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来的弟弟他总想上位》
1. 第 1 章
“咻!”
利箭破空,径直插入黄花梨马车的横木上。
劲风激得帷幔轻扬,隐约露出车中一抹倚在窗边的绰约身影。
正要闯入车内的男人全身僵直,他错愕地盯着离手指不足存余的箭簇。此箭来势汹汹,几乎完全没入梨木之中,若是射到自己的手上…他浑身一激灵,飞快缩回手。
又是一道破空声,如鹤唳般惊起。只见一道青色流光乍现,泛着金芒的箭簇便已稳稳插在他的脚边。
“谁?!”
周围众人听见领头人的喝声,一个个怔在原地,面面相觑。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郁葱而茂密的枝叶如精雕的翡翠,层层叠叠间能将人遮的严严实实。
山溪礼躲在树后,她面色沉静,一双眸子却熠熠生辉:人界果然比妖界有趣!
既如此,该轮到她闪亮登场了!
她清了清喉咙,反手背弓,施施然从树后现身。只见青衫少女微扬下巴,神情倨傲,一双杏眼潋滟,渺渺如春烟。
“识相的就赶紧离开,马车上的人是我的。”她的嗓音不同于她新月初雪般的外表,反而懒洋洋、软绵绵的。
那为首的山匪松了口气,嗤笑一声:“呵,小姑娘,不如你识相地赶紧离开,我们还能不与你计较。”
“一个黄毛丫头,也敢抢我们的生意!”他语气轻蔑,引得众人哄笑。
山溪礼蹙了蹙眉,她明明应该是正派人物,怎么就成黑吃黑了。
还不等她缕清对面的逻辑,一只手缓缓撩开车帘,山溪礼下意识看过去。那手骨节分明,纤细修长,皎白色长袖顺势滑落,露出一大截细腻的肌肤,在阳光下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暖色,仿佛洒了金般夺目。
一个极美的男子半遮帘后,及腰墨发如锻,倾泻在他的肩头,锁骨处两道萸粉色的对称伤痕清晰可见,蜿蜒隐入衣襟。他遥遥与她相望,清绝出尘,仿若盛开在月色下孑立而脆弱的昙花。
视线汇集,那人敛下眸子,半张脸隐没在光影里,缓缓开口:“姑娘不必为我费心。”
语毕,他似想通了什么,自嘲一笑。
只这须臾,山溪礼便觉血液筋骨之中似乎有什么蠢蠢欲动,脸色变得绯红。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男子看上去如此可怜,正义如她岂能不救!
她利落地抬手搭弓、拉弦、三箭齐发,穿过那山匪首领的衣衫把他牢牢钉在车身,随即闪身奔向男子。
山匪纷纷反应过来,掏出砍刀一拥而上,霎时间寒芒四溅。
只见山溪礼形如翩叶,身法诡妙地穿梭而过,竹青色的衣袍纷飞间,她已将男子抱入怀中。
她感觉自己像抱住了一大捧于朦胧中盛放的鸢尾,疏离脱尘的香气让怀中之人显得更加不容亵渎。
被抱入怀中的花衔青呼吸有些紊乱,手指不住地微微痉挛。他扫了眼扣紧自己的葱白指尖:很好,她死定了。
他脑中兀自想着一会儿用匕首划开女子肌肤的手感,眼尾因兴奋而隐隐发红。
山溪礼只莫名觉得背后一凉,以为是山匪袭击,身影挪动得更快了,抬脚便踹飞了挡路的几人。
“乖,别怕。”她低头安抚。这人族看上去这样弱,可别把人吓到了。
花衔青身体骤然一僵,旋即轻仰起头。此刻打斗的劲风扬起少女颊侧的头发,露出清晰而柔和的下颌线,她的嘴角噙着一抹有些张扬的笑,宛如晨曦中微露的曙光。
正待二人马上冲出包围圈时,一道雷霆乍现,“刺啦”一声劈了过来。山溪礼眼中倒映出紫金色的术力轨迹,她勾了勾唇,急退侧身避过。
雷霆术力顷刻间将地面轰得焦黑,她瞥了眼施术者手中已失了效力的符篆。没想到,这山匪里还有练家子。
见一击未中,那人面色一变,飞快逃窜而去,而那剩余的山匪看上去甚至比山溪礼还要震惊,哆哆嗦嗦地一窝蜂跑了。
尘土被这一连串的动静掠起,又打着旋儿飘飘摇摇地落回地上。
“恩人,不知可否放我下来了?”花衔青眼中微不可察地划过一丝冷意。
山溪礼面颊一红,忙不迭把人放了下来,她揉揉脸,有些局促:“咳咳,放心,你安全了。”
奇怪。她此刻并没获得预想中英雄救美的成就感,反而因为怀里一空心里堵堵的。
她复而又想起动手前血脉中的酥麻痒意,此刻还隐约留有余韵…难道是快找到命定之人的缘故?山溪礼试图稳住心神,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垂挂的竹笛。
花衔青长身玉立,挑眉看了看眼前犹自发呆的少女。
明眸皓齿,肌肤胜雪,乌发束成高马尾随意地垂在脑后。一袭朴素的青色布衫,针脚看上去很粗糙,然而身后背着的那把墨绿泛金的长弓却做工精细,花纹华丽,箭袋中的箭簇也同样精致,支支锋利异常。
只是眉目含春,红霞满面,同其他女人一样。花衔青颇感无趣地移开目光。
“恩人?”
过了半晌,他唤了一声,明明是清越的声线,却带着些莫名勾缠的尾音。
山溪礼回过神来,察觉自己发呆太久,有些不好意思。她下意识露出平时对待弟弟妹妹们的温柔微笑,宠溺道:“乖,不用叫我恩人,叫我姐姐就好。”
说完她暗自点头,虽然眼前的男子看上去和她年纪相仿,但她毕竟是妖,肯定比他年纪大,倒也说得过去。
“姐姐?”花衔青神色有些玩味。
听到这声姐姐,山溪礼下意识想摸摸他的头,手抬到头顶时才发现男子比她高出半个头,只得讪讪收回了手。
花衔青看着她故作沉稳,卷翘的长睫忽闪,整个人白里透红,看着让人想咬上一口。
他心情颇好,摆出一副心有余悸的神色,“姐姐方才神武极了,若不是姐姐及时赶来,我还不知会落得什么下场。”
“不知能否邀姐姐回家,让我聊表谢意?”
“我…”,山溪礼看着眼前的男子,一时有些纠结。
今日是三月初七,正是竹笛箴言所记之日。
当年她为了救下歹徒手里的孩子被刺破颈动脉,失血过多濒死之际,听见有声音唤她。那声音自称系统,只要完成它安排的任务,攻略目标人物,就能重活一世。
她毫不犹豫应下。
随后她意识一直浮浮沉沉,直到八年前被姐姐捡到,方知自己是只竹妖,总算化出了人身。
但,系统却不见了。
她的手中只紧紧攥着腰间竹笛,上刻:朔武一百三十八年三月初七,风京城郊,命定之人。而另一面则歪歪扭扭地刻着:世间最厉害的天师。
凭着多年看话本子的经验,她无痛接受了她攻略对象身份,不就是妖女诱惑世间最厉害的天师嘛,小问题。但是系统究竟去哪儿了?她该不会是个黑户吧?!
借着此次妖界查案,她便顺路过来一探究竟,瞧瞧这命定之人是何模样。此时那位天师还未出现,她自然不会离开。
思及此,山溪礼摇了摇头:“今日我要等一个人,你独自一人也不安全,我明日送你回家可好?”
她没发觉花衔青眼中一闪而过的晦暗,见他不说话,便扯了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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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袖,“你不要生气,那人我确实必须要见。”
“怎么会生气呢?姐姐救了我,我已感激不尽,怎还敢奢求些别的…”
花衔青拢了拢长发,极尽纯良,“千万不要误了姐姐的正事。”
*
远处是绵延苍翠,近处是桃花灼灼。一阵春风拂过,舒卷间花瓣摇曳,深红浅红如海如潮,柔和绮丽。
繁复的花海中,两道人影安静地缓步其中,一道竹青一道素白,在和煦夕光下晕开柔柔地颜色。
山溪礼有些心不在焉:天师怎么还不出现?
倏尔她余光一瞥,出手拉住花衔青,往身边一拽。
“小心一点”,她无奈扶额,“这已经是你第七次差点踩到坑里了。”
看上去如谪仙般的美人,没想到是个四肢不协调的。她默默叹口气。
花衔青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却莫名很是上瘾。
“姐姐”,他靠近山溪礼的耳侧,“我叫花衔青。”
语毕他陡然觉得精神一松,仿佛完成了件毕生所求之事,不禁蹙紧了眉头。
山溪礼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他呼出的热气带着鸢尾香,萦绕耳畔,已然平复的血脉躁动又翻涌出来,让她心跳格外不规则。
气氛静默间二人各有心事,恍然未觉周围的桃林间瘴气蔓延。
一道缥缈诡谲的红影从他们身后掠过,山溪礼警惕转身,又被身旁人扯了扯袖子。她疑惑回头,顺着花衔青的视线看去。
前方树下陡然出现了一个女人。准确来说,似乎不是人。
一袭红衣似血,与环境格格不入。像是画卷中突然洇湿的乱墨,充斥着突兀和不详。她的脸庞苍白而扭曲,嘴角弧度诡异极了,让人不寒而栗。
山溪礼心里有些发怵,乍一看到童年阴影出现在眼前,她紧张地呼吸都有些不畅。不过想到自己目前的实力,她又很快镇定下来。
笑话,她可是当今妖界第一人,堂堂妖界第一怎么会害怕呢!
她偷偷握紧拳头,嘴角轻抿,眼神镇重地打量起对方:“这是…行怨?”
虽说在这乡间丛野,最常见的该是些山精野怪。但树下女人汩汩戾炁环身,并无实体,想来应当是书中所述的“行怨”。
花衔青有些诧异,挑眉问道:“姐姐还懂这些?”
山溪礼闻言唇角一勾,虽说她向来文化课不好,但这些年在山上,除了话本,她看得最多的便是《妖灵志异录》了。
在这个世界,人族若是含恨而终,有一定几率会聚煞成怨,戾炁化身强留世间,故而被称为“行怨”。按照山溪礼的理解,其实就和厉鬼差不多。
至于前面那只,如今戾炁四泄,魂力萎靡,应该过不了多久便会彻底消亡。
花衔青有些好笑地看着少女的脸色从惊恐、担忧、疑惑到明朗,这如潮水般翻涌的情绪过于明目张胆,他甚至想伸手戳戳她的脸颊。
“没事,别怕。”山溪礼自信一笑,“她打不过我。”
少女昂首挺胸,朝气十足,阳光披散在她发梢,鎏金碎落。她牵着花衔青的手腕继续往前走,已至傍晚,总不可能让人家黄花大闺男在林中待上一夜吧。
树下行怨见她毫不发怵直奔她而来,眼中竟闪过一丝惊慌:“出去…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拉长的调子呜呜咽咽,很是诡异,黄白色的粘稠液体混着血水从她发间劈头盖脸地流下,一双眼红得不详。
红衣行怨骤然抬手,周身原本丝丝缕缕的黑炁似要凝成实质,陡然,一道玄黑的戾炁锁链凭空出现,直直射向两人。
2. 第 2 章
山溪礼冷笑,正欲暗中以一道妖气击退对方,远处却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影影绰绰间,似乎从朦胧的雾气中走来。
再一眨眼,红衣行怨居然已经消失了。
山溪礼安抚地捏了捏握着的手腕,然后缓缓松开,抬步迎上去。
此二人装扮利索,制式统一,似是府上的家丁。她心中暗道:天助她也。虽然她确是为等天师特意逗留,但其实早已迷失方向,若无旁人还好,她顶多耗费些妖气便出去了。
但,长老有言:切不可让人类知晓身份。
思及此,山溪礼兀自点点头:我果然是聪明伶俐,心细如发,尊师重道,认真听讲的好学生!
花衔青低头看了看手腕,又看了看少女的背影,神色有些莫名。他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打扰了,请问此处该怎么走才能出去?”
对方似是习以为常,指指自己的嘴巴和耳朵,摆摆手表示口不能言、耳不能听。
山溪礼诧异一瞬,刚欲比划动作,对方就抬手示意让她跟上。
此时花衔青方至,站定在她身侧,皎白衣角顺着惯性撞入青衫之中,带起一叠波纹。
对面看清他的长相,眼底泛起一丝惊讶,还未等山溪礼询问,这两人便很快对视一眼,似乎达成了什么一致,自顾自地带起路来。
山溪礼跟在后面,兜兜转转来到一座别院门口。哑仆前去通传之时,她静静盯着院中亭角发呆:难道箴言有误,今日是遇不到天师了?
落日熔金,霞光漫天,绚烂光彩和院中灯光交融在一处,衬得少女的面容乖巧而柔软。
花衔青看上去倒是有些百无聊赖,视线扫过少女微蹙的眉心,微微挑眉。
“姐姐。”
他默念着这个称呼,舌尖微不可察地滑过齿尖,温婉又恶劣。
山溪礼等了片刻,便见一道身影从院内走出。那是名年轻男子,一身湖蓝色锦袍,面容清俊,眼中含着笑意,手中还拿着一支浸了墨的白云笔,似乎是画作一半便来相迎。
“今日竟来了这么多客人。”
待他走近,眼中惊艳之色一闪而过,笑容又更深了些。
山溪礼抱拳行礼,“叨扰了。”
“不叨扰,我名章闻,此处是我专门用来研习画技的别院,若二位不嫌弃,不如在此歇息一晚,明日我再差人送你们出林?”
男子热情相邀,“说起来,这片桃林广袤,每年花盛之时总有迷路的,我这别院倒是帮了不少过路人呢。”
山溪礼瞧着花衔青面上似有疲色,便从善如流地应下。
等进了院中,她发现其内雅致秀气,虽面积不大,枝叶扶疏,却有些幽静之意。顺着蜿蜒的甬路一直前行,亭台游廊间遍布嶙峋怪石,各式各样的奇花异草被做成标本悬于各处,院中随处可见备用的画具,想来主人确实颇爱作画。
绕过回廊走到正厅,山溪礼环视一圈,瞧见了厅内的三名女子。
“章公子,你回来啦”,立于画册边的黄裙女子笑着开口,声音婉转,“你这画画的真好!”
章闻眼中隐隐自矜,“多谢李姑娘夸奖。这两位也是不慎迷失在桃林的,分别是…”
他似乎这才想起还未通过姓名,眼神询问山溪礼。
“见过各位”,山溪礼利落抱拳,声音却天生带着软糯,“诸位唤我小山就行,我旁边的是…小花。”
“噗嗤”,窗边一席棠粉襦裙的女子笑了一声,她妆容精致,面容姣好,头发被巧妙地盘绕成一个复杂的反绾髻,点缀着流光溢彩的珍珠莲花缠金步摇,贵气十足。
见众人眼神汇聚在她身上,她手指蹭蹭鼻尖,不自在地开口,“我的意思是,你们的名字取得真妙,女子唤小山,男子唤小花,倒与常人恰好相反。不过…”
她直勾勾看向花衔青,“他的确长得很好看,小花这个名字很衬他。”
少年公子雪衣墨发,身形清隽颀长,肌肤白皙如瓷,隐隐似有光泽流动,容貌极美而不妖。本是极尽圣洁的长相,又因着鸦羽般纤长浓密的睫和微微上扬的眼角,添了几分昳丽,疏离清淡间足以魅惑众生。
可不是。
山溪礼有些骄傲,还好这么美的人今日被她救到了,要不然岂不是暴殄天物。
花衔青心中厌烦,眼尾划过一丝戾气,垂下眼睫站到了山溪礼身后。
他用纤长的手指勾了勾少女的衣角:“姐姐~”
原本月下冷泉般的声线,此刻像也染上了鸢尾浅淡的香,清冷间酥酥麻麻地拂过山溪礼心头。
热气上涌,山溪礼的耳朵倏尔红透了,她强装镇定,回复粉裙女子:“多谢夸奖。”
众人寒暄之后,章闻忙着画未完成的画作,那位黄裙李姑娘则留下看他作画。其他几人在院中闲逛,倒也互相认识了。
粉裙的贵气少女叫江雨棠,据她所言,是和师兄走散后遇到的聋哑家丁。她分不清方向,也不敢独自去寻师兄,便跟着来了别院。
另一位白衣女子姓徐,在江雨棠旁边显得格外朴素,她的样貌清丽,眉宇间似乎萦绕着一股愁绪,倒有些我见犹怜。
“哼,我师兄可是特别厉害的天师,他一定会过来找我的。”
江雨棠娇俏开口,语气中溢满了自豪。
“天师?!”山溪礼闻言也激动起来。她可足足等了一天了,可算能见着庐山真面目。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家丁路过他们往前厅赶去,似是禀告有人来了。
山溪礼和江雨棠二人不知怎么达成的默契,双双往门口跑去。
花衔青看着她欢快的背影,暮色中的她像一枚溢彩的贝珠,和身后长弓一样灿烂地让人无法忽视。
他莫名感到有些牙痒痒,舌尖滑过犬齿,“走吧,我们也去看看。”
徐姑娘感受到他突变的气势,倒也没说什么,谁还没有点秘密呢?不知想到什么,她眉间愁绪更浓,喃喃道:“她也来过这儿吗?”
等花衔青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江雨棠牵着男子的衣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山溪礼则站在一侧,眼神晶亮亮的,神色间是隐藏不住的兴奋。
来人玉冠束发,手执长剑,面若白玉身如青松,端的是一片光风霁月。
三人样貌都生的极好,粉青簇拥间,分明一副赏心悦目的景象。
花衔青却没来由地觉得很是刺眼,他快步上前,嗔了山溪礼一眼,“还道姐姐为何扔下我就跑了,原来是江小姐的师兄委实丰神俊朗。”
山溪礼面上一红,飞快地瞥了男子一眼,又凑到花衔青身边,安抚地摸摸他的头发,“乖。”
花衔青别过脸,没理她。
江雨棠见他们来了,欢快地介绍起来,“师兄,这是刚刚提到的小花和徐姑娘。”
“各位,这是我的师兄,裴序。”
裴序颔首见了礼,山溪礼便又听一阵脚步声传来,别院主人章闻和李姑娘姗姗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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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衔青心思不在对话上,倒是提前瞥见了二人,方才章闻的神色在看到裴序后似乎变得有些奇怪。
“呵”,他意味不明地轻嗤了一声。
夜间春风料峭,寒气似要从每个毛孔直钻入五脏六腑,众人没了娱乐的心思,用过晚饭后便打算回屋休息。
这座别院不大,客房居一个单独的小院,彼此相邻,六人倒也刚好一人一间。
回屋前,裴序给每人准备了一粒扶清丹,嘱咐几人回房后服下。
零星的竹叶被风吹得沙沙轻响,新月东升,修竹疏影横斜在石桌上,正袅袅婷婷地幽幽晃动着。
“小山姑娘,这是给你和小花公子的扶清丹,有些辟邪护体的功效,睡前可服。”裴序温声说道。
只见他眉目疏淡,谦和有礼,竹影将他的侧脸雕刻得格外好看。见山溪礼伸手接过,他略施一礼,径直回了房间。
山溪礼对此颇感满意,长得很帅,人也善良,这攻略对象还算不错。
她笑容满面地把花衔青送到门口,递给他一枚丹药:“呐,小花,记得吃哦。”
少年眼睫低垂,眼神掩在阴影中,声音有些闷,“他比我好看?”
?
突兀的一句话,山溪礼有些摸不着头脑,“谁?”
花衔青狭长的凤眸微眯,“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你不吃了吗?我听长老说天师的丹药可贵了呢。”
山溪礼敲门没得到回应,低头端详了一会儿,掌心圆滚滚的两枚丹药胖乎乎的,小巧又可爱。
她一拍脑袋。难道是丹药给太晚,让他以为我觉得丹药比他好看,不舍得了?
啊…定是如此。思绪转了一圈,她将丹药妥帖收好。
明天把我这粒也给他,他肯定就不生气了。
另一边,花衔青刚进屋就把香炉的熏香浇灭,随即恶狠狠地低头看着一身白衣,眸中流露出明显的嫌恶。
回想起山溪礼亮晶晶盯着那人的模样,他盯着炉内香烬袅袅余烟,勾起一个有些恶劣的笑:“哼,吃点苦头也好。”
夜深人静,星月倏尔变得暗淡,廊檐下的几只灯笼在夜色中泛着幽光。
香炉袅袅升起白烟,迤逦在客舍屋内每个角落,香气弥漫。
……
“姐姐,我好看吗?”
宽敞的房内衣衫散落,红帐如瀑,烛光氤氲着旖旎的气息。
山溪礼揉了揉眼,看着眼前的花衔青,他穿着一身轻薄红纱,松松垮垮地,露出大片白皙如玉的肌肤,墨发有些凌乱,锁骨处的两道伤痕为他平添几分凌虐肆意。
他柔弱无骨地倚在床边,眼尾泛起红痕,一双眸子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山溪礼瞬间脸红得快要滴血,一双眼不知该看哪里。
面前人见她迟迟不动,拉住她一个用力,山溪礼便跌入了一个全是鸢尾香的怀抱。
浓烈的鸢尾香于清浅中释放出极致的魅惑,让山溪礼脑子一片混沌。
她手足无措地想要起身,却又被紧紧抱住。
“姐姐,怎么不回答我?我好看吗?”
他的声音散漫又魅惑,如冰玉染上暖意,勾的她心尖发颤。
山溪礼微微低头,不经意间撞进他溢满艳色的眼眸,装死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近在咫尺的花衔青用拇指揉了揉她的唇,鼻尖凑上抵着她的鼻尖,嗓音含了丝撒娇,“我想亲姐姐。”
?!!!
3. 第 3 章
山溪礼眼疾手快地用双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行!我…我可是正妖君子!”
不对,说漏嘴了!
她一个惊慌,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把人一推,眼前一阵恍惚。
泠泠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山溪礼黑漆漆的身影“唰”地从床上惊坐起,她拍拍滚烫的脸颊,羞耻地捂上眼,“呼~还好是梦。”
我居然会做这样的梦!
我居然敢做这样的梦!
我堕落了!
此时距离天亮似乎还有一个时辰,她此时心浮气躁,倒也没了睡意,神游起来。
刚刚…手下的触感是什么样的来着?
似乎是泉中冰过的暖玉,冰凉沁人之后就只余温润,摸上去舒服极了。
“咳,不对。”少女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想点别的,想点别的。”
她八年前被姐姐阿云在山中溪边捡到,山溪礼便成了她的新名字,随后她便在食铁兽一族中有了自己的家。说起来,她这八年过得快乐极了,天天都能撸熊猫。
作为竹子撸熊猫——倒反天罡践行者的她,唯一的烦恼便是上课。妖界要求每一族都得挑出一个优秀孩子让长老一同教育,好巧不巧,她就是已知唯一的一只竹妖。她每日学施妖力,习武练弓,上课逃课,日子倒也算安逸。
不过最近几个月,妖族内屡次发生新生小妖失踪的情况,长老们极为重视,派了一只小队到人界探查,美名其曰下山历练。作为妖界当前最强的武力担当,她自然成为了其中一员。
这个世界分为人、妖两族,平素互不打扰,但也称不上友好。
妖界原是有妖王的,只是不知为何,当年没留下子嗣就身亡了,大家便也懒得再推举妖王,毕竟妖界也没什么好管的。简单来说,就是大伙都胸无大志,只管做个悠闲的小妖。
人界的皇室复姓闻人,听说把人间治理的倒还算井井有条。
因着人间或有恶妖作乱,或有鬼怪滋孽,人类中有术法天赋者便是天师,修其天真,先知先觉,以符篆阵法等与之相抗。而如今人间的天师多归属两大势力,分别是天师盟和御妖阁。
山溪礼打了个哈欠,脑中闪过裴序端方雅正的模样。
不知道裴序入得是哪个。
难道她真拿了个人妖相恋的剧本,要排除万难谈一场感天动地的恋爱了?
但她忽而又想起红纱帐下那双美得惊心动魄的眼和馥郁的鸢尾香气,逐渐清晰的头脑又有些混乱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山溪礼辗转反侧,终于等到天亮。
她长叹一口气,浑浑噩噩地从床上爬起来,刚打开门,隔壁的门也正好开了。
甫一抬眼,花衔青带着笑意的绝美脸庞突兀闯进眼中,她瞬间便清醒了。
“姐姐为何如此看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花衔青眼底带着一抹戏谑,看她这样子,怕是被那香折磨了一晚。虽然不知那香的具体功效是什么,但似乎效果不错。
“呃…”山溪礼语塞,做贼心虚地转头溜了。
等到了膳厅,她全程紧紧盯着面前的牛乳酪,目不斜视,倒让坐在对面的花衔青更好奇了。
“李婉呢?”江雨棠吃到一半才忽然想起有个人还没来,而且那别院主人章闻也不在。
徐姑娘今日看上去似乎有些犯恶心,听到此话微蹙眉头,“许是未起?今早没见到她出来。我去叫她。”
“去吧去吧”,江雨棠摆摆手,有些不以为意。
瞥见山溪礼只吃牛乳酪,她凑过来,“这个有那么好吃吗?”
“还…还行。”
她又转头看见山溪礼立在椅侧的长弓,这弓约莫一米长,弓柄曲折似镰,墨绿泛金,冷峭华丽。她昨日便想问了。
虽然当朝推举男女平权,习武学文均不受限,但京中大大咧咧背着一把长弓的女子还是少有。
何况这把弓还如此引人注目。
“小山,你似乎不是风京人?”
“啊”,山溪礼被迫抬起头,“我家在蜀中。”
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在触及对面花衔青无辜纯洁,带着些许疑惑的目光后又鹌鹑似的低头啃酪了。
江雨棠点点头,蜀地山水奇绝,四时物华芳新,传言奇人异士众多,她若是从蜀地而来,倒也不奇。
忽而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雷声乍响,霎时间狂风骤雨倾盆而下。
徐姑娘没找到李婉,匆匆冒雨回来,等着众人用完膳后一同去找章闻。
囫囵吃完早膳的山溪礼先站在门边看了看雨势,转头便在窗边看见了雨具,那位置显眼得很,她过去随手取出几把递给其他人。
等大家寻到章闻时,他正躺在床榻上,脸色有些苍白,“我昨日宿在画室之中,受了风寒。不能招待各位,还望见谅。”
“李姑娘今日天未亮时找我说有急事,向我告辞归家了。我派了两个哑仆送她,诸位不用担心。”
语毕他看看窗外,眼色晦暗不明,“雨天路不好走,诸位不如再留一天?”
此话一出,山溪礼等人原打算用完早膳便走,现下也只好再多等一天。
既是闲来无事,众人便聚在画室外的亭中听雨,疾风骤雨下颇有几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诗意来。
凉亭里挂着各式各样的植物标本,和贝壳玛瑙串在一起,在风雨中叮叮当当地清脆响动。
山溪礼瞥见花衔青,他神情恬淡,被青烟漫漫的春雨衬得格外清新脱俗,但仔细打量时他眼睫的昳丽又显得他美得有几分锋利。此时他身侧正好悬挂着鸢尾标本,轻盈蝶韵气如兰,颇有一种优雅的游离感。
徐姑娘有些奇怪道:“李姑娘昨日回房前才同我说,她想留在这儿多看几日章公子作画。怎么这么突然就走了?”
山溪礼心中也疑惑着呢,她昨晚后半夜根本没睡,怎么没听到有人出门?
“可能就是家中有事吧。”
江雨棠没想那么多,笑着对裴序道,“师兄,今早我去找你,看见你从幔纱层层、粉红桃红一片的屋里走出来,还吓了一跳呢。说起来,这里的客房似乎都是照着女子喜好设计的,不知是不是章公子为心仪之人所备。”
山溪礼回想起她的房间,窗帷床帐都是嫩嫩的鹅黄色,房内各处装饰也十分精致,而花衔青的房间似乎也是如此。
别院没有女主人,这客房本就是供客人所居,自应是统一装饰大方中性才显得合宜。
裴序有些走神,江雨棠再唤他一次他才听见。
花衔青柔柔开口,“裴公子昨夜也没休息好吗?”
说完他轻飘飘朝山溪礼投来一眼,眼神清澈无辜,“小山昨晚也没休息好呢。”
“…”,山溪礼别过脸,盯着身边的一幅标本画,一副“看画中,勿扰”的姿态。
“抱歉”,裴序歉意一笑,“裴某只是觉得此处有些古怪…昨晚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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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熏香似乎不太寻常,不如我和师妹回去仔细看看。”
山溪礼闻言忙不迭点头,正好她也有些地方想确认一下。
几人各自散了,山溪礼看着花衔青侧坐着的身影有些踌躇,几秒后她一鼓作气,红着耳朵拉起花衔青,径直往章闻的储画室走去。
毕竟人是她带来的,还是跟着她比较安全。
昨日逛院子时她就闻到储画室格外地香,那是一种有些腥甜的味道,仿佛从内到外地被香水浸泡过一般。更何况她鼻子本来就灵,浓郁香气熏得甚至有些发臭。
两人撑伞来到房外。瓢泼大雨激起的水珠洇湿了房角和墙沿,黑沉沉的天色下,眼前的房屋像被泡的皱缩,嵌在青石路上。
山溪礼在雨中仍能嗅出隐隐香气,她眉头一皱,一把推开了门。
房内无尘,立着几排木架,大大小小的画卷按照花、鸟、人、兽等类别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墙上还挂了几幅,应是主人的得意之作。
有一说一,山溪礼觉得章闻是有些艺术天赋在身上的。
笔触细腻,形神皆备,虽然画的风格有些阴森诡谲,却也堪称绝佳。不过,和画的风格不同,画上的题字形销骨立,似仙人乘鹤一般,颇为仙气飘渺。
很难想象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没发现花衔青在看到题字后玩味的眼神,她站定观察了须臾,便朝一侧墙壁走去,那香气似乎是从这里散发的。
她抬手摸了摸墙壁和周围的花瓶,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不应该啊,剧里暗室的入口机关不都在这些地方吗?
指尖点点下巴,她正犹豫着要不直接暴力打开,便见花衔青抬手将旁边两个架子上挂着的的类别木牌拿下,调换了个位置。
清脆的机关声响起,她双眼放光,伸出手摸摸高她半个头的漂亮脑袋,“小花真厉害。”
花衔青微微低头配合她的动作,矜持一笑,他眉眼软软的,颇有些纯良可欺之感。
瞧见这一幕,昨夜的记忆兀地涌上山溪礼心头,她略显慌乱地收回手,“咳,走吧。”
语毕便转身朝里走去,背脊挺直,昂首阔步,只有红的滴血的耳尖昭示着主人的心绪不静。
她快步下了十几层阶梯,甫一进入暗室,浓烈的香气几乎快把她掀翻。等缓过来了,她便从自己鼓囊囊的荷包里翻找出一个鲛滢珠照亮。
暗室骤明,她环顾四周,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有些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
原来这个香气是…
一双有力的手及时环过她的腰,帮她稳住了身形。
只见暗室中杂乱地散落着锋利的刀具和画具,周围的墙上整整齐齐挂着十数副人皮标本画。幽幽烛光颤抖着映在上面,如野兽亮出獠牙,悚然地带着些艺术感。
制作者的审美绝佳,笔墨勾勒间,将人皮和背板画好的背景融合起来,乍一看就是一副栩栩如生的肖像画。
每一张人皮都完整无缺,应是直接从头顶沿着脊椎剥下,光滑、白腻,浸透防腐的香。没有软组织支撑的脸皮被平面展开钉好,肌理紧绷如鼓面,被人仔细用画笔将五官描摹了出来。
白腻的面皮、空洞洞的眼眶、塌陷扁平的五官,即使不带一丝血腥也让人觉得后颈发凉,昏暗狰狞间弥漫着不可名状的浓香恶臭。
山溪礼屏住呼吸往中央走去,石砖铺就的地板上满是经年旧渍,上面仰躺着一个显然已毫无生机的身影…
4. 第 4 章
她谨慎靠近,低头一看,这孤零零躺在此处的,居然正是章闻口中已归家的李婉。
黄裙铺散在地,仿佛将谢的迎春花。
李婉穿戴整齐,看上去完好无损,尸斑尚不明显。只是双手手腕被割开,旁边放着两个白瓷小碗接血。其中一碗里面几乎空了,凝固的血迹斑驳地涂满了整个碗,只剩下一些被切的很碎的青黑色渣滓,混着血液蓄成一滩。
山溪礼蹲在碗边,仔细辨认。
这渣滓似乎是某种药草。不过因为切捣得太碎,认不出是什么。
她侧头,李婉的嘴角甚至还勾着一抹羞涩幸福的微笑,在一具尸体上着实显得颇为诡异。
“哼!”,她迅速站起身来,拉起花衔青的手腕就往外走去。
“我就说嘛,早上我早就醒了,根本没听到有人出门!”
“这个章闻,果然有问题。”
少女平素软绵绵的嗓音此刻充满了怒气,风风火火的。
花衔青心里对这件事毫不在意,但少女的主动靠近让他感到很受用,心情颇好地弯弯嘴唇,顺着她道:“还好姐姐发现及时,我们这就去揭穿他的真面目。”
突然,旁边的墙壁“咔擦”一声裂开了道半人高的缝隙。
山溪礼敏锐地搂着花衔青一闪,随即里面几道剑光闪过,木屑飞扬间,裴序和江雨棠二人从里面钻了出来。
“呸呸呸!”
江雨棠精致的妆容沾染了一些木屑和灰尘,她抬起脸,紧张地看向裴序,“师兄,你看我的妆,没花吧?”
裴序此时已经发现了站在角落的山溪礼和花衔青,便并未回答她,而是先朝二人拱手道:“抱歉,两位没伤到吧?”
山溪礼忙摆摆手,“没有没有。”
“这是?!”
裴序往周围一看,心下惊骇,饶是他已随师父处理过许多妖邪作祟案,却也比不上眼前人为的可怕。
他快步向中央躺着的李婉走去。
山溪礼看见江雨棠失落的眼神,伸出手帮她拂去脸上的木屑:“没有弄花哦。”
少女的杏眼眯成两道月牙,梨涡浅浅,明媚清甜。
江雨棠看着对方突然凑近的甜软脸颊,有些看入迷了。
“谢…谢谢。”
肤若凝脂,白皙润泽。看得她好想…
好想知道她的养肤秘籍!
花衔青瞧见江雨棠突然变得火热的眼神,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把山溪礼拉到身边。
山溪礼对这两人的暗中较量一无所知,她高声问过裴序,知他二人是从李婉房间而来,暗自思忖着。
李婉的房间,或许可以说是每一个客房里都有地道,能直达储画室下的密室。
现下结论已经很显然了,章闻的别院中暗藏地道和密室,这么多年他不应一无所知。何况今早又骗他们说李婉已走,多半便是他杀了李婉。
只是,他为何要杀她?
几人匆匆赶到章闻房外时,雨已经小了很多,淅淅沥沥的雨丝,氲起缠眼的白雾。
山溪礼一眼便发现情况不对劲,只见房门外几名哑仆面露焦急,展开手臂护着身后的章闻和徐姑娘,一群人似乎正和谁无声对峙着。
稍走近些,便看清他们对面站着一个面生的哑仆,那人似乎还能用舌根发出声音。
“章闻就是个恶魔!你们知道你们的父母妻儿是怎么死的吗?你们知道我们为何被他所救吗?”
他努力地嘶吼出喉音,双目赤红。
“我知道!”
他右手提着一把锋利的砍柴刀,青筋怒张,神情愤恨而狰狞,“章闻!你为了找到我们为你守住秘密,不惜杀害我们的家人,假惺惺救我们一命让我们对你感恩戴德,永不背叛。”
“可惜,你不知道我并非先天聋哑,而是还保留了听觉。”
那人全身的衣衫湿透,雨滴闪着锐光顺着刀尖汩汩而下。
他苦笑一声,断断续续说着:“我本是村里书生的孩子,家中清贫。当年幼时患病,爹娘为了给我治病花光了家中所有积蓄,但好歹勉力能听能说,一家人过得平淡又幸福。爹爹生性乐观,总教我‘富贵福泽,将厚吾之生也;贫贱忧戚,庸玉汝于成也[1]’,让我不要因此自暴自弃,教我认字读书,教我做一个君子。
谁料我们一家三月前上山祭祖时遇到劫匪,爹娘惨死,我则被章闻所救。原以为是自己命不该绝,却没想到…这就是他章闻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他面露悲悯,看着对面一无所知的其他哑仆,似乎在嘲笑他们又聋又哑,什么也不知道,居然为自己的仇人紧张不已。
“呵,他们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轻笑出声,“我知道,你的秘密。”
“受死吧!”
话音一落,他猛地挥舞砍刀冲上前去。
“等等!”山溪礼和裴序同时出声。
两人对视一眼,裴序道:”我们知道章闻他…作恶多端,但是你这样很容易让无辜之人受伤,不如让我来。”
山溪礼紧接着补充,“他是天师,你知道的。”
章闻原本苍白着脸躲在一众哑仆后面,闻言神情一慌:“这不过是他的一面之词,你们切莫相信!不信的话你们问问其他人,我绝没做过这种事!”
“没做过?那李婉的事你怎么解释?”
山溪礼面容一肃,声音陡冷。
“李姑娘?李姑娘一早便走了啊。”
那位哑仆嘲讽一笑,忍不住开口,“确实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
“我们已经发现她的尸体了,就在你的储画室的密室”,江雨棠气极,忍不住拔高了音量,“还有你杀害其他人的证据,我们都看到了!”
章闻面色仓皇,极力否认,“什么密室?我从来不知储画室还有密室…一定是这个哑仆干的,他刻意诬陷我!”
突然,一股极阴极冷的气息顺着地面蜿蜒而过,哑仆们不禁打了个寒颤。
雨倏尔间倾盆,带着汹涌的恶意压得人睁不开眼。劈里啪啦的雨声敲打着众人的耳膜,冰凉生冻的雨打在身上,仿佛能沁入骨子里,萌生出诡谲的压抑感。
视线模糊,只见一团黄色的人影由远及近。那人四肢着地,爬行姿势十足的诡异,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关节向着四面八方扭曲。
江雨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勉力看去。
“李婉?!”
山溪礼有些紧张,无意识寻到花衔青的手,紧紧握住。
虽然她早就知道她来到的这个世界与从前截然不同,妖鬼在这个世界不算新鲜,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是人…但不代表她能立刻接受各种童年阴影的轮番出现。
李婉,也或许可以称为像李婉的东西,口中发出“嗬嗬”声,不过须臾便地爬到山溪礼等人附近。
她并没理会他们,惨白的面色像被泡得发胀,皮肤鼓鼓囊囊,轻而易举便让人联想起熔化的蜡,一双带着白翳的眼嵌在上面,充斥着怨恨的眼神死死钉在章闻身上。
“章闻…章闻!你不得好死!”
她头发蓬乱,急切地用指甲抓挠地面,划出刺耳的刺啦声,狂躁的咆哮一声又一声,每一声都饱含怨气。
“去年我带着幼弟来桃林玩,可不知为何来过无数次的我居然还会在林中迷路。我被你假意收留家中,却在晚上被你杀害剥皮。我那可怜的弟弟找到宅院,你便将他诱哄而入乱刀砍死,足足四十八刀啊,他才八岁!”
她的声音凄厉,如利刃般划破雨幕,直直刺入众人心里,紧接着她的身体猛地一颤。
“除夕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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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急匆匆从外地赶回家,满心满意都想着和爹娘团聚,却不料因为遇到你而丢了性命…我的爹娘永远等不回我了…”
“还有我!…”似乎好多人都挤在李婉的身躯里,急不可耐地控诉着,字字泣血。
两行血泪从她眼里流下,“我们的皮被你制成标本,日夜不得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姐妹惨遭毒手。呵,若是长得美貌,你便剥下人皮做成标本,若是长得不合你意,你便直接将尸体溶了。天可怜见,今日终于得此机会,我们必要替自己和其他枉死的姐妹们报仇!”
话音刚落,她的周身霎时间阴气暴涨,戾煞萦绕,速度陡然加快,几乎是瞬移到了章闻身前。
周围的哑仆已经被一连串的变故吓懵了,他们分不清状况,害怕地聚拢躲在一侧。
正待“李婉”右掌成爪即将触及章闻时,章闻狠狠拽过徐姑娘挡在身前,一手握住锃锃发亮的匕首,抵在徐姑娘的脖颈上。
此时的他全然没了昨日热情大方、醉心画作的单纯模样,睚眦欲裂,目中尽是疯狂。
“别过来!我要是死了,她也绝对活不了!”
他重重把匕首一横,血珠迅速从脖颈雪白的皮肤上涌出。
山溪礼一直默默观察着局势,见此情形,立刻反手拿弓,屏气凝神间利落地一箭瞬发,只听“扑哧”一声,便将章闻手肘射了个对穿。
她的青色衣裙早已被雨浇透了,鬓发皆湿,一缕缕地贴在颊上,并不算好看。然而她眸中的神采熠熠,动作间扬起一串晶莹水珠,整个人似离弦之箭一般轻跃灵动、所向披靡,仿佛能荡尽世间尘埃,成为那束唯一的光。
山溪礼缓缓吐出一口气。
还好现在的她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弱,在面对挟持人质的歹人时不必像上个世界一样无助了。
不知道那个孩子最终被救下没有。
她心念一转,应该是救下来了吧,毕竟当时她死死箍着男人,拼尽了全力,直到力竭死去…
章闻受此强势一箭,右手脱力,狼狈地连连向后退去。而那“李婉”则回头感激地朝山溪礼看了一眼,复又冲上前去。
瓢泼大雨中,“李婉”右手攥住章闻脖子,用力收紧,指甲深深戳进脖颈筋肉之中,而左手则拿着刚捡起的匕首,一刀一刀带着恨意划在章闻身上,深可见骨。
章闻被她钳住,脸色涨红,浑身颤抖,喉中不住地溢出痛吟,血液顷刻间便代替雨水染红了衣服。
江雨棠几步走上前,扶起了徐姑娘,随后便没再动作,只和山溪礼等人一同站在旁边,静待这场复仇的结束。
裴序似乎看出了山溪礼的疑惑,出声解释:“御妖阁讲究诸行无常,诸法平等,理应顺应因果而不偏私,世间万物皆须正公道之法。我等虽为天师,庇佑人族是职责所在,但含冤复仇之事阁中之人向来是不管的。”
山溪礼点头表示了然,看不出他们天师还挺讲道义。
“啊啊啊!”
变故突生,只见“李婉”抱头尖啸,凌厉的叫喊几欲刺穿耳膜。
裴序原本正施展留影符记录着发生的一切,面色一凛迅速收术。
“院内有阵法!小心!”
他快步走上前,左手结了个印,食指点在“李婉”眉间,高声道:“此阵法主阵是天罡九转阵,能吞噬所有非人之灵,尤克妖邪!”
山溪礼眸光微动。原来如此,李婉体内女子们的魂魄本就是因人皮被制成标本而强留世间,此时便更易受到阵法绞杀。
眼见裴序施的术似乎为“李婉”减轻了些阵法的影响,她奄奄一息地靠在台阶上。
而另一边章闻则满身血污,伏在地上猛烈咳嗽,血沫瞬间染红了他的唇。在无人看见的阴影之中,他嘴角悄然勾出一抹诡异的笑。
5. 第 5 章
他先前在女子们哭诉的时候便偷偷开启了阵法,刚才急退之时又趁众人不备,拔出了生门阵石。
现在这个阵的主阵、副阵全开,生门断绝,俨然已成死阵。
就算是同归于尽,他也不会让自己的秘密暴露,绝不能!
天地晦暗,狂风大作。雨噼里啪啦地落下,顷刻间便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失血过多的章闻眼前闪过一个女子的模样。
嫁衣如火,凤冠霞帔。
他向来知道她好看,只是今日格外地好看,好看得他想一寸一寸地用手指细细描摹,再一笔一笔地画在画纸上,最好能一刀一刀刻在心上,让自己永生不忘。
……
所有人都知道章家大公子和温家二小姐是青梅竹马,京中都传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谁料温家二小姐却嫁给了那个内向懦弱、耽于习画的章家二公子。
只有他知道,他幼时总是唯唯诺诺跟在大哥身后,只是为了温倩笑盈盈的那一句:“章二哥哥也来啦。”
他喜欢她,从第一眼见到她开始。
但是她实在是太美好了,像高不可攀的月。而他却是土里的顽石,无趣、阴暗、冷硬,他不敢对她说太多话,因为他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暴露了摘月之心,只好日复一日地作画,描下娇嗔时的她,发呆时的她,弹琴时的她…
直到有一天,他依旧跟着大哥去见她。去之前大哥脸上堆满了笑意,眼神带了些他不明白的意味。
他以为,他会是他们俩爱情的见证人,是永远的旁观者。直到,温倩和以往一样,笑盈盈地问他:
“章二哥哥,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后面的一切便如同梦境一般,他要娶她了,要摘到天上的月亮了,他欣喜若狂,日夜难眠。
直到那日,红帐下两人陷入僵局,她薄汗津津,面含春色的脸转瞬间变得失落,又若无其事地笑笑,“没关系的,我们再试试。”
…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先天禀赋不足,是阴痿之人。
他摘了月,却不能给她幸福。
*
片刻之后,一阵与昨晚房内如出一辙的香气四溢乍现,众人眼前登时幻影重重,几乎快要昏睡过去。
“这个阵的副阵居然是虚谷香阵!”
所谓虚谷香阵,便是以香为辅助,致人生幻,最终阵中之人无法从幻觉中脱出而活活饿死。
裴序环视一周。如若所有人皆陷入幻觉,那么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他原本温润的嗓音立刻急切起来,“闭住呼吸,小心陷入幻境!”
语毕他划破指尖,以血为墨,虚空画符。
“师兄!”江雨棠察觉到他要做什么,焦急地朝他喊道,“师兄,用我的血!”
以裴序的道行,要虚空画咒凶险异常,极易玄机气滞,经脉断裂。唯有用她的血相助,或可一试。
“好!小山快把大家聚过来!”裴序侧身,划破江雨棠伸出的手掌,指尖沾血,画起清霄咒来。
此咒能暂时保护一定范围不受影响,但能撑多久他亦不知。
山溪礼早就时刻关注着他的动作,闻言迅速将一众哑仆用布条绑成一串,聚在他身边。
哑仆们面色仓皇,紧挨着彼此畏缩在地,那持刀哑仆神色紧张,正极力安抚着他们。
场面无声却慌乱。
山溪礼牵过花衔青,站到裴序身侧。
她面色凝重,如若裴序的办法行不通,那她便顾不上暴露身份的风险了。
她是妖,天罡九转阵对她的影响也不小,她已经感到经脉间妖气乱窜,仿佛快爆炸的炸桶一般。
不过也正是因为她是妖,如若能一息间释放出超过天罡九转阵能吞噬的极限的妖力,此阵可破。
只是生门已失,此阵又主阵、副阵相融,恐怕就算她的力量能做到,在场的普通人也非死即伤。
花衔青任由山溪礼牵着,安静感受腕侧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热意。
他瞥见少女被雨淋得有些苍白的侧脸,复又好像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院外。似乎在发呆,又似乎在等待什么。
动作真慢。
他瞳色微变,眼中戾气一闪而过。
……
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清霄咒便失效了。
浓香弥漫,雨势渐小。
丝丝缕缕的雨滴如同温凉的薄纱,覆在肌肤上激起一阵勾人的酥痒,缠缠绵绵。
几乎所有哑仆都已经闭上了双眼,他们嘴角带笑,面上绯红,早已陷入幻觉之中。
裴序身形有些踉跄,艰难抬手,意欲再画。但他也知晓,这样拖延下去不是办法。
如果…师父在的话…
他唇角勾出一抹自嘲的笑。
呵,师父。
他似乎也受到这香的影响,脑海中断断续续浮现出昨夜的梦来。
喘息,娇吟…温软悱恻得让他不愿醒来。
只见他画咒的手一顿,便悬停半空。
山溪礼此刻也涨红了脸,思绪如同棉花一般,迷迷糊糊间似乎又见到了那双勾人摄魄的眼,帐下的红纱少年红唇微张,浅笑着唤她:“姐姐~”。
她轻轻摇了摇头,看来这香确实非同寻常。
不然怎么会连触感都如此真实。
她看着在眼前不断放大的脸,纯极艳极,眼中却不复刚才的纯良天真,反而酝着浓浓的墨色。
然而预想中的凶狠却并未成真,反而充满了细细的呵护,温柔清甜。
她禁不住有些迷茫地闭上双眼,须臾间一触即分,唇上一松,这感觉像谭上风痕,浅尝辄止,迅速消失地无影无踪。
花衔青站直身子,整张脸上满是阴郁,半眯的眸间晃出一抹狠厉的光来:呵,原来这香是这个功效,连他都差点着了道。
一旁的江雨棠瞪大双眼,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他他!他在干嘛!
他们不是姐弟吗?!
她看见花衔青脸上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朝她看过来,伸出食指在唇边碰了碰。
“嘘。”
那人眼睫微扬,明明带着笑,却让她觉得头皮发麻,仿佛被某种冷血动物密不透风地缠住,让她呼吸一窒。
“砰!”
突然,院门处传来一声巨响,山溪礼和裴序陡然回神。
山溪礼低头看着自己好好握在手中的一截手腕,暗中松了口气。
被她牵住的少年苍白着脸,脆弱地仿佛雨中茉莉。
他似乎有些害怕,一双凤眸睁地微圆,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姐姐,轻些。”
山溪礼忙不迭松开左手,看着明显的红痕面色微赧,她不自在地捏紧了右手的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砰!”
又是一声。
似乎有什么重物撞开了院门,冲撞开的狭窄缝隙间突兀地出现了一双细长苍白的手。
湿漉漉的手绷得很紧,死死握住门沿往里推,乌黑的指甲已经扣进了木头里。
外面的人显然用上了狠劲,“砰”、“砰”、“砰”的声音不断传来,不知撞了多少次,院门终于被推开了半尺宽的缝隙,一抹扭曲的红影从缝隙里钻了进来。
那是一张有些熟悉的秀丽脸庞,满脸都是焦急和慌乱,青白色的肌肤上遍布暗红裂痕,在破碎红裙中显出非人的诡艳。
是昨日桃林遇到的那只行怨!
山溪礼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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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微微睁大,暗暗蓄起妖力。
“小安!”
一道颤抖的女声突兀地在山溪礼左后方响起,她转头一看,只见那位徐姑娘颤着身子,扑簌簌地落着泪。
红衣行怨听到声音,飞快奔过来,却又在离她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
“姐姐…”,她的眼中溢出血泪,将肌肤上的暗红裂痕染得血红,如同快要炸裂的劣等瓷器。
她有些害怕,害怕姐姐会被如今的自己吓到,却又在愣神间,被用力抱紧了。
徐姑娘的白裙染上了刺目的血红,也打破了平日伪装的冷漠如常:“小安,我终于…找到你了。”
熟悉的声音让红衣行怨眼中悲恸,她多想像以前一样,同姐姐撒娇,告诉姐姐自己真的好痛好痛,也真的好想好想姐姐。
但一想到当下的情境,她陡然面色一凛。
“诸位,快随我离开。”
她安抚地拍拍徐姑娘的手,飞身回到院门口,却发现门又死死关上了。
刚才她烧灼灵魂才突破的阵法一角,居然已经弥合!
她焦急万分,指甲扣挠在院门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小安!”,徐姑娘忙跟上前去,心疼地握紧了红衣行怨的手。
她之前与众人分别后便独自回了房间,不料却在妆奁中发现了妹妹的耳珰。
这翡翠滴珠耳珰,她们姐妹各有一副,是当年母亲送的及笄礼。她们向来珍重,绝不会随便遗落于此。
她立时喜不自胜,匆忙去找章闻,满心期待地询问妹妹去了哪里。
却没想到,章闻此人竟是个作恶多端,残害无辜之徒。
难不成…小安也是被他所害?
想到这个可能,她看着面前显然已非常人的妹妹,心如刀绞,几乎快要喘不上气。
“怎么会这样!难道我们真的出不去了吗?”
那名持刀哑仆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他面露绝望,倏尔间神情恍惚,居然立刻陷入了幻觉之中。
裴序眉头紧锁,手指动作,继续画咒,却陡然喷出一口鲜血。
“师兄!”
江雨棠连忙扶住他,手臂微微颤抖,虽然因为她体质特殊,能减轻虚谷香阵对自身的影响,但现下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她只恨自己平时太荒废修术,大把时间净学些花架子,以至于关键时候一点用处也没有,还总是连累师兄。
江雨棠看着裴序苍白的面色自责不已。
山溪礼眼见情况危急,深吸口气压制住经脉间爆裂般的躁动,咬了咬牙。
“我来!”
语毕她咬破食指,回忆起裴序之前所画的图案,妖力艰难地周转全身经脉,顶着刀割斧斫般的剧痛,一笔一划于虚空中画起来。
她每一笔都行地格外艰涩,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和稳之感,仿佛曾画过千百遍一般。
她有些讶异,却不敢分神。
行至符末,收尾时她极为自然地一笔勾出个小巧爱心,连自己都没发现。
看着符咒带着庇护气息消散于四周,她轻轻舒一口气。
一旁的裴序目露惊讶,江雨棠更是直接看得目瞪口呆。且不说能虚空画咒者整个肃周朝都寥寥无几,看一遍就直接能画出来符咒的更是闻所未闻。
要知道他们御妖阁的清霄咒是乃是当年由那位所创,笔法至简但术力至繁,除非练过千百遍,绝无可能画出。更何况,面前的少女竟是看过一遍便能完整复刻,此等天赋堪称绝无仅有。
但此时并非纠结于此的时机,裴序稳稳心神:“此阵原已成死阵,但方才这位…姑娘闯入,其实已有破绽。”
江雨棠闻言一喜,忙问道:“师兄可知破绽在何处?”
6. 第 6 章
裴序抿了抿唇,看向在场众人,苦笑道:“阵法千变万化,早已将其自动隐藏。”
“裴某不才,亦不知这破绽现在何处。”
还未陷入幻觉中的几人沉默下来,气氛霎时间又归凝重。现下便是知道了存有破绽,可寻不到它也无济于事。
破绽…
山溪礼画完符咒,突然福至心灵,没看见花衔青盯着她食指的伤口时眼中溢出的一丝暴戾。
她闭目感受。
脑海中逐渐浮现出整个院落,错落有致的布局愈发清晰,仔细一看,似有粼粼如锻的金色流光穿梭其间。
她意识循着流光脉络探查,发现这片缕金光的来源,居然正是章闻的储画室。
“我知道在哪里。”
少女绵软而坚定地开口:“裴天师,你和我同去。”
她冥冥中觉得自己找到了破绽所在,却并不知道该如何解阵,所谓术业有专攻,还需要裴序这个职业天师来解决。
裴序闻言更诧异了,却也别无他法,此刻只能选择相信面前的少女。
他看着山溪礼明亮的杏眼,白皙莹润的面庞让她看上去软绵无害,但又显出十足的韧劲。仿佛雨中翠竹,绽出一种“任尔东西南北风”的气势来。
山溪礼缓过一阵经脉痛楚后,带着裴序便飞奔到储画室。只打开门那一刹那,她登时觉得自己全身脉络像个筛子一样“呼呼”往外漏着妖力,她额间青筋直露,死死收拢气息,以免被阵法吞噬。
这阵法尤克妖邪,吞噬之力紧紧绞在每一寸肌肤上,痛得她眼前阵阵发黑。
裴序眼见她突然停住不动,赶紧上前查看。
“小山,你?!”
你怎么会有妖气?
裴序心下大惊。方才明明见识了少女术法上的天赋卓绝,身上怎么可能会有妖气?
“裴天师,我的确是妖。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件事的时候,阵法破绽应该就在房内,你快看看!”山溪礼有些焦急,虚弱催促道。
虽然裴序是御妖阁的人,对妖族没有天师盟那般敌视,但是她也拿不准对方会不会不再信任她,甚至对她的隐瞒表示愤怒,认为是妖族在背后作祟。
裴序仍是不敢置信,术法天才怎么可能是妖呢?
这完全击碎了他多年所学的常识。
但,是妖是人又如何,御妖阁只论迹而定。他既已信任小山,就不会再因非我族类而有偏见。
只见他越过山溪礼,推门直入,目光在木架画作间来回梭巡,倏尔面色一凛,径直朝墙上挂着的一幅夜月图走去。
似乎时确定了破绽所在,他迅速取出符篆贴于周围几处,旋即剑尖旋转,在画纸上刻出嶙峋符文。术力流转间,山溪礼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似乎是阵印破损了。
紧接着,更多的咔擦声响起,她感到身上的吸力骤然一松。
阵破了!
却见裴序身形重重地晃了一下,而后以剑为杖,脱力颤抖着,山溪礼眼疾手快地想把人扶好。
不料却一时腿软,往前一冲,眼见着就要扑进裴序怀里。
“唔!”
山溪礼眼睛瞬间睁得老大,愣是咬牙靠自己扑腾回去了。
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随后佯装淡定地扶住裴序,“咳,你没事吧?”
“无碍,只是术力透支罢了。”
裴序看在眼里,唇边弯起一抹温润的笑,“倒是你,感觉还好吗?”
外面的雨在破阵瞬间便立刻止息,灿灿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涌入室内。
山溪礼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朝裴序眨了眨眼睛,“我没事!”
她扶着裴序走出门外。骤雨新霁、天清如洗,地上水洼里仿佛蓄着繁而璀璨的碎钻,看着眼前的景象,她感觉体内经脉撕裂的疼痛都轻了许多。
“看来,这个阵法以天罡九转阵为主阵,辅以虚谷香阵和雨阵。”
裴序缓缓开口,“三阵环环相扣,雨为留人、香为杀人,天罡九转阵应是用来善后的,防止冤死之人变煞寻仇。”
不过按常理来说,若是想残杀无辜,应该以香阵为主阵,辅以天罡九转阵和雨阵,才能发挥最大效用。此处却以天罡九转阵为主阵,倒是有些奇怪。
裴序心里疑惑,却也没说出来。这一点其实也尚能理解,倘若布阵之人心思谨慎,重点放在永绝后患一事上,倒也说得通。
“裴天师,你…对我是妖这一点有什么看法?”
山溪礼斟酌着字句,小心翼翼地开口。
她的身份“唰”地就暴露在她“命中注定的爱人”面前,她觉得进展委实有点太快了。
讲道理,不都应该是情意深重的时候再暴露的吗?!
她不自觉地鼓起脸颊,看上去有些娇憨。
裴序失笑,“小山不必忧心,我对妖并无偏见。在我看来,人和妖乃是天定,但善恶由己。此次还多亏了小山你呢。”
啊,看看,多好的觉悟啊。
不愧是竹笛箴言中的人。山溪礼心里颇感满意,看他越发顺眼了。
“不知裴天师能否帮我暂时隐瞒身份?我发誓,我绝无为非作歹的打算,也绝不敢草菅人命,此次出妖界实为寻我幼弟而来。”
妖界已经陆续失踪数个新生妖儿,她刚出生的弟弟就是其中一个。前段时间她正巧不在食铁兽族地,一直于妖王宫中温习考试,却没想到,就在此期间便出了这事儿。姐姐千叮咛万嘱咐,必要将他寻回去。
裴序温和应下,“没问题。小山叫我裴序就好。既是寻弟,不知是否需要我的帮助?”
“好啊!”,山溪礼正欲详细说说,却正巧看见寻来的花衔青二人,赶忙踮脚凑到裴序耳边:“他们来了,下次我再与你细说。”
方才他们出来破阵,其余人则等在清霄咒的范围内。
甫一察觉到香味渐消,江雨棠便急不可耐地带着花衔青寻过来了。
她自感愧疚,待看到师兄路都走不稳的样子,一串眼泪不受控地流了下来。
“师兄…”
山溪礼把裴序交给她扶着,一卸力便感到经脉间刀割般的疼,她极轻微地倒吸了一口气。
不料天旋地转间,她忽然感到身体一轻。
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她有些不知所措,僵硬地朝抱起她的人道:“不用了小花,我自己能走。”
花衔青冷着一张脸,根本没有回应她。
他看起来似乎生气了。
山溪礼被温热的气息紧紧包裹着,鼻尖溢满了鸢尾香。这样近的接触她甚至都能听见耳边胸腔的震动,使得她原本有些微错的呼吸愈发混乱。
一路无言。
等几人回到章闻房外的院落中央时,哑仆们都渐渐苏醒了,徐姑娘正照顾着他们。
山溪礼瞥见廊下血淋淋的章闻,他的面色早已青白一片,匍匐的身体颤抖着,显然已是失血过多。
他似乎嗫喏了几句什么。
山溪礼在花衔青怀里,察觉到大家有意无意的注视,面色微红。
她小幅度地伸直了腰背,凑到花衔青耳边,小声道:“那个…谢谢你,小花。我现在可以走了,放我下来吧。”
少女特有的软软糯糯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花衔青暴戾的情绪一下就被抚平了,他几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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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受控制地立刻听从,放下了她。
等手中一空,他又有些舍不得。
想起方才瞧见那一幕,山溪礼慢悠悠走到章闻身边坐下。此时的章闻整个人看上去毫无血色,湿哒哒的像个路边饿殍,满身脏污。
“你说什么呢?”
“求你们,不要告诉我的妻子。”
花衔青闻言眉头一挑,江雨棠经过时也正好听见了。
她愤懑不平:“凭什么?我们为什么要答应你?谁知道你妻子是不是合谋!”
章闻声音微弱,很是急切地回道:“不!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是个好人,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嫁给我,她已经够委屈了。”
“我不想再给她带去麻烦。”
“求你们…”
他有些语无伦次,一行清泪自他眼角流下,眼中逐渐失焦,只是嘴中不断喃喃着一个人的名字,直到彻底了无声息。
他恬不知耻赊来的一段月光,现在全部归还。
只愿月明长空,余生一切安好。
“哼”,江雨棠有些不屑,“现在倒是冠冕堂皇,杀人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的妻子?”
“就这么死了倒真便宜了他。”
山溪礼不置可否,把章闻的遗言同裴序说了。毕竟是他回京中上禀,还是交予他处理吧。
原先那位持刀哑仆李清已经把情况细细告诉了众哑仆。之前情况过于混乱,他们没来得及得知真相,如今知道自己以为的主人、自己的救命恩人,居然是个残害无辜的刽子手,一时间悲愤异常。
更遑论,他们的父母妻儿皆死于他手。他们面色痛苦,无声嚎啕。如今章闻已死,他们只恨自己太过蠢笨,没能亲手了结他。
那“李婉”朝山溪礼等人爬了过来,仇人已死,她们这些因怨而生的鬼怪也即将消散。
原来,她们本应会被这天罡九转阵彻底湮灭的,却由于章闻自己酷爱制作标本,又对美丽事物颇为偏好,因此每当杀害一个长相貌美的女子,便会将其制成人皮标本画。
有了人皮做媒介的缘故,这两年她们才得以苟存。
也不是没想过报仇,只是一旦离开人皮,她们不消几息便会被吞噬,有几个姐妹便是因此而消散的。她们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章闻害死一个又一个女子。
昨夜,她们发现又一个女子被带到暗室,绝望到麻木的她们已经不愿再看,每多死一个姐妹,她们的心就像被凌迟一般痛。
但是奇怪的是,这名女子死后,章闻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剥下人皮,也未溶掉尸体再离开,而是在中途便急匆匆走了。也正因如此,李婉并未化为怨煞而直接消散了。
“走了?”
山溪礼忆起暗室中那一幕,彼时李婉手边的两个白瓷小碗,一碗已经空了,而另一碗甚至满溢了出来。
“他走之时你们可看见什么异常?”,她开口询问。
“李婉”突然眼白一翻,极为瘆人地盯着她道:“我看见了,他喝了一碗血就走了。往常他都是喝完两碗,然后再开始剥皮溶尸。”
江雨棠搓了搓手臂上激起的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贴近裴序:“不是吧?他还喝人血?怕不是练了什么邪术?”
“想来是因为昨日我给她的扶清丹。”裴序思考了几秒,补充道,“这丹药的药力存续血液之中,有扶正驱邪之效。”
对了,扶清丹!
山溪礼突然想起花衔青那一枚还没给他呢,还好章闻没有先对他下手。
她心有余悸,急忙掏出她和花衔青的两枚丹药,一股脑全递给他:“小花,你收好!”
7. 第 7 章
花衔青看着她镇重的神色,瞬间明白了她在想什么,若是昨晚章闻决定对他下手,那今早消失的便不是李婉,而是他章闻了。
他低头看着少女摊开的柔软掌心,把两粒都收下了。他可不想她的身上留着些莫名其妙的人给的东西。
随后他柔声开口:“姐姐,你没发现章闻只害女子吗?”
此话一出,山溪礼顿时了然。
“难怪…客房全是女子喜爱的装潢。而且当时在林中遇到哑仆时,他们似乎也对你很惊讶,应是离得远时没看清,把你当成了女子。”
哑仆李清适时补充道:“章闻每半月就会来一次,命提前一天出去采买。如若遇到迷路的姑娘家,便收留一夜,若是男子,便指路出林。而他每次来,都会杀害至少两名女子。”
他顿了顿,道:“其实平素桃林并不易迷路的,但是不知为何,每当他快来小住的时候,我们总能遇见迷路之人。”
裴序略一思忖道:“想来是雨阵将开的缘故。”
山溪礼眸光一动。这个章闻,原本的设计实属万无一失。
不仅使计获得了最忠诚、最能保守秘密的聋哑仆从,又接着安排迷路留宿、雨天难行的戏码,依靠晚上的香和客房地道,神不知鬼不觉地,不知进行了多少场杀戮。
而惨死后的女子如若化煞,便会立刻被阵法吞噬,绝无后患。
可惜,他钟爱的人皮标本画,却成了仇恨的温床,酝酿起女子们积年累月的怨恨。
害人终害己。
“你们可知,章闻是从何时开始残杀无辜的?"山溪礼开口询问。
“李婉”委身行礼,弯曲的手指看上去肿胀而滑腻,看这动作,应是又换了一人回答问题:“多谢各位义士帮我们报仇雪恨,我名唤周雪,应是最先遇害的,约莫是两年前的九月。”
“我知道你。”
一道有些虚弱的声音传来,那位徐姑娘的妹妹——红衣行怨,缓缓开了口。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徐安。”
“两年前的九月初二,我和姐姐路过桃林外。那天风和日丽,波光粼粼的溪水如砾金一般,天底一片湛蓝,一切都舒适得紧。我原是在溪边等着姐姐回来的,却被林中小兔引了过去。”
说完她眼含泪水,看向徐姑娘,苍白骇人的脸上满是歉意:“对不起,姐姐,我又没有乖乖听话。”
…
“我被哑仆带到了别院。因为天生喘疾,我从不熏香。那天晚上,我听到床下窸窸窣窣传来声响,原以为是老鼠,却没想到是他章闻钻了出来。”
“我紧张地闭目装睡,侥幸趁他不注意之时击退了他,随后我便慌不择路地逃到院门外。可惜,还是被追上了。”
“我拼死挣扎,但为时已晚,他见我如此棘手,便在院外将我刺死了。”语毕她深深凝视着徐姑娘:“许是心有余念,我迷迷糊糊又生了意识,隔了许久才明白自己已化为怨煞。”
“此后,我便在林中各处游走,一是想寻到姐姐,同她说声对不起,二是想吓走入林之人。”她面带愧疚地看了眼山溪礼,“却没想到总有疏漏。”
忽然,她感受到一阵来自灵魂撕裂般的疼痛,仿佛在催促着她,快些,没时间了。
于是红衣行怨抬起布满暗色裂痕的手,在破碎红裙上轻轻擦了擦。她记得姐姐喜白喜净,是决不能容忍脏污的。随后,她小心翼翼地双手捧住徐姑娘的手,轻轻晃了晃:“对不起,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
徐姑娘此刻已然站立不稳,她的脸上布满了泪痕。徐安的言语如刀,每一刀都让她锥心刺骨,痛不可言。
她怎么舍得怪她呢。
她最疼爱的妹妹,被人乱刀刺死,曝尸荒野,孤苦伶仃在林中守了两年,她才是应该说对不起的人。
“对不起,小安,是姐姐来晚了。”她声音颤抖,忍着心痛缓缓抬起手,轻轻抚着徐安的头顶,“你真的很棒,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
徐安眷恋地贴近姐姐的手掌,感受到脑海渐渐空茫,她倏尔弯唇笑了起来,神情天真,语气透着少女的娇憨:“嗯!姐姐夸我了,小安很开心。”
她的身形渐渐模糊,声音也趋于虚无:“姐姐再见。如果,下辈子也能做姐姐的妹妹就好了…”
徐姑娘眼睁睁看着她消散,跪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先前徐安灼烧灵魂入阵,以行怨之身勉力化为实体,已实属不易。因为消耗过多,她比其他姑娘消散的早,但此时寄身于李婉身上的女子们也似有所察,她们一个接一个地向山溪礼等人道谢告别。
……
无论去与往,俱是梦中人。春山点翠间的相逢与别离,怅然蜿蜒过每个人的心头,不过更似乍泄的蝉鸣,聒噪起又一度的夏。
“希望这些苦命的女子来世能平安顺遂。”江雨棠抹抹眼泪。
“一定会的。”山溪礼轻声道。
她静静呆坐了一会儿便听到徐姑娘的告辞。
也是,她的妹妹已经找到了,似乎也该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
另一边,裴序的留影符尽职尽责地记录了哑仆和女子们所说的真相,只待他回京,便禀告天师盟告情处。
天师盟下辖的告情处是天师们上报妖邪作祟之事的特殊机构,和朝廷交往密切,因此往往对善后和奖惩等事宜能做得更全面些。
待裴序检查完院落残存的阵法痕迹,众人便收拾好物证,带着哑仆们作为人证踏上回京之路。
至于山溪礼,她本就是领了风京一带的探查任务,又早答应要送花衔青回家,此时倒也正好一同出发。
*
春风熏人,在漫山遍野的绿意中,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行着。
山溪礼没想到刚下山就遇到此事,回京一路上都神情恹恹。
如果她早两年下山,是不是那些女子和哑仆的亲人们就不用死了?
