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长相安》
1. 一
北梁京城,初春暖阳时节。
辰时,城门开启,城内外百姓通行。
城外所住之民熙熙攘攘进城来。菜农用扁担挑着自家种的菜果进城贩卖,卖柴的推着装满整齐木柴的木板车往前行,猎户用竹篓背着自家打猎而来的野味大步向前。
繁华街道上,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茶摊、面馆有人聚集而坐,说笑声接连,装扮不同的妇人挎着竹篮,沿街而逛,偶有孩童三五成群,结伴嬉闹玩耍。
有辆车身雕刻有成片祥云的华丽马车自远处来,马车前后有骑马的侍卫随行护卫。
入城前,被城门守卫拦下。
前方侍卫下马,从怀中取出入城文书递交给守卫。守卫看过确认后,放行。
马车入城门,在骑马侍卫的带领下朝前去。继而于岔路口右行,途径一片湖泊后,抵达此行的目的地——礼部尚书府。
尚书府门前,已有人在等候。那人身穿棕色衣裳,约摸五十出头的年岁,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想来是礼部尚书府的管家。看见马车停下,他立即招手跟身边的小厮示意,小厮会意,拔腿就往府里去通报。
侍卫下马,走到马车车窗边,出声提醒道:“小姐,已经到礼部尚书府了。”
另一个侍卫搬来车凳放在马车边。
在府门前等候的管家走上前,在马车旁站定脚步,腰背稍弯,姿态恭敬道:“三小姐,我是尚书府的管家,关昴,奉大人和夫人之命在此处恭迎三小姐回家。”
马车内安静,并无声响传出。
关昴疑惑着抬头偏侧,想要探看马车情况时,有人从里面走出。他立刻低下头。
脚步声起,停留在关昴身前。随后身影覆盖而下。
关昴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却见身前之人穿着一身粉色衣裙,梳着双侧圆环发髻,髻中系着粉色发带。其过七尺之躯,甚至比他还要高出一个头。
关昴震惊着多年不见的三小姐如今竟已成长为如此高大威猛之时,又见身前人走到旁边,恭恭敬敬的站着等候。
又有人从马车内走出。
女子有着一双漂亮清澈的丹凤眼,右眼眼睛一点朱砂泪痣,眉黑如柳弯,鼻尖挺立,红唇细润,肤若凝脂,白皙干净,精致得如同雕刻。轻巧发髻束于脑后,唯有一支梨花木所雕素色发簪别入其中,其余墨色长发披散而下,落于腰后。
她着一袭萝兰紫长裙,臂弯间挂着条淡紫披帛。素雅而清淡,有种与世无争的脱尘之感。
关昴被其容貌与气质惊艳住,眼睛都睁大了好些。
其身后的小厮们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惊讶而诧异着。他们的二小姐已经是京城有名的美人,不曾想这位常年在外养病的三小姐容貌更甚。
关昴回过神,匆忙着眨了几下眼睛,这才反应过来这位穿着萝兰紫衣裳的女子才是他们的三小姐,姜岁。
先前那位,大抵是她的侍女。
关昴立即拱手行礼:“关昴,见过三小姐。”
姜岁手轻抬,先前下马车的高大粉衣女子立即走上前,向其伸出手去。
姜岁将手轻搭在她手臂,借扶着踩住车凳,走下马车。
“关管家,不必如此客气。”姜岁声音清浅柔和,隐约间带着点笑意。
关昴直起身,脸上是恭敬而温和的笑容。随后他侧身身后示意向府门,做出“请”的手势:“三小姐,里面请,大人和夫人已经在等您了。”
姜岁点头:“嗯。”
关昴为姜岁带路,迈进府门后往尚书府后院而去。
后院客厅,礼部尚书府的主人姜丞运和夫人洛清怡,大公子姜允舟,二小姐姜月瑶都在。
看见关昴领着人过来,洛清怡几乎是立刻就站起身,眼神好奇而带着些激动之意往外探看,步子也不自觉往外走出几步。
姜丞运随后起身,跟随洛清怡往外走去。
姜允舟与姜月瑶对视一眼,接连起身随父亲母亲一同过去。
后院客厅前,关昴看着已经走出来的四位主子,提前站定脚步,向他们行礼后,侧身去到一旁。
随后姜岁走上前来,抬眸和他们对上目光。
她的视线从他们身上轻飘飘扫过,将他们的神情与表情反应看在眼中。
姜丞运神色严肃,洛清怡似有些激动,姜允舟和姜丞运眉眼相似,少年的模样却格外沉稳,见着姜岁时与她点头示意了下,而姜月瑶脸上却是一种姜岁看不太明白的情绪,虽是笑着的,可却觉得那种笑容有点奇怪。
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匿在那笑容之下。
最后姜岁的视线落在姜丞运与洛清怡面上,眼神深深,安静之中仔细打量着他们的面相。
姜岁与姜月瑶是同胞姐妹,姜月瑶先出生片刻,是姐姐。
姜岁在其后,却遭逢出生不顺,天生心脉有损,自幼便体弱多病。姜丞运曾为她寻来太医,太医言她此生或许难过桃李年华。
多次求医无果后,姜丞运和洛清怡商量过后,在姜岁四岁的时候将她送去远在南郡的外祖父家,在那四季温暖如春、适宜休养生息的地方调理身体。
一个半月前,姜岁在南郡的外祖父家过了自己的及笄生辰。
北梁京城与南郡间相隔甚远,往返路途将近一月时间。故而在这十一年间,姜岁只见过父亲姜丞运三次,母亲洛清怡七次,兄长姜允舟和同胞姐姐姜月瑶也只在小时候的年节时见过几次。
对于常年住在南郡的姜岁而言,眼前的亲人其实她挺陌生的。
她不了解他们,甚至在回到这里之前都有些不太记得他们是什么模样的。她只从外祖父、外祖母的口中听说过一些关于他们的事情。
姜岁轻眨眼,视线敛回时,思绪也被收敛。她向身前人微微福身见礼:“女儿见过父亲,见过母亲。”
而后她又朝姜允舟和姜月瑶示意:“见过兄长、姐姐。”
洛清怡立即走上前,将姜岁扶住,继而紧紧握住她的手:“一家人,不用行这种礼,自己家里,随意些就好……随意些就好。”
姜丞运抬手摸了摸胡子:“回来就好。”
姜允舟神色温和些许,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很浅的笑。
姜月瑶笑看着姜岁,礼貌得体的模样,放在身前的双手却不自觉握紧了些。
洛清怡牵着姜岁的手往里去:“好了好了,我们不在外边站着,快来里面坐着说话。”
其余人随后跟着进去。
客厅内早已备上茶点,各人在自己的座位入座。
姜岁的座位就在洛清怡身边,她尚未来得及多言语其它,洛清怡就将一杯热茶放在了姜岁面前。
姜岁眨眼时,另一边的姜月瑶又将一碟糕点推到了她手边,面带笑容的注视着她。
对面的姜丞运与姜允舟表情严肃而认真,像是在酝酿着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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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要紧的事情。
姜岁视线从左到右慢慢看过去,又瞥了眼那杯正冒着白色热气的茶,最后抬眼看向正对面的姜丞运:“父亲,母亲,你们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洛清怡一愣,没想到姜岁那么快就看出来了。
姜月瑶抿了抿唇,眼神间似带着点不好意思的意味。
姜丞运摸了下胡子,也不准备拐弯抹角,于是在轻叹气后开口:“你刚回来,原本是应该要让你先休息几日的,只是,时间紧迫,来不及等你慢慢习惯。”
他看着姜岁:“我们礼部尚书府和秦安王府有婚约,是当年的秦安王妃和你母亲一起商量着定下的,有当今皇后娘娘为此做见证。前些时日,秦安王府那边派人来提醒此事,希望能够早日让两家完婚。”
姜岁反应过来:“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让我嫁到秦安王府去?”
她还以为,他们派人将自己从南郡的外祖家接回来,是因为得知自己身体有所好转,想念自己,想让自己回到他们身边。
没想到,他们是把自己接回来让去嫁人的。
姜岁忍不住笑了下。
洛清怡和姜丞运不懂她这是什么反应,在对视一眼后,洛清怡小心着开口:“岁岁,其实你以前是见过那位秦安王世子的。”
姜岁问:“何时?”
洛清怡想了想:“你两岁、三岁的时候。”
姜岁反问:“那您觉得,现在的我会记得他是谁吗?”
洛清怡:“……”
时间久远,姜岁压根不记得自己见过那位秦安王世子的事。两岁三岁时候的事,她几乎没有半点印象。
姜岁看向姜月瑶,姜月瑶露出笑来。
她眨了下眼,直接将心中疑惑问出口:“秦安王府高门贵胄,让我这个病秧子嫁过去似乎不合适。姐姐身体健康,自幼在京城长大,知书达礼,为何不是她嫁?”
洛清怡瞬时紧张起来,心虚的模样有些藏不住。
姜月瑶放在身前的手紧紧握住,心跳因紧张加快。她深吸口气后开口:“我……我已有心上人,不能嫁给秦安王世子。”
姜岁看着她。
姜月瑶对上姜岁直白的目光,又说:“岁岁,对不起,是我让父亲和母亲派人去南郡把你接回来的。”
“我不想嫁给秦安王世子,可两家的婚约当年是有皇后做见证的,不能毁约,所以……”
姜月瑶紧紧扣着自己的双手,紧张而慌乱着,她眼神闪烁着,里间有泪光闪动:“所以,岁岁,你要怪就怪我,不要怪父亲和母亲,好不好?”
姜岁眨了下眼,神色出奇的平静。
原来是这样。姜月瑶已有心上人,不愿意嫁给秦安王世子,可姜家和秦安王府的婚约不能不践行,故而只能将她接回让她代为嫁到秦安王府去。
难怪先前觉得姜月瑶看向她时的笑容有点奇怪,原来在那笑容里面混合着对她的愧疚。
思绪间,姜月瑶已经哭成个泪人。
听着姜月瑶的哭声,姜岁自心底暗暗深吸口气,又慢慢呼出。稍许后,她开口:“我知道了。”
姜月瑶一愣,紧张着哭泣的情绪一瞬间停住,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姜岁,她声音中夹带着颤意:“你、你的意思是……你同意了?”
姜岁起身:“就这样吧。”
“一路奔波归来,我有些累了,可以先回房间休息吗?”
2. 二
姜岁回来前,洛清怡已命人将她居住的院子收拾整理好。
院子不大,但布局山水相间,有清池铺陈,其侧有两座假山并列。假山周围,是接连的五棵桃花树。
正值暖春时节,枝上桃花开得正盛,娇嫩的粉色小花簇拥繁茂生长着,绚烂而美丽。
自院门入,一条青石子路径直通往院中央的屋舍。
洛清怡安排了人在这里伺候,姜岁过去时,等候在屋前的四个侍女立即向她行礼问候。
姜岁摆了摆手示意。
跟随在她身边的高大侍女会意,出声交代:“小姐要休息,你们不要在这里打扰,去做自己的事就行。”
侍女们面面相觑,虽有点疑惑,却也听话的先行离开。
姜岁走进屋子,在桌前坐下时长舒出一口气,继而抬手支撑于桌面,用手掌撑住头。她闭着眼,眉心微蹙,面容上有几分倦怠意。
她天生心脉有损,自幼体弱,常年服药。如今身体相比较幼时有所好转,可比寻常健康身躯而言尚有很大差距。
走了好一会儿,有些累了。
刚回来便从姜丞运那里得知自己即将嫁人的事,她表现得平静,可避开姜家人后,还是起了些浮躁心情。
多少有点不悦。
“悦悦,”她闭眸出声唤道:“银针。”
随她而来的高大侍女立刻从怀中取出一卷细细裹好的针包,然后将针包打开,从中取出两根细长银针递到姜岁面前。
姜岁睁眼,接住银针后动作十分熟练的将其分别刺入脑袋两边的穴位。
稍许后,疲倦感消散,浮躁的心情慢慢散去。
悦悦看了眼屋外,确定没外人在时,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问出口:“小姐,您为何要答应嫁人一事?”
姜岁道:“躲不掉。”
已经有心上人的姜月瑶断然不会同意嫁到秦安王府去,自己在回来京城前,想必她已经与姜丞运和洛清怡哭闹过,并且和他们在这件事上已经达成一致。否则方才就会有她可以不嫁人这样的言语从他们口中说出。
再者,当年的婚约是皇后娘娘见证的,再加上秦安王府在京城的地位,礼部尚书府没有突然退去婚约的正当理由,也不可能选择同时得罪皇后娘娘和秦安王府。
何况她如今已经在姜府了,从南郡带来的也就只有悦悦一个,她们都对京城和姜府都不舒服,所以别说是离开京城要回去南郡,即便是要在不惊动姜家人的前提下离开姜府,都有些难度。
再者,姜月瑶方才哭成那样,显然是要把这个婚事推给她了。
躲,是躲不掉的。
即使她不同意,姜家也还是会把她嫁出去的。
老师曾经说过,京城是一座权势为大、利益至上的城。故而,礼部尚书府是不会因为她不想嫁而得罪秦安王府。
在可选择的范围内,他们选择了与他们没有多少感情的自己去舍弃。
早知被接回京城是为了让她嫁人,她就在半路想法子跑掉了。
罢了罢了,此时言悔,没有意义。
姜岁定了定神,将头上的银针取下来。她抬头:“悦悦,你帮我去打听一下秦安王府那位世子是怎么样的人,好吗?”
悦悦颔首:“是,我这就去。”
悦悦离开房间后,姜岁咳嗽起来。
“咳咳……”她单手捂着嘴,试图将咳嗽声压低,只是效果甚微。
嗓子难受,喉咙也不太舒服。
京城的天气相比南郡太过干燥,时隔十一年再回此地,并未能立刻习惯这里的气候。
“咳咳咳——”
一阵急促咳嗽声后,嗓间那种不适之感才消失。姜岁大口深呼吸着,如此重复几次,才将气息慢慢平复住。
她正闭眸调息时,屋外传来脚步声。
轻而带着点小心之意,显然不是悦悦的脚步。
姜岁慢悠悠睁开眼,转头便瞧见洛清怡出现在门前。她身后跟着位侍女,手中端着一只瓷盏。
姜岁起身:“母亲。”
“坐坐坐,不用起来。”洛清怡露出笑容,迈进房门后伸手将瓷盏取过,放去姜岁面前。
她道:“知道你今天回来,特意让府中厨房提前炖上了银耳羹,听说你喜欢喝这个,你尝尝,府里厨房做出来的味道如何,若是觉得这个不好喝,我再让人按你的口味做新的。”
姜岁笑了下:“多谢母亲。”
她伸手,将瓷盏盖打开,低头看向装在其中的银耳羹。这份银耳羹里,除去最基础的银耳外,还有莲子,红枣,枸杞。
其实都是普通银耳羹中常见的配料,只是,姜岁不喜欢红枣。
生的,熟的,都不喜欢。
但这是洛清怡的好意,东西已经在面前,拒绝似乎不太好。
姜岁拿过勺子,在银耳羹中搅拌了几下,不动声色的将红枣撇到一边,只舀起其余部分,递到唇边吃了口。
好甜。
炖银耳羹时,应是放了不少糖。
姜岁保持着温和有礼的笑容,只是那一勺后,就没再喝了。
洛清怡见状,便知晓姜岁不喜欢这个口味的银耳羹。她有点不好意思,姜岁刚到家,却连一份合她口味的银耳羹都没做好。
姜岁忽然问:“母亲,姐姐的心上人是谁,您可知晓?”
洛清怡愣了下,抬头对上姜岁认真坦然的目光。她想了下,答:“是五皇子。”
“五皇子燕高泽乃是韵贵嫔之子。去年,月瑶与他在皇后娘娘举办的宴席上一见如故,相聊甚欢。回来后便一直念着他,说非他不嫁。”
姜岁眉角轻挑了下。
难怪姜月瑶不愿意嫁给秦安王世子,原来她心仪之人是五皇子。
姜岁望着神色无奈的洛清怡,犹豫了下,又问:“若是我也说其实我并不愿意嫁去秦安王府,不想和一个陌生男子共度余生,母亲和父亲可会同意作废这桩陈年约定的婚事?”
洛清怡愣住,眼神瞬时诧异。她有些慌,显然没料到姜岁会突然和她说这个。
她努力挤出笑容:“这个……婚事是早就定下的,实在是没有理由拒绝。你父亲虽然是礼部尚书,却也不能得罪秦安王啊。”
“何况,如今秦安王世子深得陛下信任,若是得罪他,想必我们姜家未来不会好过。”
“所以……”洛清怡牵起姜岁的手:“岁岁,能不能请你不要拒绝这门亲事?”
姜岁听着她的话,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
虽心中早已知道答案,可从洛清怡口中得知确切的回答,有那么一丝失望。
但也只有一点。
因寿数本就不长的缘故,常年体弱的她对什么事都能看得很开。只要不是危及到自身性命的事,她其实都不是特别的在意。
只是从她到礼部尚书府见着姜家家人时起,他们的反应和行为都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
说是一家人,却又好像很客气。
是因为……她与他们感情并不深厚的缘故么?
姜岁将自己的手从洛清怡手中抽出,反而将洛清怡的手压下:“母亲,您不用如此客气与小心,我只是问一下而已。”
她很快将话题转移:“那位秦安王世子,可好相处?”
“这……”洛清怡低头认真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的抬起头:“我和他母亲曾经是好友,在他小时候我们两家确实有不少来往,只不过他母亲去世后他就再也没来过了,这些年的来往并不多,对他也就不是很了解。”
“外人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得你自己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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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岁眨了下眼:”这样啊……”
听起来,秦安王世子不怎么好相处。
小半个时辰后,洛清怡离开,姜岁这回是真的累了,去塌上躺着。
将睡未睡之时,有脚步声响起,随后在床边停下。
熟悉的气息传来,而后悦悦的声音落入姜岁耳中:“小姐,您睡着了吗?”
姜岁没睁眼:“说吧。”
悦悦轻声道:“秦安王世子,名唤傅凌霄,乃是秦安王长子,他生母在他八岁的时候因病离世。”
“如今他十九年岁,听说外貌出众,气宇轩昂,但却是出了名的不好相处,不怎么近人情。”
“这两年,他得到皇帝陛下看重信任,掌管诏刑司,负责京城中难破的命案,以及涉及到朝臣的各种案件。京城中人皆知他手段不凡,侦破过不少案件,可因他冷脸严肃,对他是又敬又怕。”
“不过听说他父亲在他母亲去世一年后就续了弦,还生了一对龙凤胎,故而他与他父亲的关系不是很好。”
姜岁眼睫微动了下,声音轻轻,嗓音中带着些困倦:“嗯,知道了。”
“悦悦,辛苦你了,你去休息吧,我也要睡一会儿。”
悦悦应声:“是。”
姜岁小睡醒来,已过午时。
她撑着仍有些倦怠的身体坐起来,简单活动下身体,试图将身上的睡意赶出去。
走出卧房,瞧见外屋坐着个人。走近些去看,才发现那是姜月瑶,她身前桌上摆着大小不一的盒子。
先前没有,应是姜月瑶带来的。
见姜岁出来,姜月瑶立即起身,笑看向她:“岁岁,你醒了。”
姜岁行至她身前:“姐姐,坐。”
姜月瑶这才坐下。
姜岁问:“姐姐是何时来的,为何不叫醒我?”
姜月瑶道:“见你睡着,想必是累了,故而没有打扰。”
她放在身前的双手紧了紧,轻轻深吸口气后又再开口:“岁岁,其实我来,是想和你道歉的。我……”
“我知道你身体不太好,所以给你带了些补品。”她将面前的盒子一一打开,展示在姜岁面前:“这是五十年的人参,这个是灵芝,这边的是红参,那个是绞股蓝,都是大补之物,也可入药。”
“另外,这是城东一处宅院的地契,地段好,是个挺漂亮的园子,若你想要重新修缮也可命人去做。”
“还有,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也尽管开口,只要我可以做到,我都会帮你的。”
说完,姜月瑶看着姜岁,维持着笑容的脸上夹杂着些愧疚,不曾转动的眼眸中也在期待着姜岁的原谅。
姜岁盯着她的脸看,从上额,至眉眼、鼻梁,嘴唇,以及下颚,仔仔细细瞧着。稍许后,她视线敛回些,又从桌上那些物件上扫过:“既如此,姐姐的心意,我就收下了。”
姜月瑶笑着点点头:“好。”
“你愿意收下就好。”
姜月瑶坐了会儿后,离去。
姜岁将她送出房门,站在檐下望着她渐渐走远的背影,若有所思。
悦悦从外走来,手里端着刚煮好的新茶。
姜岁忽然问:“悦悦,你觉得姐姐和我长得像吗?”
悦悦愣了下,将茶盏放下后转身,虽不解她为何如此询问,却也还是按照自己的看法如实回答:“作为孪生姐妹,二小姐和您在容貌上确实不太相似,不过……”
“人与人本就是不一样的,即使是双生子,也难免会有长得不像的可能。”
姜岁眨了下眼。
她望着早已看不见姜月瑶身影的方向,红唇轻启:“或许是这样吧。”
悦悦问:“小姐,您在想什么?”
姜岁摇了下头:“没什么。”
3. 三
秦安王府,世子书房。
傅凌霄端正坐于书桌前,凝神专注翻看桌案上的文卷。他穿着一身玄黑,手腕束袖,头顶束发冠,长发自其间而过,随之垂落脑后。
剑眉浓密,眼眸漆黑深邃,有种能看透人心之感,鼻梁高挺,薄唇轻抿,五官俊美,而带着几分凌厉。
他纤长手指翻动文卷,似是看见什么紧要的信息,眉心蹙起些许,眼神随之严肃起来。
书房外有脚步声响起。
继而有侍卫问候的一声:“见过王爷。”
随后有人走进书房,直向傅凌霄所在的书桌走去,又于书桌另一侧前停下脚步。
来者是秦安王府现在的主人,傅凌霄的父亲,秦安王傅定松。
傅凌霄知道来的人是他,却没有抬头,只是一手拿着文卷,另只手提笔将自己找到的信息记录在旁侧白纸上。
傅定松眉头紧锁,显然不满傅凌霄对自己的态度。
他伸出手敲了敲桌面:“别装聋作哑,我有事和你说!”
傅凌霄依旧没抬头,只淡淡开口:“那你说。”
“……”傅定松忍住情绪:“和礼部尚书府姜家的婚事,今晨已经定下。”
傅凌霄蹙了下眉:“我很忙,没空成亲。”
傅定松道:“你已十九,京中权贵子弟,与你年纪相仿的,早已成家,甚至也有人已有儿女在侧。你虽忙于诏刑司之事,却也不能将成家之事抛于脑后。”
“何况,这是你母亲生前为你定下的婚事,是她的遗愿。你要拒绝?”
傅凌霄:“……”
听到母亲,他写字的动作顿了顿,握着笔杆的手不自觉用力按了些。然后抬起了头。
傅定松神色凝重,眼中带着些苛责,也有着不允许傅凌霄拒绝和姜家这门亲事的威严。
傅凌霄放下笔:“据我所知,姜家二小姐与五皇子关系亲密,怎会答应与秦安王府的亲事?”
傅定松负手在身后:“要与你成亲的,是姜家三小姐,姜岁。”
傅凌霄一愣,显然对此人没有任何印象。
傅定松解释:“姜家三小姐当年出生时不顺,自幼体弱,在她四岁时被送去了南郡的外祖家静养,如今身体好转被姜家接回来京城。”
“幼时之事,你或许已不记得。但你母亲那时候时常带你去姜家做客,你应在姜家见过她。”
“姜家二小姐是京城有名的美人,与她孪生的妹妹定然不差,必定是配得上你的。”
傅定松话语肯定,不像是来和傅凌霄商量,而是来此通知他即将要和姜家三小姐成亲的事。
傅凌霄再做挣扎:“我最近很忙,没空。”
傅定松问:“那你何时有空?”
傅凌霄道:“今年之内,都没空。”
傅定松:“……”
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握紧成拳,嗓音随之冷冽了些:“既然如此,那你只需抽出一日的时间,婚礼之事,府里来安排!”
“大婚之前,你忙你的,大婚当日,你出现即可。其余的,无需你来操心。”
他眼神坚定,已经做出决定。
傅凌霄知晓傅定松的性子,既这样说了,之后不管自己如何言说,这门亲事都只会按照他所计划的进行。
可傅凌霄偏偏不愿意妥协。
他正欲开口拒绝时,傅定松先一步开口:“傅凌霄,这是你母亲的遗愿!”
傅凌霄:“……”
傅定松说:“婚期定在下月初二,你将你的事情安排好,那一日必须要腾出时间来,就这样。”
言罢,不等傅凌霄再有别的反应,傅定松转身毫不犹豫大步走出书房,没给傅凌霄再拒绝的余地。
傅凌霄坐于书桌前,拿着文卷的那只手暗暗用力,将纸张捏皱了些。
他闭眼,深吸口气后,将胸口那不稳的气息慢慢呼出。稍后睁眼,心绪已恢复正常。
以前没听傅定松提起母亲,这种时候倒是拿母亲的遗愿来压自己。当年母亲去世时,他正在学堂上课并不在母亲身边,回来后才得知母亲离世的消息。
那所谓遗愿,也不过是傅定松的一面之词。
母亲当年病重,遗愿怎么会是让当时不过八岁的自己记得要娶姜家小姐呢?怎么想都有些不合情理。
但和姜家的婚事,的确是母亲和姜夫人一同商议定下的。只是他并不记得傅定松口中自己小时候见过的那位姜家三小姐,也不知晓她如今是何模样,是个怎么样的人。
傅凌霄往外唤了一声:“孟安。”
书房外守着的侍卫立即走进来,于书桌前站定脚步,继而拱手行礼:“世子,有何吩咐?”
傅凌霄交代:“去打听一下礼部尚书府姜家那位三小姐的事情,越详细越好。”
孟安道:“是。”
另一边,礼部尚书府。
姜岁闲来无事,让悦悦去集市上买了一盒未曾打磨过的菩提子,找来两块用来打磨玉石的磨砂石与砂纸。她衣袖挽至手肘处,坐在院中石桌前,一边晒太阳,一边慢慢打磨手里的菩提子。
今晨早饭后,她得知了自己和秦安王世子的婚事已定的消息,婚期就在下月初二。
而今日已是本月二十五日,距离成亲只有七日。
如此近的婚期,这般着急的大婚,像是有种担心她会临时改变主意逃跑的感觉。
午后,秦安王府的聘礼送来姜家,然后被送到了姜岁面前。
大大小小的礼箱上系着大红丝绸,绑着大红花,看起来很是喜庆。
悦悦送来茶,从那些礼箱扫过去,而后视线落回坐在桌前,依旧在慢条斯理打磨菩提子的姜岁身上。
她将茶放去桌上:“小姐,休息会儿,先喝杯茶吧。”
姜岁应了声,手里的动作随即停下。
她在旁边的水盆中净手,用手帕擦拭去水渍后,才将茶杯端起。
茶杯杯壁被热意覆盖,清淡茶香随着热气一并弥漫开。
悦悦看着姜岁淡然的模样,没忍住心中的疑惑去询问:“小姐,下月初二成婚,这时间是否太着急了?您就这样答应了?”