如果她昨夜没有窝在床上辗转反侧,而是出门看看,李婉是不是也不会有事?
中二又正义的少女陷入思绪之中,恍然未觉有道目光一直注视着她,那视线甚至带着些连目光本人都没察觉到的焦躁。
突然,山溪礼感到身边挤来一个脑袋,一转头满眼便是珠翠琳琅,不是江雨棠是谁?
“话说,小山你怎么知道徐安闯入后形成的破绽藏在何处啊?”
山溪礼支支吾吾:“就是…就是之前无意中看见了而已。”
“哦…”,江雨棠表示理解,毕竟小山可是看一遍就能画出清霄咒的天才,学霸藏拙嘛,她懂的。
“那…”
“现在我们都是过命的交情了,你能不能给我说说你用的是什么面脂?”
山溪礼看着她有些如狼似虎的表情,一时梗住。
“你看你,肌肤吹弹可破,我凑这么近看都没有一丝瑕疵,而且还白里透红。”
她忽而又把自己的左脸凑到山溪礼眼前,圆润的指尖指着一处道:“你看!此处我已经忍它很久了呜呜。你就告诉我吧。”
山溪礼有些尴尬地笑笑,如果说是天生的,会不会被揍?
方才江雨棠出发前又是沐浴熏香,又是梳妆挽发,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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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哪里掏出那么多华丽的首饰,一个接一个戴在身上,看得她眼花缭乱。
她默默斟酌了一下,犹豫道:“可能是我一般都吃素?”
这话倒也没说错,她一直在食铁兽一族中住着,大部分伙食都是素菜。而且,还多是她的同族。
“难怪啊,今日早晨只有牛乳糕沾点荤腥,一定是你平日里不常吃,才一直盯着它吃。”
江雨棠坚定地点点头,转头对裴序道:“师兄!从今日开始,我不吃肉了!”
裴序嘴角挂着笑,缓缓开口:“那今晚阁里两月一次的烤肉夜宵…”
“等等!我重说一次,我从明日开始不吃肉了!”
有了江雨棠这一茬,山溪礼心情倒是好了一些。
这边江雨棠还想同山溪礼深入洽谈,却冷不丁瞥见花衔青。
他半身轻靠车窗,身形纤弱,状似被山溪礼安安稳稳护着,不过…他虚虚放在山溪礼腰后的左手,倒颇有一点划地为主的意味。
江雨棠看见他嘴角轻勾,眼神里的警告让她的动作一僵。
想起香阵中她看见的情景,她讪讪挪走屁/股。
至于这么凶嘛…她可什么都没说。
乌金西坠,春风如纱般轻轻掠过,漾起一阵惬意。
一行十余人浩浩荡荡,临近傍晚,终于到了风京城门口。
山溪礼牵着花衔青下了车,仰头望向不远处的城门。那城墙规模宏大,向两侧绵延开来,石砖更是砌得一丝不苟,一种肃穆感铺陈开来。
“小山,要不你和我们先去御妖阁吧?”
山溪礼看清裴序脸上的暗示,靠近裴序,两人转到一边窃窃私语。
“你有所不知,要入城必须要身份笺。这身份笺便是人族凭证,由天师盟或御妖阁办理,一人仅有一张。”
哦?那是不是可以去偷一张?
山溪礼暗戳戳想着,大不了之后再还回去。
裴序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补充道:“为防有妖冒充,这身份笺只有本人拿着方可验证通过。而一旦人类身死,这身份笺便会自行损毁。”
如此一来,那些妖物便没了冒充人类的法子,人界治理起来也更方便。
“可是,我去你们那儿岂不是羊入虎口?”
虽然她是妖界第一没错,但这是不是太嚣张了。
她超乖的,绝对遵纪守法不惹事。对,没错!才不是她怕了。
一道阴影忽地笼罩住了她,她歪头,发现花衔青正眸色沉沉地看着她,待她想看清时,又只剩一片清纯。
“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理应由我邀请入城好好道谢。”
山溪礼咽咽口水,可是她是妖啊,如若没有身份笺,便要由门口的鉴妖师验明后才能离开。
她瞄了一眼城墙附近来回巡视的侍卫。因要守卫京城,这些侍卫多是天师出身,她可不想一来就锒铛入狱。
裴序温声道:“小花公子有所不知,小山的身份笺不慎丢失了,正好随我从天师通道入城,去御妖阁补办一张。”
裴序道出此言,是因为路上他们已互相了解,自然知道二人并非姐弟,想来小花也不知道小山的身份。
“丢了?”
花衔青面露疑惑,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鎏金纸笺来,对山溪礼道:“这是我前几日新拿的身份笺,还未来得及滴血契约。如若姐姐不嫌弃,不如先用着这张?”
裴序看着这鎏金身份笺有些诧异,这不是贵族才能有的身份笺吗?
难道,他就是前段时间传的那位…
8. 第 8 章
山溪礼看着这张显然有些非同寻常的身份笺,朝裴序看了一眼,眼神询问。
只见裴序点了点头。这贵族的身份笺与普通人不同,因着皇室曾经有封妖为王的先例,妖族亦能契约。
虽然近些年已经不再有这类情况,但身份笺乃是那位所创,便沿袭了下来。何况,这贵族身份笺也不是妖族能随意取得的,更别提借此祸乱人界。
见他点头,山溪礼放下心来,划破指尖,按照花衔青的指示同身份笺定了契。
“不过…”,她有些不好意思,“小花,我用了你的身份笺,那你怎么办?”
花衔青正低头,用手帕细细包扎好她手指上的伤口,闻言柔柔一笑:“姐姐放心,我还有一张。”
还有一张?方才裴序明明说一人一张啊?
“何况,姐姐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这点事不算什么的。”
山溪礼抽回被包扎得精致美观的手指,黄昏为花衔青的脸上洒上柔柔的熙光,朦胧而圣洁。
初见时那种血液躁动感又复苏起来,她猛地一拍胸脯:“别总说什么救不救的,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放心,以后我罩着你!”
另一边的江雨棠早等不及了,朝他们喊道:“什么话要说这么久啊,好了吗?”
“来了来了。”
山溪礼转身朝她走去,隐约听见后面传来一声轻轻的“嗯”,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今天也是行侠仗义的一天呢!
众人一进城,裴序和江雨棠便带着哑仆们往天师盟告情处去了,山溪礼则跟在花衔青后面东瞅西看。
风京乃是人界皇城,其繁华程度自不必说。
城内全然不似从城外看上去那样肃穆,只见市井街坊棋盘般阵列,长街笔直,街道两旁店肆林立,此刻早已灯火如织。夕阳仅存的片缕余晖铺洒在楼阁飞檐之间,其上朱瓦流离,流光溢彩,好一派盛世之景。
“这个,和这个,我要了。”
山溪礼边走边逛,只要遇上些各种新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她便通通豪气万丈地买下,全身挂满了买来的包裹。花衔青倒是试图帮她分担些,她摇摇头:“没事没事,你在前面带路就行了。”
语毕她慢悠悠地缀行在花衔青后面。她可不想让谪仙般的美人拎一满手的包裹,看上去多不像话。
“站住!”
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她赶紧越过人群,站到花衔青身边。
只见花衔青的跟前站了几名劲装打扮的武士,此刻面露不善,来势汹汹。
“你们是谁?”
山溪礼扔下身上的包裹,往前一步,挡在花衔青身前。
为首的男人身穿深蓝色劲装,闻言露出耳上三道蓝黑色的波浪形纹身,似笑非笑道:“呵,你说我们是谁?”
山溪礼才不惯着他,回道:“我管你是谁,无缘无故,拦着我们作甚?”
那人神情轻蔑,抖了抖身上的护甲,道:“这两日城中戒严,任何可疑人等都要接受搜查,你们不知道?”
“我看你们二人形迹可疑,说不定就是害了公子的逃犯。”说完他便朝着后面的武士微抬下巴:“去,搜身!”
山溪礼被他气笑了,反手握弓:“你说搜就搜?”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把这女人的弓缴了。”
山溪礼抽出背后的弓,镰型弓柄尾端锋利异常,仔细一瞧便能发现此长弓亦是长枪。其上墨绿色光泽流转,间或折射出晃眼的犀利金光。
眼见着气氛剑拔弩张,方才被山溪礼光顾过的小摊摊主朝她劝道:“姑娘,这可是袁丞相的人。咱们可惹不起啊,快把弓交了吧。”
“对啊,听说昨日袁丞相的爱子死了,现在正满城找凶手呢!”
“真的假的?我听说袁公子身边可有好多个天师护卫。”
“可不是嘛。这两人在这档口把袁家的人惹怒了,怕是免不了牢狱之灾了。”
花衔青沉默几息,绕过山溪礼往前几步,站到劲装男人跟前,冷道:“袁副将,端国公还等着我们回去用晚膳呢。”
“哟,我当是谁呢?”
袁副将说着便直接欺身上前,右手拇指和食指用力挑起花衔青的下巴。
“这不是,醉云馆的头牌吗?哈哈哈哈。”
他身后一个武士讥诮道:“大人,可不能这么说,人家现在可是端国公家的公子呢。”
此话一出,周围的路人霎时间开始窃窃私语,炸开了锅。
“这就是那个端国公新收的义子?果然是容貌无双啊。”
“可不是,不然老国公怎么会把他收为义子?若非伺候得他老人家舒服了,何故收一个小倌当义子。”
“对啊,这背后的勾当有多脏,咱们哪清楚啊。而且我还听说,他男女不忌呢,男的女的只要有钱,都能玩他。”
“啧啧啧,咱们快离远点,恶心死了。”
袁副将听着周围的讨论,笑得更嚣张了,他睨了一眼山溪礼,开口道:“怎么?变成端国公府的公子后,还干着老本行?”
“滚开!”
山溪礼怒叱一声,执弓一斩,直直朝袁副将的手臂而去,虽然他躲避极快,却仍被划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你!!!竟敢伤我?”
他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朝下属咆哮:“还不快给我拿下!”
“且慢!”
远处一道浑厚的声音混着马蹄声传来,山溪礼皱着眉头收手。
只见几人骑马而来,而为首的,是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他神情焦急,穿着一袭文人官服,豪迈地骑马而来,配上他那魁梧的身材和浓眉宽脸,看上去很不和谐。
“袁副将没长眼吗?连我端国公府的人也敢拦?”
袁副将眼中划过一丝怨怼,低眉顺眼道:“郡王,袁某不敢。袁某只是履行公务罢了。”
“若有下次,我可要给丞相提点建议了,毕竟眼神不好的人怎么能带好常戍卫呢?”
“滚吧。”
那人不耐地催促道。
袁副将朝他抱拳行礼,经过花衔青时语气阴狠:“你给我等着。”
看热闹的人见此情形,哄得一声便散开了。而山溪礼则看着花衔青下巴上的青紫,语气不自觉地带了些烦躁:“你不知道躲的吗?”
花衔青别开脸,悄然勾了勾唇。
——她这是在关心他吗?
——放心…他可不是谁都能碰的。
他敛下眸子,眉眼间的脆弱看的让人心悸:“抱歉,给姐姐添麻烦了。”
山溪礼瞧见他眼尾有些红,自觉语气太重了,忙道歉:“对不起啊小花,我不是那个意思。”
“无碍,我已经习惯了。”
骑在马上的男人扶额,他就一直担心这新来的弟弟太过娇弱,这不,差点就被外人欺负了去。
“那个…义弟,还好你没事,不然我可不好跟父亲交代。”
“不知这位是?”
花衔青温顺回道:“回兄长的话,这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出门游玩时遭到山匪袭击,幸好有她救了我。”
山匪?袭击!男人大惊,简单谢过山溪礼后忙将二人护送回去。
…
山溪礼跟在男人后面进了端国公府,满目尽是高阔的廊柱和方正的石板凳,阆苑亭桥星落其间,昭显出大气明朗之势。几人还未踏入前厅,便听到一阵哭喊。
“祖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你此时认错又有何用?我这次非得要你长长记性!”
只见一个半大少年圆滚滚的,正被五花大绑按在地上,一名精神矍铄的老翁正拿着一把臂长的厚重戒尺,一下又一下地打在少年背上。
想来这便是端国公了,山溪礼暗忖着。
正在气头上的端国公倒是没瞧见有人来了。方才儿子派人传话,说花衔青出游之际遇上山匪。他随便一查探,便知是自己这不争气的孙子干的,简直是要气死他。
他手下不停,旁边端坐着的华贵妇人便有些坐不住了。
“差不多好了,衔青这回也没出什么岔子。”
见山溪礼等人踏入厅中,她忙拉过端国公:“你看,人好端端地回来了。”
端国公闻言转过身来,满脸急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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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花衔青身边,拉着他左看右看。似乎确认他的确毫发无损了,才把注意力放在了山溪礼身上。
不料,这端国公一见到山溪礼,便顿住了声。
“你…”
“你叫什么名字?”
这位端国公鬓发只有几处微白,炯炯有神的双眼却已不复方才的威严,反而满脸惊骇。
此时他直勾勾地盯着山溪礼,似乎想要把她一寸一寸地看清。
堂中的少女一头绸缎似的黑发,束成了漂亮的高马尾,碧色发带无风自扬,一双大大的杏眼剪水一般,溢出一股钟灵毓秀的灵气。微暖的光晕映在她的脸上,更衬得她乌发雪肤,樱唇桃腮。
花衔青见状微微蹙眉,轻轻拉过山溪礼。
端国公似乎也觉察到自己表现得不妥,干咳两声:“抱歉,我只是太激动了。多谢这位侠士将衔青带回来。”
山溪礼倒是不以为意,按照她以往的经验,被救者家属往往情绪激动,这端国公没有痛哭流涕已经很好了。
“端国公不必言谢,我叫山溪礼。”
听闻此言,端国公似是无言叹了口气,转而便开始询问起事发经过。
这可碰到山溪礼熟悉的业务领域了,只见她摆出可靠又沉稳的营业式笑容,简明扼要地将她救下花衔青的场景说了一遍。
“赵应远!”
端国公听完果断抄起戒尺,又被夫人劝下。
“父亲”,花衔青温声道,“恳请父亲不要动怒,应远想来也只是年少不更事罢了。”
“姐姐她武艺高强,即使数十个山匪再凶神恶煞,各个手持利刃阔刀,甚至其中一人还使了雷符的情况下,也顺利把我从包围圈中解救了出来。”
他轻叹一声:“说来也是我的不好,不应该去那么远的地方游玩。回京路上过于遥远,徒增了些许艰辛,这中途还不小心迷了路。”
端国公听完更生气了,转头又拿起戒尺,朝趴在地上的圆润少年斥道:“残害长辈,我们是这样教你的吗?!”
“祖父…我找的都是些寻常山匪,不过只是让他受些皮外伤,没想对他怎么样。”
“你还敢说!”
少年胖乎乎地,被绑在地上像极了一块案板上的猪肉,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上去好不凄惨。
见此情形,山溪礼不禁腹诽:小花可真是好心好言办坏事啊,这小胖子想来会被打得更惨了…
一顿宴请过后,夜色下的端国公府褪去了先前的喧嚷,四处灯火通明,灯光掺杂在春风里轻轻流动。
月色漫起了层薄雾,朦胧间周围的海棠树上满是碎银。
山溪礼随花衔青慢悠悠地走在回廊间,一片静谧,两人都没有开口。
她看着走在自己前面清隽而略显单薄的身影,内心有些在意今日街上路人嚼的舌根,不是因为信了,而是…
明明如此良善温柔之人,怎么就该遭众人唾骂呢?
他…应该是伤心了吧?
以往在小倌馆里过活,如今又是寄人篱下。
但出身本就不是自己能决定的,虽然有心想问问他,但又不好揭人伤疤。唉,想来自己那张身份笺,就是原本发给他这个新端国公义子的身份笺吧,可是他却给我用了。
思及此,她小声开口:“小花,你的身份笺怎么办?你现在的身份…”
花衔青闻言转过头来,摇曳的灯光照亮他精致的侧脸,柔软的发丝垂下,俊美无俦。
“姐姐嫌弃了?”
薄唇轻启,吐出的字却分外寂寥。
山溪礼没明白他是怎么觉出自己嫌弃他的,不过伤心之人总是会敏感一些,她绞尽脑汁想斟酌出些什么句子来安慰他,却一时脑袋空空。
眼见着花衔青没听到回答后蓦自转过身去,像一朵风霜后有些萎靡的鸢尾,更让人心疼了。
山溪礼有些急切,上前几步追上了他,快速将他扳了回来。随后双手抵住朱红色的廊柱,直直支在他身侧,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壁咚姿势。
她神情认真地看着花衔青:“小花,有一句名言,不知你听没听过。”
花衔青错愕:?
9. 第 9 章
“我命由我不由天。”
“你很好,真的。”
花衔青没想到她会突然拉住自己,原本只是想逗逗她而已,却又觉得这样认真的她好看极了。
他忽而眉眼一弯,笑了起来,眸色潋滟开来,堪称风华绝代。
山溪礼心跳漏了一拍,怔忪片刻后松了口气,龙傲天语录果然是万能的。
“其实他们也没说错。”
花衔青开口,眼神紧紧锁住山溪礼,像要确认什么。
他实际上从不在意过去待在何处,国公府和以前那些地方比,也不过是一个华丽、无趣,又毫无新意的另一个玩乐场罢了。
熙攘间自有百鬼夜行,人混入其中,比鬼还高兴。
他不相信人,尤其是活人。
但是此时的他却突然有些紧张。
“我确实是出自醉云馆,也就是他们说的…小倌馆。”
见山溪礼面色丝毫未变,他微微低头,凑近了些:“因我这副皮囊,每日总有男男女女…络绎不绝地出入我房中。”
山溪礼听了这话,一种极其隐秘的愤怒缠住了她的心口,闷得她发慌。
她深吸口气,藏住“想把所有碰过他的人都剁了”的冲动。
这种冲动很奇怪,也极不符合她的性子,但她居然并不觉得错了。
花衔青看着她仍是没什么表情变化的侧脸,静了片刻,轻笑道:“半月前我偶遇端国公大人,他同我一见如故,便好心收了我做义子,我才能从醉云馆出来。”
“醉云馆的人待你不好吗?”
“因我不愿待客,总不慎忤逆客人,管事便对我非打即骂,抽鞭子关禁闭都是常有的事。”
他这话倒也没说错,只不过…
山溪礼没有察觉到他有些恶劣的眼神,“不愿待客”几个字代表的后果让她忽地心疼起来。
她看着少年露出来的锁骨,旁侧两道狰狞的伤痕显眼地蜿蜒而过,像被缚住的蝶。
“这也是他们伤的吗?”
花衔青微抬眉毛,嘴角弯起的弧度带着凉意,语气嘲讽,“不是。”
山溪礼还欲再问。
突然,一道极为尖利的声音石破天惊般传来,
“住手!你要对公子做什么!”
山溪礼下意识转头,只见一个模样约莫十三岁的男孩睁大了眼睛,满脸震惊地盯着她。眼圈红红的,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却不料“扑通”一声,在地上摔了一个平地摔。
山溪礼感到耳朵有些痒,身旁人呼吸带出的热气让她脑中轰地炸开。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和花衔青贴的多近,因着她双手撑在他两侧,活像是自己禁锢住他,马上就要强迫他似的。
她赶忙收回自己的手,微一仰头,花衔青柔软纯净的脸庞便暴露无遗,连脸上细小的绒毛也看的一清二楚。
心如擂鼓,她抿抿唇,佯装无事地迈脚往少年走去,想要扶起他,“那个,你没事吧?”
“别碰我!你这个登徒子!”
他似乎受到不小的震撼,此时戒备地挡住了自己。
“暖宝,不可无礼。这是我的救命恩人。”
在山溪礼看不到的角度,暖宝看见花衔青对他投来了一个具有警示意味的眼神。
呜呜,公子居然还为了外人凶他。
他愤愤地爬起,牵住花衔青的袖子开始哭唧唧:“公子,没事吧?”
“别担心。你们家公子好好的呢。”
山溪礼被他吵得有些头疼,虽然她方才的动作是有些无礼,但也不必如此大惊小怪吧。她可行得端坐得直。
“你懂什么?我就是担心…”
担心公子没忍住脾气,把你就地正法了。
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公子才刚回来,累到了怎么办。
“好了。回去吧,近日她都会住在我们院子里,你仔细收拾一番,好生招待。”
暖宝的神情看上去更加不可思议了,他看看花衔青,又看看山溪礼,对她露出了明显的唾弃和鄙夷。
以往公子对待她这种人都是隔天下手,没想到这女人居然还要让公子“好生”招待,多折磨几天,想来一定是犯了什么大错。我可怜的公子这次不会被轻薄得不轻吧?
他眼泪汪汪地跟在花衔青后面,“可怜的公子呜呜。”
…
山溪礼躺在柔软的床上,严谨地运转了一遍经脉间的妖力,确保没有一丝的泄露。毕竟像这样的贵族府邸中一定会有天师暗中保护。
不过,如此良夜,月黑风高,不做点什么岂不是辜负了?
她跪坐起来,窸窸窣窣从今日买的包裹中寻出一把锋利小巧的短匕。“小倌馆的人又怎么了?难道这就是随意找茬的借口吗?哼,那个袁副将,不过是仗势欺人的胆小懦夫,就靠欺辱弱小寻求自尊!”
她口中念叨着,用布把匕首擦得锃亮。
随后把灯一熄,推开窗便翻了出去。
…
万籁俱寂。室内一片昏暗,借着零星的星光,山溪礼此刻正悄无声息地站在床边,盯着睡得正香的人。
这床上被褥中躺着的,正是白天遇到的袁副将。山溪礼的弓伤人后有特殊标记,她能在一定范围内进行追踪,因此她凭着矫健身手,就这样偷偷摸了进来。
她掏出准备好的家伙事,伸手快速掀开被子,袁副将还没看清是谁便被一脚踢晕。
“哼,让你恃强凌弱,还想缴了我的弓,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她小声嘟囔着,把袁副将当面团似的从床头揍到床尾,又从床尾揍回床头。
“刺啦”
一声与刚才她翻进来如出一辙的拉窗声传来,她登时一惊,迅速把袁副将塞回被子下,躲到屏风后。
只见一个身穿黑衣的身形鬼魅般地掠到床边。那人抬手,寒芒一闪而过,迅速挑断了卧床者的手筋和脚筋。
袁副将瞬间被痛醒,他想要呼救,却不料喉咙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卡住,只能发出难受的“嗬嗬”声。
山溪礼暗道,这人出手倒是果断,也不知这袁副将如何得罪他了。
算了,不管了。观这袁副将也不是什么好人,善恶有报,反正她的目的也达到了。
突然一声闷哼响起,似乎是那名黑衣人发出的。
他受伤了?
山溪礼偷偷挪步移到另一侧,想更近距离地看清发生了什么。
只见那黑衣人毫无预兆地突然松手,双手抵住额头,身子踉跄间直接半跪在地上,似乎正遭受着莫大的痛楚。
这是怎么了?
袁副将逃过一劫,趁着黑衣人松手,支着软耷耷的手从怀里蹭出一张符来。刹那间,只见火光乍泄,一道火焰直逼黑衣人而去,室内瞬间升腾起扑面而来的灼热感。
黑衣人似是烦躁不适极了,左手一挥,一道霸道蛮横的妖气汹涌而出,直直射向袁副将心口。
他是妖?!
山溪礼脑中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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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石闪,如今入世且有如此实力的妖,难道她认识?
“来人!有刺客!”
门外侍卫见到火光,掀起一阵喧哗,山溪礼眉间闪过一丝焦急。
算了,不管认不认识,作为一名体制内的妖,她有责任保护,也有义务规束在外的妖族。
她猛然一个跃起,捞起半跪在地上的黑衣人,拔腿就跑。
袁副将冷汗岑岑,那道妖气正好击穿他放在心口的护身符,他还来不及松口气,便又见到屏风处一闪而过的另一道黑影,迅捷地像一阵风似的把伤他的人卷走了。
好家伙,居然还来了两个。
…
夜半寅时,常戍卫营地里灯火通明,整齐的脚步声迅疾地掠过,常戍卫们正尽职尽责地搜查着,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该死,丞相养着你们是做什么的?都被人摸进大本营了,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熟悉的咆哮声从一处营帐中传来,他的嗓音还很是沙哑,伴随着“哗啦啦”一阵东西落地的响声,可见被气得不轻。此时无能狂怒的正是袁副将,他龇牙咧嘴地被侍卫搬到床上,全身到处都是红肿淤青,手筋脚筋被人挑断,血流了一地。
下属们也是有苦说不出,能把副将都伤成这样的人,他们能找到才怪。
夜风扑簌簌的吹响枝叶,营地几里外的一棵树下,山溪礼也正有苦说不出。
她咽了咽口水,手指轻轻把抵住自己喉咙的匕首往外推了推。
谁能想到!
她出门前精心擦拭的匕首,此刻居然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你最好别动。”
眼前的男人戴着一副银色面具,暗淡的星光下,山溪礼只能勉强看清露出的下半张脸轮廓,极其精致流畅。
他此刻的神色不太对,额间沁着一层薄汗,隐隐有些抽搐。瞳仁颜色很深,混着眼底深处猩红色,无端端衬得整个人邪肆而放纵。
“那个…你是什么妖?或许我可以帮你。”
方才她把人捞出来,好心好意想帮他,却被抽走匕首反制于此。
眼前的男人妖力深不可测,估计能和全盛的她打个平手。
虽说她现下的确可以和他拼个鱼死网破,但在京城泄露妖气,属实不是个明智的决定,就算打赢了,也防不住城中天师搞一个渔翁得利。
她不免觉得有些憋屈。山溪礼发誓,她真的是妖界第一,打遍妖界无敌手,但是为什么她一看见他就双腿发软、面红耳赤,甚至还有点喘不上气啊。
难道…他是狐妖?
也不对啊,景楼不是都说了这一代只有他一只狐妖觉醒了天赋吗?而且因着血脉稀薄,连当下最有天赋的景楼,发动天赋时对她也没有任何影响。
要成为逃课的一把好手,自然需要一个帮忙打掩护的人。而狐妖景楼,作为山溪礼的最佳逃课搭子,兢兢业业替她规避了无数次长老的责罚,二人建立起来的深厚友情自不必说。
山溪礼蹙眉:景楼不会骗我吧?
“帮我?呵。”
男人的声音喑哑,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暴虐。他轻启薄唇,红艳艳的舌尖划过嘴角和犬齿,看向她的眼神仿佛淬了毒,妖异而冰冷。
山溪礼感到他另一只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腰,狂躁和暴虐的气息席卷了她的全身,面上突然投下一片阴影,让她意识到这个男人似乎正朝她低下头。
耳边微不可察地传来一声低语,激得山溪礼汗毛竖起,“那你可要好好帮我。”
10. 第 10 章
下一秒,山溪礼感觉颈侧被一口咬住,似乎有什么獠牙探出,深深地嵌入她的血管之中。她立刻剧烈挣扎着,却被死死禁锢住。
男人大口吮吸着,山溪礼只感觉头脑渐渐发沉,酥麻的钝感从后脑勺蔓延到全身,她迅速失去了意识。
山溪礼的昏迷并没被男子发现,或许是因为唇齿间的血液让他有些流连,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让他发出一声喟叹,似乎灵魂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容器,卡得严丝合缝。
他情不自禁地由吮吸变为了舔舐,待到回过神来,被面具遮挡住的脸上隐隐有一丝懊恼。
骨节分明的手覆上山溪礼的脸颊,指尖轻轻触了触山溪礼的睫毛,随后又移到方才被自己咬出的伤口处。
一股极透明的妖力自他指尖散出,细细密密地攀在伤口处的肌肤上,须臾间,血淋淋的口子便恢复如初。
做完这些,他一手揽住山溪礼,突然侧身,喷出一口血来。红艳艳的嘴唇在夜色下显得格外突兀。
静了须臾,一阵清风拂过,树下已经没了两人的身影,只剩下方才被血迹浸染的杂草,竟是已整片枯萎。
……
山溪礼头疼欲裂地睁开眼,待眼前的朦胧渐渐褪去,她环顾四周。
此时天光大亮,清风从窗棂的间隙划过,浮动起眼前的浅青色的床幔。
理智渐渐回笼,她发现自己竟然回了端国公府。
她颇有些生无可恋地躺了几秒钟,然后像刚上了发条的机械人一样,一牵一动地慢慢坐起来。此刻她的头还阵阵发晕,颈侧传来的疼痛也昭示着她昨夜真的被咬了。
惊!堂堂妖界第一惨遭滑铁卢!
当世的妖族大多实力不强,妖力早已没有过去鼎盛。而且因着血脉稀薄,能觉醒种族天赋者也寥寥无几,山溪礼敢断定,昨日遇见那只,她绝对没在妖界见过。
她倏尔想起什么似的,拿出自己的箴言竹笛。它通体翠绿,枝节间是秀逸的纹路,令人一看就能想到缱绻的阳光和葳蕤的竹影。
摩挲着上面的字体,她顿觉得心更累了。
系统啊系统,你怎么就不见了呢?
仗着看话本的经验,她发散思维开始推理:“所以…我拿的任务是要攻略裴序?也就是我“命中注定”的男主?那我昨晚遇见的,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小说标配——偏执疯批男二?”
“可是我都没谈过恋爱,一来就搞人妖恋和强制爱剧本,这样真的好吗?”
胡思乱想了一通,她突然弯起嘴角,无声笑起来,眉宇间满是狡黠。
“反正系统也不在,我消极怠工也不会被惩罚。”
向来心大的她伸了个懒腰,最终得出了三字结论——随缘吧。
“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了。
山溪礼抬头,见是花衔青的小厮暖宝,他似乎对她很不满意,皱着眉头道:“你醒了?昨夜你睡在院子里做什么?我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你搬进来。”
山溪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震惊道:“你给我换了衣服?!”
“怎么可能!”他满脸羞赧,眼眶更红了,剜了她一眼,“不要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无耻!”
???
山溪礼听见这莫须有的罪名神情一怔,深呼吸起来。
没事没事,小孩子你跟他计较什么,他不过是担心自家公子罢了,一片好心一片好心,冷静,呼~
暖宝见到眼前女子的笑容,感觉有些渗人,他匆匆说了句:“公子今早出门了,过两天再回来。这几天你自便。”然后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哼,也不知公子看上她什么了,居然是真心想留下她。
暖宝从袖中摸出一根鲜嫩的胡萝卜,愤愤地咬下一大口橙色的果肉,发出“咔擦”一声脆响。
要知道他当年可是苦苦求了好久,公子才答应他跟在身边的。
他腮帮子鼓鼓:“公子果然还是太善良了!”
房内,山溪礼平复好情绪,拿出镜子端详起自己的颈侧,居然光滑平整,一丝伤口也无,可是隐隐的痛楚又昭然若揭。
她咬了咬后槽牙,心想,可给他能耐的,不仅知道她住哪儿,还敢给她换衣服。
下次见面,定要让他知道,“男二”不是这么好当的。
昨日席间端国公和国公夫人对她极为客气,对花衔青这个从小倌馆出来的义子表现得确有十足关心,她也因此得了准许,算是能在国公府中横着走。
她像逛自家院子一样溜达到了小厨房,随便吃了点东西。
看来小花也气血不足啊,今日早膳又是小米红枣粥,又是当归红枣排骨汤的,正好也给她补补气血。
山溪礼吃完便出了府,准备找裴序谈谈找妖的事。
她一路边走边打听,刚找到御妖阁大门,便正好撞见裴序往外走。
真巧啊,她面色一喜。“命中注定”确实不错,找人的时候方便又快捷。
“裴序!”
山溪礼开口叫住他,“早呀,我有事找你。”
裴序听出她的声音,不慌不忙朝天上看了一眼。嗯,巳时末,刚好是早上的尾巴。
他朝她走过去。今日他穿了身雪白的对襟窄袖长衫,显得格外芝兰玉树,同一袭黛青绡花裙的山溪礼站在一处,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一对主仆从御妖阁对面的天师盟走出来,一眼便瞧见了这一幕。
“小姐快看,是裴天师。他出京前您便同他约好了,要在回京后探讨术法,结果他昨日回京,嘴上说着要先处理要事,却没想到,原来是要陪别的女子。”
说这话的丫鬟被一道婉约动听的女声打断,“裴助教一向公私分明,你不要妄加揣度。”
戴着白纱幕篱的小姐盯着裴序和山溪礼离开的背影看了会儿,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袖子。
……
这个世界颇多玄妙,但修其天真、先知先觉的天师并不是随处可见,人界大多数都是没有术法天赋的普通人。
好一些的,能有炁脉,比如之前在桃林别院中的章闻,可以使用制作好的符篆和现成的阵法。但是,因生不成炁源,便无法成为天师。这些人多被纳入军中,或在富贵人家当当护院之类。
若天生炁脉且成就炁源,便算是入了天师一途,可以到天师盟或御妖阁登记入册。
山溪礼和裴序并肩走着,想起方才在御妖阁门口看见的场景。其内高阁林立,景致幽深,隐隐能见到山石流水穿梭在阁楼之间,简直神秘感拉满。
只可惜,门口那龙飞凤舞的“御妖阁”三字——御妖,她可不就是妖吗?
“裴序,我看你们御妖阁对面便是天师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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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御妖阁的神秘不同,天师盟似乎因着与朝廷打交道多,看上去更加气派阔绰。那门口白玉椒图威风凛凛,门内碧瓦朱檐,占地甚广。
裴序道:“天师盟和御妖阁初建时,为了方便各地天师,就专门建在了一处。”
“御妖阁中人多不喜交际,成日钻研术法,天师盟便帮着打理些俗事,离得近倒也正好。”
山溪礼点头,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们两家关系不怎么好呢。听你这么说,也算是互补了。”
“大哥!你听说了吗?”
“章府二公子死了,今日正办丧礼呢!”一名男子气喘吁吁地跑到山溪礼附近的茶水摊,朝正坐着喝茶的男子道。
那坐着的男子表情惊诧,“你莫不是听错了?我好不容易才说服父亲让我来风京,就是为了向章公子请教一二,他那一手字和别出心裁的标本画,真是让我佩服极了。”
跑来的男子怎会不知大哥是慕名而来,见他不信,拉起他就走,“真的,你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姓章…
难道是章闻?
山溪礼无意中听见这话,脑中登时闪过一个人来。
“小山你去吗?”裴序显然也听见了方才两人的对话,朝着山溪礼道:“本来今日章府便邀我参加丧礼来着,想不想一道去看看?”
“穷凶恶极之人还给他办丧礼?这章府的人还真是不要脸。”
山溪礼觉得甚是无语。
要知道,哑仆的家人和众多女子皆死于他手,甚至连他们几人都被章闻困在阵法里。若不是红衣行怨徐安硬闯,自己又巧合找出了阵法破绽,恐怕大家都得命丧他手。
现如今,枉死的人还找不齐全尸呢,他这罪魁祸首的葬礼却要风光大办。
这算什么道理!
她压着怒气,“去啊,我倒要看看他怎么风光下葬的。”
裴序知道她在想什么,嘴唇嗫喏了一下,却也没开口。
章府内四处挂满白缟,前来吊唁之人颇多。
“唉,章兄居然就这么去了,我肃周朝又少一大家!”
“是啊,章兄的标本画那可是独树一帜,既能写形又能写意,着墨明快,工而不巧,引得无数人争相效仿啊,更别提他还写得一手好字。”
虽然前来吊唁的多是男子,却也免不了八卦。
“我听闻他对妻子也极好,不仅为她作了满屋的画,还事事亲力亲为,不让她劳累。就算这些年温夫人一无所出,也容不得旁人半点诋毁。”
原来章闻原名章显,乃是风京名门之后,以一手好字少时成名,后又独创标本画,名声鹊起。
都道他脾气温和,不像别的大家一般恃才傲物,常有许多外地学生专程到风京向他请教,也因此他的葬礼堪称人头攒动。
山溪礼和裴序走到院子中央,巨大的奠字挂在灵堂壁上,正中央放置的深褐色棺椁纹理光滑细腻,一看就是上好的胡桃木,寓意祝福亲人往生。
此时正有一名身穿缟素的女子伏在棺木上,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发丝凌乱,仿佛极为悲痛,格外引人垂怜。
看来这就是章闻,也就是章显的妻子了。
伏棺低泣的女子不经意间抬起头,正好见到裴序,忙一撩裙裾直起身,边用手帕拭泪边朝他们走来。
11. 第 11 章
夫人姓温,想来这就是为什么章显要化名章闻的原因了。
此时这位温夫人脸色苍白,双目红肿,她朝裴序行了一礼,道:“裴天师来了怎么也不叫人唤我,这日头正高,让您在院中久等了。”
裴序回礼,温和道:“无事,夫人有事要忙,不必特意关照。”
“裴天师何必多礼。”
温夫人眉间拧着愁绪,一双眼又泛起水雾,“还好有裴天师经过别院,发现别院失火,带回了我夫君,不然,恐怕…连尸首都寻不着了。”
山溪礼定睛一看,发现棺中人全身焦黑,即使清理过了,也能看出原本该是有多么血肉模糊,指骨和脚掌连皮都没有了,只剩几截焦黑的骨头。
如此便能掩盖章显的真实死因,山溪礼微忖,想来是告情处那边的手笔。
“不知裴天师赶到之时,我夫君他…可有对我留下只言片语?”
温夫人满眼期待的盯着裴序。其实她也明白,烧成这个样子,裴序赶到之时人应是早就没了,但她就是不愿接受。
见到裴序摇头,她苦笑出声:“我同他,是少时相识。”
“那些年,他总是跟在他哥哥后面,性格内敛,不爱讲话。我就总追着他喊‘章二哥哥’、‘章二哥哥’,有时他会无可奈何地回我几句,但大多数时候都只默默看着我。我知道他在等我要说的话。”
“他从不厌烦我的随意指使,但也从不主动和我开口。”
温夫人没有擦泪,任由泪珠从脸庞滑落,嘴角带着追忆的微笑,“后来,我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上他了。喜欢偷偷看他作画,看他写字。”
“我曾经网住了几只蝴蝶,每日精心饲养,但不出一月便全死了。为了讨我欢心,他便学了制作标本,将那几只蝶儿绘在了画册上。蝶戏绿苔前,莺歌白云上——是他送我的第一幅画。”
一旁的丫鬟听得直落泪,她是知道郎君和夫人间情谊有多深的,此刻更是难过,劝道:“夫人,郎君他那么好的人,来世一定会顺遂多福的,您可要仔细您的身子,别太伤心了。”
好人?
无论章显人前有多好,也不过是衣冠禽兽罢了。
“呵,他也配顺遂多福?”
山溪礼禁不住冷哼一声,在这寥寥气氛之中显得很是不合时宜。
“你这人好生无礼!”
那丫鬟气道:“方才见到我家夫人不打招呼便罢了,此刻竟还如此不懂礼数!”
山溪礼心中不爽,只觉虚伪至极,自然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她咧开嘴角,语气嘲讽,“我做什么了?你们章家人不会都是学画的吧,这混淆黑白的本事可真不赖。”
“你!”那丫鬟还欲理论,便被温夫人制止。
温夫人面色一厉,“这位姑娘好生狂妄,不知我们夫妻如何得罪于你?今日丧礼肃穆,若是姑娘说不出个所以然,可别怪我们不留情面了。”
一旁的宾客被吸引过来,忙帮着指责山溪礼。
“就是!章公子的丧礼岂容此等闲人撒野,可别扰了章公子安息。”
山溪礼蹙了蹙眉,有些烦躁。
见此情景,她心中已了然,裴序怕是顺了章显的遗言,没将他所犯之事告诉他妻子,所以府中之人才如此表现。
只是,如果本就是裴序他们安排好的,她此时说出来,会不会连累裴序?
“你真想听?”
她的音色软绵绵的,浅浅滑进裴序耳中。只见裴序此时的神色似乎有些不满。
“来人!给我把她赶走!”
一道老妇人的声音兀地响起,旋即院子中央便聚满了家丁,神色不善地盯着山溪礼,为首那人斥道:“姑娘,章府不欢迎你,还请离开!”
山溪礼哪儿受过这等委屈,她反手取下弓箭立于身前,以一种近乎挑衅的姿态,高傲地抬起下巴,“想赶我走?怕不是你们章府怕我说出你们的秘密吧。”
“你这小儿,我章府岂容你放肆!还不快动手!”章家老夫人道。
“且慢!”
裴序振了振袖子,高声道。
“这姑娘是我带来的,你们难道也想把我一道撵出去?”
温夫人面色一急,“裴天师,此事与您无关。”
裴序的声音虽然依旧是一贯的温润,却多了些不容置喙,直视老夫人道:“何况,她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什么事实?”
温夫人显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疑惑出声。
“章显他,自是不配顺遂多福。”裴序开口。
章家老夫人手指着裴序,面色涨红,“你!你们明明答应…”
“答应什么?答应不宣扬他章显造的孽?”山溪礼反唇相讥,“我可不是天师盟和御妖阁的人。”
“他章显杀了数十个人,扒女子的皮、喝女子的血,就该下十八层地狱。别院之中尸骨未寒,他凭什么安息!”
温夫人满脸震惊,一个脱力便摔在了地上,她怔了几秒,转头问老夫人:“娘,她说的…可是真的?”
有裴序在此,自是容不得她们再狡辩,眼瞅着事情败露,老夫人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随后院中一片兵荒马乱,宾客们吃了好大一个瓜,全都愣在了原地。
早晨从家中出发时还满是扼腕叹息,没想到白叹息了?
这章显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凶手啊!而这姑娘才是真的仗义执言,他们刚刚竟还指责于她,一时间众人心中都有些不自在。
“我听说呐,这些年章显夫妇一无所出可不是温夫人的问题,而是章显他…不行。”
周围一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小声开口。
这一句话,便向寂静的人群中投入一颗火石,私语声瞬间沸腾了。
“我有个远房表妹之前在章府当丫鬟。据她说,连新婚夜都什么都没发生呢。后面章闻偷偷找郎中瞧过,就是先天禀赋不足,行不了事啊。”
“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人的声音一顿,“两年前似乎又奇迹般地好了。”
站在他身旁的人一脸惊讶:“难不成,就是因为学来了什么邪术治好的。不然他平白残杀女子作甚。”
山溪礼听到此话,感到有些拨云见日。她一直便没想通章闻的杀人动机是什么,如今看来,多半与此事有关。况且当时他们便疑心章显是不是练了什么邪术,现下便更能确定了。
只是,要施展这邪术,单单女子的血肯定不行。
她忽然想起李婉尸体边沾满血迹的空碗。
其中一碗喝尽后还残留了不少药草残渣,看来,多半就是那特殊药草的作用了。
她转头问裴序:“对了裴序,密室碗里的药渣你带回来了吗?”
裴序眉间微蹙:“药渣?我当时在破阵后去密室收集物证,查看了碗里只有血液,并没有药渣。”
怎么会没有呢?她当时明明就看见了。
见山溪礼沉默,裴序以为她在为方才的事生气,诚恳道:“抱歉小山,让你受人污蔑了。”
“没事的,现在不是好了吗?大家都知道我没错!”山溪礼一脸开朗,“我还担心误了你的事呢,毕竟方才那老夫人说,是你们答应了的。”
裴序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必担心。其实,因为我们御妖阁…没什么资产,所以天师盟便给我们找了条路子,在处理这些事的时候让我们秘而不宣,好收些封口费。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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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反正章显已死,那些受害者也被章府安顿和补偿好了,便同意了。”
好家伙,敢情是他们给得实在太多了。
“但是小山你放心,我觉得你做得没错。凭什么恶人却被众人追悼,亡者却无人问津。从今往后,御妖阁绝不再收封口费了!”
山溪礼嘴唇微张,有些震惊地看着一向温和的裴序突然精神抖擞:“挺、挺好的。加油!”
他们也不管章府接下去的烂摊子如何处理,还了封口费便打算离开。此时正值中午,春日阳光虽不算火辣,却也晃眼得很。
山溪礼可没忘记她今日出门是为了什么,扭头便道:“对了,今日我找你是为了在别院时想拜托你的事,不如咱们找个酒楼边吃边谈?”
裴序点点头,不必参加丧礼,他自然还有些空闲。语毕,两人便到风京最出名的潮晏楼要了间雅间。
风京作为肃周皇城,美食佳肴自是数不胜数,但这潮晏楼却烹得一手绝妙的河鱼和海鲜,滋味鲜美,清新又醉人,让人忍不住大快朵颐。
此时山溪礼正拿起一只肥美多汁的生蚝,轻轻撬开壳,露出其中洁白如玉的蚝肉,再搭配上一滴店家秘制酱汁,酸甜的汁液瞬间激发了生蚝的鲜美,她吃得直眯眼睛。
真好吃!甚至可以媲美她在鲛人族吃到的美味。
说起来,鲛人姐姐们人美歌甜做饭香,还送了她好几颗鲛滢珠,之后有空她倒是可以收集些人界的宝贝给她们送去。
酒足饭饱,山溪礼擦擦嘴巴,道:“裴序,我弟弟刚出生不久,约莫是两月前失踪的。他母亲生下他后,就一会儿功夫没人照看,便不见了。我们寻遍了整个族地,却只找到几颗打乱的阵石。”
“与此同时,还有许多他族妖孩失踪,都是类似的情形,想来应当是你们人族的天师所为。”
裴序皱眉,“竟有此事?人、妖早有共识,互不侵犯,就算小山你没找到我,我也有责任找出这些犯禁之人。只是,他们能在妖族如入无人之地,实力应当十分强劲,你也一定多加小心。”
他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叩了叩桌沿,道:“对了,你弟弟有什么特征吗?”
山溪礼一拍脑袋,对啊,最重要的一点还没说。
“长什么样我也没见过,他出生时我并未在场,不过,他是食铁兽妖,应该还算好认。”
裴序点头表示记下,他眸子一转,只见眼前少女面容皎白,虽不显圆润,但下颌线的确柔和,再配上那一双杏眼波光流转,笑起来时颊边还有浅浅的酒窝。
而且,方才她大快朵颐之时脸颊鼓鼓的模样,娇憨极了。
他暗自想到,真不愧是食铁兽妖,可爱又娇俏。
等下了楼,山溪礼到柜面付账,她出发时长老给的金银不少,足够她当个富婆了。
“——这端国公也不知被喂了什么迷魂汤,竟然把花衔青收为义子。我们哪点不比他强!”
“万一这端国公是真心喜欢呢?”
柜台边的饭桌上几名男子喝醉了酒,正大声嚷嚷着:“怎么可能,你也不想想他的身份!他配吗?瞎了眼也没人会喜欢一个小倌,万人尝千人骑的低贱玩意儿。”
山溪礼听得心中火起,几步走过去踹翻了他们的桌子:“你又是什么玩意,还轮得到你在这儿搬弄是非?”
几个男子腾地爬起来,“你谁啊?我说我的,关你什么事。”
“再说了,我们说的有错吗?他个小倌馆出来的,还能有人喜欢?”
呵。
山溪礼强忍住自己的脾气:冷静,呼~我是个以理服人的好妖,绝不使用暴力!
她微微一笑,看着尤为瘆人,“谁说没人喜欢,我就喜欢他!”
12. 第 12 章
软糯懒散的声音,效果却如惊雷。
此话一出,酒楼众人皆沉默了一瞬。虽说肃周朝这些年民风渐开,推行男女平等是没错,但大庭广众下示爱的,还是第一次见。
裴序站在一边,听见这话直接呆住了:原来,小山和小花竟是这个关系。
“你认识他吗你就说喜欢,我看你是为了巴结端国公吧?”
那名男子见山溪礼如此嚣张,默默后退一步,嘴上却仍不依不饶。
“呵,我不认识他难道你认识?”
山溪礼双手抱胸,微抬下巴,回忆着认识以来的场景:“他容貌绝色却毫不轻浮,安静守礼、温婉纯善。虽身处险境却不愿连累他人;虽受人欺侮却仍以礼相待;虽遭人算计却不记恨于心,反而大度原谅。”
酒楼门外突然走入一抹浅紫色的身影,众人瞧见是谁后,都不觉屏住了呼吸。
山溪礼并未察觉,继续滔滔不绝:“他临危不惧,柔而不弱。而且还总是关心别人,一心为他人着想。他明明这样好,你们却肆意构陷,妄加歧视。”
语毕,她觉得心潮澎湃,声音更大了些,“所以,我喜欢他又有何不可!”
裴序单手捂住眼睛,小山真是…年少轻狂、爱意难藏啊,连他都忍不住为她叫好了。
“姐姐你…喜欢我?”
清润如玉石般悦耳地声音传入山溪礼耳中,她登时脸色爆红。
山溪礼不敢转头,全身已经僵直了,瞪大眼睛看着一侧的裴序:你是不是兄弟啊!怎么不告诉我小花来了!!!
她发誓她上辈子加上这辈子,都没有过这么尴尬的时候。
趁着正主来了,先前为首出言讥讽的男子吸了口气,揉揉被摔疼的屁/股,领着其他几个男子溜出了酒楼。
国公爷安排的差事可真不好办。不过,好歹也算试探出了结果。
此女应当对衔青公子没有恶意,但这爱慕之心,已然路人皆知。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衔青公子还是有危险啊。
“唉”,他叹了口气:贵圈真乱,还是如实禀告国公爷吧。
这边花衔青没听见回答,低头间嘴角一勾,却并不打算放过山溪礼。
他绕过山溪礼,站到她面前,“还是说,姐姐方才不过是为我打抱不平,其实并不喜欢我。”
山溪礼手指偷偷攥紧了衣衫:此喜欢非彼喜欢啊,我这叫青睐,不对,我这叫欣赏,嗯、欣赏。
她看着面前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人,嗫喏了几秒。
若是此刻再反悔,他一定会很伤心,其他人的风言风语肯定会比以往更可怕。
算了,渣女就渣女吧。
她脖颈一硬:“我、我当然喜欢你了。”
……
石暖苔生,春风轻拂绿意,棠花绰约间漾起融融春光,闲散而惬意。
山溪礼不知道自己怎么从酒楼出来,怎么告别裴序,怎么跟着花衔青回到国公府的。
别问,问就是她在思考。
她跟着花衔青亦步亦趋,活像跟着鹅妈妈的小鹅,只不过,这只鹅妈妈是浅紫色的。
其实她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这件事,但能拖一会儿便是一会儿吧。
突然,她视野中一晃,原来是鹅妈妈——花衔青走路不稳,一个趔趄间竟要摔倒。山溪礼赶紧上手扶好。
她一手揽着花衔青的腰,一手握住他的手腕,心里雷得直打滚:很好,这是什么偶像剧剧情。
山溪礼正想开口询问,耳边却似乎听见了花衔青的声音。
【对我这么好,原来是因为喜欢我。】
她猛地抬头,看着面前的人。
【搂这么久也不松开,看来是喜欢的紧。】
???
山溪礼敢肯定花衔青绝对没张嘴,那么…她听见的声音是哪儿来的?
她手下赶紧一松,略微低头,内心充满疑惑。
难不成,也是系统搞的?
但是这系统都不在,难道还能被动触发?
沉思间,她感到右手被人握住了,纤细修长,几乎能完全覆盖住她的手。
【没说不要你碰,怎么还难过了。】
花衔青睫毛颤了颤:“姐姐,你怎么了?”
“嗯?没事没事。”
山溪礼感受着他微凉的手心,温度似乎比常人更低些。
想到今早补血益气的早膳,他应当身子比较虚弱吧。于是她右手紧了紧,想用自己的温热捂捂他。
花衔青感受着手心的暖和,看着少女红彤彤的耳尖,没出声。
不过山溪礼却再次听见了。
【果然是想要牵手?姐姐的心愿真好满足。】
她抿了抿唇,想要证实心中的猜想,问道:“我今日这身衣服,是什么颜色?”
“姐姐是要考我吗?自然是黛青色。”
【黛青色怎么了?有什么特殊含义吗?难道那句话是真的?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变得傻傻的。】
山溪礼顾不上被吐槽,她居然真的能听见花衔青心中所想,旋即又问道:“你今日…全都听见了?”
“其实只听到最后一点,姐姐不必太烦心。”花衔青轻声答道,“不过,衔青身份尴尬,恐怕对姐姐的名声有损。”
与此同时,山溪礼却又听到另一道声音:
【虽然全听见了,但还是不要告诉她好了。】
【真奇怪,虽然从前也有人说喜欢我,却只有这次…我希望是真的。】
山溪礼突然觉得愧疚极了,一时间,也不想说出什么伤害他的话来。
对不起,她心中默念。
“不会的,你这样好,总有一天他们会知道的。”山溪礼笑笑,牵着花衔青慢慢走着。
花衔青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主动转移了话题,“姐姐怎么不问我今日去了哪里?”
“嗯?你去哪儿了?”山溪礼回道。
“宫中。按照惯例,未及笄和未及冠的贵族子弟均会被安排到智闲学院进行学习,今日我便去宫中落籍定礼,听取入学需知了。”
“原来如此,难怪你一大早便出门了。”山溪礼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我和裴序今日去了章府。真没想到,这别院主人章闻,原名叫章显,竟然还是受人尊敬的字画大师。”
【看到储画室字迹之时我就认出他了。】
花衔青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不显:“原来是他?”
山溪礼讪讪一笑,原来早就知道了啊,“不仅如此,他们还大张旗鼓地举办丧礼,我气不过,便闹了一场。”
听到这话,花衔青倒终于心口如一了一次:“姐姐真厉害。”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手牵手回了花衔青的院落。
“听起来姐姐今天过得真是精彩,我今日也遇见了一件怪事。”
【要不要告诉她今日看见了一只小妖呢?】
山溪礼“咔擦”一声踩断了一截修剪后放在地上的树枝,耳朵支了起来:小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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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你快说来听听。”山溪礼脸上满是惊喜,乖巧的笑堆在白皙娇俏的脸上,引导着。
花衔青正欲开口,前方却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
“公子!你终于回来了!”
房门外,暖宝正拖着一大箱白色衣服往外走。
“公子,我正准备把这些衣服全扔了呢,不过…公子平白无故为什么不喜白衣了?”
往常公子最喜欢着白衣了。
他现在还记得公子当时对他说的原话:“以身犯险,看看人心。”
难道公子终于玩累了?
花衔青没回答,山溪礼却听见了:【我才不要和那人一样。】
他转头看向山溪礼,眼神有些认真:“姐姐觉得我穿什么颜色好看?”
山溪礼尬笑,那人?那人是谁?不会是裴序吧?
“你穿什么都好看!”山溪礼哄人的功夫简直信手拈来。
“是吗…”
“姐姐心中没有我,自然不在意我穿什么。”花衔青淡淡道。
【喜欢我果然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可笑,我竟当真了。】
山溪礼眸中闪过一丝焦躁,她捻了捻指尖,偏头道:“不过…我觉得你今日这身鸢尾浅紫色最衬你。”
“既如此,那我今后便都穿紫色。”
【姐姐真有眼光。】
这么快就被哄好了?
山溪礼心里乱糟糟的,干脆直接沉默了下来。
“啊!”
暖宝突然一扔拖绳,他看了看山溪礼,又看了看他们紧扣的手,愤怒地指着山溪礼:“你!果然心怀不轨!”
谁谁谁!谁心怀不轨了!
山溪礼炸毛,她清清白白,天地可鉴!
她看着暖宝气鼓鼓的脸颊,唇角一勾,将紧握的手举到他眼前,“我就牵了,怎样?”
暖宝见此场景,嘴角一撇,大颗大颗的眼泪就滴了下来:公子的手被她牵了,不干净了呜呜。
花衔青另一只手无奈扶额,“好了,是我牵的她。”
暖宝闻言表情一呆:公子有别的兔兔了,难过。
他嫉妒得泪水汪汪,愤恨瞥了山溪礼一眼,萎靡地小声说道:“药浴已经准备好了,公子随时去就行。”
语毕,他便头也不回地拖着旧衣服出了院门。
看着他备受打击,山溪礼有些过意不去,却也抓住了另一个关键词:“你受伤了?”
花衔青静了一瞬:“没事,调理罢了。”
【这次恢复得倒是比以往更快。】
“那就好,确实该好好调理调理”,山溪礼飞快应了,转而突然回过神:方才她明明也和暖宝说话了,却听不见暖宝的心声。
难道…
她低下头看着握紧的手。
需要有肢体接触才能听见?
“那我先去药浴了,姐姐请便。”
花衔青轻轻松开手,却被反手一个攥紧了。
“等…等等。”山溪礼语气焦急。
“你方才说的那件怪事还没说呢。”
【算了,还是等之后再说吧。】
花衔青缓缓道:“不过就是有顽童放风筝,日光下似有诡谲阴影投进窗里,把食肆里好多人都吓了一跳呢。”
山溪礼急得抓耳挠腮,怎么就不说了呢。
见花衔青转身欲走,她哥俩好地揽住花衔青的手臂:“走吧!我服侍你药浴。”
【???】
13. 第 13 章
房内水声轻微,波纹浅浅堆叠轻轻晃荡开来,浅金的阳光透过窗,星星点点将浴桶和桶内的人笼罩其中,仿佛薄薄洒上一层细腻的珠粉。
粼粼波光中,花衔青只着中衣端坐在浴桶里,山溪礼则有一搭没一搭地装作给他按肩。
没办法,为了知道小妖下落,她只能出此下策。
犹豫半晌,她开口:“咳,小花啊。你说…这怪事一般都接二连三,你今日难道就没遇上别的怪事?”
山溪礼没听见回应,停下动作看向花衔青。
却见他呼吸均匀,居然已经睡着了。
他面容放松而乖巧,睫毛为他阖上的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暖融融的光打在耳侧,照的肌肤剔透,愈发显得纯洁可欺。
“唉。”
山溪礼叹了口气:年轻就是好啊,倒头就睡。
……
山溪礼不知不觉便在国公府待了快一个星期。
这段时间她一边等着裴序的消息,一边在城内到处闲逛,都快把能去的地方的地皮都翻一遍了。
只是却一直没有小妖的踪迹。
究竟是幕后黑手隐藏太深,还是说不在风京呢?
午后的阳光透过棠花树茂密的枝叶垂下,她此刻舒舒服服地靠在树下的躺椅上,一手拿着本《天师入门》,一手执笔悬空。
自从上回发现自己的术法天赋后,她便向裴序要来了几本入门书籍。
妖在人界,还是多门手艺多份保障。
至于为什么她为妖身却能用人类术法,她也百思不得其解,但想到她毕竟是有过系统的妖,这有点金手指又怎么了。
于是她坦然接受并开始勤能补拙,术法精进程度堪称一日千里,看得裴序啧啧称奇。
“姐姐。”
耳旁传来一道花衔青的轻声提醒。
山溪礼头也没回,眼睛依旧黏在书本上,极为自然地张开了嘴,旋即一瓣橘子便被送入口中。
饱满多汁的橘肉迸裂开来,新鲜酸甜的味道瞬间便充斥了唇齿间每个角落。
山溪礼眯眯眼睛,赞道:“好吃!”
花衔青慢条斯理地清理掉橘肉外的白色纤维,喂给山溪礼时表情有些像在逗玩宠物。
他轻笑出声:“那姐姐多吃一些。”
暖宝站在一旁,手指紧握,骨节泛白,把手里的胡萝卜啃得“咔擦”作响:我才不羡慕呢!暖宝自立自强,一岁就能自己啃胡萝卜了!不像有的人…
他默默睨了山溪礼一眼。
虽然主人的新宠物长得不赖,甚至算是极好看,但他就是看不惯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样子。
花衔青再喂了瓣橘子,用手帕净了净手,开口道:“姐姐,今日护城河上正好有画舫灯会,不如一道去看看?”
“灯会?”
山溪礼用笔杆戳了戳下巴。话本中写灯会常鱼龙混杂,是探知情报的好地方。
只听“啪”的一声,山溪礼眸光骤亮,合上了书,“走吧,出发!”
两人到的时候,夕阳恰好收束起最后一缕余晖,夜色尚不浓郁,显出些端庄的兰青色。
华灯映水,各式各样的彩灯装点起河岸,娇俏可爱的动物灯栩栩如生,四处点缀,应是衬了春天之意。
只见其上画舫凌波,随着人们的行动勾的水波轻晃,揉碎了水上灯影。
山溪礼随着花衔青上了二楼,他早已预定包间,推开雕花的木制长窗,风京城景和舫上灯景便尽数映入眼帘,着实是个好位置。
山溪礼一手支着下巴,目光状似无意地在人群中梭巡。
待画舫收好踏板开始巡游,边有丝竹声起,轻歌曼舞,游人且听且赏,语声喧哗。
“真热闹啊。”山溪礼笑道。
语音刚落,她似乎察觉余光中一道黑影迅疾掠过,待要细看之时,却又像花了眼。
耳边传来花衔青的声音:“姐姐开心就好。”
山溪礼回头看他,见他早已拿出了一个黑漆描金的竹丝盒,此时纤长的手指将锁扣一开,便瞧见其中仔细放置的一枚扳指,剔透莹润,如青玉翡翠一般。
察觉花衔青的示意,她将扳指拿了出来。这才发现扳指造型独特,状如盘蛇,浅金色花纹与她的弓极为相似,靠近食指的一侧还点了一笔红色,如燃烧之焰,又似流动之血,巧思堪称点睛。
“这是…给我的?”山溪礼问道。
“之前姐姐救我一次,我还没来得及报答。”
“想着姐姐长弓用的利落神勇,便寻了些能工巧匠,定制了这枚扳指送给姐姐,还望姐姐不要嫌弃。”
山溪礼拿着这显然不似凡物的扳指,忍不住不心动,毕竟这扳指看上去不仅精巧别致,低调又不失华丽,而且实用性也极强。
但她好像从中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似乎…与妖有关?
“不知它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花衔青似乎早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开口道:“我亲自寻了一些玉石,辅以些鳞片和兽骨。我听匠人说,大部分是妖族的,他们身躯坚韧十足,正是做扳指的好材料。”
鳞片和兽骨?
“姐姐放心,都是以前从死去妖族身上收集来的。”
花衔青眸子一转,补充了一句。
山溪礼放下疑惑,想到他才刚从小倌馆出来不久,定是没多少积蓄的。更何况,有些材料还是他这段时间亲自取得,他身子柔弱、皮肤娇嫩,为了这扳指出钱又出力,都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搜集这些一定很不容易,谢谢你,我很喜欢!”
花衔青温柔笑笑,左手指尖不自觉覆上心口。
——喜欢便好。
两人闲聊一会儿,画舫便已游了一圈,即将靠对岸接客。
突然,后舱传来一声尖叫。
众人齐齐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却见原本在后舱的游人一个个往外挤,仿佛跑慢了一步就尸骨无存似的。
一名女子被吓得花容失色,腿脚发软,她的同伴正着急忙慌地拖着她往人群中走去。方才的尖叫声便是她发出的。
“这是怎么了?”山溪礼登时站了起来。
“来人啊!这里死人了!”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惊慌失措地传开,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争先恐后地下船。
山溪礼站在二楼窗边,视野开阔,看见两名手持天师巡令的男子已然站到了离船口。
其中一人大喊:“天师盟在此!所有人止步!”
另一人则训练有素地取出符篆,术力驱动后便如星尘般散去四面八方。
山溪礼这几天也学了这个符。此符名曰“萤迹”,常用来追邪,其符力四散后充斥周围,能教邪祟踪迹一览无余。
据说,此符是至今最强天师——玄知君所创,野史有记,当年他与一女子夜间野游观鹭,却因星光太暗看不分明,须臾间他便凌空画了此符,只为一睹碧水鹭栖。
山溪礼看着明灭如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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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符力,明黄辉光在夜色中夺目而不刺眼,眼前似乎都能联想到玄知君观鹭的场景。
这玄知君,不仅是天才,更是个妙人啊!
眼见着施术人似乎术力不足,那辉光只堪堪到达后舱入口,山溪礼旋身回桌,摊开符纸朱砂,一张崭新的萤迹符一笔即成。
随后,她两指夹住符篆,打了个响指,一道比方才更耀眼的辉光便四溢而出,将那天师没铺到的角落都补全了。
刚做完这件事,画舫主人便一间间叩门而来,叫所有人都下去。
山溪礼自然地牵起花衔青的衣袖,“我们也下去吧。”
“嗯。”
花衔青温顺应了,一动不动地,手臂就着她牵住的角度。
事实上,山溪礼这是自从上次“大胆示爱”之后第一次主动牵花衔青。
无他,实在是觉得太尴尬了。
当时她见花衔青在浴桶睡着,便守着他等了许久,谁料午后春乏劲上来了,看着看着自己便困了,直接趴在花衔青肩侧的桶沿上睡着了。
暖宝回来见此场景,自然又是大惊失色。这孩子属实是他家公子的超级迷弟,红着一双眼再次把她当登徒子似的撵了出去。
后来,等她再想通过和花衔青肢体接触问出那件“怪事”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听不到了。错失良机的山溪礼捶胸顿足,却也只能无可奈何。
……
夜风夹杂着血气,后舱的尸身被转移到了空旷地带。其实说是尸体,不如说是尸块。
那拖拽残肢碎肉的船夫哆哆嗦嗦地,朝地上扔下最后一块,转身便蹲到一侧干呕起来。
人群中的山溪礼伸出脑袋仔细瞧了瞧,从布料上看,死者应是位船夫。只见他血淋淋地被扯成了好几块,断裂处还能见到清晰无比的崩裂痕迹,血管经脉和肌肉纤维被拉得老长,错落地暴露在外。就这么一小会儿,便又蓄起了一滩血水,刺鼻而浓烈的血腥气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除此之外,他眼裂放大,面目惊恐,肉质细嫩处有大块残缺,深可见骨的咬痕张扬而邪恶,肉上血沫密密麻麻。
赶来的两位天师此刻面色肃然,眉间焦急。
方才萤迹符显出的邪气直通水底,他们便赶紧让众人下了船聚在离岸较远的地方。紧接着,他们又布了一个常规的引邪阵,却毫无动静。
显然,作恶的妖邪不容小觑。
此刻又见死者如此惨状,仅凭他二人怕是搞不定,忙派了一个船夫去天师盟告情处找妙道行者来处理。
只是,这追邪重在及时,若妙道行者不能及时赶来,即使分辨出作祟的是何物,也不能重布定向引邪阵了。
“呜呜呜,爹爹,我想回家。”
一个小姑娘害怕地缩在她父亲怀中,面色苍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就是啊,两位天师,我们能回家了吗?”
“诸位稍等片刻,妙道行者正在赶来。”其中一位天师道。
“你们俩既然不能处理此邪物,我们又怎信你们能保护我们?此时大家都聚在一起,万一那邪祟并未走远怎么办?”小姑娘的父亲反驳。
众人僵持不下,只见一名戴着白纱幕篱的女子款款走来,她身姿绰约,一袭梨花白锦罗裙,举手投足之间温婉而端庄。
甫一走近,一股淡雅兰香先至,幕篱下的声音轻柔悦耳:“李及,发生什么事了?”
站在尸体左侧的那位天师李及听见这话,登时面露惊喜。
14. 第 14 章
“林小姐!您来了就太好了。”
只见那名女子抬手,水葱般的手指轻轻将幕篱揭了下来。
她的面容精致,眉如远黛,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一抹娴静。墨发斜挽,簪了一只月色玉簪,更显端庄优雅。
她身后的丫鬟伸手接过她手中幕篱,见她没说话,便看明白了自己主人的意思,侧身对着两位天师施了一礼,道:“二位天师,在外需记得叫林妙道。”
“啊,是是是,林妙道您可来了。”李及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汗,面上谄笑。
没办法,谁叫这女子是天师盟三大门主之一——戊明门主唯一的徒弟。不过,尊称她妙道,他也并未觉得受辱,只因她的确极为出色。
山溪礼才来人界不久,自然不知何为妙道,她偷偷戳了戳花衔青:“为什么要叫妙道啊?”
花衔青正要开口,却被山溪礼右手边的一位大娘打断了,只见那大娘一脸神秘:“哎,小姑娘,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她稍稍凑近了山溪礼:“知道什么是天师吧?”
山溪礼点点头。
“这天师啊,也是分等级的。比如这李及,就只是一般天师,能耐还没到家,对这荒祟作妖啊,是奈何不了的。但妙道行者可就不一样了,那可是天才中的天才,不光术法天赋极高,还需得精通各式符篆阵法,也就只有他们能对付荒祟了。”
原来如此。山溪礼听得来了兴趣,问:“大娘,那这荒祟是什么呀?”
“你连这也不知道?”那大娘瞅了她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肯定是小小年纪不好好学习。
花衔青在山溪礼背后扫了大娘一眼,眸色有些阴沉。
那大娘心头虽然一惊,转瞬间却横眉冷竖,瞪了花衔青一眼:瞧瞧,又是个小小年纪不学好的。
花衔青嘴角一勾,轻笑出声:“呵。”
“姐姐,这荒祟,顾名思义就是自蛮荒便有的邪祟,不死不灭。若有作乱,也只能将他们重新封印。”
山溪礼一脸乖巧,原来荒祟就是她一直看的《妖灵志异录》中所提到的荒邪,不过是换了个名字罢了。
“原是如此,谢谢大娘和小花解惑。”
等他们这番话说完,林妙道和李及两人已经在勘察邪祟了。
“林妙道,这尸体便在此处了。”另一名天师对着那位林妙道说道。
“方才还有人证说当时隐约听见了婴儿啼哭声,甚是诡异。”
林妙道斟酌开口:“观这咬痕,似是虎齿状。且此人于水上被害,画舫船舷处也有残留的曳曳水渍。虎齿、食人、婴啼、水域…”
她沉吟了两秒,道:“应是犀渠作乱。”
李及恍然大悟,连连称是:“林妙道果然博学,我二人方才还以为是水伥作乱,却没想到这水上行凶之物,还有犀渠啊!”
那林妙道温柔一笑,举止得体,显得不骄不躁:“既为妙道,自是要想得多些。现在我来布犀渠引邪阵,还望二位协助。”
“不愧是林妙道啊!这么快就知道是何物作祟。”方才同山溪礼说过悄悄话的大娘大声赞道,这一次周围人都听见了,好奇地看向她。
大娘扬起下巴,骄傲道:“这么多年以来,可就只有四人能在双十年华之前成为妙道行者,这第一的,自然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最强天师玄知君,其次便是昭仁公主之子宋淮尘,和御妖阁阁主之徒裴序,这最后一位嘛…”
“乃是天师盟林今瑶,也就是这位林妙道!”她一脸与有荣焉:“你们可知,我和林妙道还是同乡呢!”
听见这话,林今瑶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朝一旁唤道:“玉儿。”
“是,小姐。”
那丫鬟应了一声,有些轻蔑地扫了众人一眼:“各位,布阵之时请安静。”
山溪礼听了通八卦,赶紧眼冒精光,默默在旁偷师。她那本《天师入门》里可还没有如此高深的阵法。
只是…她记得犀渠喜食人脑。可这男尸,脑浆迸裂,骨肉卷曲,似是被胡乱咬了一通而未得章法,不像是犀渠啊。
山溪礼一心两用,仔细看了看死者。只见其腹部几乎全无,内脏尽失,就连旁边碎落的尸块都没残留一点脏器残渣。
“虎齿、食人、婴啼…”
山溪礼嘟囔了一句和林妙道一样的话,却又兀地止住了。
这似乎有些像…
算了,且看林妙道能不能顺利封邪吧,她这半壶水还是不要太招摇的好。更何况,她可没忘记自己妖的身份。
另一边,林今瑶快速布好阵法,施展术力起阵。围观众人赶紧退地远远的,就怕万一那妖邪被引来之际发狂伤人。
如此一来,山溪礼便成了第一排观众。
春风还在不急不缓地吹着岸边柳树,众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等了一炷香功夫,可还是毫无动静,开始急躁起来。
“这林妙道是不是不行啊?这么久都没引来。”
“我可听说只要是在荒祟害人后一刻钟内,施展这定向引邪阵,必能将其引来,随后便可由妙道进行封印。可此时别说封印了,连荒祟的影子都没见着。”
“可不是。我看她年纪轻轻便成了妙道行者,想来只是徒有虚名罢了。”
林今瑶听见絮语声,虽面上不显,手指却用力捏紧了手中符篆。
山溪礼看得分明,有心想帮帮林今瑶,她向前一步,朗声说道:“林妙道的引邪阵布置如此熟练快速,一看便是对各种阵法了然于心。而且她说的没错,虎齿、食人、婴啼、水域,的确很有可能是犀渠。”
“只是——”她话锋一转。
“只是犀渠喜食人脑,这位死者似乎不太符合这一点。”
林今瑶低头看向尸体,贝齿轻咬红唇。
山溪礼接着说道:“虎齿、食人、婴啼的除了犀渠,还有狍鸮,书中有记‘其状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
“诸位请看,这死者内脏全无,而这狍鸮便正好喜食内脏。而且,我当时路过后舱之时,也见到了形如小儿之手的水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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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及身边的天师听完这番话,不屑地嗤笑一声:“哪儿来的丫头,简直大放厥词。你可知,这狍鸮畏水,根本不可能在水域中作祟。别以为看了几本杂书,便能当天师查案了。”
山溪礼挑眉看向他,嘲道:“我自然没有这位天师厉害。毕竟当上了天师还查不了案,净等着妙道行者来救场呢。”
“你!”那天师气的面色铁青,忍下话头瞧了一眼林今瑶。
林今瑶折好手中符篆,莲步轻移间,走到山溪礼跟前:“这位姑娘,你说的与书中所记一字不差。只是他说得没错,这狍鸮畏水,是万万不可能在水上作祟的。”
她眼中真诚,看向山溪礼:“不过你今日能有此胆识发表建议,已实属不易,他日若在术法上有什么疑惑,可以直接去天师盟向我请教。”
“林妙道,此等年纪有术法天赋者早已登记入册,这女子一看就是普通人,哪儿配得上您亲自指教。”方才那名天师急道。
天师本就是千里挑一,而这妙道行者则更少,肃周朝统共也不过二十几位。
只因妙道行者不仅术力强悍,其术法亲和力和符篆阵法领悟力也极佳,普通天师眼中一团乱麻的术力链接他们一眼便能看清,对术力的操控也绝对炉火纯青。更有甚者,还能修改完善现有的符篆阵法,随便指点几句便能让普通天师受益匪浅。
简而言之,普通天师们都巴不得多得些指导,说不定自己某天就能打破天赋界限,也成为一名妙道行者了呢。
可现在,居然叫一个黄毛丫头得了机会,他岂能同意。
“不必多言,这位姑娘聪慧伶俐,就算修不成术法,多些见识也是好的。”
林今瑶微不可察地抬高了些下巴,体态优雅。
“…”山溪礼有些无语,莫名其妙地看了一唱一和的两人一眼。
她若是想找人请教,直接问裴序不就好了吗?
何况,这两人说了一大堆,还是没解决这妖邪作祟之事。
“林妙道”,山溪礼开口,“那现在怎么办?你的阵法不起效,难道不是因为认错了荒邪?”
“对啊,这一刻钟都过了。”之前哭闹小女孩的父亲喊道。
听见这话,李及小声对林今瑶说道:“林妙道,不如就先让大伙回去吧,此事我们慢慢调查便是。”
“来了来了,又有天师来了!”人群外围有人高呼。
众人看向那一袭白衣的领头人,眉目疏朗,身姿硕长,可不正是裴序?百姓们大多认得他,此刻都有些高兴起来。能主事的可算来了,他们应该能走了吧。
“裴妙道!”李及眼中难掩高兴,“原来今日当值的是您。”
裴序走近,微微颔首,道:“我已知晓情况。此时一刻钟已过,你把船家、船夫和其他有关的证人寻来,其余人回家便是。”
李及应了声便和另一位天师去办了。
裴序转身,朝山溪礼温润一笑:“小山,你怎么也在这里?”
他披着夜色站立着,气质温文尔雅。
15. 第 15 章
“裴妙道”,她走过来,略施一礼,道:“方才的定向引邪阵是我布的,如今没能顺利引邪,是今瑶判断有误了。”
裴序温和道:“林妙道,今日非你当值,你能第一时间赶来庇护众人已经做得很好了。何况,这荒邪并不寻常,想来还需要更多细节方能判断。”
见裴序转身要离开,林今瑶捏了捏指尖,鼓起勇气问:“…我知裴妙道回京以来事务繁忙,只是…今瑶此前约好与裴妙道探讨术法,不知裴妙道何日有空?今瑶好登门拜访。”
“抱歉,裴某不是有意失约,只是近日确有公务要处理。不如过几日学院开学,我们再一同探讨?”
裴序闻言感到有些头疼,他回京以来不仅要忙着处理御妖阁积压的事务,还要轮值告情处、帮小山寻找失踪小妖,实在有些腾不出手。
林今瑶眸子一黯,似乎有些失落,撑起嘴角笑了笑:“没关系。自然是公事要紧。”
…
月亮又往上爬了几分,堪堪悬在柳枝末端。泠泠月色下,山溪礼靠着花衔青的肩,打了个哈欠,有些昏昏欲睡。
花衔青不经意地低头看她,眼中宛有澹澹的水色,与月色和夜色交织在一起,靡靡生辉。
面前几人正七嘴八舌说着证词。
“我不过就是去前舱喝了口水,回来人就已经死了。”同死者刘明今夜一道上工的张船夫说道。
“这中间可听到异常?”裴序问。
那船夫冥思苦想了一阵,道:“除了先前已经同天师大人说过的,那婴儿啼哭的声音之外,没什么异常啊。”
“对了!我好像听到了。”画舫主人似乎想起了什么,“我似乎有听到小女孩的声音。但当时并没在意,毕竟这小孩子喜欢看灯会,被家中长辈带来画舫看看热闹也是常事。”
“不过现在想来,那小女孩应该当时就在后舱,离刘明不远。”
李及道:“如你所言是真,难道还有位小女孩看见这荒邪作祟了?只是她为何不惊慌失措叫来大人?而且,这荒邪居然也就这么放过她了?”
林今瑶思忖片刻,黛眉微蹙道:“会不会此事并非荒邪作祟,而是人为?”
在场众人经她一提醒,都觉得颇有道理。
“林妙道说的有理,先前这引邪阵并未成功引来荒邪,而且现场种种均和荒邪的习性对不上,说不定就是那凶手错漏所致。”李及点点头,“而之前我们用萤迹符探查,只知这邪气直通水底,或许正是这凶手故意为之,想嫁祸给荒邪以脱身。”
他一旁的另一位天师补充道:“若是人为,那么凶手必和那小女孩有关。”
“若按照你们的推断,能在短时间内将刘明虐杀得支离破碎,必不只一人。而若现场还有一个小女孩,那凶手至少也有三人。”裴序道:“三人本就明显,何况张船夫还动作迅速,不可能看不到凶手。”
李及问:“若是跳窗而逃呢?”
“那就更不可能了。”山溪礼揉揉困得发沉的眼睛,慢悠悠地开口:“我记得上船之时均是凭票进入,下船之时自然也都是清点了人数的,这下船人数并无不妥。”
“而且,画舫灯会人流密集,跳窗入水比混入人群明显得多。”她补充道。
“你如何得知?”画舫主人急道。
山溪礼撇了撇嘴:“你不都用阵法记下了吗?甚至还有每个人的姓名、身份和嗜好,你不是全一清二楚吗?”
还装作震惊地问我作甚?
画舫主人有些心惊,他在登船和离船口处设的阵法从没有人发现过,此刻却被她挑明。他这些年经商有道,这阵法记录便是为了巩固顾客而费的心思。
不过此时并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他只得回道:“姑娘说的没错,人数的确无误。”
“所以…无论凶手自水中入船还是本就在船上,行凶后既没有跳窗,也没有立刻回到人群?”,李及疑惑开口:“那他难道还能瞬移、凭空消失?”
“凶手也不一定非得是人啊。”山溪礼无奈。
见大家各执一词,裴序按了按额角,“这样吧,劳烦画舫主人将今日船客名单交予我一份,明日我将此案挂到告情处任务榜上等专人处理。”
妙道行者当值期间本就事务繁忙,忙不过来时将案件挂到任务榜上,供有闲暇的妙道行者揭榜调查也是常有的事。
随后他便遣散了几位证人,那林妙道也先行离开,只留下天师们善后。紧接着他又着人收拾好尸体,打理好现场和一干证物,好一顿忙活。
山溪礼本有意想问问他关于寻妖的事,此时便也耐心等着。
等裴序将一切安排妥当,已经月上中天。星霜屡变,在护城河水波里浮浮沉沉,悠扬滞缓,城中各处早已悄无声息。
“小山”,裴序走过来,“你之前托我查的事有些眉目了。”
他看了被山溪礼当作支架的花衔青一眼,没说话。
原本山溪礼正攀附着花衔青的手臂,困意席卷下思绪迷迷糊糊的。不知为何,自从上次被神秘人吸血之后,她似乎总犯困。
甫一听到裴序的话,她立时站直了身体,眼神炯炯,在黑夜中闪闪发亮。
“真的吗?!有什么发现?”她放开花衔青的手,急急忙忙地拉扯住裴序的衣袖,把他往角落引去。
裴序看着少女忽而灵动的神色,不禁有些失笑,等两人停下,他才温声道:“我以监察往日旧案为名,询问了京中不少有巡令的执勤天师。有一位天师表示他曾在学院周围感受过妖气,那妖气转瞬即逝,很淡,其中蕴含的纯澈之感,似乎是刚化形不久。”
妖族新生后一段时间便会化形,其化形前与寻常动物别无二致,等化形后才能吐纳妖气,故而被偷渡入城也并非没有可能。
况且,若非新生后刚化形的妖族,那妖气中必然会含着其种族天赋相关的威压,概因妖族修炼后天赋渐增所致。裴序所言,确实极有可能是失踪的新生小妖。
“学院?”
山溪礼皱了眉头,她依稀记得花衔青前几日也提过一个学院,“是智闲学院吗?”
裴序有些诧异,道:“的确是智闲学院”,他停顿了下,“不过,这京中仅有智闲学院教授术法,也因此受到各方势力的注重。里面不光有诸多普通天师,连妙道行者也有数位,你若是要进去,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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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有些难。”
“如果不硬闯的话,有什么别的法子能进去吗?”山溪礼问道。
裴序思考了一会儿,回道:“近日新学年开学,入学的贵族子弟可申请随行一位妙道行者,贴身照料。只是…这妙道行者需得有御妖阁或天师盟的认证才行,你若是想伪装,恐怕不易。”
“不如我到时替你留意查探?”
山溪礼蹙了蹙眉,裴序事务繁忙,也不好总麻烦人家。她忽然想起自己那本快看完的《天师入门》,勾了勾唇。
“不知成为妙道行者有什么要求?”
裴序轻笑,“也是,若是以你的天赋,说不定真能考过。”他没打击山溪礼的积极性,认真道:“这第一关还算简单,笔试,考验对邪祟妖物的认识,对阵法符篆的了解;这第二关则是入阵,探知术法天赋的水平,考验术法亲和力和领悟力;第三关最难,实践,需得亲自封印解决一案荒祟。”
“听上去很简单嘛。”山溪礼摸摸下巴。
“你尽可一试。”裴序温声鼓励,小孩子嘛,哄哄好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山溪礼得知了自己苦寻已久的消息,满眼欣喜地跑回去找花衔青,“回家了小花,很晚啦。”
花衔青纯良一笑,“姐姐可让我好等。”说完冷不丁地瞧了裴序一眼,又微微低头,身形一晃。
山溪礼见他似乎站不太稳,赶紧上前扶着,“怎么了?累着了?”
也是,他身子本就弱,还陪她奔波到大半夜。山溪礼没听见回答,便抬起了头,眼神正好撞进了他水光澹澹地眸子里。
只见他轻轻摇了摇头,面色有些苍白,道:“不累。反倒是姐姐可别累坏了身体。”
“姐姐就为了同裴天师单独说几句话,就这般不辞辛苦的忍着困意等到现在。我如何就不能等姐姐等到现在呢?”
他将“单独”两个字咬的有些重,山溪礼觉出了其中似乎有些别的意味,但也没深思。毕竟,她现在脑中正踌躇满志地想着要成为妙道行者呢!
…
山溪礼一夜好眠,睡到天光大亮。她熟门熟路地走到院子里,往常这时候花衔青已经为她备好了早膳,只是今日,却没发现他的人影。
她抬手,捋顺了自己的发,随意地扎了个高马尾,朝小厨房走去。
“嗯?”
瞧见小厨房居然干净得一尘不染,一点吃食都没有,她终于觉察出不对劲来了。难道今日小花和暖宝都出门了?
“姐姐,你醒了?”
山溪礼听见背后传来一道清泉泠泠的声音,欣喜回头,“小花!”
复而她又摸摸肚子,尴尬道:“我饿了…”
花衔青原本有些同她置气。可眼下少女未施粉黛,浅浅酒窝若隐若现,红唇一撇,眼巴巴地看着他,实在是让人心软。
他没说话,抬脚进了小厨房,系上襻膊。不消一会儿,便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只见汤色清澈,几抹葱花点缀其上,香气扑鼻。
山溪礼立时眉开眼笑,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
不料,下一秒她笑意僵在脸上,突然呆住了,面色扭曲得甚是精彩。
16. 第 16 章
过了好一会儿,山溪礼才艰难下咽。她杏眼水汪汪的,犹豫开口:“小花啊,你手艺真好,这面条细滑筋道,汤清味鲜。只是…”
还未等她说完,便听花衔青道:“只是太酸了?”
语毕他倏尔凑近了山溪礼,几乎快要贴着她的面颊,随后鼻尖一动,嗅了嗅,“我倒觉得正好呢。”
山溪礼被他突然的靠近吓了一跳,愣在原地。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睫毛,忽闪忽闪地振翅欲飞,感受自己的心脏正剧烈跳动着。
忽而,花衔青身子一撤,回身端来另一碗,道:“姐姐吃我这碗吧。”
他接过山溪礼手中的面碗,冲她温婉一笑,无辜又纯良:“醋而已,我吃就好了。”
…
两人吃过饭,山溪礼便匆匆出门直奔御妖阁。
有了上回的经验,这次她直接从热热闹闹的街上穿过,轻车熟路地抵达了御妖阁门口。只是,却见门外乌泱泱的,聚了好一堆人。
“唉…也不知我那小儿能不能摊上好造化。”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叹了口气。他旁边一人劝道:“放心吧阿哥,你和嫂子可都是有炁脉的,侄儿他天资聪颖,肯定能生得炁源。”
山溪礼闻言眼珠一转。只有当炁脉和炁源兼而有之时,才能成为天师。想来这些人都是送自己孩子来检测资质的。
她踮起脚尖,视线越过前面的人,环顾了一圈。瞧见最前头有两名腰佩巡令的天师,她赶忙越过人墙,朝前挪去。
“您好,我是来考核妙道行者的。”山溪礼朗声道。
霎时间,她感觉周围所有目光都汇集在了自己身上。咽了咽口水,她降低音量补了一句:“请问该怎么走?”
原本百无聊赖守着门的天师听见这话,原本还有些振奋,只是待看清山溪礼的模样和年纪,有些不耐烦起来:“你?妙道行者?”
山溪礼一脸乖巧:“是的。”
那天师嗤笑了一声,正欲出言嘲讽,却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叫什么?”
山溪礼察觉周围人似乎一个个都竖起耳朵,等着听她的回答,不免有些紧张,“呃…山溪礼。”
气氛陡然一松。啧啧啧,原来就是个无名小卒。旁边人很快又把心思放在焦灼等待自家孩子上了。
不料那天师听了却和众人截然相反,他虽面有疑惑,但还算有礼地把她请进了阁。
山溪礼踏进御妖阁内,便觉有一阵清凉水气扑面而来,她看向不远处的山石水榭,水雾被激荡地四散开来,显得阁中朦胧一片,神秘幽深。
她跟在后面,很快便被带到一座高阁外。从外面看,这高阁似有七八层楼高,木制结构精妙绝伦,明明是一座阁楼,却无端显出些崖壁陡峭感。
那天师将她带进去后,朝阁中执笔人说了几句,“这便是裴妙道提及的女子,你给她测测。”
事实上,虽然妙道行者实在难得,但每隔段时日总有些不死心的普通天师想来碰碰运气。今日恰逢普通天师资格检测,便有更多人来此阁接受测验。
那天师转头,朝山溪礼道:“就是这里了,过去登记吧。”随后便转身离去。
山溪礼依言靠近。
那执笔人看了她一眼,递过来一本厚厚的牛皮纸册子:“写上自己的信息,然后去那边排队。”他朝不远处楼梯下的一列人努了努嘴。
山溪礼拿起笔,低头填写:
[姓名:山溪礼]
[年龄:一十八]
她淡定写下年龄,所谓“少小离家少女回”,嗯!合理。
[籍贯:蜀郡]
[武器:…]
这可让她有些犯难,她那弓,就叫弓,还未有名字呢。
她往上翻翻,发现前面几人的武器,那可是…千篇一律的厉害!诸如天凰剑,九幽刺都算低调了,甚至还有个叫“太荒混沌灭神枪”的。
唔,这年头不够中二当不了天师是吧?她沉吟片刻,写下“欲燃弓”三字。无他,只是脑海中蓦地想起那句诗,“山青花欲燃”,顺口极了。
等填完信息,山溪礼安安静静地排到了人群最后面。
她前面的人有些诧异地看她一眼,对着同伴小声道:“自从去年那林今瑶被戊明门主带回来,从乡野女子摇身一变成了妙道行者之后,来碰运气的年轻人更多了啊。”
“可不是,那林今瑶可真是天之骄女啊,在外那么多年也没埋没了自己的天赋。反倒是我们,这都早已过而立了,还只是个巡令天师。”
谁年轻的时候没做过一飞冲天、一鸣惊人的梦,他们看着明显年纪不大的山溪礼,眼中满含追怀,朝她鼓励一笑。
山溪礼感受到他们的好意,也回之一笑,问道:“两位大哥,请问这考核是怎么个考法?”
那最先开口的,蓄着山羊胡的男子回道:“看见前面楼梯了吗?等会儿就跟在我们后面上去,找个空房间等着。随后会有专人送来考题,你直接答题就行了。”
“谢谢大哥!”山溪礼甜甜一笑,十足的懂事。
等了约莫一炷香,见没人来登记了,那执笔人便安排起考试流程来,山溪礼随着前人上了二楼。
这二楼看上去格外宽敞,数十个窄小的房间蜂窝似的排布着,密闭隔断。她感受到其间防止作弊的阵法气息,随意选了个角落的房间,耐心等着。
不一会儿,便有人送来了试题,厚厚一摞,叠在一起快要两指厚。她深吸一口气,拿出一连串的纸墨笔砚来,精巧别致,足足摆了半桌。
“唔…蛮荒五邪是哪五邪…”简单,她笔尖“唰唰”开写。
不料从第二题开始,她就开始连连碰壁——“玄知君所创的身份笺,术力链接统共几处?”
她连蒙带猜,除了《妖灵志异录》和《天师入门》提及的内容,其余一点把握都没有。眼中含泪,她瘪瘪嘴:文化课!我恨你!
作答时间一到,“差生文具多”的山溪礼窸窸窣窣地收好笔墨,面色萎靡地出了房间。
“小姑娘,你答得如何?”先前好心的山羊胡男人问道。
山溪礼勉力一笑,“一般。”
“没事,你还年轻,下回再来试试。”那男子见多了,安慰道:“先去下面大厅等着吧,待会儿会有人公布入围名单,你可以先见识见识。”
山溪礼心头难过,默默坐在人群中间等着。她偏头朝阁外看去,经过这一遭笔试,外面烈日灼灼,正是午后困眠之时。
还不如回去睡午觉呢,她心想。不过转念想到那些失踪小妖,她又快速打起精神来,这次不行,下次一定行!
只听周围一阵小声骚动,那执笔人行至厅中,朗声念到:“入围者名单如下。”
“苏方俊,孟镇…山溪礼。”
?!
山溪礼冷不丁听见自己的名字,不可思议地看向那执笔人。等等!我这都能进?
“请上述考生随我来。其余诸位可以自行离去了。”
山溪礼喜不自胜,飞快站起身来,跟在执笔人身后。那山羊胡男子也过了这第一关,瞧见山溪礼,夸道:“小姑娘不错啊,没想到你如此谦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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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溪礼汗颜,尴尬一笑。往常入围不过十人,今日虽多了一人,统共十一人,却也算不得多。其余人只得悻悻离去,厅中登时空旷许多。
他们被从侧室另一处楼梯领到三楼,甫一上楼,便瞧见了另一群早已等候于此的人。
“大哥,这是?”山溪礼问男人。
只听他回道:“那是从天师盟考核通过第一关的人。你有所不知,这第一关在何处考核,便代表此人日后若是成了妙道,将自动划分归属。”
“而这第二关,靠的是当年玄知君于御妖阁中所布阵法,这天师盟自然要将人带到此处进行考核。”
山溪礼听了解释,点点头。看来这玄知君果然了不得,已逝这么多年,对后世影响还如此深远。
两拨人汇集在一处,依次进阵考核。所谓进阵,便是推开山溪礼眼前那敦厚朴实的木门,走进去即可。
山溪礼看着第一个进去的人。那似乎是天师盟第一关的魁首,他看上去极为自信,沉稳地推门而入。剩余众人静候门外,等了不过半炷香,便听“咚”地一声,那人惊慌失措地从门内而出,滚落在地。
她咽了咽口水,连考核第一都这么狼狈,她这半罐水不会被当场揪出,直接扔出阁外吧。
惴惴不安地等了好一阵,终于轮到她了。她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将马尾扎紧了些,防止等会儿滚出门外时有碍观瞻。
“吱呀”一声,门被朝里推开,山溪礼抬脚踏入,只见一阵刺眼的白光过后,满目青山映入眼帘。
青黛色染尽了半边天,遥山万叠。夜幕中月淡如霜,尽入她面前的深溪之间。她有些呆滞地看着面前的一溪风月。
忽然,她似乎瞥见溪涧中有几团黑乎乎的影子,正舒展开来,扑簌簌地发出几声响。
“那是…”,她思忖两秒,掏出随身所携朱砂符笔,草草于夜色中画了数笔。只见停笔后光亮渐生,一粒一粒的光点仿似踏碎后的琼瑶碎片,自觉沿着四面八方而去。
山溪礼所画,正是玄知君当年为一睹碧水鹭栖而创的“萤迹符”。
暖色的光点明灭,她看清了水中之物,可不正是几只白鹭?符力星辰般周旋在它们身侧,同水下倒影交相辉映,似是误入逍遥仙境一般,烟波琉璃。
她有些疑惑,不是说这第二关考验术力天赋和领悟力吗?这“萤迹符”不过入门符篆,能看出什么来?
突然,原本背后空无一人的地方传来一道声音,那声音极为悦耳,质感深邃,剔透得像是茶香墨玉,华丽到了极致。
只听那声音道:“傻站着做什么?抬头。”
?
山溪礼闻言赶紧转身,身后却只有一片清寂,毫无异常。
她又回头,依言抬头看向那碧水鹭栖的美景,听见那声音又道:“既是为你所创,便由你为这道符取个名字。”
话音落下,便是一片静默。
在无声的静默之中,一头雾水的山溪礼死马当做活马医,弱弱开口:“要不…就叫萤迹符?”
“哼。”
山溪礼只感觉此处空间突然地动山摇,方才那道震耳欲聋的嘲讽声让她不禁捂紧了耳朵。这又是另一种截然相反的少年声,充斥着恶意和怒气,一股威压直直冲她而来。
她赶紧运转起术力应对。前段日子,她无意中发现自己若是只提取血液中的妖力,而不经体内炁海转换调和,直接使出,便几乎与天师术力别无二致。
此刻为免暴露身份,正好用上了。不料倏尔之间,她便毫无抵抗之力,瞬间被动荡山河晃倒在地。
17. 第 17 章
一阵头晕目眩之中,她感到自己像是被放飞的风筝一般,飘飘摇摇,剧烈地在空中颠倒旋转。
才刚适应这令人胆颤的失重感,她便又觉得自己落入火炉蒸箱之中,毛孔大开,热得全身是汗。
憋闷之下,快喘不上气来的山溪礼表示很无辜。她忽而想起入阵之前,那山羊胡男子曾对她言道,此阵乃是世间唯一一个有阵灵的阵法,切忌将其惹怒。
此番情景,她该不会是惹怒了其中阵灵吧?
阵中时间仿佛不过片刻,却又极为漫长。山溪礼在刀山火海中被磋磨了个遍,好在每段折磨时间都不久,在她堪堪忍受到极点时便容她放松一会儿。
她忍不住大喊一声:“士可杀不可辱!阵灵也不能如此欺负人吧!”
只见阵中小世界静了一瞬,旋即她眼前一白,屁/股好似被踢了一脚,转眼间便被踹出了阵。
山溪礼心有余悸地靠在阵门上,努力维持着表面淡定。瞧见外面眸光湛湛的一干人等,她挺了挺胸膛,颔首微笑,优雅踱步回了等待区。
等所有人一一经过阵中考验,便又是好一阵之后了。
只见那执笔人打开了阵门上方的机关,若是此次测验有人通过,则会在此显出其姓名。而此时山溪礼正坐在蒲团上,一手支着下巴,微阖双眼,打着瞌睡。
“什么?!”
周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原是那天师盟第一关魁首发出的。而陆陆续续地整个厅中炸开了锅。
“今日竟真有人过了这第二关!要知道,过了这第二关,成为妙道行者就只差临门一脚啊!”
“是啊,这妙道几年甚至十数年才出一个。没想到自一年前林今瑶后,这么快便又出了个妙道行者。”
“山溪礼?这名字倒挺陌生。”
山溪礼蓦地听见自己的名字,“唰”地抬起头,“嗯?谁叫我?”
此话一出,厅中刹那间便静了下来,针落可闻。
众人齐齐转头看向那道声音发出的地方。只见窗边正坐着名少女,她睡眼惺忪,满脸疑惑。晚霞从她身后投射进来,绚丽极了,将她晕染得惹眼而浓烈。
那山羊胡男子第一个回过神来,满脸不可思议,冲山溪礼道:“小姑娘!你!”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恭喜恭喜。”
他神色激动地走过来,“我叫孟镇,还望未来的妙道行者多加关照啊。”
“竟然是她?如此年轻!”周围人小声交谈起来。
山溪礼见此情形,哪还不知怎么回事,她错愕地看着阵门上方闪闪发光的“山溪礼”三个大字,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我果然天赋异禀,天资卓绝?
她回忆起阵中之景,想到:我应该不是关系户吧?瞧那样子,阵灵肯定没给我开后门。
嘻,不愧是我。
山溪礼勾唇一笑,显得很是张扬,摆手谢过向她道贺的几人,转身便朝执笔人走去。他正等着她过去拿入围证明呢。
“哼,小人得志。”她经过那天师盟魁首之时,听见一声谩骂。
山溪礼装作没听见,径直略过了他。想来那人定为此准备许久,此时见自己失败,而另一无名小卒夺了这朝思暮想的入围证明,心下有气她也能理解。
她对此向来宽和。只是…她忽然想起一个人,似乎当遇到与他相关之事时,她总按耐不住自己的性子。
还真是老话说得好,冲冠一怒为红颜啊。她暗叹一声,去领了入围证明。
那执笔人将她看得仔仔细细的,确定自己从未见过她,转而心念道:还是裴妙道慧眼识珠啊,等会儿便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山溪礼因要听执笔人介绍这第三关的事宜,便晚了些才出高阁。她迎着夕阳,循着来时的路出了御妖阁。
外头热热闹闹的,那些等着家中孩童测试资质的家长们似乎刚接到孩子,好一片喧哗。不过,更叫他们激动的,还是听说今日出了个未来妙道行者。
先前众人离开后,自是将山溪礼入围的消息传了出去,此时门外沸沸扬扬,其实多是在等着一睹山溪礼的尊容呢。
御妖阁阔落峭然的匾额之下,只见一名女子踏出了门,一袭天水碧色的月牙凤尾罗裙,随着步履摇曳生花。利落的高马尾随风轻扬,飘逸而锐利,而那盈盈眉眼,含笑嘴角,看上去虽甚是灵动可爱,此时却显出些俏丽张扬。一股热烈的年少意气扑面而来。
原来是她?竟如此年轻!
若她能在双十之前成为妙道行者,便可是能和玄知君同时提起的天才啊。
上午见过她的一些人眼中一片钦佩,转而又低头,摸摸自家孩子的脑袋:“看见那个姐姐没?这可是你的榜样!若有机会一定好好向她学习,知道吗?”
此刻闪亮亮的“别人家的孩子”——山溪礼,保持不骄不躁的风度,顶着众人的注目,步态沉稳地去了天师盟告情处。
方才那执笔人告知她,这第三关,是亲自解决一只荒邪。且不提她实力能否顺利封印一只荒邪,光说这任务,便是可遇不可求的,只因这荒邪实属少见。
但山溪礼闻言,便心头一动。荒邪,她昨夜可不就正好遇到一只?
裴序说要把它挂到告情处任务榜上,她正好立刻去把任务接下。
她大大咧咧地走进天师盟,恰巧碰见了昨日那天师李及。他似乎对山溪礼还有些印象,对她说道:“姑娘是来求林妙道指点的?她此时应正好在告情处,我带你过去吧。”
山溪礼没纠正他的说辞,听见要带她去告情处,正好省了些力气,便低声谢过,跟在后面。
这天师盟果然气派,条条大道干净规整,不似御妖阁那般如入山野自然之境,显得很是端庄富贵。
告情处离天师盟大门很近,经过几个阔气的雕龙垂花门,眼前便出现一座占地甚广的院落,屋檐正中间挂着块鎏金楠木匾额,黑漆金字地写明了“告情处”三字。
山溪礼经过步履匆匆的天师们,跟在李及身后进了中间的房间。只见偌大的房间被柜台分隔开来,一半充当大堂,用于天师们等候,另一半则只能由小门进入,瞧不见后面是何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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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神掠过柜台处坐的几名天师,直直看向其身后。那面墙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任务牌,由高到低依次排布。似乎是按照难易程度所列。
山溪礼走进了些,瞧见柜台中的一名天师正巧执笔写了个新的玄黑木牌,随后爬上木梯,将其挂到了任务墙上。她仔细看去,那字迹极为瞩目,正是“护城河荒邪”。
她面色一喜,谢过李及:“多谢天师带路!”便径直走了过去。
“您好,我想接黑木牌上的那个任务。”
那坐着的天师本低头在记些什么,闻言连头都没抬,不耐烦道:“说了多少次了,进来先看公告。那黑木牌是荒邪任务,可不是你这小孩能接的。”
山溪礼今日不知听过多少遍类似的话了,接受良好地重复道:“是的,我就是要接黑木牌上这个荒邪任务。”她把重音放在荒邪之上,终于让那天师抬起了头。
“…你是妙道行者吗你就接?不怕死?”
山溪礼顿感心累,伸手掏出新鲜出炉的入围证明,放到他眼前。
“你?!”那天师满脸震惊。
虽说方才带薪摸鱼之时已经听了一耳朵八卦,知晓今日出了个极年轻的天才,已拿了妙道第三关的入围证明。
却没想到,居然正是眼前的少女。
“失敬失敬。”他面露谄笑,爬上梯架,将那牌子取下,递给了山溪礼。
山溪礼摸着入手的木牌,正欲注入一道术力激活,却没想到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姑娘,你倒是勤学,今日便找我来了。”林今瑶巧笑嫣然,走到山溪礼身侧。
一阵清雅的兰香拂面,山溪礼抬头回道:“林妙道,多谢你的好意。只是我并非为求教而来。”
她指尖叩了叩黑木牌,“我是来接任务的。”
林今瑶看着她手里的木牌,又含笑看着她的眼睛,面色诚恳:“没想到姑娘已成为天师了?可真是天资聪颖。”
接着她又温柔开口:“你手中的恰是昨日那荒邪的任务。可是也想来为我做帮手?”
“帮手?”山溪礼问道。
“是啊,林妙道本就是要来接此任务的。”天师李及并未走远,他瞧见林今瑶和山溪礼搭上了话,解释道:“要不然我为何将你带到此处。”
山溪礼倒没想到自己先她一步来告情处,还恰恰赶在她之前接下了此任务。但成为妙道行者的机会实在难得,她并不想将这任务拱手让人。
“实在抱歉,林妙道。这任务我已接下了。”
“接下了?”林今瑶一时间没明白这话的意思,以为是山溪礼不懂规矩,笑道:“姑娘,这任务可不是到谁手上便能接下的,你这黑木牌需得妙道行者方能接取。”
语毕她微抬下巴,指了指任务墙上靠下处:“你刚成为天师,可先接那些任务练练手,说不定日后也能成为妙道呢。”
“来,把牌子给我吧。”林今瑶伸出芊芊玉手,笑得温婉端庄,语气间令人如沐春风,倒显得山溪礼有些无礼了。
“如果我不给呢?”
18. 第 18 章
语毕,山溪礼蹙眉,直接将术力注入了木牌之中。
“你做什么?!”
林今瑶漂亮白皙的脸上表情有些崩坏,她转头朝柜台里的天师道:“此人越级强行接取任务,你们不管管吗?”
原本正在角落吃瓜的天师神情一凛:“回林妙道,这姑娘刚得了妙道第三关的入围证明,有资格接取这个任务。”
看着陷入震惊之中的林今瑶,他默默补了一句:“原是想替您留的,奈何这姑娘比您早到一步接下了。”
他早早听闻林今瑶想接下这任务,便故意等到方才才将这木牌挂上。可现下她确实晚了一步,这可怨不得他。
林今瑶听着这话,心底有些愤恨。她无声扯紧了袖子,几息后,便恢复了惯常的淡雅如兰,轻声道:“原是如此,倒是今瑶所行不妥了。”
“不知姑娘何时得的证明?”言下之意似乎是想亲自确认。
山溪礼倒也不在意,将那入围证递予她。等亲眼见到那凭证,林今瑶笑意依旧,只是不知是不是笑得太久,看上去有些僵硬。
“恭喜姑娘,不知姑娘叫什么?今后我们便是同道中人了。”
“多谢!我名山溪礼,还望多多关照。”山溪礼爽朗一笑,看得林今瑶心中更不是滋味。她站在此处,只觉周围视线如同针砭一般,寻了个借口便先行离去了。
李及似乎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妥,误了林妙道的事,跟在后面也匆匆离开了。
山溪礼终得清闲,规规矩矩填完揭榜信息表,悠哉游哉地回了端国公府。
天边只剩残留的一线熙光,夜色正急不可耐地翻卷袭来。山溪礼忙活一天,全靠早上那一顿面食顶着,早已饥肠辘辘。
虽说她现在的身份,又是竹妖又是天师的,但都未脱凡胎,自是无法辟谷。此界实际上一直隐隐显出衰弱之象,且不说天师之中,已多年未有能媲美从前玄知君的天才人物,就光说妖界,族中血脉天赋也早已稀薄。
就算是闲书所记那数十年前岌岌无名的小人物,放到如今,也绝对称得上是天骄。
她脑中闲思,琢磨着该如何探查河舫荒邪一案,还没想几步,便教扑面而来的饭菜香打断了。
山溪礼侧头看向香味的来处,只见院中央的石桌上,摆了琳琅好些美食。一道鸢紫色的身影原本静静端坐在桌旁,似乎是瞧见了她,朝她走了过来。
“姐姐怎么不过来?”
山溪礼抬头,看着面前的花衔青,眼睛一弯,笑道:“今日怎么备这么多好吃的?”
花衔青修长的手指挑起山溪礼的一截袖子,引她落了座。
“自然是恭喜姐姐顺利通过测验。”
“这么快,连你都知道了?”山溪礼有些诧异。
她自然地接过花衔青递来的碗筷,任由他夹来些桂花鱼翅,大快朵颐起来。
花衔青眸色如水,温柔道:“几个时辰前京中都传遍了,说今日妙道行者考验有一天才少女,年方十八便得了入围许可。而且,不仅天资卓绝,还生得一副好相貌。”
山溪礼被夸得有些飘飘然,道:“哪里哪里。”
花衔青看在眼里,抿唇一笑,熟稔地投喂起她来。等山溪礼吃的差不多了,他才状似无意地开口问道:“姐姐这么急着去考妙道行者…是想同裴天师离得更近些吗?”
“也是,若成了妙道,便可时常找他单独说话了。”
他的语气清淡,就像桂花鱼翅中那味桂花一样,细品之下才能觉出些不同寻常的滋味来。
山溪礼没能细品,只是经他这一提醒,忽而想起一事来。
“小花,你去学院有选好随行的妙道行者吗?”
花衔青没想到她话锋一转,愣了愣,回道:“衔青身份尴尬,不好太过张扬,并未叫父亲安排。”
“那就好!”山溪礼眼中闪烁起兴奋光芒,靠近他自荐道:“你看我怎么样?”
一时没听见回答,她看着花衔青有些落寞地瞧了她一眼,以为他是嫌弃自己,补充道:“虽然我新手上路,还没正式当上妙道行者,但我一定会努力的。”
“绝不让你丢脸!”
花衔青别过脸,“让我?姐姐还真是对裴天师情深意重,明明前些日子才在酒楼说…”
他这话虽然只说了一半,却让山溪礼耳朵红了起来。他竟还记得自己表白的事!
只见花衔青站了起来,意欲离去,山溪礼忙道:“我去学院不是为了裴序。”
她看着转回身的花衔青,憋了口气,清脆道:“我这不是担心你的安全吗?我想跟在你身边保护你。”
语毕,她脑海中意念小人双手合十,虔诚祈祷:渣女一人做事一人当,就让我继续渣下去吧!
这倒是个好借口,完美隐藏了山溪礼真正的意图。花衔青打量了她几眼,算是默认了她这说法。
只见他拿出手帕,温柔细致地擦了擦山溪礼的嘴角残渣,柔声道:“多谢姐姐关心。衔青这就去同父亲说。”
山溪礼心中有愧,静静让他擦着。等回了房,又是一阵内疚。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呢?话赶话的,又骗了人家一遭,以后可怎么还得清。
灯下少女满面愁容,长叹了一声。
…
翌日,又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山溪礼拾掇好自己,往护城河边走去。
许是前日河中才出过命案,护城河边行人寥寥无几。山溪礼沿着白堤柳树,寻找着那日的画舫。
“老板,又见面了。”山溪礼行至画舫边,瞧见了那画舫主人。他正支着阳伞,瘫在一把躺椅上。生意不好,他自然闲得很。
听见人声,那老板坐起身来辨认,见是山溪礼,便道:“小姑娘,你找我有事?”
“我此时叨扰是为前日那荒邪之事。不知能不能问您些问题?”
他看着面前年轻娇俏的少女,心道果然是孩子气,对这稀奇事念念不忘。不过反正也清闲,他嘬了口茶道:“没问题,问吧。”
山溪礼闻言自来熟地坐到了一旁的躺椅上,想起老板说的那小女孩,问道:“您当日确实在后舱听见小女孩的声音了吗?可听清说了什么?”
“当然了,那还有假?说了些什么我倒是没听清。”他瞧了一眼山溪礼,“我可不爱探听客人的隐私。”
“那…您与那死者熟悉吗?他可有家眷?可有女儿?”
“那刘明在我这儿干了有一两年了,人看着倒还老实。至于家眷嘛,我还没见过有女人来找过他。”
山溪礼左手指尖无意识地戳了戳自己的梨涡,问道:“那日与刘明一起上工的船夫可还在?我想问他些问题。”
画舫老板睨了她一眼,失笑道:“小姑娘家家的,知道这么多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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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行了行了,玩儿去吧。等过些时日,妙道行者查清了,你自去告示栏看就行了。”
山溪礼看出他这赶人的意思,撅了撅嘴,虽说“人怕出名猪怕壮”,但她这丝毫无名,也难办啊。
她无奈再次掏出那入围证明。好在其材料特殊,高强度地对外展示并未使其有丝毫折损,仍旧崭新光洁。
“老板,我就是来查此案的。”
本已瘫回躺椅的老板瞬间爬了起来,低头凑近仔细一瞧,惊道:“你?”
他上下打量两眼,平复自己的心情。没想到前日连天师都不是的少女,今日居然离妙道只差临门一脚了。
他收起怠慢之心,热切地倒了杯茶,递给山溪礼:“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见谅见谅。”
“我这就带你去找他。”
山溪礼嘴角乖巧一勾,抿了口茶,“没事儿,快带路吧。”
…
东西延伸的青石街道上,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地走着,一览无余的天穹下是嫩得簇新的澄澈日光,兜在房檐瓦砾之间。
“你方才说,刘明近日总神神叨叨的?这是什么意思?”山溪礼叼着块煎饼,偏头问道。
那名同死者刘明一起上工的船夫连忙回道:“没错。他以前虽然也沉默寡言,看上去不好相与,但我们大家伙聊天的时候,他还是会跟着侃天说地的。”
“但是,最近这段日子,咱们去找他的时候,他总躲在角落里,一惊一乍的。”
一惊一乍的?
山溪礼问道:“比如说呢?”
“比如…”,那船夫回忆道:“看见路过女宾客的身影,会突然惊慌失措地躲起来。上次他甚至直接跳进了水里,我把他好生一顿捞了上来。谁料他面色仓皇,一直瑟瑟发抖,嘴上还念叨着…”
这船夫那时不知,此时想起刘明说的话,似乎也觉得有些胆寒,小声道:“他念叨的好像是‘大嫂,求你莫怪,我也是被逼的。’”
山溪礼听了这话,皱眉思索,难道…是这刘明害了人,被鬼怪寻仇了?
可有什么鬼怪邪物能同时符合虎齿、人爪、婴啼,还食人内脏,能在水域中作妖呢?上次案发后几位天师和妙道都没想出个定论,只因这几项特征分明就是相悖的。
难不成,真是人为?
可人为难度过高,现场情况和作案时间也并不符合这个假设。
山溪礼咽下一口酥脆咸香的煎饼,问道:“他家还没到吗?”
她跟着船夫又穿了好几条街,刚巧吃完煎饼,那船夫便在一处潦草小宅外停了下来。
“大人,就是这里。”船夫领她到了门前,殷勤地推开了门。
这宅子小的很,统共不过一间堂屋和一间卧房。
山溪礼拍了拍手上残留的煎饼渣滓,抬脚朝堂屋走去。屋内光线昏暗,窗洞甚小,大白天都显得晦暗难辨。老旧的桌椅板凳都被挪到了屋子左侧,神龛前空出一大块地来,正中间放着一个稻草蒲团。
她走近了些,见那神龛上铺着一大块红布,即使在这黯淡光线下,也能瞧出那布上灰尘很少,看上去似乎是前段时间刚换的。
这下面应是掩着些什么东西?她脑中思忖着,手指作势去撩那红布一角。
不料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突然从中窜出,一跃而起,只扑山溪礼面门。
19. 第 19 章
那东西顶开红布,掸起不少灰尘。山溪礼屏住呼吸,五指成爪,眼疾手快地一捞。
她看着手心张牙舞爪的黑猫,换了个手势逮住它,也张牙舞爪地回应它:“你这小家伙,倒是吓我一跳。”
小猫看上去很不服气,喉中咆哮。山溪礼一松开手,它便溜了个没影。
山溪礼任它逃了,继续去掀那红布,利落一扬手,将神龛整个暴露了出来。
那木制神龛不超四尺,表面并不精细,甚至毫无雕刻润色。其上正中央有个香坛,香烛早已燃尽,只留下薄薄几层灰白色的香烬在坛底。
如此看来,这所谓的神龛应是刚设不久。
香坛左侧放了碟瓜果,表皮有些皱缩,右侧则是一碗米饭,原该冒尖尖的上头缺了一小块。估计是被那小猫寻到,偷吃了。
山溪礼凑近观察,突然发现那香坛下方似乎有光亮透出。观其四角高度和坛底位置,这坛下应该还有个小空间。
果然,她将那香坛挪开,几两银子规规整整地摆在其中。
“这是?”山溪礼拿了块碎银端详,身边那船夫也凑了过来。
“大人,这六两银子可不少啊。”他神情艳羡,这可当得上他好几个月的工钱,“没想到刘明居然将钱财藏在这香案下。”
他忽而又想起什么,道:“话说,他一惊一乍之前,倒是有几天红光满面的。当时还没忍住跟我们炫耀说他在赌坊赚了笔大的,不知是不是这笔钱。”
山溪礼偏头,抓住了他话语中的重点:“他赌博?”
那船夫不以为然,道:“对啊,现在朝中不禁赌,我们自然也想去碰碰运气。不过听说,刘明去得少,我也不知真的假的。”
山溪礼接着又在卧房和院中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样之处。
想起船夫方才的话,她心神一动:“你们惯常去的赌坊在何处?带我去看看。”
…
春意之中,青柳如瀑,在街头不急不徐地随风飘动着。山溪礼路过一个时辰前买煎饼的小摊时,不期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煎饼摊不大,但收拾得格外干净。上午来时排队的人挺多,于是山溪礼也凑热闹买了一个,味道确实不错。
只是现在,顾客似乎都走光了,而那卖饼的大娘正热情地同她面前那谪仙般的美人说着什么。
那美人身影甚是熟悉,山溪礼走近一看,便瞧见那人白皙匀称的手熟练打了个鸡蛋,用筢子细致地将嫩滑蛋液均匀铺在饼上。随后,另一只手拿着铁质小铲,灵巧地将那鏊盘上的煎饼摊实了,接着完整揭开来,一张又美观又精致的煎饼底就这样做好了。
“小花!你这是在…?”山溪礼嗅着喷香的煎饼,出声问道。
花衔青似乎很是专心,全然没发现山溪礼的靠近,听见她说话,撒葱末的手微微一抖。
“我…”,花衔青愣了一下,没抬头看她。
那煎饼大娘倒是热情开口:“姑娘,你可是寻了个好夫君啊。”
“?”山溪礼一脸错愕,瞟了好几眼沉默的花衔青。
等等,她听到了什么?
“哎呀,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那大娘捂唇一笑,揶揄道:“先前姑娘你买了那煎饼走后,你家郎君后脚便来了这摊子,让我教他做煎饼呢。”
“也非我自夸,咱家这煎饼,那可算得上东市一绝。这公子想学,我还不愿教呢。只是他诚心诚意同我说了,是想以后做给你吃,我才勉强答应的。”
山溪礼被这一连串的话砸得有些懵。小花怎么知道我买了这家煎饼?还知道我喜欢吃?
不对。她又摇了摇头。
小花为什么要学做煎饼给她吃啊?
脑海中有些混乱,她呆呆地看了一眼花衔青。只见他轻抿嘴唇,眉眼低低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她的疑惑,下一秒,刚出炉的煎饼便递到了她眼前,打断了她的思绪。
“姐姐,尝尝我做的怎么样?”
阳光从他头顶泄下,发光的发丝衬得他浅褐色的瞳仁愈发软和,整个人仿佛自带柔光滤镜,轻而易举就能攫住他人的呼吸。
美色和美食当前,山溪礼将疑惑抛到脑后,接过来咬了一口。
“好吃!”她眼睛唰地一亮,“小花真有天赋!”
她又连着吃了几口,见花衔青取出几锭银子给摊主。那大娘笑得合不拢嘴,连连赞道:“哎呀,现在的小年轻感情真好。”
山溪礼腼腆一笑,耳朵红彤彤的,终于理智回笼道:“大娘,我们不是夫妻。”
那大娘顿了顿,眼神在二人身上流转一通,复而笑道,“是是是,倒是大娘多嘴了。”
旋即她还给花衔青递了个意味不明的眼神,看得山溪礼一愣一愣的。
罢了,多说无益。
日头上升,差不多到午时了。山溪礼又给那船夫也买了个煎饼,随后仨人便一道朝赌坊走去。
虽然正值饭点,但赌坊中仍是人声鼎沸,嘈杂喧嚷的男人急不可耐地在各个赌台来回穿梭,也有些貌美女子充当陪玩,哄得金主们豪掷千金。
山溪礼拿手在鼻尖挥了挥,勉强驱散了些汗味。
可能是赌坊少见有女子大大咧咧地进来,那钓公便对她格外殷勤,道:“姑娘瞧着倒是眼生,不知今日来是想玩些什么?可要小人为您介绍介绍?”
山溪礼环视一圈,朝他一笑:“玩倒是不必了。把你们这儿管事的人叫来,我有事要问。”
白巾覆肩的钓公脸色微变,冷了些声音:“不知这位姑娘要问何事?”
“自然是要事,与你无关。你把管事的叫来便可。”山溪礼从腰间取下一个精致的翠色钱袋子,在手中颠了颠。
钓公瞧着她年轻,不像是来撒泼打诨的主儿,便讲管事叫了来。那管事面相看着很是憨厚,不像是开赌坊的,一身束袖短打,看着反倒像是普通厨师。
“不知姑娘想问什么?”
那管事将山溪礼等人引到旁侧,又瞧见那船夫有些面熟,问道:“这位客人似乎前几日才来过,可是事后出了什么岔子?”
也不怪他有此一问。这赌局自然有输有赢,若是赢得多了,引来红眼,出了这赌坊可就得自顾安危了。
山溪礼不欲与他周旋,直截了当问道:“我问你,前段时间,是否有个叫刘明的男子来此赌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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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管事皱眉思索起来,低头间一缕精光自眸中闪过,复而抬起头来。
“姑娘,这每日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小人实在记不清这位刘明有没有来过。”他笑得憨厚热忱,有些不好意思。
“是吗?”
山溪礼面上不变,心里却计较着。这管事将身边的船夫都记得清楚,如若刘明前段时间真大赚一笔,如何会记不清?
她将钱袋子抖了抖,倒出半块银铤来。
“那便可惜了,我这儿还有欠他的二十几两银子呢。如今不知他身在何处,也不知如何还给他。”她满面愁容,叹道。
那管事看着这银铤,眸子一转:“姑娘,我想起来了。这刘明啊,确实来过,听说运势不错,赢了好几把,说着下次还来呢。不如姑娘先将银子寄存在小人这里,下次刘明来时,我帮你转交给他。”
山溪礼一脸不谙世事的模样,惊喜道:“那可太好了。”
“对了,这是给你的。”她又拿出块碎银,递给陪她来的船夫,大声道:“多谢这位大哥给我指路。我答应过你,只要能告诉我刘明的踪迹,我就给你一两银子。”
“不过,”她面有难色地看向管事,“我还是自己再找找他吧。这还钱还是还给本人比较妥当。”
那船夫喜不自胜地收了那两银子,接上山溪礼的戏来:“放心吧姑娘,要是有刘明的消息我一定告诉你。不知,到时我还能再得一两银子吗?”
山溪礼满眼孺子可教,拍拍他的肩:“当然了!本姑娘最讨厌欠钱未还了。”
语毕,只见隔壁桌一名男子收好赌资,脸上堆笑,朝山溪礼走过来:“姑娘可是要找刘明?我之前倒是见过他。”
他话语一顿,似乎在等待什么。山溪礼了然一笑,拿出两银子给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约莫一月前,他来时满面红光的,我惯常叫他一同玩这骰宝,他却拒绝了。当时便拿出了十两银子,要去玩那博戏。”
山溪礼轻轻勾了勾花衔青的衣角,凑近了些,还不等她问出口,花衔青就低头对她小声道:“骰宝就是比骰子大小,博戏就是行棋或者打马吊。”
鸢尾香在鼻尖勾缠,她诧异一瞬,看了他一眼,旋即又沉下心来继续听那男人说话。
“说来也是奇了,那几日他陆陆续续将那十两都输光后,居然过不久又带着十两银子来了。”男人面色狐疑,“你说他明明是个船夫,那月钱不过几百文,怎么一下能拿出这么多钱财来?不过当时他又来的时候,倒是只和我们一起玩骰宝了,估计也是怕输了赢不回来。”
山溪礼闻言点点头,又拿出一块碎银递给他:“他可有说些自己的近况?或者他有没有别的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地方…”那男子接过银子,摩挲了两下,“似乎他还有个嫂子,每次下注前都默念让他嫂子保佑他。说不定,这钱便是嫂子接济给他的呢。”
说完,他神情有些猥琐,眼中散发出些“懂的都懂”的意味。
那管事听到这里,突然面色一变,朝身后做了个手势。只见周围十来个五大三粗的护卫朝山溪礼等人聚拢来,压迫感十足。
“姑娘,你怕不是想找人还钱的吧?”
20. 第 20 章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山溪礼扫视一圈在场众人。方才他们说得大声,已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少女声音明媚绵软:“刘明前两日死了,我来查案!”
话音一落,周围絮语不断,山溪礼用心听着,却没听见些有用的信息。忽而指尖被人一碰,冰冰凉凉的触感让她骤然抬头,只见花衔青朝她示意道:“那个人。”
山溪礼正巧瞥见那男人侧过脸,即使刻意遮掩也能瞧出他的惊慌失措。见山溪礼似乎发现了他,他一把推开门口众人,跑了出去。
管事见山溪礼要走,面色一冷,将那憨厚表情收了回去,厉声道:“姑娘这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啊。”
山溪礼心中一急,“我又没耽误你做生意,磨磨唧唧拦我/干什么?”
那管事嘴角冷漠一勾,皮笑肉不笑道:“不知姑娘隶属哪一派?难道不知我…”,他似乎还欲说些什么,却被山溪礼打断了。
只见山溪礼牵着花衔青,几步旋身便踏出了赌坊门口,另一手的半块银铤被抛出,直奔他而去。
“多谢管事行个方便!”
他伸手接住银铤,看着山溪礼离开的背影,蹙了蹙眉,对手下道:“去查查刘明。”
…
另一边。逃跑的男子胸前兀地被拦了一柄长弓,那弓柄尾端锋利异常,劲气一震,将他耳侧发丝削落了几许。
“唔!”
只见那长弓一收,斜刺而出一只小巧白皙的手来,扣紧他右小臂,用力往内一拽。他不得不顺着惯性侧身,眨眼之间,口唇便被自己的手堵住了。
手臂被用力压在自己脸上,韧带生疼。他剧烈挣扎,却被人靠墙钳住,挣脱不得。
而钳住他的人,正是山溪礼。
“这位小哥,你跑什么呀?”
山溪礼笑意吟吟,如果不看她凶神恶煞的姿势,谁见了都得夸一句少女乖巧。
“怎么?你认识刘明?”见男子满脸惊恐,冷汗涔涔,山溪礼又补了一句,“他死得可惨啦。身体碎成一块一块的,血肉模糊,拼都拼不完整。那筋骨血液像是被捣烂的辣酱一般,又乌又红的。”
“…你猜,他是怎么死的?”
山溪礼声量陡然一低,语调横亘突兀,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花衔青见此低头一笑,轻轻伸出手,将她肩后有些凌乱的发丝拨顺了。日光碎在发间,更显得高马尾灼媚绚烂,就像它的主人一样——
轻而易举便叫人心乱。
“咳、咳咳”,山溪礼稍微松了些力气,那男子满脸绝望,叫喊道:“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来寻仇了!”
山溪礼眉梢一挑,松开他,安抚道:“别急,慢慢说,我是负责此案的天师。”
“你说的这个她,是谁?”
“我…”,那男人支支吾吾两句,神色平静了些,开口道:“我、其实我也是瞎猜的。”
看着山溪礼目露鼓励,他咽了咽口水,继续道:“那日,我同刘明他们喝酒…他们喝醉了,我便听刘明和他哥争论道,该将他哥妻子的尸体藏于何处。”
“那最终呢?有没有说藏在何处了?”山溪礼询问。
“大人,我真不知道啊,这件事与我无关!”男子神情激动,道:“是那兄弟俩狼心狗肺啊,我、我估摸着他们应该将尸体藏在家中院子了。”
山溪礼摸摸下巴,不动声色地瞧了他几眼,“既是如此,你知道他哥住所在何处吗?可否带我去?”
三人走了好一阵,日头西斜,饶是山溪礼也觉得有些疲了。她这忙活大半天,才找到这点线索,自然顾不上吃饭休息,只是花衔青看着身子便弱,她实在不忍心叫他继续跟着。
她转过身,神情担忧:“小花,要不你先回家等我?我自己去查即可。”
花衔青一身浅紫衣袍铅尘不染,腰背挺得笔直,姿态优雅娴静,全然没有疲倦之态。此刻察觉到了山溪礼的眼神,他忽而眉头微微一蹙,脚步重了几分,道:“没事的,衔青想陪着姐姐。”
山溪礼看着他疑似兀自倔强的表情,只当他是逞强,却不好拂了他的心意,只得带上他继续往那刘明兄长的家中走去。
她人还未走近,便从院外瞧见了院内几间屋子的房顶。这刘明兄长名叫刘光,家中看上去虽有些清贫,但还是有几间屋子。
院门虚虚掩着,其内的铁锁似乎只挂上了半扇门,在山溪礼敲门之时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
见无人应答,山溪礼同花衔青对视了一眼,随即后退半步,一脚踹开了门。
“啊!”带路男子惊呼一声。
三人才刚踏进院门,便见门右侧几丈远处,赫然躺着一具零碎的尸体。
那尸体就大咧咧地横在泥里,也不知已悄无声息在那处躺了多久了,绿头苍蝇密密麻麻地围绕飞旋,蚁虫攀咬在所剩无几的白骨和碎肢上。
走近些一看,鼓囊囊、白花花的蛆虫一团一团的,在黑黑黄黄的血肉中蚓动,显得格外瘆人。
“呕!”
那男子瞥见这副光景,一个没忍住,侧头吐了出来。
山溪礼蹙眉,赶忙拉过花衔青,将他护在身后。
她看着那不成样子的尸体,只剩些碎肉零星地挂在骨架上,但面皮倒还残存了几分。不仅内脏全无,整个身体其他部分除了骨头以外,都似乎被吞吃得一干二净。
从身量骨骼和面容来看,应该是位男子。
“你看看,这可是那刘光?”山溪礼等带路男人缓过一口气,问道。
“呕”,他似乎还是不适,勉强答道,“大人,就是他。”
山溪礼见他似乎直不起腰来,便没再管他,护着花衔青四处查看起来。
她同花衔青细细翻了一遍卧房和堂屋,在床榻底下翻出了十几两银钱。除此之外,那卧房床柱上还挂着根半臂粗的长棍,上面的糙皮没刮干净,坑坑洼洼的很是刺手,而且还混杂着一些不明的血迹。
花衔青盯着她手中的木棍看了会儿,忽然说道:“这不是那男人的血。”
山溪礼抬眸,她自然也不认为这木棍与那男人之死有什么直接关联。但听到花衔青如此笃定,心下有些奇怪,却没说什么。
两人找了一圈之后去到后院。只见一棵大槐树伫立在中央,亭亭如盖,几朵细小的雪白槐花飘落下来。那槐树树根边泥土的颜色有些深,一些刨动的痕迹很是明显,刨出来的土很是不少,足足堆了大约一人宽的小半圈。而圈中间则有个深坑。
原以为这深坑中便是那所谓“藏匿妻子尸体”的地方,不料坑中却丝毫物件也无,更别提人体组织了。
山溪礼蹲下看了看,意外地发现了泥土上有些细微的拖拽痕迹。因这是后院,一般的土都压得很实,近日又都是好天气,所以土质更加干硬,留下些痕迹比湿润之土要难得多。
循着这细微的痕迹,山溪礼看见了敞开的柴房门。
她跨过门槛,走进了这柴房。里面整齐地堆了好几堆木柴,阴暗处蛛网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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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屋内到处都是灰尘。
但就是在这样简陋的柴房之中,空地上居然铺了一床褥子,上面还放了个芙蓉花脸拨浪鼓。那褥子边角泛着黄褐色,积了层灰,但靠近床头的那一角被子居然很是光洁。
就好像…经常有人扯过这一角被子,来回盖覆又掀开。
这有些让山溪礼摸不着头脑了。若说这户人家中还有小孩,见大人遇害,怎么会毫不声张?更别提怎么会睡到这柴房中来,甚至还只盖被子的一角。
事出反常必有妖。
山溪礼用指尖戳了戳自己的梨涡。当然,这里的妖指的是邪祟,可不一定就是她的同类。
见没什么别的异常了,她拍拍手上的灰尘,转身出了柴房,同花衔青回了前院大门。
那带路男子神情怏怏,坐在台阶上发呆,不知在想什么。山溪礼出声叫他时,他身体猛地一颤,差点跌坐下来。
山溪礼见他这模样,眸光微动。先画了个除尘符,注入术力施咒,将自己和花衔青身上的灰尘都一扫而净。
随后她又画了张除尘符将那院门台阶清扫得干净了些,然后一撩裙摆,坐了下去。
“这刘光死得如此凄惨,倒和他弟弟刘明不相上下啊。”山溪礼缓缓开口。
“不知这刘光和他那妻子,可还育有儿女?”
男子惨然一笑,嘴唇泛白,“听说是有的,但我和他们也不熟。”
“是吗?”山溪礼扫过他面上神色,见似乎不像作假,又道:“你说,他们何故要杀妻埋尸呢?”
他神情有些激动,道:“你们在后院发现尸体了?”
山溪礼想起那空空如也的深坑,毫无心理负担地点点头:“唉,对啊,就埋在后院呢。这兄弟俩可真是心狠手辣,也不知是谁替天行道,将二人裁决了。”
“真的?”男子看上去很是欣喜,嘴唇都变得有血色起来,“你们真见到尸体了?”
“大人,我听说,若是死者化煞寻仇的话,那是不可能找到尸体的。对吧?”