姜岁慢慢饮下一口茶:“我是否答应显然不重要,他们已经定下之事,怕是没有改变的余地。”
从目前来看,不论是礼部尚书府,还是秦安王府,似乎都迫切的想要将这门亲事早日定下,成婚之期是越近越好,巴不得快些、再快一些将此事尘埃落定。
悦悦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看向姜岁的眼神中带着些心疼。
早知道要是会这样,就不该让小姐答应回来京城的。这里规矩真是多,说着婚期将近,就不让小姐出门,搞得小姐百无聊赖的只能在院子里磨菩提子打发时间,以前在南郡可没有这样的事。
姜府的人难道是怕小姐出门后跑了不成?!
悦悦往外看了眼,确定没别的人在时,她在姜岁身边蹲下,小心着压低声音:“小姐,姜府的人好奇怪,京城待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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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舒服,要不我们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的离开这里吧?我们回南郡去吧!”
“回到南郡后,只要您和老太爷说说,他肯定会站在您这边,不会让您随便嫁给一个不认识的男子的!”
姜岁看向悦悦,望着她蹙眉期待的眼神,笑了下。
悦悦不解。
姜岁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悦悦,不说这些。”
悦悦眉头拧得更紧了些:“可是小姐,您都不认识那位秦安王世子……万一他日后对您不好,外表良善、实际上却是个穷凶极恶之人怎么办?”
姜岁道:“眼下的情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很清楚,只有她和悦悦两个人,即使侥幸走出了姜府,可未必能离开京城,更别说是回去那有一月路程的南郡了。
何况姜府和秦安王府的婚事已经定下,聘礼都在这儿了,此时反悔,怕是还会生起别的事情。或许会牵连到南郡的外祖父和舅舅一家。
所以,不能回南郡。
傍晚时分,洛清怡带着人来为姜岁量身形尺寸,好做喜服。
之后两日,洛清怡找来了个教她规矩的嬷嬷,让她了解京城出嫁女子的习俗与去到夫家后要遵循的规矩礼数。
以及,她在秦安王府,必须要知晓的一些事。
成亲前一日,姜府将喜服送到姜岁这里,凤冠霞帔一并呈上。
姜岁望着面前那大红如火的喜服,眼眸微动,伸出手去于其上轻轻摩挲了几下。
旁边的侍女开口:“三小姐,奴婢伺候您试穿这喜服吧。”
姜岁说:“不必了,你们下去吧,悦悦来帮我就好。”
听见姜岁的话,悦悦立即走上前来,严肃的表情、高大的身形将前边的两个侍女吓住。两个侍女心惊,向姜岁行礼后连忙退出房间。
姜岁坐下,显然没有要试喜服的意思。
悦悦给她倒了杯茶,随后安静的陪在她身边。
大婚当日。
晨光熹微时分,姜府之人早早的就在准备。洛清怡带着人来到姜岁的院子,吩咐着人收拾,也有人去给她梳妆打扮,将那喜服与凤冠霞帔都穿戴上。
洛清怡满面喜色,姜岁却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没什么多余情绪。
装扮结束后,姜岁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浓妆艳裹、珠围翠绕的自己,竟有种陌生之感。
她轻眨眼:“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身边的悦悦听见,立即行动,将房间里其余的人都叫出去,随后关上房门,让姜岁独自一人在房中静静心神。
在院中与人说过话的洛清怡过来,想要进房间也被悦悦拦了下来。
房中寂静,姜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能听见自己轻轻的呼吸声。
稍许后,镜中倒映出另一个身影。
在姜岁身后那一扇窗,有个人背光而站,看不清他的面容。他的身影被光拉长,半映在姜岁身上。
姜岁透过镜中身影去看身后之人,红唇轻启,嗓音平静:“你来晚了。”
“我要嫁人了。”
那人身影微动,放在窗沿上的手忽用力,将木窗沿捏下一个手印。
随后带着隐忍的低沉声音响起:“我去杀了傅凌霄。”
“然后,带你离开京城。”
姜岁尚未言语,眨眼之刹,镜中之人已然消失。
她转头,身后窗子已经瞧不见那人的身影,只有两片粉嫩桃花花瓣,落在先前留下手印的位置。
4. 四
吉时将至。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
悦悦的声音先传来:“小姐,夫人来了。”
梳妆镜前,闭着眼的姜岁动了动眉心,眼睫轻颤了颤,随之缓缓睁开眼。
而后洛清怡的声音隔着房门传入房内:“岁岁,吉时快到了,秦安王府的迎亲队伍已经到姜府前,你该出来上花轿了。”
姜岁嘴唇轻抿了下,继而站起身,走去房门前,将门打开。洛清怡的笑容瞬间落入姜岁眼中。
然后她又见洛清怡招呼着身后跟随的侍女,将用金色丝线绣着龙凤呈祥的喜帕取来,小心的盖在姜岁头上。
喜婆笑着走来:“三小姐,我是您的喜婆,接下来我会扶着您出去,您要是走的累了,扶着我就行。”
姜岁点了下头。
喜婆和洛清怡点头示意了下,随后扶过姜岁的手,带着她往外走去。
悦悦立刻跟上。她看着姜岁在喜婆的搀扶下坐上花轿,眉头不由皱起,眼神有些复杂。
花轿起,唢呐锣鼓声喧天而起,红色鞭炮被点燃,噼里啪啦响彻周遭。
百姓绕路而观,都在瞧着秦安王府和礼部尚书府缔结的亲事。
姜家三小姐病弱之躯,过往十余年都在南郡养病,最近才回京城之事在城中已然传开。最初也不知是谁说起的,短短数日间,便已人尽皆知。
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说,她是个病秧子,配不上气宇轩昂的秦安王府世子。
也有人说,病弱可怜的姜家三小姐要嫁给冷漠无情的秦安王府世子,将来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她配不上他,他不值得她嫁,各种言论在说笑间被提出,却又淹没在沿街的热闹与喧嚣之中。
姜岁坐在花轿中,听着外面的嘈杂与喧闹,没有要嫁人的紧张,也没有半点喜悦,只觉得吵。
好吵。
花轿在秦安王府前停下时,喜帕之下的姜岁眨了下眼,将走神的思绪扯回来些。
喜婆站在花轿外,往秦安王府大门看过去,却没见着穿喜服的新郎官。
她脸上的笑容有点尴尬,不自觉往花轿看了眼,随后小碎步向前跑去府门前,压低声音跟身穿华丽但表情显然不悦与着急的秦安王去询问:“王爷,世子呢?”
“新娘子已经到了,世子得亲自迎新娘子出花轿啊。”
傅定松脸色铁青,额边青筋似有跳动。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嘴角抽搐了几下。
他也想知道!
迎亲队伍出发去姜家的时候,傅定松就已经派人去傅凌霄书房那边通知,让傅凌霄提前出来等待迎接新娘子。
一刻钟前,他再次命人去告知,叫他赶紧过来,可直至现在,尚未见傅凌霄人影。
这种时刻,全城关注的大喜事,傅凌霄这个逆子竟然敢不出现!它不来,不仅是在打自己和秦安王府的脸,还是在打礼部尚书府的脸!
傅定松看着已经停在府门前的花轿,望着周围已经有所议论的百姓与宾客们,他的脸面越来越挂不住,怒意显现得越发明显。
他正准备亲自去找傅凌霄时,府内骤然传出轰然一声巨响,继而有白烟升腾而起,缭绕入半空。
傅定松瞬间睁大眼,震惊而错愕,宾客们和百姓们不约而同朝巨响与白烟升起的方向看过去,随即议论声起。
傅定松立刻往府里跑,侍卫们聚集而出,将想要往里进去看是怎么样回事的宾客与百姓们拦下。
喜婆被吓到惊呼了一声,连忙跑回花轿旁,往里安抚着姜岁:“三小姐别担心,小事情,秦安王府能处理的好。”
话虽如此,可她自己的声音都带着些颤抖,完全听不出来可信度。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秦安王府突发爆-炸的事已然盖过今日此处有喜事之事。
姜岁坐在花轿中,外界喧闹已被她屏蔽而去。隔着喜帕,不见她神色,只是放在身前的双手紧了紧。
秦安王府内。
傅定松带着人匆忙赶到爆-炸发生处,震惊的发现那里是傅凌霄的书房所在。
书房被炸毁,外围院子也有不同程度的损坏。
傅凌霄被孟安扶着出来,冷峻的右脸眼下处有一抹刀痕,不深,但有些微血迹渗出。他穿着喜服,可却很是狼狈,身上衣裳多处破损,沾着黑灰。
他左手上臂、右肩处皆有伤,正往外流血,只是流淌在原本大红的喜服上,有些难分辨。从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感在提醒着他受伤不轻的事实。
本在书房外守着的两个侍卫重伤,爆-炸发生之前赶来的侍卫被冲击力炸飞出去,受伤程度各有不同。
傅凌霄心腹侍卫孟安也伤得不轻,嘴角还流着血。
傅定松慌张着过来:“这怎么回事!”
孟安抬手擦了下嘴角,艰难出声:“回王爷,是刺客……有刺客突然出现在世子书房外,打伤了张左张右,那刺客着实厉害,我与世子两人联手都没能立刻拿下他……”
“院外侍卫听到动静赶来,本以为借他们之力能擒住他,岂料那刺客身上竟带着炸-药!若非那炸-药不大,再加上我们躲得及时,现在怕是已经躺在地上了!”
傅定松震惊:“怎么会这样?!”
“到底是哪里来的刺客,竟然选在今日来我秦安王府找麻烦!简直可恶!!”
管家马志平匆匆忙忙跑来,尚未来得及说话,先被眼前所见惊到。
但也很快,他回过神,向傅定松说道:“王爷,姜家的花轿还在外面等着呢,再不把新娘子迎进来,怕是不妥!”
傅定松眉头紧锁,可看向受伤的傅凌霄,想必他现在没有足够的气力去拜堂。
思索之后,傅定松道:“让喜婆将新娘子送进婚房,宾客那边,好好安抚。”
马志平问:“那,拜堂之礼呢?”
傅定松无可奈何:“世子都这样了,还如何去拜堂?先把新娘子接进来,别的之后再说!”
马志平拱手:“是!”
交代完婚礼那边的事,傅定松命人将府里的大夫找来,给傅凌霄以及其余受伤的侍卫处理伤势。
另派人收拾爆-炸之处。
侍卫们有不同程度的伤势,但所幸无人殒命,休养些时日就能恢复。
除此外,并未找到刺客的尸-体,想必是趁着爆-炸时逃走了。
傅定松怒意明显。一个刺客……大白天的跑来秦安王府,打伤世子和一众侍卫,把秦安王府搅得不安宁,却还能全身而退?!这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刺客!!
怎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今日本该是秦安王府的大喜之日,却因那突然出现的刺客让秦安王府成了全城的笑话!
房间里,傅凌霄伤势已处理好,也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傅定松眼神严肃看着他:“你可知晓是何处来的刺客?你最近可是因为查案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人,引来了报复?”
傅凌霄站起身:“不知道。”
那个刺客蒙着面,一句话没说直接动手,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杀他。他只看见,刺客露在外的眼睛里显然带着恨意。
只是傅凌霄并不知晓那恨意因何而来。
傅定松眯了下眼:“今日突有刺客,又起爆-炸,和你有关吗?”
傅凌霄坦然对上他的目光:“刺客是来杀我的,当然与我有关。”
“至于为何是今日,我不知晓。”
他看着傅定松那怀疑的眼神:“你该不会觉得,我为了不娶妻,自导自演了这一场戏吧?”
傅定松眼神严肃:“你有吗?”
傅凌霄目光凌厉:“没有。”
傅定松:“……”
傅凌霄:“……”
傅定松不相信傅凌霄说的,而傅凌霄对傅定松不信任自己所言的行为很是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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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视间,房间内的气氛紧张起来,父子俩之间大有剑拔弩张之意。
直至管家马志平前来。
他出声打破了房内紧张僵硬的气氛:“王爷,有宾客找您,请您出去一见。”
傅定松闷哼一声,对傅凌霄道:“你去见见你的新娘子,安抚一下她,别再有意外发生了!”
随即他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傅凌霄闭眸深吸口气,缓缓呼出时将不稳的情绪慢慢稳下。如此重复几次,情绪恢复至寻常。
他走出房间,已处理好伤势的孟安走上前,毫不犹豫直接跪地,行礼请罪道:“属下没有保护好世子,请世子责罚!”
傅凌霄将孟安扶起:“事发突然,你已做到最好。”
“带人去找那个刺客,查出他是谁派来的。他受的伤也不轻,肯定跑不远,今日王府周遭宾客与百姓众多,附近当有人看见他。”
孟安拱手:“是!”
交代完事情后,傅凌霄并未立刻去婚房,而是先去了趟书房那边。刺客意外甩出炸-药,书房被损毁,原本放置在里面的文书被炸得乱七八糟,损坏的部分也不少。
看着地上的狼藉,傅凌霄心情不佳。
婚房。
姜岁坐在塌上,等的有些困了,隔着喜帕,她眼皮稍稍耷下,感觉很快要睡着。
直至天色彻底暗下来,屋外传来脚步声,随后有侍女们的问候声:“见过世子。”
姜岁强撑着精神坐好,努力维持着清醒。
房门被推开,有一声轻微的吱呀响。
而后有人行至过来,陌生而混合着些膏药的气息传来。
下一瞬,头上的喜帕被掀开。
她怔楞一刹,抬眸对上一双冷淡的眼眸。
眼前之人,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却分外陌生。给人一种天然压迫之感。
姜岁眨了下眼,依旧直视着他的眼睛。
傅凌霄没想到她目光如此直接,眼中没有对他的惧怕,没有紧张,也没有欢喜。她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漂亮精致的容貌,却有着与她年岁不太相符合的冷静与稳重。
傅凌霄将喜帕放去一边,顺势转身在姜岁身边坐下。
姜岁自然往旁边挪了挪,拉开些与他之间的距离。两人之间,尚可容纳另一人而坐。
两人端正坐于塌上。倏忽,无言。
房中静了许久。
最终是傅凌霄开口打破此间寂静:“这桩婚事乃家中所定,今日你我才初见,并无感情,今夜约法三章,此后平静度日,是否可行?”
姜岁点头,红唇微动:“可行。”
傅凌霄道:“既如此,我先说我的要求。”
“一,我于诏刑司做事,平日很忙,时常不在家,见面次数大概不多,你不得以此理由于我厮闹。”
“二,秦安王府没你想的那么好,你需提前知晓,若有事得忍受些,不要在府里做些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些无理之事。”
“三,若你实在不喜秦安王府,至少两年后,方可和离。在那之前,你得做好你的秦安王世子妃。”
姜岁认真听着傅凌霄所言,眼底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欣喜闪过。
傅凌霄道:“该你了。”
姜岁眨眼,眼珠微动,思索后启唇:“一,我身体不好,睡眠浅,夜里会咳嗽,怕你晚归打扰到我,也怕我夜间咳嗽搅扰你的睡眠,所以,我们分房睡。”
“二,我不愿浪费时间去处理一些烦心之事,若你在外面有相好的,或者纳妾,请让她们住在外面,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或者,让我搬出去住。”
“三,如你所言,两年后,我们和离。”
傅凌霄转头望着姜岁。
姜岁亦扭头过来,直迎傅凌霄的目光。
相视间,傅凌霄道:“成交。”
姜岁勾起唇:“合作愉快。”
5. 五
两人提出之事,双方皆答应。
没有太多思考,也没有意见相左之处,非常顺利的达成了约定。
新婚夜约法三章,不在姜岁意料中,但对她而言是好事,省去了之后的大部分麻烦。傅凌霄心中感到些微意外,没想到姜岁竟如此好说话,几乎没有犹豫就同意了自己所言。
两人仍端坐在塌上,之后又是一阵沉默。
谁也没说话,隐约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姜岁的呼吸很轻,而傅凌霄的气息有些沉。
安静之中,有些尴尬弥漫开。
片刻后,傅凌霄起身。
姜岁抬眼看向他:“有件事。”
傅凌霄转身面向她:“何事?”
姜岁眨眼:“你可以先把和离书写了吗?”
傅凌霄一愣,瞬时诧异,似还带着些惊讶。只不过那些情绪存在的时间不长,转瞬即逝。
他神色很快恢复如常:“可以。”
房中有书桌,文房四宝俱全。
傅凌霄走过去,于桌前而坐,随后取出白纸与笔墨。墨条轻碾于砚台,将墨汁细细研磨出。
他提笔,笔尖往墨中蘸了蘸,之后于白纸上落笔。
姜岁起身,缓步行至书桌前,垂眸望着正写和离书的傅凌霄。
没一会儿,傅凌霄将那封和离书写好,最后落款自己的姓名。他放下笔,从旁边取出一盒红印泥,右手大拇指往红色印泥上按去,随后在和离书上写有自己姓名的地方按下自己的大拇指手印。
而后,他将那和离书递给姜岁。
姜岁伸手接住。
纸张上墨迹尚未干,但并不影响阅读其上内容。
如傅凌霄所言,和离书生效的时日是两年后的今日。
姜岁嘴角扬起一点:“有劳了。”
傅凌霄轻应了一声:“嗯。”
虽是约法三章在两年后和离,可这刚做出约定就立刻写和离书之事,估计也是少见。
不,是应该没有人会如此。
姜岁将和离书收下,视线从傅凌霄右脸眼下那条细小刀痕瞥过,装作无意询问:“你受伤了?”
“小伤。”傅凌霄起身:“先前王府发生的动静想必你也知道了,小事而已,你无需在意。”
姜岁眉角轻挑:“有刺客炸了王府,是小事?”
傅凌霄道:“只是炸了我的书房而已。”
姜岁又问:“没抓到刺客吗?”
傅凌霄从书桌内侧走出来:“跑了。”
姜岁唇角微动,肩膀稍沉,似是松了口气。
傅凌霄行至姜岁身侧,声音淡淡:“若是你没有别的事,我要先离开一会儿,还有事需要处理,大概一个时辰后回来。”
“另外,今夜,我会与你睡在一个屋子里,毕竟样子还是要做一下。明日起,主卧归你,我睡侧屋。”
姜岁微诧了下,回过神时,傅凌霄已经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她眨了下眼,敛回视线转而看向手中的和离书,眼中笑意随之而深。看来,事情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好一些。
待墨迹干后,姜岁将和离书折了两下,放进了自己随身佩戴的荷包中。
“叩叩叩。”敲门声响后,悦悦走进房间。
她看着站在书桌前的姜岁,显然意外。她连忙走过去:“小姐。”
姜岁转身,面带微笑:“悦悦,我有些累了,帮我将头上这些首饰取下来,然后让人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悦悦点头:“是。”
书房旧址。
傅凌霄过去时,府里的下人已经将损坏屋内留下的文卷整理出来,一些幸运保持完好的物件也被翻找出来,目前正摆放在原来书房的院中心位置。
负责清理事宜的鲁胜走过来,拱手行礼后道:“世子,书房里的东西差不多都搬出来了,靠里位置的文卷并未损毁,但您书桌处那些文卷大多都损坏了,残卷已经收拾好,都在匣子里装着。”
“另外,您书房被损毁程度比较高,需要重新修缮,属下会在府里另找一处合适的房屋当您的书房。”
傅凌霄说:“书房这后边有个小院子,留存下来的文卷,搬到那个院子里去。还有,给我买张和之前一样的新桌案与书架,也都摆到里面去。”
“此处书房,抓紧时间修缮,恢复至原来模样即可。”
鲁胜拱手:“是。”
半个时辰后,孟安自外而归,去傅凌霄面前回禀事情。
他道:“世子,我们在王府东侧的巷道中发现了些血迹,跟着血迹追了一路,但最终血迹消失在巷道另一侧出口,之后便没再发现那刺客的行踪了。”
“我们的人去东巷口外的云市坊打听了,但目前尚未得到有关刺客的消息。”
傅凌霄声音淡淡:“知道了。”
他抬眼:“先前让你打听的有关姜家三小姐的事情,可打听清楚了?”
孟安一愣,随后露出个心虚表情:“回世子,姜家三小姐回京城时日不长,且回来后就一直在姜府待着不曾外出,直至今日大婚她才出府。故而,能打听到的事情并不多。”
傅凌霄略有疑惑:“姜家人也不知道她的喜好?”
孟安回答:“似乎对她了解也不太多,毕竟,她在南郡生活了十一年,期间和京城没什么联系。只知道,她前段时间让侍女买了一盒尚未打磨的菩提子,闲来无事就在自己的院中打磨那些菩提子。”
“还有她身体不好,每日都得吃药这些……”
傅凌霄瞥过去一眼,孟安立即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傅凌霄敛回视线。在南郡生活了十一年,也就是说,若是要知道她的事,还得派人去南郡?
他想了想,眉头蹙起些,又很快舒展开。
罢了。不过是个身体不好的病弱小姐,既约定了两年后和离,只要她安分守己,那么,是否知晓她的详细情况也不是很重要。
待约定期到,和离便是。
亥时初。
姜岁沐浴过后回到房间。她今日有些疲惫,准备早些歇息。
悦悦取来一杯温水,又将个白色小瓷瓶拿出来,递到姜岁面前,提醒道:“小姐,该吃药了。”
姜岁点了下头,拿过白色小瓷瓶,倒出两粒黑色药丸,动作熟练丢入口中,随后伴着温水一起咽下。
她缓了缓气息:“悦悦,点些安神香放在床头吧。此处陌生,我不习惯,怕睡不好。”
悦悦点头:“是,我这就去。”
悦悦很快取来香炉摆在床头,将备好的安神香点燃放置于其中。白烟缭绕,淡香弥漫。
姜岁想到什么:“悦悦,麻烦你再去取一床被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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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悦悦应声,立即去旁边的柜子里,将里间备用的被褥抱出,然后放在床上。
准备齐全后,悦悦走出房间关上房门,姜岁褪去外衣,去床上内侧位置躺下。
傅凌霄回来时,屋中烛火未熄。
他以为姜岁还没睡下,可进房间后才发现姜岁已然躺下。屋中留的烛火大概是因他说过他今夜会来此屋过夜。
姜岁睡在床榻内侧,她身形消瘦,只占据小部分的空间,将外侧大部分的区域留给了傅凌霄。
她身上盖着一床被子,空余处有另一床叠放整齐的被褥。显然,那是给傅凌霄的。
傅凌霄微诧,视线不由看去背向外侧卧着的姜岁,又低头看向身前的被褥。他眨了下眼,将房中烛火熄灭,轻着动作在姜岁身边躺下。
她侧卧在内侧,他平躺在外侧,两人之间隔着好宽一段距离。
视线昏暗间,背对外而卧的姜岁听着身后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慢慢睁开了眼。她并未睡着。
在这初次来到,完全陌生的地方,身边还躺着个陌生人,她没有安全感,即使燃着安神香,觉得有些疲惫,她也无法做到安然入眠。
她小心的翻了个身,平躺着望向漆黑房梁处,慢慢呼出一口气。
身边的人倏忽出声:“睡不着?”
方才听着来自傅凌霄的平稳呼吸,姜岁以为他已经睡着,没想到会突然开口说话。这寂静之中骤然发出声响,她没防备,故而被吓了一跳,身子跟着抖了下。
傅凌霄又问:“认床?”
姜岁抿了下唇:“不是。”
“只是尚未习惯这里,所以没能很快睡着。”
傅凌霄闭着眼:“原来如此。”
姜岁眨了下眼:“你为何还没睡着?”
傅凌霄道:“头疼。”
姜岁问:“脑袋被炸伤了?”
“……是旧疾。”傅凌霄气息沉了些:“脑袋被炸了还能活吗?”
姜岁话语依旧淡然:“所以,我说的是炸伤,而不是你的脑袋被炸开。”
两者是有很大区别的。
傅凌霄:“……”
他呼吸沉下来些,带着点无奈言道:“睡吧。”
姜岁轻轻“哦”了一声。
之后两人沉默,房中陷入一片寂静。
漫长的安静,窗外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响传来。
姜岁翻了个身,捂着嘴压抑着咳嗽的声音:“咳咳……”
她身体蜷起些,身子因咳嗽而轻抖动几下。
傅凌霄转头看向身边人,听那咳嗽声,大抵很难受。他翻身起床,凭着窗外落进的月光去到桌边,倒了杯水过来。
他坐在床边,向姜岁那边出声:“喝杯水缓缓吧。”
姜岁撑着身体坐起来,从傅凌霄手中接过那杯水,声音较之前弱了好些:“多谢……”
傅凌霄问:“可要找个大夫瞧瞧?”
姜岁饮下一口水,冰凉入喉,但嗓子却好受了些。她道:“不必,向来如此,缓缓就好。”
傅凌霄从姜岁手中将水杯接回去,放去床头柜子上。
两人重新躺下。
傅凌霄闭着眼,脑中隐隐作疼,并无睡意。姜岁先前酝酿起的些微睡意,被自己的咳嗽声搅扰而去。
两人安静而卧,却都是无眠。
6. 六
翌日。
天光初亮,鱼白点光自窗而入,映出些屋内轮廓。
院外有人快步走来,至房门前,抬手敲响房门。继而接连敲动,响起数声。
忽有声响起,惊扰到屋内睡眠皆浅的两人。
傅凌霄眉头紧锁,神色不佳,睡了不到一个时辰,脑内隐隐作痛,很是不舒坦。他睁开眼,眼神沉沉,眼底浮动着不悦。姜岁天亮之前才入睡一会儿,被敲门声吵醒的刹那,抬起手捂住脸,遮掩住脸上露出的无奈。
屋外的侍女开口,提醒他们:“世子,世子妃,今日晨间要去给王爷和王妃敬茶,该起了。”
她身后,是跟随而来端着热水准备伺候屋内之人洗漱的侍女们。
傅凌霄重新闭上眼,没睡好,没睡饱,浑身散发着低气压。似乎不太愿意现在就起床。
姜岁却是翻了个身,手肘撑着床面坐起身来。她也没睡好,只睡了片刻,这会儿脑子还有些懵。
缓了片刻,姜岁在床上站起来,迈足跨过睡在外侧的傅凌霄,然后下床。
她取过外衣披上,坐在梳妆镜前梳理头发,简单绑起来。她看着镜中面色疲惫的自己,凑近些许,能瞧见眼下的一圈黑。
她皮肤本就白皙,又带着些体弱多年的苍白,眼下因没睡好的疲倦生出的那一抹黑,很是明显。她抬手,指腹自眼下抹过。
看来洗漱之后,得用玉脂膏遮一遮。
床上的傅凌霄深吸口气,沉沉呼出后,不怎么情愿的起身。
姜岁过去开门,等候在外的侍女向她行礼后入内。
姜岁与傅凌霄分别洗漱更衣。之后姜岁梳妆,将脸上不精神的模样遮掩住,一眼看过去,精神饱满。
傅凌霄看着梳妆后看起来气色红润的姜岁,不由盯着看了会儿。女子的梳妆之艺确实神奇,不久之前还一脸没精神的姜岁此刻看起来像是睡了个好觉、精神甚好的样子。
与先前那人,彷如两人。
注意到傅凌霄的目光,姜岁抬眸迎着他视线看过去:“怎么了?”