山溪礼突然想起在桃林别院中遇到的行怨徐安,她便是戾炁聚煞。这尸体蕴养煞气,自然会在成煞那一刻化为枯骨齑粉。
若是这妻子真是被兄弟俩所害,化为行怨为非作歹,倒也不无可能。只是杀这刘光容易,潜入画舫杀那刘明却不可能不被发现。
因为,若是行怨这等小喽啰,李及他们完全能够应付。
她看着男子的作态,有些发笑。他还真是不加掩饰啊,这等态度任谁看了都知道他与那所谓的妻子之死脱不了干系。
山溪礼静了一瞬,再次掏出符笔和符纸来,走马龙蛇画了个符,递给他:“拿着,保平安的,多亏有你带路。”
男子没想到还有这好处,本就上扬的嘴角此刻笑得更真心实意了,“多谢大人。小人不过是侥幸得知了些消息罢了,能帮上大人就好。”
“吱呀”一声,隔壁院门打开了,一位年过五旬的妇人挎着篮子走了出来。
见着坐门槛台阶上的二人,还有门边站着那位谪仙美人,惊奇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大娘,您认识这户人家?”山溪礼站起身来,问道。
“那可不。”她偏过头,好像想起些什么,“这刘家娘子啊,也是个可怜人。我时常帮衬着点,让她能少受些刘光欺负。”
大娘神情不忍,“前些年刘光同他娘子置办了这院子,我们邻里都知道。当时刘光勤快,他娘子也能干,可是人人称羡的佳偶啊。谁料…”
21. 第 21 章
山溪礼上前扶住她,只听大娘继续言道:“前几年朝中敕令,取消禁赌,那刘光的弟弟也不知和谁混在一团,赌输了好多钱。刘光他们夫妻心善,只得帮他还了。不料这两年,那刘光居然也沾上了赌博。”
“整日同些狐朋狗友吃酒滥赌,娘子劝他好多回他也不听,甚至喝得醉醺醺地对娘子非打即骂。老婆子住他们隔壁,总听到打骂和哭喊声。那棍子和荆条打在身上,岂是容易好的?”
山溪礼想起卧房那木棍上的血迹,明白了大娘的意思。她眼中戾气微不可察,原来这刘光就是个家暴男,死不足惜。
“几月前那刘家娘子刚生了儿子,还没出月子呢,就又被打得全身是伤,简直一块好皮都没了。可她又是个执迷不悟的,为了儿女一直忍着,于是我便时常探望她,给她敷敷伤药。”
大娘语气恨铁不成钢,但眼角的泪又显出着实的心疼来,看得山溪礼心里也不是滋味。
“听您这么说,这刘光夫妻向来不和,但这段时间又齐齐不见了?”山溪礼问道。
“不见?”大娘回忆道:“约莫一月前,那刘光回家又狠狠打了他家娘子一顿,我原想等着天亮去照顾一下,不料刘光说她跑回娘家去了。我当她终于醒悟了,还替她开心呢。”
“至于刘光那畜生,几日前我还碰见他在外边吃饱喝足,醉醺醺地回家了。偶尔听见他们院里窸窸窣窣的,应该是那之后便没再出门。不过,他要消失了最好!”
山溪礼附和道:“就是!那人渣死了最好!”
语毕她冷飕飕地扫了坐在台阶上的带路男子一眼,这男人估摸着就是狐朋狗友之一了。按当今知道的线索来看,这刘光怕是真将其妻子打死了,于是伙同刘明和带路男子一起埋尸。
这埋尸地点,应当就是后院槐树下。只是…妻子尸体凭空消失,难道真是妻子成煞?若按这般推理,那刘光应是被其所杀,但刘明之死估计就是意外碰到别的什么荒邪了。
可那刘明之死又不像荒邪。此案本就未有定论,此时又多了个刘光,错综复杂得让山溪礼有些烦躁。她脑中思索着有无可用的符篆阵法能确证刘光死因,但人已死多日,早失了先机。
忽然眼前投下一小片阴影,鸢尾香拂面而来,她抬起头。只见花衔青骨节分明的手指屈起,替她抚平了眉间褶皱,水波似的眸子朝她眨了眨。
她猝不及防地与那眸光相撞,一瞬间世界静止,下一秒又仿佛有万千烟花在脑中炸开,有些失了神。
“大娘,他们夫妻有几个孩子?可也是被刘家娘子带回娘家了?”
他的声音清越,缓和中又氲着十足的磁性,仿佛天生就带着引人入胜的魔力,勾得人指尖都酥麻得蜷了起来。
那大娘也被他这突然开口惊艳了一瞬,旋即愣愣道:“哦,对、对啊,他家有一个女儿和几月前刚出生的小子,最近倒是没听见动静。估摸是和刘家娘子一起离开了。”
突然,一声巨响在不远处的城西方向炸开,山溪礼心尖一颤,立刻惊醒,登时两步并作三步,跃上墙头。
墨色发丝随风,烈烈飞舞。她看见有许多人往这边涌来,拼了命似的逃出巨响发出的地方。
她当机立断,“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随后利落地从墙沿往那处奔袭而去,裙裾在瓦间翻飞,如同扑食狩猎的雪鸮。
“啊啊啊!!!”
“救命!救救我!”
本是繁华的街道上此刻几乎空无一人,还未能逃离的几位住户噤若寒蝉,缩在屋檐之下瑟瑟发抖。
山溪礼看着凌乱的锣鼓乐器散落一地,那正中间的樟木铜皮大鼓竟然被硬生生地砸烂了。估计先前的巨响便是由此发出的。
街道那一头,一名男子正被一个怪物死死压在地上,血液喷溅而出。他并未完全失去意识,惊惧万分地盯着埋首于腹部的怪物,发出凄厉的叫喊。
山溪礼定睛看去,那食人之怪顶着一张人脸般的面皮,约莫半人高。全身筋肉虬结,皮肉薄如蝉翼,隐约可见其下血管鼓鼓搏动。
她立刻展开符纸,寥寥几笔画出锁邪阵。只见笔落扬手间,十数条术力凝结的锁链凭空出现,从符篆之中直射而出,将那怪物的手脚身躯缠得严严实实。
“呜哇~呜哇~”
震耳欲聋的婴儿啼哭声从那怪物口中发出,它似乎很是气愤,站起身,猛力甩了甩身体,将那些锁链震得粉碎。
山溪礼看着那羊身人面的怪物。齿若猛虎,泫然挂着零碎的肢体碎片;爪若人手,扣在地面上“兹拉”作响。
可不正是狍鸮!
它腋下之目猩红一片,带着浓浓的恶意直视着山溪礼。山溪礼嘴唇紧抿,反手拿弓,拍了一张墨迹未干的禁锢符在箭上。
“嗖”的一声,只见箭光似电,裹挟着强大的术力,呼啸间猛猛刺穿了狍鸮的眉心。精妙锋利的箭尖自它脑后穿过,箭簇尾羽微颤,禁锢之力立刻将那狍鸮定在原地。
山溪礼快速靠近,身法快得只能看见残影,一个呼吸之间便已到了那狍鸮跟前!
就是现在!
山溪礼全力一扬手,长弓变枪,枪尖锐利无匹,狠狠刺入狍鸮的喉间,迅疾往内一勾。
风驰电掣的动作顷刻间便将那狍鸮的半个头削了下来!
“唔!”
突然,她口中一声闷哼,执弓之手一顿,满目错愕地盯着躺在地上的男人。
只见那先前还惊恐万分,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活活吃掉的男人,此刻竟然坐了起来,右手成爪,直接捅入了山溪礼的肚子。
“姐姐!”
山溪礼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随后便感觉自己腹内一空,疼痛感轰然炸开。那手收了回去,血液登时染红了她的衣裳。
旋即,她整个人被狍鸮一爪子拍飞,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如同一块爆裂的弹片一般,撞入了一个人的怀中。
她与接住她的人同时发出一声闷哼,山溪礼听着这声音,意识到接住她的正是花衔青。
但此刻却容不得她查看花衔青的状况,她抹抹唇边的鲜血,捂紧腹部试图站起来。
方才她尽可能地布了个绞邪阵,但还未完全成型,便被一爪子拍飞。此刻那捅她的男人满脸紧张,全然不顾自己内脏横流,拖拽着自己的肠子,将她布的几个阵角损坏得一干二净。
山溪礼心中着急,眼见前面的怪物想逃,勉力支起身体,搭上弓弦,又射出一箭。
只是这一箭却没能命中它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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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得空的天师陆陆续续赶到,却见那狍鸮飞快奔到了街道尽头,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为失血过多,她眼前一阵恍惚,旋即又呕出一口鲜血来。花衔青紧紧将她抱入怀中,捂紧了她腹部的伤口。
“姑娘!你怎么样?”
山溪礼听这声音有些熟悉,似乎是前两日参加妙道考核之时,那山羊胡男人——孟镇。
“是…狍鸮。”她努力开口。
裴序此时也匆匆赶到,他皱着眉头几步便半跪在山溪礼身边,从储物囊中倒出一枚丹药。
“小山,先把这个吃了。”他惯常温润的面上染了几分焦急,指尖的丹药眼看着就要靠到山溪礼唇边。
不料,却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截住了。
“给我。”
花衔青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蓦然冷下来的话语,混着不易察觉的危险气息,从喉中低低滚出。
裴序一怔,看了眼他怀中被紧紧护着的山溪礼,沉默地将丹药递给他。
既然他对小山并无恶意,而小山又正好喜欢他,那便交由他照料吧。思绪收敛,他站直身子,与其他天师着手布置起定向引邪阵。
狍鸮虽已逃离,但远远没到引邪阵的一刻钟失效时间,此时布施定向引邪阵,必能将其召回。而有经验丰富的裴序出手,想来那狍鸮应是跑不掉。
山溪礼松了口气。旋即便察觉唇角被轻柔地擦拭了一下,花衔青正拿着那枚丹药喂到她嘴边。
他的眸光乌沉沉的,仿佛拢了千百般情绪,叫人看不分明。但那唇线抿得笔直,指尖微微颤抖,将他此刻无措展露得淋漓尽致。
花衔青觉得自己很疼,但他也说不清究竟是哪里疼。四肢百骸急剧渗出的无力和恐惧感,让他有些无从招架。这种感觉明明是第一次出现,却让他觉得很是熟悉,山溪礼受伤之时,他只觉心痛、心碎到无法呼吸。
他将丹药抵进了山溪礼的口舌,冷冷扫了一眼在场众人,随后盯着那狍鸮离开之处一言不发。
“这位公子,药师来了,快让他给姑娘看看吧。”孟镇神情焦急,抓着药师的手,将那药师牵了过来。
山溪礼含着丹药,却没感受到花衔青松手,抬眸安慰地看了他一眼。
花衔青瞧着她明明脸上已毫无血色,却强撑起笑容安慰他的样子,只觉心中揪得更紧了。他将山溪礼横抱起来,几步走进了旁边的布料店,极为小心地将人放在了堆满布料的软和台面上。
山溪礼瞧见他的眼神,担心伤口吓到他,微微侧过身挡住他的视线,同时也那药师处理伤口。
“咔嚓、咔嚓”,几剪子下去,腹部的衣裳被剪开来,露出了血肉模糊的伤口。血淋淋的五个血洞几乎快撕裂成了一个血洞,还汩汩地往外冒血,撕裂的脏器组织也顺着流了些出来,须臾之间便将身下布料浸透了。
花衔青身体颤抖,陡然之间,戾气横生。
他死死压抑着血液间涌起的暴动。头疼欲裂,如同被压在鼓面上锤击一般。手指攥紧,指甲深深刺入了手心。
明明前段日子才…为何突然又开始了?
他趁着药师处理伤口,转身进了布料店隔间。甫一踏进,便立刻失了力气,半跪在地,冷汗直淌而下。
22. 第 22 章
花衔青眉间紧蹙,汗珠渗出,兜在锁骨和那两道对称的萸粉色伤痕之间。
他脑中思绪纷乱,此时外面聚集了诸多天师,切不可在此暴露身份。
只见他唇角溢出鲜血,迅速点了身上几处穴位,以身为符纸,画了道符。几不可见的半透明术力在符线链接处闪现,很快没入了他体内。
等他从隔间出来时,山溪礼的伤口已处理好了,里三层外三层,包扎得紧紧的。
妖的体质本就比人族强悍些,即使方才腹部差点被洞穿,但有丹药加持,山溪礼也已觉得好受了很多。她看着面色有些苍白的花衔青,道:“小花,别害怕,我没事。”
“怎么会这样?!”
忽然,屋外传来孟镇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明明那狍鸮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跑的,怎么会召不回来?”
他丝毫不怀疑阵法有误,毕竟这可是裴序亲手布的。但现下平静的街道,一丝狍鸮的影子都没见着,显然不合常理。
暮色席卷,夜晚很快便要降临,那澄澈的白日余晖映在裴序眼中,他此时也紧皱着眉头。
定向引邪召不回来,要么就是定向定错了,要么就是这狍鸮被其他邪祟给吞噬了。
至于这第一种可能,当时众多人都看见了,小山也应当不会看错,应是狍鸮无疑。那就只可能是它被吞噬了。
可是狍鸮本就属于荒邪,能将其在不超一刻钟内便完全吞噬,那必是比狍鸮更为强悍的邪物。
裴序面色凝重,道:“报到告情处,近日城中加强巡逻警戒,当心邪祟再度害人。”
此时那名捅伤山溪礼的男人早已气绝而亡,双眼圆睁,死不瞑目地倒在山溪礼所布的最后一个阵角边。他拖拽泻出的肠子和污浊血液洒得到处都是,裴序放缓呼吸,到他尸体边查看。
此人胸前和腹部啃噬痕迹明显,心肺早已被吃得一干二净,却居然还能暴起伤人、损坏阵角。何况,他本就是受害者,又怎么可能转而袭击前来搭救的天师呢?
“说说你二人是如何碰见这狍鸮的。”裴序转头,朝方才狍鸮食人之时,昏死在一旁的死者同伴问道。
“大、大人,我、我们就是吃了酒回来,拎着酒壶,想着回家接着再喝一场。”那男人心有余悸,脸上还残留着被溅到的血液。
“谁知,刚走到那街巷拐角,这人脸怪物就突然出现,朝王二直扑了过去!我被吓得酒醒了一大半,慌忙往后退去,那怪物居然也没追我,只顾着埋头啃食王二。”
“然后…然后我就撞到了地上的腰鼓,摔晕了过去。”
一道微弱而清脆的声音自裴序后方传来,只见山溪礼被花衔青搀扶着,倚着门框,问道:“人脸长什么样,你可看清?”
“我…”男子努力思索,想起那面皮,吓得原地抖了抖,“我想起来了!那脸皮、那脸皮不过巴掌大,瞳仁黑滚滚的,鼻梁塌陷,就像…”
山溪礼道:“就像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对!没错!”男子狠狠点了点头,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驱散满身的鸡皮疙瘩。
“小山,你可是有什么线索?”裴序问。
“嗯,我大概知道这狍鸮是附身何人身上了。”之前打斗之时,变故发生太快,她只来得及看出那人脸轮廓稚嫩。现下有这男子佐证,她对自己的猜测也有了几分底气。
“裴序,这狍鸮可能与前几日画舫作祟的邪物是同一只。你可安排些人手,到附近刘光家蹲守,或许能有些收获。”
孟镇将脑袋凑了过来。明明是个山羊胡的中年男人,却好像半大小子一般,表情看着很是机灵,问道:“姑娘,你如何得知?”
“哼,怕不是想抢功吧。画舫荒邪查不出来,好巧不巧又遇上一只荒邪,可不就拿来凑数了嘛。”一道颇有些尖酸刻薄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山溪礼蹙着眉头看去,见那人一身天师盟规制的袍子,神情倨傲,倒是有些面熟。
“看什么?要我说,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什么任务都敢接,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山溪礼越看越眼熟,这不就是妙道考核时,那天师盟第一名吗?当时说她小人得志,她大度没理会,此刻居然还贴脸输出了。
可给他能的。
山溪礼唇角一勾,“这位同道,你看上去对我颇有微词啊。”
那人察觉到裴序冷眼一扫,嘴唇嗫喏了一下,倒没接话,只是冷哼了一声。
他想就这样算了,山溪礼可不想算了。
“要不,我们打个赌吧。”
“若我不能证明这狍鸮的确在画舫上作祟了,便算你赢,我立刻交还妙道考核凭证。若我不仅证明这狍鸮作祟,还顺利将其封印了,便是你输了…”
那人扬起下巴,鄙夷地看了山溪礼一眼:“就凭你?我怎么可能输?”
“若你输了,便劳驾,亲手为我写道歉信和三千字的褒奖佳作,贴于城中各处。如何?”
裴序本想插嘴,但看着山溪礼一反常态的认真,信心十足的样子,便没开口制止。
男子冷笑一声,“那可说好了,裴助教正好做个见证,到时候你输了必须得立刻交还凭证!”
“那是那是。”山溪礼眼睛弯弯,笑意甚浓。她现在有些理解话本里的主角为什么总爱打赌了。这扮猪设套的感觉真好啊!最好多来几个鼻孔朝天的无脑货色来,教她多体会几次。
她转头朝裴序道:“裴序,你是听见赌注了的,我可不想输。记得安排人手去刘光家哦!”
裴序瞧着她狡黠的目光,一时有些失笑。又见她捂着伤口,勉强站立的模样,道:“知道了,今夜你先好好休息,我们盯着便是。”
…
是夜,端国公府。
山溪礼半卧在床上,正欲打发走前来探望的江雨棠。她今日才知江雨棠原来不仅是裴序的师妹,更是备受宠爱的礼部尚书之女。
“小山,你一定要好好养伤啊。”
江雨棠扒住门框,满头珠翠“丁零当啷”,依依不舍道:“我在学院等你~”
“嗯嗯。”
山溪礼摆摆手,“这么晚了,快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啧啧啧。”
暖宝怀里抱着铜制雕纹水盆,啧了几声。他手中水盆里装满了水,犹如玉带一般明净,盆周金色的边沿折射灯光,黄灿灿的。
等江雨棠一走,他便立刻进了屋,将这水盆一放,“喏,自己洗漱一下吧。”
“?”
山溪礼皮笑肉不笑,他可真是个会照顾人的。她瞅了两眼,道:“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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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
暖宝没回应她,折身取了她常用的巾帕,挂在水盆壁上,“你弄完了放这儿就行,我明天早上来取走。”
语毕他便急匆匆走了,“咚”地一声,将门用力一关。
山溪礼自力更生地撑着身体,挪到了床沿边上。暖宝这孩子总对她没个好脸色,倒叫她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得罪人家了。
腹部的伤口只要一牵扯就疼,她蜷着身体,忍着痛楚。等颤颤巍巍地差不多解开中衣时,已经冷汗涔涔。
今日伤口刚新包扎,还不需要换药,她只需要清洁一下身体便是。只是就她这速度,怕是还没擦完一遍,就又是满身虚汗了。
此时室内点着两对纱灯,朦胧昏黄之间,山溪礼鹅黄色的衣物半褪,堪堪挂在手肘处。她露在空气中的肌肤白皙如堆雪,肩头墨发顺势倾下,隐约可见亮橙色的心衣,衬得她整个人愈发粉嫩生辉。
“吱呀”,一声在山溪礼耳中极为不详的声音从窗边传来,她吓得连伤口都顾不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手环紧了自己的衣服。
“谁?!”
山溪礼警惕开口,却没听见回答。只见那处一个高挑的影子正朝她靠近,脚步几近无声。
她恨恨咬紧嘴唇,盯着放在床尾的欲燃弓,随时准备暴起取弓。却没想到那人好似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几乎是立刻,便将那弓拿到了手上。
山溪礼直视来人,熟悉的银色面具让她心中警铃大作。
这居然是之前在袁副将帐中所遇的刺客!
当日她便在他手中栽了个跟头,如今居然又被他找上了门。
“这位大哥”,山溪礼甜甜笑了一声,“你也知道我受伤了?”
“哎呀,这么晚了还来看我,多不好意思。明日吧,明日赶早,我好好招待你。”
那黑衣人身形颀长挺拔,疏冷如画,宽肩窄腰凛如弯刀,一掌便将欲燃弓挂到了离床榻最远的屏风上。
山溪礼只觉得眼前一花,双臂便被他一手扣在了头顶。
“嘶!好痛!”她被迫展开身体,衣衫滑落,露出亮橙色心衣和遮挡不住的莹润白皙。
没想到,这居然还是个妖界败类!妖界登徒子!
山溪礼脸颊爬满了红晕,一半是因为见到他时莫名其妙的妖脉酥麻,使不上劲,另一半则是被气的。
“我警告你,适可而止。”
山溪礼的声线冰冷,杀气四溢。
只见那男子眼中猩红一闪而过,眼神带着十足的侵略性,停留在她的唇上。然后猛地低头,用力吻住了她。
山溪礼气得全身发抖,终于忍无可忍,掌中蓄起妖力,猛地挣脱开男人的手,狠狠击中男人的胸膛。
她听到那人闷哼一声,口唇相接之处隐隐有粘稠液体流出,血腥味溢满了整个口腔,却仍不松开。
呼吸紊乱,咫尺距离。
山溪礼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男人,朴素的银色面具之下,他华丽张扬的眼睫很是夺目,猩红深色的瞳孔全是疯狂之意。
他以一种绝对强势的姿态,释放出强而暴虐的妖气,将山溪礼死死禁锢在怀中,加深了这个充满血腥味的吻。
山溪礼只觉得牙关被侵入,异物在口中横冲直撞,舌根发麻。一种强烈的占有欲像是要将她碾碎。
23. 第 23 章
只是下一秒,他的唇瓣又突然温柔地游弋,似乎克制着自己不再失控。
莫名地,她有些明白这个男人好像在生气。
但是!生气关她什么事啊喂?!
她趁着男人情绪缓和了些,再次蓄力,一掌劈向他颈侧。只是这一次又被拦住了,而拦住她的,不再是方才霸道的妖力,反而是一张符篆。
山溪礼眼角抽了抽,感情这家伙也是个假天师?!
她还以为自己是唯一一个妖身天师呢!
她被禁锢符和妖力双管齐下地定在原地。下一秒,只见男子终于松了口,一手揽着她,另一只手轻轻覆在她腹部的伤口处。
一股极为透明的妖力自他指尖流出,几乎快凝成实质,这些妖力争先恐后地攀附进了她包扎得好好的伤口,将那处缠得密密麻麻的。
“嗯…”,山溪礼只觉得伤口处传来一阵难以人手的痒意,忍不住呻/吟一声。面具黑衣人指尖妖力一顿,似乎有些不稳,但他很快又专心致志地输送起来。
那妖力足足传了半炷香时间,久得山溪礼觉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她甚至还有闲心,想着加固一下自己在房间设下的阵法。自从发现自己能修术力之后,她便着手在自己房内布了一个隔绝阵法,就是为了在房中修炼妖力之时,不要被人族发现。这下可好,居然便宜了别的坏妖。
等明天开始,她就把这阵法改了,变得只能屏蔽她自己的妖力气息。这男人若是还敢再来,定叫他有来无回。
哦,不对。她嘴角一垮。她怎么忘了,这人也是天师啊…
突然,一股温热轻柔地贴在了她裸/露的胸口,她舒服得喟叹了一声,旋即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惊恐万分地转着眼珠往下看。
见那男子只是绞了帕子,在帮她擦拭而已,她暗自松了口气,须臾又再度牙关紧咬。
不对,她如今的底线居然已经这么低了吗?山溪礼!支棱起来!
她面无表情,内心狂骂,动弹不得地被动接受了男人后续的动作。等他将她身上大部分裸/露在外的、便于擦拭的地方清洁干净之后,山溪礼听见一道堪称小心翼翼的声音。
“对不起。”
男人的眸中虽然隐隐还有些猩红,但此时早已没了疯狂之色,反而带着些愧疚。山溪礼瞧见他耳尖通红,流畅的下颌此刻紧紧绷着,刺目红艳、未干的血痕,为他平添了几分脆弱。
神经质恶犬突然转变为脆弱小白兔,山溪礼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一阵风掠过。只见男人迅速翻出了窗,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另一处,几乎是同一时刻。
银面黑衣的身影迅速闪进房间内,喷出了一口鲜血,血雾瞬间染红了垂落的帷幔。
“公子!”
房内蓦地响起一道惊呼。若是山溪礼在场,一定会觉得这道声音无比熟悉。只见身量不高的暖宝迅速跑了过来,踮起脚将人扶住。
“那个女人的伤又不重,公子何必对她这么好。”暖宝本就红红的眼睛此刻更是通红一片,原本今日公子回来时,情况就已不对劲。
裂魂症居然提前发作了!
他那时心中焦急,却被敕令先安顿好山溪礼。等回来找到公子时,又见他居然还要用自己的妖力去为她疗伤。明明公子伤痛不比她轻!
花衔青唇角嗫喏,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甫一开口,喉头涌出的鲜血便溢了出来。他此时脑海充斥着撕扯和碾压,活像有人要将他的脑花活活煎炸烹煮了一般,混沌不堪。
他眼中时而清醒时而躁狂,阴鸷气息时有时无,终于又呕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
破晓时分,东方天际渐渐泛白,还未染上璀璨的青白日光悄然闯入了山溪礼的窗。
她背后垫着软枕,靠坐在榻上,屈起的双腿上铺着一本展开的书。
昨夜那妖界登徒子离开后不久,她身上的禁锢符便失效了。她原想好好琢磨琢磨这符篆,它却自动化为灰烬。
低头撩开心衣一看,腹部伤口居然也诡异地好了,只剩下些淡粉色的痕迹。她心中愤恨受了轻薄,却又看着好全乎了的伤口有些感激,堪称百感交集。
山溪礼实在是摸不清这所谓疯批男二的心思。不过能确认的是,这人脑子指定有点病,她这等思想健康的人着实理解不了。
但一码归一码,他为她治伤,也算是帮了她的忙…
她指尖戳着自己的梨涡,忽而想通了。一个吻,换治伤,感觉还是自己赚了呢!
若是能将他招徕成手下,受伤了就亲他一下,再受伤了就再亲他一下…那自己以后岂不是可以白嫖医师了!
山溪礼美滋滋地想着自己的招揽大计,兴奋地有些睡不着,便拿出在御妖阁中领到的术法典籍学习,一学便是一整夜。
见外头天亮了,她精神奕奕地推开门,却没发现花衔青和暖宝的身影。原以为是她破天荒地起得太早,但等了好半天也没等到暖宝从房内出来。
往常这个时间他早已起身了。
忽而她眉梢一挑,轻巧地跃上棠树,目光在花间扫视,摘了一枝开得最好的粉棠花,随后喜笑颜开地叩开了花衔青的门。
“小花,你醒了吗?”
她凑到花衔青的床边。花衔青的睡相极佳,安安静静地躺在柔软的浅紫色锦被下。墨发散开,面色有些苍白,往常昳丽的眼睫轻轻阖着,温和而乖巧。
就像卧在鸢尾丛中的睡美人,圣洁脆弱,散发着一种十足的魔力,让人忍不住想尝上一口。
山溪礼被美色冲击愣了几秒,并不想打扰他地好梦,蹑手蹑脚地后退着。
不料睡美人却忽地睁开了眼。花衔青眼中空濛一瞬,转头看见床边的山溪礼,笑了一声。鸢尾乍放,勾人心魄。
“姐姐手上的棠花,是送给我的吗?”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似乎有些虚弱。
山溪礼一听他提起棠花,便立刻堆起笑脸,右手忙不迭地伸直,递了出去。
花衔青半坐起来,看着生机勃勃的粉棠。饱满的粉色花瓣上还点缀着晶莹的露水,娇嫩可爱,活力满满的,就像眼前的少女一样。
“谢谢姐姐,衔青很喜欢。”
突然,一个雪白的物什弹了出来,从被窝里直扑向花衔青想接过花枝的手。
山溪礼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圆滚滚的白兔。见一击不成,那小兔子瞪着一双红而晶亮的眸,爆萌地直视着她。
“居然有兔子!”山溪礼惊喜开口,下一秒便行随意动,伸手在它身上撸了一把。柔软如云的雪白毛发手感极佳,她忍不住摸了个爽。
小兔似是委屈巴巴地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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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花衔青一眼,没得到回应,只好蜷成一团绒球,表达自己的不乐意。
见此情形,花衔青似是有些低落,开口道:“可惜衔青身上毛发并不多,姐姐不能尽兴。”
?
山溪礼撸兔的手一顿。等等,这句话什么意思?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不对,这句话应该有几个意思?
耳畔花衔青的声音及时打断了她发散的思维,“今日衔青身体有些不适,恐怕不能陪姐姐查案了。”
“嗯,没事没事。你好好休息!”山溪礼赶紧回道。
看吧,昨日一整天的奔波,果然给人家累着了。下一次,她要不租个马车?唔…要不之后去翻翻有没有代步的符篆吧!
…
山溪礼从国公府出发,很快便到了刘光家外的蹲守点。
“山姑娘,昨夜至今似乎都没什么动静,咱们还蹲吗?”
孟镇两眼惺忪,打了个哈欠。
他们已经调查了昨日那名死者的身份,确实与这刘光有些关系,于是他又问:“昨日死的,正是这刘光的赌友,姑娘你是如何得知的?”
山溪礼一勾唇,笑得高深莫测。当然是因为那心有龃龉的带路男子。他跟在人后凑热闹,待看清死的是谁,登时便吓得快魂飞魄散了。
“里面刘光的尸体你们瞧见了吗?”山溪礼话锋一转。
孟镇闻言颤了颤,昨日他去探了一眼院内,可被那挂碎肉的骷髅好一顿吓。
“当然瞧见了。”他道:“但咱们还在悄悄蹲守,便没去敛尸。”
似乎想到什么,他降低了音量:“难道…刘光也是被…”
山溪礼无声拍了拍孟镇的肩膀,随后看了看天色,道:“我去取一物,试试能不能引它出来。”
一般荒邪往往没有神智,但此案显然不同。这荒邪背后,似乎有谁在暗中操控着。
衣袂翻飞,只见她翻身上墙,进了院内。须臾,手中拿着一个拨浪鼓,又翻了出来。
孟镇瞧了瞧,这巴掌大的拨浪鼓很是普通,就是大街小巷最常见的样式,芙蓉花的鼓面有些俗气,倒还算干净。
山溪礼站到街道中央,手中旋转,将从柴房被褥上拿来的拨浪鼓击得清脆响,“哔哔啵啵”的声音不住地回荡在巷落间。
约莫过了几分钟,半人高的影子忽而出现在附近,几片屋瓦被砸落,摔到了山溪礼附近。
出现了!那狍鸮腋下之目猩红,直勾勾地盯着山溪礼手中的拨浪鼓。
“呜哇~呜哇~”
狍鸮口中婴啼不止,淌出一串接一串的涎水。忽然,人手般的爪子不安地刨动了几下瓦片,蓄势待发的就准备朝山溪礼冲过来!
孟镇等人在暗处严阵以待,等着狍鸮靠近。山溪礼则袖中暗掐了张禁锢符,随时准备动手。
不料,婴啼声骤变,刺耳的尖叫声忽地穿透耳膜,下一秒,那狍鸮居然转身跃下,再度消失地无影无踪。
山溪礼故技重施,又转了几次拨浪鼓,却没了动静。孟镇则手疾眼快地激活了早准备好的定向引邪阵,但同昨日一样,术力石沉大海,完全无法召回狍鸮。
“这到底怎么回事?”孟镇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山溪礼正欲回答他,转头时又突然想起什么,面色大变。
“糟了!那个男人!”
24. 第 24 章
“天师!救我!”
山溪礼等人匆匆赶到时,昨日带路去刘光家的男人已经被扑倒在地,睚眦欲裂。
他俨然被窜出的荒邪吓得魂不附体,仓皇而瘫软,尖叫着朝山溪礼呼救。
忽然,只见一道青光乍现,他身上薄薄铺了一层术力脉络,正是昨日山溪礼给他的符篆起了效。
这道符篆不仅有定位效果,山溪礼还加了道护体符在其中。是以她能快速追踪到此,也叫那狍鸮暂时无从下嘴。
“可算逮到你了。”
山溪礼横眉冷竖,绵绵的嗓音一片镇静。随后,她气势汹汹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符篆。这可都是她昨夜精心准备的。
此时狍鸮离她不过一两丈的距离,足以让她发动全部符力。
只见她快速抽出五张符,术力驱动后直直钉入了五个方向的地面,劈里啪啦的雷霆电网倏尔就将狍鸮围了起来。
“嘶!”
一声惊呼从身后传来,孟镇惊叹道:“这是雷刑符?”
“同时驱动五张符篆,雷刑范围还如此大,姑娘果然资质甚高。”
天师的术力储蓄于炁源,游走于炁脉。能同时驱使多少符篆和阵法,完全依赖于炁脉的资质。炁脉愈是宽阔,所能驱使的数量自然就更多。
至于能维持多久,则是看炁源的潜力。毕竟一张符篆上的术力是有限的,只有天师通过炁源供给,方能持续。
这也是为什么没有炁源的袁副将,在遭到攻击时使用的符篆效果那么快便消散了的原因。
“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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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
青紫色的雷霆带着无法忽视的光芒,闪烁间,终于把狍鸮注意力从男人身上转移到山溪礼身上。
那狍鸮虎齿尖利,唇裂怒张。黑洞洞的瞳仁转了转,似乎在犹豫先吃谁。
“哼。”
山溪礼冷哼一声,持欲燃弓的手腕一震,陡然将弓势转变成长枪之势。随后迅疾地抽出几张禁锢符,用力拍在自己的枪尖上。
只见枪如青龙、猎猎燃尾,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天。下一秒,她一个箭步,长枪横挑,直直扫向狍鸮的右腿。
“噗嗤”一声,快出残影的枪尖刺入虬结的筋肉之间,脓臭的乌血溅了满地。
狍鸮吃痛,这才反应过来,爪子握住枪尖,一个用力扬了开去,逼得山溪礼连连后退。
25. 第 25 章
也或许她前日就死了,但谁知道呢?
在彻底昏睡过去之前,她看见弟弟从襁褓里爬了出来。
昏暗光线之中,小小的一团婴儿爬到她的身上,细小的手臂有如千钧之力,胡乱将她的衣服撕扯了开。
随后,他用萌生出来的牙齿咬住了她的肚皮,用力一撕。本以为血会飙溅她一脸,却没想到,只是把婴儿的上半张脸染红了。
刘鱼鱼甚至还有些想笑,这下弟弟的脸可就全被染红了,成了个大红脸!若是叫娘亲见了,她一定会被逗得开怀大笑。
可她笑不出来,连扯动嘴角都做不到,所剩无几的力气飞速流失着。
她瞧见弟弟的头从撕开的口子埋到了自己的肚子里。
似乎嫌口子太小,他用刘鱼鱼捂热过的小肉手,扒住了她腹部筋肉,再度用力一撕。
随后,刘鱼鱼就死了。
…
不知为何,那个夜晚,她又睁开了眼。
她听见窸窸窣窣的爬行声,还有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
柴房门已经被打开了,锁被直接咬成了两半,孤零零地躺在泥里。
刘鱼鱼上前去,把锁塞进了自己空荡荡的肚子里。随后抬起头,看见了槐树下一团半人高的黑影。它耸动着,正埋头吃着什么东西。
等看清它吃的是什么,她面色大骇。滔天的愤怒自她心中升腾而起,她飞掠过去,一脚踹开了黑影。
“啊”、“啊”,她张口,想要喊娘亲,却发不出声。
女人半掩在土里,脸上被啃食的残缺一片,眼珠子被脑子里的血管牵着,堪堪落到耳边。
她身体的其他部分也被啃食的几乎一干二净,白花花的骨头在月色下泛着森森冷光。
刘鱼鱼慌张地把女人的眼珠子塞了回去,随后站在女人脑袋那一头,弯腰。小小的手臂用力,试图把女人整个塞进自己的肚子里。
“呜哇~”
那黑影叫了一声,有些疑惑地走了过来。它伏倒在地,试图去啃那女人的大腿,却被刘鱼鱼一个冷眼给吓退了。
它瑟缩了一下,窝到树下不动了。
刘鱼鱼废了好大一番力气,终于把娘亲塞到了自己的肚子里,完完整整的。
随后她仔细找着周围的碎骨头和肉沫,连带着血迹的泥也全都扣了下来,统统一股脑地塞进了肚子里。
等这一切忙完,她站起身来,身板却还是瘦瘦小小的。
——“小山!听得见吗?”
刘鱼鱼听到一声极小的呼喊,她脑子有些混沌。下一秒,突然脑袋如同针扎一般,突突地刺疼。
——“小山!山溪礼!”
又是一道叫喊。
刘鱼鱼皱着眉头,指尖戳进自己的太阳穴,然后用力一掀。瞬间,她的头盖骨被掀开来,露出沟壑分明的脑花。
她烦躁地将脑花掏了出来,然后没好气地塞进了自己如黑洞般深不见底的肚子里。
终于安静了。
她想。
混沌之中,她没有看见自己手指上那枚碧点血色的扳指,正悠悠闪着微光。
…
“咳咳”
端国公府内,斜卧在棠花树下的人突然猛烈咳嗽起来,险些从躺椅上摔了下去。
一只雪白的小兔“噌”地跃到那人腿上,赤红的眼珠颤动,居然拟人化地显出了十足的焦急。
花衔青支起手臂,鸢尾紫的衣袖滑落间,掩盖住了他紧攥住的手掌,指甲几乎扣入掌心。
他静默两秒,深吸了口气,起身捡了根棠枝。
手起枝落,只见他走笔龙蛇间以地为基,直接绘了道符阵。
原该是阵玉的位置,此时全由嵌套其中的符文代替,术力消耗堪称恐怖。还好孟镇不在,否则瞧见这景象,估计能直接厥过去。
下一秒,他迈步其中,消失了须臾。再次出现时,手里提着只长发及踝的尖耳邪祟。
那邪祟苍白着脸,深可见骨的伤口汩汩冒着血,从眼角拉到锁骨。他的脖颈被骨节分明的手钳制住,活像一只待宰的小鸡崽。
“吃了我。”
谪仙似的美人开口道。
“?”
那邪祟一脸惶恐,不住挣扎着。
被大佬抓走之后,大佬疯了!怎么办?在线等,急!
最终这只倒霉的夜螭还是乖乖躺好了。它最大程度地扒拉开肚子,把花衔青给塞了进去。
…
刘鱼鱼像尊雕像一般,一动不动地,双手环住自己,在大槐树下蹲了好几天。
她茂密的黑发疯长,直到及踝,才终于停下。
旁边时不时传来“嗬嗬”的粗喘声和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只见一团黑影正啃食着自己的爪子。爪子才刚长出来些肉芽,他又赶紧迫不及待地下嘴了。
刘鱼鱼已经知道这怪物是自己弟弟变的了,她对此完全无动于衷。
但。
她眸中一红,阴毒的目光藏在袖中——它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母亲的尸体下手。
突然,落了层灰的院门开了。
“吱呀”一声,仿佛落入干柴中的火苗。只一瞬间,就将院内凝滞的空气点燃了。
风声,从刘鱼鱼耳边呼啸而过。怪物弟弟骤然暴起,扑向了来人!
它已经饿了太久了。
那推门而入的人披着夜色,见到突兀攻来的怪物居然不躲不闪,硬生生地挨了一爪。
随后他右手迅猛一抓,握住了怪物的一只爪子。
刘鱼鱼偏头看去。
那人很奇怪,盯着怪物弟弟的爪子看了瞬息,又立刻一掌把它拍飞了。
刘鱼鱼蹲在树下,盯着他向她走来,愈来愈近。颀长的身姿锐利又矜贵,面色如雪,艳绝无双,就像枯井无波的偏隅一角绽放的红莲。
危险。
刘鱼鱼眉头皱紧,虽然本能想让她逃离面前这个危险的男人,但又像被钉在原地,全然升不起反抗之心。
他终于走到了她身前,弯下了腰。刘鱼鱼刹那间有些恍惚,月光衬得他像高不可攀的仙人,却又在方才落入了自己的怀中。
“找到你了。”
刘鱼鱼听他笑了声,昳丽而纤长的眼睫颤动着,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让她看不分明。
“知道我是谁吗?”
泠泉般的声线温柔至极,刘鱼鱼思索了片刻,突然觉得整个人如坠燃笼,四肢百骸皆被灼烧。
“啊啊啊!”
她忍不住攥紧拳头,痛苦地哭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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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迷蒙间,她看着眼前的男人模样大变,居然正是她最讨厌的那个人!
一切折磨的罪魁祸首,一切罪恶的始作俑者!
“去死!”
她尖叫着,右手成爪,直直插入了那人的心脏,将砰砰跳动的物什掏了出来,用力扔给了怪物弟弟。
看着怪物弟弟贪婪地吃着,她终于平静下来,冷笑一声,道:“弟弟,看见了吗?”
“咱们的好爹爹回来了,你可得好生招待他。”
她冷眼看着面前男人明明痛的直不起身,一双眸子却仍执拗地注视着她。
“山、溪礼…”他忍住痛吟,嗫喏了一声。
察觉到他温热的血液喷溅而出,弄脏了她的脸庞,她嫌恶地扯了扯嘴角,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砰的一声,那人撞到院门上,滑落下来。全然没了先前踏入院内时的恣肆从容,周身危险的气息立刻消失殆尽。
如果刘鱼鱼能有闲心仔细观察,便能看见那男人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右手,而她右手上那枚碧色扳指被染成了血红色,青色光芒一闪即逝。
得到了姐姐的允准,怪物弟弟终于敢上去大快朵颐了。它用爪子扒拉着身下的男人,先挑出最肥美的部分,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虽然它觉得这人实在不太好吃,甚至有些味同嚼蜡,但也聊胜于无,填填肚子总是好的。
身下之人即使活生生被啃食,痛到全身颤抖,也一声不吭。他惨白的脸庞转向刘鱼鱼,漂亮的眸中流露出好些情绪,但怪物弟弟一概看不懂。不过它也不需要懂。而该懂的人则束手旁观着,不想要懂。
也只有在它即将彻底咬断他脖颈时,他才终于有些憋不住了,虚弱笑出了声,眼神逐渐涣散。
鲜红的血流了一地。
刘鱼鱼走过去,扫了眼脚边的男人。他全身上下几乎都快被吃光了,血淋淋的骨头架子被暴力扯断,碎得不成样子。
“呀。”
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耳朵尖长,黑发及踝,苍白的脸上掀起了一个十足邪恶的笑。
“怎么办?爹爹死得好惨啊。”
话虽如是说,可她的表情却像刚刚饱餐了一顿的毒蛇。
她伸出手,抚了抚一侧羊身人面怪物的脑袋,“弟弟真乖。”
“来,进姐姐肚子里。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
…
河面上灯光炫彩斑斓,波光粼粼地,显出一番十足的热闹来。只是本该人声鼎沸的画舫灯会,此时却空无一人。
刘鱼鱼从后舱翻上了船,完全没注意到这异常。
她脑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杀了他。
但是这个“他”是谁,她很是迷茫。
她感觉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线索,又或许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总之,循着本能,她知道害死母亲的凶手必然会出现在这里。
只是还不等她将弟弟放出来,自己便被拢入了一个高挑的阴影里。她回头看去,是一个有些面熟的漂亮男人。
她觉得自己好像见过他,但是又想不起来在何时见过。
他昳丽的凤眸和微扬的羽睫就这样闯入了她心里,让她失去了脑花、空空如也的脑子,像烟花一般炸开。
“你…是谁?”
26. 第 26 章
他薄唇轻启,“我是…”
但话未说完,他突然又哑了声。不点而朱的唇顿住,扯开一个自嘲的笑。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刘鱼鱼莫名其妙地睨了他一眼,“我自然是刘鱼鱼啊。”
“那么,刘鱼鱼小朋友今夜到此是为做什么?”
那人蹲下身,变得和她一般高,温柔地注视着她。
刘鱼鱼觉得无趣,却又不由自主地回答他:“我要杀了他。”
“他是谁?”
“他…他自然是害了我娘的人!”
眼前的漂亮男子眨了眨眼,给人的感觉像是春风拂暖下的一盏茶,暖洋洋的。
“你娘姓甚名谁?”
刘鱼鱼按理来说是没了嗅觉的,此刻却好似闻到了他身上的鸢尾香,熏得她有些醉。
她皱紧了眉头,努力思索着——我娘…是谁?
是谁来着?
她只记得前些日子睁开眼时,门外那温柔的声线,可不正是她的娘亲?
可是娘亲长什么样?又叫什么名字呢?
刘鱼鱼有些烦乱,尖耳竖得笔直,连长发都随主人的心意胡乱飞舞起来。
“你娘是如何死的?”
轻巧的话语柔软又随意,仿佛就只是漫不经心的一问,却让刘鱼鱼浑身一颤,像被雷电劈中了一般。
随后,她周身气势陡然一变,琥珀色的瞳仁被浓重的墨色侵染,阴沉地盯紧了面前的男人。
“是你!是你杀了她!”
她忽然尖啸一声,指甲疯长,右手攥紧了男人的脖颈。
不知何时,在刘鱼鱼眼中,男子的容貌已然变化,竟然同画舫被吃的刘明长得一模一样!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男子轻蔑一笑,温和的气质瞬间消失殆尽。他扫了一眼掐住自己脖子的手指,那枚碧色血焰的扳指正快速闪烁着。
倒是有几分聪明,知道只有戴着这枚扳指才能伤他。
百千荒邪之中,大多贪婪嗜血,但夜螭却是个例外。
它们因执念而生,能容纳所有生、死之物。其腹中自成小世界,每一只夜螭都是一扇门,它们共同守护着自己所珍爱之物,若非受袭,绝不主动伤人。
而在腹中之境,每只夜螭都有属于自己的巢穴,它们在其中肆无忌惮地编织美梦。若有人误闯,便会瞬间陷入其中,全然忘却身在何处。
花衔青自在端国公府察觉山溪礼被吞,便立刻抓了只夜螭开门。随后又以自身鲜血为引,设了十数个傀符,前往各个夜螭巢穴寻她。
与其说是寻她,不如说是寻她手上的扳指。
想到这里,他眼神忽然柔和了些——
还好早早便将扳指给她了。
这枚扳指由他心鳞所制,平日里他能随时感应到其位置和状态。此时入夜螭的腹内乾坤,虽有所限制,却也能以自身为引,寻得它的方位。
而每张傀符与他心神相连,五感皆通。他自然也知道,来此巢穴的那张傀符因何而死。
生剜啖骨之痛,痛彻心扉。
他本体原在另一处巢穴之中,不期然感受到被生吞活剥,痛楚蔓延间他全身发颤,神魂动荡,险些被受惊的夜螭给拉入了梦境。
不过好在,活活被吃的是他,而不是她。
他看了一眼尖耳邪祟的漆黑眸子,似乎想起了什么,扣紧了她掐住他的手腕。随后另一只手凭空画了道符,符印被他温柔地轻点在了她的眉间。
若是强行将那夜螭驱离出她的身体,恐怕对她有伤。此符唤明己,有破幻明真之用,或可让她自行醒悟,主动将夜螭驱离。
刘鱼鱼,或许现在该称她为山溪礼,她的脑海中浓墨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突然,眼前闪过流星般的金光,随着耳边一道梵音庄严响起,迷雾般的墨色开始逐渐淡去…
她看见了艳红似血的天,漫天的荆棘,荡如寒烟。
明黄色的符纸随风猎猎飞舞,清透的阵玉正焦灼不安地晃动。那是一个看上去便觉妖异不详的大阵。
阵中血线缠布,如附骨之疽一般,鼓冒着血淋淋的毒泡。此时,一个人被血线死死紧缠着,奄奄一息地半跪在地。他那一袭白衣早已被割碎,露出深可见骨的伤痕。
而这般疮痍满目之下,他竟然还笑出了声。
这一声带着十足的挑衅和不羁,华丽得如沉香墨玉一般的声线硬生生变得可怖起来。
“不要!”
山溪礼在听见这笑声的一刹那,心脏像被死死攫住,无可抑制地全身颤抖着。
恐慌席卷了她全部身心,整个人如坠深渊。
“不要!”
她脑中全然是那人的身影,疯了似的冲上前去。
血线如恶蚁一般,毁不断,斩不尽,一团一团地阻滞了她的脚步。
她看见那人最终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是势在必得的疯狂之色,是孤注一掷的癫狂。如利剑一般,直直插入了她的心脏。
“不要!鹤寻!”
眼见着那人似乎没了声息,下一秒,她整个人气机逆转,血脉暴动,竟是要直接自绝而亡。
“砰!”
只听一道炸响,眼前世界忽而如烟尘散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山溪礼脑中思绪千转百回,终是直接晕了过去。
…
“你对她做了什么?”
花衔青面色阴沉,眼神冷冽如薄刃,右手握着一团黄白腥恶的脑花。
方才他符印刚下,眼见山溪礼似乎要清醒过来,不料下一秒,她便突然面色涨红,气机暴乱,竟是要直接自断生机!
他惊得立刻画咒,将夜螭剥离了出去。只见那团之前被山溪礼抠出来,塞入肚子里脑花,甫一出现,便直接被他攥在了掌心。
“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
一道七八岁的女童音自那脑花响起,“真的!”
花衔青冷笑一声,显得格外狰狞,“你最好祈祷,她没什么事。”
他怀中抱着山溪礼,另一只手的指尖靠近她的脉搏,细细查探着。透明无色的妖力自腕间输送而入,细致地寻着每一个可疑的角落。
奇怪,除了他方才下过的明己符之外,的确无外力痕迹。
他微蹙眉头,确认山溪礼暂无大碍后,转头朝那团脑花道:“说说吧,将她拉进来做什么?”
虽然这语气比方才松快得多,但刘鱼鱼知道,若是她答得不好,脑花便会像豆腐一般,立刻被捏得粉碎。
而她留在外界那具躯体,也将沦为彻底的空壳。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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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想让她帮我。”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在外界不通言语,若是你们将我和弟弟直接封印,那我母亲之死的真相便无人可知了。”
“呵,你母亲因何而死与她有何干系,将她牵扯进来时,你便已必死无疑了。”
花衔青勾了勾唇,手中用力,几乎下一瞬就要将她直接捏碎。
“我只是觉得姐姐她是个好人!”
“我也不想害她的,但是腹中法则我无法撼动,只能先附身她的躯体,帮她守住生机”
“…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她终于像个真正的七八岁稚童一般,大声哭了出来。
花衔青手中动作戛然而止。
他低头看了看山溪礼睡颜,明媚娇俏。他知道此时阖上的双眼,在睁开之时有多么的张扬活泼,仿佛全世界的温暖光彩都只在她一人眼中。
如果是她的话,她一定希望自己放过刘鱼鱼吧?
他这些年自黑暗中踽踽独行,好不容易得了这唯一的一束光,他不想她因此黯淡。
于是,虽然他觉得刘鱼鱼该死,却还是卸了杀心。
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为了防止她再度自绝,我会施术将她方才的记忆封印起来。”
“一会儿等她醒来,你便立刻主动交代所有事情,懂?”
那一团脑花狠狠一颤,止住了哭声,“懂懂懂!鱼鱼明白该怎么做的!”
花衔青将山溪礼安放在地上。
此刻两人虽好似还在画舫后舱,其实全是一片空茫,不过巢穴梦境罢了,自然找不到任何外物可用于布阵。
他指尖划开掌心,鲜血淋漓而出。而那掌心竟已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伤痕。
也是,他此番寻来,本就耗了诸多心血绘制阵法和傀符。昨日又在突发裂魂之症之际,强行为山溪礼愈合了腹部的伤口。
虽然昨日他便因消耗过度昏死过去,但暖宝不惜化为原型,用自己的本源妖力替他疗伤,是以今日他还能施术。
但此时,纵使他体质再强悍,也经不住这般消耗了。
只见鲜血积累成线,以山溪礼为阵心,绘了道符阵。这道符阵,同去荒界抓夜螭时,用棠枝所绘一样,阵玉之处全用符篆代替。
只见透明无色的妖力倾泻而出,瞬间转变为术力,将那符阵骤然激发。
“嗯~”
山溪礼无意识地嘤咛了一声。
花衔青见符阵起效,缓缓收了力,随后身形一晃,跪倒在地。
他此刻面色苍白若纸,羽睫上挂满冷汗,四肢百骸间空荡荡的,紧紧挛缩。连呼吸都在抽疼。
“有人来了!”
突然,脑花形态的刘鱼鱼声若蚊蝇,冲他道。
花衔青闻言脸色骤然一变,喉音有些嘶哑:“谁?”
“是一个白衣天师!”
刘鱼鱼狗腿一般开口,“哥哥,我要把他赶出去吗?”
花衔青勉力支起头,挤出最后一点妖力,将在场的阵法痕迹一扫而空。
“不必,让他来。”
他大概知道来人是谁了。
若是…她醒来看见裴序,想必会更开心吧?
毕竟,她更喜欢他不是吗?
花衔青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还未醒转的山溪礼,消失在了夜螭巢穴之中。
27. 第 27 章
裴序身着御妖阁规制的棋纹白袍,脚步踉跄。本是温润如玉的脸庞此刻竟笼上了层层邪气,黑瞳沉沉。
他姿态佝偻,身后披着及踝的长发,发尾随行走不规则地摇晃,屡屡绊住自己的脚步。
看着熟悉的画舫之景,他偏头,略微思忖,朝后舱走去。
…
几个时辰前。
山溪礼在封印阵中与狍鸮对峙之时,那附身带路男子身上的夜螭突然发难。
孟镇只觉眼前一花,封印阵便因着缺了术力顷刻倒塌,他赶紧定睛查看。却见夜螭居然将狍鸮和山溪礼都拉入了腹内巢穴!
他和周围众天师对视一眼,小心翼翼的将倒地的夜螭围成一团,逐渐靠近。
本以为那夜螭还要继续伤人,但它居然就静静躺在原地不动了。
夜螭少有伤人,这把人塞入肚子里还是头一次见。想都不必想,其中必然危险至极。
孟镇心中焦急,正欲用上疾行符去找裴序,却见裴序等人正急匆匆赶来。
“孟镇,小山怎么样?”
江雨棠跟在裴序身后,珠翠晃荡,人还未到,便先声询问。
“这夜螭将她和狍鸮都吃进了肚子。此刻,怕是已到巢穴之中了!”孟镇赶紧回道。
“哼,活该。”
那前日同山溪礼下了赌注的天师盟男子此刻满脸不屑,小声咒了句。
他本就看不惯她行事张扬,考核之日夺了妙道凭证便罢了,居然还敢抢林妙道的任务。
没有自知之明的蠢人,死了最好!
他瞧了眼林今瑶,她此时素雅秀丽的面容上也满是担忧。
林妙道果然心地纯善。自打昨日他和山溪礼打了赌,他便一直在暗地里盯着。见那女人被一口吞了,他赶紧去给林妙道说了这好事。
不料林妙道竟以德报怨,迅速找到了裴序,同他说了这事,于是他便只好跟在后面一道赶来了。
“罗佩你胡说些什么!”江雨棠不经意间听到他这话,眼眸圆睁,怒气冲冲地盯着他。
“什么?我没说话啊。”
罗佩不以为然地笑笑,“江雨棠,说话客气点,别人可没我这么好的脾气。”
“你!”
江雨棠伸出手指着他,还欲怼回去。便听林今瑶道:“雨棠,罗佩他不是故意的,情势紧张之下,说话便冲了些。此时还是寻回小山要紧。”
“哼!”江雨棠扫了林今瑶和罗佩一眼,愤懑地跟上了裴序的脚步。
先到一步的裴序正蹲下身探查着夜螭的情况。
这夜螭外表不过七八岁稚女,巴掌大的尖耳直竖,脏污长发被垫在身后。它长黑的指甲紧紧捂住腹部,上面还挂着些内脏碎肉。
奇怪的是,这夜螭看上去,似乎只是一具空壳。
裴序眉头紧蹙,哑声道:“小山的确被拉入了巢穴之中。巢穴梦境极易使人忘却自身,她应当很难自觉清醒过来。”
“那该如何救她?”江雨棠赶紧问道。
林今瑶开口:“要么,这夜螭能自行放人,要么…”
“要么怎样?”
裴序皱了皱眉,余光突然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倏尔站起身来,往后退了半步。随后他利落拔剑,银白剑身温润剔透,朝夜螭腕上一刺。
汩汩粘稠的腥血流出,恶臭味迅速弥漫开来,直窜鼻尖,江雨棠不由自主地捂紧了口鼻。
她声音闷闷地道:“师兄这是做什么?”
林今瑶眼中焦急,伸手拉住裴序的衣袖,白皙指尖用力,“裴助教,不可!”
下一秒,便听一道沉稳冷静的女声传来,“雨棠,发生了何事?”
来人容貌生得极为美艳,穿着一袭与裴序同制式的御妖阁白袍,引人注目的黑棋纹遍布裙边,彰显出一丝威仪气势来。
她的表情无悲无喜,尤其是那双媚眼扫过裴序之时,格外淡漠。
“师父!”
江雨棠面色一喜,赶紧跑到她面前,“有位刚得了妙道凭证的天师被夜螭吞了,还请师父出手,救她一命。”
辛岚月皱眉,看着裴序将那夜螭的脓血收集起来,装了满满一碗。
“师父”,裴序朝她走过来,垂首道:“弟子欲用禁术,日后自去领罚。”
“你可知此术会损你根基?”
辛岚月气势更冷了,语调不高,却满是上位者的压迫感。
裴序没抬头看她,紧紧盯着碗中血液的倒影,指节用力得发青。
“知道。”
他看着碗中倒影惨然一笑,随后收敛起表情,坦然自若地抬起头来,和辛岚月对视。
“师父此前不是叫我出京自省吗?”
“弟子自省之时,偶遇小山,方知师父说的没错。”
江雨棠一头雾水地听着二人的对话。
原来前些日子师兄带她出京历练,是师父的安排。不过,师兄为何要自省?
裴序顿了两秒。清俊的面容焕出淡淡的温泽,眼底柔光一片,望着辛岚月,轻声而坚定地开口。
“我已寻到真心所爱之人。”
辛岚月看着他柔情而郑重的神色,眸光微动。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避开了他的眼神,问道:“是她?”
“是,我对小山一见钟情。此时她性命有危,我绝不能坐视不管。”
“还望师父成全!”
语毕,他竟直接抬手,将那碗恶臭脓血一饮而尽。
不似死鱼烂虾的腥臭,也不似腐朽尸蛆的酸诡。
裴序这一刻觉得自己唇齿间、喉间、胃部的恶臭秽物都不算什么了,他觉得自己才是世上最恶心之物,不然她怎么会…
他咽下最后一口之时,早已胃部痉挛,登时就欲呕出来。但一双手伸过来,喂了他一颗丹药。
“你既已决定了…如此,也好。”
辛岚月收回手,藏在袖中用力捻着指尖,想把心中那丝不适感借此剥离下来。
但那感觉实在顽强,甚至还钻到了骨子里,她不耐地蹙紧了眉。
——“裴助教!”
——“师兄!”
——“裴妙道!”
方才这一幕发生得太快,此时周围众人才惊叫出声。
林今瑶第一个冲上前来,打落了他手中的瓷碗。
“裴助教,你疯了吗?”
她秀雅的面容上满是不可思议,眉眼间的崩溃之色疯狂肆虐。
凭什么!凭什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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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喜欢她?甚至愿意为她做到这一步!
她看着裴序嘴角的脓血,鼻头一酸,不可抑制地落起泪来。梨花带雨间,泪珠滚了满脸。
而江雨棠见此情形,就算不知此禁术是何物,却也明白必然代价深重。她赶忙双手扶住裴序,心疼地看着自家师兄。
裴序等感觉缓和了些,他便将佩剑置于地上,随后又将发冠取下,盘腿在夜螭身边坐下。
他以身为基,术力随指尖在全身各处轻点,绘出一道符来。随后术力明灭,“唰”的一声消失在他身体之中。
“唔嗯”,他闷哼一声。
只见他披散肩后的乌发迅速疯长,几个呼吸间便在地上堆了厚厚一大叠。他的耳朵也随之变化,耳垂收窄,耳尖开始膨出,骨骼碎裂重塑的声音听得人牙酸不已。
等了许久,这一切变化才结束。而结束之时他早已全身冷汗,衣服紧紧贴在身上。
江雨棠屏住呼吸,一颗心紧张地揪到一起。原来这禁术是将自己暂时变为荒邪之躯!
虽然没有获得荒邪真正的能力,但是却能借此最大程度地触及荒邪之域。如此,师兄应该能从那吞了小山的夜螭身躯,直接进入它的巢穴之中。
但…天师本就修先知先觉,炁源炁脉与荒邪祟气水火不容,此番以天师身躯暂转为荒邪之躯,必是有损天师根基的啊。
她此刻泪眼婆娑,瞧了身侧的辛岚月一眼。
师父竟真的同意师兄这么做…
虽然小山很好,可她还是心疼师兄。若是日后小山对师兄始乱终弃,她第一个不饶!
又等了好一阵,裴序才终于清醒过来。他微不可察地,先往江雨棠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抿了抿唇。
随后右手成爪,迅速划开躺在地上的夜螭腹部,一阵白光闪过,他便被吸了进去。
…
此时,裴序步履踉跄地走到后舱,一眼便瞧见了躺在地板上的山溪礼。
她虽然面色苍白,但看上去应是没有性命之忧。
裴序吐出一口气,逼迫自己专心起来。
其实在他寻过来的路上,他一直脑中混沌,思绪难堪,心中麻木。他知道触手可及的答案,但有时候只是不敢揭开。
所以他逃了,逃得狼狈不堪。甚至…还牵连了别人。
“小山,醒醒。”他蹲下身,唤着山溪礼。
一团脑花突然如蜗牛爬行一般,挪动到了山溪礼脑袋边,停到让裴序能瞧得一清二楚的位置。
“天师,姐姐她没事,你别担心。”
裴序看着它,嘴角冷漠一勾,眸中竟全是邪气,“你便是作乱的夜螭?”
刘鱼鱼这才意识到,这位天师,看上去似乎不太对劲。她弱了气势,小声道:“是。但我是有苦衷的。”
下一秒,山溪礼睁开了眼睛。
“裴序?”
“不对,你?!”
山溪礼看着面前的男人心中一惊,右掌轻拍地面,翻身而起。随后狠厉出手,眼见着就要一掌拍在裴序胸口。
裴序骤然抬手,掌心朝外,护住胸口,接了她一掌。
“别怕,是我,裴序。”
山溪礼仍一脸戒备,“这是哪儿?你为何变成如此模样?”
28. 第 28 章
裴序努力收敛起周身戾气,温和道:“你与狍鸮打斗之时,被夜螭吞入腹中,此处便是它的巢穴。”
“至于我”,裴序眸光稍黯,“我自是为寻你而来。”
山溪礼看着面前模样大变的裴序,悄悄退后半步,思忖起他所说之事。
若真是夜螭,那她先前以刘鱼鱼身份的所作所为,便是陷入巢穴梦境中了。
她忆起被关在柴房中的生命流逝,昏暗、饥饿、邪气丛生。腕间生疼,每有一滴血液被吞食,她的身体便凉一分。但因母亲一句“照顾好你和弟弟”,她无怨无悔。
夜螭梦境无法虚造,那她所经历的…
山溪礼胸口有些闷,只有感同身受地经历一番,她才知道这小女孩心中有多大的怨痛。
她又循着记忆继续捋清思路,裴序也不急,静静在一侧等着。
自化为夜螭醒来,她制止了狍鸮弟弟吞吃母亲尸体,随后意识消沉,直到,有人来到院中。那人…
她眉头一蹙,后脑倏尔开始跳痛,就如有人在用鼓槌敲击一般。下一秒,脑中画面徐徐展开,正是刘光被狍鸮手撕吞嚼之景。
是了,先前在刘光家中发现的刘光尸体,正是被吞食殆尽的模样。
如此看来,应是刘鱼鱼将狍鸮困了起来,而饿了许久的狍鸮见到回家的刘光,自然发了狠,不仅将内脏吃了,连其他边角都没放过。
其后,按照时间线,刘鱼鱼姐弟应是依次去河中画舫杀了刘明,在街巷中杀了醉酒归家的另一名男人,最后,便是在她封印狍鸮之际,杀了那带路男人。
至于方才,她为何会突然脱离梦境,晕倒在画舫之中,她却什么也不记得了。
难道,是因裴序闯入的缘故?
她抬头,看清裴序的尖耳长发,思绪一转,想到某种可能性后突然面色苍白。
“裴序!你用了禁术?”
山溪礼神色激动,素来绵软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何故如此?我…”
刘鱼鱼看着她情绪不安,以为是她仍怀疑这位天师的身份,忙小声道:“姐姐,他虽然看上去和鱼鱼一样,但是好人哦。”
嗯,既然离开那位都允许他进来了,那他应当对姐姐无害。
“无碍的,修养些日子便好了。”裴序黑瞳妖异,唇角却同平时一般弯着,看得刘鱼鱼如沐春风。
不对,应该是如沐邪风。刘鱼鱼无端抖了抖,又想起她要做的事,忙插嘴道:“姐姐对不起,我不该拉你进来的。”
山溪礼和裴序被她打断,同时看向了地上的腥黄脑花。
实际上,这团脑花不过是刘鱼鱼自身的幻化。此时她在地板上,努力伸头瞧着站立的二人,颇为不易,于是她又将自己变成了灯架,勉强平视二人。
山溪礼和裴序早知她的来历,对此倒也见惯不怪。
只听刘鱼鱼继续道:“我叫刘鱼鱼,家住城西。小时候,爹娘对我很好,鱼鱼每一日都过得很开心!但是…自从小叔来了之后,爹爹就开始整日不见踪影。”
“娘亲说,他是找到了个新活计,但邻居婆婆告诉我,我爹他是赌博去了。”
小女孩的声线稚嫩,语调很是孩子气,但讲述之时那割裂的冷静感,显出她格外的早慧。
“我讨厌赌博,讨厌爹爹,讨厌小叔。”
“每次半夜更声敲响,院门被用力地踢开时,我总克制不住,怕得浑身发抖。我知道,这是爹爹又输钱了——
他会冲进卧房,揪住母亲的头发,硬生生地从头皮扯断。”
“我知道母亲一向爱美,她是我见过最得体之人,总是将自己打扮得像仙女一样…世界上最美的仙女。”
灯架刘鱼鱼颤抖,忽而变成女童模样,瑟缩着蹲在地上,抽泣起来。
“他会用粗砺的、曾经为母亲绾过发的手,将母亲的脸打得乌紫,掌印半个月都消不了。鱼鱼小时候最喜欢躺的摇床,也早被他砸烂了。
母亲像块破布一般,奄奄一息地,被他挂在摇床上,然后他就会抡起手臂粗的木棒,一下一下地,往母亲单薄的脊背上砸,就好像,母亲才是害他输钱之人一般。”
小女孩抹了抹眼泪,尖锐的哭腔喊了出来,“我讨厌他!我恨他!”
山溪礼鼻尖一酸,热泪蓄满了眼眶。她走过去蹲下身,将刘鱼鱼抱进了怀中。
“后来,因为我总冲上前去护着母亲,母亲便开始躲着我了。她不让我看到爹爹打她,也不想爹爹打我,于是总提前把我关起来。
直到有一天…母亲说她怀孕了,爹爹知道之后,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依旧早出晚归,但回家时都喜气洋洋的。他还从外面拿了药草,每天都亲手为母亲熬药,亲手喂给她喝。那段时间,母亲虽然身子不适,但看上去开心了很多,鱼鱼也很开心。”
“我本以为,从前那个爱护娘亲、爱护鱼鱼的爹爹回来了,但弟弟出生之后,他又成了恶魔。”
刘鱼鱼头埋进山溪礼的肩头,抽噎了几声,牙根咬得死死的。
“弟弟出生那天,大家都很高兴。爹爹找了一个男人来,但那人看了弟弟两眼便离开了。我听见爹爹追着他喊‘她真的每日都吃大人您给的药草,不可能有问题的!’
那时,我站在床边,看着还未醒来的母亲。
她面色特别白,头发全被汗打湿了,贴在脸上。她漂亮的嘴唇上是深深的牙印。我知道,那是因为生产时极度的用力,极度的痛苦。可她即使还未醒来,唇角却弯着。我猜,母亲一定很欢喜弟弟的到来,欢喜他的到来改变了爹爹。”
“但,那全是假的!”
刘鱼鱼眼中突然溢出血泪,邪气暴涨。
“当天晚上,爹爹便出门去了,我一个人努力照顾着母亲和弟弟。眼见母亲终于能下床了,他却又回来了。”
“又是半夜更声敲响,又是院门被狠狠踢开,又是……那之后的事姐姐应当能猜到了。”
她似乎不愿再回忆,抬起头来看着山溪礼,脆生生的小脸上泪痕遍布,眼睛通红。
“我知道姐姐你是好人,求你帮我杀了所有伤害母亲的人!”