傅凌霄转头挪开视线:“没什么。”
他又道:“走吧。”
他先出房门,姜岁随后。
内院正厅。
傅定松与王妃何知音已经在首座,旁边是端着两盏茶等候的侍女。
姜岁与傅凌霄一起过去,于首座之上的两人行礼问候。
傅凌霄神色淡漠,行礼间带着些敷衍之意,有种不想看见他们的感觉。姜岁行礼动作规矩,言语平静,脸上维持着有礼的温和笑容。
傅定松脸色一如既往严肃,看向傅凌霄的那一眼中甚是不满。再看向姜岁时,眼神却是放柔和了些。
何知音温柔的笑着,目光不动声色地从傅凌霄与姜岁身上扫过。
两侧的侍女走上前,弯腰将手中托盘向前递过去。
傅凌霄与姜岁各端起一盏茶,向在身前的傅定松与何知音敬茶。他们接过递来的茶盏,举至唇边慢慢饮下一口。
按京城的规矩,新媳妇进门给公婆敬茶,公婆该给儿媳妇见面礼。
傅定松给的见面礼非常实在,厚厚一叠银票,装在大红喜庆红包中。
何知音给的,是一对做工精细的翡翠玉镯,质地温润而通透漂亮。
姜岁接下他们给自己的见面礼,言说道谢,随后站起身来。
何知音笑看着姜岁,柔声道:“以后你就是我们秦安王府的人了,若是有住的不舒服的,有什么地方不满意,尽管开口,不必客气。”
“你是世子妃,在这王府里,随意即可,住的安心便是最好。”
姜岁垂眸颔首:“多谢王妃看重,姜岁记住了。”
敬茶之礼结束后,四人分开。可留存在内院正厅的客套与短暂平和顿时荡然无存。
傅凌霄的情绪很明显。有没睡好就被吵醒的不爽,还有见着不想见之人的不悦。
先前打听到,傅凌霄与秦安王和现任秦安王妃关系不怎么好的事,如今看来,的确属实。他和他们,关系真的不怎么样。
有种,相见不如不见的感觉。
走出一段距离后,岔路口前,傅凌霄忽站定脚步。姜岁步子缓下来,随之停下。
傅凌霄转头:“我要去诏刑司办事。”
姜岁眨眼:“我回房间补觉。”
两人向对方点头示意了下,而后向岔路的两端走去。
回到房间,姜岁将脸上妆容卸去,净面后去卧房躺下。
悦悦重新燃了些安神香,放置在床头。且守在卧房外,以免有其他不知道她在休息的侍女过来惊扰到她的睡眠。
一夜没睡,这会儿重新躺下,睡意接连袭来,很快占据她的意识,拉她入梦。
临近午时,有人自外走来。
悦悦算着姜岁的睡眠时间,想着趁她醒来前去准备些茶水,待她醒来便能喝。她走出房间,正巧看见有三个人走来。
走在前面的那位年纪约摸五十,看装扮像是王府里的嬷嬷。身后跟着两个侍女,很眼生,似乎不是昨日和今晨在这院子里伺候的。
悦悦站定脚步,眼间浮现出些警惕。
她们走上门前台阶,就要朝房间过去,悦悦自然挡在房门前:“小姐在休息,不便打扰。”
嬷嬷笑着:“老身林萍,奉王妃之命前来。”
“世子妃初来王府,想必府里还有些规矩不知晓,所以王妃特让老身过来,教一教世子妃这里的规矩与礼数,免得日后冲突,引起些不必要的误会。”
悦悦就知道她们来者不善。
她道:“小姐尚在休息,还请嬷嬷晚些来。”
林萍却说:“快至午时,世子妃为何还在休息?这种时辰,不该在睡觉。还请你将世子妃唤醒。”
悦悦眯了下眼:“不可。”
“小姐身子不好,休息时不能打扰。”
林萍抬头看向悦悦,妄图用身份和气势压制:“老身可是王妃派来的,你可要想好了再说话。”
奈何悦悦本就是七尺而过的高大身形,自带威慑压迫感。尤其是面色严肃俯视他人时,更是如此。
她不仅没有被吓到,反而将抬头看向她的林萍给惊住。
悦悦向前一步,逼迫着林萍后退:“我说了,小姐身体不好,休息时不能打扰,你晚些时候再来。”
林萍睁大些眼睛。
又听悦悦言道:“怎么?嬷嬷活不到晚些时候了?”
“……你!”林萍指着悦悦,怒目震惊。她显然没想到一个小小侍女居然敢这样跟自己说话。
她是王妃身边的人,在这秦安王府里,就连管家都得给她几分薄面,一个小丫头片子,竟敢如此待自己!
林萍提起嗓音:“小小侍女,敢这样和我说话!我可是王妃身边的人!”
“王妃命我前来教世子妃府里的规矩,那这规矩就必须要现在教!”
她想要强行入内,被悦悦毫不留情往前一推,滚下门前台阶。
跟在她身边的两个侍女瞬时惊慌,立刻下去扶人。
林萍躺在地上,一脸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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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信的同时又感觉到自台阶滚落而下带起的疼痛。她被侍女扶起来,震惊的看向站在台阶之上的悦悦:“你……你!”
“你竟敢推我!简直放肆!!”
悦悦全然不怕:“我不过是推了个蛮不讲理、胡搅蛮缠的老太婆。怎么?你是很了不起的人吗?”
“……你!你!!”林萍在王府哪遇到过这样的事,被气得肝疼。
她指着悦悦:“你给我等着,我去找王妃来主持公道!!”
外面的动静闹得有些大,屋内的姜岁被吵醒。
她睁开眼,眼神无奈。
“悦悦。”她往外唤道。
悦悦一惊,连忙转身回了卧房。看见已经坐起身的姜岁,立刻道歉:“抱歉,小姐,方才外面有人,没能阻止她大声囔囔,吵到您睡觉了。”
姜岁问:“怎么回事?”
悦悦将门外之事如实告知。
姜岁眨了下眼,从悦悦的陈述中意识到什么。她站起身,悦悦立即取来外衣为她穿上。
她去到梳妆台前,从左侧抽屉里拿出一个棕色小瓷瓶,倒出一粒棕色药丸服下。
没多久,林萍带着何知音前来。
房门已开,姜岁坐在桌前,神色淡然饮下一口茶。
何知音迈步入房间,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容。她身侧的林萍却满是不悦,先前来时还说在睡觉,这才多久,就起来喝茶了!
分明刚才就是不给自己面子!
姜岁起身:“见过王妃。”
何知音笑着:“世子妃起了呀,我还以为这会儿你还睡着。”
姜岁坦然:“本来是睡着的,可惜被人吵醒了。”
何知音望着她:“世子妃,这秦安王府不比礼部尚书府,也不是南郡的洛家,这王府里,可是有很多规矩的。以防你不知晓,我特意让人来教你。再者,这大中午的你就在睡觉,怕是不合适。”
姜岁眨眼。
这王妃的态度与先前敬茶时不太一样啊,那会儿不是说,自己在王府住的安心,随意即可嘛。现在忽然要守规矩了?
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何知音又道:“世子妃莫怪我严厉,只是王府的规矩也代表了王府的颜面,你身为世子妃,当要知晓与遵守。这也是为了你好,你,会理解我的,对吧?”
姜岁眼角余光往外一瞥,隔着些距离瞧见个有点眼熟的身影。
她抬起衣袖捂住嘴:“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
咳嗽声起。起初微弱,而后强烈。
姜岁因剧烈咳嗽弯下腰,悦悦快步过去扶住她,轻拍着她后背为她顺气。
可她咳嗽声越来越响,有种要将肺咳出来的感觉。
何知音眯了下眼,眼中带起一抹嫌弃的后退了几步,抬起衣袖遮挡住自己的口鼻。
姜岁身形滑落,跌坐在地上。
倏忽间,一口血吐出。
何知音瞬间睁大眼:“你……你怎么了?”
屋外有脚步声起,迈步入屋中。
傅凌霄看向姜岁。她跌坐在地,吐了血,面容虚弱。
而另一边,何知音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慌了神,更没想到傅凌霄会突然回来。场面顿时变得奇怪。
怎么有种……是自己把姜岁给气吐血的感觉?
何知音立刻说:“不是我……是她自己突然吐血的!”
姜岁抬眼看向傅凌霄,眉心微蹙,唇角还带着血丝:“世子……”
傅凌霄:“……”
7. 七
何知音想解释,可眼前情况如此,说什么都实属苍白。
她不明白,姜岁为何会吐血?先前敬茶时,她不是还好好的吗?那会儿她气色分明还不错的。
傅凌霄行至姜岁身侧,俯身弯腰向她伸出手。姜岁顿了下,将手轻搭在他手上。傅凌霄手腕稍稍用力,将她扶起来。
他望着她嘴角的血丝,略有苍白的面色,眉头蹙起些,眼底有不悦之色浮现。
昨日才和姜岁约法三章,希望接下来两年安稳度日。他不过是去诏刑司办了点事,就被何知音找到了机会前来找她麻烦。若非他太疲惫,要回来睡会儿养养精神恰巧遇到,还不知此时这里的画面会是怎样的。
傅凌霄稳住情绪:“你可还好?”
姜岁道:“还好。”
一旁的何知音却站不住了,急着想要解释,却被傅凌霄一记冷眼扫过去,她本要说的话顿时卡住。
傅凌霄冷声:“你来干什么?”
“我……”何知音被吓住,不自觉后退了两小步:“我……我是王妃,有责任教导新来王府的人一些规矩礼数,我只是……”
“她是礼部尚书府的小姐,还需要你来教她礼数?”傅凌霄毫不留情打断她的话:“出去。”
他眼神冷冽:“我不希望你再出现在这儿,下次再来没事找事,找姜岁的麻烦,可别怪我不客气。”
何知音睁大些眼睛,震惊而夹杂些惧意。
从她来到秦安王府起,傅凌霄就厌恶她,可她仗着傅定松的宠爱一直相安无事,甚至还平安的诞下一对龙凤胎,傅定松对她更是百般宠溺,说什么都听。有傅定松在,傅凌霄再怎么讨厌她,他也不可能真的做些什么。
本以为今日之事不过是婆婆教媳妇一些规矩,岂料傅凌霄竟有此种反应。
在王府多年,傅凌霄是怎么样的人,何知音可清楚得很。真要把他给惹怒了,鱼死网破间,怕是自己和两个孩子接下来在王府的日子都不怎么会好过。
傅凌霄冷声:“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等着我送你吗?”
何知音心惊,虽不悦,也有些不甘心,可现在这种场面,只能先离去。她瞪了眼姜岁,讪讪离去。
原本气势汹汹跟着来的人,也都蔫儿巴巴的跟着离开。
很快,这屋子里就静下来。
姜岁将手从傅凌霄手中抽离,往旁挪动一步,瞬时拉开和傅凌霄的距离:“多谢世子为我解围。”
傅凌霄面向她,望着她和自己瞬时拉开的距离,眼底闪过一抹诧异。但眨眼消逝。
他转而问:“你……真的吐血了?”
“是。”姜岁抬眼对上他带着些怀疑的目光:“身体不好,偶尔吐血也很正常。”
傅凌霄说:“找个大夫看看吧。”
“不必。”姜岁拒绝:“我并无大碍。”
相比较这些年她因心脉有损、体弱多病所经历的病痛折磨,只是吐个血,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她吐的是瘀血。
傅凌霄看着姜岁平静淡然的模样,也没有勉强她非要找个大夫,只道:“既如此,你让人收拾好地上的血迹,我要过去侧屋休息了。”
姜岁点头:“好。”
待傅凌霄离开后,姜岁轻轻松了口气。悦悦即刻走上前,扶着她坐下,一边手掌置于她后背,轻轻为她顺着气。
悦悦蹙眉担心着:“小姐,您还好吗?”
“没事。”姜岁露出个笑:“瘀血而已,吐出来更舒服。”
悦悦这才放心:“那就好。”
她瞥了眼地上那一滩血,又道:“小姐,我马上让人将地上的血迹清理掉,您再休息会儿。”
姜岁点点头,被悦悦扶着去了卧房。
之后悦悦很快出来,叫上屋外侯着的侍女来清理屋子。
另一边,何知音在姜岁这里吃了闷亏,心情很是不好,脸上写满不悦。又想起傅凌霄的态度,更是不舒服。
好歹她也算是傅凌霄的长辈,竟敢这样对她!
林萍扶着何知音,急着安抚道:“王妃,莫生气,世子不可能每次都恰好出现,那世子妃总有落单的时候,这口气早晚都是能出的。”
何知音闷哼一声。
林萍又说:“要不,将此事告诉王爷?求王爷为您做主?”
“蠢!”何知音拂袖,甩开林萍的手:“那姜岁是王爷让傅凌霄娶的,我早些时候还对她和颜悦色,一转头我就跑去要教她规矩,不仅把她气吐血,还和傅凌霄闹了不愉快的事,他会怎么看我?”
“此事是我们理亏,不能闹到王爷那里去!”
林萍皱眉:“可那世子妃……”
何知音闷声:“晚些时候再收拾她。”
“区区一个病秧子,我还不放在眼里!”
林萍立即接话:“王妃说的是。”
黄昏时分。
在侧屋补觉的傅凌霄醒来。他坐起身,抬手撑着头。两个多时辰的睡眠后,头疼感稍微减弱了些,精神也恢复了些许。
隐约,有药材的苦涩味传入屋中。
傅凌霄愣了下,疑惑着出门。
悦悦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小灶台,正放在檐下熬煮着汤药。有微风时而起,将药材的味道吹入在这一面的侧屋。
悦悦蹲在小灶台前,手里握着一把蒲扇正慢慢扇着风,维持着熬药所需的火势。
看见傅凌霄走来,悦悦起身:“世子。”
傅凌霄不解:“为何在此处熬药?怎不去厨房那边让人帮着熬?”
悦悦道:“小姐的药,我得亲自熬,别人动手,我不放心。”
傅凌霄问:“你家小姐呢?”
悦悦答:“在房里磨菩提子呢。”
傅凌霄略有诧异。磨菩提子?
手磨?
他带着疑惑走进房间,抬头就看见了坐在桌前打磨菩提子的姜岁。她的动作并不快,但胜在耐心好,一点一点仔细打磨着。
傅凌霄走过去,视线从桌面扫过。
除去打磨菩提子的工具,还有两个木匣子。其中一个装着的是尚未打磨好的原始菩提子,还有大半盒没动过的,另一个小些的木匣子中则放置着已经被打磨成圆形的白色菩提子,数量暂时不对,连木匣子底部的第一层都尚未铺满。
他还特意于心中默数了数,木匣子中已经打磨好的菩提子,总共有二十二颗,算上姜岁手中正打磨的,是二十三颗。那些已然打磨出成色的菩提子大小相近,与大拇指指甲差不多大。
傅凌霄问:“为何打磨这个?”
姜岁没抬头:“修身养性。”
傅凌霄追问:“只是如此?”
姜岁眨了下眼:“还能打发时间。”
傅凌霄点了下头。后面这个听起来更合理且可信一些。
他道:“我接下来要去诏刑司办事,今晚不会回来,你早些休息。若是何知音再来找你的麻烦,你暂且避开,不要于她正面冲突,以免落入她的陷阱,有事等我回来处理。”
姜岁手里的动作放慢了些,同时抬起头,有些意外:“你和她关系这么差,还能在一个府邸里住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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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凌霄道:“我在这里待的时间并不长。”
而且,他成亲之前,何知音不会跑来他住的地方没事找事。现在她来找姜岁的麻烦,以教导规矩的名义,大概是想给姜岁一个下马威,让她知晓谁才是这王府的女主人。
同时,也是在侧面提醒他,不管如何,她何知音都是傅定松的妻子。
可偏偏,傅凌霄不想给她这个面子。
傅凌霄又交代:“若是有紧要的事,让人去诏刑司找我即可。”
姜岁点点头:“知道了。”
傅凌霄离开后,姜岁继续打磨手中的菩提子。
晚饭后至夜色深深,依旧如此。
直至她将打磨完二十四颗菩提子,将其串联成一副白菩提手串。她将手串放在烛火前仔细瞧着。
质地通透,甚少瑕疵,成色不错。
悦悦来提醒她:“小姐,时辰有些晚,该沐浴后休息了。”
姜岁应声:“来了。”
沐浴后,姜岁回到卧房。
有风自窗而来,将她沐浴不久身上带着的热意吹散,她觉得有点凉。她走过去准备关窗。
手才伸出去,忽被人从窗外握住手腕。
她瞬时心惊,下意识要缩回手,有个熟悉而压低着的嗓音传来:“是我。”
姜岁一顿,连忙探头往外看,话语关切:“麒麟?”
窗外人却将她那一面的窗子关上,没让她看到窗外的自己。
姜岁不解:“怎么了?”
“没什么。”他从旁边伸出来一只手,手里拿着个长条匣子:“我记得你之前想要两条小蛇,这是我从集市上看到的翡翠小玉蛇,无毒的,刚破壳没多久,养养能养熟。给你养着玩儿,解解闷。”
姜岁眼睛亮起,嘴角上扬。她伸手拿过匣子:“谢谢。”
她又试着往外看:“你还好吗?”
“我没事。”麒麟隐在窗外昏暗中:“先前我在秦安王府弄出的动静有些大,被我师傅发现了,他正在城里到处找我,还有傅凌霄派来的人,也在找我的行踪。”
姜岁惊讶,一瞬担心:“那你还敢这时候跑来秦安王府?被发现了怎么办?”
“……”麒麟忽笑了下:“想来见你。”
姜岁眨眼:“那你倒是过来。你站外面,如何能看得见我?”
麒麟还是没出来。
姜岁轻轻叹了口气:“你等我一下,我有东西给你。”
她放下手中的匣子,小跑几步去梳妆台前,将先前做好的白菩提手串拿出,又快步回到窗边。
她将手串放在手心递出去:“给你。”
麒麟惊喜,毫不犹豫要去拿姜岁手中的菩提手串,被姜岁突然伸出另只手抓住手腕,把人给拽了出来。
然后姜岁看见了麒麟。
少年意气,一袭黑衣,墨发狼尾,约摸十六七的年岁。
他脸上有伤。额头、脸颊与下颚皆有不同程度的伤痕。他一惊,立刻别开头,似是不想让姜岁看到自己这狼狈模样。
姜岁眼睛睁大好些,一瞬错愕。她抓着他的手,看着他脸上那些伤痕,眼神闪烁着:“疼吗?”
麒麟愣了愣,转回头对上姜岁那带着心疼的目光。
他眨了下眼,然后笑着摇了摇头:“不疼。”
他反握住姜岁的手:“等我把那些跟屁虫甩掉,再来找你。”
姜岁点头:“嗯。”
她又叮嘱:“小心些,别再受伤。”
麒麟笑了下:“好,我会注意的。”
8. 八
麒麟趁夜自院墙翻出,尚未走出多远,发觉身前有个熟悉身影屹立。
他一愣,毫不犹豫转身换方向就跑。那道身影即刻追上,抓着麒麟肩膀将人扯带回来。
麒麟侧身,一记手刀劈过去。身后之人灵活躲过,手依旧紧按着他的肩,没给他脱身的余地。
他再想要动手,被扣住手腕反在背后。
麒麟皱起眉:“师傅……!”
“哼,”闷哼声起,身后人抬起另只手往麒麟头上拍了一巴掌:“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傅!臭小子,回了京城也不说一声,这也就罢了,一回来就惹事!”
陈天流,麒麟的师傅。麒麟五岁时流落在寺外乞讨,被陈天流遇见,带回了他的住处,教他武功。
但原本的麒麟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七零”的代号,“麒麟”这个名字,是麒麟自己给他自己取的。
“疼……”麒麟吃痛倒吸一口凉气:“师傅,有话好好说,先放开我。”
“你也知道有话好好说?”陈天流又往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然后松开了扣着麒麟的手。
麒麟立即将手收回,继而转了转手腕:“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陈天流道:“姜岁在这里,你不就得来找她吗?”
麒麟一愣。
陈天流越说越气,伸手揪住麒麟的脸:“还有,臭小子,昨天秦安王府闹出的事,是你搞得吧?你胆子挺肥啊,竟敢炸秦安王府?刺杀秦安王世子?!”
“而现在,还敢趁夜潜入王府,私会世子妃,找死是不是!”
“……”麒麟扯开陈天流的手:“什么私会?真难听!”
他理直气壮:“我只是去见她一下,让她知晓我现在无事。”
“无事?”陈天流嘴角抽搐了几下:“现在秦安王府在通缉昨日的刺客,诏刑司那边也在搜捕你的踪迹,你还敢说无事?!”
“被抓到你就死定了!”
麒麟轻蔑着“切”了声:“他们才抓不到我呢。”
“若非你知道燕儿在这里,我会来,你也未必找得到我!”
燕儿是姜岁的小名,是她小的时候,她老师给她取的。她老师说,姜岁这个名字不太好,有种岁数将近,时日无多的感觉。于是给她另取了个小名为“燕儿”,希望她身心如燕,自由而吉祥。
但南郡洛家的人觉得燕儿这个名字和姜岁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关联,从未那样去称呼她。
除了她的老师,和麒麟。
陈天流纠正且提醒着他:“那是姜岁,是礼部尚书府的小姐,现在是秦安王府的世子妃,不是什么燕儿!”
“这里是京城,不是南郡,注意你的称呼与用词。不许那样叫她!”
麒麟闷哼一声,双手环抱在身前,转头不屑。
燕儿就是燕儿,不管是在南郡还是京城,她都是燕儿。
何况,她并非自愿嫁给傅凌霄,不过是因姜家的压迫,被逼无奈才嫁到秦安王府的。若她自己有选择,她肯定不会嫁。
绝对不会!
陈天流无奈,叹息一声:“臭小子,你注意些,万一被人知晓,她的处境可不妙。尤其是这秦安王府的现任王妃,可不是善茬。”
麒麟毫不犹豫开口:“那我去把她杀了!”
“……”陈天流被气得嘴角抖动几下。他高举起手,重重拍下麒麟的头:“杀杀杀,就知道杀!你的脑子是干什么用的?!”
“啊!”麒麟吃痛,下意识抬手抱住脑袋。
陈天流揪住他耳朵,扯着他往外走:“跟我回去,别在这里继续闹事,否则我可保不住你!”
麒麟不情愿,可也不好真的与自己的师傅动手,只能暂时被带走。
另一边,秦安王府。
姜岁让悦悦取来些碎肉。她坐在桌前,用筷子挑起些碎肉,喂给面前匣子里的两条翡翠小玉蛇。
小玉蛇出生没多久,非常稚嫩,长得挺可爱,牙尚未长出。
碎肉喂到它们嘴边,它们便迫不及待的张开嘴去将碎肉吞下。
姜岁笑吟吟望着它们,伸出手指碰了碰它们的小脑袋。它们对姜岁没有攻击性,还带着点亲昵之意,大概是因她给它们喂食的缘故。
这两条翡翠色的小玉蛇,姜岁是越看越喜欢,时不时挑起些碎肉喂给它们,一副满足模样看着它们吃东西。
站在一旁的悦悦有点无奈:“小姐,夜深了,您该歇息了。还有,这两条小蛇是哪里来的呀?”
沐浴之前,房中还没有小蛇的。
悦悦忽想到什么,往周围看了看,确定没有外人在时,小心着压低声音询问:“小姐,该不会是麒麟公子来过了吧?这小蛇是他送给您的?”
姜岁没隐瞒,点头承认:“嗯。”
悦悦叹了口气,抬手扶额。她就知道……
除了安先生和麒麟公子,大概没人会将蛇当做礼物送给小姐。而安先生去为小姐找药材,此时并不在京城。可想而知,只能是麒麟公子了。
唉。
等等……若是麒麟公子在京城,那也就是说……昨日秦安王府发生的事,是他的手笔?!
悦悦瞬间恍然,然后带着些激动开口:“小姐,既然麒麟公子来了,您怎么不和他一起离开啊?”
姜岁顿了下,转头看向悦悦。
悦悦眼神非常之认真,也很坚定着。似乎觉得,她就应该立刻跟着麒麟一起离开京城,去别的地方。
姜岁笑了下:“哪有那么简单啊。”
“我已是世子妃,若是此时跟他离开,姜府在京城如何自处?南郡的洛家又该怎么办?难不成,要因我一时冲动,牵连外祖父外祖母他们?”
悦悦愣了下,原本激动的神情收敛起,眼神也暗淡了好些。
是啊,不能牵连到老太爷和老夫人的……
见悦悦失落的样子,姜岁想了想,觉得有件事应该可以和她说。稍微思索后,姜岁说:“悦悦,不必担心,两年后,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离开京城。”
“两年后?”悦悦诧异着眨眼。
“嗯。”姜岁笑着:“两年后。”
她叮嘱道:“不过,此事不要告诉他人,这是我和傅凌霄的约定,两年后和离的文书也已经在我这里了。”
悦悦眼中诧异尚未褪去,又再惊喜。她连连点头:“放心吧,小姐,我记住了!”
然后她又想起了别的,轻着声音询问:“那麒麟公子那边?”
“今日他来去匆忙,没来得及说,”姜岁道:“下次见面,我会和他说的。”
悦悦露出笑容:“那就好。”
翌日。
傅凌霄清晨才从诏刑司回到秦安王府。他神色疲惫,眉心紧蹙着,头疼的感觉越发的明显,心情也随之不怎么好。
他快步回自己院子,向侧屋过去。此时无暇想别的,只想躺下休息会儿,将头疼缓解。
傅凌霄进房间后关上门的刹那,旁边主屋的房门打开,穿着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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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衣的姜岁走出来。
她仰头望了眼湛蓝明亮的天,眼眸轻眯了下。今天天气不错,适合出去走动走动。
来京城也有段时间了,但却尚未真正意义上的出过门。既已身在京城,那这京城的风光还是要见识见识的,总不能白来这一趟。
姜岁唤来悦悦,让她先去准备马车,自己则让人从厨房那边取来了些碎肉,给房中养着的翡翠小玉蛇喂食。
没多久,悦悦回来,说马车已准备好。
姜岁将翡翠小玉蛇收回木匣子中,然后和悦悦一同出门。
王府门外,马车和驾车的侍卫已在等候。
上车前,姜岁与马车旁站着的侍卫道:“我们要去城中最大的花鸟鱼虫市场,劳烦带我们过去。”
侍卫愣了下,继而拱手:“是。”
车行许久,至城东的花鸟鱼虫市场入口前停下。市场之内,道路纵横,除去店铺,还有不少在街道两侧摆摊售卖的,可通行的路相对狭窄,故而不准许马车入内,以免堵塞路口,影响他人通行。
悦悦扶着姜岁从马车下来。
姜岁望着市场大门,隔着些距离就能听见自里传来的热闹之声,嘴角稍稍扬起些。地方挺大,应该有不少好东西。
她步行而去,沿街摊位一一看过。大多是花卉与鱼鸟,只是样式品种各有不同,价格自也不相同。
逛了半圈,有个角落里的小摊位吸引了姜岁的注意。
她走过去,半蹲而下,望着摊位上那些大小不同的罐子。里面装着的都是不同品种的蛇,大小也不相同。
小罐子里是小蛇,大罐子中的都是大蛇。还有旁边草垛上放着的成排小蛋,是尚未孵化出的蛇蛋。
小摊老板见姜岁感兴趣的模样,立即笑道:“姑娘,对我这儿的小玩意儿感兴趣?”
姜岁眨眼:“介绍介绍。”
“我这儿有二十来种不同的蛇,”老板笑着:“不知姑娘是想要小蛇,还是大蛇,要无毒的,还是有毒的?”
姜岁望着蜷在罐中的蛇,认真思考着。
悦悦有点担心,压低声音提醒:“小姐,在王府里养蛇,似乎不太合适。而且您不是已经有两条小玉蛇了嘛,还养别的呢?”
姜岁道:“无妨,小蛇而已。”
悦悦:“……”
姜岁抬头:“老板,你这儿有没有那种无毒,但是咬人很疼的蛇?”
“有!“老板用手里的小棍子敲了敲面前几个罐子:“这几个,都是。”
姜岁望过去:“各来一条,要孵化没多久的小蛇。小蛇能养熟。”
老板笑着:“好嘞。”
另一边,秦安王府。
傅凌霄休息过后,自房中出来。
院中格外安静,除去自然声响,没半点多余动静。
他往外走出些,不由转头向主屋看去。房门开着,却并无声响,没有姜岁的身影,连那个总是待在姜岁身边的悦悦也不见踪迹。
有侍女端着茶来,要更换屋内的陈茶。
傅凌霄叫住她:“世子妃呢?”
侍女答:“回世子,世子妃早些时候带着悦悦姑娘出门了。”
“她出门了?”傅凌霄微诧:“回姜府了?”
“不是的。”侍女说:“听说她们是去集市了,大概是要买东西吧。”
傅凌霄:“……”
集市?
姜岁不是体弱嘛,还能去集市那种吵闹的地方转悠?
9. 九
姜岁回到秦安王府,已是一身疲惫。
京城不愧是北梁第一大城,天子脚下,实在热闹,集市里卖的东西真是不少。
只是,逛了两圈,身子有点受不住,力气跟不上,脚有点疼。
进房间,姜岁毫不犹豫去软榻躺下,四肢伸展开,气息在慢慢呼吸间恢复至平稳。她身体的疲惫感消失些许。
悦悦将她买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然后快速挪开位置,和桌上三个罐子,和一个木匣子拉开距离,像是担心里面的东西会突然钻出来。
姜岁稍作歇息后起身,行至外屋桌前,坐下后将面前的罐子与木匣子打开。
罐子里的是三条颜色不同的小蛇,木匣子里,是一只黑色、一只暗紫色的蜘蛛。
悦悦眉头瞬间皱起,三分嫌弃、七分害怕,根本不敢靠近。
姜岁用小棍子逗弄着罐子里的小蛇,眉眼弯弯,眼中带着笑意。
悦悦无奈:“小姐……在这儿养这些东西不太合适吧?”
以前在南郡,姜岁也养过类似的蛇虫,可悦悦不喜欢也有点害怕这些蛇虫之类的东西,直到现在都尚未习惯,一看到那些东西,就忍不住会起鸡皮疙瘩。
可偏偏姜岁对这些很感兴趣。
姜岁望着想要咬小木棍那一头的小蛇:“无毒的,害怕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悦悦又往旁边挪了一步:“我的意思是,这里是秦安王府,不是南郡,您养这些蛇虫,万一被人知道了,会被说闲话的。”
“而且……”悦悦皱起眉:“而且那个王妃本就对您不善,若是她拿这个做文章,可如何是好?咱们知道这是无毒的,可别人又不知晓,万一有栽赃陷害什么的,如何解释得清呀?”
姜岁一愣,左右晃动的小木棍停下,被罐中的小蛇咬住一头,缠绕着要盘上来。她回过神,抖了抖,将要缠上来的小蛇抖回罐中。
悦悦提醒得及时,她只顾着卖到自己喜欢之物的喜悦,忘了这里是京城,是规矩众多的地方。而此处是秦安王府,不是她家,不是她可以随意行事的地方。
在王府养小蛇和蜘蛛,外人看来是个很奇怪的行为,也有可能会被有心之人栽赃陷害。
可这些小玩意儿她确实很喜欢,麒麟送她的翡翠小玉蛇她更不可能丢掉,或者转赠他人。
所以,在那之前,得知会傅凌霄一声,得到他确切的准许能让自己在这儿养这些小玩意儿。若是之后有事,也可解释。
姜岁转头:“悦悦,去问一下,世子何时回来?”
“顺便,再去厨房取一些碎肉过来。”
悦悦一愣,立即点头:“好的,马上就去。”
然后毫不犹豫拔腿跑出房间。
姜岁望着她迫不及待离开的身影,轻笑着摇了摇头。她再看回罐中的小蛇,用小木棍碰了碰它们的小脑袋,轻声道:“乖一点,等会儿给你们吃好吃的。”
小蛇们像是能听懂姜岁的话,没再挣扎着要从罐中爬出来,缠转几圈后,安静的匍匐在罐底,似是在等待姜岁口中说的好吃的。
旁边木匣子里的两只蜘蛛在匣中转了两圈,开始吐丝筑网。
姜岁笑了下,就趴在桌上静静的看着它们筑网。
悦悦回来时,木匣子中的两只蜘蛛已经织完了一片完整的蜘蛛网。她手里端着两碗碎肉,小心着将其放在桌上,然后立刻往后退了两步。
姜岁笑她:“不用怕,不会咬你的。”
悦悦撇了撇嘴:“我知道,可是我忍不住就是会害怕。还是保持些距离比较好。”
她定了定神,又道:“对了,小姐,我刚去问了,世子午后出的门,大概要天黑后才会回来。”
姜岁点头:“知道了。”
在那之前,她有足够的时间给小蛇和蜘蛛喂食,还能好好休息会儿。
入夜后,傅凌霄自外而归。
要回房休息时,被等在那里的悦悦叫住:“见过世子。”
傅凌霄问:“何事?”
悦悦道:“世子,小姐有请,有事要与您说。”
傅凌霄略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将此事拖延至明日再说,而是调转方向,去往姜岁所在的主屋。
姜岁在屋内桌前,面前是三个罐子,两个木匣子。
傅凌霄视线从其上扫过,眼底闪过一抹疑惑,眨眼后消失不见。他在姜岁对面位置坐下,越过桌上之物看向前边的姜岁。
他开门见山询问:“找我何事?”
姜岁如实直接回答:“我想在这里养些小玩意儿,希望你同意。”
傅凌霄道:“你是世子妃,养些猫猫狗狗,花花草草,不必同我说,自己决定就好。”
“不是那些。”姜岁抬手示意了下桌上的东西。
傅凌霄眨了下眼,伸手打开盖子去看里边之物。三个罐子两个木匣子中分别是,黑色小蛇、红色小蛇、黑红相间小蛇,两条翡翠色小蛇,以及两只在木匣子中织网的蜘蛛。
他一愣,眼神倏忽惊讶,一时间有些懵。
他蹙了下眉心,抬眼看向姜岁:“何意?”
姜岁道:“我想养的,就是这些。”
傅凌霄:“……”
他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视线从姜岁带着清浅笑意的脸上移开,看向面前的小蛇与蜘蛛,眉头皱紧一些,又再看回神色温和的姜岁。
他想不明白,姜岁这个礼部尚书府的小姐,为何会想要养蛇与蜘蛛这样的东西当宠物?即使她是在南郡长大,可也因体弱被好生娇养着才是,怎会喜欢这些东西?!
其实傅凌霄想拒绝,毕竟这些玩意儿养在府里多少有些不合适,可见姜岁认真的模样,她也不像是在与自己说笑,而是真的想养。
纠结稍许,傅凌霄问:“真要养?”
姜岁毫不犹豫点头:“要养。”
傅凌霄又问:“可有毒?”
姜岁答:“皆无毒。”
傅凌霄:“……”
他看了看桌上的小玩意儿,又再次看向姜岁。
姜岁面容依旧,脸上是温和浅笑,没有催促的言语,只在方才的话语后安静等待傅凌霄的回答。
傅凌霄心下暗暗叹息一声,再开口时嗓音夹杂着一丝无奈:“在王府养这些东西,不太合适。”
姜岁眨了下眼,闻此言,眼神瞬时暗了些许。
傅凌霄见状,又立刻接着说:“我在诏刑司那边有个院子,不在主街上,比较僻静,你若是想养这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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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养在那个院子里。”
“养在王府,日后恐会因此生出些难以说清的麻烦,也于规矩而言不太合适。”
姜岁说:“我这是小蛇和小蜘蛛,养在别的地方不好照顾。别人来养,我不放心。”
她看向傅凌霄:“要不,我搬过去住?”
傅凌霄一愣。
姜岁解释:“住在单独的院子里,身边人少,规矩也会少些,这些小玩意儿自然也就可以养了。”
她朝傅凌霄露出个笑容:“如何?”
傅凌霄眼帘垂下些,眼珠微动,在认真思索着姜岁所言之事。
搬出去住,也并非不可。姜岁不住在王府,日后会被何知音没事找事的可能性就会变低,他与她之间的约定也可以顺利进行。
何况,她想养这些东西,大概是想打发时间,也不能驳了她的爱好。
思索过后,傅凌霄说:“可以。”
姜岁眼神一瞬惊喜:“当真?”
“嗯。”傅凌霄点头,又补充:“不过,得在明日之后。”
姜岁愣了愣。
傅凌霄解释:“明日你要回门。”
经他一提醒,姜岁露出些恍然模样。
傅凌霄看着她:“你不记得此事?”
姜岁笑了笑:“确实是忘了。”
傅凌霄:“……”
这种事都能忘记……
罢了罢了,不重要。反正现在和她说了,也不算晚。
傅凌霄起身:“你把你的这些宠物收好,明日你我一同回姜家,后日你再带着你的宠物们搬去别的院子,其余事,我来处理。”
姜岁点点头:“好,听世子的。”
这个结果,她很满意。
不仅可以养这些小玩意儿,还能搬出去住,一举两得。真是意外之喜。
翌日。
回门之礼,傅凌霄已命人准备好,无需姜岁操心。早饭后,她等傅凌霄处理完手头的事,两人一起乘坐马车回姜府。
马车内,傅凌霄一直在看书,全程无言。姜岁没有打扰他,只安静而端正坐着,时而饮口茶。
直至马车在姜府前停下。
得知他们今日要回来,姜丞运与洛清怡早早让人准备,又去往府门前迎接。
傅凌霄先下马车,站稳后转身面向从马车出来的姜岁。他向她伸出手,她一愣,眼底快速闪过一抹诧异。
却也很快消失。
她将手轻轻放在傅凌霄手中,被他扶着缓缓走下马车。然后她收回手,规矩着放在身前。
傅凌霄眼角余光瞥去一眼,又不动声色敛回。
姜丞运与洛清怡走上前来迎接:“世子,世子妃。”
紧张而恭敬的言语。
姜岁带着笑的眼眸里显映着他们的面容,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中。
虽然他们笑着,可笑容里没有女儿嫁人后回门的欢喜,更多的反而是紧张与小心谨慎。
这可不像是这种时候该有的情绪。
真是奇怪。
从她回到姜府,在姜家人身上感觉到的奇怪之处只多不少。
傅凌霄出声提醒:“该进去了。”
姜岁眨眼回神,面上笑容依旧:“嗯。”
10. 十
姜府正厅。
姜丞运与傅凌霄说着客套言语,来回几句对话后,便安静下来。显然,两人与对方都不怎么熟。
虽同在北梁京城,也都是为皇帝陛下办事,可这些年来往并不多。若非有着与姜岁的这桩亲事在,傅凌霄想他大概不会来姜府。
毕竟,他掌管诏刑司,所查皆是大案,被他登门拜访可不会是好事。
洛清怡面向他们那一侧,安静的听着他们说的话,脸上是客气有礼的笑容。看似温和,实际上带着点紧张与生疏。
姜岁的视线从他们身上不动声色瞥过,而后端起面前茶杯,慢条斯理饮下一口热茶。
片刻后,姜丞运看了洛清怡一眼。
洛清怡会意,转头看向姜岁,笑道:“岁岁,不如你带世子去你的院子先歇息会儿吧,顺便带他看看你住的地方是怎样的。”
姜岁眨了下眼,随后应声:“嗯。”
她先起身。
傅凌霄见状,也跟着站起来。
四人互相示意后,傅凌霄随着姜岁往外走,姜丞运和洛清怡送他们至正厅前,望着他们逐渐走远的身影,各自松了口气。
去内院姜岁所住之处的路上,姜岁和傅凌霄并排而行,一时沉默,两相无言。
直至踏进姜岁的院子,确定周边无人,傅凌霄才将心中疑惑问出声:“你和你家人,好像不怎么熟的样子。”
姜岁淡然向前行走,也并不准备隐瞒:“世子观察细致,确实如此。”
她在南郡十一年,见他们的次数屈指可数,也没有什么来往联系,突然被接回京城后没多久就把她给嫁出去了,哪里有时间与他们培养感情?互相仔细的了解?
可以说,他们一点儿也不熟。
看似亲近的外表之下,满是生疏。
傅凌霄有些费解。姜丞运与他的夫人在京城声誉皆好,按理说他们不会对自己的女儿不熟悉。他们对二女儿姜月瑶,就是百般宠爱,可谓是有求必应,否则也不会为了她的幸福将姜岁从南郡接回来嫁给他了。
即使姜岁自幼体弱多病,也不该被如此对待才是。
傅凌霄问:“为何如此?”
姜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若是世子的母亲还在世,你生病,她会如何?”
傅凌霄几乎没有犹豫:“自然是会陪在我身边照顾。”
小时候他感染风寒,母亲日夜陪伴在自己身边照顾,直至他退烧、身体好转。
他转头看向姜岁:“他们很少去看你?”
姜岁嘴角依旧带着温和的笑,脸上神色未改:“也许,是南郡太远了,治病花的时间太长,他们忙着京城的事,才不去看我的。”
傅凌霄一愣。
姜岁朝他笑了下:“不重要。”
傅凌霄微诧:“不重要?”
姜岁回答得很肯定:“嗯,不重要。”
没有他们在身边,自己在南郡也过得很好。南郡有对她好的外祖父、外祖母,待她如亲女儿的舅舅舅母,把她当成亲妹妹的表哥,还有后来遇见的老师、悦悦,和麒麟……
南郡没有他们,她仍然很好。
傅凌霄诧异于姜岁的话,下一瞬,姜岁迈进了屋子,他也跟着过去。
这个院子,姜岁住的时间不长,她当初从南郡带来京城的东西在和傅凌霄成亲那日都搬去了秦安王府,这里几乎没有她生活的痕迹。
对姜岁来说,这地方也有些陌生。
姜岁转身:“世子请坐,我让人准备些茶点来。”
傅凌霄点头:“嗯。”
姜岁走出屋子,招手唤来悦悦,叮嘱她去取些茶点来。
悦悦应声出去,姜岁顺着她走的方向往外看了眼,不经意瞧见站在院门外的一道熟悉身影。
仔细些瞧,好像是姜月瑶。
姜岁眉角轻挑了下,往院外走去。
姜月瑶看见她走来,连忙露出笑容:“岁岁。”
“姐姐。”姜岁站定在她身前:“为何站在院门口?可是有事找我?”
姜月瑶眨了眨眼,双手放在身前,略有些紧张的扣着手指:“听母亲说,你今日回门,所以我想着来看看你。”
“你……你和秦安王府的世子相处的还好吗?他有没有欺负你?你在王府过得怎么样?”
她表情小心翼翼的,话语如先前那般夹带着些愧疚之意。
姜岁说:“还好。”
姜月瑶看着她的眼睛:“真的?”
“嗯,”姜岁道:“真的。”
从姜岁口中得到确切回答,姜月瑶才轻轻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才变得轻松了些:“那就好……那就好。”
姜岁问:“你来找我,就为了这个?”
姜月瑶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是的。”
“怎么说,你也是因为我才嫁到秦安王府去的。所以,知道你在王府没有受委屈,傅世子没有欺负你,我就放心了。”
姜月瑶抿了下唇,鼓起些勇气伸出手去,将姜岁的手握住:“岁岁,你还怪我吗?”
姜岁反问:“你真的想知道答案吗?”
姜月瑶:“……”
她不确定。
她想从姜岁这里听到不怪自己的回答,可又担心姜岁说出口的答案却是依旧在怪自己。
姜月瑶握着姜岁的手慢慢松开,低下头去。
不远处,有人急匆匆走过。
姜岁眼角余光瞥见,顺势转头看过去。她眯了下眼:“那是谁?”
姜月瑶回过神,顺着姜岁示意的方向看去,答:“好像是母亲身边的程姑姑,和稳婆孙姑姑。”
姜岁望着走远后只余下模糊身影的人:“稳婆?”
姜月瑶解释:“就是给孕妇接生的,我先前在户部尚书府见到过她,那个孙姑姑在京城还挺有名的,当年母亲生产,也是她来接的生。”
姜岁问:“稳婆为何出现在这里?”
姜月瑶道:“可能是母亲的朋友家里有要生孩子的吧,她会介绍孙姑姑过去帮忙。”
姜岁轻轻眨了下眼:“这样啊。”
“嗯。”姜月瑶看回姜岁:“那个,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母亲说不让我来打扰你和世子相处。”
姜岁露出笑容:“好。”
临走前,姜月瑶看了眼姜岁,眼神有点复杂,在转身后很快离去。
姜岁望着她很快走远的背影,脸上笑容慢慢收敛回去。在那么一瞬间,她有个大胆的推测。
回到屋子,傅凌霄站在书架前,正翻阅着一本书。
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过去一眼:“看不出来你还喜欢花艺。”
姜岁愣了下,走过去时才发现傅凌霄正拿在手中看的是一本关于花艺的书籍。她道:“那不是我的书。”
“而且我也不喜欢花艺。”
“……”傅凌霄合上书:“出去这么久?”
姜岁道:“方才姐姐来了,与她说了些话。”
傅凌霄将那本书放回书架上原来的位置:“你们姐妹关系好?”
姜岁坦然:“一般。也就只说过几次话。”
傅凌霄:“……”
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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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话题,短短几句就能将话题聊死。
屋内只有他们两个在,没有互相感兴趣的事,着实有些无聊与尴尬。
所幸,在尴尬弥漫扩散之前,悦悦带着茶点回来,摆放在屋内桌上。借着茶水,傅凌霄暂时缓和了些情绪。
姜岁将悦悦叫出房间,压低声音吩咐:“悦悦,帮我个忙好吗?”
悦悦毫不犹豫点头:“小姐您说。”
姜岁说:“刚才母亲身边的程姑姑带了个叫孙姑姑的稳婆过去母亲那边,你悄悄跟着,找到那个孙姑姑的住处。”
悦悦不解:“找稳婆做什么?”
姜岁笑了下:“我也不是很确定,但等我见到她了,就知道了。”
悦悦摸了摸脑袋,然后点头:“知道了,我这就去。”
另一边,洛清怡房间。
看见被程姑姑带来的稳婆孙姑姑,洛清怡神色有异,快步上前:“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孙姑姑道:“姜夫人,您前些时日派人找我,我当时去临县照顾我儿媳妇生产,不在京城。这不,刚回来就听说您找我,我便立刻赶来了。”
“姜夫人,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洛清怡皱眉抿唇,快速稳住情绪后,转身去里屋取来一个钱袋子,转而塞在孙姑姑手里。
钱袋子沉甸甸的,银子不少。
孙姑姑不明白:“姜夫人这是何意?”
洛清怡抓着她的手:“孙姑姑,当年我生产时发生的事情,还望你守口如瓶。这段时日,你就不要待在京城了,回去临县继续照顾你那刚生完孩子的儿媳妇,至少一年后再回来。”
“啊?”孙姑姑诧异:“那么久?可我在京城还有……”
“孙姑姑,”洛清怡打断她的话,手上的力度加重了些:“你若是无法做到,我便只好用别的法子来确保你不会将当年我的事说出去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孙姑姑震惊,却也立刻明白。她要是不答应,怕是很难安然无恙的走出姜府。
于是她郑重的点头:“姜夫人放心,当年之事,我什么都不知晓。”
“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明日就出城回我儿子家,一年内都不再回来京城!”
洛清怡这才露出笑容:“如此甚好。”
孙姑姑从姜府后门离开,她只顾着着急回家收拾东西,全然没注意到跟在她身后的悦悦。
姜岁院子。
傅凌霄与姜岁对面而坐,百无聊赖,连空气仿佛都静下来。
两人对这儿都不太熟,也没有什么能打发时间的事情,坐在这里面面相觑,甚是无趣。
稍许后,姜岁开口,提议:“我们在这儿也无事,要不,出去逛逛?”
傅凌霄抬眼:“你昨日才出去逛过。”
“那又怎样?”姜岁笑着:“没人规定,昨日去集市了,今日就不能去了啊。”
她站起身,俯视向傅凌霄:“你不去,我自己去。”
说完,也没犹豫,干脆果断转身走出房间。
傅凌霄轻叹一声,起身快步跟上已至院中的姜岁。
姜岁向他瞥过去一眼:“你改主意了?”
傅凌霄道:“我没说不去。”
姜岁眉角轻挑:“我买条小蛇送你,当你陪我逛街的谢礼如何?”
“……”傅凌霄眉心微跳:“大可不必。”
姜岁坚持:“无毒小蛇,很可爱的。”
傅凌霄毫不犹豫拒绝:“不要。”
姜岁眨眼:“好吧。”
不懂欣赏。
11. 十一
城东,花鸟鱼虫市场。
姜岁是第二次来此处,但对此地已熟悉。上次来时所经过的店铺、行过的街道,她都记得。故而,她很轻易便找到了上次买小蛇的摊位。
蛇摊老板记得她,是个出手阔绰、且长得很漂亮的富家小姐。看见她再来,立即露出笑容,顺势起身相迎:“姑娘,您来了,这回可是要买些与上次不同品种的小蛇?”
姜岁问:“可有新品种?”
老板答得毫不犹豫:“当然!”
“我这儿蛇的品种,可是这个市场最多的!若是没有您想要的,您说想要哪一种,我都能想法子给您弄来几条。”
姜岁轻笑:“老板有心,我先看看。”
老板也笑着:“好嘞。”
傅凌霄跟在姜岁身边,望着她似是言语熟络的蛇摊老板,有点诧异。她不过出门一次,就已和这集市上的老板混熟了?未免太快了些。
姜岁蹲在摊前,望着蜷在罐中的蛇,眼睛较在姜府时亮了不少,显然对此物感兴趣。
傅凌霄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依旧不明白她一个富贵小姐为何会喜欢蛇这种生物,怎么想都找寻不到恰当的理由去解释。
普通府邸的小姐,不是应该喜欢小猫小狗的,漂亮的鸟儿之类的吗?
傅凌霄一手负在身后,另只手自然垂着,眉心微蹙,盯着专注选蛇的姜岁,有些思索模样。
蛇摊老板注意到和姜岁一起来的男子,视线扫过去一眼,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位矜贵公子。可一时想不起来。
“老板。”姜岁出声。
老板的思绪被扯回,笑看向姜岁:“姑娘,可是选好了?”
姜岁道:“这回,我想要大点的蛇,你这儿可有?”
“有!”老板转身,从身后的箱子里取出来另外几个罐子,小心着摆在姜岁面前,随后将罐盖打开。
姜岁凑过去看,眼神瞬时惊喜:“红丹蛇。”
罐中一臂长的赤红之蛇盘在罐底,眼黑瞳红,竖瞳尖锐,时不时吐出蛇信子,发出些声响,天生压迫与威慑。
它长得很漂亮,却也非常的危险。
姜岁与丹蛇对上目光,无言中,像是在交流着什么。
“姑娘认得红丹蛇?”老板有些意外:“这丹蛇可是南郡有名的蛇类,有红黑两种,在我北梁记录在册的毒物之中,丹蛇排名第三。”
“这野生丹蛇,很是难抓,它会跟人挣扎个鱼死网破。我也是运气好,前段时间跟南郡那边的蛇户进了批丹蛇蛋,自己孵化出来的。”
“虽是有毒,可其蛇胆在经过处理后也是治疗部分病症的重要药材,若是去药铺买,价格也是不便宜的呢。”
姜岁笑:“我喜欢。”
傅凌霄瞬间惊愕:“什么?”
听见傅凌霄带着不解的嗓音,姜岁微微转身,蹲在地上仰头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傅凌霄。
傅凌霄稳住情绪与她耐心言说:“你要养无毒的小蛇也就罢了,还要养带毒的?咬着人怎么办?”
“我会好好养它们的,”姜岁站起身,迎上傅凌霄严肃起来的目光:“你又不和我住在一起,不会咬着你的。”
傅凌霄眯了下眼:“你要自己住到那个院子里去?”
姜岁意识到什么:“你难道要和我一起搬过去?”
傅凌霄道:“我们刚成亲,你就独自搬出去住,合适吗?”
姜岁坦然:“我身体不好,需要静养,独自居住,很是合适。”
傅凌霄:“……”
姜岁:“……”
两人对视,似各在坚持,不愿让步。
蛇摊老板看了看姜岁,又瞧了瞧傅凌霄,这时候的气氛怎么有些怪怪的呢?他们说的话……还是当做什么都没听见比较好。
他抬起手抓了抓脸,索性不再去看他们,假装自己面前根本没人。
姜岁看着傅凌霄,嘴唇微动,唇角弯压,眼睛迅速泛红,似有泪光于其中闪烁:“你说话不算数……”
她声音轻了些,带着些哽咽:“不是说好了我可以养的嘛……”
眼看她马上就要哭了,傅凌霄震惊而又慌乱。他可不擅长处理女子哭泣,更不懂安慰,何况这还是在大街上。
他顿时不知所措,看着姜岁盈满泪水的眼,望着那楚楚可怜的面容,他
一咬牙:“行,你养!”
姜岁神色瞬改,她一抬手,衣袖快速自眼角抹去,然后转身看向蛇摊老板,笑道:“老板,你这里的丹蛇,不论大小,我都要了。”
老板立即应话:“好嘞!”
傅凌霄看着眨眼刹那就恢复笑容的姜岁,仿佛方才那眼中含泪、楚楚可怜的人不是她,这情绪骤改、脸色转变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些!
他嘴角轻抽了下:“你骗我。”
姜岁摊手:“我有说过我要哭吗?”