山溪礼此刻也眼角淌泪。她入梦境之后,得知了刘鱼鱼和弟弟身死的真相,此时更能与之共情。
她轻抚小女孩瘦弱的脊背,心揪得发慌。本该天真无邪的年纪,却硬生生要受这些苦难。偏生,她还如此懂事。
裴序在一侧虽也有一丝动容,但因荒邪之躯,驱散了些感性,此时突兀开口问:“你弟弟出生那日,来的男人长什么样?”
刘鱼鱼收敛起眼泪,抽抽嗒嗒地回答他,十足懂事伶俐。
“身量不算高,背对着鱼鱼,看不清长什么样子。但是…他说话声音怪怪的,有点嘶哑,而且口齿很不清楚。”
山溪礼也努力将情绪平静下来,她知道巢穴之中,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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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只见她右手轻轻地擦拭刘鱼鱼脸上的泪痕,温柔问道:“鱼鱼,你是不是把母亲尸体藏起来了?让我们看看好吗?”
刘鱼鱼点点头,将女人的尸体拿了出来。
这是一具凌乱不堪的尸体。脸被狍鸮啃得残缺一片,依稀能通过骨骼和皮肤看出原本的秀丽模样。
她的上半身支离破碎,东一块西一块的撕裂咬痕,森森白骨触目惊心。下半身因着刘鱼鱼制止及时,还基本完好。
“这是?!”
山溪礼正蹲下身细细查看,却不料在女人的腿心处发现了奇怪的痕迹。
按理说,她经此劫难,衣裳肯定早已破碎,但,也应残留一些布料碎片才是。
可女人却好似本身不着片缕,只是外面囫囵套了件外裳。而暴/露在外的大腿根部周围,居然显而易见的,有浊白色的凝固液体!
山溪礼制住裴序靠近的动作,挡住他的视线,随后从荷包中拿出根簪子,认真检查起来。
片刻后,她将女子的衣裳盖好,站起身来。视线扫过一脸紧张的刘鱼鱼,她最终还是没直接说出口,转而问道:“鱼鱼是如何知道该杀谁的?”
刘鱼鱼身子一僵,悄悄偷看了眼裴序和山溪礼的神色,见没有问罪之态,才小声开口:“当时母亲将我和弟弟关起来之后,我听到了爹爹和小叔的声音…是他们将母亲带走的。”
“至于其他两人,我是从母亲身上嗅出来的。不过…”
她小小的脸上,眉头皱的很紧,“母亲身上应该还有一人的味道,我闻出来了。但是在城中找不到他。”
山溪礼摸了摸她的头,“没事,姐姐帮你找。”
若是让她知道,母亲是受奸辱凌虐而死,怕是会更难过。何况,奸辱她母亲之人,还不止一个。
观尸体之伤,挣扎痕迹显而易见,根据阴/户状态及污物粘稠程度和范围,女子应是在生前受人欺辱,随后晕厥,并在无意识期间又受到另外二人的侵犯。但…如果只是单纯的奸虐,应不致身死。
她轻拨尸体,入目满是鞭笞和殴打痕迹,触目惊心。看来…女子最终应是死于外伤所致的多器官功能衰竭。
山溪礼转头问裴序,“裴序,可有什么符篆能收集储物?”
她想把这些□□留存起来。鱼鱼说城内寻不到,要么是那人已经离开了风京,要么便是身上有什么庇护气息之物。有其物证,那找到对应之人的概率便大了几分。
裴序微微敛下眸子,静了片刻,随后站在原地朝她伸出手:“有,你过来,我教给你。”
他知道山溪礼似有顾虑,贴心地没有靠近女子的尸体,彬彬有礼地站在原地,让山溪礼心中一暖。
山溪礼站起身走过去,裴序便转到她身后。他的身形挺拔,即使化为夜螭之态,也格外端正守序。
他低头,用一只手握紧了山溪礼的右手。
山溪礼感受到他同她贴得很近,站在她身后几乎就像把她整个人揽入了怀中,腕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有些微赧,她微不可察地往前挪动了几分。
因为裴序施不了术,便只能手把手教给山溪礼。山溪礼悟性极高,很快便将□□秽物提取出来,储存妥当。
突然,她眸中精光一闪,从荷包中取出一把穿心莲。这是她和花衔青在搜查刘光卧房之时找到的,当时同一些银两放在一起。
“鱼鱼,那个男人每日给你母亲熬的药草,是不是这个?”
29. 第 29 章
她的粉白掌心上还残存打斗痕迹。此时几株穿心莲置于其上,膨大茎节,倾颓花叶,黑紫色莲尖正与擦伤血污相衬。
仿似阴冥幽草一般,横亘戾气。
刘鱼鱼看了半晌,道“应该是的。但鱼鱼之前见到时,还是青黑色的,如今却成了黑紫色。”
“青黑色…”
山溪礼盯着手中穿心莲。
她同花衔青寻去刘光家中之时,刘鱼鱼母亲早已生产。这些穿心莲放置如此长时间,却并未腐坏或干枯,反而只是颜色深了些。
“穿心莲虽只是味寻常药草,但《天师丹录》上倒是有些别的野记。”
裴序冷不丁开口,“据传,旧时有一避世村落。村中有一老妪,善医草药,尤以穿心莲为最。其叶似剑,色深绿,味极苦,能解百毒。”
山溪礼和刘鱼鱼同时偏头看向他,好奇地等着下文。
“若执此作供物,于庙中虔诚祷告,将顷刻间溺毙朔风之中。但,其后容光焕发,百病全消,更甚从前。”
语毕,裴序突然想起什么,熟悉到刻骨铭心的教诲声,在耳边虚虚浮现。他蹙了蹙眉,尖耳颤动两下,扫清了思绪。
“如此说来…此物可能的确有些诡道。”
山溪礼戳了戳自己的梨涡,“怕不会又是什么邪术吧?”
!
“邪术!”
山溪礼突然眸光一亮,拉住裴序的手臂道:“裴序!你记得我之前同你说过,我在章闻的密室之中,曾见过不明药草吗?”
“当时李婉腕间放血,碗中正好有些青黑色的渣滓。”
裴序微忖,“但我当时并未仔细察看,破阵后再去寻时,也并未寻到。”
他此话并无怀疑山溪礼的意思,只听他继续道:“怪我疏漏了。若是当时便收集起来,此时倒也好两相对比。”
“不过,此案与章闻之案并无相似之处。我也只是胡乱猜测罢了。”
山溪礼冷静下来,止住自己过于跳跃的思绪。但…关于药草一事,确实有诸多疑点,等得空之时,她得再查查。
当下而言,最要紧的应该是…
她长舒一口气,朝刘鱼鱼蹲下身。
“鱼鱼,等下姐姐给你一张留影符,你能将事情经过再简单讲一遍吗?等我们出去之后,便能借此告诉其他人,我们鱼鱼没有做坏事、乱杀人哦。”
刘鱼鱼小手接过符篆。她将自己变幻得好看了些,脸上血泪一扫而空,白白净净的。
母亲教过她,外表一定要干净得体,尊重他人,这样别人才会也尊重她…母亲教的事,她一向学得很好。
山溪礼和裴序走到一侧,给她留了些独处空间。
“裴序,你可有法子让她母亲的尸首恢复原样?”
山溪礼小声开口:“按理说,处于夜螭巢穴之中,她珍爱之物应当能恢复如初的,但她可能还年幼,暂时做不到。”
荒邪不死不灭,大多都是蛮荒之际便已存在。但也有极微弱的可能性,因暗孽滋生,于刚死之人身上复苏。
荒邪复苏,遇上一例便已罕见至极,此次刘鱼鱼姐弟甚至同时复苏了两只,倒真是奇了。所幸,刘鱼鱼还存了理智,并未大肆伤人。
“天师手段,并不能超凡脱俗。
因着荒邪之身有损心神,裴序轻声说完后,甚至轻蔑地扯了扯嘴角,对天师一门心生嘲讽。
但他很快收敛嘴角,冷漠道:“若无外物相助,光凭我二人,很难。”
山溪礼将他此番神情看在眼里,这是天师炁源受到荒邪祟气蚕食的表现。她咬了咬唇,有些愧疚。
系统要求她攻略他,可她都还没怎么行动,他就已经被攻略到50%了,反而让她心有不安。
低下头,她静了片刻。等刘鱼鱼说完了,她将留影符收好,道:“鱼鱼,能不能将他体内你的血液取出来?”
虽然裴序已经施了禁术,暂时化为荒邪之躯,但若是能将施术的基石直接抽走,对天师根基的损伤想必能大大削减。
裴序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此术之所以为禁术,自是因为对炁源炁脉的损伤不可逆转。尤其施术后残留的荒邪血液,更会成为慢性毒药。若是及时将荒邪血液抽出,自然能将损害降到最低,但施术起,荒邪之血便与自身血液交融,非荒邪不得剥离。
荒邪不通人性,更不可能好心帮助天师剥离,是以从未有人成功过。
他执意施展禁术,本就因有些自暴自弃。若是资质有损,被逐出御妖阁,倒正遂了他的意。他好离得远远的,再不叫人心烦。
但,他终究还是舍不得…
何况,他已表明心意,钟情于小山,想来她也不会再心烦了。
于是他沉默几息,眼神染上了些许希冀。
“没问题。”刘鱼鱼答应得很爽快。
只见她两手捉住裴序的右手手掌,轻轻一划。脓血在她的吸引下,很快析出,化为一股缠绕的血色泉液链接她的身上。
突然,山溪礼眼疾手快地拍了张符篆在刘鱼鱼后背,刘鱼鱼惊得手一抖,差点回身抵挡。
“别怕,这个是助你邪气的。”
有天师气血为辅,加上这符篆之功,应能使刘鱼鱼邪气内转,实力大增。这样,她便能自行将母亲的尸体恢复如初了。
刘鱼鱼心跳得飞快,差点以为姐姐要将她就地正法了。
裴序也抬眸看她,目露震惊。助长夜螭邪气后,刘鱼鱼实力突飞猛进,若她生出恶意,他二人将很难全身而退。
却见下一秒,山溪礼妖气迸发,将凛冽的青竹色妖气灌进了链接裴序和刘鱼鱼二人的血色泉液之中。
那些妖力全数进了刘鱼鱼的血脉。山溪礼自然也想到了邪气滋生时,刘鱼鱼可能丧失理智,以本源妖力注入她体内,应能在她发狂时控制住她。
血色泉液交织着青色妖力,不仅削减了裴序施禁术的损伤,又提升了刘鱼鱼的实力让她能自行修复母亲身躯,还套了层本源妖力防止她反水,实乃一举三得。
好在山溪礼的担心有些多余,刘鱼鱼提取完裴序体内血液后仍表现如常,她暗暗松了口气。
失去本源妖力的她面色更苍白了,而裴序此时虽恢复了人身,但也是虚弱至极。她努力搀扶住裴序,舌尖抵住牙齿,挺直了腰背。
此刻,周围画舫之景愈发真实,耳边波涛荡漾之声传来,外界的清泠月光也透过舫船的木窗投射进来,照得后舱内亮堂堂的。
一旁躺在地上的女子,尸体蓦地恢复完整,面色红润,看上去像只是在小憩一般,仿佛下一秒就会醒来。
刘鱼鱼喜极而泣,奔过去抱住她。
山溪礼等了须臾,问道:“至于剩下那人,鱼鱼想不想和姐姐一起抓?”
“不想了。”
刘鱼鱼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她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了。夜螭的天性让她只在意珍爱之物。为母亲报仇一事繁杂枯燥,只会影响她同母亲呆在一起的时间。
幼小的夜螭很快做了决定,自愿回到封印之地。山溪礼对此早有预料,但即使如此,她也会帮刘鱼鱼继续查下去的。
等几人商量好,刘鱼鱼便将她和裴序带出了巢穴,顺道捎上了关在巢穴另一处的狍鸮。
烈阳之下,山溪礼缓缓睁开了眼睛,酸胀滞涩,眼前一阵眩光。
因要出巢穴,她此时左手紧紧与裴序的右手相握。她顺着手臂望过去,裴序面无血色,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裴序,你怎么样?”她晃了晃他的手掌。
江雨棠早在外界等了许久,见此场景,赶紧冲上前来,“师兄!你怎么样?”
林今瑶也想上前,却被罗佩拉住了,“林妙道,夜螭和狍鸮就在不远处,当心受伤。”
她神色黯然一瞬,止了步子。
山溪礼默默松开手,看着裴序在江雨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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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动作下半坐起来。
他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在人群中环视了一圈,最后沉默地在孟镇几人的帮助下靠在阴凉处。早有医师在等着他了。
山溪礼见他暂无大碍,便着手进行收尾工作。
众人都知道她取了妙道凭证,就差这最终考核了,见她还有余力,便也没主动插手。总归大家都在,若她失败了,再出手也不迟。
山溪礼重新布了个封印阵,因术力不足,这次只能逐一挨个摆放,不像之前那般以术力弹射而出。
她的动作不快,但狍鸮居然也不跑,只安安静静地蹲坐在中央,一动不动。而那夜螭更是诡异,居然眼巴巴地跟在她屁/股后面,仿佛急不可耐地等着被封印一般。
辛岚月静立一旁,刻意没去关注裴序,反而仔仔细细瞧着山溪礼的动作。
的确是个好苗子,天赋卓绝。
她又瞥见山溪礼的侧脸,碎发散落下来,光影之中显得格外坚韧。
外貌拔群,心智坚定,未来可期,与小序算是良配。只是真算起来,小序今年二十有二,这小姑娘瞧着不过十七八岁,倒还是小序占了便宜。
她以裴序师父的心态打量着山溪礼,努力忽略攀附在心尖的那股不适感。那不适感意味甚浓,嫉妒、不甘、惶恐、愧疚…交杂其间,随时可能打破她磊落之姿。
但她终是压下去了,冷静自持地看着小辈动作。
山溪礼布好阵,施术激活。刘鱼鱼跑过来抱了抱她,七八岁年纪的她个头小小的,才到山溪礼腰间。
“谢谢姐姐,姐姐再见。”
语毕,她回身,邪气肆虐暴涨,提起狍鸮,就欲将它塞进肚子。浓郁的祟气玄黑,泛着深不见底的猩红,狍鸮爪子扒住地面青砖,呜咽婴啼几声,不甘地被关了进去。
这是她给弟弟的惩罚,惩罚他大逆不道,居然敢毁了母亲的尸身。
她要把它关押在昏暗无际的牢房里,受尽饥饿苦楚。
它将永生不得自由。
…
风止声静,一切尘埃落定。
人于浮世间,皆是独来独往,独生独死,万般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刘鱼鱼的遭遇或许并不唯一,如她母亲一般的可怜人应当也数不胜数。
她能做的,只有尽力为其言、为其权,但终究还是得靠她们自己。
万事漫如流水,人心自古易变。伤害自己的人,一开始就应该直接麻溜让他滚远点,容忍只会害人害己。
山溪礼气愤片刻,掐了掐泛白湿冷的指尖,闭目祈愿刘鱼鱼今后安好。
“恭喜啊,小山姑娘,你终于能成妙道了。”
孟镇走过来,一脸喜色。虽然此次事发着实惊险,但好在一切无虞,裴妙道也没事。
“哼”,罗佩双手抱胸,嗤了句,“虽说她顺利封印了荒邪,可谁说那就是画舫那只?”
孟镇知道他同山溪礼的赌注,此刻也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望向山溪礼。
山溪礼敛好情绪,“此事我之后自会上报告情处。这位同道,等着到时候乖乖认输吧。”
她的身体状况已是强弩之末,此刻卸了力气,身子一软,便倒在了地上。
“小山!”
江雨棠又赶紧跑过来,眼中焦急。她现在属实是一个头两个大,两个人轮流倒地,苦的却只有她一个人。
山溪礼侧倒在坚硬的地上,她看见江雨棠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可她什么也听不见,全世界突然无声了。
她眼前模糊,眯起眸子仔细辨认她的唇语,然而下一瞬,却突然像有一把剪子直直扎进了她的眼球一样。
她双目骤然刺疼,眼珠像是要直接爆裂开来。
脑中隐约传来“啪嗒”一声。她的眼前蓦地一片漆黑,一切光线都消失了。
她无法抑制地慌张起来,想要张口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甚至感受不到声带的颤动!
30. 第 30 章
静…死一般的静。
她就像一只碧池莲叶上的蜻蜓,瞬间被定格在原地。翅膀震动戛然而止,世界无垠而寂寥。
山溪礼全身肌肉紧绷,心渐渐下沉。
她分明能摸到自己还躺在青石地面上,想来自己的触觉并未丧失。但现在她却没了视觉和听觉,连嗅觉也一并消失了。
寂静之中,一双手猛地扶住她的双肩,热源传来。她感觉自己被人扶了起来。
她努力睁大眼睛,却依旧漆黑一片。
【滋……滋……】
【经检测,宿主状态有误,正在调整中】
山溪礼听见这冰冷的机械音,心中欣喜,还好系统来了。陷入黑暗中的她只能抓住系统这把稻草,耐心等着它调整。
须臾,机械声再度响起:
【调整结束,宿主状态已修正】
山溪礼满怀期待地撑起眼皮,转着眼珠,屏气凝神地听着周围可能的动静。
一秒、两秒……几分钟过去了,她仍旧处于无声的黑暗中。
怎么回事?
山溪礼此时脑中混沌,完全无法静心思考,心头的恐惧蔓延,几乎快侵蚀她整个人。
她察觉自己软倒在一个人怀里,此人应当是江雨棠。随后她又被几人抬了起来,晃晃悠悠的,无根无凭,让她心中更加不安。
此时,林今瑶正站在裴序身边。她看着裴序偏头一直盯着山溪礼的方向,正双目无神地发呆。
她绞紧了手中的素白绣兰手帕。
凭什么……山溪礼明明也只是个乡野丫头。
她一直以为,裴序不回应她,是因为他们身份差距太大。毕竟自己去年才被师父带回来,虽然总算出了村子,却远远比不上京中贵女。
刚来那时,所有人不过都表面恭维她,背地里却嘲笑她举止粗鄙、言语浅薄,嘲笑她小家子气。
但只有裴序,只有他会贴心为她考虑,替她教训那些出言不逊之人,只有他会不厌其烦地为她答疑解惑。
于是她铆足了劲,学着优雅端庄,学着温婉矜持,一丝不苟地,将自己从头到脚都精心打理。
她明明那般努力,京中早已无人敢瞧不起她,人人都赞她是天才,是尊贵的林妙道!
可是,他居然喜欢上了山溪礼,一个乡野出身的、言行无状的小丫头,还甘愿为她损了根基!
她面无表情,盯着正被人抬起来的山溪礼。修剪得圆润精致的指甲死死掐进了手心。
突然,腰间一阵灼痛传来,她的思绪被打断,低下头来。
她转身,于无人之处从腰间取出了一根莹白色的物什。此物约莫一寸余,瞧上去分为了三截。
下一秒,只见那东西灵活一动,居然弯起,直直指向了山溪礼的方向!
林今瑶“唰”的抬起头,探究的眼神如电,仔细扫过山溪礼的每一寸肌肤。
难怪…裴序会喜欢上她,难怪,她如此年纪就成了妙道行者。
原来她身上也有这东西!
林今瑶指尖摩挲着掌中之物,这是她去年在山上无意捡到的,妙用无穷。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能从区区乡野村女,一跃跻身为天才妙道,全是因为有了这节指骨。
掌中,它的莹白色已隐隐褪去,露出森寒的骨白色,丝丝血红萦绕其上。赫然是一节男人的小指骨!
与此同时,山溪礼右手扳指正不断升温,灼烫地包裹着拇指。她甚至怀疑自己的皮肉都被烫掉了。
那热量如浇筑时烧得红彤彤的铁汁,仅一滴,便能销骨化烟,迅速席卷她整个身体。
她整个灵魂都在尖叫,痛得想要挪动身体逃离,想要哐哐往墙上撞。但她只能软倒在担架上,一动不动。
似乎有“轰”的一声,五脏六腑火苗窜起,下一瞬,她居然能看见光线了!
“嗯~”
嘤咛一声,她干涩的眼睛缓缓转动,耳膜闭响一阵,仿佛终于出了狭长隧道一般,声响渐渐清晰起来。
而四肢百骸的灼热感逐渐褪去,只留下骨头的酸胀痛。
山溪礼睁大眼,定定地看着青天/白日,她仰躺在担架上,感受医师正为自己检查身体。
她甚至有种想哭的冲动。极度黑暗和无声之中,仿佛全世界都将她抛弃了。而现在,她终于又能感知到世界了。
突然,嘀嘀嘀的忙音响彻她脑海,冰冷的系统音甚至有些急迫:
【宿主状态有误!正在修正!】
山溪礼眼前突然暗淡一瞬,但右手一痛,眼前再度明亮起来。
【警告!出现未知错误!】
山溪礼心揪的紧紧的,忙音过去,下一瞬,又听见它道:
【攻略时长已不足一年零六个月,若超时未成功,即刻抹杀!】
语毕,它又骤然消失。只留下一头雾水的山溪礼。
关于攻略时限一事,她之前已然知晓。
当时遇到那神秘面具男之后,她便被系统警告了一次,此时,又被它再度警告。
原打算随缘攻略,若攻略不成,也应能在剩下的日子里寻回失踪小妖,同妖界众人告别,安安心心赴死。
可方才的情形…
难道,若是攻略进度迟缓,她便会丧失视觉、听觉和嗅觉?
这可不行!
若她瞎了、聋了,还如何找得回妖界小妖?何况,她还答应了刘鱼鱼,势要寻到那最后一人。
至于方才灼热感的来源…
山溪礼转动眼珠,瞧了瞧拇指上的碧色扳指。
小花送的这枚扳指,不知到底用了什么材料,竟能抵御系统。此次多亏有它…下次见面时定要好好谢谢他。
光线直射下来,格外刺眼。她此刻平静下来,阖目思索,顷刻便做了决定。
此事还得从根源上解决——她必须尽快攻略裴序!
…
身为御妖阁阁主的辛岚月早早离开,去处理其他事物了。其余人也各司其职,孟镇等人清扫了现场,江雨棠陪着山溪礼和裴序,送回御妖阁进行后续医治。
林今瑶本是天师盟之人,此时又心有不甘,便狠下心不再去看裴序,同罗佩离开了。
街巷中清净下来,等整装的天师离去后,商贩住户们才终于敢从家中出来,对今日发生之事津津乐道。
荒邪本就难得一见,今日却足足有两只!他们偷观了全程,此时自然引为谈资,消息飞快在城中四处宣扬开来。
端国公府,一只兔子形若雪团,悄然躲在墙根处,一字不落地听完了外头的对话。
随后,它的四足轻点地面,弓曲身子,轻盈地跳跃离开,很快消失在墙角。
此时花衔青的房内,雾气缭绕,热气腾腾。窗外阳光斑驳透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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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交错,正好映在他光滑如玉的脊背上。
朦胧雾气间,他半身向前,趴靠在浴桶边,面色惨白、眉头紧蹙。他的指尖紧紧扣在木桶上,指节泛白,似乎正忍受着莫大的痛苦。
“吱呀”,极轻微的响动从窗缝传来,他掀开眼帘,虚弱地扫了一眼。
“公子,山溪礼已经被裴序救出来了。”
只见一团雪白的兔子“蹭”地跃上了一侧的木架上,它口吐人言,声音居然同暖宝一模一样。
“不仅如此,她还顺利封印了荒邪,现下同裴序一起被送到御妖阁治伤去了。”
花衔青听到这话,微微敛眸,长睫划碎一片阳光,阴影在眼下浓浓地聚集起来。
虽然他离开之时,已经料到了后续,但此时却很难心平气和。
他的身份特殊,不可能亲自将她带走。而裴序替他,他也正好不必同那群天师过多解释。
不过…
他阖上眼,心底抽痛,仿佛有只无形之手,毫不留情地绞紧了他的心脏。
他担心的还是被山溪礼发现自己的身份。
他实在没想好该如何同她解释,更别提,还可能因此暴露自己曾对她做过的其他事。想到可能会失去她,他整个人都惶恐起来。
事实上,除了最开始被当作玩物囚禁那段日子,他向来肆无忌惮,任性妄为。
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愈发爱上了扮作弱不禁风的模样…只因她会下意识地护着他,水润润的眸子全装满他一个人的倒影。
花衔青心中酸涩不甘,却又因强烈的占有欲很是躁动。
裂魂之症影响着他的神智,他只觉得暴戾如同飓风过境,横扫过全身经脉,毁灭气息骤然升腾。
雪兔暖宝坐在架子上,尚未发现他的异常,它此时撅着嘴巴,忿忿不平:“公子您都对她这般好了,她居然还去招惹其他人。”
“您可知,那裴序居然当着自己师父的面,承认对她一见钟情!为了她甘愿冒着损伤根基的风险,也要施展禁术去救她。”
“外面的人都说,他俩这一场患难下来,算是互相表了心意,天生一对佳偶呢!”
“砰!”
刹那间,木桶蓦地炸裂开来,满是药材的浴汤四溅,洒得满墙、满地都是。黑乎乎的水珠喷溅到屏风和窗帷上,汇成一股迅速往下流。
下一瞬,一道粗壮的蛇尾撕裂空气,缠紧了暖宝。
它雪白的绒毛顷刻便湿透了,狼狈不堪。
“公子!”
暖宝被死死缠住,已然有些喘不上气。
缠住它的尾巴异常粗壮,覆盖着细密而光泽的青色鳞片,仿佛翡翠般,折射出满室水痕。
这是一条十足漂亮的尾巴,但紧绷的肌理和尾尖深邃的青黑,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恐怖力量。
此时,花衔青居然已化为人身蛇尾!
鳞片从腰间向上蔓延,片缕点缀着,直直侵染到肋骨下方。妖异、暴虐,动作优雅,气息野蛮。
他抬头,眼神漠然。明明他的身体已透支到极致,痛楚密密麻麻,如同上刑一般。
仿佛每片鳞片都被人揭下,又狠狠扎伤每个毛孔。殷红的血从青色鳞片间渗出,他却恍然未察。
“裴、序。”
他喉中挤出几个字,面上的狠厉之色昭然,清绝精致的面容居然有隐隐变幻之势。
31. 第 31 章
暖宝被狠狠绞着,“嗬嗬”出气,喉骨都快被这强势的蛇尾绞断。
它眼球突出,无力地盯着失控的花衔青,气声虚弱:“公子…面、具。”
只见花衔青此时已面容大变,原本精致得有些尖削的下巴变宽了些,五官变得更加立体,宛如雕刻,棱角分明。
这俊美无俦的矜贵之态,就如皑雪之巅,月染冷松一般,疏离出尘。
此时,英挺剑眉之下,他的瞳仁颜色深不见底,混着莫测的猩红。
听见暖宝的话,他漫不经心地扫了它一眼,瞧见了挂在木架上的银色面具。随后,他微挑眉,兴致被勾起,露出一个颇为轻蔑的笑。
下一秒,他尾巴一松,将暖宝扔了出去。
青色蛇尾蜿蜒而过,只见花衔青一只手拿起面具,瞧了两眼。
不过区区小把戏。
他勾了勾唇,百无聊赖地抬起头,环视了一圈。
突然,被仔细安置在床头的一枝粉棠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滑行过去,指尖轻触。
这枝棠花被施了术,能一直维持盛放之态,清凌凌的露珠还留在上面,仿佛是刚从树上折下一般。
只是,本应娇嫩欲滴的花瓣,此刻却挂着好些黑褐色的水滴,瞧上去脏得不成样子。想来应是方才浴桶炸裂时溅上的。
花衔青眼神一闪,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挣扎之色。下一瞬,瞳仁中的猩红骤然缩减,浅褐色占据了上风。
“唔。”
他收回手,抵住自己的额头,闷哼了一声。
暖宝正缩在角落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见到他这般动作,赶忙添了把火,“公子,醒醒!”
花衔青眸中变幻几息,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他看见屋中狼藉,蹙了蹙眉,随后抬头凝视着那株棠花。
这是山溪礼早晨出门时送给他的,此时却被弄脏了。
不可饶恕。
只见他唇线紧抿,面色阴沉地挤出一丝术力,将那棠花恢复清整的原状。随后右手将面具扣在脸上,遮住了来回变幻的面容。
须臾,他的状态终于稳定下来,青光一闪,便收回了蛇尾。
暖宝赶紧蹦跳过去,却听“咚”的一声,花衔青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
黑褐交杂的脏污水渍之中,花衔青彻底失去了意识。
…
另一边,山溪礼被送到御妖阁的医馆之中,同裴序一屋之隔。
她此时已然累极。她不仅失去了部分本源妖力,还强行透支了术力,方才又经历了一番陷入无声漆黑中的波折,任谁都很难保持意识清醒。
她躺在软和的棉被里,察觉身体的疼痛已被丹药解了七七八八,喂叹一声就要晕睡过去。
蓦地,一道熟悉的冰冷机械声在耳畔响起:
【叮咚!恭喜宿主大大,攻略进度提升至77%!】
山溪礼心底一颤,被它吓了一跳。
啧啧啧,这系统还真是个不记事的。此时它这语气可同先前警告她时,判若两系统啊。
随后,她趁最后的清醒思考了两秒——
等着!等她醒来,马上就给它升到80%!
…
翌日清晨,山溪礼迷蒙地睁开眼,水润润的眸子打量了下周围的环境。
只见轻薄的窗纱被风撩起,泻出几抹晨光来。而她的鼻尖则溢满了苦涩的药味。
意识回笼,她定定地瞧了两眼紧闭的门扉,随后一鼓作气,爬了起来。
“嘶!”
全身酸痛,经脉更是被扯碎了一般,稍微一抬胳膊,她便痛得龇牙咧嘴。
“没、事…”
“小、伤…”
她咬紧牙关,“我、能、行!”
“呼~”
她艰难地为自己换好衣服,等终于适应了身上的痛楚,就赶忙一瘸一拐地,将紧闭的门扉打开。
一日之计在于晨!攻略之事也要笨鸟先飞!
山溪礼内心充满斗志,扶着墙壁颤颤巍巍地朝隔壁走去。
时辰尚早,此刻裴序的房间安安静静的,全无动静。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他的房门,抬脚跨了进去。
只见白色裙边扫过门框,很快消失在重新闭合的门后。
辛岚月站在拐角处的廊桥上,将她的动作瞧得一清二楚。原本正朝着裴序房间走去的步子,倏尔顿住。她美艳的眸子轻敛,面上瞧不出什么悲喜。
随后,她摩挲了几下掌中的书册,转身离开了。
“唔嗯!”
一道极小声的惊呼从裴序屋内传来,山溪礼蜷起脚尖,努力忍着痛。
屋内光线不算明亮,她方才又一心一意地盯着床上的裴序看,一不小心,脚尖便撞到了木凳。
她咬着唇,蹑手蹑脚、悄无声息地挪动到裴序的床边。
虽然没吃过猪肉,但她见过猪跑啊。
她自然知道,这人转醒时,若是一睁眼便看见有人在床边等着自己,一定会心生暖意,心中欢欣。
于是她寻了个软垫,半跪在裴序的床边,上半身往下趴,随后葱白手臂交叠在他的手边,将脑袋放到了自己交叠的手臂上。
哼,等他醒来见到自己,攻略值应该能涨不少吧!
她唇角微微一勾,杏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裴序的睡颜。
在她满心的期待中,裴序终于不负她所望,缓缓睁开了眼。
他似乎还有些迷茫,眼神失焦,出神了几秒,待察觉到身旁的呼吸声,他疑惑地偏过头。
只见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正靠在他手边,传来轻缓的呼吸声。
不是她…
裴序感到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回正了头。
山溪礼察觉到他的动作,猛然一个抬头,“裴序!你终于醒了!”
她挂着十足真心的笑容,梨涡漾满了欢喜。不仅是为了攻略,而是裴序救她出来,她真心实意地希望他没事。
“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水?”
山溪礼怕吵到他,降低了些音量,热切地问他。
裴序看着她轻笑出声,“小山,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自然是为了照顾你啊。”
“你不是也受伤了吗?”
裴序看着她发丝披散,唇色还有些苍白,不像彻底好了的模样,继续道:“怎么不好好休息?”
“你施展了禁术,好不容易将我从夜螭巢穴带出来,然后我才能顺利完成妙道任务。”
“你帮了我好大一个忙,我照顾你自然是应该的!”
山溪礼手臂支着床沿,站了起来,“我给你倒杯水喝。”
裴序瞧着她行动不便地替他倒了杯水,随后转身朝他走来,心中一暖。
“小山,不用担心。我没什么事。”
他觉得小姑娘可能是心中自责,为了回报他,才这般努力想照顾他,于是温声道:“我本就是当值妙道,没能庇护好你,我也有失职之处。”
“况且,你让夜螭帮我吸走了血液,我的伤并没有你想的严重,你千万不要过分自责。”
山溪礼嘴角向下一撇,撅了撅唇,“谢谢你,裴序。”
她沉默一瞬,将水杯递给了已半坐起来的裴序。
他对她这样无私的好,可自己现在却只想着如何骗取他的感情,她实在心中有愧。
可是,如若不成功攻略他,自己就要又聋又瞎,完不成长老交代的任务,也完不成刘鱼鱼的嘱托…
罢了,之后一定好好补偿他…
她收敛起心绪,看着裴序喝了口水,水珠润了他的唇,终于让他看上去有了些血色。
“裴序”,山溪礼小声开口,耳尖微红,“那个…”
裴序含着口水,抬眸等着她的下文。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咳、咳咳。”
裴序被水一呛,难抑地咳嗽起来,整个胸腔都被牵扯得疼。
山溪礼面色焦急,赶忙帮他顺气,“忍忍,忍忍就不痛了。”
裴序听着她这话,差点又被一呛。她总是这样出人意料。
等缓过来了,他蹙着眉,问:“小山怎么突然想问这个?”
“呃…我…就是…”
山溪礼支支吾吾,一手在他背上替他顺气,一手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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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水杯。
她能直说自己想被他爱上吗?应该不能吧?
“吱呀。”
只见门被推开,光线登时大咧咧地洒进来,江雨棠端着碗药走了进来。
她与山溪礼四目相对。
“小山?你、呃、师兄?”
江雨棠愣在原地,看着举止亲密的二人——她那温润端方的师兄此时似乎正被小山揽在怀里,而小山,似乎正在喂师兄喝水。
她脑中电光火石地一闪,想通了什么关窍,赶紧开口:“打扰了!”
见她转身便想退出去,山溪礼赶紧叫住她,“等等!”
江雨棠疑惑回头,看着山溪礼朝她走了过来。
“雨棠,这是裴序的药吗?”
江雨棠呆呆点了点头,随后便察觉手中一空,原来是山溪礼将药碗接了过去。
山溪礼脸上挂着笑。方才裴序醒来见到她,好感度居然没有任何提醒,她正愁下一步该怎么做呢,江雨棠便雪中送炭来了。
她看着手中黑褐色的药汁。
是了!喂药也是促进感情的一大利器!
“那…小山你给师兄喝药吧,我先走了?”
江雨棠瞧见她的动作,怎会不知她的打算,当下便想溜走。她可没有什么扰人好事的癖好。
“没关系,来都来了,坐着休息会儿再走吧。”
山溪礼另一只手牵住她的衣袖,知道昨日她对自己的关心和照料,道:“一大早你就赶来照顾我们,肯定也累了。”
“而且,昨日多亏有你,真的很谢谢你,雨棠。”
山溪礼眼神柔软地看向她,面庞纯净白皙,软绵绵的声线也悦耳得很。
江雨棠也笑了起来,“不用谢,我们是朋友嘛,而且师兄他也…”
“咳咳。”
忽然,身后的裴序咳了两声,正好打断了她的话。
山溪礼和江雨棠赶忙往床边走去。江雨棠问道:“师兄,没事吧?”
“无碍。”裴序温润笑笑。
随后,山溪礼便一勺一勺地,喂裴序喝完了药。之后又和江雨棠一同在屋内呆了好一会儿,陪裴序聊天说笑,可她期盼的系统提示音却一直没响起。
离开房间时,她瞥了一眼裴序温润依旧的表情,神色有些懊恼。
看来,之前的攻略进度进展太快,让她有些低估了任务的难度…
她看着大亮的天色,亲自去药房取了自己的那碗药,仰头,直接一口闷了。
随后倦意袭来,便又回了房,沉沉睡去。
…
治病养伤的这五六天里,山溪礼几乎和裴序形影不离。
她亲力亲为地照顾裴序,仔细揣摩着裴序的心思。
如今,只要见着裴序眉头皱起一个极微弱的弧度,她便立刻知道,这是他觉得有些凉,该关窗了。
可她都如此勤奋了,攻略进度还是一动不动。
“唉…”
她一手支着脑袋,叹了口气。
此时,端国公府内一处。
一只雪白的兔子从水盆边跃下,它脑袋上顶着一块打湿的巾帕,水珠滑落下来,很快将它的毛发也浸湿了。
雪兔暖宝被穿堂风一吹,打了个寒颤。
红彤彤的眼睛被挡住,它努力借着余光看清脚下,蹦到了躺着的人身边。
黑褐色的水渍早已干透,七零八落的浴桶碎片,以及到处挂满的药材渣,让整个房间显得脏乱不堪。
药渣生腐,散发出隐约的霉酸味,但床头却有一束棠花,洁净娇嫩,格格不入。
坚硬而脏污的地板上,正孤零零躺着个人影。
此时的花衔青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发青,气息微弱,细碎的薄灰甚至就这样在他身上覆了一层。
他已经这样躺了五六天了,仍未醒来。
此际正值春寒料峭,他全身几乎不着寸缕,早已被冻得湿冷。而伤口痂皮因为无人打理,变作黑红一团。
但,纵使他一身血迹斑驳不堪,十足狼狈凄冷,面上却还算洁净。
下一秒,只见暖宝熟练地撑起耳朵,将打湿的巾帕覆到了他的面上。
32. 第 32 章
暖宝抬起一只前爪,轻柔地用巾帕帮他擦拭。
它的妖力还需得等两三天才能恢复,这段时日,它不得不维持原型。至于端国公府中人,本就因公子身份特殊,不喜簇拥,自觉地不来打搅…
是以,花衔青晕倒在此处无人得知,而它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毕竟它现在,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会说人话的兔子罢了。
都怪那个女人,将公子害得这般惨。
雪兔的脸上出现了拟人化的担忧,眼中含着泪珠,珍重地将用完的巾帕驮到背上,放回了盆里。
随后,它瞧着花衔青消瘦了不少的面颊,毛绒绒的一团贴近他的锁骨窝,用自己暖呼呼的、没被打湿的肚皮暖着他。
然而它供给的暖意实在杯水车薪。
花衔青只觉得自己如坠冰窖,深深陷入梦魇之中。
这是一场纠缠的,让他无处可逃的梦魇,熟悉得令他骨子里都在发颤。
…
先是一场漫天的火,烟尘蔽天,呛得其中的所有生灵都难以呼吸。
粘腻的血迹赤红,混进黑灰尘土。
只见被烧得焦黑的小小一条,就从几米高的架子上,“啪嗒”一声,掉进了泥里。
它浑身血肉翻卷,脑袋上正“噗呲”冒血,竖瞳黯淡失焦。
火光舔舐,不断涌动,它瞧见一个庞然大物,直直朝它碾压而来。
它不知道口中不断呕出的液体叫什么,更不知道原来这就叫铁锈味,它仓皇、惊惧,凭着本能逃窜。
终于,它拼尽气力,撞破了那道膜,下一秒,却被一只手死死捏在掌中!
清脆的孩童声叫唤着,对它而言却如雷轰,捉住它的人满脸天真无邪,手中却将它的内脏挤得移了位。
它,是他。
花衔青只能无力地偏下头,蛇尾颤抖攀附,拧作一团。
他遍体鳞伤,死命喘息。发出的“嘶嘶”声似乎惹恼了捉住他的人,随后他便被抛了出去。
蚀骨的痛意居然在被抛出去时减轻了几分,他享受了几秒浮上云巅般轻松的感觉,便又跌入地狱。
人人喊打之中,他辗转流离。
直到,他看见了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月色嶙峋,粘稠而不掩饰地将他整个拢了进去,他心底的恐惧一览无余。
“爹爹,这里有条受伤的小蛇!”
昨夜明明天降冻雪,四处皆冰,天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于是那人双掌靠拢,将他捧了起来。尖锐刺寒骤然消散,那人掌心暖意烘烤,花衔青却只觉毛骨悚然。
——不可以。
——不可以被他带走。
花衔青虚弱匍匐,脑仁却如利刃捅入,疼到麻木。随后,他的蛇吻滞张,血液迸裂喷出。
猝不及防地,眼前画面一闪而过,笑靥如花。
——是她……
——她只能是我的。
下一瞬,他缓缓睁开了眼。
“公子!”
暖宝的惊呼在耳畔响起,他全身发僵,努力动弹了瞬指尖,青筋暴起。
“你终于醒了,呜呜…”
暖宝抱着他的脖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花衔青感到全身被凌迟了一般,没有一处不在抽疼,寒气就这样在他周身盘旋,冻得他牙齿都在打颤。
但没关系,他一点也不在意。
他已不知多少次这样醒来了。
何况,这一次,他是心甘情愿的。
花衔青抿紧了唇,闭目调动妖力。被榨干的炁源又充蓄了些妖力,只是炁脉干涸已久,妖力流经之时就如岩浆一般,烧得疼。
他轻轻蹙眉,忍下呻/吟。
还好他醒得早,她尚未回来。其实他此时也辨不清,自己究竟是庆幸还是失落,喜她没来,又不喜她没来。
总之,他总算从冷冰冰的硬地板上爬了起来。
满身青紫伤痕,血痂丑陋不堪,他眸中闪过一丝不耐。随后,他左手滞缓地结了个印,拍到了自己身体里。
只见术印消散,那些狰狞的伤口都消失不见了,只留下小臂和腕上几处淤青和擦伤。
此术实为障眼法,虽肉眼瞧着肌肤完好如初,但伤势却丝毫未减。
他不想她见到自己如此丑陋肮脏的一面。
见暖宝还在哭泣,泪痕濡湿了面上绒毛,他蹲下身捞起它,难得耐心地帮它顺毛,哄它:“可以了,暖宝。”
花衔青步态自然,又施了几个除尘术将房内清扫了一番,尽量恢复了原样。
做完这些,他坐到床头,一手抱着暖宝,一手轻捻那枝娇艳的棠花。
光线熹微,洒在棠花上,更显得花瓣出尘生动。
他尖削的下巴苍白,眼尾红痕格外突兀。此时,深邃光影浓浓聚在那双凤眸之下,衬得他邪异非人。
“姐姐,你必须是我的…”
暖宝听见他的话,耳朵一颤,下意识瞧了他的面容一眼。见丝毫未变,才放下心来,收紧爪子搂住了自己。
…
午后的阳光温暖,照在书肆里暖黄暖黄的,清闲舒适。
书册上攀附着许多木窗的剪影,春风涌动间,还将那好闻的墨香逸散开来,满屋满室都是,更好闻了。
“雨棠,这书肆就没什么有用的书吗?”
山溪礼正蹲在书架边,抽出最下层的几本书。
“《明礼手札》,《荒际旧事》…啧啧啧”,山溪礼嫌弃地啧了几声。
江雨棠闻言没好气地盯了她一眼,“书肆当然就是这些书啊,这还不够有用?”
“你到底要找什么书啊?”江雨棠忍无可忍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
山溪礼站起身来,手掌拍拍裙子,捋平了裙摆的褶皱。
“有没有什么…攻略大全?”
江雨棠利落转身,一屁/股坐到木几上,“什么攻略?《四海攻略》?你要出去游玩?”
“唔…”山溪礼也凑过去,坐到木几上。
“比如…有没有那种《搞定他的心:恋爱兵法三十六计》?《情场高手的养成:从小白到大神的蜕变》?”
她想到几个前世出名的杂书,眼中饱含惋惜。
唉,曾经有几份完成攻略任务的爱情指南摆在我的面前,但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了我才后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江雨棠:“……”
她就不该和山溪礼出来逛街。
“你找这些书干什么?”江雨棠疑惑看她。
山溪礼高深莫测地回看了她一眼,“你不懂。大人的事,少管。”
“山溪礼!”
江雨棠以前还真没看出来,同山溪礼混熟了之后她会变成这般模样,一时气急,拍了她一巴掌。
山溪礼年满十八,而自己不过就只比她小了一岁,可叫她骄傲上了。
“好吧”,山溪礼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没有就算了,我还有别的办法。”
“我先去告情处将荒邪任务结了,你不用等我啦。”
她跃下木几,潇洒同江雨棠摆摆手,离开了书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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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一直在医馆养伤,今日终于能出门了,她正好将任务交了,早成为妙道早安心。
她寻着记忆中的路线,又问了几个路人,七转八转终于找到了天师盟。
只见白玉椒图霸气依旧,恪尽职守地镇守着大门,陆续有零零散散几名天师进出。
山溪礼摸了摸怀中刘鱼鱼的留影符,随后顺着气派的大道,穿过几个阔气的雕龙垂花门,走到告情处门外。
谁料,甫一踏入,告情处内登时针落可闻,原本规规矩矩的办事声都静了。
山溪礼察觉周围有意无意的注视,心中充满了疑惑。
她轻轻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低调简约的素白。
这是她专门照着裴序审美选的,就连裴序都夸说不错,应该没问题啊…
她挂着温和有礼的微笑,姿态从容地和周围人擦肩而过,走到柜台边。
“你好,我是来交任务的。”
今日正好也是上回帮她取任务的天师当值,他笑容和煦,正大光明地打量了山溪礼好几眼。
这姑娘居然就是裴妙道喜欢的人!
他上次见面时居然没认真看,这次倒要好好瞧瞧。
“小山天师辛苦啦,请先把之前的任务木牌给我吧。”
山溪礼诧异地看了温声细语的天师一眼,顺从地掏出任务木牌递给他。
那天师在柜台里操作了一番,随后便指引山溪礼往柜台一侧的小门走。
告情处大堂内本就被柜台一分为二,山溪礼上次来时小门紧闭,此时才知这后面是交任务用的。
一踏入小门,外边探究的视线便也就此打住了,山溪礼站在狭长无光的回廊上,瞧着左右两侧的几个小房间。随后她随意挑了丙字号,推开了门。
小房间里面瞧着倒是比外面看起来宽敞不少,虽然四面无窗,但施了阵法,光线清明,居然也颇有自在绿意。
屋子正中央摆了个横桌,对面坐着的居然正是辛岚月。
山溪礼知道辛岚月的身份,心底讶异一瞬,赶紧乖巧问好,“辛阁主好!我是山溪礼。”
辛岚月正埋头在书册上写着什么,闻言笔尖一顿,抬起头回道:“不必多礼。”
她相貌美艳,纵使面无表情也格外惑人,山溪礼猝不及防地被她惊艳一瞬,收敛好神色,沉稳地坐到她对面的木椅上。
…
“辛阁主,就是这样了。”
山溪礼播放了刘鱼鱼的留影符,又将画舫荒邪的整个案件脉络同辛岚月说了一遍。
只是,她略过了奸辱刘鱼鱼母亲的那未知凶手和那不明药草,只道了剩余几人做的恶,以及刘鱼鱼姐弟对他们的报复。
知道辛岚月是裴序的师父,她还专门谈了谈在夜螭巢穴之中,刘鱼鱼提取荒邪血液一事。
“原是如此…”辛岚月眉间轻蹙,笔尖“唰唰”记下案件事实。
难怪小序此次伤的不重,根基未损。
“辛阁主,那画舫中刘明之死,是因为夜螭将狍鸮藏匿在腹中,随后攀上后舱,杀了刘明再由水下逃走。”
山溪礼眨了眨杏眼,“所以我应该算是解决画舫荒邪一案了吧?”
辛岚月瞧见她的神色,轻笑出声,“是的。你可以成为妙道了。”
山溪礼听见她的回答,感到最近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笑得唇角弯弯,梨涡都深了几分。
不料下一秒,辛岚月的话却让她的笑僵在了脸上。
“等会儿你再进一次考核阵法,让阵灵帮你塑成妙道符骨就可以了。”
33. 第 33 章
“啊?还要再进一次?”
山溪礼嘴角飞快向下耷拉,登时就从神清气爽变得萎靡不振。
上次进阵考核之时,她被那阵灵往死里好一通虐待。如今,她的伤勉强好了个全乎,根本不想再经历一次…
辛岚月听见她的嘟囔,有些不解地看她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辛阁主,必须要进阵才能塑成符骨吗?”山溪礼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道。
辛岚月沉默了一瞬,皱眉道:“如今,确实需得进阵。”
她看着山溪礼,眸光一闪。
自从那之后,再没人能得天塑符骨了…
…
山溪礼心如死灰地告别了辛岚月,刚推开小门出来,便瞧见了个熟人。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真履行赌约?”
“可你不是让裴妙道作证了吗?如今好些人都知道了。”
听见这话,罗佩恶狠狠地朝着他道:“别整天裴妙道裴妙道了,你没瞧见他那样子?被个小贱/人迷得团团转!”
二人的交谈声并不大,但山溪礼恰好行至他俩背后,听得一清二楚。
她勾勾唇,右手悄无声息地搭上了罗佩的肩头,“我说,背后议人是不是该讲讲场合,找个见不得光的腌臜之地不是更好?”
“啊!”
罗佩被她吓了一跳,身体往后缩,躲开她的手,“你有病吧!走路不出声?”
山溪礼捻捻指尖,又用另一只手佯装拍灰,似笑非笑地朝他道:“你猜,我有没有病?”
“哼!”罗佩没来由地瑟缩了一下,梗着脖子,严阵以待地瞧着她。
“放心,不想履行赌约就不履行呗。”
山溪礼漫不经心地耸耸肩,“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罗佩闻言松了口气,但下一秒她的话却让他的心再度提起。
“不过,你二人方才说的话,我都用符篆记下来了。”
山溪礼两指夹住符篆,笑得很是温和,语气满是为他着想,“既然这位同道不愿履行赌约,那我辛劳一下,自己将这道符所记内容贴于城中各处,也行。”
原本之前同他打赌不过是即兴所为。
彼时她的名气实在太小,办什么事都不利索,便想着让他帮自己宣传一番,让他亲手为自己写道歉信和三千字的褒奖佳作,贴于城中各处。
此时她已顺利封印荒邪,又似乎因着裴序帮了她,名声比她想得还要传得快,自然也不需要他履行赌约了。
但他这副态度,着实令她不喜。她向来行事不惧张扬,此时更不可能吃下这哑巴亏。
“你!”
罗佩的脸一阵青一阵红,隔壁同行人扯了扯他的袖子,道:“罗佩,要不就认赌服输吧。”
这番动静下来,周围侧目的人愈来愈多,都竖起耳朵吃瓜。
罗佩愤恨地咬着牙根,“写就写!之后你可别再想用此事要挟我!”
“好吧,既然你诚心诚意要履行赌约了,便随你吧。”
山溪礼收好符篆,懒得同他多言,淡淡道:“稿子记得提前让我审阅一下,若是我满意了,再将此符给你。”
语毕,她捋了捋脑后垂顺的高马尾,松手时,发尾凌空弯出道残痕,倨傲恣肆。
随后她慢悠悠离开,径直便往御妖阁阵法而去。
昨日江雨棠告诉她,学院再过十日便要开学了,她得赶紧成为妙道行者才行。她虽然心中抗拒进阵塑骨,但进学院是目前找妖界小妖的唯一线索,不能有失。
…
依旧是那座陡峭生寒的高阁之中,执笔人很快交给山溪礼一道新的凭证。
她被他带到敦厚朴实的木门外,熟练地推开门,进了阵。
耳边是溪水轻吟,只见溪畔绿荫之下,两个蒲团被熙光照得暖黄,几根没编好的稻草悄然支出头,在光里随风摇摆。
蒲团边设了一个朴素的小桌,置于青苔覆石之上。桌上错落,堆置了诸多细长竹节,仿佛才被伐下不久,苍翠欲滴。
山溪礼眨了眨眼,四下瞧了瞧。
这不会是阵灵搞的鸿门宴吧?
上次入阵时,是在星下夜游,溪涧之中观碧水鹭栖。她不过答了句萤迹符,便不知何处犯了阵灵的忌,受了烟熏火燎,还被漫天冰锥捅得万箭穿心。
她忆起那时的感受,心脏下意识一缩。
“任务完成得倒挺快。”
蓦地,四面八方传来一道少年音,与上次听见的如出一辙。
山溪礼赶紧赔笑,识时务极了,“没有没有,让您久等了。”
阵中沉默几息,她觉得阵灵一定偷偷翻了个白眼,不然那溪中游鱼怎么就兀地全翻出了白腹皮。
“讨好我没用,我可不像他。”
阵灵小声说了句,声音冷了下来,愁意阑珊,“说吧,塑到哪里?”
“不知既往众人一般选择何处呢?”
山溪礼才刚接触天师一门不久,自然不知道这妙道符骨一般塑在何处。
“他们…”
不知想到什么,那阵灵突然脾气暴躁起来,“哼,左手伸出来。”
山溪礼:“……”
他这语气听起来,大有一副你敢不伸左手,就立刻把你噶掉的意味。
山溪礼皱着眉头,依言伸手。
“沙沙沙”,只见前方那亭亭如盖的树被狂风一阵猛摇,风力强劲,极其不耐烦。
下一瞬,便有一片绿叶被摇了下来,朝山溪礼左手飞旋,她赶紧往前一步,接住了它。
“嘶!好烫!”
那阵灵停了风,被蹂/躏的树很快恢复了安静。听见山溪礼的声音,他没好气地开口:“闭嘴,你以为塑成妙道符骨很轻松吗?”
山溪礼此时已无暇回应他,左手小指就如硬生生被掰断了一般,软软耷拉下来。随后便察觉到自内里的骨头芯处,不断涌动着涨破感。
就像…自己的小指骨里有成百上千颗种子,同时激活了,要顶破骨质,发出嫩芽来。
十指连心,骨裂的过程极其漫长,痛得山溪礼整个左半身都在痉挛。
她咬牙坚持着。
真没想到,她现在居然对疼痛有了新一层的理解。隔三岔五的受伤和虐身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倏尔,叶片彻底消融在她手心,不知触碰到了指骨哪一个点,她猛地一抽,整个人瘫倒在地。
“喂,你还好吧?”阵灵的少年声染上了些焦急。
在此阵中塑成符骨本就投机取巧,是逆天之举,但过往也没有反应如此激烈的天师。除非…她不是天师。
“咻!”
一道破空声响起,只见一把剑摧枯拉朽地直刺入地,立在山溪礼身边。
此剑剑身狭长,通体冰蓝,剑刃之上寒气缭绕,仿佛有细碎的冰晶流转,白茫茫的,将周围的空间都扭曲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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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
下一秒,少年声自这剑势无双中传来,满是疑惑。
“你怎么变成妖了?”
但山溪礼此时已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眼前恍惚黯淡。
…
“师父!我今日在囹圄盘里转了三十一圈!”
山溪礼蹙眉,听着这道和她颇为相似的声音,脑海逐渐明晰。
峭楞楞的悬崖边上,弯月冷光侵染,正极缓慢地攀上崖壁边缘。看上去刚入夜不久。
只见一名少女像只矫健的幼狮,随意拾了根树枝,便开始张牙舞爪地,练起招式来。
“等我转够三十二圈,我就能成为妙道行者啦!”
“哒”,一颗小石子不痛不痒地击打在她的肩侧,随后一道声音传来。
“抬起来些,气聚臑会。”
那声音悦耳深邃,宛若沾了月华的茶香墨玉,又剔透又华丽。
山溪礼转了转眸子: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只见一名男子孑立崖边,白衣金纹,身姿清隽挺拔,从容之态傲如孤刃。单是侧脸轮廓便让人不由自主屏息。
此时,他站在如钩弯月的一侧,仿似天神一般,睥睨疏冷。
少女抿了抿唇,肩侧用力,果然招式流畅了不少。
“师父…”
她眼中笑意不减,声音因着用力带上了些喘息,“等我成了妙道行者,师父是不是就能喜欢上我啦?”
崖边男子静了静,面上依旧漠然清贵,只是那双墨色眸子却颤了颤。
他偏头望向辽阔无垠的天际,语气很冷。
“不能。”
少女眸光黯淡了一瞬,但登时她又喜笑颜开,浅浅的梨涡都被欣喜装满了。
山溪礼离她很近,听清了她在小声嘟囔:“我才不信呢,你明明已经有点喜欢我了。”
“唔!”
突然,山溪礼闷哼一声,万千思绪尽数收拢。方才所有的画面和声音,仿佛顷刻间被关入了小匣子里,凝固成了冰块。
下一瞬,她缓缓睁开眼。
“小山,你怎么又晕倒了?”
江雨棠松开晃着她的手,替她倒了杯温水递来。
“我…”
山溪礼看着眼前光影昏明,斜刺而来的夕阳霞光,将方才的泠泠月色一扫而空,但她莫名生出了种恍如隔世之感。
“我就是在塑成妙道符骨之时晕过去了。”
“难怪…那执笔人说你是中途被阵法吐出来的。不过好在,你的符骨已经塑好啦!”
江雨棠是御妖阁阁主的徒弟,自然对妙道行者之事颇为了解。
她撅了撅唇,刺了山溪礼一句,“没想到你这么弱不禁风。我听说,师兄当时出来的时候,完全像个没事人一样呢。”
山溪礼轻抚隐隐作痛的左手小指,心念意动之间,能察觉到其与炁源两相辉映,似乎能有用之不竭的术力一般。
“你怎么塑在这里?我听说尾指可是最痛的。怎么样?有没有感觉符骨之处术力满溢?”
山溪礼轻轻点了点头,“有点。”
江雨棠握住她的手,“真羡慕,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妙道行者呢?”
“雨棠,妙道行者一直都是这样考核筛选的吗?”山溪礼想起醒来前的场景,问道。
江雨棠闻言环顾四周,悄摸凑到她耳边:“反正你之后也会知道,我现在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34. 第 34 章
“你应该也察觉到如今天师们的术力有所衰减了吧?”
江雨棠摸了摸下巴,语气十足的故作玄虚,“那,为什么师兄、宋淮尘和林今瑶三人,同玄知君一样,都是在双十年岁前成为妙道行者的天才,但最强天师玄知君的名号却丝毫不受动摇呢?”
“换句话说,玄知君所处的百年前,术力鼎盛,天才层出不穷,但他却是唯一一名双十妙道。现今术法衰微,却接连出了三个双十妙道。”
“哦,不对。”
江雨棠朝她投来一眼,“加上你就有四个了。”
山溪礼自然明白了她话中的意味,问道:“所以,是因为成为妙道行者的方式变了?”
在阵中时,她应是塑成妙道符骨与妖身相冲,一时晕厥了过去。但方才瞧见的那段场景,她思索好一阵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原以为是她受阵法影响,出现了幻觉。但听江雨棠如是说法,她觉着那少女与男子应当是真实存在过的。
或许,是她无意之中,撬开了阵中残存的当年之景?
“没错!”
江雨棠满眼孺子可教,瞧着她道,“当年可都是天塑符骨。”
“有些天师穷其一生,也没见着符骨的影子;但有些天师,可能只是睡了一觉,醒来符骨便已塑成。”
“术力天赋先知先觉,能得天塑符骨的天师,才是真的妙道之姿、世间佼佼者啊。”
“不过,虽然妙道符骨可遇不可求,但过去的天师却可以靠一样传承之物,判断有没有摸到妙道之门。”
山溪礼想到那少女的话,也学江雨棠环顾了一圈四周,凑到她耳边悄声开口:“是囹圄盘?”
“你怎么知道?!”
江雨棠双眼圆睁,一脸不可思议:“这明明是妙道密辛,我都是偷听师父和师兄交谈听见的……”
“该不会师兄早就告诉你了吧!”江雨棠撇撇嘴,“他果然比在意我这个师妹更在意你。”
山溪礼赶紧道:“没有没有,怎么会!这囹圄盘我不过就知道个名头,具体是什么还得劳烦你告诉我呢。”
“哼”,江雨棠咬了咬唇,“总之,囹圄盘不知为何碎裂了,天塑符骨居然也再无人得授。因此,现在的妙道行者,皆是由三关考核来选取。”
“好了,别这样盯着我……我就只知道这么多,不如你去问问师兄?”
她眸子一转,没好气道:“反正师兄他喜欢你,你去问他他肯定会告诉你。”
山溪礼:“?”
江雨棠补了句:“等你知道后,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啊。”
“你怎么知道裴序喜欢我?”
山溪礼有攻略进度可看,77%数目不小,想来裴序应当对她是有好感的。但,江雨棠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知道?”
江雨棠看上去比方才更为惊讶了,她把脸凑过来,正对着山溪礼,郑重地盯着她。
“哼,不管你是装的还是真的不知道师兄表白的事。总之!你必须对我师兄好。”
“裴序表白?”山溪礼更懵圈了。
等等,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她这个当事人不知道的事情?
“对”,江雨棠扭开头,“在进夜螭巢穴救你之前。”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师兄这般坚决,求着师父成全他。”
她情绪突然落寞了下来,淡淡扫了山溪礼一眼,“行了,既然你没什么大碍,那我先走了,阁中还有事要处理呢。”
山溪礼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沉默了半晌,最后收拾好东西,往医馆走去。
外头傍晚的夕光恰恰收束,只是那侵袭而来的暮色裹挟了好些阴云,似乎快下雨了。
山溪礼神情恹恹,悄无声息地从人群中穿梭而过。
她果然还未习惯牵扯太多情感……纷至沓来的思绪险些淹没了她。
但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或许可以说,救助他人已成为她多年以来所习惯的行为规章,但接受感情并予以回馈,她却还是个愣头青。
所以她自然而然地将找回失踪小妖和刘鱼鱼的嘱托放在了感情的上位,并认为骗取裴序的感情,为免因他妨碍任务进展,是正当的。即使在她看来,这的确有些渣女行径了。
思来想去一通,她把自己的心门锁得紧紧的,敲响了裴序的房门。
“裴序,你在吗?”
裴序应声开门,或许是一觉刚醒,他看上去气色好了不少。
“我给你带了吃的,快尝尝。”山溪礼笑容满面,拎着从潮晏阁打包的海鲜粥就往里进。
裴序一个伸手,拦住了她,“等等,小山,我今日已大好了。你作为女子,总是出入我的房内,对你的名声或有不妥。不如我们在院中一起吃吧?”
山溪礼脚步一顿,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性:该不会裴序对她的好感度迟迟卡在77%,就是因为她太不矜持了吧?
“咳”,她轻咳了声,“院内吃好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迈步朝中央的石桌走去,还不忘回头朝他道:“我当然不会随随便便进男孩子的房间。嗯!”
等两人坐下,山溪礼殷勤地为裴序摆好碗筷,盛了满满一大碗海鲜粥给他。柔滑醇厚,熬到绽开花的米粒正散发着浓浓的香气。
她刻意姿态优雅,舀完之后就撑着脑袋,安静地盯着裴序看——注视,是最容易让对方感受到爱意的方式!
山溪礼将此奉为圭臬,这几天找裴序进行攻略任务的时候,总不忘认认真真地找机会和他对视。
然而,裴序这一次果然同前几天一样,无意中错开了她的眼神。
山溪礼鼓了鼓腮,毫不气馁。只见她手肘一抬,捏着张精致的手帕便要替裴序擦嘴。
裴序瞳孔一缩,还不等他反应,一道清泠的嗓音便带着十足的勾人意味响起。
“姐姐。”
“你在忙吗?”
山溪礼猛地一个回头,瞧见了院门口站着的鸢尾紫身影。
“小花?”
她惊讶开口,莫名觉得提起的手帕仿似千斤重,有些僵硬地将手收了回来。
花衔青踏进院门,朝她走了过来。他一手拎着个食盒,姿态乖顺极了。
“姐姐,不让衔青坐坐吗?”
“呃,哪里的话,这边有空位,快坐下吧。”
山溪礼尴尬一笑,接过他手上的食盒,东摸摸西摸摸,一副很忙的样子。
“前几日姐姐出门后便再没回府”,他长睫轻扬,语气落寞,“我今日才听说是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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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荒邪时受伤了,最近一直待在医馆,这才终于寻了来。”
他扫了一眼桌上的海鲜粥,眉头轻蹙,“姐姐竟就吃这些?还好我今日多做了些吃食。”
山溪礼闻言自行将食盒打开了来,甫一掀开,香气四溢,全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
“哇,玲珑牛肉羹!哇,荔枝白肚!哇,枣花糕……”
只听“哇”声一片,等她终于如数家珍地将吃食全拿出来后,石桌早被摆的满满当当。
“小花,谢谢你!”
她眸子晶亮,抽出碗筷递给花衔青,随后又给自己摆上一副,冲着裴序道:“咱们一起吃吧。”
花衔青原本听着她报菜名勾起的唇角,倏尔便冷了下来,见山溪礼头转过来,他微微低眉掩下了情绪。
下一瞬,一块晶莹剔透的鱼糜冻被她夹了过来,放入他碗中,“做这么多吃的一定很累吧,辛苦啦。”
他抚了抚侧发,纯良一笑,“衔青不觉得辛苦,姐姐喜欢便好。裴妙道也一起吃吧。”
他坐得和山溪礼靠得很近,隐隐将裴序排斥在外。
之前山溪礼受伤,裴序给她丹药时便被花衔青截过,他自然明白花衔青暗藏的心意。
此时他不愿再多插足,温和出声告辞,却被山溪礼拉住了袖子,“裴序,一起吃吧,这么多我俩也吃不完。”
裴序越过她瞧见花衔青的眼神,花衔青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山溪礼拉住袖子的手。
他本欲再推脱,却不经意瞧见了院门外一闪而过的黑棋纹白袍角。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浅笑一声,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
“呐,这个是小花的拿手好菜,超级好吃!”山溪礼关怀备至,殷勤地给裴序夹菜,却没感受到身边越来越冷的气息。
花衔青看着裴序碗中被堆得高高,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浅褐色的漂亮眼珠邪气十足地,同裴序对视了一眼。
他微微撩开衣袖,伸手去夹裴序面前的菜,动作之间,纤细白皙的手腕和半个小臂便露了出来。
“这是什么?你受伤了?”
山溪礼借着灯光一瞧,只见他凝脂般的柔嫩皮肤上,满是擦伤和划痕,小片淤青更是像雪中墨炭一般,显眼得很。
花衔青闻言赶忙收回手,将衣袖捋下来,遮住了伤痕,“不碍事,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被留在府中的暖宝若是知道,花衔青醒来时施的障眼术明明可以将全身伤痕都消了,却单单留下腕边几处,是为了派上这用场,那双红眼说不定会气得更红。
可惜它不知道,山溪礼也不知道。
只见她“噌”的一下站起来,皱着眉将花衔青的手臂捞过来,撩开袖子,轻轻触了触,“连这儿都伤的如此重,想来摔得不轻。我去给你找点药膏。”
花衔青在她碰到他时身子几不可察地一抖,毕竟他全身伤势颇重,虽看上去完好,却像个刚粘好的瓷娃娃一般,一碰就要碎裂。
山溪礼没等他回复,自顾自地就朝医馆药房走去。
等她的身影从花衔青和裴序二人的视线中彻底消失,石桌边的气氛陡然一变。
霎时间,密不透风的阴沉如火舌一般,在二人眼神交汇处,炸出令人魂陨身碎的火花。
35. 第 35 章
“裴妙道倒是好胃口。”
花衔青垂眸,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裴序的碗,冷冷开口。
“我听说裴妙道也是伤后初愈,身体虚弱。可别一时贪心,吃错了东西,影响伤口愈合。”
“多谢关心。”
裴序温润一笑,夹了一筷子米糕放入口中,“花公子厨艺精湛,今日裴某实在是荣幸之至。”
“况且,有小山照料,这几天我的伤好得很快。”
裴序定定瞧着花衔青的表情,故意往他心尖上刺。
虽然通过之前的接触来看,花衔青此人应当不会伤害小山。但,种种迹象却也展露出他的不一般来。
他微微蹙眉,思索了几秒。
观小山的样子,应是对他的真实秉性一无所知。万一今后她被他蛊惑蒙骗了……
“是吗?”