傅凌霄:“……”
他负在身后的手默默握紧成了拳。
姜岁的外表,实在是太有迷惑性,他竟真被骗到了。
老板将他这里所有的丹蛇从棍子小心翼翼的挑入一个圆形竹篓中装着,将竹篓盖合好,仔细着系好扣。竹篓盖两侧绑着蛇类害怕的雄黄袋,防止它们突然从竹篓中跑出来。
“姑娘,大小丹蛇,红三黑二,一共五条。”老板将竹篓递给姜岁:“您买的多,给您便宜些,去零头后凑个整,共一百二十两。”
姜岁取出钱袋,拿出一张百两银票一张二十两银票递给老板。
老板欢喜着接住:“欢迎姑娘下次再来。”
姜岁点头:“我会再来的。”
姜岁将圆竹篓斜挎在身上,坦然转身面向傅凌霄。
傅凌霄看着她穿着一身价值千两的衣裳,斜挎着个装了蛇的竹篓,怎么看怎么违和。
姜岁向他走去一步,傅凌霄面不改色后退两步。
姜岁愣了下,看着自己和傅凌霄间拉开的距离,又看向他那严肃的表情,忽然间意识到什么。
她挑了下眉:“你怕蛇?”
傅凌霄道:“没有。”
姜岁不信。
她伸手从圆竹篓中抓出一条红丹蛇,面带微笑看向傅凌霄的同时,将蛇头的方向朝准他所在。
傅凌霄眯了下眼,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姜岁突然向前跨出一大步,将手里抓着的蛇朝傅凌霄怼过去。
傅凌霄一惊,眼睛瞪大好些,出于身体的自我保护意识,毫不犹豫向后退出好几步。两人间顿时隔开了三步之外的距离。
姜岁再向前重复了遍将蛇向傅凌霄怼过去的动作,傅凌霄再次后退,神情严肃加倍:“你和我保持距离。”
姜岁笑他:“嘴硬。分明就怕蛇。”
傅凌霄纠正:“这叫惜命。”
她手里拿着的可是毒蛇!北梁毒物排名第三的丹蛇,浑体赤红,有有一臂之长,被咬上一口,他怕是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而她不仅不怕,抓蛇的动作非常娴熟,也非常轻松淡定,像是半点不担心那红丹蛇会咬她。
那丹蛇,似乎对姜岁也没有攻击倾向。
有点奇怪。
见傅凌霄盯着自己手中的丹蛇,姜岁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疾步上前,将蛇头怼到傅凌霄眼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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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他。
蛇的模样瞬间放大出现在傅凌霄眼里,他思绪被刹那扯回,瞳孔放大而震惊着,心惊的同时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立即往后退。
他做出防御姿态:“和我保持距离。”
“还有,别拿那个对着我。”
姜岁松开蛇头,手腕轻柔转动一圈,手里的红丹蛇顺势缠绕上她手腕,蛇头部位安静的躺在她手心。
“蛇有什么好怕的,”姜岁走向傅凌霄:“你看,很乖的嘛。”
傅凌霄全然不信:“你和你的那些宠物们,都和我保持距离。”
姜岁笑了下,声音轻轻:“胆小鬼。”
傅凌霄听见了:“……”
被姜岁用红丹蛇这样一吓一取笑,傅凌霄没了继续闲逛的心情,派人去姜府说了声后,就回秦安王府了。
姜岁也跟着回去。
要搬去别院的东西,侍女们很快收拾好。姜岁本就搬来没几日,东西也不多,除去衣裳与首饰,其余物件基本上都在她自己的箱子里装着。
而傅凌霄的东西,由他的侍卫快速整理,除开一些日常之物,就是成箱成箱的文卷。
得知傅凌霄要带着姜岁搬去别院居住,傅定松和何知音皆是诧异,很是意外。
两人成亲没多久,这就搬出王府,不太合规矩。何况,傅凌霄是王府世子,怎能如此随便的搬出去?!
傅定松气急,当即去找傅凌霄。
何知音却是暗喜。傅凌霄不顾傅定松的感受与王府的面子擅自决定要带着新婚妻子搬出王府,定会惹怒傅定松,让城中之人非议。自己的儿子或许很快就会成为秦安王府新的世子。
傅定松找到傅凌霄时,他正在院中和姜岁说话。但两人间至少隔着三步的距离,侍女都在院外,不敢进去打扰。
傅定松正在气头上,可顾不上这些,直接大步过去。
姜岁注意到有人靠近,衣袖微抬,将缠在她手腕上的丹蛇隐藏在衣裳之下,随后面带微笑转身,向走来的傅定松福身行了个礼:“王爷。”
傅凌霄随之转身。
傅定松怒声未收:“成亲不过三日,你要带着世子妃搬出去的理由是什么?这么大的王府,容不下你吗?”
傅凌霄淡定:“我那所别院,离诏刑司近,往返更方便。世子妃跟我一起过去,若是有事发生,我可立即派遣诏刑司中精锐前去保护,我也能更快回到她身边。”
姜岁望着傅凌霄,淡淡眨了下眼。
傅定松甩袖:“不行!”
傅凌霄坚定:“我意已决。”
“……”傅定松怒目圆睁,看着傅凌霄这态度就越发生气。
他继而转向姜岁:“世子妃,你同意他的决定?”
姜岁面上笑容依旧:“同意。”
傅定松手握成拳,气急更甚,嗓音都提高了好些:“好……好得很!”
话音落下,傅定松转身,愤怒拂袖而去。
望着傅定松走远的背影,姜岁平静出声:“他生气了。”
傅凌霄淡然:“看出来了。”
他将话题转回到傅定松来这儿之前:“把你的蛇丢掉几条,你养的实在是太多了。”
姜岁拒绝:“不行,我都买回来了,得好好养。它们长得那么好看,怎么能丢掉?”
傅凌霄抿唇:“那把你的蜘蛛丢掉,它们到处爬,到处都是蜘蛛网。”
姜岁再次拒绝:“不要。”
傅凌霄:“……”
他看着姜岁,眉角抽动着,气息开始不稳:“姜岁!”
姜岁别开头,字正腔圆再一次拒绝:“我、不。”
12. 十二
又是一阵无言的对峙。
姜岁不同意丢掉她养的那些小玩意儿,而傅凌霄觉得她养的太多,可以适当放弃一部分。两人互相不同意对方的意见,在院中已站了许久。
在这之前,傅凌霄不知晓姜岁爱养这些奇怪之物,若他提前知晓,定会在当时的约定中添加上一条不准许她在两人所住的居所养这样那样的东西。
昨日姜岁说要养小蛇时,他以为她要养的就是当时看见的那几条才孵化出来没多久的小蛇,于是答应。可没想到,她要养的远远不止如此。
可当时他并没有和姜岁规定她能养多少蛇虫之物,倒是被姜岁给拿捏住了这一点,然后在这儿跟自己犯犟。
与此同时,傅凌霄也忽然间意识到,姜岁并不如她外表所见那般,看似温和随意,实际上在认定之事上及其坚持自我,并非是柔弱好拿捏之人。
傅凌霄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紧,他看着姜岁,眼神深了些:“倒是我小看你了。”
姜岁露出笑容:“谢谢夸奖。”
“……”傅凌霄心中深吸口气,握紧的手松开些,做出让步:“行,你想养这些,那就养。但,就养现在这些,不许再养更多的了。”
“居住之所,太多蛇虫,成何体统?”
姜岁想了想,点头:“好,就这样。”
这番对峙,以傅凌霄的让步告终。
毕竟,再这样拖延下去,这一夜就要过去了,他可不想跟姜岁继续僵持着在院子里站一宿。明日要搬东西去别院,还有诏刑司的事要办,他觉得自己还是抓紧时间去休息一下比较好。
傅凌霄缓了口气:“太晚了,休息吧。”
姜岁道:“好。”
傅凌霄转身走向侧屋,姜岁则轻轻松了口气,迈步回到主屋。
她的东西,侍女们都帮她收拾好了,只待明日天亮就将这些物件搬去傅凌霄的别院。
她去到软榻上,直接倚靠上,闭眸缓和着自己久站后有些沉的气息。站得久,实在是累。
还好,在她坚持不住之前,傅凌霄退了一步。
姜岁才躺下没一会儿,悦悦回来了。
屋内已熄了烛火,借着自院中照来的些许光亮,悦悦摸索着进屋,随后关上房门。
她来到姜岁床边,半蹲在侧,轻声唤道:“小姐,您睡着了吗?”
姜岁没睁眼,淡淡出声:“还没。”
她说:“直接说事情吧。”
“嗯。”悦悦点了下头,压低着声音回禀着:“小姐,我按您的意思从姜府一路跟着那孙姑姑,找到了她在京城的住处。我当时本就想回来告诉您的,但又看见她一回去就开始收拾行李,就在那儿多待了会儿继续观察,后来听她跟邻居说,她儿媳妇生完孩子没多久,需要人照顾,所以要回临县的儿子家去。”
“可是,她是昨日才回到京城的。”悦悦眨了下眼:“才回来,就又如此着急的要走,很是可疑。”
姜岁嘴唇微动:“的确可疑。”
今日才看见那位孙姑姑去了姜府见洛清怡,从姜府离开后,孙姑姑就要回她儿子家,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大概,是洛清怡和她说了些什么。
姜岁道:“悦悦,你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明日我们要搬家去世子的别院,不住在这里了。”
悦悦不解:“那个可疑的孙姑姑,不继续盯着她吗?”
姜岁解释:“今夜城门已关,她也出不去,你好好休息,明日再去跟着她,看看她儿子家住在哪里,会不会再次搬家。”
悦悦点头:“好的,明日一早我就去盯着她的,不会让她突然消失的,小姐放心。”
姜岁侧转头面向悦悦这边,缓缓睁开眼:“记得多带点银子,以备不时之需。还有,若是您出门后找不到我们搬过去的那所别院,就直接去诏刑司,那所别院在诏刑司附近,你问问那里的人,就能知道别院具体在哪里了。”
悦悦笑:“小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姜岁也笑了下,伸手摸了摸悦悦的头:“好了,先回去睡觉,休息好了再说别的。”
悦悦重重的点了下头:“嗯!”
悦悦轻着动作离开。
屋内静下来,姜岁转回头,保持着平躺。她重新闭上眼,慢慢深吸口气,又轻轻呼出。
床头的安神香自香炉中缓缓缭绕出,逐渐弥漫于四周,淡淡的香气随之扩散。
姜岁的心绪彻底稳下来后,睡意袭来。
屋外静悄悄的,偶尔有晚风吹拂而来,带起些细微声响。
翌日。
天还没彻底亮起,悦悦就早起出门了。再有小半个时辰,姜岁从睡梦中醒来,慢吞吞起床。
侍女端着热水前来,伺候她洗漱更衣梳妆。
她走出房间,外边已有侍卫正在搬傅凌霄的东西,瞧见她走到院中,立刻有个侍卫走来,行礼后开口:“世子妃,属下奉世子之命,来搬您和他的行李,不知世子妃可命人将东西都整理好了?”
姜岁点头:“当然。”
“不过,动作轻些,里面有易碎之物。”
侍卫拱手:“明白,世子妃放心。”
姜岁站在院中,看着侍卫们将屋内的箱子一个接着一个搬出来。
有个抬箱子的侍卫感慨着:“世子妃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呀?为何如此之重?”
对面与他一起抬的侍卫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世子妃的东西是你能看的吗?赶紧将箱子抬出去,要是耽搁了时间,世子可是会怪罪的。”
姜岁看着他们往外抬的那个箱子,淡淡眨了下眼。
她身边的侍女开口询问:“世子妃,您是先在王府用早饭,还是去到别院那边再用早饭呢?”
姜岁道:“过去再吃吧。”
她转头看向侍女:“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好像之前没见过你。”
侍女答:“回世子妃,奴婢叫芝儿,之前不在您院中伺候,是世子早些时候派人叫奴婢来伺候世子妃的。先前在世子妃院中伺候的侍女,不会带去别院,若是世子妃觉得伺候您的人不够,可按照您的喜好在身边添置其余侍女。”
“另外,别院之中,暂时没有其他侍女在,只有些侍卫守着,要是世子妃有需要,可让管事的侍卫或奴婢为您安排。或者,您从牙行里买些新的丫鬟进去也可以。”
姜岁想了下,侍女更换啊……
或许是因和她要养的那些小玩意儿有关。
姜岁问:“你胆子大吧?是不是不怕蛇?”
芝儿点头:“是的,奴婢胆子挺大的,不怕蛇。”
姜岁挑了下眉,这就能解释得通了。胆子小的,大概也不敢在她身边伺候,还得担心她们会不会被自己养的蛇吓到。
这样也好,有个胆子大、不怕蛇的侍女,之后帮忙喂食什么的,也方便。
姜岁道:“走吧。”
芝儿应声:“是。”
傅凌霄去诏刑司处理事情,姜岁在芝儿和侍卫的带领下去往傅凌霄的别院。
院子不在主街上,在主街之后的巷子尽头,地方僻静,门前是一条河,河岸边停留着几只小船,还有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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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早起之人坐在河边钓鱼。
院内素雅而幽深,一步一景,假山与树木相结合,荷塘廊桥,鱼游嬉戏,此处是和秦安王府截然不同的两种房屋布局。这里没有了王府那种威严之感,反而增添了几分惬意悠闲之感。
姜岁诧异而惊奇,全然没想到傅凌霄在京城中还有这样一处别院。这院子很是别致,有些许南郡院落的风格。
她所住单独之院,院中有棵迎天而起的百年槐树,枝繁叶茂,绿意盎然,满是生机。
她眼睛亮起而眼神惊喜着,脚步都轻快了好些。
这个院子,她喜欢。
侍卫将她的箱子都摆放在屋内,收拾整理的事,就是侍女们的了。他们向姜岁行礼告退,很快离开院子。
姜岁和芝儿一起将箱子打开,将里面的物件取出整理摆放在屋内。
芝儿瞥见个锁着的箱子,正要伸手去碰的时候,姜岁出声:“那个箱子里的东西不用拿出来。”
芝儿愣了下,连忙收回手:“是。”
整理过半时,芝儿忽然问:“世子妃,您身边的悦悦姑娘呢?她为何不在这里呀?”
姜岁将自己的书摆放去书架:“她去忙了。”
芝儿有些不解,可姜岁这样说,很有可能悦悦去忙的事,是为姜岁去做的。所以,还是不要多问比较好。
只是目前别院没有别的侍女,整理起来得多费些时间。好在,姜岁没有架子,整理了部分物件。
好不容易全部收拾完,芝儿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姜岁道:“晚些时候,我们去趟牙行吧。事情多,却只有你一个人在忙,实在有些辛苦。”
芝儿一愣:“世子妃也在帮忙,并非我一人整理,我不辛苦的。”
姜岁笑了下:“就算不辛苦,也还是要去趟牙行。”
芝儿点头:“是。”
这边的事情收拾好,姜岁稍作歇息后,带着芝儿出门去牙行了。
牙行外有人席地而坐,身前铺着一块布,布上摆放着他们要售卖的各种小物件。一眼看去,两边皆是如此。
姜岁有点好奇,下马车后,向旁边摊上瞥过去两眼。这不看还好,一看就瞧见了感兴趣的东西。
她看着身前罐子里的东西,有点走不动道。
那人见姜岁感兴趣的样子,立刻露出笑容:“姑娘,小土蛇要不要?小土蛇肉质鲜美,煲汤甚是好喝!”
闻言,姜岁嘴角抽动两下:”煲……汤?!”
“是啊!”那人笑着:“这小土蛇没毒,也没獠牙,但是长得特别肥,肉质极佳,煲汤乃是上乘啊!好多人都喜欢吃呢!”
姜岁:“……”
看着罐中仰起无辜小脑袋的棕色小土蛇,一想到它们要被煲成汤,姜岁于心不忍,一咬牙,把那一罐小土蛇都买了下来。
她抱着罐子,忽然想起来,傅凌霄好像不许她在别院养额外的蛇。
不过……那别院幽深素雅,又是荷塘又是假山树木的,即使是有些本来就生活在那里的蛇,也挺正常的。这小土蛇不咬人、又没毒,养着也无所谓。
要是傅凌霄问起来,就说它们本来就是那院子里的。
他应该会相信吧?
然后姜岁一转身,碰上了从牙行出来的傅凌霄。
两人对面而立。
姜岁将罐子抱在怀里,暗暗倒吸一口气。傅凌霄怎么会在这里?
傅凌霄眯了下眼:“怀里抱着什么?”
姜岁抿了下唇:“嗯……土特产…………”
傅凌霄:“??”
13. 十三
土特产?
傅凌霄看向姜岁怀里抱着的罐子。这种边沿还带泥土的罐子里能装什么土特产?倒是有点眼熟,像是……不久之前她去买蛇时那摊子上装蛇的罐子。
思及于此,傅凌霄瞬间反应过来。
他神色严肃了些:“你……”
“你怎么在这儿啊?”姜岁面带微笑打断他要说的话:“是在忙吗?那你继续去忙,不用在意我,当我不存在就行。”
傅凌霄:“……”
他挣扎:“你……”
“芝儿,”姜岁再次阻拦他的话语:“我有点累了,我们快进去,去里面坐会儿。”
她立刻往前迈步,想避开,却被傅凌霄叫住:“站住。”
姜岁的步子随即停住。她唇角抿动,将怀里的罐子抱紧了些。
身后的芝儿看见傅凌霄在这儿,根本不敢动,仍在原来的位置乖乖站着。
跟随傅凌霄出来办事的侍卫在一边安静站着,没有傅凌霄的吩咐不敢乱动,眼前这景象,也就当没看见。
傅凌霄绕到姜岁身前。姜岁抬头,维持着面上微笑模样:“怎么了?”
“怎么了?”傅凌霄嗓音中满是无奈:“你还问我怎么了?你怎么了?是不是又买了新的?不是说好了不能再养更多了吗?”
姜岁眨了眨眼,知道是瞒不住傅凌霄了,也就没再隐瞒。
她道:“只是一罐小土蛇而已,一不咬人,二没毒的。你们京城的人不是一般拿来煲蛇汤的嘛。”
傅凌霄看着她:“怎么?你要带回去煲蛇汤?你还吃蛇?”
“我不吃蛇。”姜岁想了想:“我就是,看它们可怜,所以对它们施以援手。”
傅凌霄无语:“少来。”
“你是不是还要说,你准备把它们放生?”
姜岁坦然:“这倒没有。”
她直视傅凌霄的眼睛:“我本来想偷偷带回去,假装它们本来就是别院里的蛇。谁知道你在这儿。”
傅凌霄:“……”
姜岁又补充:“再者,你那别院,那么大的荷塘,又是假山树木、灌木丛的,本就容易暗处藏着蛇,多那么几条,也无所谓。”
傅凌霄不相信:“不可能,我的别院干净的很。”
见他不信,姜岁说:“那你晚上回去,我证明给你看。”
傅凌霄蹙眉看着姜岁,姜岁全然不怕他,自信而肯定的望着傅凌霄的眼睛,要将他眼中的质疑都给盯出去。
傅凌霄眨眼,先移开目光。
姜岁向他走近一步,傅凌霄往后退开一步。
姜岁笑:“打个赌吧?”
傅凌霄不解:“赌什么?”
姜岁拍了下怀里的罐子:“若是我证明别院里还有别的蛇,除去这罐子里的蛇,你再让我多养十条。”
傅凌霄问:“那你要是不能证明呢?”
姜岁道:“那我就将我现在养的都送出去,不养在别院了。”
闻言,傅凌霄眼睛亮起些,几乎没有犹豫就应下:“一言为定。”
但很快他又补充:“不许临时买蛇充数,不然照样是你输。”
姜岁笑着:“成交。”
两人的约定就在来回言语间定下。
姜岁已经买下的小土蛇,傅凌霄也不准备跟她纠结了,若是她无法证明他别院里还有别的蛇,现在买的与之前买的,都得送出去。
他定了定神,道:“好了,我还有事要办,不和你继续闲扯。”
他视线从姜岁脸上扫过,又叮嘱:“近日城中陆续已有十来位年轻女子无故失踪,尚未找到踪迹,天黑后不太安全,你买完想要的东西,早些回去。”
姜岁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你来牙行,是来找那些失踪姑娘的?”
傅凌霄点头。
姜岁道:“既然是无故失踪,当不会出现在牙行这种地方吧。”
“只是以防万一,该找的地方都得找。”傅凌霄解释:“那些女子失踪的时间不一样,万一能在这里找到呢?我们按规制来巡查,或许就是她们的一线生机。”
姜岁有些意外,看向傅凌霄的眼神中闪过一抹诧异。
傅凌霄再次提醒:“早些回去。”
姜岁眨眼:“知道了。”
傅凌霄转身,跟随他而来的侍卫立即跟着离开,没一会儿就消失在转角。
姜岁站在牙行前,望着已经不见傅凌霄等人背影的方向,停顿稍许敛回视线。
倒是没想到,傅凌霄查案还挺认真的。
不过,最近陆续有年轻女子无故失踪?京城乃是天子脚下,竟还有这样的事。当真奇怪。
芝儿出声:“世子妃,咱们进去吧。”
姜岁缓回思绪:“嗯。”
牙行内。
得知姜岁是来买丫鬟的,牙行老板立刻将这里长得周正、干活儿手脚麻利的丫头们都叫了出来。
姜岁一身富贵,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牙行老板在将丫头们叫过来的时候,特意叮嘱她们要好好表现,要是能跟着那富家小姐去府里伺候,她们的下半辈子也就好过些了,总不至于在这里被交换来交换去的。
丫头们自然明白,个个都恭恭敬敬的,面带微笑的站在姜岁身前。
牙行老板笑着介绍:“小姐,这几个是我们这儿最好的丫头,长得干净周正,干活儿很利索,力气也大,您吩咐她们做什么都是可以的。您看看,您觉得哪个合眼缘呢?”
姜岁从那些丫头身上一一看过,眼光瞥向芝儿。
芝儿会意:“老板,你们店里所有的丫头都在这儿了吗?”
“这……”牙行老板看了看姜岁:“这后院里倒是还有一些,不过那些丫头可能不太符合小姐的身份。”
芝儿道:“尽管带我们去看就是。”
牙行老板没办法,只能带着姜岁与芝儿去后院,将所有的丫头都聚集在一起,让姜岁自己从其中挑选合眼缘的。
排成前后三行的丫头中,姜岁一眼瞧见了第三排最右侧的女子。她长得比其它女子都要高些,皮肤有点黑,眼神有点呆,模样憨厚,没敢看姜岁这边,似乎有些拘谨之意。
姜岁指了下她:“这个。”
那女子显然没料到姜岁选中的会是自己,诧异惊奇的同时,被牙行老板揪出来,推着送到姜岁面前。她有些无措,紧张的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姜岁上下打量着她,绕着她走了一圈。
芝儿问:“你叫什么名字?以前在哪家府邸做过事?为何会辞退?”
那女子声音带着点颤意:“我叫张春花,以前在街头陈家的厨房那边帮忙,做些粗活儿什么的,后来厨房那边来了两个伙计,力气比我大,就把我给辞退了。”
“之后在附近的铺子里都帮过忙,不过时间都不怎么长,都是短期活儿。我年纪有点大,已经二十三岁了,所以,没有哪个府邸要我过去干活儿。”
姜岁问:“怕蛇吗?”
张春花一愣,没想到会被问这个,她稳了稳情绪,开口:“有点怕……但是,如果小姐遇到蛇,我会挡在小姐面前的,绝对不会丢下小姐!”
担心姜岁不相信自己的话,她有些慌,眼神闪烁着,紧张着双手扣在一起,肩膀耸了些:“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姜岁笑着:“是吗?”
话音落下的刹那,她打开了手里的罐子,其中一条比较调皮的小土蛇看见光亮,猛地钻出来。张春花睁大眼睛,出于身体的自我防御动作,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蛇,然后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姜岁:“……”
芝儿:“!!”
旁边的牙行老板和丫头们都被吓到,却又不敢叫出声,只能抬起手捂住嘴。
张春花喘着粗气,整个人还在震惊中,还没从刚才的事中缓过来。
姜岁说:“这是我刚买的蛇。”
张春花一愣,道倒吸一口凉气,立刻弯腰将被她重力摔晕的小土蛇小心翼翼的捡起来,双手递到姜岁面前,低头认错:“对不起,小姐,我不是故意的!”
“我的手比我的脑子先反应,我没来得及思考!”
姜岁伸手抓回被摔晕过去的小土蛇,看着它呆头呆脑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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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晃了下它脑袋,她忍不住感慨。真是一点杀伤力也没有,还这么轻易被摔晕了,难怪会被抓去煲蛇汤。
唉。
姜岁抬头看向后面那些缩在一起的丫头们:“你们当中,还有不怕蛇的吗?像她刚刚那样敢徒手抓蛇的,还有吗?”
她的话问出口,却是鸦雀无声,谁也没有回答。
显然,她们都不敢。
姜岁道:“老板,就要这位张春花了。”
牙行老板回过神来,连忙走到姜岁跟前:“小姐,只要一个吗?我们这里的其他丫头还是不错的,虽然怕蛇……不过怕蛇也是人之常态嘛,很多都怕蛇的。”
姜岁解释:“可要是怕蛇的话,就不方便在府里干活儿了。”
她抬手,旁边的芝儿走上前来,将银票塞在牙行老板手中。
牙行看了眼银票数额,立即露出笑容:“谢谢小姐。既如此,那我就帮你们把契约写好,你们商量一下月钱的事。”
姜岁看向芝儿:“你来负责。”
芝儿点头:“是。”
姜岁走出牙行,看了眼外边的天。算时辰,应是申时中旬,差不多该回去了。
她低下头,有个小姑娘从旁边跑来,准确无误站定在她身前。那小姑娘看起来十二三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暗黄粗布衣裳,脸上抹着泥,看起来脏脏的,眼底浮动着些害怕,可表情却又强装出胆量很高的样子看向姜岁。
姜岁看着小姑娘:“你是迷路了吗?”
小姑娘提着气息开口:“小姐,我可以干活儿,我什么活儿都可以干,我也不怕蛇,您招我回去当丫鬟吧!”
姜岁微诧。
这小姑娘,刚才似乎不在后院那些丫头之列。哪里冒出来的?
见姜岁不说话,小姑娘又说:“您手里的罐子有蛇对吧?我可以把手伸进去的,我真的不怕蛇!我特别听话,您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求求您,招我当丫鬟吧!”她扑通跪在了姜岁面前:“求求您了,我娘病重,需要钱治病,您给我个活儿让我赚点买药的钱,我不怕吃苦的,真的!”
她开始磕头,磕得重,都能听见响。
姜岁望着她,眼眸微动。
在那小姑娘要磕第三个头时,姜岁弯腰伸出手,扶住了她的额头:“你跟我走吧。”
姜岁将她扶起身时,牙行老板面带微笑的将芝儿和张春花送出来。
看见面前的小姑娘,牙行老板睁大了些眼睛:“连翘,怎么又是你?又跑来我这儿找客人闹是不是?”
连翘立刻躲在姜岁身后。
姜岁笑着:“老板认识她?”
“认识认识,”牙行老板露出笑容:“这丫头总是跑来我这儿要找活儿干,总打扰来我这儿找丫头干活儿的人。她这细胳膊细腿的,一看就没什么力气,没有府邸要她过去伺候。”
“而且……”牙行老板压低些声音:“连翘这脸洗干净了,还是有几分姿色的,有些人名义上找她干活儿,实际上对她图谋不轨,她挣扎的时候把人打了,结果那些人带人过来,又把她给打了……”
“这事儿附近的人都知道,她是为了给她娘治病,也算是有孝心,可是吧……唉……我这儿也不是做慈善的,实在是帮不了。”
姜岁眨了下眼:“多谢老板告知。”
她抬了下手:“走吧。”
芝儿跟随其后,张春花和连翘立刻跟上。
回去的马车上,姜岁说:“芝儿,回去后,你教她们规矩。先前你在世子那边是怎么做事的,你就怎么教她们。”
她摸了摸身边的罐子:“我还要回去给世子准备惊喜,没空教她们,悦悦又不在,只能麻烦你了。”
芝儿会意:“世子妃放心,交给奴婢就好。”
她有些好奇:“不过,世子妃要给世子准备什么惊喜呢?”