花衔青扯开嘴角,叹了口气,“可惜,她现在正在为我找伤药呢。”
裴序不在意地笑笑,“她现今能借住在端国公府,可全靠花公子你,自然要对你多加关心。”
花衔青呼吸滞了一瞬,随后,他纤细修长的指节轻叩桌面,凤眸极具侵略性地锁住裴序。
“我听说,裴妙道前几日当众表露心意了?”
“正是。”
裴序大方开口,“也正凭着此机会,小山这几日才能陪我一起养伤,堪称衣不解带。她万事皆想亲力亲为,对我关怀备至,裴某实在欣喜不已。”
“就比如刚才这海鲜粥。”
裴序端起粥碗。碗沿瓷边透亮,在灯下生辉,格外显眼。
“这粥便是小山亲自去潮晏阁为我带的。”
他重音放在“亲自”二字上,强调了其中的特殊意味。
花衔青闻言,指节重重叩在桌上,发出“笃”的一声,指节瞬间变得泛青。
裴序佯装未察,继续道:“说来也真是裴某考虑不周,忘了差人去通知端国公府。想来花公子近日,一个人在府中一定很是担心吧。”
“裴序……”
花衔青倏尔抬起脸,眸子微眯,睫毛下泄露出十足危险的光。
只见他飞快起身,揪住了裴序的衣领,“你想多了。”
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咬牙切齿道:“她不喜欢你。”
裴序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下意识顺着被揪住的方向抬起头,静了一瞬,道:“不喜欢我?”
“那她喜欢谁?”
“喜欢你吗?”
花衔青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嫌恶地松开手,“她当然喜欢我,酒楼之时她便在众人面前对我表露心意了,你没听见?”
话虽如是说,他紧攥住的拳头却表露出他内心的不安来。
她……她向来便喜欢裴序。从别院之际便喜欢他了,不是吗?
那她说的喜欢我,或许果真……是戏言。
裴序低头整理好衣襟,坐得端正,继续刺激他道:“你自己信吗?”
“况且,我对小山一片赤诚,绝无隐瞒,你呢?”
“你又瞒着她多少事?”
花衔青面色骤然一变。此时,他感到太阳穴蓦地刺痛,只好用力阖目。
眼皮之下的眼珠快速变幻着,猩红逐渐攀附而来,映在深不可测的眼底。
下一瞬,只见他一步踏出,逼近裴序身侧。随后用力一扬手,便想将石桌掀翻,这玩意碍事得很。
然而,掌风触及菜肴那一刹便立刻止息。
她回来见到爱吃的没了,一定会不开心。
他收回手,蹙着眉心,眸中狠厉如刀,顷刻便掐住了裴序的脖颈,“找死?”
“你知道什么?”
裴序看着他倏尔变得疯狂的神色,心道他果然不简单。只是,该如何让小山知道呢?
没听到裴序的回答,花衔青眸光一闪,一个发狠,右手立刻开始使力。
“咳、咳咳,我能知道什么?你有什么秘密?你自己不是最清楚吗?”
忽然,一道素白的身影从院门踏入。只见她愣了一秒,立刻急匆匆地飞奔过来。
“小花!裴序!你们在干什么!”
花衔青听到熟悉的声音,瞳色转淡,脸色霎时变得毫无血色。他呆滞在原地,右手不自觉地卸了力。
山溪礼冲过来,先看了看被松开钳制的裴序一眼。他正微微喘息,脖颈上的掐痕红中泛紫,一看就下手不轻。
她帮裴序捋匀了气息,才终于偏头,看了花衔青一眼。
只见他鸦羽般的睫颤抖着,眸底郁郁沉沉,似乎不敢抬头与她对视。
山溪礼另一只手还握着为他寻来的伤药。她指尖攥紧,用力到泛白。
她此时仍有些不敢置信。
小花明明如此柔弱温婉……怎么会……
此刻院中的气氛仿似结了三尺寒冰,她感到自己连呼吸都带着寒气。然而,心底却又有一股无名之火,腾地窜起,让她的思绪陷入了冰火两重天。
她下意识不敢深思,抿着唇朝裴序道:“裴序,你没事吧?”
“你们这是……闹矛盾了?”
她打了个哈哈,试图缓和气氛,“都多大的人了,我就离开这么一会儿,你们竟还打起来了?”
裴序轻轻拂开山溪礼为他检查伤痕的手,点漆黑眸紧锁着花衔青,开口道:“不如现在问问?”
花衔青“唰”地抬起头,眼尾猩红一片,有些可怜巴巴地望了山溪礼一眼。
裴序趁胜追击,意欲一举掀开他的真面目,却被山溪礼打断了。
“有什么问题下次再问吧?咱们饭还没吃完呢,而且裴序你的伤也得赶紧处理一下。”
山溪礼僵硬着笑容,硬生生扯开凝滞的空气,小声开口。
裴序见缝插针,直接道:“小山,你之前在酒楼说对花公子有意,可是真心的?”
若是小山能狠下心拒绝他,他说不定便不再纠缠了,对小山而言,应该也算好事。毕竟,被这样狠厉无常还惯会伪装之人缠上,定有后患。
裴序心中自觉深明大义,试图帮山溪礼解决潜在的麻烦。却不料他此时,却抛给了山溪礼一个史无前例的大/麻烦。
山溪礼此时脑中一团乱麻:一个是她之前当众表白了、心有怜惜的男子,一个是必须要攻略、迟早某天要表白的男子……
她眼神闪烁几下,支支吾吾,被逼得有些喘不上气。
但下一瞬,她的衣袖却被人小心翼翼地牵住了,她看着那白皙柔滑的手,腕上青紫依旧,擦痕痂皮甚是斑驳。
“姐姐,回答他。”
她听着耳边传来的泠泠嗓音,这道声线中带着些微不可察的嘶哑,仿佛鸢尾花正被人拽住花瓣和枝叶,下一瞬便要分崩离析。
算了!横竖都得有此一劫!
山溪礼狠下心,闭着眼睛闷声道:“对不起,小花,我骗了你。”
“在酒楼时我听见有人背后诋毁于你,一时没忍住,怼了几句。他说你不配有人喜欢。”
“怎么可能呢!你这样好,怎么会不值得喜欢。于是我便直言道我喜欢你,以示对其的驳斥。”
“实在抱歉!让你误会了!”
山溪礼张嘴便不歇气,一骨碌把所有话都讲了出来。
任务要紧,她还是得先讨好裴序。若是在裴序面前说自己喜欢小花,那自己的攻略任务岂不是直接告吹了?
“你想骂便骂吧!都是我的错!”
山溪礼鼓起勇气睁开眼,却撞入了一双波光破碎的眸子里。
【叮咚!经检测,攻略度骤降15%!】
蓦地,系统冰冷的机械音响彻她的脑海,令她混沌的脑子都清明了几分。
什么意思?她当着裴序的面拒绝小花,攻略度居然还降了?
她顾不上关注面前的花衔青,疑惑地看了裴序一眼,却见他正蹙眉,一直盯着面前的花衔青看。
她赶紧又顺着裴序的眼神,再度看向花衔青。
他此时身形已有些摇摇欲坠,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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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唇,嗫喏道:“是因为方才我对裴序动手,姐姐才不喜我了吗?”
他陡然转变了话题,山溪礼心中毫无准备,愣了片刻。
下一秒,只见花衔青松开了扯住她衣袖的手,转而飞快握住她的手腕,往自己身前一拉。
“那你帮他还回来。”
山溪礼被他冰凉的手握住,掌下便是剧烈跳动的颈处血管。而他那一腔炽热的血液就好像透过了这搏动,将她狠狠一烫。
她迅速缩回手,低头道:“对不起,小花。我不喜欢你。”
【注意!攻略度下降中,请宿主不要摆烂哦!】
山溪礼:还嫌这场面不够乱是吗?系统,你别太嚣张。
她目不斜视地盯着脚尖,不敢抬头。
花衔青此刻的模样太过深刻,她怕瞧上一眼,便铭记终生。
“咔嚓”
一道骇人的闪电刹那照亮夜空,雷声轰响,本就阴沉的天终于急不可耐地下起雨来。
劈里啪啦的骤雨击打在石桌上,顷刻便将满桌的菜肴弄得一片狼藉。只见一大片汤汁被溅起,泼到了山溪礼的素白裙摆上。
“这么晚了,小花你也该回去了。”她开口。
花衔青此刻全身又僵又痛。雨水瓢泼,毫不留情地灌入了本就如碎瓷般补好的身体,一滴一滴,顺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渗入,直到皮下和骨头里,蔓延进肺腑之间。
疼,连呼吸都抽得疼。
他极克制地攫取着空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缓些大雨的冲击。
“好。”
他听见自己说了一声,随后转身离开。
看着他湿漉漉的长发紧紧贴在身上,整个人单薄而瘦削,山溪礼有些心急。
虽然她的确……为了攻略任务,有意要赶走他,但他毕竟身体柔弱,淋雨回家恐怕会生病的。
雨水也打湿了她的睫,透过迷蒙水珠,她转头看了眼裴序的神色。
随后她一咬牙,朝廊下的雨伞飞掠而去,拿到手上,几步追上了花衔青。
“伞。”
她径直伸长了手臂,掌心朝上,放着那把雨伞。见花衔青不为所动,她牵过他冰凉的手,将伞塞入了他手中,随后头也不回地,护着裴序往屋里走去。
【叮咚!恭喜宿主大大,攻略度回到77%!】
【叮咚!攻略度上升1%!】
【叮咚!攻略度上升1%!】
【叮咚!攻略度上升1%!】
……
连续好几个播报之后,系统才终于停下,此时的攻略进度居然已稳固在85%了。
山溪礼看着被淋成落汤鸡的裴序,递给他一块毛巾,心中暗叹:这攻略任务可真不是人做的,唉,好在攻略度稳住了。
夜雨绵长无尽,仿佛积蓄了半辈子的愁一般,一股脑地全都要哭出来,泄个尽兴。
青石街巷之中,花衔青并没将伞撑开,而是紧紧搂在怀中,就好像,这是他唯一的热源。
她……不喜欢自己,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心中又为何如此之痛呢?
他脚步有些踉跄,屡次都险些栽倒在地上,细长的影子被灯晃得凌乱,在雨雾中,显得格外凛寒刺骨。
但没关系,她愿意将伞给我,至少不是讨厌我的。
他微微弯了弯唇,苍白如纸的脸上勾出一个极其纯良的笑,一派天真。
“大哥,怎么办?要不要动手?”
“上!”
突然,拐角处的阴影中冲出四五个彪形大汉,将花衔青团团围住。
花衔青止住步子,忍着痛,抬头扫了几人一眼。
在暗处等这么久,倒有些耐心。
看着为首那人,他忽然轻笑一声,不再克制,疼痛如排山倒海,顷刻便淹没了他。
“她是我的,只能是我的,必须是我的。”
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呓语几句,晕倒在地。只是一双手却仍死死扣住雨伞,贴在胸膛最柔软的地方。
36. 第 36 章
孑立的雨中鸢尾就这样倒在水泊之中,他的胸前几乎毫无起伏,瞧上去像是枯萎死去了一般。
“大哥,他不会死了吧?”一旁的手下小声道。
只见为首的男子小心翼翼地靠近,踢了花衔青一脚。旋即花衔青紧闭的眼皮微微一颤。
“瞎说什么呢?没死。”
他轻斥了一句,“去吧,别忘了袁副将的交代,做得干净点。”
“是。”
几人低低应了,上前几步,将花衔青扛到肩上,疾行离开。
那为首之人则换了个方向,往常戍卫兵营而去。
另一边,山溪礼坐在窗棂旁。
她双手撑着脸颊,将自己的梨涡揉成了圆鼓鼓的模样,凝视着夜雨纷沓。
也不知道此时他回到端国公府没有。
唉……
她深深叹了口气,转而将右手摊在窗沿边,大拇指上那枚扳指早已被体温烘得莹润。碧色盘蛇之中那一点红尤其妖冶,就像,离去时他的身影一般,刺目极了。
自己要攻略裴序,自然就得负他。早知当初就不该糊里糊涂地说自己喜他,这下好了,今日他一定很伤心。
不过,早早说清也好,就这般止住,不要再进一步了。
她摩挲着扳指,眼神带着些自己都未察觉的苦涩。
心中纷乱,困意来袭,她就这样趴在窗边,听着雨声睡着了。
……
“阿嚏!”
第二天一早,山溪礼被冻的身子一抖,猛然打了个喷嚏,惊醒过来。
她缓缓起身,试图把自己僵硬的手臂给抬下来,骨头“嘎嘣”地响了好几声。
“啾、啾啾”
窗棂一侧立了只小鸟,伸头动脑地,用疑惑的眼光瞧着山溪礼。
山溪礼朝它做了个鬼脸,将其吓跑了。
她揉揉自己酸胀的关节,肩侧就像折了一般,双臂被硌的痕迹也极深,乌紫紫的好长一条。
她皱了皱眉,等身体活络过来,便又雷打不动地朝裴序房间走去。
快了,就差15%了。等她彻底攻略完,就能一劳永逸,安心做自己的事了。
……
“哎,仔细着点儿,这可是咱的财神爷。”
尖细的男声响起,打破了清晨的静谧。下一瞬,絮语声如蚊蝇般响起,搅得耳根更加不清净。
花衔青紧蹙着眉,掀开眼皮,阴郁地扫了眼面前之人。
“啊!”
那面庞白净的男人被他的突然睁眼吓了一跳,手指触电般离开他的身体,往后一坐。
“大叫些什么?一惊一乍的。”
先前出声的尖细男音再度响起,他不耐烦地扫开了坐在地上的男人,亲自走到花衔青跟前。
此时花衔青才发觉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衾被如绸缎般亲肤,又轻又暖。只是,浓郁的艳香却熏得他几欲作呕。
这是他万分熟悉的味道,呛得他骨子里都在疼。
那男老/鸨步态妖娆,侧坐在花衔青床边,指尖点了点他的眉心,“既然来了这儿,可不能露出这般表情了。”
“我是这儿的管事,你可叫我梁爹爹。”
花衔青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似乎是觉着他还算识趣,那梁爹爹继续言道:“也真是个可怜见的,失了作为男人的本事。不过你放心,在咱们这儿,你只负责躺好就行,也算是个不错的活计。”
“尤其是今夜,你若是能夺了这花魁之名,只消做个两三年,便能还清你那死鬼爹娘的债务了。”
花衔青勾了勾唇,笑意不达眼底。
他倒是不知,那群人哪儿来这么大的胆子,敢把他带来这里。
“失了身为男人的本事?”他轻飘飘道。
“呐,你也别灰心,等有了钱,说不定便能治好呢。”
梁爹爹对他这副皮相很是满意,自然也多了几分耐心,“休息够了便起来吧,跟他好好学学,今晚花魁之夜,你必将扬名风京。”
花衔青歪头,瞧了眼坐在地上仍未回过神的男人。
就这?教他?
“呵”,他轻笑一声,听得人骨头都酥了。
梁爹爹双眸乍亮,笑得合不拢嘴。
他站起身来,朝那地上的男人道:“好好教!咱们今日必能胜过那醉云馆。”
“是,爹爹。”小倌芳遇抖着身子,低声应了。
等梁爹爹带着其他人浩浩荡荡地出了房间,芳遇才爬起来,睁着一双小鹿似的眼睛,水润润地瞧着花衔青。
“那个……既然你成了咱们柳逢馆的人,咱们便是兄弟了。这第一件事,便是为自己取个名讳。”
“取个新名字,也是与过去正式作别。毕竟像咱们这种人……”,芳遇摆出前辈的气势,哑了一瞬,继续道:“总之,我名唤芳遇,你想叫什么?”
花衔青早已坐了起来,正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服,闻言,他头都不抬,道:“慕溪。”
“好,那你便叫慕溪了。这第二件事,便是给我说说你些什么技艺,我也好为你今晚的表演做些安排。”
花衔青轻抬起头,似笑非笑,“我什么都不会,但,我知道如何能夺下花魁。”
他方才脑中已想了一圈此番是谁看他不顺眼,而此时,心中已有了人选。
昨日那为首的,正是三月初七,于风京城郊偶遇山溪礼时,那一群山匪中唯一使了雷符之人。
那些寻常山匪,自然是端国公的孙子——他名义上的好侄子赵应远派来的。
至于那使了雷符的……
他嘴角噙着笑,微微眯眼,看得芳遇退了半步,抖如筛糠。
“行了,别抖了。”花衔青慢条斯理的站起身,朝芳遇道:“去帮我准备些东西,我保你们赢下醉云馆。”
芳遇唇角嗫喏,还想说些什么,却又被他的气势一吓,赶紧下去照办。
等房间内终于没了闲杂人等,花衔青抚着把寻常至极的雨伞,忆起昨夜之景。
夜雨凶猛,砸得他连回忆起来时,都闷得发慌。
但没关系——
今夜,她一定属于我。
……
傍晚,晚星开始明灭之际,山溪礼端着好不容易亲手做出的蛋羹,往裴序房间走去。
“喂!”
只听一道毫不客气的声音叫住了她。
暖宝急匆匆跑到她面前,累得直不起腰,喘着粗气道:“你把公子藏到哪里去了!”
山溪礼赶忙将碗放到廊下木凳上,“小花?他昨夜没回去吗?”
“没有!他彻夜未归!肯定是你这个坏女人,把他气走了。”
暖宝眼睛通红,恶狠狠地盯着她。
虽然此番其实是公子命他来找她的,但,他就是想出这口恶气。她也不瞧瞧公子为她付出了多少,居然还为别的男人做蛋羹!
他越想越气,动作陡然大了起来,故意将那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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羹打翻在地。
但山溪礼此刻已然顾不上他的动作,僵在了原地。
不见了?彻夜未归?
她脑子嗡嗡的,突然一片空白,下一瞬,苍白着脸朝外面跑去。
他之前摔伤了便算了,昨夜还受了她的刺/激,那么晚,淋着暴雨,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不该让他独自归家的。他长得又好看,身体又柔弱,正正符合那些不轨之人下手的目标。
此时她想不起来昨日花衔青发狠掐住裴序的模样,满心满眼都是当初他被山匪团团围住的模样,无助而脆弱。
等她匆匆踏出医馆大门,她的头脑才渐渐明晰起来。
先问问沿途商户再说。
她打定主意,朝不远处的商户走去,准备挨家挨户地问。
不料,一个小孩突然撞到了她腿上,“哎呦”一声,爬起来越过她,继续往远处跑去。
他嘴上嚷嚷着:“听说柳逢馆新来了个美人儿!他们还扬言今晚花魁非他莫属呢!”
“我也听说呢,柳逢馆这次可是憋足了劲,也不知从哪儿找的人,那叫一个祸水妖孽。”
一旁的商贩窃窃私语,正叫山溪礼听个正着。
“新来的美人儿?”她喃喃一声。
难道是小花?
“花魁比赛在哪儿?”山溪礼揪住那商贩的衣领,直截了当地问道。
“在……在醉云馆。”
山溪礼边跑边问,穿过如织的人流,终于找到了醉云馆。
只见夜幕低垂之下,醉云馆灯火如云,仿佛烟霞余晖一般,旖旎豪奢。
山溪礼无暇欣赏,径直便进了门,一名小厮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她,引着她从一侧楼梯而上。
她虽心中焦急,但也不好生事,掏出一锭金子递给他:“小哥,我要你们这儿视野最好的位置。”
那小厮笑眯眯接了,心说这哪儿够啊。但无论如何,主人早就为她订好了位置,正正是最好那间。
他尽职尽责地将山溪礼带到三楼天字间,此处视野开阔,正对着院内的舞台。
等他一走,山溪礼便赶紧趴到窗边往院子中看。
这醉云馆布局端雅,院内四四方方的,围了五层高楼。此时,正中间的院内已被支起的舞台占满了。
只见价值不菲的鎏金绒花层层叠叠,将舞台铺了厚厚一层,其间还有娇嫩的艳红色花瓣点缀,恰如金海繁星。
舞台的四周则垂下了曼丽轻纱,纱质奇异,又绣上了繁复花纹,随风柔柔荡漾间,有细碎的鳞光闪烁而出,如月下鲛尾一般。
忽然,仿似有一阵醉人香气拂过,那绒花便如潮水般,随着鼓乐有规律地浮动起来。下一瞬,周围辉光更甚,艳红花瓣霎时间升腾旋舞,曼纱隐约遮掩之下,更衬得舞台如梦似幻,可堪比肩仙界!
山溪礼仰头扫了眼屋阁顶端,果不其然,见到了几名天师。他们正合力维持着舞台上的阵法。
她蹙紧了眉头,按耐住自己,一心一意地等着这故作玄虚的开幕仪式结束。
“天哪!那是!”
蓦地,隔壁窗边传来一声惊呼。
她定睛一看,只见一个璀璨奢靡的金色牢笼被抬了出来,置于舞台正中。
旋即,欲盖弥彰的红布被“哗”地掀开,一个衣衫不整的人影便立刻暴露在了所有人面前。
一刹那,山溪礼忘了呼吸,心仿佛被煎烤一般,死死盯着被粗金锁链半吊于空中之人。
37. 第 37 章
忽地,一道婉转勾人的吟唱响起。
“金波潋滟映芳华,红萼娇妍照绮焰。艳色倾城勾魄意,引人摧折梦魂间。”
只见一名貌美的白衣男子边行边唱,款款踏上舞台。等他站定,他一手半挽长发,笑意盈盈地朝四面的观众行礼致意。
“诸位,今夜这第二位美人,由柳逢馆敬献。”
语毕,他赤足行至囚笼一侧,嵌套的阵法顷刻起效,就如放大镜头一般,将那被缚住之人全方位的展示。
“嘶!”
江雨棠倒吸了口凉气,道:“他……”
只见两人高的囚笼之中,那人冰肌玉骨,仿若仙人下凡,但又染上这红尘显得媚色无疆,轻而易举便引人心生摧折之意。
此时,他穿着身浅金色纱衣,朦胧间透出粉嫩的肌肤之色,身上还缠缚着几道红绳,正正勾勒出他完美的身姿曲线。
他裸露在外的手腕交叠在一处,被锁链牢牢扣紧,整个人半吊于空中。因摩擦而生的红痕诡艳至极,看得让人忍不住,想将他那纤细白皙的脚踝,也锢上这相似的红痕来。
更妙的是,他面上轻覆红纱,容颜半遮半掩,但不经意露出的那抹姿容绝对堪称绝色!
山溪礼抿着唇,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
昨夜他腕上的擦伤和青紫并未处理,现下虽然被妆粉遮盖了些,却还是让她瞧得一清二楚。小花他……
她脑子有些混沌,似乎觉得有些心急,又有些愧疚,还有些不可言说的占有欲。
“如何?诸位可瞧清楚了?”那台上主持人再度开口道。
“肆楼玄字,五千两!”
忽的,山溪礼听见右上方不远处的窗边,传来一道迫不及待的声音。
“贰楼玄字,六千两!”
紧接着,她右下方也传出一道如出一辙的声音,想来是各个房内的阵法将其声线拟成了同一人。
江雨棠并未认出花衔青,此时听着外头火热的叫价,眼睛都瞪圆了,“小山,我竟不知,京中有钱人这么多!”
她虽然是礼部尚书之女,但月银也不过一百两。
摸摸相形见绌的小金库,她叹了声,“唉,看来咱只能看得见摸不着了。”
“这柳逢馆还挺别出心裁,旁的那些候选人都是表演些乐器舞蹈,他们倒好,牢牢踩住有些人心底最深的欲望。”
是的,凌虐欲。山溪礼心想,谁都会有的凌虐欲,尤其是,当无瑕之物被禁锢,任你肆意摆布、发狠玷污,无处可逃时。
很快,此起彼伏的叫价声逐渐慢了下来,只剩几人还在进行最后角逐。
山溪礼猛地转身,一边朝门口走去,一边飞速道:“雨棠,我想起来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哎!等……”
江雨棠话还没说完,门便被“砰”的关上了。
她瘪了瘪嘴,“什么事这么着急啊……算了,好不容易偷偷来一次,我可要看够本。”
门外,山溪礼随手揪住了一个小厮,恶狠狠道:“给我找个房间,我要竞价。”
这些小倌馆的,净知道欺负小花。
此处有多位天师把守,不宜擅闯舞台救人。更何况,小花如今是端国公的义子,身份尊贵。马上便要入学院了,她决不能让他还未入学便成了笑柄。
想到此处,她心底刺疼,气势陡然冷如寒霜。
她很快被带到一个新房间,此时那位主持人正欲高声宣布最终入围者,山溪礼赶忙朗声道:“二十万两!”
这可将近是方才最高价的两倍。一时间那主持人也愣了愣,旋即他朝山溪礼的方向颔首,“肆楼地字,二十万两。”
见无人再出价,他继续道:“感谢肆楼地字、叁楼地字、叁楼玄字的客人支持,今夜您三位中哪位能抱得美人归,还请仔细听这映心比的规则。”
山溪礼蹙眉,朝一旁小厮道:“我不是出价最高吗?为何还要比?”
“大人您有所不知,花魁之夜比赛共分两部分。方才这出价中,三位价最高者的合计,便是这位花魁的最终身价。
待所有候选人一一评完后,身价最高者,便能顺利当选本届花魁。
而这映心比,便是各候选人自己出的题,以此选出今晚同谁共度良宵。”
荣升后援团最大氪金粉的山溪礼:黑店!简直就是黑店!
她黑着脸,听完了主持人的规则介绍。
此时,另一位小厮已经送来了一把弓,她手掌一翻,便握在了手中。
还好,小花出的题目是用弓箭射落捆住他手腕的锁链。要是同别的候选人一样,整个吟诗作对之类的,她可就一筹莫展了。
“现在,按竞价顺序开始,叁楼地字。”
“嗖!”
只见一道箭光直刺而去。那人应不擅弓箭,准头极差,箭尖擦过花衔青的胸前,纱衣被划破,露出一大片旖旎春色来。
山溪礼看得牙根紧咬,握弓之手用力到发抖。
天知道她花了多大力气,才克制住方才想击偏那箭的冲动。
她敛眸,不再看他,努力放缓自己的呼吸。
很快,终于轮到她了。只见她满弦拉弓,扳指牢牢勾住箭尾,蓄势待发。
纵使她对自己很有信心,这个距离她甚至闭着眼睛都能射中。但她心里却如临大敌,紧张得指尖冰凉。
“啪嗒。”
只听一道清脆的锁链断裂声响起,囚笼中被半吊之人终于解了束缚,软倒在地。
他本就轻薄的纱衣早已难以蔽体,活脱脱一副堕仙之态,动作之间,引来周围一阵骚动。
山溪礼将弓扔到一边,“现在他属于我了吧?”
“是是是,客人请随我来。”那小厮引她往后阁走去。
他实在不懂主人搞这么复杂的阵仗究竟为何,刚刚他甚至都替这姑娘捏了把汗,还好她最终赢了。
“姑娘请进去稍等,慕溪很快便来。”
慕溪?
山溪礼闻言心中又酸疼起来。说到底今日之事,全都怪她,她昨夜不该让他独自离开的……
她惴惴不安地等在房中。
他还好吗?受伤了吗?刚刚他气息虚弱,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难道是被下药了?究竟是谁将他带来这里的?我该如何向他道歉?他会原谅我吗?……
繁杂思绪一拥而上,她感觉自己就像快涨破的气球,濒临崩溃的边缘。
与此同时,裴序和林今瑶正坐在茶室之中,商讨着术法。
林今瑶今日故意试探了几番,却发觉裴序似乎,对那山溪礼并不全然在意。
裴序自然也听出了她话中暗藏之意。
他微蹙眉头,担忧着:若是他连林今瑶都瞒不过去,又如何能瞒过那人呢?
“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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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响起,一枚铁片自窗外射入,钉在了桌上。
裴序迅速起身,握剑,推窗查探。然而却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林今瑶取下铁片上的字笺,念了出来:“山溪礼,醉云馆后阁”
语毕,她佯装无意道:“咦?这醉云馆不是小倌馆吗?山妙道去那儿做什么?”
裴序紧了紧手中之剑。方才之人究竟何意?难道,小山有危险?正好,他也可借此印证自己对她的心意并未作假。
“林妙道,小山或有危险,我去寻她,先告辞了。”
林今瑶闻言也站起身,好整以暇地准备看戏,“有危险?那我与你同去,一起帮忙找找。”
……
暖融融的灯光之中,山溪礼在房中来回踱步,门口那道纱帘被她扬起又落下,扬起又落下。
终于,她等到了一道开门声。
她立刻回头,美若谪仙的熟悉脸庞瞬间映入眼帘,激得她瞳孔一缩。
“姐姐~”
山溪礼愣在原地,看着他撩开纱帘,朝自己走过来。方才模拟好的情境顷刻作废,她此时脑中一片空白。
只见花衔青已褪下金色纱衣,换上了惯常的鸢尾紫色,但,其下娇妍同样若隐若现,粉嫩生辉。
行走之间,一些山溪礼不该看的地方也同样若隐若现,她面上一热,赶忙偏过头。
他似乎刚沐浴完,清透温婉的鸢尾香,毫不避讳的,扑了她满身满脸。
旋即,山溪礼察觉到自己的手被牵住了,细腻的触感不急不缓,蔓延往上,带起一串暧昧的电流,随后自己便被他抱入了怀中。
“唔!”
刹那之间,她便与花衔青肌肤相贴,刚想挣脱,却突然察觉到他的体温不太对劲。
他向来体温有些凉,而此时,竟然比她都还热上几分。
“你终于来了。衔青等了你好久。”
他的声音染上了些委屈,就像落英缤纷的清泉,有些甜腻,又有些清凉。
她迅速回头,与他四目相对。只见他眼尾红痕尤其昳丽,眼睫微颤,眼中水色澹澹。两人呼吸仅在咫尺之间,而他红润润的唇娇艳欲滴,让人迫切想要一亲芳泽。
山溪礼突然感觉很是口干舌燥,她舔了舔唇,哑声安抚道:“是我,小花你没事吧?”
花衔青看上去似乎有些迟钝,他把脑袋埋在山溪礼的颈窝里,蹭了蹭,“姐姐,我好想你。”
山溪礼听着他答非所问的话语,又感受到他依赖的触碰,登时热气上涌,脸色通红。
“别怕,我来救你了。”
她手掌轻抚他的后背,然而这动作似乎更刺激到了他。
只见花衔青在阴影中勾了勾唇,弯腰一个用力,便轻巧地抱起了山溪礼。随后将她往床上一放,颇为强势地倾身压上。
“客人,您要找的人是何模样?不如我们帮您找?”
陡然,门外不远处传来对话声。
“你懂什么?捉奸都得亲自出手,若是让你们找,岂不是给了你们通风报信的机会?”一名男子带着醉意大声道。
“这位兄弟说的有理,我想亲自找找,还望见谅。”
最后说话这人声音温润,甚是熟悉,在山溪礼耳中如同丧钟一般,惊得她一个鲤鱼打挺,推开花衔青便坐了起来。
裴序!他怎么来了!
38. [锁] [此章节已锁]
“姐姐……”
花衔青轻咬红唇,一手轻抚被她推到的地方,眼神带着些受伤,怯生生地瞧了她一眼。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用力了。”
山溪礼回过神来,伸出手想帮他揉揉,不料自己的手却被紧紧捉住了。
他的力气此时竟大得可怕,她使了七八成力,手居然都抽不出来。她怕再用力就会弄伤他,只好就着这个姿势开始观察四周。
床底下——不行,是实心的。
屏风后——不行,那透明程度就是个装饰!
走窗户——什么破房间,居然没有窗户!
上房梁——很好,天花板是镜面的。
……
山溪礼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如擂鼓。
怎么办怎么办,昨天好说歹说,才保住好感度,今日要是被发现我和小花此情此景,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然而,更令她绝望的是,她突然发现——
啊!该死的房间门!你为什么是半开的?!
此时他二人所在的床榻,与门外走廊仅由一层朦朦胧胧的纱帘隔开,虽有一定遮掩效果,但屋内景象堪称一览无余!
花衔青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个得逞的弧度。
门为什么是开的?
自然是因为他进来时便没关上啊。
听着外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山溪礼一个咬牙,迅速将床帐放下,虽也是层轻纱,但好歹多了层保障。
随后,她用那只被花衔青捉住的手,巧劲一转,便将他直接推倒在了柔软的床上。
只见两人身位颠倒,形成了山溪礼在上,花衔青在下的姿势。
她一脸视死如归,抬起一只腿,跨坐在花衔青的腰上。
这么近的距离,她若是用术法逃窜,按照裴序的水平,必定会被他察觉。现下也只好演一场戏,期待能骗过他了。
花衔青在她坐上来的瞬间,身体轻微一颤,但他浅褐色的眸子却狠狠一缩,属于蛇类的竖瞳转瞬即逝。
“小花。”
听到她的声音,他抬起头,满脸无辜失措,直勾勾地盯着她。
“冒犯了。”
山溪礼耳尖微红,迅速地脱下自己的外衣,扔到地上,随后将自己的马尾扯开,乌发顷刻散落,同花衔青的发交缠在一起,铺得满床都是。
花衔青仍一脸疑惑,似乎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此时,裴序已经到了门外,抬手正欲敲门。
花衔青偏过头看向门口,睫毛一颤,开口道:“裴……”
“唔!”
“陪你玩是吧?”
山溪礼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变幻声线道:“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我这就陪你好好玩玩。”
她绞尽脑汁,搜索着话本里的台词,说出来的话羞耻得自己都不忍卒听。
只见她一手捂着花衔青的嘴,一手在他腰间软肉上,或轻或重地抚摸,试图挠他痒痒。
而后为保真实性,她轻咬下唇,轻微地晃动着自己的上半身。
花衔青本就用了药,哪儿受得了这刺激,她的手在他身上为非作歹,肆意撩拨,偏生自己还一副正经模样。
只见她拂过之处,白皙柔嫩的肌肤立刻泛起暧昧的红痕,艳若娇花的面上此刻更是媚态横生,眼波流转。
连那眼尾都沁出了难捱的泪水。
他半眯眸子,情不自禁地伸出舌头,舔了一口山溪礼的掌心。
“嗯~”
濡湿、温热,仿似强电流一般,直击山溪礼的心脏,只听两人同时发出一声难抑的呻/吟。
山溪礼莫名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发软,不知何处升腾起一股潮热,将她熏了个晕头转向。
身下之人又香又甜,仿佛是盛极的鸢尾,辉光洒在他裸/露的肌肤上,格外诱人。
“咦,这房间那小倌不是不行吗?怎么还能这样?”门外看热闹的醉酒男子嘀咕道。
山溪礼闻言立刻回神,她盯着身下的花衔青,用气声道:“完了,忘记你不行了。”
之前花魁比赛介绍之时,便已说清这小倌慕溪失了作为男人的本事。但纵使如此,却仍有肮脏之人趋之若鹜。想到此处,她轻轻蹙眉。
花衔青被捂住的脸瞬间铁青:“……”
他水润的眸子溢出一丝危险阴鸷的光,看着山溪礼突然悬空的身子,无声勾了勾唇。
——没事,他迟早会让她知道,他不仅行,他还双倍行。
此时山溪礼正摸索着床柱旁的皮鞭。
——没事,来点道具,不行也能行。
她很快抽出皮鞭,小声道:“小花,配合我演一下。”
花衔青心下了然,面上却脆弱可欺,可怜巴巴地,在她掌下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姐姐,我该演欲擒故纵,还是投怀送抱?”
他呼出的热气仿似柔而粘腻的丝绸,紧紧缠缚而上,山溪礼身子再度一软。
“咳、算了,我自己来就行,你好好躺着。”
只听她腻着嗓音,猴急又难掩兴奋地开口:“宝贝,你真美,简直美到了极点。”
“我教你玩个刺激的。”
下一秒,她执鞭之手扬起,重重落下。
花衔青被这不痛不痒的一鞭打中,喉中再度溢出些惑人心神的声音来。
“唔嗯~”
他的声线本如月下冷泉般,此时却被欺负得有些哑了,格外诱人。让人禁不住还想让他叫得更大声,最好彻底发不出声了才好。
山溪礼用了巧劲,听上去鞭声大,实际上却不会伤了他。
只见花衔青呼吸急促,身体难耐的扭动着,骨节分明的手无意识地,扣紧了山溪礼跪坐的小腿。
他想要和她靠得再近一点,想要进入再热一点的地方,想要和她死死嵌在一起。
眸底的沉沉墨色已经快要掩饰不住,他阖上眼,独自受着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此时,房中微压的喘息声不绝于耳,暧昧气息魅惑至极,间或的淫/言/荡/语更是让屋外几人听得面红耳赤。
听着这番激烈的动静,裴序略显尴尬地收回手。
一旁的小厮颇有眼力见地关上了门,道:“公子,可还要去下一间瞧瞧?”
“嗯,我要找的人应当不在此处,带我去下一个房间吧。”裴序稳住声音,开口道,“林妙道,不如你先回去吧?”
林今瑶此刻也羞赧得满脸绯红,她含羞带怯地瞧了裴序一眼,“嗯……没关系,我陪你。”
等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远离,山溪礼才终于将目光从门口收回来,眼神飘忽。
蓦地,她手中鞭子被人一扯,身子顺着力道往前一趴,随后自己的腰便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转了个方向。
她被花衔青有些蛮横地压在身下,一个抬眸,径直便撞进了他的眼神之中。
他此时的目光幽深晦暗,仿佛舔舐一般,炙热地扫过她的眼睫、嘴唇、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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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前……
而那红得冶艳的唇上,甚至还余着些莹亮的液体。
山溪礼察觉自己的腰被用力掐住,身体软成一滩,脑中仿佛炸开了噼里啪啦的火花。
她尝试了许久,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那个……小花,你还好吧?”
只见他慢吞吞地,伸出粉嫩的舌尖,舔了舔嘴角残留。
仿佛饿极了的毒蛇,顷刻便要将山溪礼吞吃如腹。
“姐姐,你为何总看他?”
他的声线喑哑而迷人,即便是委屈的句式,却也掩不住暗藏的危险。
“难道我不比他好看吗?”
山溪礼:“我……”
她的声音也有些哑,理智被难言的欲/望吞噬,让她有些分不清现状。
“你当然比他好看。”
“是吗?”
花衔青俯下身子,呼吸同她缠绕在一起,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那你吻我。”
突然,山溪礼察觉到一处灼热抵近,戳得有些疼。
等等?!
这是?!
热浪轰地席卷她的脑海,她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眼见着花衔青眉头一皱,就要凑上来,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手刀就将他劈晕了。
“唔嗯!”
滚烫的身躯就这样压在她身上,她呼吸一滞,赶忙掀开他,挪到一侧。
“呼~”
“冷静~”
“真是场酣畅淋漓的演技考验啊。”
她下意识地不敢看晕睡过去的花衔青,想来他应是被下了什么不正经的药物,才表现得如此……咳、诱人。
平复好呼吸后,她爬下床,走到门边开了个缝,偷偷瞧了几眼。
很好,裴序应当已经走远了。
只不过,她该如何将小花带出去呢?
此处人多眼杂,又有天师把守。何况,小花今日卖出的身价可是三十七万五千两!任谁也不愿意放他离开啊。
她蹙着眉头,指尖无意识戳了戳自己的梨涡。
算了,先把小花身上的药解了。
只见她又折身回到床边,从荷包里倒出一枚丹药来。这是最近医馆给她的,大多数伤病和毒素都能解。
她努力目不斜视,帮花衔青盖好被子,随后捏开他的嘴唇,将丹药塞了进去。
等了约莫一炷香,花衔青低吟一声,缓缓睁开眼。
“姐姐。”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在山溪礼听来,应当是已经恢复正常了。
“小花,感觉如何?你似乎中了药,现下已经解了。”
花衔青面色恢复了往常的清艳,应了声。
他当然知道自己中了药,可惜……
下一次,他一定要找个她解不了的药来。
“我们现在在醉云馆,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吗?”
花衔青佯装思索,“记得,我昨夜独自回家,体力不支。晕倒之前几名男子围了上来,说我长得好看,要卖了我换钱。”
今日裴序已经离开,虽然他原本的目的并未达成,但却因此同她更亲近了。既然如此,那些杂碎他便自己私下解决,不劳烦她动手。
这边,山溪礼正思忖着该如何惩治那些恶人,又该如何名正言顺地带走他,却被他的话打断了思绪。
“姐姐……你还要赶我走吗?”
她抬起头,还未回答,便又听门口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
39. 第 39 章
山溪礼面色遽然一变,猛地站起身来,用被子将花衔青捂了个严实,紧张地看向门口。
“笃笃笃”
又是着急忙慌的三声敲门声,她理了理裙摆,朝门边走去,刚一撩开鹅黄色半透纱帘,门便被“砰”的推开了。
门内的山溪礼:“……”
门外的江雨棠:“……”
“来不及了!快让我进去躲躲。”
江雨棠怀里抱着团红白交加的东西,一脸仓皇,直接侧身闪了进来,随后一脚便关上了门。
按理来说,今夜本应是美酒良宵,帐下芙蓉。
只是,布置之人应也没想到,在精妙绝伦的氛围烛光之中,此时有三人一狐,噤声端坐,身影倒映在那鉴影的镜面天花板上。
此时,山溪礼同江雨棠面面相觑,两人莫名都有些尴尬。
花衔青适时轻声开口,打破了这片荒诞的沉默,“江小姐,你怎么来了?”
江雨棠:“我……不对,小山你为什么还在这儿,你不是有事吗?”
山溪礼闻言错开她的眼神,正好同她手边趴在桌上的狐狸对视了一眼,下意识道:“景……”
“咳、竟然有狐狸!”
她语调夸张,掩盖住自己的不自然,“雨棠,你何处寻来的狐狸?”
江雨棠闻言沉默,而后又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道:“小山,你知道我师兄来了吗?”
听着几人无厘头的对话,那受了伤的白狐将脑袋往桌上一搁,黑曜石般的眸子一闭,努力调息着:山山也在这里,他应该安全了。
山溪礼指尖微动,悄悄摸了摸荷包里的信物,果然在发烫。
当初长老派了一支小队下山查探,她与狐妖景楼便各自分了一个方向,分道而行。若小队内众妖相距较近,这信物便会立即示意,以便寻找对方的方位。
看着自己最好的逃课搭子似乎伤得不轻,她心中也有些焦急,想问问他的状况,但为免江雨棠生疑,又不可操之过急。
于是她回道:“我知道,他已经来找过一次了。”
江雨棠一脸惊讶:“什么?”
“但是他没进来,不知道我和小花在这里。”山溪礼颊上肉眼可见地浮起薄红,“放心,他短时间应该不会再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江雨棠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随后,只见她抬起手,神色温柔地抚了抚白狐的脊背,眼神痴迷,“真美……”
山溪礼欲言又止:完了,景楼是不是对她用天赋了?
花衔青挑剔嘲讽:就这团狐不狐、狗不狗的东西?
“雨棠”,山溪礼及时唤了声,“是这样的。其实方才咱们在台上看见的小倌慕溪,便是小花。我怕你误会,便自己离开,想法子救他出去。”
江雨棠瘪了瘪嘴,“你是不是不把我当朋友啊,这有什么误不误会的,我可以和你一起救啊。”
山溪礼赶紧哄道:“是我考虑不周了。”
——我那不也是一时心急,又怕你事后给裴序打小报告嘛。
“那雨棠你呢?你这又是?”
只见江雨棠重重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你走之后我便独自在房中观赛,突然,我觉得小腿有些痒,低头一瞧,才发现这只小狐不知何时偷偷窝到了我腿边。它似乎受伤了。”
“可恶!它如此可爱迷人,又软糯又乖顺,那些伤他的人难不成是都瞎了!竟然下这么重的手!”
山溪礼打住她突然暴涨的痴迷,问道:“然后呢?”
“然后……门外传来了一些嘈杂的响动,它似乎被惊到了,径直就往后阁跑。”
“我视线紧锁着它,担心它出什么岔子,便跟了过来。谁料!”
“我刚在走廊抱起它,便瞧见了拐角处师兄的身影!御妖阁众人不得进入风月之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慌不择路,便想着先随便进一个房间,躲藏一阵。”
话到此处,她顿了顿,无奈地和山溪礼对视,“然后便碰见你了。”
“原来如此。”山溪礼点头,俯身靠近白狐,“它应是伤得不轻,得赶紧救治。”
“唔!”
只见江雨棠将山溪礼推开,上前一步,挡住了她观察的视线。
“不准你看,它是我的。”
山溪礼再度无语凝噎,“好好好,你的,你的。”
景楼的天赋神通何时竟这么强了?她同他一起上课,天天瞧着他,也没什么感觉啊。
“既然如此,咱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不要告诉裴序我今天找了小花,我也不告诉裴序你来了醉云馆,如何?”
“可以”,江雨棠审慎地点了点头。
山溪礼又偏头问花衔青:“小花,你可还记得昨夜掳走你之人的相貌?我如今是妙道行者,应该能过问一番,寻到那几人。”
“没关系,衔青不想寻”,花衔青温婉一笑,整个人如白莲一般,闪动着圣洁的光辉,“想来那几人也是走投无路,一时冲动。何况,还好有他们,我今日才能见到姐姐。”
“真的?”山溪礼难免诧异。
她知道小花向来心地纯善,却没想到,此刻竟依旧对害了自己的人既往不咎。要知道,今日若不是她凑巧出现,他便要被……
想来昨夜之事,肯定也只是个误会。他怎么可能会掐裴序的脖子呢。
见花衔青柔柔点了点头,她面色凝重,继续道:“那此次便依你,若之后还有这类事件发生,我便将他们一同处置了。”
“只不过,现下柳逢馆和醉云馆必不会轻易放你走,等避过这波风头,裴序走了,咱们便偷偷溜出去。”
花衔青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勾,“姐姐不用担心,说不定他们良心发现,直接让咱们走了呢。”
他藏在袖中的左手掐了一个复杂的手势,片刻,便听“笃笃笃”的敲门声再度响起。
山溪礼同江雨棠对视一眼,有些紧张,尤其是江雨棠,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客人您好,请问可以进来吗?”
这声音有些熟悉,似乎是花魁舞台上那白衣主持人的声音。
山溪礼缓缓吐出一口气,沉声道:“进来吧。”
只见白衣男子推开门,款款踏入。然而,他却并未进入纱帘内,只是在门口躬身行了个礼。
他的身后似乎还有一人,也规规矩矩等在门外。
“此时叨扰,还望客人海涵。请问您和慕溪可已有发生什么?”
山溪礼被问得一愣,察觉江雨棠探究的眼神,耳尖微红,赶紧道:“没有没有,什么都没发生。”
“那就好”,他听上去似乎松了口气,“经过馆中之人查证,得知您今日支持的慕溪乃是良家子,是被人掳进柳逢馆,佯装抵押卖钱的受害者。”
“万幸,他还未受到更多的伤害。”
山溪礼听着这话,疑窦丛生,但对方偏生又说得冠冕堂皇,颇为正义。
这年头,开小倌馆的都这么遵纪守法、讲原则了吗?
“还请您放他离开。至于您之前承诺给予的二十万两银子,本馆分文不取。同时,为了补偿您的损失,将补给您二十万两,择日送到您府上。”
江雨棠在一边听得嘴巴张大,眼睛瞪得溜圆:二十万两!
山溪礼:嗯?天降横财?
虽然对方看上去极尽诚意,她却蹙了蹙眉,问道:“慕溪不是柳逢馆的人吗?还能由你们醉云馆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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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男子轻笑了声,“客人有所不知,柳逢馆已被本馆买了下来,是以慕溪之事自然也可由本馆定夺。”
“看在我们及时弥补过错的情况下,还望您不要再追究此事,切莫同他人提及,伤了慕溪和本馆的名声。”
原来如此,那二十万两想来是给她的封口费。
她看向花衔青,眼神询问他的意见。只见花衔青眸色如水,朝她肯定一笑,连微扬的长睫都显得格外温柔。
但山溪礼脑中突然闪现他情动时的惑人神采,又想起先前压在她身上时,他幽深晦暗的眼神。她莫名觉得,似乎那样的、带有毫不掩饰的渴望的表情,更适合出现在这张脸上。
扫开思绪,她答应了白衣男子的条件。
没想到此事如此顺利,竟真同小花所说,对方自己便要他们离开。
很快,对方便带他们从另一处小路离开,江雨棠怀中抱着景楼,山溪礼则下意识牵住花衔青的衣袖。
等几人终于从侧门出了馆,山溪礼和江雨棠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
夜幕低垂,银辉轻洒。眼前的街道已渐渐沉入一片宁静而深邃的幽暗之中,但身后的院落高阁却很是热闹,灯火辉煌、璨如白昼。
“那我和小狐先回医馆了。”
江雨棠低着头,飞快说完,眼神全然黏在景楼身上,连一丝余光都懒得给山溪礼,径直便抬脚离开。
山溪礼握着截粉色的衣袖,瞥了眼身侧的花衔青。
他套了件厚实的粉色外衫,从山溪礼的角度看过去,月牙悬若银钩,正正簪在他脑后,仿佛本该就是他的一部分,清灵出尘。
“我送你回去吧。”
此时仅有她二人,她有些不自在地松开了握住他衣袖的手。
她有些懊恼,也不知自己到底怎么沾染上这恶习的,下次万万不能随意对别人动手动脚了。
明明一个时辰前还肌肤相贴,无比亲近的人,此刻却一前一后,隔开一段不远的距离,沉默地行进着。
“谢谢你,小花。今日多亏你,我才能瞒过裴序。”
花衔青察觉到她刻意保持疏远,心中微凉,低声道:“应是我谢谢姐姐,又救我一次。”
两人没有再搭话,等终于看见端国公府大门了,山溪礼转身欲走,手腕却被一双冻得冰凉的手牵住了。
“姐姐就这般不想让裴序看见吗?看见你同我在一处?”
沉默。
花衔青很快松开手,“衔青知道了,下次会注意的。”
语毕,他这次竟未作告别,也未朝山溪礼看一眼,披着月色便轻声离开了,只留下清浅的鸢尾香,萦绕在山溪礼鼻尖。
山溪礼此时并未转身,仍旧背对着端国公府大门。
等一切平复之后,她似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花衔青了,自己对他的忽冷忽热,是否对他太残忍了些。
她握紧掌心,紧紧闭目,一息后,横下心来,转身赶上他。
“我没有。”
模棱两可的一句话,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
但看着花衔青突然笑靥如花,眸如碎星一般,在月下美极,她的心中也砰然雀跃起来。
“好。”她听见他说。
……
山溪礼回到医馆之后,方才那片暖意仍游弋全身,令她连脚尖都躁动不安,似乎有用不完的活力一般。
她坐在窗边,一手支着脑袋,瞧着外面的婆娑树影,情不自禁地嘴角含笑。
【叮咚!恭喜宿主,攻略进度升至90%!】
倏尔,冷不丁的一声,如冰水般瞬间浇灭了她的雀跃。
她抬眸一看,只见一身白衣的裴序正从院门口朝她的房间走来。
40. 第 40 章
廊下树叶被踩得响动,一步、一步。
裴序瞧见了窗边的她,并未进屋,而是直接行至窗外,“小山,你今晚出门了?”
山溪礼抬头,看着那弯皓月被他遮了个严实,心中莫名有些不耐烦。
“没有。”
裴序本还想多搭几句话,但此际窗边少女明朗白皙的脸庞上,不经意散发出些许冷漠,令他噤了声。
说不定那没头没尾的铁片传信,就是场恶作剧罢了。
不过,今日却也算不上一场空,至少在林今瑶面前,他展露出了对小山十足的在意。
他与山溪礼四目相对,识趣地不去触霉头。
“那我便不叨扰了。时辰不早了,小山你也早些休息吧。”
“等等。”
山溪礼轻声叫住他,语气听上去有些疲惫。
“裴序,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而且学院也不日便要开学,我明日想回端国公府筹备开学事宜。最近……便不来医馆了。”
她心中有些乱。一种难言的冲动如附骨之蛆,就这样蚓动,让她生出些逃避的心思来。
总归攻略进度差不多了,她休息几日,应当不会有什么纰漏。
裴序闻言眉梢一动,有些诧异。他将她最近的表现看在眼里,知道她对自己的伤看得很重。
当然,他也绝不是自作多情,觉得她对他有意。而是,此时她提出离开确实过于突然。
“当然可以,小山,你本就是自由的。”
裴序温润笑笑,说完便离开了。因违禁去了风月之地,他今夜还需回屋,抄足一百遍御妖阁戒训。
山溪礼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些出神。
她……真的是自由的吗?
此时另一边。
醉云馆的白管事正垂首立在花衔青面前。
他已卸下了舞台上艳丽的妆容,虽还身着主持时所着的白衣,气势却截然不同。
“主人?”他小心翼翼地唤了声。
只见花衔青正呆呆地,盯着自己的袖口看——粉色的、她刚刚牵过的。
她说她没有……没有。
白管事心中有些忐忑,他实在没见过花衔青露出过此番表情,看上去甚至有些……少年怀春。
“主人,接下来怎么办?”他又唤了声。
花衔青回过神来,收敛微扬的嘴角,眸光一转,道:“你今日给她那二十万两……”
白管事猛地一颤,膝盖一软就欲跪下,却听他继续道:“做得不错。”
她素来就爱收集些乱七八糟的小东西。他嘴角一勾。正好,她以后可以用他的钱买。
“去找那日把我带去柳逢馆的几人。待查出那背后捣鬼之人后,一个不留。”
他冷声开口,慢条斯理地捻了捻指尖,“然后,把那个梁爹爹的手剁了。”
白管事听完面色不改,甚至还觉得他这般处理称得上是大发慈悲,应声就要退下。
“等等。”
花衔青蹙起眉头,想到了山溪礼。
“罢了,我今日心情好,那梁爹爹的手留着,给个小教训便是。至于你身后那芳遇,等我解术后,你放他自由。”
白管事惊奇地抬起头,甚至怀疑自己幻听了。他竟不知主人何时这般慈悲。
“看我作甚?那梁爹爹只是触了触我的眉心,这芳遇瞧上去似乎也是个可怜人,我还不稀得要他们的命。”
“啊、是,遵命。”
白管事眼观鼻鼻观心地退了出去。
虽然主人今日瞧着颇为和善,但他再次经过后院那发臭的地穴时,想起里面被做成人彘、生不如死的几人,仍旧有些胆寒。
“咳咳。”
花衔青被漏进屋中的夜风一吹,咳了几声,随后猛地一抽气,偏头喷出一口鲜血来。
他最近对身体的透支过重,伤势几度恶化。饶是神魂再强大,妖身再强悍,也有些支撑不住。
擦了擦嘴角的血,只见他左手结印,脚下的微型传送阵光芒渐起,孤身回了端国公府。
……
山溪礼将屋中的蜡烛全熄了,在窗边趴了好一会儿。等周围彻底静了下来,她终于抬起头,打起精神。
该去见见景楼了。
只见她一手捏着信物,一手撑上窗沿,翻了出来。
江雨棠将景楼带回了医馆治伤,又因他的伤势着实太重,不能再折腾,江雨棠便陪他宿在了医馆之中。
山溪礼悄无声息地从叶间掠过,见裴序房内的灯居然还亮着,将气息收敛得更紧密了。
半柱香后,两名大胆的妖族终于在这天师重重的医馆中,顺利会晤。
山溪礼盯着被木条和弹索绑住的狐狸,他此时活像被绑在烧烤架上一样,生无可恋的,甚至还散发着食物的香气。
“嘶!”
她没忍住,轻触了触固定骨头用的木条,痛得景楼龇牙咧嘴。
“山山……”
他的声音很好听。用山溪礼的话来说,简直像极了上辈子午夜电台的男播音,又磁性又深沉。
“你都这副模样了,怎么溜出来的?”
山溪礼啧啧称奇。瞧这样子,他应是全身骨骼尽断,伤口处为接续经脉,还用了铁灼之法。
“可以用尾巴,尾巴没伤到。”
景楼老实回道,那张狐脸上甚是憨厚。
山溪礼联想到他横瘫身体,杵着根尾巴,无比艰辛往外蹦的模样,没忍住笑了声,随后赶忙收敛笑意,满脸慎重道:
“原来如此,辛苦了。”
她向来知道他是个软包子,任劳任怨,好欺负得很,但此时她也收敛起往日的不着调,真心地慰问起来。
“你还好吗?怎么搞的?”
“此处是哪儿?”
景楼并未回答,磁性的声音染上些疑惑。
“风京,御妖阁下辖医馆。”
“我竟到了风京。昨日,我还在百里之外的汶城……”
他顿了顿,继续道:“几日前,我在汶城发现了几名天师。其中一人身上,泄露出了新化形妖族的妖气。我怀疑他们与小妖失踪有关,便悄悄跟在后面。
随后,他们七拐八拐的,竟到了一处寺庙,那庙中禅室暗藏传送阵。见他们要传送离开,我便趁还剩最后一丝阵力,也进了阵,传送过来。
岂料,我刚传过来便被发现了。那几名天师实力强悍,我一妖不是对手,见昨日那院中热闹嘈杂,我便蛊惑了几个人,溜了进去。”
他细细讲述着,声线在春风浮动中显得格外温暖,听得山溪礼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她用力转了转眼珠,让自己清醒几分,道:“汶城。汶城之人也要来风京,想来风京应是对方的一处据点。”
“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昨日刚来便打斗,我无瑕看顾身在何处,也没看清他们往何处去了……”
听着他懊恼的话语,山溪礼安慰道:“没事,下次再遇到那几人,你可能认出?”
“可以。”
“那便正好。我这边也找到了些线索,正准备抽丝剥茧地寻上一番,你可与我一起。”
她说的自然是入智闲学院查探。
自从得知学院有新生妖族踪迹,距今已差不多过了快三周,希望还能有些收获。
“可我炁源受损严重,蓄不上任何妖力了,炁脉残存妖力也用了个七七八八。”
景楼道:“如今,我只不过是只普通狐狸,怕是帮不上什么忙,反而拖你后腿。”
“怎么会,说什么拖后腿呢?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搭子。”
语毕,山溪礼右手掐决,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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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妖力,往他身上灌,“先给你补一点。虽无甚大用,能减轻些你的疼痛也是好的。后面我再找找有没有别的法子修补你的炁源。”
她收回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带你回来的那姑娘不错,你安心跟着她,应当不会有危险。但是……”
“她也与我是好友,你的魅惑天赋别施展得太频繁了。”
只见狐脸上突然展露出一言难尽的,又有些困惑的表情,“我没有,我就只用了初遇那一次。”
山溪礼:“……”
也是,雨棠爱美,魅惑之术用在她身上属于正中要害,效果持久些也不是不可能。
随后她抬起左手,虚空画了个符,精纯的术力自秒道符骨倾泻而出。
“山山,你?”
“别怕,我现在也是天师。”
“你成了天师?”
“嗯,说来话长,总之你先好好养伤,过不了几天咱们应该便能在学院见面,到时候咱们再仔细筹谋。”
符印消散,景楼只觉得自己被一阵风缓缓吹到空中,随后,“唰”的一声,风驰电掣一般,朝来时的房间冲去。
他的狐狸毛瞬间蓬起炸开,连狐脸都被吹得变了形。
山溪礼赶紧施术截断风力,他这才稳定下来,尾巴杵到地面,僵在原地。
“抱歉”,山溪礼手掌在嘴边拢成喇叭状,用气声朝他道:“这是我新发明的符,还没实践过。”
景楼颤颤巍巍:“我自己蹦回去,不用帮忙,谢谢。”
……
山溪礼堪称鬼鬼祟祟地,溜回了自己的房间。裴序此时竟仍未熄灯,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
躺到床上,她蹙紧眉头,思索着:景楼炁源受伤,这可不是小事。她得抓紧时间找到救治的办法。
可如今她要做的事太多,哪件都不容易。治景楼,找小妖,帮刘鱼鱼报仇,还有那令她心生逃避的攻略裴序。
“唉。”
她长叹一口气,突然有些想念那道鸢尾香,似乎只有在他身边时,才能感到放松些。
又过了良久,月色笼上了一层薄雾,正是更深露重。
床上的山溪礼似乎睡得并不安稳,面色酡红,指尖紧紧抓住被角。
……
入夜时分,虫鸣消隐。只见屋外恶浊的肉粉色烟尘弥漫,堪堪侵袭到门缝,不再深入。
腐朽而甜腻的气息,赤裸裸的,传入了山溪礼鼻尖。
她迷蒙地抬起头,被那气息影响,有些晕乎乎的。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刀刻般流畅深邃的下颌线,俊逸至极的唇线弧度,以及,平静剔透的墨色眸子。
清贵、睥睨、风华绝代,让人瞧上一眼便心生臣服。
他,是谁?
山溪礼脑中混沌,迟缓地转动着思绪。
咦?他为什么压在我身上?
她这才发现自己正仰躺在奢靡柔软的床铺上,脊背凹进被子,牢牢地被眼前的男人禁锢在身下。
她抬头,与他四目相接,只见他浓密的眼睫颤了颤,硬生生散了几分疏冷,添了几分潋滟。
此时,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间,一路钻进衣服里,勾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山溪礼察觉自己不耐地扭动了下身子。
接着,那人伸出骨节分明的手,细致地摹描她的眉骨,耳尖,又在唇边驻留许久。
温热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来回摩挲揉捻着。她觉得自己的唇此时一定被他揉得艳色十足。
眼见他瞳孔一点一点染上欲色,乌沉沉的,炽热而克制。
她下意识想偏头,却发现自己居然控制不了身体。
下一瞬,一道有些熟悉的声线自她口中发出,狡黠灵动,带着气声。
“师父,我该演欲擒故纵,还是投怀送抱啊?”
41. 第 41 章
山溪礼听着这熟悉的话语,眼前倏尔闪过一双艳绝无双的眼。当时,花衔青被自己压在身下,掌心覆面。
他也说了一样的话。
而此时,上方的男人闻言,动作一滞。
山溪礼感到那揉搓自己唇瓣的指尖瞬间烫得惊人,但偏生他的面庞白皙,唇色淡淡,毫无绯色。
着实叫人瞧不出他心中所想。
这瞬间的僵硬似乎劝退了渗入的肉粉色烟尘,它们一粒一粒的,正缓慢从门缝里退出去。
山溪礼察觉自己应是抿了抿唇,随后双手一抱,勾住了男人的脖颈。
山溪礼:救救!
看着男人有些错愕的眼神,她想闭上眼睛,却不得不睁眼,直面风雨。
下一秒,柔软的触感自唇上传来。
“啵!”
羞耻感瞬间将她击穿。她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
这似乎就是之前在考核阵中,见过的月下少女和她师父。
然而仅是亲了一口这还没完,她察觉自己手上用劲更大了,勾的面前之人彻底压了下来。
随后,她凑近男人的耳边,气声开口,热气吐露,“师父……它要跑了。”
只见男人的喉结滚了滚,微微偏头,耳尖扫过她垂落的发丝,染上微末粉色。
“我知道。”
他的声音浸透茶香,华贵清雅融为一体,似乎在忍耐些什么。
掰正少女作乱的的脑袋,他余光扫了眼肉粉色烟尘,而后欺身上前,将她娇俏的脸颊整个笼在视野之中。
一秒、两秒……
他眼中带着难抑的复杂情绪,瞳孔晕轮反射出少女纯粹而晶亮的注视。
盯着少女的殷红唇瓣,水润而柔软,他忍耐得颈上青筋若隐若现,却也只压着沉重的呼吸,贴得很近而已。
趁此机会,山溪礼瞧了瞧萦绕门边的肉粉烟尘。这是一种名为红粉骷髅的荒邪,惯爱扰人欢爱,虐杀有情人。
尤其是在人攀登极致之时,能蒙蔽其双眼,误认为对方面目可憎,邪祟附体,从而互相搏斗厮杀。
此时它似乎有些腻了,并没被二人吸引到,即将彻底退出房内。
“啵叽!”
又是一道清脆的响声。只见少女毫无章法,猛地又嘬了一口。
因为力气太大,动作太快,她还不小心磕到了自己的牙,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动作就像是一道细弱火花,刹那引燃了炸桶。岌岌可危的理智之弦崩断,男人蹙眉,闭上了眼睛。
山溪礼只觉得下巴被人轻柔抬起,他先是极尽克制地,吻了几下她的唇角。
下一瞬,疾风骤雨般的吻便顷刻降临。
柔软、湿热,毫不留情的攻城略地。
“唔,师……”
少女呜咽一声,未完的话语却被人尽数吞入口中。
潮热升腾,山溪礼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身体发软,齿间属于他的茶香,四溢填满。
一边亲吻,他灼烫的指尖还一边轻抚少女的耳垂,她的身体猛地一抖,酥麻感侵袭,如入云间。
指尖流连往下,在各处或轻或重地揉捏打转,少女的脸颊早已红晕一片,满心满眼都全是他一个人。
“噗嗤。”
甜腻的芳香瞬间爆裂开来,压在她身上的男人也刹那止了动作。
他敛下眸中墨色,迅速起身,毫不拖泥带水。
少女神色还有些怔忪,她反应了一会儿,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唇。
“咳,师父果然厉害。”
在红粉骷髅打算动手前,它会由粉尘化为实体。而只有此时方可一击即中。若是漫天肉粉色烟尘的形态,哪怕遗漏一粒,它也会迅速桃之夭夭。
少女坐了起来,衣领还有些松垮。
男人面上不动声色,帮她整理了一番。随后利落拔出了扎穿红粉骷髅的剑。
那柄剑比一般的剑更为狭长,通体冰蓝,霜寒犹盛冰封之境,间或有白茫冰晶缭绕。一看便气势非凡。
山溪礼艳羡了一秒,随后赶紧安慰自己:习武之人,杜绝攀比,我的欲燃弓也不差!
她属实没想明白,自己何故就附身在这少女身上了。
现今,自己本体又在何处呢?
随后,她同这少女一起,眸光湛湛地盯着男人接下来的动作。
山溪礼自然是等他将其封印后,观察周围场景会不会有什么变化。至于少女在想什么,她也不得而知。
只见男人伸出纤长有力的左手,拇指指甲轻划尾指指腹,殷红血珠登时便渗了一滴出来。
接着,他掐决,凌空绘符,血气混着术力,打入那红粉骷髅身上。
又过了须臾,那红粉骷髅的本体骷髅身上肉粉烟尘掸尽,光秃秃的骨头架子,一览无余。山溪礼莫名替它臊的慌。
只听它呻/吟一声,被男人装入了一个袋子里。那袋子也不知是什么材料,伸缩功能极好,装入后体积便小了许多,只余巴掌大小。
“师父,我饿了……既然咱们已经收了这红粉骷髅,不如等下一同去吃夜宵吧!”
收了?山溪礼有些诧异。
众所周知,荒邪不死不灭,只能封印。而方才这男人并未使用封印阵,荒邪也只是被装起来了而已,这便能算作收了?
她观察着周遭布置,却也没看出什么异常。毕竟她来人界不久,还未接触太多的人文风俗、审美变迁。
“呕!”
她突然喉头一紧,作势欲呕。这并非少女的动作,而是她自己。
瞬间,周围景象如水镜般朦胧起来。她赶紧低头一看,一堆黑绿色线团似的东西被她呕了出来。
“原来是蟾勾!”