姜岁笑着:“等他回来的时候,就知道了。”
她眼睛弯弯,眼神意味深长。
另一边,已经回到诏刑司翻看文卷的傅凌霄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抬起头,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14. 十四
别院。
姜岁让芝儿教张春花与连翘这里的规矩,顺便带她们熟悉熟悉这里的环境。但今日,姜岁没有让她们留在别院,而是让她们先回去收拾东西,明日吃过早饭后带着她们的行李来。
别院离她们住的地方不近,若是每日来回,定是不方便的。所以得住在别院。
张春花没意见,但连翘有点为难,她母亲还生着病,她不能总待在这里而不回家,那么母亲就无人照顾了。只是连翘不敢说,她好不容易才找到活儿,能赚钱,不能在这个时候给主家添麻烦,不然很有可能会被赶出去。再想要找到新的活儿,就不知会是何时了。
她双手紧扣着,只能先回去与母亲商量商量如何折中处理此事。
芝儿交代完后,就让她们先回去了。
张春花和连翘一起走出别院大门,看连翘好似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心询问:“连翘,你怎么了?”
连翘愣了下,立即露出笑容:“没有没有,我就是高兴。”
张春花点点头:“那我们走吧,天快黑了,早些回家。”
连翘笑着:“好。”
是夜。
傅凌霄处理完诏刑司这边的事,外头的天已彻底暗下来。显然时辰已不早。
他忽想起早些时候在牙行前与姜岁说的那番话,貌似自己和她打了个赌,今晚要和她确认别院之中是否有除她所养之外的其余蛇类。这个时候了,不知她是否已经歇下。
孟安来到傅凌霄身前:“世子,按您的吩咐,诏刑司内能派出去的人都已派去寻找失踪女子的线索,城中各处能打听消息的地方,也已派了咱们的人过去。”
傅凌霄点头:“知道了,先回别院吧。”
孟安拱手:“是。”
别院离诏刑司不远,乘马车过去两盏茶时间就能到。
傅凌霄坐在马车内闭眸小憩,孟安驾车往前。过主街,入巷道,周围昏暗,只有马车前两侧挂着的灯笼亮着些光。
车轱辘声响,遮掩去其余细微的动静。
夜幕之上,月亮被云遮掩住的刹那,幽暗之中,有刀剑出鞘,继而向马车所在冲去。
孟安及时反应,拔出身侧佩剑阻挡其中一人,另有刺客往后,手里的刀直劈马车内的傅凌霄。
傅凌霄瞬间睁眼,侧身弯腰。泛着寒光的刀从他眼前掠过。
他快速取出座位之下藏着的剑,冲出马车与孟安站在一起,马儿受到惊吓,惊慌着往前跑,消失在夜色里。
四个刺客落地,将傅凌霄和孟安围住,周边院墙上,各有两个刺客而立,手里握着弓箭,锋利箭簇对准的分别是被包围住的傅凌霄。
八个蒙面刺客。
目的很明显就是傅凌霄。
孟安蹙眉厉声:“你们是何人?竟敢刺杀秦安王世子!”
正前方的刺客开口:“杀的就是秦安王世子。”
他手里的刀指向傅凌霄:“谁让你多管闲事!”
此后来不及再问更多的,周边四个刺客提刀上前,向傅凌霄和孟安砍过去。院墙上的另外四个刺客则将已经上弦的箭朝向傅凌霄,看准时机将箭射出。
傅凌霄和孟安迅速反应,各自提剑将射向对方的箭挡下。
但对方人数压制,身手矫健并非普通刺客,再加之天色昏暗,在这并不算宽敞的巷道中实在是不好对付。渐渐地,傅凌霄和孟安有些落于下风。
再有箭射出时,孟安抵挡不如之前,箭簇从他的剑上划过,刺向傅凌霄。傅凌霄及时侧身,却还是被箭簇划破衣裳,剌开血肉。
“世子!”孟安看见傅凌霄受伤,慌了神,不料身后之人疾步上前,眼看就要砍中他后背,傅凌霄手里的剑即刻丢出,替孟安挡开那一刀,但自己身边的刺客却抓到他的破绽,刀砍下,劈在他肩上。
他忍住疼痛转身,将人一脚踹开。
孟安箭步冲上前,伸手扶住傅凌霄。
他们已然落在下风,对方占据优势。傅凌霄和孟安两人皆负伤,难以在这种情况下反转。
刺客们已经开始庆祝:“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我还以为这秦安王世子身边会有不少护卫呢,居然就一个。”
“早知如此,我们根本不用都来。”
另外一个刺客厉声:“别废话了,赶紧把他杀了,还得回去交差呢。”
“知道了知道了,”离傅凌霄最近的两个刺客走上前:“这就送他上路。”
刺客手里的刀举起,正要落下时,被黑暗中射出的一支箭挡下。众人皆诧异时,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方才马车跑走的方向传来,没一会儿,就出现了一队侍卫。
刺客没料到还有这一出,想着赶紧动手处理掉傅凌霄,孟安挡在前,随后而来的侍卫随即将傅凌霄护住。
院墙上的刺客射出的箭也一一被挡下。
眼看情况不对,刺客也不恋战,丢下烟雾弹,借着烟雾遮掩,立刻撤退。待烟雾消散,早已不见刺客的身影。
侍卫队长走上前,向傅凌霄行礼:“属下来迟,世子受惊了。”
傅凌霄道:“不是让你们守在别院保护世子妃吗?怎会来此?”
侍卫队长解释:“您的马车突然跑回到别院前,但马车里没有人,见马儿受惊的模样,属下想您大概是遇到了危险,于是去请示了世子妃。是世子妃让我们来这里保护您的。”
傅凌霄微诧。
这么晚了,她还没睡?
他道:“先回去吧。”
侍卫队长拱手:“是。”
有侍卫队护卫左右,隐匿在暗中的刺客们没再找到行刺傅凌霄的机会,今夜的刺杀只能作罢。
进别院大门时,傅凌霄被箭刺伤的右手手臂处传来阵阵疼痛,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啃咬着他的血肉。
傅凌霄皱紧眉,不过是箭伤,以前也没少受过,怎会如此的疼?不对劲。
回到房间,傅凌霄脱下外衣,查看手臂上的箭伤。先前箭簇划过手臂,留下了一道一掌长的伤口,而原本应该泛红流血的伤口此刻却是乌黑的,疼痛渗透血肉快要钻入骨髓,隐约还有些腐烂的气息。
是毒。
傅凌霄瞬惊:“孟安,去找大夫!”
那些刺客果然是奔着要杀死他来的,不仅个个身手不凡,箭上竟还带毒!难怪先前撤退得如此快速,原来是留有后手。
另一边,姜岁院中。
姜岁坐在房间桌前,还在等傅凌霄回来完成与她的赌约,但寻常时的这会儿她早已睡下,故而此刻她正犯困,眼皮都快睁不开。她双手捧着脸,脑袋时不时往下垂点两下,又再抬回去。
芝儿慌慌张张从院子里跑来,神色慌张,满面着急:“世子妃,不好了!”
姜岁迷茫着转头,嗓音倦倦:“怎么了?”
芝儿跑到她跟前:“是世子!世子回来的路上遇刺,受伤中毒了!他的手臂都快烂掉了!”
姜岁的瞌睡顿时醒了:“啊?”
芝儿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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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岁匆忙赶到傅凌霄的院子。
他们两个人的院子不在一处,隔着步行一盏茶时间的距离。
姜岁稍稍喘着气迈进傅凌霄房间,他面色和回来时已大不相同,连嘴唇都有些泛黑。
她走到床边,看着满头冷汗,手臂血肉被毒侵蚀渐腐烂的模样,启唇:“你快死了。”
“……”傅凌霄挣扎着抬眼:“多谢提醒。”
姜岁在床边坐下,伸手抬起他右臂至眼前仔细瞧了瞧,又嗅了嗅他伤口的气味,随后放下:“浊乌蝎的毒。”
傅凌霄气息微弱:“你懂毒?”
姜岁没有回答,只道:“等大夫来,再花时间给你找解毒之法,你人都凉了。”
傅凌霄:“……”
姜岁看着他,问:“这回,是哪里来的刺客?”
傅凌霄深吸口气:“大概是那桩年轻女子失踪的案子。先前是京府衙在办,可失踪的女子越来越多,他们没有线索,无处下手,在请示陛下后将案子转到了诏刑司。”
“刺客说,我多管闲事,大概是管了这桩本不该我管的案子。”
姜岁望着面色愈发虚弱的傅凌霄,眼神有些复杂。
似是犹豫过后,姜岁转身:“芝儿,拿个空盆和一把匕首,随后再取一盆热水和一条毛巾。还有,我房间梳妆台最左侧的抽屉里,有个翡翠色的圆形罐子,拿过来。”
芝儿一愣,连忙点头:“是,我马上就去!”
姜岁转回头,发现傅凌霄正看着她。
她眨了下眼:“看什么?”
傅凌霄问:“你会解毒?”
姜岁只说:“你目前的情况,等不到大夫来了,可愿意信我一回?”
傅凌霄眼中显映着姜岁的面容,忽的笑了下:“当然。”
姜岁提醒:“会很疼。”
傅凌霄道:“没关系,我不怕疼。”
芝儿很快将姜岁要的东西取来。
姜岁让人在外面侯着,不许人进来打扰。她将空盆搁在傅凌霄手臂下方,用匕首将他伤口处已经被毒腐蚀的血肉挖出来。
傅凌霄额头冷汗直冒,脸色已是苍白,不见血色。他紧抿着唇,没让自己因为疼痛喊出声。
姜岁看了他一眼,继续手里的动作。腐烂的血肉挖出后,用热水将外表的污秽清理干净,随后将翡翠色圆罐中的白色药粉涂抹在他伤口处。
生挖血肉的疼痛与药粉入伤口的刺激下,傅凌霄没承受住,疼得晕了过去。
姜岁看着晕过去的傅凌霄,眼神微动,唇角轻抿了下。眨眼间,像是决定了一件事。
稍许后,她取来一只茶杯,拔下发髻中的簪子,朝准自己左手手腕划下。伤口现,鲜血流入杯。
血满杯,姜岁为自己止血,随后将杯子端到床边。
她扶着傅凌霄的脑袋,将杯子递到他唇边。
傅凌霄嗅到些血腥气,挣扎着恢复一丝清醒:“这是什么?”
姜岁道:“药。”
“喝了它,睡一觉,你就会好起来了。”她声音放柔了些:“张嘴。”
意识不清明的傅凌霄没有精神多想,顺从着姜岁的话张开了嘴,将那姜岁口中的药慢慢饮下。
他觉得奇怪,却又分不清那到底是嘴里的腥甜,还是自己伤口处传来的血气。
姜岁将傅凌霄慢慢放回原来的位置躺着,用手帕将他脸上的汗轻轻擦拭去。
傅凌霄,睡一觉,等你醒过来,就没事了。
15. 十五
傅凌霄做了个沉沉的梦。
他感觉身体很重,浑身冰凉,使不上劲,像是坠入寒冬的湖中。他无法挣扎,只能任由身体往下坠。
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却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有人抓住了他手腕,将他拽了起来。视线模糊不清,眼前似是个窈窕身影。
有些眼熟。
傅凌霄努力想要看清拽着自己的人是谁,下一瞬,睁开了眼。入眼是光亮,刹那刺目,才睁开的眼又立刻闭上,下意识抬右手要挡住眼睛时,手上的疼痛提醒着他昨夜遇刺之事。
他转头,右手手臂与肩上的刀伤都已被处理包扎好,隐约有药膏的气味自包扎处传来。
视线再往前,有人坐在房中桌前,身影如他梦中一致。
傅凌霄眼眸微动,眼神渐深。他小心着撑起身体坐起,取过旁边的衣裳穿好,然后走向桌前所坐之人身边。
姜岁趴在桌上睡着,双臂枕在脑袋下,耳边发丝在她转动头时微乱,随意垂落在她脸上。
傅凌霄立于她身侧,垂眸安静望着尚未醒来的姜岁。她模样恬静,呼吸轻轻。
她……在这里守了一夜?
大抵是感觉到有身影遮落,又或许是嗅到了些与方才不同的气息,姜岁眉头动了动,稍有一番挣扎后,慢慢睁开了眼。
傅凌霄立即敛回视线,侧身面向另一处。
姜岁抬起头,惺忪眼中看见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边的傅凌霄,抬手揉了揉眼睛,嗓音中仍有点倦意:“你醒了……感觉如何?”
傅凌霄稳住情绪,这才转回来:“已无碍。”
他看着姜岁:“你为何睡在此处?”
姜岁低下头:“当然是担心毒没散干净,你半夜人没了。”
傅凌霄眼底闪过一抹柔和:“多谢。”
姜岁双手撑着桌面站起来:“你早日将那些失踪女子寻回来,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
“昨夜又是刺客又是毒,想必是我现在掌握的线索离找到幕后指使者不远了。”傅凌霄看着姜岁:“但我,会将她们找回来的。”
姜岁嘴角扬起些许:“那就祝你好运了。”
她往房门走去:“我要回去补觉,等会儿芝儿给你送来的药,记得喝。”
傅凌霄点头:“嗯。”
姜岁打开房门走出去,傅凌霄望着她逐渐走远的背影,唇角似有些笑意。但转眼,就消散不见。
回到自己房间,姜岁直接在软榻坐下,闭眼长长呼出一口气来。从傅凌霄的院子到她这里距离不远,可她走着,却有些累。
她缓了缓气息,准备休息时,身后倏忽传来个熟悉嗓音:“你为何要救傅凌霄?”
是麒麟的声音。
姜岁微愣,眼睛瞬时睁开,转身向后。
麒麟站在窗外,表情有些凝重,眼里是很明显的疑惑。
姜岁嘴角扬起些:“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麒麟没有回答姜岁的问题,追着要之前自己问题的答案:“你为什么要救傅凌霄?他中了毒,若你不帮他,此刻他已是个死人。”
“他死了,你就不用继续待在这里了。为何要救他?”
姜岁敛了敛情绪,嘴角压回寻常,解释道:“他手上有桩大案,事关多个失踪女子的生死,他遇刺,证明他离真相很近,救下他,相当于救下那些女子。”
“所以,你是为了救那些失踪女子?”麒麟不懂:“可你与那些女子素不相识,非亲非故,又为何要救她们?”
姜岁:“……”
沉默稍许。
姜岁说:“因为,她们是人,是活生生的生命。她们有活的机会,更是无辜受到牵连,为何不救?”
麒麟皱眉:“可你救了她们,救了傅凌霄,你就得继续待在这里。何必多管闲事?京城的案子,即使傅凌霄死了,也有别的官去管。”
姜岁道:“若是傅凌霄因此事而死,哪还有人敢去查?京府衙的人本就是因查不到线索才把这桩案子丢给诏刑司,此案涉及到多条人命,城中哪个官敢接?”
“届时他们互相推脱,案子越拖越久,那些失踪的女子还能等到这些人去救她们吗?”
麒麟:“……”
他紧抿着唇,仍不太理解姜岁所想。
她来京城不过数日,在此处并无朋友,认识之人更是屈指可数。那些失踪女子与她素不相识,她到底为何要救?白白浪费了一个可以从傅凌霄身边离开、脱离秦安王府的机会。
只要傅凌霄死了,姜岁就能得到自由。
如此好的机会……!
真是可惜!!
见麒麟情绪不对,姜岁放轻些声音安抚:“麒麟,我和傅凌霄有两年之约,两年后,我和他会和离,届时自可离去,你不必因此事再为我担心。此事是我与他暗中协定,只有我和他,悦悦和你知道,你记着不要与外人言说,以防此事被他人利用。”
麒麟一愣,诧异着抬头,眼神惊讶。但很快,他又再蹙起眉,声音闷闷的:“可是……两年时间未免太长了些。谁知道这两年里会发生些什么?”
“万一……”他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万一两年后……你不愿意离开这里了怎么办?”
姜岁眉眼温和:“两年时间,确有点长,也可能在此期间发生很多事情。但,我不喜欢京城,我不会留在这里的。”
麒麟眨了眨眼,急切着确认:“当真?”
姜岁点头:“当真。”
麒麟眼睛亮起好些,笑容自脸颊浮现,方才的不悦已烟消云散。
姜岁问:“你最近如何?可甩开你师傅了?”
麒麟表情顿了顿,有点无奈:“没有……我被师傅抓到了。”
他轻叹了口气:“被关了两天禁闭,今日才被放出来,不过师傅和师兄有事要办,我得过去帮忙,可能要离开几天,怕你担心,所以来告知你一声。”
姜岁点点头:“好。”
她叮嘱:“那你小心些,别受伤。”
麒麟露出笑容:“放心吧,我的身手你是知道的。那我走啦,你也照顾好自己。”
姜岁笑着:“嗯。”
麒麟很快离开。
姜岁轻轻缓了口气,转回身后,去软榻坐着,继而顺势躺下。身体放轻松,倦意袭来,很快拢着她再次入睡。
接近正午的时候,悦悦急匆匆从外跑来,直奔姜岁所在的房间。本来是着急着有事要说,可看见姜岁正睡着,急切的话语到了嘴边又立即咽了下去。
小姐在睡觉,不能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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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脚步随之放轻,慢慢停下来。然后转身,又再走出房间。
姜岁这个回笼觉睡得时间有些久,到午后申时末,才挣扎着从梦中醒来。她眼神微微惺忪,面上还带着几分倦意,有种还没睡饱的感觉。
天色渐昏,再睡下去,怕是要天黑了。
姜岁坐起身来。
侯在外面的悦悦听见起身的动静,立刻走进房间。她去桌前倒了杯水,大步走向姜岁:“小姐,喝杯水缓缓。”
姜岁接住水杯:“悦悦,你是何时回来的?”
“快午时的时候到这儿的,那会儿见小姐睡着,便没有打扰。”悦悦看着姜岁,神色略慌:“小姐,您交代我去做的事……”
姜岁眨眼:“如何了?”
悦悦抿了下唇,压低声音告知:“我跟着那位孙姑姑去了临县,找到了她儿子的住处。本想着花点银子找个人帮忙先看着孙姑姑一家的动静,我则先回来跟小姐您回禀,可不成想,等我将人带到孙姑姑儿子家的时候,发现……”
悦悦眼神瞬有惊恐,大抵是回想到了那时的画面:“发现孙姑姑一家都被杀了……一个活口都没有。”
姜岁喝水的动作一顿。
悦悦紧皱起眉:“我发誓,我出去找人来回不到半个时辰,我走的时候那孙姑姑还在家里跟儿子儿媳寒暄呢,根本没有异样,可是……”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只是……”
姜岁放下水杯,握住悦悦的手,柔声安抚着:“悦悦,别害怕,那些人是冲着孙姑姑一家去的,与你无关。”
悦悦眼神闪烁着:“小姐……孙姑姑是因为姜夫人才从京城回临县的,她会不会是因为知道些什么所以被姜……”
“悦悦,”姜岁打断她的猜测:“没有证据,不要乱说话。”
悦悦一惊,回神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于是低下头去:“抱歉,小姐,是我说错话了。”
姜岁站起身,摸了摸悦悦仍未从惊慌中缓过来的面容:“好了,你别管这个了,这几天你辛苦,先回房间好好休息,别的事,之后再说。”
悦悦乖乖点头:“是。”
待悦悦走出房间,姜岁脸上才有疑惑浮现。
孙姑姑一家被突然灭口,是巧合?还是有意?但不论哪一种,都证明这件事里有问题。
入夜渐凉时分。
姜岁吃过晚饭,坐在院中石桌前逗她养的小蛇。小蛇有点调皮,总是想要去咬姜岁手中的小木棍。
有人从院外大步走来,站在石桌前向姜岁行礼:“见过世子妃。”
他将手里捧着的木匣子放置于石桌:“世子妃,这是世子命属下送来的,说是您救他的恩礼。”
姜岁有些意外,没想到傅凌霄会给自己送礼物。不知是什么。
她将木匣子打开,底部铺着一层软稻草,稻草之上,盘着两条比手指粗些的白小蛇。
蛇身通体雪白,眼睛圆圆的,直盯着姜岁看。
姜岁瞬间惊喜,笑意自眼溢出,显现在脸上。漂亮的小白蛇~
中了次毒,傅凌霄的脑子也有点长进嘛,送礼物知道投她所好了。
姜岁笑着:“劳烦转告世子,他的这份礼物,我很喜欢,收下了。”
侍卫拱手:“是。”
16. 十六
傅凌霄在诏刑司忙到深夜。
先前派出去的人多少带了些消息回来,他将那些消息整理,再对比之前记录在案的失踪女子的信息。除去城中寻常人家的女子,还有附近风月之所中新来的姑娘。那地方的管事以为她们是跑了,故而没有报官。
根据目前所知,这些失踪女子都是在阴月阴日出生,年纪在十五到十九,尚未出嫁,仍是闺阁之身。失踪时,多是寂静深夜。报官记录在册的,有十二个。各处风月之地突然消失的,也有五个。
那么多女子接连失踪,把她们绑走的人会把她们藏在何处?还有,绑走她们的目的是什么?
都从风月之地绑人,总不至于是要把人卖掉另外的风月场所去吧?再者,现在并未有女子尸-体出现,或许她们都还活着。
傅凌霄把自己遇刺前看的案件卷宗再次翻看,仔细琢磨其中细节。然后从中找到一种可能。
需要多数阴柔女子,且都是未出嫁的闺阁之身,是要举行什么仪式?
北梁史书之中,曾有记载。有异心者,以女子至阴之血,举办祭祀仪式,献祭诡物,唤其出世,食血啖肉,荼害平民,死伤无数,致民不聊生,城中无安宁之日。
傅凌霄眼神瞬沉,捏紧手中案件卷宗,难不成有人想要效仿此事?
要完成这件事,地方要大,能容纳多人来举办献祭仪式,在事情开始前,不会被人察觉到。或许会在京城中当年因举办违禁献祭仪式而被封禁的几处地方。
傅凌霄找来京城地图,将有记录的四处地方都已朱砂圆圈标注出来。
“孟安。”傅凌霄往外喊了声。
守在门外的孟安立即走进来:“世子。”
傅凌霄将地图递给孟安:“我知今日时辰已晚,但事关多人性命,还劳烦你带人去地图上的四个地方仔细搜查。”
“是。”孟安伸手接住地图,又抬头看向傅凌霄,有些担心:“世子,搜查的事交给属下们来做就好。您昨日中毒受伤,毒虽解了,可今日又在诏刑司忙了一整天,真的该休息了,不然您的身体怎么承受得住。”
“无妨。”傅凌霄道:“你们去吧,若是有什么情况,立刻来报。”
“对了,各处相距甚远,记得让大家带上足够的信号弹,要是有情况,方便提醒其余之处的人。你们的安全重要,要是情况不对,立刻撤退。”
孟安知道劝不动傅凌霄,无奈之下,叹了口气。在那之后,却也还是听话的拱手:“是,属下这就去。”
之后,傅凌霄在诏刑司书房内,一直翻看着各种记录有祭祀、献祭之类事情的书籍,以及涉及相关的各类卷宗。
能害一城百姓的诡物,若非大型猛兽,就是毒蛊之物。
大型猛兽若是入城,定然会被发现,不可能到现在没一点线索。那么,很有可能是毒蛊之物。
毒蛊之物体型可小至指甲盖,大若手掌,总的来说不算大,很好隐藏。而且,其需女子之血喂养献祭,也就合理起来。
可要真是毒蛊之物,可就不好办了。
下半夜,孟安带领外出的一众侍卫陆续回到诏刑司,他们都从去往的封禁之地带回了失踪女子。
根据她们所说,她们是被从风月之地绑走的。其余寻常百姓家被绑走的女子尚未找寻到踪迹。
孟安将此事告知傅凌霄。
傅凌霄觉得此事有疑点。四处封禁之地,都找到了从风月之所绑走的失踪女子,但其余女子仍没有下落。显然,这几个女子是被丢在那里吸引他们注意力的。
他问:“可询问过那些女子了?她们可知道些什么吗?”
孟安答:“回世子,五个女子,全都问过了,可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她们被迷晕了,醒来后就在我们找到的地方,她们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
傅凌霄眉头紧锁。
这岂不是,线索断了?这可不妙。
天亮后,傅凌霄去了趟皇宫,在御书房将事情告知北梁皇帝,燕堂晋。
燕堂晋天生威严,有不怒自威之感。听完傅凌霄所言,他着龙袍自屏风后走出:“你是说,有人在京城欲行邪诡之事,妄图乱我一城百姓的安危?”
“是。”傅凌霄双手将文书递上:“这是臣这段时间调查所得,还请陛下过目。”
燕堂晋身边的大太监纪鹏接过傅凌霄手里的文书,转而递交到燕堂晋手中。
燕堂晋翻看,神色逐渐凝重:“三十年前,青禹城太守与人结怨,那人心生不满,蓄意报复,自南疆之地花重金请来一位蛊师,以人血与毒物养其蛊,成就百毒之蛊,再以毒蛊杀人,后来毒蛊不受控,脱离蛊师掌控,在城中乱窜,造成三千多人遇害,伤者无数。”
“若是此事在京城发生,你可知道是何后果?”
傅凌霄拱手:“臣当竭尽全力,阻止此事发生。”
“兹事体大,不要声张,以免造成城中百姓人心惶惶。”燕堂晋交代:“另外,朕写一道旨意,今日起,城中巡防营你可随意调动,务必要将那些贼人抓住,不可让毒蛊现世、祸害京城百姓!”
傅凌霄道:“是!”
得到燕堂晋的旨意,傅凌霄可调动巡防营来补充城中巡查不足的人手,另外派人去找城中是否有人打量购买有毒之物,在一定程度上节省了时间。
趁找寻的空隙,傅凌霄回到别院,找到了正在花园独自散步的姜岁。
见他急匆匆而来,眼下有黑眼圈,眼中带着一夜没睡疲惫而产生的红血丝。姜岁眉头不由轻挑了下,先前他中毒将死,刚解毒就能忙一整夜不休息,他精神够好的啊。
傅凌霄站定在姜岁身前,缓了缓气息后开口:“我想请你帮个忙。”
姜岁道:“我可不擅长查案。”
“不是查案。”傅凌霄解释:“城中有人在养毒蛊,我想知道毒蛊要在怎样的环境下生存?以及它的弱点是什么,如何能除掉它?”
姜岁很快反应:“你的意思是,先前失踪的那些女子,是被抓去养蛊的?”
傅凌霄点头:“是。”
“你喜爱蛇虫这种毒物,还有为我解毒之法,想必对毒蛊有所了解。此事严重,牵扯多人性命,请你帮我。”
说着,傅凌霄向姜岁弯腰拱手行礼,请求帮助。
姜岁望着对自己行礼的傅凌霄,一瞬诧异,有点不可思议。她眨了下眼,将心绪敛回些,伸出手以手背托起傅凌霄拱着的手。
傅凌霄抬头看向她。
姜岁说:“帮你可以,但我要再养十条蛇五只蜘蛛。”
傅凌霄直起身:“只要你帮我,这些不是问题。”
但他很快又补充:“当然,要是它们都养在你院子里,不出来乱跑,更好。”
姜岁轻笑了声:“成交。”
花园八角凉亭。
姜岁与傅凌霄对面而坐:“以人血与毒物豢养的毒蛊,在养成之前,可以烈火灼烧杀死,但要确保其焚烧完全,将它和周边的毒物一起烧个干净。可若是已经养成的毒蛊,就不好办了,火烧只会让其体内的毒扩散到空气中,到时周边的人都无法幸免。”
“另外,养蛊之处也有讲究,要在抬头就能看见月亮的、有水的、空旷的地方。简单来说,就是风水为阴之处。要是那人想要京城闹事,毒蛊定然在城内,城内符合养蛊的地方可不多,让你的人去找,应该很快能找到。”
傅凌霄问:“若是毒蛊已经养成了呢?”
姜岁笑:“那就赶紧跑吧。”
“……”傅凌霄抿了下唇:“姜岁,认真些。”
姜岁想了想:“要是毒蛊真成了,事情会有些麻烦,不过……”
她眉眼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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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看着傅凌霄:“你把荷塘那片区域也拿来给我养小宠物们,我就帮你解决毒蛊。”
傅凌霄无奈:“你怎么还趁机要价呢。”
姜岁托着脸:“荷塘那边离我住的院子也不远,不过就是稍微往外扩了扩而已。我那院子那么点地方,不够它们玩儿的。”
傅凌霄:“……”
姜岁解释:“告知你毒蛊相关之事,只是动动嘴皮子,简单。可这要解决毒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要涨价。”
傅凌霄轻“啧”一声,甚是无奈。
姜岁问:“同意否?”
傅凌霄思索稍许,还是应下来。
姜岁起身:“找到地方后,派人知会我一声。在那之前,不要打扰我。”
看着姜岁走远的背影,傅凌霄抬手按了按眉心。希望她是真的有解决毒蛊的办法。
姜岁这边商量好,孟安那边也有了线索。
城中各处有人购买不少有毒之物,死的活的,都要,而且出价不低根据他们提供的线索,再按姜岁所说养蛊之地需要的条件,在城中找到了唯一符合的地方。
孟安看出了些什么:“这不是陈太医家嘛。”
三个月前,陈太医陈安因为冲撞了正得宠的美人,当时天气尚寒冷,被罚跪在太医院前冻了两个时辰,险些被冻死,之后养病在家,忽又得知自己被太医院革职的消息。
陈安在太医院当值二十余年,尽心尽力,如今年岁将暮,却遭受如此侮辱,心中有恨亦有怒。
之后,便没再得到陈安的消息。
没想到,再得知陈安的情况,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傅凌霄皱起眉:“孟安,你去接世子妃,把她送到陈太医那里去。”
孟安应声:“是。”
傅凌霄则亲自带人,将陈安家给围了。他与侍卫进去时,无人阻拦,畅通无阻的抵达后院。
后院之中,是咒文符样的沟壑,旁边十二根木柱,柱子上绑着那十二个失踪女子,她们的手腕被割开,鲜血顺势流下,落入沟壑之中,最后汇聚在正中央的铁匣子里。
血气冲天,毒物腐烂的气息伴随而起,很是刺鼻。
傅凌霄震惊错愕,蹙眉时抬起衣袖捂住口鼻。他身侧侍卫亦是如此。
陈安自屋内走出,行至铁匣子前:“傅世子,许久不见了。”
傅凌霄道:“陈太医,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此毒蛊现世,危及众人,你不要做傻事。”
“我已经不是太医了!”陈安抬起头,厉声呵道:“我二十多年尽心尽力,竟被一个十几岁的女子如此折辱!甚至被随意革职!我五十多岁了,无妻无儿,无依无靠,只能等死!”
“我凭什么遭受这般待遇?我一生治病救人,战战兢兢,只求余生安稳,凭什么我得到的会是这样的结果!”
“既然来的是你,那也正好,就用你的血,来为我的毒蛊开祭!”
他一掌拍下面前的铁匣子,铁匣子中的黑色虫子振动了几下翅膀,随后迅速飞出,在它的视线中,傅凌霄离它最近。
没有犹豫,它直冲而去。
傅凌霄睁大双眼,往后退去。
眼看那虫子即将飞到自己眼前时,身边突然伸出双白净的手,“啪”的一下将那黑色毒虫拍在了掌中。
傅凌霄震惊。
周围侍卫错愕。
不远处的陈安更是讶异无比。
姜岁收回手,然后再次拍手,将手里那只黑色毒虫拍得死死的。
傅凌霄一脸不可置信:“你……”
姜岁道:“好了,解决了。”
傅凌霄仍难以置信:“这样就……解决好了?!”
姜岁笑着:“是啊。”
她将手中毒虫尸体给他看:“你看,死得透透的。”
傅凌霄:“……”
17. 十七
黑色毒虫死在姜岁手里,掌心中留下一滩污血。
傅凌霄蹙起眉,轻抓住姜岁手腕,取过手帕将那毒虫尸体拨去地上,替她擦拭掌中污血。
姜岁脸上笑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又在眨眼后消失。她抽回自己的手:“我自己来就好。”
傅凌霄没勉强,将手帕递给她。
姜岁接住,用手帕擦拭去自己掌心污血。
傅凌霄注视着她的动作,眉心犹蹙,眼中有好奇,亦有担心。
姜岁抬手擦拭血迹时,腕口衣袖滑落了些,将她缠着纱布的左手手腕露出。傅凌霄瞧见,眼神微惊。
先前她手腕被衣袖遮挡,没注意到。
傅凌霄出声:“你受伤了?”
姜岁愣了下,瞥见自己露出纱布的手腕。她立刻将衣袖扯过遮住:“没有。之前不小心崴着了,缠纱布固定一下,免得动作太大再崴到。”
傅凌霄眨眼:“这样啊。”
旁边的悦悦记着来之前姜岁的叮嘱,在那只黑色毒虫被傅凌霄拨到地上后,她立刻掏出怀里的白瓷瓶,将里面的粉末倒在黑色毒虫上。粉末沾上毒虫,很快融化,将其身覆盖住。悦悦取出火折子,用火将其焚烧。
姜岁将擦过血迹的手帕丢下,连着毒虫尸体一起烧掉。
被绑在木柱上的女子们被救下,手腕流血受伤,但仍有呼吸,还有得救。孟安立即吩咐侍卫将这些女子送到附近的医馆,请大夫救治她们。
陈安被侍卫拿下,押着送到傅凌霄和姜岁跟前。
陈安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姜岁:“我用二十多种毒物养出来的毒虫,怎么可能就这样被你一巴掌拍死你对我的毒虫做了什么?!”
“你徒手拍死毒虫,不可能没一点儿事!你肯定中毒了,你肯定中毒了!!”
陈安不死心的叫着,不相信自己费尽心思养出来的毒虫就被姜岁那样随意的一巴掌给拍死。那可是浑身是剧毒的毒蛊之虫,她直接接触,怎么可能没有中毒?!
他不信……他不信!!
听陈安所言,傅凌霄生出些担心,又再看向姜岁。姜岁神色淡然,没有一丝惧意与紧张。
傅凌霄忍不住轻声去询问:“你真的没事?”
姜岁反问:“我看起来像有事吗?”
傅凌霄仔细打量着姜岁:“看起来倒是没有事。”
“那就是没有事。”姜岁道:“你把人带回去交差吧,都这么晚了,我也要回去休息了。”
傅凌霄看了姜岁一会儿,点头:“好。”
他唤来侍卫:“护送世子妃回别院。”
侍卫拱手:“是。”
悦悦很快走回到姜岁身边:“小姐,按您的意思都烧干净了。”
姜岁说:“嗯,我们回去了。”
悦悦点点头:“好的。”
他们各自离开。
傅凌霄押着陈安回诏刑司,连夜审问。
姜岁被侍卫护送回别院,让悦悦取来一盆温水,然后再其中倒入一些药粉,将双手浸泡在其中。片刻后,才将手拿出。
她有些累,擦干手上的水渍后便躺下休息了。
诏刑司这边,傅凌霄连夜审问了陈安,在天亮后将按下陈安手印的证词送到了御书房递交给燕堂晋过目。
陈安对三个月前冲撞宫中的琴美人被罚跪险些致死,又被太医院革职一事心生怨恨,当时身边无一人帮忙求情,他哭诉无门,无人为他做主,又无依无靠,故而想到曾看过的书籍,想出了制造毒蛊扰乱京城,报复所有冷漠相看之人的事。
他曾是太医,想要在深夜时以药相助迷晕绑走年轻女子,对他而言并非难事。那些风月之地的姑娘,是他绑走来扰乱视线的,他真正要拿来喂毒蛊的,是那些寻常家里尚未出阁的女子。
那十二个在陈安住处救下的女子,在多位大夫救助下,已无性命之忧。傅凌霄已派人去通知她们的家人,待她们醒来便可回家。
燕堂晋看完那份证词,面不改色将证词放回桌案。
他抬手:“纪鹏,传朕口谕,琴美人嚣张跋扈,德行有缺,即刻打入冷宫。”
纪鹏拱手:“是。”
燕堂晋起身,绕出桌案而行至傅凌霄身前:“那以女子之血与多种毒物喂养出来的毒蛊之虫,真的死了?”
傅凌霄道:“真的死了。”
燕堂晋又问:“你亲眼所见?”
傅凌霄说:“臣亲眼所见,毒虫已被烧为灰烬。”
燕堂晋这才松了口气。他伸手拍了拍傅凌霄的肩:“此事平安度过,你辛苦了。想要什么奖赏,与朕说。”
傅凌霄想了想:“臣的确有个东西想跟陛下讨要。”
燕堂晋道:“说。”
傅凌霄道:“去年南疆使臣来为陛下贺寿,送来三条南□□有的琉璃美人蛇,听说一直闲养在御兽阁,不知陛下可否将其中一条赠予臣?”
燕堂晋意外。还以为傅凌霄开口讨要的,会是什么贵重之物,或是什么事情,不成想竟是几条小蛇。
他笑:“不过是几条小蛇,宫中妃嫔公主也不愿养,你既想要,那三条琉璃美人蛇就都送你了。”
傅凌霄拱手谢礼:“多谢陛下。”
半个时辰后,傅凌霄回到别院。
他去向姜岁所在院子。时辰还早,但姜岁已起,正在院中石桌前坐着,逗她养的小蛇玩儿。
傅凌霄行至过去,将手中抱着的精致玉瓷罐放去她面前。
姜岁微愣,不解的抬头:“这什么?”
傅凌霄望着她略有疑惑的眼眸:“你会喜欢的东西。”
姜岁眉角轻动,她会喜欢的东西?
带着好奇,她将那玉瓷罐打开,随后见其中三条琉璃美人蛇。小蛇身体看似为白,可在阳光照耀下,会泛起琉璃之彩,很是漂亮。
小蛇眼睛黑圆,时不时吐下蛇信子,蛇尾弯弯,左右晃了晃,有些可爱。它没有獠牙与毒囊,是无毒之蛇,因其美丽的外貌一般被南疆权贵拿来当宠物养。
姜岁眼神瞬时惊喜:“这是南疆的琉璃美人蛇,北梁可是很少见的,你从哪里弄来的?”
傅凌霄道:“请陛下赏赐的。”
他解释:“昨夜之事,幸亏有你,才没让事情演变成不可收拾的地步。这个,算是给你的谢礼。”
“这份谢礼我的确很喜欢,”姜岁眨了眨眼,面带微笑将玉瓷罐抱在手中:“可之前你答应我的,也不许反悔。我可不接受以一换一这样的事。”
傅凌霄看着她的笑容,轻眨了下眼:“放心,答应过你的事,不会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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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要控制好它们,可别让它们跑出去咬人。尤其是那些有毒的。”
姜岁笑吟吟的:“放心,我会好好教它们的。”
看姜岁满面开心的模样,傅凌霄没再唠叨别的,在点头应了声“嗯”后,转身离开了姜岁的院子。
姜岁看着玉瓷罐中的琉璃美人蛇,眼中面上皆是欢喜。
她以前就想要琉璃美人蛇了,只不过这种蛇产自南疆,刚出生时非常脆弱,不好好照顾很容易夭亡。而且这小蛇在南疆那边也属于稀罕物,一般是权贵所养,故而,北梁境内很少见,是有价无市,想买都买不到。
不过……
姜岁回了回思绪。之前傅凌霄送过自己两条小白蛇,准许自己养多些小玩意儿,又再跟皇帝陛下请赐了这三条琉璃美人蛇,该不会还有需要自己帮忙的事吧?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得注意点。
只不过此后接连几日,姜岁都没见着傅凌霄。听说傅凌霄在忙完毒蛊之虫的案子后,睡了一整天,然后就回诏刑司处理其余事,每日都早出晚归。
倒是挺忙。
但对姜岁而言,是好事。
他忙他的,她玩她自己的,各不干涉,互不影响。正如他们先前约定好的。
她养的那些蛇,大些的直接放在院中,它们会自寻找到喜欢的位置待着,小些的仍养在罐中。
先前带回来的张春花和连翘在芝儿的带领与教导下,熟悉了此处事情。在姜岁这里总是见到各种各样的蛇,起初还会有些害怕,可几日之后,已是见怪不怪。
养在姜岁院中的这些蛇,只要不去招惹,它们不会主动咬人。
其实她们不太明白,像姜岁这种身份贵重、什么都不缺之人,为何会喜欢蛇虫之物,与她的身份很是不相符。不过,主子的爱好,非她们能干涉。
又再五日。
悦悦将熬好的药送到姜岁房中,等待汤药变凉时,连翘来到房间禀告:“世子妃,世子在院外,请您出去一趟。”
姜岁愣了下,正疑惑傅凌霄为何不直接过来,忽想起自己前些时候已将蛇放去院中养。此时,院中各处都有蛇。
大概,傅凌霄不敢进来。
或许是想到傅凌霄怕蛇的画面,她嘴角带起一抹浅笑,随后起身往院外走去。
傅凌霄站在院门外,神色看似如常的望着面带微笑站定在自己身前的姜岁,然后眨了下眼。
姜岁问:“有事找我?”
傅凌霄将手中请帖递给她:“两日后,皇后娘娘会在御花园举办牡丹宴,邀请城中世家权贵女子参加,你也在邀请之列。”
姜岁微诧,伸手接住。
傅凌霄提醒:“皇宫不比此处,规矩众多,你要小心些。”
姜岁眨眼:“我能带……”
傅凌霄瞬间猜到她要说什么,直接拒绝:“不能。”
姜岁抿唇:“我还没说完。”
傅凌霄道:“不许带你的蛇,也不许带蜘蛛,带你自己去就行。”
姜岁轻哼一声:“这也不许,那也不许,这牡丹宴,肯定无聊。”
她问:“我能不去吗?”
傅凌霄毫不犹豫否决:“不能。”
姜岁:“……”
哼。
18. 十八
两日后,牡丹宴当天。
傅凌霄派人送来一身新衣裳与一盒首饰。衣裳为蓝,如天之湛,搭配的一盒首饰中,除去部分银制饰品,其余饰品与衣裳颜色几乎相同。
姜岁梳洗后,悦悦将衣裳和首饰盒拿过来。
衣裳换上,与姜岁身形相配,十分合适。悦悦有些意外,姜岁本人也觉得诧异。先前傅凌霄并未派人来问过她身量尺寸,这衣裳也是今晨突然送来的,居然这么合适……
他怎么知道自己身量的?
悦悦将首饰盒放在梳妆台上,随后将其打开。首饰盒分为上下三层,每一层内分为大小不同的格子,格子间放置有相应大小的首饰,发簪、发钗、珠花、步摇,应有尽有。
悦悦问:“小姐,您喜欢哪些来搭配今日这身衣裳呢?”
姜岁一眼看去,都是些精致之物,价格应是不菲。她问:“这一整盒首饰都是搭配着衣裳送来的?”
“是的。”悦悦点头:“今日是您第一次进宫,要去拜见皇后娘娘,还会见到许多世族权贵家的女子,定然不能失了体面,丢了世子的脸。”
姜岁想了想,觉得有理。
在和傅凌霄的约定中,她得当好这个世子妃。既是世子妃,那么该维护的体面,注重的颜面,都要有。傅凌霄对她还算不错,两人相处和谐,自己也当尽力而为,不能在外人面前丢他的脸。
她从首饰盒中取出两只蓝珠点缀的发簪:“就用这两个吧。头上首饰太繁琐的话,头沉,不好走路。”
悦悦笑着接住:“是。”
梳妆好后,春花取来一碗绿豆粥,放在她房中桌上。
姜岁胃口小,不喜欢味重之物,早饭喝些粥就足够。
辰时中旬,傅凌霄来到姜岁院外。
连翘禀告后,姜岁从里走出,来到院门外,一如之前面带微笑站定在傅凌霄身前。
傅凌霄眼珠微动,将换上他所选新衣裳的姜岁上下打量了番,随后目光落回到姜岁脸上。他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不错。”
姜岁笑着:“多谢世子挑的衣裳。”
“小事。”傅凌霄注视着她:“身上可带了不该带的东西?”
姜岁挑眉,张开双手:“要不你检查一下?”
傅凌霄:“……”
他视线很快别开,转而道:“别胡闹,你养的那些东西若是出现在宫里,一旦被发现,可解释不清楚。”
姜岁笑:“放心,没带。我又不傻。”
傅凌霄心下暗暗叹了口气。希望如此。
他道:“马车准备好了,走吧。”
姜岁微诧:“你也去?”
“顺路而已。”傅凌霄解释:“我有事要进宫面见陛下,与你一同过去,之后各走各的。”
姜岁点头:“原来如此。”
去皇宫的马车里,两人无言,安静的出奇。
傅凌霄闭眸养神,坐姿端正。一旁的姜岁见他如此,也不好出声,自然安安静静的坐着。直到马车在宫门前停下。
下车前,傅凌霄再次提醒:“进宫后,凡事多注意,小心些。”
姜岁眨眼:“知道了知道了。”
傅凌霄先走出马车,随后侧身,向从马车内走出的姜岁伸出手。他手握成拳,拳心向下。
姜岁扶着他手臂,慢慢走下来。
悦悦不懂宫里的规矩,也不认识那些权贵之女,所以今日陪姜岁来参加牡丹宴的,是芝儿。
傅凌霄交代芝儿:“好好陪在世子妃身边。”
芝儿应声:“是。”
入宫后,两人分边走。傅凌霄去御书房面见皇帝,姜岁则在宫人的带领下去往举办牡丹宴的御花园。
姜岁初次入宫,眼角余光不由打量着四周。皇宫威严,高墙耸立,宫道中时而来往之人,个个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不敢太大声言语。
她只来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不自在。
至御花园时,已有不少女子在园中。瞧见又有人来,不约而同转头过来,露出打量的眼神,而后与身边人低声说着些什么,像是在谈论来者之人。
从她们的眼神来看,她们并不认识姜岁。
姜岁视线从那些人身上一一看过,将她们脸上的表情看在眼中。敛回目光时,有人在身后唤她:“岁岁!”
她转身,是姜月瑶。
姜月瑶小跑几步至姜岁身前,笑眼弯弯望着她,自然牵起她的手:“我本想先来等你的,不成想你比我先到。”
姜岁露出笑容:“姐姐。”
姜月瑶来了,那个称呼她为“姐姐”的女子是谁已显而易见。方才还在打量议论着的女子立刻换上了另一副面孔,笑着迎上前来,与姜岁和姜月瑶问候。
姜岁不喜欢且不习惯这样的场合,努力维持着面上得体的笑容。姜月瑶显然参加过许多类似宴席,如鱼得水,与身边人相谈甚欢。
见姜月瑶与人聊得开心,姜岁没出声打扰,往旁边寻了个安静点的地方站着,暂时摒弃那些嘈杂声音。
可没一会儿,有人到了她身后不远的位置。
其中一位女子用手帕捂着嘴,却掩不住她的哭泣声。姜岁听见她与身边人哭诉道:“也不知那个女子给我夫君喂了什么迷魂汤,我夫君眼里只有她一个人,日日都在她房里,连见都不愿意见我……”
“那女子从南郡来的,狐媚手段了得,把我夫君迷得晕头转向……”
姜岁想,听人说这些家事不太好,想着悄悄离开,却又听见另外一女子说:“我听说秦安王府那位世子妃也是从南郡回来的,她和世子成亲没几日,世子就带着她搬出了王府,把秦安王气得不轻呢……”
“从南郡来的女人,怕是都有些狐媚手段,把男人勾得心思乱糟糟的。”
姜岁:“……”
她淡淡眨眼。她有勾男人的狐媚手段,她怎么不知道?
真是张口就来。
姜月瑶与人说完话后看见姜岁不见了,连忙去找。远远的看见她站在一边,连忙大步过去:“岁岁,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站着?”
旁边说话的那几个女子听见这边传来声音,不由转头看过来几眼,随后迅速收敛了话题,一边安抚着正哭泣的女子,一边走远些。
姜岁往那边瞥了眼,收回视线的同时露出笑容:“见你和人聊天,不好打扰,便走了走。”
姜月瑶提醒:“皇后娘娘要来了,我们去那边等吧。”
姜岁应声:“嗯。”
两人一同往先前的方向过去。
好巧不巧,方才哭泣的女子就站在旁边,姜岁想换个位置时,不远处唤来太监提着嗓子高喊的一声:“皇后娘娘到——”
周围众人皆恭敬起来,瞬间没了前一刻的说笑。
没一会儿,有位雍容华贵的女子来到。她身着金色衣裳,妆容典雅,发髻上的步摇随着她步子微微而动。
周边所有女子齐齐行礼,异口同声问候:“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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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笑容可掬,嗓音温柔:“免礼。”
“多谢皇后娘娘——”
众女子起身,恭敬站于原先之位,待皇后娘娘从身前过去。
姜岁稍稍抬眼,撞上了眼角余光不经意向这边瞥来的皇后。后者看清她面容的刹那,脚步倏忽停住,温柔眼眸瞬转为不可置信:“十九?”
姜岁眨了眨眼,意识到皇后是在与自己说话。她笑了下:“皇后娘娘,臣女姜岁,是礼部尚书府的小女,秦安王府的世子妃,并非是您认识的十九。”
“姜家小女啊……”皇后眼眸微动,忽笑了下:“许是本宫看错了。”
她再往前行,至正前方首座而去。
她身边跟着的太监提声道:“请各位入座——”
在外站着的女子们有秩序而过,与皇后娘娘再次行礼后入座。
皇后的视线不自觉落在姜岁身上,心中疑惑陡生。姜家的女儿,怎会和十九如此相像?
她又看了眼姜岁身边的姜月瑶,她们双胞姐妹,反而不像呢。
倒是奇怪。
皇后视线敛回时,瞥见另一侧眼睛红红的女子,仍在努力克制着呼吸,想来是哭过了。
她问:“李世子妃哭过了?可是受了委屈?”
李国公府的世子妃一听皇后娘娘关心询问,眼泪又再止不住的流,她回禀着:“回皇后娘娘,是我家夫君的事。他前些时日从南郡带来一个擅弹箜篌的女子,日日守在那女子身边饮酒作乐,对我和小世子不闻不问,臣妾……臣妾实在是委屈。”
皇后闻言无奈。
李国公府的世子风流成性,京城人人皆知。本以为成亲后会收敛些,没想到死性不改。倒是委屈了李世子妃这个曾经的京中才女,如今成了深院中哭哭啼啼的怨妇。
当初自己劝其不要嫁,可她被李世子花言巧语蛊惑,以为自己是特别的,会让李世子改变,结果成亲后,成了这般。
李世子妃又道:“那女子颇有手段,像是给我家夫君灌了迷魂汤,我夫君眼里根本没有我和小世子……”
周围有人低声议论起来。
皇后轻叹一声,不由看向姜岁。她眼珠微动,忽点到姜岁:“秦安王府家的世子妃,你觉得,此事如何解决比较好?”
姜岁本来只想安静坐到牡丹宴结束,没料到会突然被皇后娘娘问话。她抬起头,对上皇后依旧柔和的目光。
她身边的姜月瑶甚是紧张,眼神关切而祈祷着,自家妹妹千万别在皇后娘娘面前说错话。
姜岁想了想:“既如此,那就和离吧。”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
姜月瑶一脸不可思议,皇后也被惊到。李世子妃用手帕擦着眼泪,却也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姜岁解释:“你方才都说了,你夫君只因一个弹箜篌的女子就对你和小世子不闻不问,将来,或许还会有弹琵琶的、弹琴的,还会有跳舞的,唱歌的,到时你待如何?整日在家里哭哭啼啼的,然后在青春年岁,郁郁而终?”
李世子妃瞪大双眼。
姜岁直视上她错愕的目光:“你现在还年轻,家世也不错,早日和离,断去这错误的情爱,将来会过得更好。”
李世子妃:“!!”
在场众人:“!!”
皇后看着姜岁,惊讶的眼神慢慢转变,渐为欣赏,也带着些看故人的目光。
她和那个人,真的很像。
19. 十九
在场之人哗然,与身旁人低声谈论起来。
这番言语从她一个女子口中说出,很是出人意料。京城各家女子在出嫁前,都被家里人教导,将来嫁人后要好好相夫教子,敬重公婆,为了娘家的声誉不可做出些超乎规矩之外的事来,以免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姜岁那番话,说的如此直白随意,仿佛她自心底就是那样认为的,全然没有半点犹豫。
也许有人心里和她所想相同,可没人敢说出来。
何况还是当着皇后娘娘的面。
李世子妃站起身:“话说的轻巧,可和离之事哪有那么容易?而且……”
“而且他心里是有我的……”她紧紧攥着手帕:“他只是被那个南郡来的狐狸精蛊惑了!”
姜岁面带微笑回望过去:“是吗?”
轻飘飘的一句反问,乱了李世子妃的心神,到了嘴边的话,忽然说不出口。
她想说,夫君心里是有我的,是爱我的,只是被他人迷惑了而已。可是……可是……
她心里不确定。
或者说,其实她心中早就有了另外的回答,只是她不愿意承认。她不愿意承认,曾名满京城的才女如今被夫君冷落、不喜,竟成了自己曾经最为不耻的深闺怨妇。
李世子妃捂着胸口:“你……你为何这样说?”