她眉头一蹙,伸脚踩住那团线不放。
蟾勾虽是种寻常邪祟,却很是恶心人。它出没于夜间,常攀附熟睡之人口鼻上,引出记忆中浓墨重彩之处,随后勾得人的元精为食。
这黑绿粘稠的,看上去像线团的东西,很快便被碾变了形。
下一瞬,山溪礼屏住呼吸,猛地睁开了眼,赶紧“呸呸呸”地往外吐。
一小团黑绿色的、蟾蜍大小的邪祟正慌乱地逃跑,她夹出一张符篆便射了出去。
“啪叽”一声,黏腻恶心的声音传来,蟾勾被钉在地上,软的像滩水。
山溪礼看着黑绿一团的丑陋蟾勾,他外貌极像蟾蜍,满是疙瘩,天生四肢便带着鬃毛,长得甚是潦草。
一想到这东西方才攀附在自己口鼻上,山溪礼整个人,不对,整根竹子都不好了。
她快速将其毁尸灭迹,随后愤恨地打水清理,又用除尘符净身,嘴巴都快擦秃噜皮了。
这风京不是人界皇城吗?怎么她一来,便处处是邪祟。
心有余悸,她疲倦地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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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被窝,化为竹子本体,才终于安稳睡去。
翌日,她睡到天光大亮,慢悠悠恢复人身,爬了起来。
地板上,那滩蟾勾留下的痕迹还有些深,山溪礼别开眼,不愿勾起恶心人的回忆。
今日,该回端国公府筹备开学事宜了。
她抖擞精神,同医馆众人一一道谢之后,也没去打扰裴序,径直便离开了。
下次吧,下次一定认真攻略。
端国公府中人眼熟山溪礼,并未阻拦。她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很快便到了花衔青的小院。
昨日送他回来时……她的确有些冲动了。
于是此际她踌躇院门边,斟酌着该如何自然、流畅、毫不刻意地同花衔青打招呼。
“姐姐,你回来了?”
忽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奇怪的是,她起伏不定的心瞬间便安定了下来。
她转身:“嗯,回来了。”
阳光从亭亭的棠树间洒下来,如坠玉金箔,将他周身环上了一圈柔和的光辉。
两人默契地没有提前两日的发生的事情。仿佛此时便是那天,早晨山溪礼摘了支棠花送给花衔青,随后出发封印荒邪,顺利完成任务,返回院中一般。
“学院是不是要开学了?我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山溪礼坐在树下躺椅上,开口问道。
“衔青已经准备好了,姐姐不用操心。”
花衔青熟练地剥了瓣橘子,却没伸手喂她,而是递到她手边,“只不过,学院有些自成一派的规矩,姐姐得空时得记一记。”
“规矩?比如呢?”
“比如……”,花衔青突然勾了勾唇,凑近了些,注视着她,道:“姐姐要送我上课,接我下课,陪我吃饭,不得擅自离开我。”
“咳、嗯,没问题,我身为你的随行妙道,本就是以保护你为职责。这都是分内之事。”
“要陪我温习,陪我考核,连受罚也要陪我一道。”
山溪礼被他盯得耳尖微红,她莫名觉得,他的话似乎有些深意,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幼稚。
“对了,裴妙道便是学院其中一位助教,按规矩,姐姐不能总去找他,或有授受之嫌。”
“好,我知道了。”山溪礼错开他的目光,一一应了。
……
一晃好几日,山溪礼在此期间一边练习术法,一边查阅书籍找治疗景楼之法,过得甚是充实。
入学这日,等早晨第一声鸡鸣响起,山溪礼便一骨碌爬了起来。
“终于!”
她舒心地吐了口气,瞧着东方冉冉升起的红日,那光撕碎淋漓不尽的黑暗,正正将她整个人笼进其中,温暖得紧。
“喂,你收拾好了吗?快来吃饭。”
暖宝没好气地朝她喊了声。
山溪礼并不在意他的语气,甚至有种小时候新学期到来的欢快之感。
或许是多日来的追求终于能得偿所愿,可算能推进失踪小妖的任务了,她神经格外兴奋。
但一想到那些生死未卜的小妖和受伤未愈的景楼,这份兴奋中又夹杂了些凝重,让她面色稳下几分。
待吃过饭,便是向端国公府众人告别。毕竟学院只放月假,下次见面,需得等到下月末了。
“小山,衔青便拜托你了。”
端国公矍铄地站立在门边,看着花衔青和山溪礼。
42. 第 42 章
晨光灼媚,阶下少年和少女意气风发。春风眷恋地扫过发梢,将二人的发缠到了一起。
端国公鬓发斑白,不知想到什么,眼中竟蓄满了泪水。皱纹沟壑之中,满是追忆之色。
端国公夫人走过来,“对了,应远已先一步去学院了。你们到的时候应该能瞧见他。”
“衔青,我也不管你从前是何身份。总之如今在外,需得记着你是端国公府之人,自省言行,切莫随便。”
端国公泪意一收,浓眉一皱,朝她道:“他欲如何便如何,你别苛求那么多。”
“我苛求得多?我苛求什么了?”
“咳咳”,山溪礼及时开口打断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先走啦。国公和夫人放宽心便是。”
端国公瞅了瞅面色不虞的夫人,唇角嗫嚅,几绺白胡子微颤,“算了,不与你争辩。”
山溪礼热络地推进下一步流程。终于,她和花衔青,以及小厮暖宝,一同登上了出发的马车。
车轱辘转动,碾得石子轻响,外面的昂扬绿意尽收眼底。
智闲学院坐落在风京城东北角,占地甚广,离城中心很远。
据悉,其已有几百年的历史。既往用作帝王行宫,而后再改做学院,专门用于贵族教育。
山溪礼回想着关于智闲学院的描述。
同话本子里一样,智闲学院也有禁地——不悛碑林。
这名字听上去便不普通。只是,若失踪妖族真在此禁地有所踪迹,背后牵扯便大得多了。
毕竟,学院与闻人皇室息息相关。而近百年前,玄知君等人亦在此逗留许久。
想到这里,她打定主意,决定先将整个学院内外搜查一番,实在找不到了,再去禁地找找。
靠在窗边,她扫了眼低头安静看书的花衔青,放轻了动作,开始闭目养神,调息术力和妖力。
近日她愈发觉得两种能量互斥。稍有不慎,一处微小血脉便会如烟花一般,“啪”的炸开,痛得她龇牙咧嘴。
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暖宝掀开车帘,唤了一声:“公子,学院到了。”
花衔青将书卷合拢,揉了揉眉心。山溪礼先一步下车,将他稳稳接到地上。
鼻尖,有不知名花草的香气随风涌动。山溪礼抬头,成荫的高大乔木将天空遮的格外晦暗。
她面带疑惑地往四周眺望。只见来路宽阔平整,规规矩矩排了一溜或华丽或清雅的官家马车,前路却陡然一变。
那是一条看不到头的羊肠小道,杂草丛生。
前方有一位藕粉长裙的女子,其身后跟着个丫鬟。此时她二人正提起裙边,小心翼翼地行进着,以免金贵的浣花锦被晨露弄脏。
“咱们走吧?”
山溪礼顺手提溜起行李,抬脚先迈了一步,却被一个壮汉挡住了路。
“小姐,我帮您拿吧,学院还远着呢。只需要一两银子。”
他脸上堆笑,憨厚地举起胳膊,展示了一番手臂上扎实的肱二头肌。
山溪礼看了一眼,正欲婉拒,便听花衔青道:“姐姐,让他拿吧。”
闻言,她虽觉得自己能行,这么点行李远比不上当初学武拉弓时的负重,却还是依言放下了东西,交由男子代拿。
那壮汉爽朗一笑,挑起行李,健步如飞地带起路来,“公子,小姐,我来带路。”
“他应是为了赚学分。”花衔青轻声道。
此话听上去善解人意。只不过,他并没那么好心帮他,只是单纯不想山溪礼受累罢了。
“他是学生?”山溪礼问道。
“不是,应当是他家主人派他来顶替自己的。”
花衔青顿了顿,道:“我听说,学院内有许多匪夷所思的设计和安排。比如这学分制,便是要求每位学子‘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每参与一项活动,便能赚取相应学分。”
山溪礼:“?”
这似乎,听上去有些耳熟。
此等理论过于超前,她按捺下疑惑,继续开口问:“这学分制度是何人提出的?还挺有意思。”
“衔青也不清楚,只知道这制度似乎也是百年前才定下的,彼时玄知君力排众议,才顺利推行下去。”
“不过现在看来,也只是走个形式罢了。”
山溪礼瞧着前面那壮汉的身影。
的确,现在只是走个形式罢了,贵族子弟怎么可能放得下面子亲力亲为呢?
她将疑惑揣进肚子里,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观察着周围的地形。
实际上,这段小路并不如壮汉说的远,走了不过几分钟,眼前便豁然开朗。
众多学子三五成群地站在广场上,等着学院学官叫到名字前去报道。
山溪礼陪花衔青站在角落,看着巍峨石碑上“智闲”两个大字。
“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1]”她逐字念着下面那排小字,随后又抬头远眺。
石碑后峰林险峻,云雾缭绕,学院内入目尽是绵延不绝、依山势而建的楼阁台榭。
莫名的,她觉得这智闲学院与御妖阁的建筑风格很像,都带着些神秘幽深、亲近自然的意境。
学院入学只允许带一位贴身随侍。虽规定可申请随行一位妙道行者,但妙道又不是市场里的大白菜,大多只有家中势力强悍,且又备受宠爱的嫡子嫡女才能配备。
是以,周围的学子身后大多都只有一位随侍。
也正因如此,孤身站在一侧的三人便格外扎眼。他们瞧着面生,容貌又精致,尤其是那被护在中间的,更是位鸢紫色绛纱的绝世公子。
一时间,众多半试探半疑惑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往花衔青和山溪礼身上瞟。
但山溪礼并未在意,而是被一侧告示栏上的金纸墨字吸引住了。
只见那标题上书:她,如漆暗夜中唯一的光——山溪礼
很显然,这便是罗佩打赌输了后,为她贴的道歉书和宣传文。
山溪礼瞧着自己想的标语,颇为自豪。风京告示栏内容纷杂,一眼望去全是广告,她自然也入“栏”随俗,取了个夺人眼球的夸张标题。
倏尔,一阵风吹过,那张宣传单粘贴不牢,被剥落下来,顺着风越扬越高。
山溪礼收回了眼。
另一处,袁丰止住身旁妙道行者的动作,伸出手,将那张飘到身前的金纸捏在了手中。
“她,如漆暗夜中唯一的光——山溪礼……”
他眨着一双圆润精致的眼,发色和瞳色都比常人更浅,显出十足的乖巧来。
抬头,看着角落里站着的三人,他狡黠地勾了勾唇,侧头问道:“那个女人,就是山溪礼?”
随行的妙道行者开口:“公子,是她。”
听见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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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松开手,任由那金纸宣传单落地,径直朝山溪礼走去。
他踏出的脚踩在金纸上,瞬间踩出了凹陷褶皱,抬脚离去后,那原本光洁的纸上只留下一个黑糊糊的鞋印。
“你好,我是学院今年的新生。”
乍一听见这声音,山溪礼并未察觉到是在同自己说话。
她的目光正紧锁着报道处那几位学官,何况,她又不是学子。
袁丰没听见回答,疑惑地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
没见到什么稀奇玩意,他微蹙眉,伸出一只手,朝着她衣角伸过去。
花衔青在他靠近之时便已冷了气势,眸中划过一丝狠厉,此时见他竟还想上手,蓦地咳了一声。
“咳咳”
“怎么了?可是冷到了?”
山溪礼骤然转身,挡住风来的方向,“早晨天凉,小心些。不如我现在去问问学官,能不能让你早些报道?”
花衔青咳得眼尾带红,浅褐色眸子染上些水色,柔软地看向她,“不劳姐姐麻烦,我没事。”
被晾在一旁的袁丰看着山溪礼毫不作伪的关心举措,而后又暗中扫了眼随行妙道。
此人正一丝不苟地站在原地,看不懂他的眼色,任由晨风将自己的手吹得冰凉。
“小叔。”
不远处突然传来赵应远的声音,他正和几位公子站在一起,唤了花衔青一声。
胖乎乎的十六岁少年,正是贪玩叛逆的年纪。
他心中虽然不爽这来头不正的小叔,却也不敢忤逆祖父的命令,老老实实过来问了个好。
看见袁丰也在,他又朝袁丰点头致意:“袁公子”,随后便转头溜了。
“你是?”
山溪礼将视线从赵应远身上收回来,目露疑惑地看着身侧的男子,开口问道。
这人穿着一身鹅黄亮绸面的滚银长衫,面庞白皙,棕色的发丝披光飞舞。
倒真是个俊俏精致的少年郎。
只是此时,他唇线微珉,脸颊鼓了一半,望了山溪礼一眼,学着花衔青的语气道:“姐姐怎么不理我?”
方才赵应远开口,袁丰自然便知道了她为之挡风那人是端国公新收的义子。
只是,凭什么她不回他话,却对一个小倌出身的下等人柔声细语。
他瞥见花衔青听见自己说话后微变的脸色,而后红唇微撅,显得更加乖巧了。
——她喜欢别人叫她姐姐吧,那我也可以叫。
像她这样有意思的人,就该是他的东西。
山溪礼看着他瞳仁中细碎的眼神光,莫名腻得发慌,赶忙退后一步,行了个礼。
“抱歉,在下方才走神了。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姐姐,你便是山溪礼吧?我听最近京中都在传你的事迹呢。”
袁丰随着她的动作近前一步,只见花衔青状似无意地侧身,正好将他挡住了。
“没有没有,公子谬赞了。”
山溪礼没来由的不想同他牵扯太多,面上带着几分疏离。
“袁丰!”
突然,一旁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那人一边朝这边走来,一边大声嚷嚷。
“你不是早就死了吗?”
似乎自知言语有失,他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前段时间京中戒严,袁副将带人到处搜查凶手,搞得声势浩大,大家都说你……”
43. 第 43 章
“都说我死了?”
袁丰帮他补上未说完的话,面上一派天真。
“父亲说,有人想杀我。若是谎称我死了,便可让那凶手自以为已得手,他正好引蛇出洞呢。”
那郎君闻言满脸好奇,“那凶手找到了吗?”
他们这般身世,对这些生死暗杀有些见识,听到这儿居然也不惊诧,反而兴致昂扬。
山溪礼听着二人的对话,这才知道眼前这十七八岁的袁公子,便是那位袁丞相的爱子袁丰。
也正是他们家手下的袁副将,在二人刚入城之际曾对小花出言不逊。继而她才忍不住出手,夜间前往常戍卫营帐中,遇到了那神秘的面具男。
她的思维发散,胡思乱想了一通。
——似乎有些日子没见着那神秘男子了,也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难道,要杀袁丰的人就是他?
“没有。父亲说,那人很谨慎,没有再动手。”
袁丰声音清脆,是微微带一些鼻音的少年音,听上去很是青春乖巧。
他毫无避讳地在陌生人面前坦言此事,语气中充斥着对父亲的崇拜,倒不知是不是真的心无城府,天真无邪。
“花衔青。”报道处的学官朗声道。
山溪礼看着刚投来一眼,正欲说话的袁丰,赶紧高声回道学官,“来了!”
“袁公子,我们先走一步了。”
语毕,她轻轻牵着花衔青的袖口,拉着他大步流星地朝学官走去。
等花衔青办完手续进到学院之中,她才松下口气,也不知自己到底在紧张什么。
她偷偷瞥了眼花衔青,却见他的姿态有些冷,表情尤其的淡,似乎在出神。
应该……没有不开心吧?
“小花,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儿?”她观察着他的神色,问道。
花衔青回过神来,下意识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晃了晃手中光滑的银色圆片。
他道:“不如我们先去住处收拾一番,分学院还需得等所有新生都报道之后才开始。”
山溪礼瞅着那物什,奇道:“这是……微型阵法?!”
暖宝怀中抱着行囊,也凑过来瞧。
这块椭圆的片状物约莫巴掌大,半指厚,轮廓精细流畅,外围圈层密密麻麻刻满了符文,正中间写着“花衔青”三个字,墨迹尚未干透。
一般的符文自然以绘制在符纸上为佳,但若像裴序在章闻别院时,以剑尖于画上绘制,或是以自身为符纸绘制等等,自然也是可行的。
不过,符篆本就是一次性的,效用范围也小,故而才有阵法的产生。其是符篆集大成者,阵法嵌套符法,能用的久些。
然而此两者弊端也很明显,符篆是次抛,但用起来便捷快速;阵法可重复使用,但布置复杂,不便挪动。
花衔青手中这块圆片,却是一个微型的阵法,完美的集二者所长。
“公子,这圆片是做什么用的?”暖宝问道。
花衔青并未回答,微凉的指尖碰到山溪礼的手。见她并未排斥,才将她的手托过来,将圆片置于她手心。
“不知道,姐姐来试试吧。”
“唔,也行,你没有炁源炁脉,可能难以激活。”
暖宝横了她一眼,“谁说我家公子没有炁源和炁脉了?”
山溪礼捏着圆片,愣了愣,“小花你……有吗?”
花衔青低头间眉头一蹙,带着些警告意味,扫了暖宝一眼。后者立马噤声。
“衔青也不知道。应当……没有吧?”
“说不定真的有呢!”山溪礼兴奋起来。
他从前在小倌馆里,自然不可能有人带他去测试天师天赋,其后虽成了端国公义子,但这番年纪,端国公可能也忘了再为他检测一番。
炁源自不消说,就算是只有炁脉,那他便多了不少自保之力,行事也能稍便利些。
花衔青心中有些不情愿,若是让她知道了,是否便不再管他了呢?
只是此时看着她的笑颜,又忍不住顺着她道:“分学院时可申请天赋测试,到时衔青试一试。”
“嗯!”
山溪礼心中期待,手中术力流转,喷薄而出,顷刻便将那圆片激活。
只见阵法符文亮起,银白色的阵印升腾至半空,随后居然与学院地下的法阵勾连呼应。
圆片之上的空气扭曲一瞬,折射出光线,隐隐波动,氤氲成一团水镜样的纹路,其后逐渐清晰,黑色的字样显现出来。
“打扰了,有谁知道学院门口的紫衣男子是何人吗?一刻钟,我要他的年龄身份婚配住址,感恩!万盼速答!”
正中间加粗的几个墨色大字,明晃晃的,昭示着满满当当的一句话。
它的下面还有些稍小一些的字:
26:“我也想知道!”
141:“他刚刚经过我的时候,我还闻到他身上的香味了,是鸢尾花~”
……
山溪礼:……
一时间,她的沉默震耳欲聋。
此前提及学分制考核,她便已心生疑窦,却还能以巧合为由勉强按捺住。
然而,此刻看着这论坛模样的界面,一种可能性呼之欲出。
——她不是第一个来此世界的现代人!
只是,她是死后被系统拉过来搞攻略的。却不知这位前辈是怎么来的,又是否有何任务。
“公子,这是什么?!”暖宝震惊开口。
山溪礼见花衔青此时陡然怔在原地,不知他是被这神奇的虚拟论坛惊诧到了,还是被那露骨的措辞给惊吓到了。
她赶忙收起术力,虚拟镜立即消散,晕开了其中的字样。
“小花?”
没反应。
“衔青?花衔青?”
他隔了好一阵,才终于迟钝地偏头,艳绝的凤眸略带疑惑,似乎仍未回神。
定睛看着山溪礼,他不知道为何方才眼前闪过了许多陌生的画面。
那些莫名的、语焉不详的几句对话,究竟是何时、何地、何人。
他轻声道:“我没事。只是此物太过神奇,我一时有些入了迷。”
山溪礼回道:“那……咱们还看吗?”
“有什么好看的!”暖宝气愤填膺,显然被气得不轻。
“又是些觊觎我家公子之人,简直龌龊至极!”
山溪礼闻言不自觉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道:“小花容貌倾城,她们肤浅些,心生欢喜也能理解。”
“哼!”暖宝抱着半人高的大包裹,不欲回她。
“那不看了不看了,咱们把行李放了吧?”
山溪礼将圆片还给花衔青,这才看清圆片背后的编号“177”。
很好,果然是阿拉伯数字,前辈的存在登时更加毋庸置疑了。
学子们所居之处位于平缓的山谷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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洼处,精巧别致的小院鳞次栉比,规格统一。
每位学生独占一个小院。山溪礼推开门,发现其内恰有三个房间,自觉的将主屋留给了花衔青。
等三人终于安顿下来,便有小童来敲门。
“分院典礼即将开始,还请尽快到述诚殿集合。”
于是三人又赶紧匆匆忙忙往述诚殿赶去。
学院内地势错落,到处急上急下。山溪礼等人脚步不停,等到达述诚殿外之际,一时都有些气喘。
山溪礼用一只手掌充当扇子,帮花衔青扇风,另一只手则帮他整理衣角领口。
这毕竟是小花第一次在师长面前露面。
虽不知分学院是按照什么分的,但注意些礼节仪容总没错。
三人前后踏入殿内,只见大殿正中间便是个圆形镂空,明亮的光线打进来,将中间那处地板和几个台阶上的高位衬得更加醒目。
“是此人吗?”
“果然清艳出尘,如娇花可欺,又如月下谪仙。”
“查到了吗?这是哪家的公子?”
瞧见几人身影,殿内立刻掀起一阵絮语,嘀嘀咕咕的,倒是比那圆片法阵中言辞收敛些。
“衔青公子!”
蓦地,一道轻言细语的女声从侧后方传来。
山溪礼闻言回头,便见一位女子仪态自然,袅袅婷婷地朝他们走过来。
“袁姐姐。”
花衔青泠泠的嗓音软软的,开口唤道。
山溪礼闻言眉头一蹙,捻着指尖,盯着那女子的动作。
他……也叫她姐姐。
那女子站定在花衔青身前,道:“你的事我听说了,原谅我晚了些向你道喜。”
“不晚,衔青多谢袁姐姐。”
“如今你也来了这学院,若是课业有何需要帮助之处,可随时到含光院找我。”
女子声线温柔,听上去让人如沐春风。
山溪礼耳中仔细听着二人熟络的对话,脚却移开一步,目光锁着殿中央的光亮处。
小花毕竟在京中待了许久,有些老朋友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但她倏尔又想起许久前听到的那些胡言,“每日总有男男女女,络绎不绝。”
此人便是那时认识的吗?
“姐姐?”
不知何时,那女子离开了,花衔青靠近正明显神游的山溪礼。
“姐姐,方才那位是袁丰的庶姐袁妍。之前在醉云馆,她帮过我几次。”
“嗯,知道了。”山溪礼抿了抿唇。
【叮咚!恭喜宿主,好感度提升至92%!】
久违的系统提示音响起,山溪礼下意识心尖一缩。
是裴序来了?他为什么无缘无故涨了好感?
她视线在四周梭巡一圈,却并未察觉裴序的身影。
奇怪……
她收回眼,便又听花衔青道:“学院内分含光、承影、宵练三院,姐姐希望我去哪里?”
山溪礼心道,这是她想不想便能决定的吗?她自然希望他能去最好的那个。
不过方才那女子似乎就是含光院的,她心中莫名有些私心,希望他不要被分去含光。
还未等她开口回答,周围便传来一阵难以忽视的骚动。
“哇,你快看!”
“居然是淮尘公子!”
“今日来的含光院代表居然是他,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啊。”
44. 第 44 章
宋淮尘其人,如高岭孤寒雪,青天明月悬。山溪礼早略有耳闻。
其身份尊贵,生母乃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昭仁长公主。他如今不过年方十九,却在两年前便已入妙道之列,比裴序成为妙道行者的年纪还要小。
除此之外,传言他为人清冷自持,孤傲如霜、寡言淡欲,从不近女色,一心修习术法。总之,各种美名加身,更衬得他像不食人间烟火一般,是无数妙龄女子心中当之无愧的明月。
此时,这位孤霜明月便在众人瞩目之中缓步而来,背后融融天光乍泄,却掩不住他那一身生人勿进的冰寒气息。
山溪礼自然也抑不住好奇,踮起脚瞧了他好几眼。
玉冠凛凛,颜如苍雪,连那唇上都泛着剔透的润白光,倒真与她看过的话本子里那冰山美人一样,乌发冰肌、清逸出尘。
当她打量宋淮尘的时候,对方似乎也不经意地与她对视了一眼,一刹那,山溪礼只觉有清冽霜雪扑面而来,怔了一瞬。
下一秒,她察觉掌心被人挠了一下。
“姐姐为何不回答我。”
随后,花衔青并未停下指尖的动作,反而变本加厉地将微凉指尖挤进她的指缝,牢牢与她的手指扣在了一起。
“我……”,山溪礼回过神来,小幅度地试图将手抽出来,不料他却握得很紧,生怕她跑了似的。
“都可以,无论你去哪一个学院,我都会陪你一起的。”
她抿了抿唇,偏过头,放弃了手上的挣扎。
“嗯。”
他突兀低下头,用另一只手掰正了她的脸,使她面向他,“姐姐是衔青的随行妙道。”
闻言,山溪礼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看向他。
他说话时鸢尾香四溢,无孔不入地向她侵袭,只听他继续道:“所以,不准你看他。”
山溪礼:“?”
他撒娇的幼稚语气和一本正经的表情,让她忍俊不禁。她正想习惯性哄哄他,脑海却遽然响起一阵忙音。
她登时蹙紧了眉,杏眼微阖,忍着识海吵闹翻涌。
怎么回事?
【警告!攻略对象重新判定中!】
“怎么了?”
花衔青察觉她面色变幻,松开了手,关切地问道。
难道……她不愿被自己触碰吗?
想到此处,他又敛下眸子,身子往后撤了些。
此时,山溪礼已无暇顾及他的神色,一串“哔”字消音在她脑海回荡,系统所言让她险些没忍住,直接骂出声来。
好好好,什么叫攻略对象判定可能有误。
她都兢兢业业将好感度升到92%了,它才说自己可能攻略错人了,它是不是有病!
【请宿主冷静。因系统无法精准检测,随后将进行手动判定。】
山溪礼抓狂,咬牙切齿地回问系统,“怎么手动?”
【与潜在攻略对象进行肢体接触即可。】
“他是谁?”
【此时他在您的西北方,约十米远处。】
山溪礼“唰”地抬起头,她倒要看看,这从中作梗的潜在人物是谁。
“唔!”
又是扑面的霜寒之气,她甫一抬起头,便与那双冷淡的眸子对上了。隔着寥寥几人,他似乎也在看她。
山溪礼:“……”
居然是宋淮尘!
此时他已入了述诚殿中央的光亮处,周身清冷,立于展开的“含光”二字卷轴旁。镂空处阳光洒在他身上,让他像是披了层霜雪一般,碎凌凌的。
——绝对的众矢之的,她这该如何与他肢体接触啊!
【宿主请尽快,因系统能量不足,随时会再度进入休眠。】
山溪礼欲哭无泪。赶鸭子上架是吧,你们这攻略任务忒不靠谱了!
“那个……小花啊。”
她哭丧着脸,硬生生挤出自己的梨涡,笑了声,“我觉得含光院挺好的,我先去同那位含光院代表交谈一番,问问情况吧。”
花衔青察觉她一直盯着宋淮尘看,舌尖轻抵住犬齿,狠厉一划,几乎快冒出血珠来。
他明明刚刚才同她言明了,自己不喜她看他。而她却恍若未闻,此时竟还要与他进一步攀谈。
扭曲苦涩的酸气从五脏六腑冒出来,他眼睫阴影中已盛满了戾气。
山溪礼迈出了一步,却被系统忽然叫停。
【宿主,为保检测无误,请恢复与方才那位十指紧扣的姿势。】
山溪礼:“?”
系统你确定不是在整我吗?
她已经从花衔青方才的话语中察觉到他对宋淮尘的不喜了,此时还要牵着他去与宋淮尘接触……
“小……”
山溪礼张嘴,却无法颤动声带,瞬间哑了声。
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不能说话了!
她忽而想起前段时间的经历,似乎不完成攻略任务,她便会又聋、又哑、又瞎。
——不行!绝对不行!
山溪礼咬牙,旋身一步,强势勾手,与花衔青十指紧握,随后雄赳赳气昂昂地,朝宋淮尘走去。
人固有一死,无非是身死或社死。她,先死为敬!
花衔青被她冷不丁地一牵,戾气瞬间消散,呆呆地被她拉着往前。
殿中央,宋淮尘看着满脸壮烈朝自己走过来的山溪礼,一时也蹙了眉。
而周围众人不明所以,急急避开了山溪礼二人,让出条通畅的道来。
山溪礼走得很快,就像一阵风,转眼便到了宋淮尘跟前。还不等他反应,便迅速探出手。
立刻,宋淮尘便察觉自己的手被一团柔软温热的东西牵住了,旋即,那东西还蹬鼻子上脸地,与他十指紧扣。
他表情凝固,怔在原地足有两秒,才忍下心底震惊,低头看去。
白皙莹润,软糯糯的触感,还混杂了一些崎岖小硬块,那是她关节处轻微的茧。
同样震惊的还有身侧的花衔青,他几乎克制不住四散的阴鸷气息,满脸阴沉地看向她与宋淮尘交握的手。
好好好,他竟不知,她如此大胆。
恰巧,宋淮尘心中也道:他竟不知,她如此大胆。
而围观的众人,也全都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他们竟不知,她如此大胆。
此时,风暴正中央的山溪礼正埋头死盯脚尖,催促着系统,“好了没啊!我撑不住了。”
【嘀!检测完毕,你左手这位才是您的攻略对象。】
【警告!能量不足,开始休眠!】
山溪礼如火灼一样,迅速抽回扣住宋淮尘的左手,他身上的凛冽寒气冻得她一哆嗦。
随后她后退一步,察觉花衔青似乎不太对劲的表情,赶紧又抽回了握紧他的右手。
“咳。”
她的声音已经恢复,结巴道:“那个……我……”
“初来乍到,还望宋公子对我家小花多多照顾!”
语毕,她快速捞起花衔青的手,又捞起宋淮尘的,将花衔青僵硬的手掌搭在了同样僵硬的宋淮尘的掌上。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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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姐姐是为我着想。”
山溪礼听着花衔青低低的声线,有些毛骨悚然。
只见花衔青展开纤细手指,青筋直露,强势地扣紧了宋淮尘的手掌,“既然姐姐如此煞费苦心,那衔青只好尽力入这含光院中了。”
山溪礼无力关注他骤变的气势,反而心中宽慰。还好自己方才反应得快,这理由虽有些牵强,但还算说得通。
她越想越觉得理直气壮,顺着继续道:“嗯,我实在心急,冒昧打搅宋公子了,还请见谅。”
宋淮尘面色恢复一贯的清冷,同花衔青对视了一眼。待发觉对方阴冷挑衅的眼神后,下意识反击回去,夹霜带雪的。
他薄唇轻启,冷冰冰回她道:“无碍。”
倒真是寡言少语,山溪礼心中叹了一句,他瞧着可比裴序难攻略多了,唉。
“多谢宋公子,那我们先去一边等候了,下次再聊。”
山溪礼眼珠滴溜溜的,在显然气氛不对劲的二人身上来回打转,随后掰开花衔青握紧人家的手,牵着他往角落走去。
而原本在角落吃瓜的众人则避如蛇蝎,惊愕地瞧着她二人。
此女子真乃神人也。
光天化日之下,同时与两名谪仙般的男子十指紧扣便也罢了,这其中一人还是从不近女色的宋淮尘!
更不可思议的是,宋淮尘看上去居然没有生气!
一时间,那虚拟论坛阵法之中,无数帖子盖了一层又一层的楼,无一不在讨论山溪礼这匪夷所思的操作,以及三人间的爱恨纠葛。
42:“可恶!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
61:“天塌了,此女罪孽远不止如此啊!”
42:“楼上何解?”
61:“裴序,裴助教,知道吗?”
138:“关裴助教何事?”
61:“裴助教曾当街对此女表白!”
42:“我的天也塌了,原来是她!”
61:“而且……还是当着御妖阁阁主及众多天师的面表白的。”
……
山溪礼察觉周围乍然升腾的敌意,若有若无的嫉妒、不甘、艳羡、探究,让她情不自禁握紧了背后的弓。
“姐姐喜欢他?”
花衔青轻嗤了一声,忍无可忍道:“此子皮相外貌远不及我。”
山溪礼看向他,却被他艳丽的眼尾红痕狠狠一惊,病态偏执的占有欲自他眸底浮现,一时哑然。
“不是外貌?那便是才学?身份?”
他轻蔑一笑,明晃晃的狠厉之色倒映在山溪礼眼中,她只当他是真的气急了,焦急道:“不是不是,我不喜欢他。”
鸢尾香浮动,刹那间山溪礼的下巴便被他两指钳住,往上一抬。
他凑得很近,气息痒痒地喷洒在面上,带着些不容置疑,贴近她如蛇类一般嗅闻着,恶狠狠地吐着蛇信子。
“花公子,你在做什么?”
温润的声音染上怒意,裴序几步走过来,帮山溪礼掀开了俯身的花衔青。
周围之人内心不约而同,全都发出“啊”的土拨鼠尖叫。他们一眨不眨地盯着三人,还得抽出眼神瞧瞧后方的宋淮尘,生怕错过了这惊天八卦、年度狗血大戏。
花衔青不语,拍拍被裴序碰到的肩侧,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嗡~”,蓦地,学院内响起洪鸣钟声,玄音郎朗。
“那个……”
山溪礼没来由地弱了气势,夹在二人中间,小声道:“分院典礼应当要开始了……”
45. 第 45 章
钟声彻响三次,述诚殿古朴的廊柱骤然发出柔和明熙的金光,殿中人群立时噤声,看向中央那片光亮处。
只见含光、承影、宵练三分而立,笔走龙蛇的卷轴旁,三名学院代表也已就绪。
视线中央,含光院代表宋淮尘依旧冷若冰霜,承影院代表则是位山溪礼不相识的女子。
至于剩下那宵练院的代表,山溪礼居然有过一面之缘,正是上午同袁丰打招呼的那位郎君。
等了几息,三人身后的阵法倏尔术力流转、辉光纠缠,两名中年男子先后走了出来。
“诸位久等。”
左侧靠近宋淮尘那一方的男人率先开口,他面庞俊朗、眉眼深邃,虽有些细纹,却仍有昔日芝兰玉树的风采。瞧着竟与宋淮尘有几分相似。
声音悦耳沉稳,氲上些年长者经岁月洗礼后的端庄,他气质亲切、自如,毫不谄媚。
然而,另一位中年男子则截然相反,眉梢微吊、嘴角向下,眉间褶皱深刻,看上去很不好惹。
“开始吧。”
此人似乎没什么耐心,冷硬开口,打断了前一人的慰问寒暄。
被打断的男人并未生气,温和笑道:“吾乃藏书阁阁主宋珣,身旁这位是学院周浒院长。今日,便由宋某主持这分院典礼。”
“……今年新生共八十九名,学院注意事项已在报道时讲授,分院结束后亦会有小童为大家详解考核制度等基本内容,因此宋某不再赘述。”
他顿了顿,继续道:“院中规矩并不严苛,但诸位需谨记一点——擅闯禁地不悛碑林者,将立即逐出学院。”
智闲学院,京中贵族子弟均需在此学习。学生不仅必修文理政史、书画骑射等基本知识,亦可修习术法。
然而,智闲的特殊之处更在于它培养了肃周朝的后备执政人员。每年,皇室都会从学院中甄选出可堪重任的良才。
是以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此间小辈表现,便是其背后家族是否强盛的体现。若是因违反纪法而被逐出学院,对个人事小,对家族却事大。
山溪礼微微抿唇,正巧与这位宋珣阁主对视了一眼。
对方朝她善意一笑,继续主持:“接下来,如有想测炁源、炁脉者,请上前来。”
入学之人大多是风京本地贵族,虽也有些极优秀的地方世家子弟,但均已测清了术力天赋。因此,宋珣这一问,本也就是走个流程。
忽而,一道极亮眼的紫色从角落脱颖而出。
花衔青心中戾气难消,却因答应了山溪礼要测试术力天赋,只好冷着脸走上前去。
何况。
他浓密的眼睫掀开,慢条斯理地扫了宋淮尘一眼。
他也该让她知道,不是什么杂碎都能越过他的。
“姐姐。”
山溪礼余光瞥见一抹鹅黄,袁丰不知何时已站到了她的身侧。
“袁公子?”她小声回了一句。
“姐姐在担心他吗?”
袁丰微微侧头,栗棕色的碎发有意无意地,扫过她手臂。
她不动声色地远离了些,道:“我是他的随行妙道。自然是关心他的。”
语毕,只见袁丰目不转睛地盯着山溪礼看了几秒,又看了看她身旁的裴序,天真一笑。
“姐姐可真是博爱。”
“……”
山溪礼闻言一个头两个大,沉默下来,等着花衔青的测试。
宋珣显然是位涵养极佳的长者。他的面上并未流露任何惊讶,反而对着小声嘈杂的人群道:“其余诸位请肃静,等待片刻。”
只见他拿出一枚巴掌大的三角状轮盘碎片,如黑曜石般,光泽润滑细腻。
之所以称为轮盘碎片,是其表面有多道迷宫般的曲形刻纹,而两面断裂毫无章法,如同是硬生生掰下来的一角。
“囹圄盘……”,山溪礼冷不丁想起之前听过的名字。
裴序闻言偏头瞧了她一眼,有些诧异。
而袁丰却嘴角一勾,佯装没听到。
“伸出手,覆于其上即可。”
宋珣笑得温和,眼含鼓励,对花衔青道。
花衔青伸出手。辉光中,骨节分明的手指覆于黑曜之上,指尖淡粉,美得不可方物,周围又掀起阵极小的惊艳声。
“这就是论坛里讨论得沸沸扬扬的端国公义子?”
一名男子不屑道:“长得好看又如何,小倌出身,想必天赋也是低贱垃圾。”
山溪礼闻言猛地转头,眼神锐利如刀,扫了那出声之人一眼。
对方登时闭了嘴,挪开几步。
“啾啾!”
蓦地,那囹圄盘碎片瞬间蜕变为赤红色,发出几道不可名状的细响。
随后,盘面突然如活物一般,狰狞出红色的粘稠状半固体,争先恐后地,往花衔青手背攀附。
就像被抛弃的宠物终于见到了主人,摇着尾巴,亲昵地蹭来蹭去,四处舔舐。
花衔青本能蹙了蹙眉,只听久未开口的院长周浒声音微颤,道:“此等亲和力……”
宋珣也皱了眉,视线扫过花衔青的脸,似乎在确认什么,等了须臾,才道:“炁源、炁脉兼具,术力天赋……万中无一。”
“嘶!万中无一!”
周围登时开始窃窃私语。
“难道端国公他老人家早看出此人天赋异禀?”
“啧啧啧,可真是人不可貌相,不对,应该是英雄不论出处啊。”
“此子何时成英雄了?这般年纪还未入门,想来也做不出什么成就。”
另一女子讽刺道:“他相貌出尘又天赋卓绝,我看你是嫉妒了吧。”
要知道,院长和藏书阁阁主亲口所言,绝不掺假。
当年宋淮尘测试天赋时,同样得了这“万中无一”的评价。其后,他果真十七岁便成了妙道行者,乃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这边,花衔青轻飘飘地偏头,与宋淮尘视线狠狠一撞,眸中微不可察地划过一丝桀骜。
只是,宋淮尘却先一步移开目光,望向角落的山溪礼,若有所思。
花衔青看得心中戾气再度升腾,想将掌下松开,不料那些赤红触手却很是执拗,吸住他不放。
见此情形,宋珣适时出手,这才让囹圄盘碎片安分下来。
“多谢阁主。”
花衔青淡淡道了声谢,抬脚朝山溪礼走去。
他不过只离开了一小会儿,她身边便又被闲杂人等占满了。
“小花!太厉害了吧!”
山溪礼杏眼亮晶晶的,毫不掩饰地夸道,“还好今日想到来测试术力天赋,以后你也能修术法了!”
“恭喜小花哥哥。”
袁丰脑袋凑过来,天真道:“小花哥哥何故如此看我?是我唤错了吗?”
他眨眨眼,“可是……我前段时间才刚过十七生辰……”
“呵。”
花衔青冷漠一笑,连个正眼也懒得给他,嘲道:“袁公子可是丞相嫡子,身份尊贵,花某万万担不起这声‘哥哥’。”
山溪礼暗自瞅着两人的互动。
她觉得花衔青的表现与以往好像有些出入,但,这改变似乎是自她牵了宋淮尘开始的……
“咳。”她心生逃避,转头装作没听见。
待确认无人需测术法天赋后,宋珣收起碎片,转而回到来时的阵法处。
只见阵法被点亮,一面两人高的阔面镜子,缓慢浮现。
它甫一展露全貌,山溪礼鼻尖便敏锐嗅到一丝咸腥气,如浪花潮水般,扑打而来。
她皱眉,凝神观察。
这镜子式样古朴,呈扇形展开。奇怪的是,瞧着明明只有一片镜面,镜框却如多米诺骨牌一般树立堆叠,层叠了不知多少层。
让人想象不出这镜面究竟多厚,也不知这背后到底何等模样。
它水雾般的镜面朦胧,显映出在场众人的身影,扭曲的人物面孔如疤痕一般,为这面如梦似幻的镜子添了些荒诞的人气。
宋珣道:“请各位新生按报道顺序,依次在镜前自窥,分院结果将自行显示于镜面。”
闻言,山溪礼毫不意外。分院镜嘛,分院帽术法版本。
只是,不知其依据什么进行区分,若是小花没能被分去含光,那她与宋淮尘见上一面都难。
很快,小童高声唤道:“花衔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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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衔青闻言上前,于镜前分院。
只见水蓝色的镜面波澜乍起,自中心散开,如潮水一般有规律的翕动着。随后,一个“宵”字,缓慢勾勒出来。
三位学院代表早候在一侧,见此情形,那宵练院的代表立刻执笔,眼见就要往那卷轴上记下花衔青的名字。
翘首等待的山溪礼顿时心中拔凉。
不料,下一瞬,那“宵”字却突然被水雾晕开了。
仿佛有人气急败坏地擦掉了这个字,随后又没好气地写下了“含光”二字。
背对众人的花衔青瞳色一闪,看着这意料之中的结果,满意勾唇。
一旁的宋珣和周浒自然没错过这镜上变字的过程,二人不约而同地变了表情。
山溪礼见此,忍不住为花衔青捏了一把汗,待看到宋淮尘提笔,最终在含光卷轴上写下花衔青的名字后,才松了口气。
还好,小花进的是含光院。
又过了片刻,待袁丰也上前分院后,花衔青才回来。
“姐姐。”
耳边传来熟悉的唤声,冰泉一般,冲散了她心底的焦灼余韵。
山溪礼扭头,笑道:“小花,恭喜你呀!”
花衔青低头纯良一笑,捋了捋发尾,“方才小童示意,典礼结束后便可出院采买物资,姐姐可还需购置些缺漏之物?”
裴序看着皱眉思索的山溪礼,道:“之后小山若有所需,找我代买即可。”
“那怎么好意思,你还是学院助教呢,咱们这样不合规矩。”山溪礼急忙回绝了。
如今攻略对象转换,她可不能再蒙骗人家的感情了。
或许,该挑个合适的时机袒露心声,好让他那92%的攻略度就此罢休。
她心中琢磨着攻略之事,时间飞速流逝,回神之时才发觉这分院典礼堪称迅疾,竟直接走到了尾声。
典礼一结束,宋淮尘径直离开,裴序也有事先走了。
只见那宵练院代表兴冲冲地走过来。
“袁丰!一起出院采买吗?”
只见袁丰嘴角一撇,可怜巴巴地望了山溪礼一眼,“姐姐,我的妙道行者有急事走了……”
山溪礼心道与她何干,正欲开口回绝,却见又有几名男子聚过来。
“金明台,听说你家赌坊又开发出新玩法了?”
赌坊?
山溪礼赶紧竖起耳朵听着。
那叫金明台的宵练院代表闻言,小声回道:“嘘,咱们开学之后便不准再去了。”
“这有什么,今儿才刚开学,正好趁下午采买,去瞧瞧你那儿新到的‘临行弈’。”
那男子冲他挤眉弄眼,“怎么?怕带坏袁小公子?”
临行弈,正是山溪礼前两日在刘光、刘明常去那家赌坊听说的新玩法。
她近段日子也没全然闲着,得空便去赌坊和刘光家附近溜达几圈,观察有无可疑之人。
听这几人所言,似乎这赌坊便是金明台家的产业……难怪,当日那赌坊管事威胁她时,言道自己背后有人撑腰。
“不了不了,你们自去玩便可。袁丰的随行妙道不在,我陪他一起去采买。”
金明台缩了缩脖子,“何况,我家老爷子管的严,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山溪礼也适时开口:“袁公子既有人做伴,我们便先告辞了。”
语毕,山溪礼直接牵着花衔青,头也不回地走了。
半个时辰后。
山溪礼随花衔青下了马车,揉了揉酸疼的股骨,“这学院可真够偏的。”
“姐姐为何不在马车上绘制疾行阵法?”花衔青佯装无意道。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山溪礼顿感拨云见日,陡然精神起来,“采买完我就布阵!”
两人边走边聊,刚行了几步,一道莽撞的身影骤然出现,撞得山溪礼一趔趄。
她怒目而视,却见撞她之人是名女子,神情疯癫,妆发脏乱,衣服也东一件西一件地,囫囵穿在身上。
“喂!”女子大喝一声,过来攀扯住山溪礼的衣裳。
“是你把我孩子偷走了……肯定是你把我孩子偷走了!”
46. 第 46 章
她动作蛮横,力气大得如同泄愤的啄木鸟,一下一下地往山溪礼身上钉。
山溪礼皱紧眉头,酸臭之余,还嗅到了她身上些许血腥气。
“你还好吗?”
她并未暴力制止发疯的女子,而是使了巧劲,钳住了她的双手。
见女子仍不罢休,扭动着腰身就要踹到山溪礼身上,花衔青唇线绷紧,伸出左手拽住她的大臂,将她用力甩了出去。
那女人身形不稳地倒退几步,情绪似乎稳定了些,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的孩子、孩子不见了……不见了!”
“呜呜,我的孩子……”
花衔青蹙着眉,帮山溪礼理了理衣襟和裙摆,“姐姐没事吧?”
“我没事。倒是她……似乎是位刚生产不久的妇人。”
山溪礼看着女人苍白的脸颊,血腥气自她身下溢出,越发浓重起来。
“我们将她送去医馆吧?”
闻言,花衔青不耐烦地扫了眼女人,旋即收回目光,温顺应道:“好。”
山溪礼缓慢靠近蹲坐发抖的女人,刚要将她扶起身,却见一个身穿短打的男人怒气冲冲地跑过来,朝她大吼。
“你是谁?要对我娘子做什么!”
山溪礼下意识退后半步,那男人赶紧蹲下身搂住女人,安抚道:“惠娘,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你身子还没好全,来,我带你回家。”
女人蓬乱的头发被自己抓挠得更乱糟糟,她涕泗横流地望向丈夫,“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男人极有耐心,眼角也含着泪水,温柔哄道:“这个孩子没了,咱们还会有下一个孩子的。”
“不是的,不是的!”
女人神情癫狂,一把掀开他,“他被偷了,他是被坏人偷走了!”
只见男人上前一步,纵使她对他拳打脚踢,也仍旧包容地将她揽在怀里。
“唉,慧娘也真是可怜。”一旁路人没忍住,叹了声。
山溪礼问道:“她孩子发生什么事了?”
“眼瞅着十月怀胎,孩子就要出生了,却没想到她身子骨不好,生出个死胎。她丈夫怕惹她伤心,暗地里将孩子给埋了。”
“慧娘备受打击,整日疯疯癫癫,像变了个人似的,天天嚷嚷有人偷了她的孩子。”
闻言,山溪礼目露怜悯,却听那路人继续说道:“这三郎也是个好的,妻子都这般撒泼了,还费心费力照顾她。”
“是啊,三郎自她怀孕以来,就戒了赌,整日宅在家里陪娘子待产。这孩子就那般没了,想来他也伤心得不得了。”
山溪礼原本紧揪的心霎时一片冰凉,恍若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僵在了原地。
女人怀孕、丈夫戒赌、孩子……
“依我看,这疯婆娘还没被休已经是祖上烧高香了。”一旁肥硕的男子不屑道。
“呵。”
山溪礼冷笑一声,揪住他的衣领,“脑满肠肥便积点口德吧,你祖上可不一定烧了高香。”
他瑟缩着脑袋,色厉内荏道:“你这小娘子倒是牙尖,她一个不能生育的破烂,现下还疯了,不休她休谁!”
山溪礼气极,反手取下欲燃弓,凛凛的弓尾枪尖直抵他的喉根。
“我现在心情不好,建议你重说一次。”
“我……我看你也是个疯女人。”男人使出吃奶的劲,奋力挣脱开山溪礼的手,慌忙逃开。
山溪礼冷眼看着他肥腻的逃窜身影,怒气平息了些。
而她身侧,花衔青则眼睫低垂,目光染上些阴鸷。
“小花。”山溪礼的声音打断了花衔青脑中思绪。
只听她继续低声道:“你说,这是不是有些像我前段时间处理的案子?”
也不怪她以恶意揣度夫妻二人,只是,有前车之鉴,她很难不将两者联想到一处来。
刘鱼鱼之父刘光,不就是在其母亲怀孕后戒赌了吗?而当时在夜螭巢穴中,刘鱼鱼也曾说她弟弟出生那日,来了个陌生男人。
那男人似乎对其母的生产结果不满,刘光追至院外,还大喊着……
山溪礼微忖,当时刘鱼鱼说的原话应当是——“她真的每日都吃大人您给的药草,不可能有问题的!”
或许,她该早些探清那药草,究竟有何功效。
忽而又有三四人围拢过来,为首那人见到三郎和慧娘的模样,满脸热忱道:“嫂子这是又犯病了?三哥,不如去我们那儿歇息会儿吧。”
他话说着,剩下几人便争相过来将人扶好,看热闹的人群便也跟着散了。
山溪礼本就心生怀疑,此际便和花衔青退至远处,瞧着这群人的动作。
只见那几人一副好心肠,轮流背着累晕了的慧娘往别处走。而那位丈夫则同他们说笑,似乎关系不错。
山溪礼和花衔青遥遥跟着几人,拐过巷口,便见到了一个熟悉的招牌。
居然又是那家赌坊!
见几人居然将女人背进了后院,她心中有些焦急,加快脚步,跟在后面进了院子。
所幸,似乎没人发现多了两个小尾巴,他们神态依旧,直到在庭院中央的躺椅旁,将人放好。
“多谢几位兄弟!内人身体不好,给你们添麻烦了。”
“嗐,不必言谢,咱们哥几个瞧着嫂子这样心里也不舒坦。”那为首男子回道。
“不知,三哥何时再回来同弟兄们一起玩啊?”
那位三郎眼神闪烁,“以后吧,以后。等她好起来。”
他别过脸,帮女人理了理衣裳,“我若是放着她不管,只顾自己来赌坊快活,还不知街坊邻居怎么说我呢。”
剩下几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也是,三哥现在算是得道飞升了,可得好好照顾嫂子这位大功臣。”
“嘘!你不想活了?”几人中的为首者面色一凛,斥道。
山溪礼闻言眉头一蹙。
“得道飞升”?“功臣”?
“哒、哒。”
蓦地,二人所处的走廊附近传来一道脚步声,她拉过花衔青,隐匿在一根廊柱之后。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这声音有些熟悉,山溪礼回想一秒,意识到这正是那位赌坊管事。
明明只有一人的脚步声,此时却有另一道声音突兀响起,“尚……”
“唰!”
一片树叶急刺而来,山溪礼侧身避过,身形挪移之间,只见一角灰色衣袍飞速消失在廊檐下。
“哟,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那位管事仍旧一脸憨厚,束袖短打很是朴素干练,瞧着山溪礼二人竟也不惊讶。
“我听说,姑娘现在已经成妙道行者了,可真是可喜可贺啊。”
山溪礼脑中思绪飞速转过,收敛起面上戒备,笑道:“多谢管事。”
“不知姑娘擅闯咱们赌坊后院,有何要事?”他倏尔声线一冷,直接道。
“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在街上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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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位妇人。”山溪礼望院中央瞥了一眼,那几人现下已经离开了。
“原想着遇上便是缘,帮她瞧瞧疯病,却没想到贵赌坊居然甚是好心。”
她话音一转,“我还以为赌坊中人,都是些凉薄好利之徒呢。”
“呵,那姑娘可说错了,咱们赌坊可是天师盟戍清门主所辖。大家伙兢兢业业,就为了赚点辛苦钱,与‘凉薄好利’四字,可是八竿子都打不着。”
山溪礼:“我也觉得管事所言极是,是我偏知拙见了。”
突然又有人插嘴道,“那可不嘛。”
山溪礼循声望过去,只见金明台和袁丰都在,他们身后则是学院找金明台玩临行弈的几个高年级学生。
“虽然戍清门主平时严肃了些,但他可是出了名的厌恶不正之人。其治下绝不徇私,枉法重惩。”
插嘴之人继续道:“这儿虽说是个赌坊,但说不定比其他正当地界干净得多呢。”
不然,他们的长辈也不会默许自己在春假之时,同金明台等人来这儿寻乐。
“阁下说得是。”山溪礼不欲挑起事端,顺嘴道。
“姐姐怎么也来了?”袁丰忽闪着浅瞳,几步凑到山溪礼跟前。
“没什么。”
袁丰眸光一黯,撇嘴道:“姐姐明明也要出院,却不陪我采买。”
花衔青扯了扯她的袖子,突然出声提醒:“姐姐,你的浴梳还没买。”
“哦对!时候不早了,咱们赶紧去吧。”
山溪礼与花衔青默契对视一眼,随后抱拳行礼:“不叨扰各位公子,我们先行一步,还望海涵。”
她将礼数做得周全,叫人挑不出错处,急匆匆地离开了赌坊。
茶楼雅间。
山溪礼一手挑弄杯中茶叶,另一只手支着头,思索着。
戍清门主为人古板却正义,坊间的确颇受好评。金明台在学院曾言他家“老爷子管得严”,估计便是指的戍清门主。
至于方才在赌坊,她明显表露出自己瞧见了赌坊中人与那女子的举动,管事却毫不讶异。
甚至,他那暗中的手下慌张遁走,他也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妥。
难道,真是她想多了?
也的确,大家族豢养暗卫实属常见,被她瞧见也没什么好藏的,算来还是她不知礼节了。
她用茶匙翻来覆去地搅动茶水,有些头大。
要知道她也不是什么逻辑敏捷之人,要不然自己的文化课成绩也不会那般差劲了。
不过,那慧娘之事定有些蹊跷。
毕竟任谁看来,“得道飞升”四个字都疑窦重重啊。
“吱呀。”
门被向外拉开,花衔青款款走进来,“姐姐,马车收拾好了,可以出发了。”
山溪礼猛地嘬了一口茶,站起身来,“走吧!”
茶香甚浓,让她没能闻出他鸢尾香下的血腥味。
而此时另一处,有人眼尖地发现了串在树枝上的肥硕尸体,鲜血正顺着粗粝枝桠,汩汩流下。
“来人啊!有人死了!”
“这不是朱贵吗?他终于死了,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
夜间,山溪礼睁大杏眼,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凝神听着隔壁的动静。
待听到花衔青和暖宝终于入睡,她抻了抻手中的一沓符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还得靠笨办法啊。
只见她悄摸推开窗,朝城中疾行而去。
47. 第 47 章
夜凉如水,晨时所经过的那片林中,树影幢幢,有如鬼魅。
高大乔木遮掩天色,只见零星几点月光下,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掠过。
正是偷溜出来的山溪礼。
她以疾行符相助,足尖点过草尖,却蓦地被几处亮光吸引。
这是……阵法?
她立刻停下来,用脚扒拉开几片草叶,只见那根茎之下,竟流转着薄薄一角术力纹路。
似乎是雨后冲刷,使得这阵法纹路显现了出来。
她蹲下身,端详着符文以及它延伸的方向。
陈年已久,纹路混沌,刻画所用的材料早已与泥土草茎混作一团,却仍尽职尽责地恪守着自己的本分。此外,这阵印虽只是一角,却隐隐有将身后学院拢入之势。
“呜~”
一道风声呜咽。
罢了,她虽有些好奇这阵到底作何用处,但无知未尝不是件好事。
她站起身,继续前行。
……
“再来!这次我赌大!”
“好嘞,还有要下注的吗?”
“叮叮当当”的盅骰碰撞声,不绝于耳,这个时辰正是赌坊生意热闹的时候。
山溪礼先在墙角观察了须臾,随后从带来那一沓符篆中抽出一张来,术力自妙道符骨处顺畅流出,将其激活。
瞬间,那张符篆陡然立正。
又过了一两秒,它将自己团巴团巴,折出个五角星模样,勉强算作有手、有脚、有脑袋。
山溪礼冲它道:“去吧。”
只见这五角星迈着歪七八扭的步伐,从后院门缝下滑了进去。
这是山溪礼捣鼓出来的(伪)傀儡小符人。
难以想象,天师界这么多年居然没人发觉傀儡术的潜力!
是以她便结合留影符、隐匿咒、焕生符、追踪符等,凭想象造了一个出来。
唯一的优点是不必以身犯险,缺点虽然有一箩筐,咳咳,但山溪礼觉得不重要。
——总之,她为它设置的追踪物是那位赌坊管事,等它回来时,她能借由留影符得知其内情形。
若是不慎被发现,它也会迅速把自己烧成灰。
山溪礼百无聊赖地等了会儿,心中正琢磨着白日那位妇人,不料,小五角星一身湿哒哒的,跑回来了。
它看上去甚至称得上委屈,本就粗制滥造的它,现下更丑陋了。
她赶忙蹲下身,让它走到自己掌心。
“非请勿入”
它背后明晃晃的四个大字,让山溪礼蹙紧眉头。
怎么回事,被发现了?
她下意识揪了揪它的胖手,“你是小笨蛋吗?怎么忘记自燃啦?”
话音落下,她接续术力,取回留影符,一张初雪般冷淡的俊脸便映在眼前。
居然是宋淮尘?!
方才小符人兢兢业业攀过门槛,好不容易快寻到那管事时,却被宋淮尘发现了。
随后,一瓢水便兜头而下,“滋滋”两声,浇熄了行将自焚的它。
宋淮尘为何会在赌坊?
山溪礼心中突兀生出许多想法,她并不觉得是这位天之骄子表里不一,背地贪财滥赌。
难道……
好吧,她暂时想不出来。
“呲。”
忽然,一道衣物破空声响起,转瞬即逝。若不细听,根本无法察觉。
山溪礼抬头,只见一个与白日相似的灰袍人掠出院墙。
她迅速收好小符人,隐匿身形尾随其后,越看越觉此人有几分熟悉。
眼见此人离城中心越来越远,山溪礼猛地撕下衣袖覆面,一个提速,手中禁锢符飞出。
那人似乎早有预料,闪身避过,侧头瞄了她一眼。
虽然他黑巾覆面,但一刹那,山溪礼心中却升腾起诡异的熟悉感,几乎让她断定——
她一定认识他!
肃周朝虽无宵禁,但无人会三更半夜来此偏僻地带,是以,两人间对峙之态愈发蓬勃。每踏出一步,青石路上的小石子便顷刻化为齑粉。
很快,山溪礼步步紧追,逐渐缩短了与那人的距离。
“嗖嗖!”
只见那人骤然背身,面对山溪礼射出数枚暗刃,寒光闪烁,直奔山溪礼而去!
“铮~”,山溪礼脚下不停,移形换影间,反手抽出欲燃弓,往前一劈,扫落了其中一枚直击面中的刀刃。
弓弦紧绷,她两指夹紧弓箭尾端,长臂舒展、目光紧锁,得心应手如同玩弄猎物的猎手。
一刹那,风止。
山溪礼将自身调整得与夜风融为一体,弓弦猛然收缩,离弦之箭划破黑夜,直直朝灰袍人而去。
“嗤。”
一道声音应势响起,却并非弓箭射入肉/体的声音。
方才一连串动作不过瞬息,对方射出的暗刃甚至都尚未落地。此时,山溪礼蹙眉,看着凌空拦在她身前的大网。
暗刃喷射,迅速横生数道铰链,竟勾连出一张密实的网,直接拦下了她的箭!
“哼。”她轻嗤一声,再度提弓拉弦。
那人瞧着方才一箭落空,面巾之下,他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自信后撤。
然而,下一瞬,只见箭势如雷,似有千钧之力,“刺啦”与铰链相触,火光四溅。
只见箭尖猛地刺破缚网,微微停顿后,所向披靡。甚至那凌厉箭尾还裹挟着剩下的铰链,穿针引线一般,狠狠击中灰袍人的臂侧。
空中,一串淋漓血珠成线,一片皮肉被强力硬生生剥脱下来,朝外迸射,又被一只手握入掌心。
那人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淬了毒一般的眸子没忍住,扫了山溪礼一眼。
“他似乎刻意避免与我对视。”山溪礼心想。
只见术力辉光乍现,山溪礼面色遽然一变,急冲上前,挥开混淆刺目的符篆齑粉,却没捞着他一丝衣角。
没想到,竟让他给逃了。
山溪礼瘪瘪嘴,收回了弓,捡起铰链与弓箭,若有所思。
此人隶属天师盟戍清长老麾下,同为天师,理应大方示意、友好应对。可方才一番交手,他不仅对她敌意甚浓,甚至还对她颇为了解,布了铰链网专门克制她的弓。
难道是自己又不经意间得罪人了?她指尖戳了戳自己的梨涡。
罢了,总归欲燃弓伤人后她便能追踪到他,且待他回去向上级复命,她正好看看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
“咦?消失了?”
她感应了一番,却已没了那灰袍人的踪影,心中疑惑更深。
沉默地思考了几秒,她拍拍裙子,用除尘符将现场打理了一番,随后旋身离开。
车到山前必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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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坊一定暗藏玄机,现下她不必操之过急。正好,她也需要攻略宋淮尘,便从他入手吧。
……
“公子,时候不早了。”
暖宝跟在花衔青身后,嘟囔了一句:“真是给她懒得,居然睡到现在还未起。”
“嘘,别吵醒她。”
透润的晨光自窗棂而入,花衔青微微俯身,一手往小书箱中放书册,另一只手下意识想将发尾拢在胸前,待手中一空,才意识到今日束了冠。
“对不起对不起,我起晚了!”一道莽撞的软绵女声传来,还带着些刚醒不久的沙哑。
山溪礼急匆匆洗漱了一番,半眯眼睛,颊上还挂着些水珠。话音刚落,她昏昏沉沉地一把撞到门框上,朝二人歉意一笑。
只见花衔青正侧身望向她,光束恰到好处地,洒落在他肩上。恍若天神一般,玉冠泛着烁烁金光,长发被束得一丝不苟。
瞬间,山溪礼便被惊艳得睁大了眼。
此番打扮,他周身那柔弱纯良的窈窕之姿收敛了些,然而,矜贵之气却夺目逼人。堂中鸢尾浸染清疏,玉面星眸、朗若皎月,眼睫深处甚至不经意间,还显出些许孑然冷傲来。
98:“啊!世上怎会有如此俊美之人!”
看着虚拟论坛上的那条最新发言,山溪礼心底跟着呐喊:“没错啊啊啊!”
此时,她正同花衔青一起,在学院公厨膳厅用早膳。手中银色小圆片辉光常亮,暖宝好奇地凑了过来。
“你看到什么了?眼冒绿光,表情如此……如狼似虎的。”
“没什么!”
山溪礼“唰”的一声,将小圆片埋到自己胸前,“什么我看到什么?我什么也没看到啊。”
惊慌间脑子一乱,她的车轱辘话脱口而出,暖宝嫌弃地睨了她一眼。
——她这作态,不动脑子也知道她定是看见什么了。
花衔青眸光微冷,伸手越过山溪礼,将暖宝拂开,拉远了他与山溪礼的距离。但是自己却明目张胆地,靠山溪礼更近了。
“嘟嘟”,银色圆片震动一声,山溪礼不动声色地将它掀开了些,以便能看见此话题下的最新消息。
“连吃东西的时候都这般好看,嘴唇厚薄均匀,水润红艳,一看便很……”
虽当今男女平权、民风开放,但其实这话对贵族而言已经算得上失礼了。
只不过,此间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虚拟论坛又是匿名发表,故而其余众人见到如此大胆的话语,都只是相视而笑,面上微红。
不料,下一条消息,直接让在论坛津津有味吃瓜的众人脸红到了耳根,心中彻底被折服。
177:“一看便很好亲啊啊啊!想亲!”
“想亲?”
鸢尾香袭人,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山溪礼疯狂敲动的手指骤然冰冻,僵在原地,连带着自己冲动的脑子,一起被冰封了。
啊!被正主逮到了!不对,我就不该发这句话!
在现代社会养成的习惯让她习惯性口无遮拦,但她真的只是单纯的欣赏和夸夸,嗯!
山溪礼咽了咽口水:“咳、那个……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可以。”
清泠泠的声线染上些不易察觉的颤抖,花衔青闷闷说了声,别开脸的一瞬间,耳尖也跟着红了。
48. 第 48 章
山溪礼错愕一秒,因试图捂紧胸前圆片,她微微后倾,额头高度正好到花衔青的下巴。
逆光之中,她将他流畅精致的喉结尽收眼底,轻轻一滚动,便优雅紧绷,深邃的阴影逸散出难解的勾人。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意识到,他纤弱外表下,截然的、侵虐性十足的性感张力。
再往下,便是明亮柔韧的锁骨曲线,波光粼粼,像窝了一弯清潭。想必尝上一口必是清冽解渴,阳春花甜。
甚至连那两道对称的茱萸粉疤痕看上去也诱人极了……
停!停停停!
山溪礼猛地转头,眼观鼻鼻观心,深呼吸两下。
她正想继续同花衔青解释,肩膀却被人一拍。
“小山!你来学院了怎么都不找我?”
江雨棠怀中抱着团雪白毛茸茸,熟稔地挤到山溪礼身边,紧挨着她坐下。
“我方才看论坛,见有人在讨论膳厅的紫衣美人,一猜就猜到是你们,便赶紧寻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小块糕点喂到狐狸嘴边,继续道:“而且,其中更有大胆之徒,对花衔青有不轨之意,你可得看紧点。”
山溪礼挪了挪屁/股,干笑一声:“是啊,没想到竟有人如此嚣张。”
见花衔青眸子转向她,她赶紧转移话题:“这只白狐伤势如何了?”
“用了最贵的药,伤势都大好了,只不过不知为何,他看上去总无精打采的。”
江雨棠叹了声气,把脸埋进狐狸毛里蹭了蹭,“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它会对我敞开心扉的。”
山溪礼瞥见景楼狐脸上生无可恋的表情。以往从不吃甜的他,此时正嚼着沾粉糖糕,糕点屑还弄脏了他的毛发。
看着好友受此折磨,她好心道:“会不会是你给他的食物他不喜欢?比如,他不爱吃糕点甜食?”
“才不会!他很爱吃甜食的!”
江雨棠支起脑袋反驳,随后又埋了下去,一副吸狐狸吸上瘾的样子。
“只有给他吃甜食的时候,他才会乖乖被我蹭。”
……抱歉了兄弟,爱莫能助。山溪礼朝景楼撑起一个微笑。
等大家差不多用完早膳了,她将花衔青和江雨棠送至课室门口。
课室只有学生方可进入,随行妙道和小厮都只能在院外等待。
山溪礼视线越过门槛,看着花衔青和江雨棠前行的背影,却见袁妍突兀闯入视野。她似乎已在门内等了许久,一见到花衔青便上前同他交谈。
山溪礼的距离无法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能看见他二人靠得相近、举止亲昵。
她默不作声地捏捏手中银色圆片,转身朝暖宝道:“暖宝,我先去藏书阁了。”
藏书阁离课室并不算近,须得翻过一小片乔木林,再爬上嶙峋葳蕤的半山腰。
她之所以要去藏书阁,自是因为外界有传,智闲学院藏书阁中书籍浩如烟海,只要是言之有物的书,通通广纳,不分高低贵贱。
景楼的炁源受损,现下难以回到妖界同长老们进行商议,她也只能寄希望于藏书阁。
若干年前,人界和妖界并不如现在这般疏远不容,或曾有人研究过也说不定。
等她迈上最后一级阶梯,用力抻了抻机械爬梯的双腿,酸胀感骤然减轻不少。
眼前的藏书阁倒是与想象中差不多,只不过同其他全木质的高阁相比,它的第一层是由雾白色石头搭建而成,占地胜广。
这颜色,尤其雷同山腰常年环绕的雾霭云烟,乍一看上去,就如此阁是凭空虚浮一般。
山溪礼心中惊叹这鬼斧神工,待一踏入阁中,更觉设计精巧绝伦,雕刻壁纹、铺陈摆设,无一不奇。
“你是新来的学生?”一道质问从身后传来。
“正是,这是我的论璧。”
山溪礼谎话说得自然,神态自若地将那雕有微型阵法的银色圆片呈在手上,供守阁人察看。
她拿的自然是花衔青的。
早在来之前她便同小花讲好了,要借他的论璧一用,用以查阅藏书阁典籍。
那守阁人用术力查探一番,确未作假,皱眉道:“这个时间,你们不都该在课室学习吗?”