姜岁道:“显而易见。”
“他若心中有你,便不会沾花惹草,也断不会舍得你难过,让你泪流满面。他既已心中无你,你就该早日断舍离,为自己和孩子做打算才是。”
心中无她……
早日为自己和孩子做打算……
李世子妃懵住,一下子忘记要开口。她身子抖了两下,有些站不稳往后倒,幸亏身边跟着的侍女眼疾手快上前,将人扶住。
她大口呼吸着,面色有异,有种喘不上来气的感觉,仿佛随时都能晕过去。
皇后见状,轻摇了下头:“带李世子妃下去休息。”
旁边的两个宫女立即向前,从侍女手中扶过李世子妃,将人快速带离此处宴席。
皇后起身,其余人的言语瞬间停住。
她往下走来,行至姜岁身前。
姜岁随即起身,福身见礼。
皇后眼珠微动,将姜岁上下打量一番,又再落回到那张与故人相似的面容上。她轻眨了下眼:“你跟本宫来。”
她先行,姜岁随后跟上。
她们走出宴席,原本安静的地方瞬间热闹起来,纷纷谈论起方才之事。
稍远之处,莲池前。
皇后站定脚步,姜岁慢慢停下步伐,在离她有两步左右的位置站住。
皇后转身看向姜岁:“你可知你方才都说了些什么?”
姜岁坦然:“一些实话。”
皇后一愣:“实话?”
“是的,实话。”姜岁维持着面上温和的笑容:“皇后娘娘觉得,我说的,哪里错了吗?”
皇后挑了下眉。说的倒是没错。
李世子妃是李国公府明媒正娶过去的世子妃,又为国公府生了个小世子,本是无可置疑的主母之位,可夫君偏偏是个风流成性、爱沾花惹草的主,如今更是将人带回了府。
她曾满腹才情,家世不错,又是正儿八经的世子妃,心气自然高,突然被一个没有身份的女人踩在头上,她断然是不愿意的。
可惜,她虽有才情,有心气,却管不住那李世子。如今这般,想必绝非是她当初嫁给他时能想到的。
皇后看着姜岁:“你年纪不大,为何能看透此事?”
姜岁答:“无非就是些家长里短之事,多少见过,情况大致是相同的,只是发生的地方不一样罢了。”
皇后笑了下,转身看向莲池中含苞待放的莲花:“本宫曾经很欣赏她的才情,可惜,她做了错误的选择,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姜岁顺着她的方向转身,视线向前望去:“皇后娘娘宅心仁厚,若是李世子妃能迷途知返、看清眼前虚妄,想必娘娘不会介意帮她一把。”
皇后嘴角扬起些:“她若真能如此,本宫会看在她曾才情斐然,令本宫欣赏的份上,帮她一次。”
姜岁道:“皇后娘娘心慈。”
牡丹宴在半个时辰后结束。
皇后先离开,众女子才陆续离席。她们走时,看向姜岁的眼神里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有看怪人般的,有想敬而远之的,也有敬佩的。
待那些人都离开后,姜月瑶神色紧张的抓住姜岁的手,压低声音着急道:“岁岁,你先前在皇后娘娘面前说的那些话,真是吓死人了,你怎么能说那些话?但凡皇后娘娘有个不喜,你就很难安然的走出皇宫了。”
姜岁笑:“是皇后娘娘指名让我说的,我不过如实回答。何况,皇后娘娘贤德温柔,不会因为我说几句话就罚我的。”
姜月瑶仍然担心,眉头紧锁着:“先前皇后娘娘唤你单独出去,没责骂你吧?”
姜岁摇了摇头。
姜月瑶轻轻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又道:“此处无事了,我们快些出宫吧。”
姜岁点头:“好。”
皇宫外。
先前与傅凌霄一起乘坐的马车还在。姜岁以为傅凌霄是将马车留给了自己,在和姜月瑶道别后,上了马车。
车帘掀开,发现傅凌霄端坐在其内,正专注看着手中卷宗。在他左侧,还有一堆先前并不在的卷宗。想来是皇帝陛下新交给他的差事。
姜岁微诧一瞬,过去坐下:“我还以为你先回去了。”
傅凌霄的视线在卷宗上:“我刚出来一会儿。”
“但出来的路上,听说了你在牡丹宴上说的那些话。”
姜岁楞楞的眨了眨眼:“这么快就听说了?”
傅凌霄从卷宗上挪开视线,抬眼看向姜岁:“你在牡丹宴上说的那些话,足够他人议论一段时间了。”
姜岁挑了下眉:“议论便议论,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她靠着软枕,手掌托脸看向傅凌霄:“你和那李世子熟吗?”
“不熟。”傅凌霄道:“但李国公府的事,有所耳闻。”
“李世子妃曾是名贯京城的才女,文采斐然,两年前在宫宴上作诗赋词,惊艳满座,更得皇后娘娘欣赏,她本心高气傲,眼光甚高,不知怎的,竟在李世子的花言巧语下与之成亲。她以为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他们是真心相爱,可李世子要的,不过是个为国公府传宗接代的正妻。”
“成亲后,他仍然死性不改,起初是背地里寻欢,后来便光明正大将相好的带回国公府。李世子妃哭闹过好几次,可李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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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家中独子,他父母根本不管他那些风流之事,李世子妃也只好将那些苦楚都咽下。”
姜岁手指碰了碰脸颊:“听起来,那李世子妃倒是个可怜人。”
傅凌霄道:“是她自己选的路。”
姜岁想了想,心下微有感叹。也是,是她自己要嫁的,苦楚委屈,也得自己受。
姜岁眨了下眼,盯着傅凌霄的眼神逐渐而深。
傅凌霄注意到她的目光:“你这是什么眼神?”
姜岁道:“你是世子,那个李世子也是世子……”
傅凌霄像是猜到她要说什么,打断她的话:“请不要把我和他相提比论,我可没有四处沾花惹草。”
说着,他拍了下身侧那一堆卷宗:“我有正经差事要办,忙得很。”
姜岁笑:“我有说你沾花惹草了吗?”
傅凌霄举起卷宗挡住脸:“别打扰我。”
姜岁轻轻笑了一声:“就算你沾花惹草,我也不在意,只要不让她们出现在我面前就行。这可是我们之前约定好的。”
傅凌霄:“……”
卷宗之后,他眉心微蹙,眼神深深,有些复杂。
不在意……吗?
别院前,马车停下。
傅凌霄先下马车,如之前那般手握拳而伸出去。姜岁从马车内走出,扶着他手臂慢慢走下。
除去他们,还有别的人在。
看见姜岁回来,那人快步走来,唤了声:“姜小姐。”
姜岁循声看过去。眼前所见,是个书生打扮的人。她认出了对方:“是你。”
对方笑着,向姜岁伸出手,继而将她的手握住:”好久不见。”
姜岁笑:“的确好久没见了。”
旁边站着的傅凌霄面色不善,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眼神一瞬冷冽,然后伸出手去,将姜岁的手扯回来,将人护在身后,嗓音凌厉直向对方:“放肆!你是何人?”
姜岁一愣,对方也愣住。
姜岁意识到傅凌霄是误会了,扯了扯傅凌霄衣袖,踮脚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提醒:“她是个姑娘。”
傅凌霄顿住,眼神错愕的看向姜岁。
姜岁笑了笑。
他眯了下眼,又再看回身前那书生打扮的人。面容清秀温婉,皮肤白皙,仔细看,倒是能看出她是个女子。
只不过方才他一时激动,忘了观察。
傅凌霄抿唇:“抱歉。”
对方笑道:“傅世子言重,是我装扮惹人误会了。妾身玉宛在,是姜小姐在南郡时认识的人。”
姜岁与傅凌霄说:“你不是要忙吗?快去吧。我和宛在姑娘叙叙旧。”
傅凌霄点头:“好。你们随意。”
傅凌霄差人将马车上的卷宗搬下来,随他去书房处理。
姜岁与玉宛在迈入别院大门:“宛在姑娘,你怎会来京城?我记得,你不是要跟程郎君成亲了吗?他与你一起来的京城?小乐呢?她怎么没和你一起?”
玉宛在笑了下,笑容却有些苦涩:“此事,说来话长。”
她神色忽改,骤然悲凉:“程郎,死了。”
姜岁面上笑容瞬间消失:“什么?”
玉宛在停下脚步,转首看向姜岁:“小乐,也死了。”
姜岁震惊:“!!”
20. 二十
姜岁院子。
悦悦取来茶点,放在房中圆桌上后,自觉退出房间,守在院中,不让人来打扰房内姜岁与玉宛在的谈话。
玉宛在双手握着茶杯,垂眸看着杯中缓缓升腾起的白色热气,眼神微动。
姜岁望着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玉宛在自幼父母双亡,七岁的时候被重男轻女的祖父卖到千乐坊当粗使丫头。但因其长相姣好,被千乐坊的乐姑姑看中,从粗使丫头变成了坊中精心培养的乐姬,还给配了个叫小乐的丫鬟伺候。
千乐坊数年培养教导下,她弹得一手动人心弦的箜篌。又因其长得温婉可人,平日里爱读些书,能与前去听曲的达官贵人吟诗几句,深得他人喜爱。每每那些人前去,都得点她弹上一曲,更有人想要为她赎身,带她离开千乐坊。
只不过,她不想被带走去给人家当小妾或是外室,在千乐坊这个卖艺不卖身的地方弹她喜欢的箜篌,闲暇时读读书、写写字,她觉得挺好。
何况,乐姑姑对千乐坊的姑娘都很不错,若非抱着一定要走的决心,她们并不觉得身世孤苦的她们在离开千乐坊后能好到哪里去。
姜岁认识玉宛在,是在舅舅四十生辰宴上,洛家从千乐坊请了几个姑娘演奏助兴。玉宛在箜篌弹得美妙,姜岁喜欢,便在宴席结束后将她请到自己院中说了会儿话,请她单独为自己弹奏了曲南郡春日小调。
后来,闲来无事时,姜岁会派人请她来洛家弹箜篌给自己解解闷,还跟她学了几首曲子。
只是姜岁不擅长箜篌,便将那曲子融到自己会的短笛中,偶尔来了兴致,会与她一起合奏一曲。一来二去,就相熟了。
回想起那时那段时光,当真是悠闲惬意。
之后姜岁因身体不适闭门养病了一段时间,再见到玉宛在时,从她口中得知了她心仪一位程姓郎君的事。
程郎君是从南郡行水县来的,是个举子,颇有文采,容貌俊秀。他与玉宛在于白鹤湖边一见钟情,相谈甚欢。
玉宛在因他而动了要离开千乐坊的心思,这些年攒下的钱,足够为她自己赎身。
程郎君待她极好,记得她所有喜好,也记得她不喜之物,在中秋时还带她回家见过父母。他父亲是县里的教书先生,母亲经营一家布店,两人膝下唯有程郎君一子,知他有心仪之人,甚是欢喜,他们并未因玉宛在是个乐姬而挖苦嫌弃,他母亲反而为她亲手量身裁制了新衣。
分别时,程郎君的父亲从儿子口中得知她闲时爱读书写字,特意送了玉宛在一套全新的文房四宝。
姜岁在南郡过十五生辰时,他们还来给自己贺喜了。那时候玉宛在同姜岁说,他们商量着要在春夏交接的温暖时节成亲,之后程郎君要去京城参加秋试。
他们已经计划好了接下来的事,姜岁本以为他们的生活会如他们所预想的那般好。
如今看来,计划没赶上变化,美好也未曾如期到来。
姜岁敛回思绪,望着身边的玉宛在,柔声询问:“宛在姑娘,你可想与我说说,是怎么一回事吗?”
玉宛在抿了下唇:“那是你离开南郡大半个月后的事。”
“我和程郎算着日子筹备成亲之事,想着乐姑姑和千乐坊的姐姐们平日里对我不薄,想着过去给她们送张喜帖,不成想被在千乐坊听曲的一个权贵公子盯上。”
“我说了我已非千乐坊的乐姬,已要成亲,可他非要纠缠,乐姑姑替我阻拦,结果被他手下的人打破了头。他有权有势,派人打听到我和程郎的住处,带人来到家里,想要直接带走我,程郎不肯,被他的人活活打死……”
她声音哽咽,忍不住哭出声:“小乐从乐姑姑那里得知此事,偷偷潜入那公子的住处,想要趁着夜色帮我逃离,结果被那人的手下发现,我被抓回去,而小乐被那些丧心病狂的家伙给害了……”
回想起那时的事,玉宛在的情绪稳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抽泣声越发的大。
这些事,她在被带到京城后无人可以倾诉,逃也逃不掉,所有人都当她只是个被那权贵公子带回来享福的狐狸精,从来都没人问过是否是她情愿。
如今在姜岁面前说出来,她才将这段时间的委屈和悲伤都发泄而出。
姜岁起身,将玉宛在抱住。玉宛在靠在熟悉之人的怀中,委屈更甚,哭的也更撕心裂肺起来。
姜岁轻轻拍着她后背安抚着她。
待玉宛在哭过后,姜岁才问她:“你说的那位权贵公子,是谁?他在南郡打死两个人,无人能管吗?”
玉宛在抬起头,眼睛泛红而带着泪:“是李世子。”
“李世子?”姜岁诧异:“李国公府的李世子?”
玉宛在点头:“嗯,就是他。”
“他是国公府的世子,位高权重,还有个国公爷的爹,谁敢得罪他?别说是两个人,就算他在南郡打死二十个人,也怕是无人敢管。何况南郡与京城相距如此之远,他人已在京城,又有何人愿意来管呢?”
姜岁错愕。
又是那个李世子……真不是个东西!
真是没想到,牡丹宴上李世子妃与人所说蛊惑她夫君的那位弹箜篌的女子,会是玉宛在。
玉宛在低声抽泣:“我这段时间在他面前尤其听话,博取他些许信任,才换来点能外出的时间。”
“我听说你回京城后嫁给了秦安王府的世子,我也去过秦安王府找你,可是,他们说不住在那里……我辗转打听,才得知你如今住在此处。”
她望着姜岁,噙满泪水的眼睛闪烁着:“你是我在京城唯一认识的人,我想着……想着来看看你。”
姜岁握住她的手:“我帮你。”
“不。”玉宛在摇头:“你才回来就被姜家嫁出去了,又和秦安王府那边闹得不太愉快,如今的处境未必比我要好。”
“我今日来找你,并非是寻求你帮助,也不想让你为难。只是……只是你是我在这陌生之地唯一相熟之人,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来看看你。之前在南郡时,你走得匆忙,我都没来得及去送你。”
她挤出个笑来:“能再见到你,我已经很开心了。”
姜岁眉心紧蹙,眸中尽是担忧与心疼。
玉宛在慢慢站起身:“姜小姐,我或许是回不去南郡了,若是将来你能回去,帮我去看看乐姑姑和程郎的父母过得是否还好,可以吗?”
姜岁神色凝起:“你别这样说,我会帮你的。”
“我好歹也是个世子妃,定能帮你离开京城,回到南郡。程郎君和小乐的死,我会让那个李世子付出代价。”
玉宛在却摇头:“没有用的。”
“他父母不管他,他妻子管不住他,他有爵位在身,当时在场的都是他的人,害人之事只有我的一面之词,而我如今是他豢养在家的乐姬,根本没有人会相信我说的话,更没有确切的证据能够证明他杀人。”
姜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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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宛在牵起姜岁的手,紧紧握住:“姜小姐,能够再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与你说了这些话,我心里也舒服了好些。”
“我今日出来的时间有些长了,该回去了。”
玉宛在要走,姜岁却抓着她的手没松开:“宛在姑娘……”
玉宛在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我没事的,真的,别担心。”
姜岁:“……”
她并不相信玉宛在没事,但玉宛在要走,也不好强留。
将人送到别院外,姜岁望着她走上马车。
马车车帘掀开,玉宛在往外看出来,笑看向姜岁:“姜小姐,我走啦。”
姜岁点点头:“我会再去找你的,我帮你一起想办法离开京城。”
玉宛在笑着:“姜小姐,再见。”
她落下车帘,遮掩住了姜岁看向她时担忧的目光。马车向前行驶而去,马车内坐着的玉宛在瞬间收敛去脸上的笑容,闭眼深吸口气,再睁眼时,神情瞬改至坚定,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姜岁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心情复杂而沉重。
回到李国公府时,马车内的玉宛在已更换了衣裳,换回了自己平日里所穿衣裙。
她走下马车,往府门走去。
李世子妃抱着孩子从府内走出,与她在门前相遇。
玉宛在福身见礼,李世子妃闷哼一声,狠狠瞪了她一眼,随后抱着孩子大步离去。
李世子妃身后跟着两个嬷嬷:“世子妃,慢些走,小心别摔着小世子。”
“我怎么可能摔着我的孩子?”李世子妃没好气:“别跟着我!我回娘家住两天,不需要你们跟着,走开!”
玉宛在回头望去,李世子妃带着小世子上了另一辆马车,没一会儿就离去。
她望着那辆走远的马车,眼神微动。
入夜后。
李世子来到玉宛在的屋子,满面调笑,一进去就将人搂住:“听说,你今日出门了?去见谁了?”
玉宛在面不改色:“一个朋友。”
她擦拭着身前的箜篌:“她曾与我一起合奏,让我想起了首先前忘记的曲子。不如,我弹给世子听听?”
“好啊。”李世子松开玉宛在,转身去旁边软榻斜靠下,习惯性拿过旁边的酒盏,倒酒后直饮下一杯。
玉宛在端正坐于箜篌前,手轻抬,手指拨动着箜篌之弦。
悠扬之曲自她手中弹出,回响在屋内,传于院中。
李世子闭眼听着,脑袋微动,曲过半时,又饮下一杯酒。他觉得头有些沉,许是累了,又或者是酒劲太烈。
他很快睡着。
玉宛在眼神渐而决绝,拨动箜篌弦音至一曲终了。她放下手,在箜篌前静坐了好久好久。
夜深人静时,她终于起身,将藏在柜子里的酒坛取出,毫不犹豫洒在了因酒中迷-药而沉沉睡去的李世子身上,酒水流动,蔓延至整张软榻,又将剩下的酒纷纷洒在屋子里。
然后她回到自己的箜篌前,将旁边的烛台往后丢过去,落在了软榻上。火苗接触到酒与布料,顷刻燃烧而起。
玉宛在眨了下眼,抬手轻弹箜篌,低声吟唱着南郡春日小调。
箜篌乐起,在静谧夜色中悠悠回响着。
稍许后,大火焚烧而起,箜篌音自曲中而断绝。
忽有人大喊:“走水了——”
“快来人啊——走水了!!!”
21. 二十一
小厮的叫喊声回响在夜色里,李国公府的侍卫和其余小厮纷纷提着水桶、端着水盆着急忙慌赶来。
接连的水向前边燃着大火的屋子浇过去。
李国公和国公夫人被侍女叫醒,夫妻两个披着衣裳,匆忙心惊的赶来。看见自家儿子住的院子被大火吞噬,上了年纪的国公夫人眼前一黑,难以支撑,直接晕死了过去。
李国公连忙扶住她,一边将她交给身边的侍女,一边大喊着赶紧救火。
火浪席卷而来,满是灼热。
大火快速蔓延,燃烧至整个屋子,无法轻易扑灭。国公府的侍卫和小厮们接连轮换取水,忙活了好一阵,才将大火浇灭。
屋子已被烧的不成样子,空气中尽是烧焦气息。烟灰漫天起,有些呛鼻。
侍卫们从烧毁的屋子里找出了两具尸体。一具是李世子的,另一具,是玉宛在。
大火扑灭的太晚,他们已无任何生机,皮肤各处皆有灼烧痕迹,面目都有些难以辨认。
李国公扑在李世子身上,哭的死去活来。
国公夫人被吵醒,可一睁眼看见的却是自己儿子被烧焦的尸身,还未来得及缓和,又再晕死过去。
他们夫妻俩老来得子,家中也仅有这么一个儿子,自幼无比疼爱,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从小李世子要什么就给什么,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养成了嚣张跋扈的样子。
他是李国公府的世子,跋扈些也没什么。虽纨绔风流了些,可到底是他们的儿子,他们自然得护着。
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的儿子会就这样死了。
被活活烧死了!!
李国公觉得是有人谋害,尚未等到天亮就将京府衙的人喊来,让他们调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他们儿子一个公道,给国公府一个说法。
国公府的面子,京府衙还是要给的,很快就派人过去调查。
天亮时分,李国公府走水将李世子和他带回家的乐姬烧死之事,传遍大街小巷。回娘家的李世子妃知晓时,甚是震惊,却也很快赶回国公府。
早上带着春花去买菜的芝儿在街上听见有人议论此事,回去后就将这消息告诉了姜岁。
姜岁得知昨晚李世子和一个乐姬被烧死时,一时错愕,手里的杯子都没拿稳,直接摔碎在地上。
茶杯碎片散落,茶水溅开至周围,沾湿她裙角。
回过神的刹那,姜岁立即起身往外跑去。悦悦瞬惊,立刻跟上。
姜岁不相信……昨日自己还和玉宛在见面说话的,本准备今日早饭后再去找她,商量要将她送回南郡的事……
怎么会……怎么会?!
她顾不上自己的身体,强忍着不稳的气息,只想着要去找玉宛在。
傅凌霄晨起后准备去诏刑司,尚未出门就碰见了不管不顾往外跑的姜岁。他疑惑,正要询问,一个“你”字才说出口,姜岁就从他面前冲过去,他剩余的“要去哪儿”都没能完整说出。
然后悦悦也如此从他身前跑过去。
嗯??
傅凌霄更为不解。如此慌张着急,这是要去哪里?
平时他从未见姜岁跑过,她一贯连走路都是有条不紊、不慌不忙的。是发生了什么紧要事吗?
傅凌霄抬了下手,有两个侍卫立刻走上前:“世子。”
他道:“去跟着世子妃,看看发生什么事了。还有,保护好她。”
侍卫拱手:“是。”
姜岁赶到李国公府时,李世子妃也正好从娘家回来。两人就在国公府门前碰见。
李世子妃没想到姜岁会出现在这儿,很是意外。只是尚未来得及言语,就看见京府衙的人抬着一具遮盖白布的尸体出来。
露在外的那只烧焦左手腕上,戴着沾染着黑灰的翡白镯子。姜岁认出了它,那是先前在南郡时,程郎君送给玉宛在的定情之物。
姜岁愣在原地,心跳骤然加速,气息瞬间不稳。她眼眸震颤,不可置信,不愿相信。
李世子妃叫住京府衙的衙差:“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何会走水?”
衙差解释:“听府里的小厮说,昨夜那乐姬找人要了好几坛酒,说是要给世子一个惊喜。那院里的屋子,李世子也不让人靠近,小厮都是守在院外,没能及时发现起火。”
“小厮半夜还听见箜篌弦音,以为屋里人还在玩乐,便眯了会儿,结果被大火烧物的声响吵醒,等到发现时,已是大火。待火扑灭,里面的人已被烧死了。”
“至于起火原因,或许是世子和乐姬玩乐时,喝的太多,不小心将烛台打翻到旁边的塌上了。”
李世子妃:“……”
这种理由……真是!
算了……死都死了!死了好!!死了好!!!
姜岁缓过神,向衙差走过去:“乐姬的尸体……如何处置?”
“这乐姬南郡来的,想来京城没有熟人。”衙差说:“不过按规矩,还是先将尸体放去义庄,三日后若无人认领,则会丢去乱葬岗。”
“……”乱葬岗……
姜岁默默握紧拳。
李世子妃看着姜岁,问:“你怎么会在这里?路过吗?”
“不重要了……”姜岁眼神暗淡,话语没多少力气:“倒是要恭喜李世子妃,无需再想法子去和离,便能脱离苦海了。”
李世子妃一愣,眼睛因惊讶而睁大好些。
她抿了下唇,身前双手攥紧衣裳:“我叫林曦,晨曦的曦。不叫李世子妃。”
姜岁眨了下眼:“我会记住的。”
她瞥了眼玉宛在的尸身:“看在我和这位乐姬同是南郡人的份上,可否让我为她收尸?”
林曦蹙起眉:“一个乐姬而已,你要给她收尸?她都烧成那样了……”
姜岁抬眸,眼神坚定:“林曦小姐可准许?”
林曦眉头皱紧更甚,却又很快舒展。她拂袖:“随你。”
姜岁道:“多谢。”
林曦深吸口气,大步走进国公府。接下来,她还有的忙。
姜岁先将情绪稳住,随后看向身后的两个侍卫:“麻烦你们其中一位跟着衙差去趟义庄,替我看着这具尸体。她身上的东西,一样也不能少。我等会儿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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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左侧侍卫拱手:“是。”
他跟着衙差离去。
随后姜岁转身:“悦悦,帮我个忙好吗?”
悦悦陪在姜岁身边已有五年,自然知道她和玉宛在乃是知音之友,如今玉宛在不幸离世,想必她正是难受痛苦时。
“小姐,”悦悦开口:“您有什么事吩咐就是,我一定会给您办好的。”
姜岁道:“一副好棺材,能装大半个棺材的冰块,一些防腐之物,还有,找个镖局,多给些钱,我要将她的尸体,运回南郡。”
悦悦诧异。
姜岁说:“去吧,我在义庄等你。”
悦悦点头:“是,我马上就去。”
交代完事情,姜岁跟另一个侍卫往义庄去。
义庄。
庄内有不少尸体,有些是无人认领的,有些是因命案正在调查的。人死后,身体开始腐烂,会有气味自体内逐步散出。
腐烂气息混合着义庄内的腐朽,很是难闻。往日里,权贵不会踏足这里,像姜岁这种高门女子更不可能出现在此。
连姜岁身边的侍卫都有些承受不住这里的气味,她却无比坦然走到了玉宛在尸身所在。
玉宛在面容烧毁过半,仍可辨别身份,她身上的东西无人动过,手镯仍佩戴在手腕。
姜岁看着已无半点生机的玉宛在,心情沉重,悲伤难忍。眨眼间,有泪自眼角滑落。
早知如此,昨日就不该让她离开。
悦悦带着东西回来后,姜岁交代了些另外的事情,让悦悦带上足够的银两,先行一步跟着镖局护送玉宛在的尸身回南郡,自己则先去一趟诏刑司。
她要回南郡的事,得当面知会傅凌霄一声。
诏刑司。
姜岁在诏刑司前下马车,抬头看了眼门前烫金字样的牌匾,随后往里去。诏刑司前侍卫本要阻拦,孟安正巧从里出来。
他看见姜岁,立即往前几步去行礼:“见过世子妃。”
司门前侍卫一惊,连忙跟着行礼问候。
姜岁问:“我要见世子。”
孟安道:“世子在书房,属下带您过去。”
姜岁点头:“有劳。”
傅凌霄书房。
孟安先进去通报,得到傅凌霄允许后,才请姜岁进去。
姜岁迈入书房,径直走向傅凌霄所在的书桌。傅凌霄正在翻看卷宗,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眼,又再看回手里的卷宗:“你会来诏刑司找我,真是出人意料。”
姜岁抿唇:“我要回南郡。”
傅凌霄的动作瞬间停住:“你说什么?”
姜岁看着他:“我要回南郡。”
傅凌霄抬头对上姜岁的目光:“……”
姜岁又再重复了遍:“我要回南郡。”
傅凌霄:“……”
姜岁眼神坚定,傅凌霄直视着她的目光。
片刻的对视沉默后,傅凌霄开口给出了回答:“可以。”
姜岁眨了下眼:“多谢。”
“但……”傅凌霄补充:“我和你一起去。”
姜岁一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