山溪礼笑容一僵,便听他继续道,“你是哪个学院的学生?不遵院纪,私自逃课,我将报与你的助教处理。”
“啊……我……”
山溪礼绞尽脑汁,“您误会了,正是助教命我来藏书阁寻书的呢。”
她好声好气地凑近了些,杏眼一眨一眨地,“他还在课室等我呢。”
“呵”,那守阁人自然也不是好糊弄的,说话语气直捣黄龙,“这倒还是头一回听说助教不顾学生课业,反倒支使人来这儿寻书。”
“请速回吧。”
山溪礼还想抢救一下,软了语气,痛下决心撒娇道:“先生~”
瞧见眼前女娃娇俏灵动的模样,他也动了恻隐之心,冷道:“现在离开,我可当做没见过你,不向你助教提及。”
山溪礼头一回撒娇便碰了壁,顾不上心底的泛腻不自在,她快速瞄了几眼阁中布置、门窗回廊。
正寻思待会儿能从何处偷溜进入呢,忽而一道比守阁人更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你来了,我等你许久了。”
梅尖霜雪一般,正是宋淮尘。
只见他手中握着一卷书,缓步从楼梯下来。
“宋公子?”守阁人奇道。
“周老,是我约她来藏书阁释疑的。课室那边已有过交代。”宋淮尘眼眸微抬,回了一句。
山溪礼彻底被他这番话惊住了。
——这人是在帮我?为何?我同他并无交集,甚至称得上有所得罪。
——他究竟有何所图?难道,他发现昨夜的小符人是我做的了?
山溪礼思绪百转千回,待一触到宋淮尘的视线,赶紧顺坡下驴,“先生,学生方才有所隐瞒,实在抱歉。”
“的确是我有些疑惑想同宋公子请教,但我有些不好意思……”
守阁人闻言终于点了点头,“这有何不好意思的,老生为新生答疑解惑并无不妥,只是,以后还是需以课业为主。”
“您教诲的是,学生记下了。”山溪礼乖巧点头。
守阁人不做他想,毕竟谁能想到禁欲冷淡的淮尘公子,也会说谎呢。
山溪礼老老实实跟在宋淮尘身后,从旋梯上了四层。
这一层靠窗摆了许多矮桌,最远那张案几上整整齐齐摆了好几沓书,融融潋滟的光线正好洒在上面。
宋淮尘领她上来后便没再开口,此时径直朝那处走去,旁若无人地坐下了。
山溪礼环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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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她总算知道自己为何会被逮住了。
只是,为何他也能不去课室?
她撇了撇嘴,随后调整表情,朝他走去,“多谢宋公子解围。”
宋淮尘头都没抬,手下翻了一页书。
山溪礼想着自己那劳什子攻略任务,决定把握机会,拉进二人距离。
“公子心胸宽广,乐于助人,我实在感激。不知可有什么我能做的事以当报答?”
山溪礼腆着脸,也跪坐到案几一侧。
这一次,宋淮尘终于肯慷慨看她一眼了。
他手中翻页停顿,声线疏冷,道:“再握一次。”
山溪礼:“?”
看着他递来的手掌,她承认,她再次惊呆了。
——这对吗?系统,我就问问你这对吗?!
可惜系统并未回答她。山溪礼只得咽咽口水,尬笑一声,“咳、宋公子还挺会开玩笑的。”
“我向你道歉,分院典礼时的确是我太冲动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宋淮尘放下另一只手上的书卷,这只手却仍锲而不舍地摆在山溪礼面前,静静盯着她。
山溪礼被他看得心底发毛,这般没有情绪,看淡一切的眼神,实在难以抵御。
“好吧,在下唐突了。”
山溪礼一个狠心,伸出手握了上去,一个标准的现代握手礼。
他手掌温度倒与他本人形象不同,温温热热,比小花的手暖和多了。山溪礼心想。
下一秒,她便察觉对方微微松开,随后指节用力,竟直接与她十指相扣!
山溪礼瞪大眼睛:“?!”
“可以了。”
不超两秒,宋淮尘开口,而后微微蹙眉,毫不拖泥带水地收回了手,拾起那本书继续看起来。
山溪礼被水灵灵地晾在一边,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得她心里潦草杂乱。
——难道,这人能通过握手察觉我的妖族身份?
她思绪拉扯得很远,觉得宋淮尘定是有些深谋大计,却一时半会儿看不透彻。
“既如此,那我也先去找书了。”她赶紧溜之大吉,为防自己是不是真的暴露了什么。
阁中共有九层,仅有上两层是学生禁入,其余几层皆可随意借阅。
山溪礼按照书别标签,一本一本翻找着。
妖族记录数不胜数,大多都是描写妖族习性及天赋的。而且又因着是人类编撰,大多无从考据,山溪礼自然也能瞧出许多不符之处来。
此界应可算作末法时代,妖族自然也与往时不同,或多或少地发生了改变。
因此,大多数书山溪礼只是瞧一眼目录,便直接放了回去。
草草翻了数千本妖界相关书籍,她一无所获,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或许野史杂记能有些眉目?
她一边想着,一边扶着楼梯扶手往上一层走,掌下扶手质地如玉,甚是好摸。
猝然,扶着的手掌不知被什么划了一下,小鱼际一痛,她迅速低头查看,只见几滴殷红血珠冒了出来。
分明涂了红艳一团,但细腻扶手却有如活体一般,迅速将血液吸收得了无踪迹。
“这是?”
下一瞬,一股强势的吸力从左侧墙壁而来,她毫无准备,径直被吞入了裂开的缝隙之中。
49. 第 49 章
“唔~”
山溪礼一阵头晕目眩,晃了晃头,手撑着地面半坐起来。
颓靡的光线不知从何处渗漏出来,视线所及,乱得像是一方不大的杂物间。
她这是……被吸进墙内空间了?
不对。她戳戳梨涡。
或许她已不在藏书阁周遭,想来应当是不小心触动了什么阵法,被扭送至此。
既来之则安之,她利索地站起身来。
轻轻捻了捻指尖,伤口很浅,只遗留了一丝血线。她不甚在意地凌空甩了甩,用风劲促进血凝。
随后,她抬脚走到最近的一个半人高的木匣子前,先把脸凑上去,观察了一番。
积灰甚重,但开合处居然还算光洁。
她小心翼翼地,并未贸然打开,而是挪步至下一个木架前,上头摆了些瓶瓶罐罐,手书大多已残缺不清、字迹模糊。
除了这两个大件,还有许多零散小盒子,堆积得到处都是,似乎被翻找过一样,大咧咧敞开着。
待兜完这小小十几平米的空间,确定此地安全,她才又回到那木匣子前,伸手将其打开。
“阿嚏!”
灰尘被掀开了些,萦绕在鼻尖,山溪礼猛地打了个喷嚏,眼含生理性泪水,看向匣内。
朦胧之中,只见匣内也没什么稀奇物,或许曾有过,但也应同其他空空如也的敞开小盒子一样,被人提前搜刮干净了。
她一手撑着盖子,另一手扒拉。
“这是什么?哦……扳手啊。阵玉、狼毫笔、蓑衣……”
嘀嘀咕咕声在小空间内回荡。
“咦,论壁?居然还给它套了件毛绒线衣,粉嫩嫩的,还挺可爱。”她淡定地揣到自己兜里。
“这是?”
她动作停下来,从犄角旮旯里翻出薄薄一页纸,被揉作了一团。
忽然,一道几不可闻的机关声响起,她耳尖一动,迅疾合上盖子。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为自己拍上一张隐匿符,躲在木匣子后面。
光线亮了一瞬,轻微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有人来了。山溪礼屏息凝神。
只见一道纤弱的细长影子,投射到她身侧的空地上,诚实地复制着主人的一举一动。
那人似乎对此处很是熟悉,径直便走到了木架旁,随后山溪礼便听见“咔哒”一声开罐子的声音。
既然那人正对着木架,那么她的位置便正好在其右后方。山溪礼思忖着,极小心地伸出头,开始窥视。
居然是?!
山溪礼瞳仁一震,有些意料之外。
此人竟是林今瑶!
难道这里是她的私人小仓库?可她一介妙道行者,还是炙手可热的天才之一,何必要将小仓库藏在这儿呢?
何况,这里还与藏书阁有阵法相通。
山溪礼百思不得其解,蹙着眉,瞧着她的动作。
只见她轻车熟路地从罐中倒出一粒丹药来,姿态优雅地放入口中,随后,她又将罐子旋紧,放回原位。
做完这些,她正欲抬脚离开,却突然向后退了半步,从腰间取出一根白色的物什来。
从山溪礼的角度看来,此物修长,约有寸余,似乎还能弯折。那弯折的方向似乎正是……她所在的方向!
陡然,她脑中警铃大作,收回脑袋,乖乖躲好。
毕竟此处算是她非请擅入,若真的被逮到了,不好解释。何况,她的直觉告诉她,这是林今瑶的秘密,她一定不愿被人发现。
“哒、哒。”
脚步声轻响,她听着声音越来越近,睁大眼睛盯着那影子的距离。
“哒。”
最后一声,林今瑶停下了。她将木匣子打开看了看,随后便转身离开了。
山溪礼眸子转了转,还好她在扒拉捣鼓的时候,有意保持原状。
看多了话本子,她还非常有耐心,经验十足地多藏了一会儿,以免林今瑶立时回来。
好在,林今瑶的确是离开了。
山溪礼站起身来,第一时间朝着林今瑶离开的方向走去,果然见到了一道暗藏的机关门。她摸索一阵,没找到机关开门的诀窍。
撇了撇嘴,她又掉头回到木架前。
方才林今瑶拿的,似乎是这一罐。
“润脉丹……天生无炁脉……塑造……通拓炁脉,提升资质。”
虽然有若干个字模糊不清,但山溪礼还是认出了这丹药可能的功效。
它不仅能帮无炁脉的普通人塑造炁脉,还能帮助提升炁脉资质,容纳更多术力?
啧啧啧,若其所写无误,那可不得了。但林今瑶不是妙道吗?她还吃这个作甚?
她将罐子放回原处,再度仔细打量起木架上的其他瓶罐来。方才没仔细察看,现在一经提醒,才发现这架子上原来都是丹药试验品。
看来,此处并非是林今瑶个人所有。
她转头回到最初的木匣子前,继续扒拉一阵。没找到其他有用之物,她这才取出先前找到的纸团来,捋平查看。
“今天是第924天,进度仍然停留在80%。”
山溪礼眉梢一动,聚精会神。
“我觉得我好像喜欢上他了,也或许……很久前便开始喜欢了。”
“但我知道,我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就像江梦雪骗那鲛人同她结合一样,只不过是为了修补自己破损的炁源。”
下面的几行字被密密麻麻涂黑了,只剩下最后一行。
“——我会离开。”
山溪礼蓦地心头酸涩,胀痛感从心尖开始蔓延,直至席卷整个肋骨、双肩、手臂,她已然握不住手中这张薄薄的纸。
仿佛千钧重一般。
须臾,她呼吸粗重,脸颊上一片冰凉。她抬手去摸,才发现泪水早已决堤,糊了满脸。
怎么回事?
山溪礼第一时间甩开这张纸,怀疑其上被人加了禁制。
但那页纸如断翅的蝶,顺着力道,在空中荡了几圈,无力坠下。显然是页再普通不过的书纸。
山溪礼阖上双眼,深呼吸几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不对劲。
待泪痕干涸,她才积蓄起勇气,捡起那页满是褶皱的纸张,精心对称折好,放入荷包。
她在此已待了许久,如果不尽快回去,恐怕会引人生疑。
山溪礼截断泛滥的思绪,逼迫自己着眼于当下的脱身来。
她回到来时的墙壁边,手掌触在上面,一寸一寸摸索。
此处暗通藏书阁,想必也有对应的离开之法。
果然,她在一处角落摸到一丝锐利凸起,手感和藏书阁那栏杆别无二致。
“这阵法激活方式倒真是原始啊!”
明明四下无人,她却刻意夸张地叹了声,似乎要以这不作伪的真实,击碎方才灭顶的虚无感。
指尖用力一划,刺痛袭来。有了来时的经验,她稳住身形,眼前模糊一瞬,便被吐了出去。
藏书阁中柔和熙光笼罩在她身上,她用手背狠狠擦了擦脸,又捋了一把脑后马尾,继续往上一层走去。
她可没忘了先前自己想做什么。
可惜,她拿出一本野史杂记,翻了数次,也静不下心来。那些字便如荡漾的芦苇一般,模糊不定,又如惊起的燕群,让人抓都抓不住。
“唉。”
长叹一声,她抬头看了看窗外。差不多到午间下课时间了。
回到藏书阁一楼,她礼貌同守阁人道了声再见,朝外走去。
“山溪礼。”
忽而,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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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传来宋淮尘的声音。
他冷淡开口,像是雪上松尖一般,冷得山溪礼以为自己被他发现了。
“呃,宋公子有何事?”
宋淮尘不紧不慢地上前,站定在她面前,“你哭了。”
这是一句肯定,而非疑问句。
山溪礼哂然,弯起嘴角干笑两声,“没有啊,估计是看书看太猛了,眼睛有些受不住。”
她若无其事地揉揉眼睛,“果然还是宋公子厉害,学了一上午,竟还如此容光焕发。”
宋淮尘不置可否,没有回答她。
“宋公子可是要回课室?”被他一问,山溪礼莫名心情松快了些,心思活络起来。
“回。”
“那咱们一起?”
宋淮尘轻轻点了点头。
山溪礼:“学院藏书阁果然名不虚传,书籍汗牛充栋、浩如烟海啊!”
宋淮尘沉默。
山溪礼:“也不知今日午膳如何,宋公子平日都喜欢吃些什么?”
宋淮尘:“皆可。”
山溪礼毫不气馁:“宋公子不问问我今日为何要来藏书阁吗?”
宋淮尘:“不问。”
山溪礼:“……”
一路上,她抓紧机会同宋淮尘闲聊,谁料这人就是个又冷又硬的冰块,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一副高冷的模样。
有一搭没一搭的,二人走到山脚,又穿过那小片乔木林,远远瞧见了课室的院门。
“终于快到了!”山溪礼小声雀跃道。
“对了,宋公子为何不用去课室?”
“我已提前修完全部课程。”
“哇,宋公子真厉害!”
山溪礼赶紧狗腿刷好感度:“不愧是天才中的天才,我实在佩服。”
宋淮尘扫了她一眼,“听闻,你十八岁。”
山溪礼一愣,只听他继续道:“十八岁的妙道行者,亦是天才中的天才。”
“嗐,那怎么比得上宋公子。您可是十七岁便成了妙道行者,我还差得远呢!”山溪礼笑着回道。
不对,宋淮尘为何知道自己叫山溪礼?
她这才意识到,她似乎从未告诉过宋淮尘她的名字,但方才,他居然直呼她的姓名。
而且,他居然还知道她十八岁……奇怪。
宋淮尘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淡淡道:“我看到了。”
山溪礼:“?”
宋淮尘声音古井无波:“她,如漆暗夜中唯一的光——山溪礼。”
山溪礼:“?!”
两人已行至课室院门前站定,闻言她眨巴眨巴眼睛,撑起梨涡尬笑道:“咳,那都是罗佩瞎写的。”
宋淮尘转过身,定定看向山溪礼,眸中清淡,冷色的唇微启。
“不,你很特别。”
山溪礼抬头,撞入他的眼神,一时失语。
“衔青公子,那位可是你的随行妙道?”袁妍同花衔青一道踏出院门,指了指山溪礼所在的位置。
花衔青双手捧着准备给山溪礼的精致礼盒,闻言面带笑意地转头,却蓦地冷了下来。
只见山溪礼和宋淮尘二人,正旁若无人地亲密对视,足足数秒,仿佛一眼万年似的。
花衔青指甲嵌入掌心,礼盒两角也被揪得微微变形。
他低头,轻蔑勾唇时舌尖划过犬齿,仿佛要淬出红艳艳的毒汁一般。
她总是这样。
倏尔,委屈的酸涩迅速击溃了那股狠厉,他再度感受到了那日在医馆,山溪礼为了裴序,将他赶出门时难抑的心酸痛楚。
见山溪礼终于错开宋淮尘的眼神,瞧见了他。
他刻意不去看她,将礼盒随意扔到一边,主动牵上袁妍的袖摆,“袁姐姐,不用管她,我们去用膳吧。”
50. 第 50 章
“你……不要了?”袁妍看着狼狈砸落到地上的盒子,不明所以道。
“不要了。”
花衔青闷声,语气又轻又冷。他和袁妍朝外走去,脚步不停。
“小花!”
见花衔青似乎没瞧见她,山溪礼赶紧同宋淮尘道了别,快步追上去。
“小花,我在这里。”
山溪礼越过人群,手臂往前一捞,拽住了花衔青的衣袖。
花衔青被她拽得止了步子,动了动手腕,却没狠下心拂开她,冷着脸偏过头。
“你怎么了?”
山溪礼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他此刻唇线绷直,惯常昳丽的眼睫半垂,没接话。
“今日课业太难了?”山溪礼眉心皱起,“还是有人说你坏话了?”
她脑中思索着所有可能性,想到花衔青可能是被眼高于顶的贵族子弟给排挤了,心中一揪。
“若是有人乱嚼舌根,不过是他们嫉妒于你。”
花衔青闻言,自嘲般扯了扯嘴角,右手挣脱开了她的力道。
“衔青出身本就不光彩,与那些贵不可言的世家公子,云泥之别。”
“不是的,他们……”山溪礼着急反驳,却被他轻声打断。
“姐姐不也觉得我说的没错吗?”
“不然,为何开口便觉得我是受了排挤?”
山溪礼话音哽住,想告诉他自己从没这般想过,可此时他的神情过于坚定,让她彻底哑了声。
“入学来委屈姐姐,做我的随行妙道……今后可不必特地随行,自由来去。”
花衔青语气淡淡,“袁姐姐,走吧。”
他另一只手还牵着袁妍的袖口,指尖泛疼。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抑住撕碎一切的冲动。
同他这般烂俗卑劣之人呆在一处,便不好再与那岭上新雪般的清贵之人相与了,不是吗?
“我……”
山溪礼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毫不留恋,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
在她的印象中,花衔青似乎从来不会对她冷声厉色。他总是很好哄。她知道,他应该是很依赖她的。
然而眼前,袁妍同他站在一处,透过袖摆相牵,她竟突兀觉得,此二人瞧着般配极了。
想来,袁妍应当很懂他吧。
花衔青原来早早便有了位袁姐姐,自己当初竟还恬不知耻地让他叫自己姐姐。
真是……自大。
山溪礼像被钉在原地,咬住下唇,呼气时胸膛起伏骤然凹陷,无所适从的钝痛顺着肺腑,直漫上喉口。
又酸又胀,裹挟着周遭嘈杂,她险些喘不上气来。
花衔青的身影已拐没在转角处。
她思绪繁乱,下唇齿痕深陷,粗鲁地捋了把发尾。
生疼的刺痛袭来,她回了些神。
……
暖宝觉得,很不对劲。
他本该等在膳堂,待领了三人的餐食后,恰好同接到公子下课的山溪礼两人会合,一道用膳。
只是,为何同公子一道过来的,竟然是袁妍?
——山溪礼呢?
他圆润的眼睛探究性地瞧了好几眼,却也没敢出声。
他太了解花衔青了。
“衔青公子,你还好吧?”袁妍招来自己的随侍,坐下一同用膳。
“我没事。”花衔青瞧着神态自若,眼底暗芒却脆弱凛冽。
袁妍还是放心不下,“我想她应当没有那个意思。”
“袁姐姐快尝尝这个,不必谈些不相关的人。”
暖宝闻言耳尖一竖,真是山溪礼惹公子生气了?可公子一向顺着她,也不知她究竟做了什么,使得公子忍无可忍了。
可他又分明瞧出花衔青身上那抹苦涩,想来公子定是被那女人伤透了心。
可怜的公子呜呜。想着想着,他倏尔泪眼婆娑,帮花衔青盛了碗汤。
花衔青眼神一扫,他的眼泪立马打住,徘徊在眼眶里,直到彻底干涸。
……
另一边,山溪礼无心吃饭,就近寻了处无人树下,将先前密室中那张纸抽了出来。
她强迫自己阖上闷痛的心房,不让其继续作祟。
“第924天……进度80%。”她思忖着。
这是阿拉伯数字,若她猜测不错,写下这纸笺之人,便是那位前辈。
她应同学院学分制和论璧虚拟论坛脱不了干系,自然也极有可能,在学院中建立一个隐蔽的藏室。
难道,这位前辈也拿了个攻略任务?不然,谈何爱上不爱上。
她觉得自己隐隐捉住了脉络,继续读道:
“就像江梦雪骗那鲛人同她结合一样,只不过是为了修补自己破损的炁源。”
鲛人?结合?破损的炁源?
她从前去鲛人族的时候,似乎没听说过有这个说法。
不过……鲛人一族的天赋,听说的确玄之又玄,不为外族知晓。
看来,她还得再去查查鲛人的资料。
如若藏书阁中找不到答案,她便只能抽出时间,将景楼送回妖界,找鲛人族问问了。
将这页纸收回荷包,她屈起双腿,用手环住膝盖,把脑袋埋了进去。
耳边,偶尔传来几道“簌簌”的风吹叶声,暖和的阳光晒的她脖颈发烫,明明烘得她整个人暖洋洋的,她却觉得莫名的冷寂。
她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受这纸页莫名其妙的影响仍有余韵,还是,因为花衔青不在。
但事实上,她和花衔青也不总待在一起,不是吗?可是为什么此时她却觉得有些过于空旷了,到处都空落落的。
这实在太奇怪了。
“唉。”毛茸茸的脑袋下,一声叹息传来。
“我明明没有那个意思……哼,小气鬼。”
她瘪着唇,抬起头来,一个精致的烟青色礼盒径直闯入了她的眼帘。
也不知是何人丢在那处角落,洒扫的小童们经过时嘀咕几声,没敢擅自将其拾走。
山溪礼站起身来,走过去蹲下。
只见盒身烟青,四面是金箔手绘的竹枝纹。
本体为竹子的山溪礼有些心痒痒。没想到,这人还挺有眼光!
不过她倒也没据为己有,毕竟不知其主人是故意暂放于此,还是不小心遗落。
她掏出符纸,绘了张符,爱屋及乌地贴在上面,帮它减轻些日晒风吹。
随后,她抬脚离开,回了住所。
花衔青和暖宝还未回来。她拿出属于花衔青的论璧,摩挲了两下,用力推开他的房门。
“啪”的一声,论璧被她重重放在桌上。
“哼,还给你。”她气鼓鼓地,自言自语,“不随行就不随行,我还就想自由自在呢!”
她踏出房门,用力把门关上,“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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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送你上课了!下课我也不接!哼!”
山溪礼回到自己房间,将密室中取得那枚论璧拿了出来。
它的粉色针织套甚是可爱,成色居然还算新,不知是不是加了什么特殊材料。
她摊在手上抖了抖,巴掌大的银色圆片便滑落出来。
“1号……”
圆片背面的编号,居然正是1。而花衔青的那一枚,是177。
不行,若是拿着这一枚去藏书阁,定会引人注目。
她回忆着“177”编号的外观,布了阵法收敛气息,随后悄悄施展妖力。
蛮横的妖力如激光刀,在1后面多刻了两个数字,乍一看上去,与花衔青那块所差无几。
很好。山溪礼满意地点点头。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地捣鼓符篆和阵法。
就凭创出虚拟论坛,还有密室中那一溜的丹药试验品,她觉得那位现代人前辈一定也是很有想法的奇人,那她自然也不能落后。
总之,自己这傀儡小符人肯定还得改进一番。
傍晚时分,听到院门被推开,她心跳一顿,知道是花衔青下学回来了。
她利索收拾好桌面,“唰”地推开门,旁若无人地离开住所。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跟一阵风似的。
暖宝察觉她连个眼神都不给他们,又瞧见花衔青,他似乎也不甚在意,一脸淡然地回了房中,只好独自困惑。
这两人,到底怎么了?!
然而无人在意他的心思,山溪礼去膳堂拿了两个馒头垫肚子,随后又紧赶慢赶,朝藏书阁走去。
有了上午的经验,她主动冲守阁人打招呼,囫囵展示了一番手中论璧便顺利混了进去。
现下有了线索,她专心致志地寻找着一切与鲛人相关的字眼。
直到月上中天,其余人早已离开,而守阁人也终于忍不住来催她,她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书册。
整整三日,她同花衔青一句话都没说。
她每日不是窝在房内研究创新符篆,便是溜到藏书阁查阅书籍,偶尔还趁着无人之际,传送至那密室中找找别的线索。
“衔青……”
此时,山溪礼在膳堂吃饭,不期然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
是袁妍。她又同花衔青在一起。
山溪礼筷子不停,淡定咀嚼,然而每咽下一口都味同嚼蜡,她蹙了蹙眉,站起来转身欲走。
只一刹那,她便撞入了花衔青的眼神之中,而后她飞快别过脸,打断了对视。
他看起来似乎,清瘦了些,微扬的眼睫下阴影更深邃了。
山溪礼咬了咬唇,不去想他。
有了这般自由的时光,她也试着摸清了宋淮尘每日的作息安排,借机偶遇了数次。
只是,妙道行者有许多地方并不能擅入,是以她仍是在课室院外和藏书阁跟他搭话。
“宋公子,又见面啦!”
山溪礼朝宋淮尘挥了挥手。
虽然宋淮尘还是有些寡言,就像此时,他仍只是朝她点头示意,但她觉得自己的好感度应当是提升了些。
“喂,常戍卫最近的丑闻你听说了吗?”
“常戍卫?他们不是袁丞相麾下的吗,能有什么丑闻?”
台阶一侧的男子闻言,一脸神秘地朝身边的友人道:“就在昨夜,那位袁副将自戕了!”
51. 第 51 章
“自戕?为何?”
“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吧。”男子微抬下巴,有些得意,“那袁副将你也见过的,前些日子丞相府大肆搜查,便是他领的头。”
“他手下心腹将他用药迷了,送到……”
“你猜,送到何处了?”男子轻佻地挑了挑眉,也不等友人回答,笑道:“小倌馆!”
“哈哈哈,堂堂一方军营的副将,居然遭几个男人给……强了!”
山溪礼闻言一愣,便又听他继续道:“他醒来后全身如遭车碾,据说那处更是被玩得不堪入目。遭了此等大辱,他一个想不开,便拔剑自刎了!”
“啊?这!”男子友人满脸不可置信,“那他心腹呢?”
“早死了!还写了封认罪书,言道是这袁副将惯爱仗势欺人,背地净干些腌臜事,他为民除害呢!”
“丞相也不管?”
“嗐,这事儿早传遍风京啦,他能作何?”男子降低音量,“估计最近弹劾他的折子都应势而动了……”
二人渐行渐远,后面所言山溪礼便听不见了。不过,她驻足此处偷听八卦,宋淮尘居然也耐心陪她一起。
“呃,宋公子要一起去藏书阁吗?”山溪礼抬头看他。
“小倌馆,是什么地方?”
宋淮尘素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居然拧出一丝困惑。
山溪礼心中暗道:不是吧,兄台你都去赌坊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小倌馆?
装不知道?还是真不知道?
她斟酌了两秒,“你没听说过小倌?”
宋淮尘清贵漠然:“我读过的书中并未有记载。”
山溪礼梗住,转了转眼珠,还是决定坦诚托出:“一般而言,这是好男风之人聚集的场所,但肃周朝现今,无论男女,皆可去寻欢作乐。”
“小倌,便是供人赏玩的男、妓。”
她一本正经科普,宋淮尘也一本正经地答:“明日我会寻些书籍学习。”
山溪礼:“……”
“我不去藏书阁。”宋淮尘又捡起之前的话头,淡淡道。
“哦哦好,那下次再见!”山溪礼杏眼潋滟,笑道。
宋淮尘抿了抿冷色的唇,转身离开。
山溪礼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无意识戳了戳脸颊梨涡。他去的方向,似乎是主阁……学院祭酒和教授等人办公的地方。
“嘎。”
陡然,不远处的枝桠上,一道蚊蝇般细弱的声响传来,粗劣嘶哑。
山溪礼敏锐抬头看去,只见一只身量弱小的乌鸦正用喙尖梳理自己的羽毛,随后它振翅一展,挫身往外飞去。
咦,有点奇怪。
山溪礼不经意间,与那绿豆大小的眼珠子对视了一眼,一种违和感袭上心头。她收敛踪迹跟在其后。
它的方向专一而稳定,时飞时停的,居然正好缀在宋淮尘身后几十米处。
山溪礼心中疑惑更甚。
清幽山坞云深处,临近主阁,方圆百米外有一道禁制——非人族不可进犯。
她这两天早摸清了,因此当那乌鸦行将跨越那道禁制时,她并未跟着冒进。
“呼呼,累死我了……”
山溪礼:“?”
“!”
只见她迅疾反手握弓,“嗖”的一箭,流光乍现,箭矢擦过那乌鸦的腹侧,将它撞到一侧。
“呕!好晕!”
山溪礼三步并作两步,将这只晕乎乎的小乌鸦提溜了起来。一时间,大眼对小眼,而绿豆小眼还聚不清焦距,成了个斗鸡眼。
“我去!你谁!放开我!”
呕哑嘲哳的破锣嗓音从它口中喊出来,明明是个女孩子,此时叫唤得跟杀猪似的,“救命!放开我!”
山溪礼眼疾手快,伸出拇指和食指,将它嘴巴捏紧了。
“唔唔!”
“安静!我也是妖。”
小乌鸦四处踢动的爪子霎时一僵,整只鸟如同一团黑煤球,缩了起来。
“乖,知道咱们现在在哪儿吗?”山溪礼力度松了些,语气温柔道。
“知道……人族的地盘……”
“那你是不是该谨慎一点?不要开口说话?”
山溪礼换成手心托举的姿势,掌中煤团支吾了一声,“嗯。”
“你为什么在这里?”
妖族出生后一段时间才会化形,其化形前与寻常动物别无二致。
而只有等化形后,才能吐纳妖气,继而开始觉醒或多或少的天赋,随着年岁增长,即便使不出来天赋,但妖气中仍会蕴含种族天赋相关的威压。
她身上察觉不到丝毫妖气,山溪礼原以为她是尚未化形的新生小妖,但似乎并非如此。
“你化形了?”
接连两个问题,小乌鸦沉默一瞬,随后居然嚣张跋扈地站直身体,“要你管!”
“滚开,别耽误老娘的正事儿,人都被你搞不见了!”
山溪礼:“……”
啊,是熊孩子,好气,但我不跟她一般见识,呼~
她皮笑肉不笑,眼神攫住乌鸦的绿豆眼,咬牙道:“看不出来呢,阁下年纪轻轻,有什么正事儿?说来我听听?”
乌鸦脖子一梗就要回怼,眼前却突然一黑。是山溪礼的手掌将她捂在了掌心。
“嘘!”
下一秒,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山溪礼,你在此处作甚?”
白衣纤渺,兰香娴静。正是林今瑶。
“啊,是林妙道啊,我在练弓呢。”
“呵”,林今瑶瞧见了插入泥里的那支箭,勾了勾唇,“你可知,随行妙道不得踏入主阁地界?”
“知道,我这不还没踏入吗?”
林今瑶墨发半挽,面上温柔,话语中是十足的关心:“知道便好。随行妙道不似院中学生,说到底不过是个下人。若是不小心犯了禁,可得当心连累了自家主子。”
山溪礼眉心微蹙,觉察到她话中的夹枪带棒,估摸着她可能还在因裴序欢喜她一事心中不忿。
也不欲同她做些口头上的争辩,她息事宁人道:“林妙道说的不错。
“我无法踏入,不知林妙道可否帮我捡一下箭矢?”
“这可不巧了,我有急事,帮不了你。”她扫了眼就在脚边的箭簇,面带笑意地跨过,朝外走来。
“你还是寻别人来帮忙吧。”她语气一顿,打量了山溪礼一眼,“你不是最爱靠外力了吗?”
山溪礼被她这轻蔑语气一激,自己可是亲眼在密室看见林今瑶服下润脉丹的,反唇相讥道:“林妙道说这话的时候,可有想过自己?”
林今瑶面色一变,指节不自觉划过腰间,那儿正藏着她获得的那截指骨。
难道,山溪礼也察觉我身上有这东西了?也是,她身上的东西与这指骨有感应,我既然能感知到她,那她也应能感知到我。
林今瑶步子停住,转向山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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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语毕,她回身几步,袅袅婷婷地捡了那箭矢,递与山溪礼。
“只是小心,步子迈得太大,被反噬便得不偿失了。”
山溪礼冷眼看着她,没想通她怎就突然就态度转变了,“这就不劳林妙道操心了。你还是管好自己吧。”
林今瑶居然也不恼,温柔地伸出手,抚了抚山溪礼掌心的小乌鸦,它因方才山溪礼伸手接箭而被暴露了出来。
“既然是秘密,便烂在心里。不然,对我们俩都不好。”
林今瑶说完便施施然地走了,留下一头雾水的山溪礼。
所以……她刚刚是变相承认自己借用外力了?还威胁自己帮她保守秘密?
不对。她低头朝小乌鸦道:“她认识你?”
“认识个锤子,老娘才不认识她呢!说话怪里怪气的。”暴躁的嘶哑声传来,听得山溪礼额间一跳。
“我说,你是个女孩子,能不能优雅一点!优雅!”
小乌鸦踩了踩她掌心,“关你屁事!”
山溪礼梨涡浮现,笑得满脸森寒,下一秒,她便施了个符,将乌鸦的嘴给封上了。
难怪古往今来都不爱听乌鸦叫唤呢,难听便罢了,还不知死活。
“如果她不认识你,那她为何要摸你一下?难道不是暗示我,她知道你的身份?”
“难道是……知道我的身份?不对啊,我瞒得这么严实,就只有裴序一个人知道。我最爱靠外力?难道是我妙道行者考核作弊被逮到了?”
山溪礼嘀嘀咕咕几声,转身离开。
“你说得对,她讲话确实怪里怪气的。”
她点点头,积蓄起一丝耐心,再度好声好气朝小乌鸦道:“你可知,方才那处有禁制?你若是擅闯,现在已经是身首异处了。”
“我名山溪礼,归属食铁兽一族,奉命来人界查案,现在我问你话,你便好好答,懂吗?”
“不然……”山溪礼恶狠狠地盯着它,“我就把你的毛全拔光,同那些人界乌鸦关在一处,受尽嘲笑和鄙夷!”
小乌鸦猛地一颤,缩紧了翅膀。山溪礼见它被恐吓住了,满意地解了符。
“说说吧,叫什么名字,妖力几何,为何出现在此处,方才在做什么?”
“我……没有名字。妖力……我也不知道。这个是吗?”话音落下,只见它支棱起一边翅膀,噗呲一声,炸火花一样冒了零星妖力出来。
山溪礼赶紧用术力将其掩盖。
妖力澄澈断续,应是才刚化形不久,但居然已有不弱的天赋威压。看来,她已觉醒了天赋。
然而,她之前观察它时,它却像只寻常乌鸦一样,丝毫妖气都没有,说不定,便与它觉醒的天赋有关。
“我是想跟着那个男人来着。”
“为何要跟踪他?”
“老娘、呃,我想跟便跟了,关你什么事。”
山溪礼换了问题,“你为何离开妖界?何时来到人界的?”
“我不知道,一醒来我周围便全是人族了。妖界是哪里?”
“那你如何知道自己是妖族,他们是人族?”山溪礼抓住重点,追问。
“我……”小乌鸦突然目露惊慌,瑟瑟发抖,“我不知道,我听其他人说的。”
山溪礼察觉她的不适,温柔抚摸它的脑袋和翅膀,“乖,别怕,有我在呢。其他人是谁?”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52. 第 52 章
山溪礼还欲再问些问题,却见小乌鸦倏尔极度惶恐,颤颤巍巍居然直接昏了过去。
这小家伙……
妖族出现在人界本就少见,更别提这般弱小的年幼小妖了——她应该经历了些什么,才如此早慧。
山溪礼长舒了一口气,将小乌鸦揣到怀里,随后又掰碎一粒安神用的药丸喂给它,护着它回了住所。
悠悠转醒,小乌鸦有气无力地掀开眼皮,转了转眼珠。
“醒了?”
山溪礼倒了杯水,杯沿凑到它喙缘边,“来,喝口水。”
小乌鸦抖抖毛,嘬了两口。
“你刚刚晕过去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山溪礼搓了搓它的脑袋。
小乌鸦错开脑袋,拽道:“别乱摸!摸了长不大怎么办。”
“……”
“你之前说什么来着,我忘记了。”
山溪礼眉梢一挑,不动声色道:“我方才问……你为何要跟踪那个男人。”
“哦,对!那个人呢?”
“不见了。”
“不见了?不行,我要找到他!”
山溪礼按住它的爪子,“别担心,我知道他在哪儿。所以,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跟着他吗?”
许是那粒安神丹起了效,也或许是山溪礼的耐心有些用,小乌鸦收敛起爪牙,安静了些。
“我不知道。或许是因为……”
“因为?”
“因为他长得好看!而且,我听说书人说,这种看起来冷冰冰的美男子,只要死缠烂打就能追上!”
“……”
山溪礼无语凝噎,“好吧,你何时开始跟踪他的?”
“不知道……当时我在茶馆里那棵好大好大的树上听曲儿呢,正好碰见了他。”
山溪礼拿捏不住它受刺激的度,不再询问,温和道:“这里很危险,到处都是坏坏的人族,最近你就乖乖和我待在一起,好吗?”
不顾小乌鸦的控诉,她寥寥几笔,绘了张符,团到小项链的吊坠里,挂到它脖子上。
此举是将其妖力压制,以免外泄。
“吱呀。”
推门声响起,山溪礼手掌遮住小乌鸦,朝外看去。
森绿树影婆娑,灿灿的光一束一束落到院中,光斑零星浮动间,一道人影恬淡伫立,仿佛一朵遗世艳绝的鸢尾花。
他在看她。
山溪礼呼吸一滞,抿了抿唇,赌气似的直视着他。
花衔青眸子颤了颤,浅褐色的眸光不经意泄出一抹痛楚,旋即,一道极浅的猩红在他眼底晕开。
他及时错开眼神,无言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股烦躁自山溪礼心中升腾,她皱紧眉头,仰头灌了杯水。
“他长得真好看啊……”
小乌鸦面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绿豆眼里满是痴迷,“不知道死缠烂打能不能追上他。”
“哼,中看不中用,这人忒小气。”
山溪礼没好气道:“我明明什么都没干,他莫名其妙就不理我了!”
“这样啊……但是他长得好看。”
小乌鸦没所谓道:“要不是我先遇到那个人,我就跟着他了。”
山溪礼把脑袋搁到桌子上,“你见过他?”
“见过啊。”
山溪礼回忆起花衔青当初扔衣服一事,问道:“那你上次遇见他的时候,他衣服颜色和今天一样吗?”
“颜色?我不知道这叫什么,但是差不多!”
紫色……听暖宝说,以前花衔青几乎都穿白色,自打她来了那次,才将所有白衣服都扔了,只穿紫色。
也就是说,这小家伙跟踪宋淮尘,至少将近一个月了。
而她年纪尚幼,观其妖气,妖龄也不过月余……那它很有可能便是,最近那批被拐走的新生妖族之一!
山溪礼房门敞开,微风徐徐,阳光洒落一地,沿着木板缝密密地穿梭,织得整间屋子暖融融的。
然而,隔壁却阴郁寂然。门窗被严丝合缝地关上,昏暗的几层轻幔之后,是沉重的呼吸。
花衔青半跪在地上,一手撑地,指尖用力地抠入地面,硬生生翻出白而凌乱的木屑。
青筋无可避免地暴起,血管窦的搏动乍然而深重,随着呼吸,一下一下地加剧裂魂症的痛楚。这感觉就像是……先被拎在半空中狠狠摔下,再毫不留情地被四分五裂。
不知为何,裂魂症的发作越来越不规律。
花衔青用力拧紧眉,倏尔化为半米长的蛇身,熟练地爬到靠近屋檐那阴暗窄小的墙缝边,缩成一小团。
这个位置很隐蔽,几道源自于他窥伺的痕迹依旧昭然。他支起脑袋,静悄悄地,同前几日一般,注视着房内的山溪礼。
很快,他又趴伏下来,疼痛已然让他听不清山溪礼和那只乌鸦小妖在说什么,但光是这样远远看着,艰难嗅闻几丝属于她的气息,便足以安抚他。
……
傍晚太阳落山,山溪礼去膳堂打包了些自己和小乌鸦的吃食,回到院中之时,花衔青的房门居然依旧紧闭。
她止住步子,蹑手蹑脚地靠近他的房间,把耳朵凑了上去。
——一片寂静。
这个时辰了,难道他还在午睡?不会是身体不舒服吧?
山溪礼下意识捏了捏手中的纸包,清脆的油纸皱褶声响起,食物的香味也被激了些出来。
哼,关我什么事,他都说了不要我随行,不要我管了!
她撅着唇,面上又气鼓鼓起来,过了半晌,又没好气地分了一袋自己最爱吃的芋丝糍粑,挂在他门口。
暖宝这家伙也不知去哪儿了,平日里关心他家公子得紧,今日倒是不管不问了。有这样做小厮的吗?
她闷头回了自己房间,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待没滋没味地吃完了饭,她耳朵还警醒着,一瞬不瞬地听着隔壁的动静。待听到“吱呀”一声终于门开,她眸子一亮,目不转睛地盯紧了自己的房门。
还得是我宽宏大量。哼,这样吧,只要他先过来同我开口讲话,我就大发慈悲地不计较了。
然而,一秒、两秒、几分钟、十几分钟过去了,外头除了方才那声动静之外,再无响动。
山溪礼忍不住站起身,推开门朝外看。
哪儿还有半分人影,只剩那袋清甜酥脆的糍粑撒了一地,七零八落,脏兮兮地滚进了泥里。
火气腾地一下窜了起来,山溪礼重重一甩门,“我就说!中看不中用!”
“谁爱哄谁哄吧!气死我了!”
她风风火火地回屋,抄起自己新改良的傀儡符,不顾小乌鸦被惊得竖起的鸟毛,道:“我有事要做,今夜不回来了,你呆在屋里不准到处跑。”
“否则……”她阴恻恻笑了声,吓得小乌鸦哆嗦了一下,捣蒜似的赶紧点头。
风声在耳边呼啸,她全速摸黑前进,心底火气被夜色润湿,渐渐熄灭。
她已将傀儡符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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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些调整,早想寻个机会再次去赌坊一探。正好,花衔青和暖宝这两日也不理她,她做什么都不用担心被发现。
只见一道矫健的身影穿过街巷,利索翻墙,随后“哧”的一声轻响,踩到府内柔软的草地上。正是山溪礼。
去赌坊之前,她顺便来端国公府一趟,取回刘鱼鱼家中那把穿心莲。前几日遇到的慧娘一事提醒她不可再拖,刘鱼鱼母亲之事可能并非孤例。除了调查赌坊,她还须尽快弄清楚这药草的功效!
若能早些解决刘鱼鱼一案的剩余疑点,她也好专心调查妖界失踪案。
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她敏捷地钻入房内,直奔衣柜。
突然,她眉头一皱,“谁?!”
窗边只漏丁点月光,却堪堪让她看清。只见那人全身裹紧被子,双手抱膝,居然恬不知耻地坐在她床上!
下一秒,她轻巧跃起,旋身后踢,凳子裹挟风声,直直射向床上之人。
一声钝响,凳子触到软和的被子,被人以巧劲截了下来,稳稳当当掷回地上。
山溪礼趁机拿出鲛滢珠照亮,因着竹妖之身,黑暗之中她视野难免有些受限。
只是,这亮光似乎彻底唤醒了床上之人,他偏了偏头,银色面具冷光一闪。
居然又是那个神秘妖族!
“唔!”
瞬间,山溪礼腰肢被凉得瑟缩了一下,一道粗壮坚硬的尾巴便缠了上来,立刻将她卷到床边。
鲛滢珠骨碌骨碌滚落到屏风后,迷离晦暗的光线中,墨绿色的鳞片冷欲欺霜,若隐若现,柔韧华丽之下,是不容挣脱的强势。
他的本体居然是蛇!
山溪礼一时不察,手臂和身体被缠得紧紧的,只好双腿绞紧他的尾巴根,借势翻转了几圈,毫不留情地踢碎了数片蛇鳞!
见他吃痛,她一鼓作气,彻底挣松了束缚,狠厉将蛇尾踩到地上,右手划过半弧形。眨眼之间,同样墨绿的欲燃弓便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形势陡然扭转,还不等她问话,男子却先呢喃出声:“你为何要来。”
“呵。”山溪礼都被他气笑了,“你搞清楚,这是我的房间,我的床!”
“你生气了。”
“……”山溪礼不语,掌下用力,他白皙光洁的脖颈上迅速出现一条血线。
谁料这人就像不怕痛一般,双手骤然上靠,环住了她的腰。隔着薄薄的衣衫,宽大修长的手紧紧扣在山溪礼腰上,散发出不容忽视的滚烫热意。
“我很想你。”
山溪礼再度沉默,只听他继续低声喃喃,“被子上有你的味道。”
救命!有变态!山溪礼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脚后跟,手臂伸直,离他更远了些。
他仰起头,浓密眼睫下疯狂一闪而过,下一秒,他左手一收,不顾掌心被划伤,将欲燃弓径直抵到自己胸前。
这是个极危险的位置,只要山溪礼想,便能直接将凌厉的弓尾捅入他的心脏!
趁着她愣神,他立刻拉近了二人的距离,红艳艳的嘴唇仿佛吐露着蛇信子,危险而痴迷地,在她耳畔私语。
“我知道错了,你可以理一理我吗?”
喑哑的声线,滚烫的气息,挟带着满腔的念想和卑劣,悉数落入山溪礼耳中。
尾巴尖眷恋地抚了抚她的脸颊,他握住山溪礼拿弓的手,往身前一送,殷红血液瞬间浸透衣衫,淌落在山溪礼脚下。
“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些……我心甘情愿。”
53. 第 53 章
“你?!”
山溪礼的手被他牢牢禁锢,肌肤相贴,触感令她刹那间汗毛倒竖。
她早知此人是个疯子,却没料到这么疯!
“你究竟是何人?我凭什么要理你!”
山溪礼面色肃冷,顺着他的力道往深狠狠一捅,只听噗嗤一声,他立刻痛得脊背微弓。
下一瞬,弓尾被她拔出,晃出道残影,血珠顺着锋利刃部汩汩流下。
“你咬我一次、亲我一次,如今又莫名其妙求我……”
山溪礼握紧欲燃弓,目光如炬地打量起他。
鲛滢珠光色如晨昏交界,青白染黄,竟衬得他那副银质面具如幻般温柔。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胸前伤口,顷刻便被染的红透。再往上,是起伏的喉结和精致的下颌线,而那双眼睛更是华丽至极!
汹涌的眷恋便这样明目张胆地泄露出来,猩红眼尾,幽暝眼底……
山溪礼冷哼一声,心随意动,左手一把摁住他的肩膀,右手挽弓便要去掀他的面具!
“不可以!”他倏尔沉沉开口。
“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又该如何理你?”山溪礼嘴上讥讽,继续出手,很快便同他扭打在一起。
她出手毫不留情,对方却鲜有反击,纱幔被劲风震得乱舞,一人一蛇的影子映在墙上,室内堪称狂沙漫卷。
“咚!”
只见男子被山溪礼一踢,径直撞到门扉上。眼见她指尖即将触及面具,视野却猝不及防一亮!
符印凭空而起,她闭了闭眼,再一睁开,面前已失了男子的身影。
“哼。”山溪礼扯了扯嘴角。
就这?打不过便逃,真真是没有比武精神。
她转了转眼珠,再度阖目,沟通欲燃弓,想察看男子逃到何处去了。
不料感应石沉大海,竟比上回遇到的灰袍人消失的还快!
“好好好,都有法子规避我的追踪是吧。”
她甩了甩手臂,懒得再管这事,跨过满目疮痍的房间,走到衣柜前。
蹲下身,她一边找穿心莲,一边碎碎念:“蛇妖是吧,哼,等我把你抓回妖界,就找你族长告状!”
夜凉如水,找到药草后她将屋子简单整理了一番,关上门匆匆朝赌坊走去。
她的正事儿还没干呢!
另一边,那位醉云馆的白管事,正面色凝重,噤若寒蝉地跪在地上。
烛火仿佛也受了影响,谨小慎微地燃烧,烛光颤抖着,将上位那道压迫感十足的人影笼入其中。
花衔青闷声咳了咳,缓缓道:“袁副将的事处理好了?”
“主人,已处理好了,他不会再去骚扰袁妍姑娘了。”
白管事又哆嗦着补充道:“他那当初在城外劫您,又把您带去柳逢馆的手下们也解决干净了。”
“嗯。”花衔青仰了仰头,眉心微蹙。
“主人,要不属下先为您上药?”
寂静两秒,只听花衔青道:“你怕我?”
白管事顿时全身一僵。开玩笑!谁不怕他?实力恐怖还喜怒无常,自己当初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把刚来馆中的花衔青当做亲弟弟护着。
不过……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安安稳稳活到今天……
“她看上去似乎不怕我。”他的声音有些沉,失神道:“但她讨厌我。”
白管事:“……”
他看着眼前带着面具的花衔青。第一次见他发此怪病的时候,可真是被吓了一大跳。
试问世间哪儿有什么病症,能将一个人完完全全变成另一副模样?可那番痛苦却做不得假。
他有时是心疼花衔青的。当初花衔青刚来馆中,因着不听话,肋骨被打断了好几根,关在禁闭室里无人问津,全靠一口气吊着。
他看不过眼,偷摸帮他。两人相依为命的日子他到现在都还记在心里。可如今……
“只要真心相待,她或许会对您改观。”白管事斟酌着,说出句不痛不痒的安慰话来。
花衔青低头,端详掌中的鲜血,阖目之际猩红侵染,伸出舌头,慢而危险地舔了舔指尖血珠。
“呵,真心?”
此话一出,白管事立时连呼吸都滞缓了,他知道,这是裂魂症又发作了。
“不喜我才是最好,这样我便有理由……将她永远锁起来了。”
……
又是那个熟悉的拐角阴影处,山溪礼抬头看了眼院门,随后郑重地把小符人放到了地上。
经过她的改良,小符人虽然依旧丑丑的,但行动已灵活了许多。此外,她手边还另摆了一个小阵法,能够实时转播小符人的所见所闻。
只见五角星小人昂首阔步,小短腿跑到门缝边,薄薄一片,滑溜了进去。
院内灯盏不多,光线黯淡,它且行且藏,朝着既定的目标走去。
“……死了就死了,找下一个吧。”
山溪礼眼神骤然发亮,找到赌坊管事了!里头的小符人兢兢业业地,把自己贴上墙角,开始窥伺。
“那她男人怎么办?”
一道山溪礼甚为熟悉的嘶哑男声响起,喉音明显,语气却截然不同!
居然是他!
居然是——哑仆李清!
山溪礼瞳孔被震惊得一缩,怎么会是他?难道……难道前几日灰袍人,也是他?不然灰衣人何故知道自己使弓,还避免和她对视!
“给他些钱财,再娶个女人。”
“知道了。对了,公子那边又来催了……”
“你不用管,我自有安排。”
两人的对话十分简短,不过几句,便听“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身着灰衣的男人走了出来。
真的是他……山溪礼几乎是瞬间,便认出他来。
脑中电光火石一闪,她忽而又想起,当初刘鱼鱼说,她母亲生产完那日来的男人——
“身量不算高,说话声音怪而嘶哑,口齿不清。”
所以,那男子极有可能也是这所谓的哑仆李清!
眼见他快从小符人视野消失,山溪礼赶紧换了处藏匿地。
她现在还得好好捋捋思路,对方显然不简单,不宜再与他盲目对上。
待又过了一刻钟,赌坊管事再无别的动静,山溪礼才将小符人召回收好。
回学院的路上,她思索了一路。
那李清认识她。经过上次交手,他定是已知晓自己在暗中探查。眼下敌暗我明,也不知自己的底细究竟被他们掌握了多少。
想到此处,山溪礼摸了摸怀中那把穿心莲,思绪忽地全串起来,眼前闪过章闻储画室密室里,那空了的沾血瓷碗。
难怪,难怪自己明明看见那碗中有草药渣,裴序后来去寻,却说没有。
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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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是李清的手笔!
现下想来,当时自己同裴序破阵之后,回去便没见到他的身影,直到那章闻说完遗言,他似乎才出现。
而再往前推,她同裴序发现密室之后前去质问章闻,却被李清抢占先机,先一步道出章闻的恶行。
如此这般,便能轻易定下章闻的罪行,快刀斩乱麻,让几人忽略这其中的不妥之处!
……恐怕连章闻自己也不知道,他一直处于监视下,一旦败露,李清便会立即斩草除根。
山溪礼眉头紧锁。这赌坊,究竟在暗中做些什么?
月色下,风声猎猎。她脚步不停,翻过院墙,回到住所。
小乌鸦早已休息,她蹑手蹑脚地洗漱一番,爬床辗转反侧了半宿。直到临近日出,她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翌日,天光大亮。她微睁双眼,阳光将树影投射在她窗上,摇曳生姿。看得她居然也感觉颊侧微痒。
“你可算醒了!”
她眼前蓦地一黑,翅膀遮掩下,颊侧不仅微痒,还被某只不文明的小乌鸦踩了一脚。
“好好说话,别动翅膀动爪子的。”
山溪礼没好气地开口,伸手把小乌鸦扒拉了下去。
“你不知道!我天一亮便醒了!你又不准我出去,无聊死了!”
它啄了啄胸前挂着的吊坠,“赶紧把这破坠子给我解了!”
“嘘!小声些,你想让别人都知道你是妖吗?”
小乌鸦缩了缩脑袋,“反正,我不要跟着你了,又无聊又不给饭吃,老娘都快饿死了。”
山溪礼看了看天色,居然都过午时了。她赶紧一骨碌坐起来,穿好衣服。
“抱歉……睡过头了。我这就带你去吃东西。”
她一手捞起小乌鸦,一手推开门,刚迈出一步,便被院中人影惊得钉在原地。
只见熟悉的鸢紫色身影,正背对她半蹲在地。垂下的发丝随意散落,恹恹的,雨打芭蕉一般,瞧着竟很是落魄。
他左手边放着个雕花木质小提篮,两只手似乎在地上寻找些什么。
山溪礼没忍住,上前一看。
他的右手,如瓷般的白玉肌肤上染了些灰尘,指节生的恰到好处,纤长流畅,仿佛捻花般,优雅珍重地将一物拾起。
山溪礼瞧着那被视若珍宝的芋丝糍粑……
“你……在做什么?”
花衔青眼睫微敛,没有回头。
他今晨回来,仍旧布了符阵,命暖宝去替他上课。直到半个时辰前,暖宝下学回来。
他从膳堂带了袋芋丝糍粑给他,手上还提着另一袋。
“公子,尝尝这个吧,很好吃的!山溪礼最近可爱把这个当零嘴了。”
花衔青本无意进食,闻言却也夹了一块,放入口中。
“对了公子,昨日你没饿着吧?那教授啰嗦,等我下学回来时,你都已经离开了。”
霎时,花衔青脑中轰然一片,僵在原地。暖宝还在絮叨些什么“不过白管事那儿应当有吃食”,他却什么也听不清了。
再然后,便发生了现在山溪礼看到的这一幕。
他怕得心尖都在颤,怕失而复得只是镜花泡影,却又欢喜得连骨子都在发烫。
山溪礼没听见回答,半是失落半是气恼,撇了撇唇,绕过他便要离开。
不料刚走出两步,手却被用力牵住了。
54. 第 54 章
山溪礼眼前恍惚一瞬,整个人顺着他的力度转了半圈,径直撞入了一个软硬适中的怀抱。
她有些发懵地抬起头,春色之下,鸢尾香极富有侵略性地,占满了她整个嗅觉。
乌发堆叠如云,和山溪礼的发丝交缠在一起。他的双唇染上层绯色,纤长睫羽之下,专注而剔透,将她的面容溺在深处。
当他低头的那瞬,山溪礼几乎都不会呼吸了,呆滞地僵在原地,憋得面色涨红。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袋芋丝糍粑是你给我的。”
软软的语气,裹挟着热气呼入耳中,山溪礼猛地一个抽气,好歹没把自己憋死。
心脏不规律地剧烈跳动,她还在捋顺呼吸呢,手掌忽而被一个尖锐的物什戳了戳。
小乌鸦一双绿豆眼瞪得老大,横眉冷竖,啄木鸟似的用喙尖戳她,戳完她,还没好气地扭头,戳对面人的胸口。
我说,有没有妖能管管!老娘快被他俩挤瘪了!
“咳。”
山溪礼猛地退后一步,眼神飘忽。
“那个……道歉就道歉,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没错!小乌鸦拟人化地点点头。
“衔青只是一时心急”,花衔青站直身,佯装神色落寞,拢了拢长发,“又让姐姐生气了。”
山溪礼闻言将目光投到他身上,衣领乱了些,白皙如玉的肌肤暴露在熙光下,泛着浅粉,全然一颗灰扑扑的蒙尘明珠,又像被主人丢弃的漂亮狗狗一般。
可怜巴巴的。
“好了”,山溪礼鼓了鼓脸颊,“我不生气了。”
花衔青眨了眨眼,流转的光彩看得山溪礼一愣。
“可是,我还在生气,姐姐能不能哄哄我?”
他似乎很明白自己什么角度最好看,就如现在。即使时常见面,山溪礼却仍被他惊艳一瞬。
我可不是昏君!区区美色,迷不了我的眼,嗯!
她暗中鼓劲,一脸正经的判官模样,质问:“你为何生气?”
“如果是因那日我说的话,我向你保证,绝无半点轻贱你的意思。你的出身如何我一点也不在意,我只在意你本身。”
花衔青轻轻摇头,“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我不喜欢……”
——我不喜欢你和宋淮尘待在一起。
可他终究还是咽下了后半句话。他不敢赌自己和宋淮尘在她心中,分量孰轻孰重,低声续上一句:“不喜欢这里,修术法好累,你都不关心我。”
山溪礼彻底懵了,“啊?你就因为这个生我气,三天不理我?”
“嗯。”花衔青周身气势似乎愈发萎靡,兀自低下头。
“真是笨蛋。”
山溪礼没忍住,伸手戳他脸颊,一字一顿:“小、气、鬼。”
这场超级大和解,在小乌鸦的白眼中落下帷幕。不知为何,它老觉得自己乌漆嘛黑的身体分外闪亮,白眼一翻,更亮了。
吃完东西从膳堂出来,山溪礼神清气爽。
不和花衔青赌气后,她的心像落下了一块石头,而昨夜关于哑仆李清的惊人发现,也让停滞已久的案件有了新的进展。
她忽而觉得干劲十足,不再畏难。
毕竟昨夜,她辗转难眠。
两个案件的内情难以厘清,错综复杂,费时费力。但她既已答应刘鱼鱼,又亲眼见证了被章闻害死的那些女子诉冤,她实在不愿就这样撂挑子不干了。
若是她坐视不理,殊不知还将会有多少受害者,那背后恶人,还要猖狂到几时。
她照常朝藏书阁走去,路过课室之时,脚步一顿。
角落那个被遗弃的烟青色礼盒还在原地,符纸的护佑之下,竹枝金箔纹毫不黯淡,仍旧簇新。
“袁小姐,这是……他给您的生辰礼物。”
她收回目光,朝说话那处看去。
只见袁妍一袭蓝衣,气质如水般柔和,“不必了,多谢。”
方才讲话的小厮神色悲伤,他摩挲着手中的锦盒,“我知道,您一直不喜欢副将。”
“可这份礼物,他三个月前便托人定制了,前几日没出事的时候,还早早交代我,一定要在您生辰之日送到您手上。”
袁妍闻言敛下眼眸,语气仍旧温柔,却有着不容忽视的疏离,“如此我便更不能收了,你们留作纪念吧。他此前行事,我早好言劝诫,此番落得如此下场,我亦痛心。”
她虽嘴上说着痛心,山溪礼却没觉察出她分毫的伤心来,那小厮自然也瞧出来了。
“袁小姐便如此无情吗?”
“当初您在府中地位低微,无人照应,现下能在智闲学院最好的含光院学习,全是我们副将为您争来的。”
“他对您一片痴心,便因你觉得他配你不上,便连恩情也抛诸脑后了吗?”
山溪礼闻言惊诧一瞬,只听袁妍淡然答道:“我自是感恩袁副将对我的照顾,但我能进入含光,与他没有丝毫干系,还请慎言。”
“事已至此,我便直言不讳。他为人心高气傲,恃强凌弱,又因你口中对我的一片痴心,不许任何男子同我交往,背地里做了不少害人的勾当。”
原来是这样……
山溪礼突然明悟,为何当初刚进城之时,那位袁副将对小花满满恶意了。原来他是嫉妒袁妍同花衔青交好。
“这份真情对我而言太重,还请替他彻底了断吧。”
语毕,袁妍冷漠转身,刚走几步,便瞧见了站在角落的山溪礼。
山溪礼有些尴尬地捏了捏袖口,笑道:“袁小姐?好巧。”
袁妍朝她温柔颔首,仿佛没发生刚才的不愉快,“山妙道。”
听了方才的对话,山溪礼觉得袁副将的爱实在令人窒息,而袁妍此举毫不拖泥带水,她心中倒有些欣赏她了。
想到此处,她睁着晶亮杏眼,梨涡漾满笑意,朝袁妍道:“袁小姐,生辰快乐。”
这话全然出乎袁妍的意料,她下意识也笑出了声,“多谢山妙道。”
视线瞥过那孤零零的烟青色礼盒,她思索一瞬,招手示意山溪礼跟着她走到礼盒边。
“袁小姐知道它的来历?已经好几天了,也不知谁放的。”
袁妍失笑,“这是送给你的。”
“给我的?谁啊,我怎么不知道?”
“开学前夕,衔青公子说……”袁妍一顿。
“说他那位随行妙道闲不住,进了学院定会觉得无聊。他知道她爱看话本子,托我帮他搜罗女子爱读的话本,供她解闷。”
山溪礼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惊诧得嘴巴微张。
“这可是整整一大箱呢,那日早晨搬过来,将我随侍累得气喘吁吁。”
“这是……他送我的?为何不给我,却扔在此处?”
袁妍好笑道:“下学时他便想带给你,但你那时正和宋淮尘待在一起。”
经她提醒,山溪礼想起和花衔青开始冷战那日。
原来,当时他那么生气,才不是因为什么不喜欢学院、不喜欢修术法,而是因为……不喜欢宋淮尘。
真是笨蛋——她心中又默念了一遍。
她也说不清心里这阵酥麻是因何而起,总之有那么一刹那,心田仿佛瞬间绽放白色小花。
可他不直言,她也只能装作不知。
毕竟,她知道自己总要离开。
不论是顺利攻略宋淮尘,回到原来的世界,还是攻略失败,被系统抹杀。她注定是不能同他在一起的。
咦,不对。
山溪礼猛地一掐指尖。
怎么想着想着,竟觉得自己好像喜欢上花衔青了。不行不行,我不可能喜欢他!
哈哈,昨夜没睡好,都出现莫名其妙的情愫和幻觉了。
“要我帮你搬回去吗?”袁妍打断了她逸散的思绪。
山溪礼大力摇了摇头,拒绝的同时,也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一同甩到九霄云外。
她弯下腰,两手握住盒子的下缘,轻而易举地将它抱在了怀里,扭头道:“多谢袁小姐告知,我先走啦。”
抱着这么一盒子话本,她自然打消了去藏书阁的念头。闲庭信步走回住处,第一件事便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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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盒拆开。
“唔,《纯情天师火辣辣》、《阴郁荒邪被我亲懵了》……”
山溪礼捞起几册书,淡定点评道:“果然,群众的xp是雪亮的。”
“嘎?”小乌鸦歪了歪头。
山溪礼如获珍宝地把话本子放回去,叠好,“跌落神坛的高岭之花、娇软可欺的阴郁反派,仙品!”
“小孩子不懂没关系,以后你就懂了。”她一边收拾,一边絮絮叨叨。
“若是高岭之花跌落神坛后成了娇软反派,那更是仙品中的仙品……”
“姐姐,你在做什么?”
背后之人贴得极近,他的几缕墨发从山溪礼耳侧垂落,看似身量纤瘦,却毫不费力地将她整个人拢入了阴影之中。
“《纯情天师火辣辣》,姐姐果真对天师情有独钟。”
花衔青手臂从后越过山溪礼,指尖点了点书册封面,“不过,我现在也是天师。”
看清装书的烟青色包装,他声音迟疑:“这是……?”
山溪礼“咔哒”一声盖上盖子,拉远了同他的距离,“这是我无意中捡到的,跟你可没半点关系。”
还未等他回答,她迅速转移话题,“你怎么又回来了,下午不用上课吗?”
花衔青收回手,“嗯,因为明日要开展课外实践,今日便下学早些。”
“课外实践?!”
山溪礼听着这再熟悉不过的名词,下意识问了句,“探寻红色经典还是义工志愿服务?”
闻言虽然一知半解,但花衔青还是认真答道:“衔青觉得,应当属于服务。”
他将实践内容和盘托出,山溪礼却只觉眼前一黑。
“所以,明日寅时,将会有一群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从学院出发去风京南郊,帮农人割小麦?”
“而且,赚到的学分还比不上打扫藏书阁?”
山溪礼百思不得其解,花衔青何故就选了这么个需要半夜三点出门,风吹日晒还赚不到学分的任务,总不可能是他想参加变形计吧?
“现下四月,正是农忙之际。”
山溪礼勉强点头:“也是,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1],我们去帮帮忙也是应该的。”
正好,她可以在外面试验穿心莲的功效,以防突发意外——毕竟章闻和刘鱼鱼都与邪祟有些关联。
……
夜半时分,苍穹幽暗、群山难辨。
山溪礼打着哈欠,形迹鬼鬼祟祟,上了花衔青的贼“船”。
她随意掀开帘子,刚进马车车厢,整个人倏尔停滞,连困意都被驱散几分。
袁妍在也就罢了,宋淮尘,你怎么会接这个任务啊?还有林今瑶,你真的怪里怪气的,我无法理解。
“溪礼姐姐来了?坐我旁边吧?”
山溪礼梗着脖子扭头:哦对,还差点漏了你,袁丰。
她笑得疏离,婉拒了袁丰,本想坐到花衔青和袁妍中间,毕竟这是她看来最融洽的座位。
但,一想到花衔青似乎不太喜欢宋淮尘,她又侧过身,主动坐到花衔青和宋淮尘中间。
一个性价比奇低的课外实践,居然把这几人都凑齐了。
山溪礼心中犯嘀咕,该不会这其实是趟秘密任务吧?
怪,着实怪。
她这边正疑惑着呢,花衔青眸光一闪,似笑非笑地扫了眼宋淮尘,将自己同山溪礼的距离拉近了些。
裂魂症尚未消解,不顾被搅弄得头疼欲裂,他自如地微微偏身,将肩头递到她脑袋边,方便她困顿时靠着补觉。
事实上,他接取这个任务,全然是因发现山溪礼总在夜间出门,作息颠倒睡不好觉。
而这个任务不仅能离开学院,还足足有两天时间。
——但天知道其他几人是犯了什么病。
“各位学子,实践地点到了。”
随车助教撩开帘,山溪礼不知何时睡着了,头正歪靠在花衔青肩侧。
刹那涌入的晨光让她眉心一皱,下一瞬,鸢尾香扑鼻,眼前被一双手温柔遮住,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