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安陵容:娘娘万福金安》 第1章 再睁眼 双目沉沉,安陵容闭眼之际,脑袋已经无力地磕到了身侧的小几之上,她最后看见的,是落了一地的苦杏仁。 那是她自己要来的苦杏仁。 她这一生,太苦了。 哪怕是临死前的这一盘苦杏仁,于她而言,仿佛亦是甜的。 “我这一生,原本就是不值得。” 她再念了一句,只盼着若有来世,只愿当一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不要再沉溺于永无休止的心机谋算之中,过这茫然悲苦的一生了。 叹息绵长。 就在安陵容意识逐渐沉醉后,她感觉耳畔有低低的啜泣之声。 “小姐。你要再不醒来,徐姨娘可就要和老爷将您的婚事给定下来了。夫人去求老爷,老爷不理夫人,夫人哭得晕了过去,现在也没醒过来……” 丫鬟哽咽着碎碎念着。 起初还只是细微的啜泣,渐渐的,她一边摇晃着面前的自家小姐,眼看着小姐不醒,已经急得嚎啕大哭了起来,手上的力道也逐渐大了。 “……” 安陵容被晃得厉害。 她有些恍惚。 是不是皇后不要她死!? 知道她没用了,她被皇上厌弃了,为了讨好皇上,便要将她折磨得不成人样? “不!” 安陵容大喊出声,猛地睁开眼睛。 入眼,是粉色的帷帐。 颜色是清丽的,就是帷帐边缘磨了毛,可见是经年累月用着,都洗得陈旧了的物什了。 不对。 安陵容记得,她寝宫内虽一应豪华摆设都给撤走了,吃穿衣食上却从未短缺过,不然她也不能要来那一盘苦杏仁了。 迷惑转头之际,安陵容看见了那个还在拼命摇晃自己的小丫鬟。 翠儿早已哭得不成人样。 她满脸泪痕,见着自家小姐醒了,便手足无措的过来继续摇晃着,念叨道“那徐秀才都年过三十了,徐姨娘也好意思将他说给小姐你!” “小姐,快快起来,这个时辰,那徐家恐怕已经带着聘礼上门提亲了,你可万万不能嫁到那家人去呀……” 徐姨娘? 徐家? 记忆,回到安陵容十五岁那年。 她刚及笄,家里得宠的徐姨娘就给她那不成器的侄子提亲,说是家里出色的后生晚辈,有举人之姿的,她嫁过去了,将来那也是官夫人。 安陵容实在是了解安比槐。 无甚才能,贪图享乐,若非年轻时生得一副好皮囊,会让她娘亲这个远近闻名的绣娘看上? 还帮他捐了官儿。 “父亲不知?” 安陵容嘴角露出笑容来,显得天真清纯。 …… 安比槐却没来由的觉察出几分嘲讽来,心中顿时恼怒,又有些心虚的不自在,挪了挪身子,摆摆手道“朝廷上的事情,岂容你置喙!?” 说着,徐姨娘正好咳嗽一声。 安比槐扫一眼徐姨娘,这才想起正事儿来,重提了几句徐家之事。 “你们也是知根知底的。依为父看,这门亲事,不如就这么定下来好了!” 果然。 安陵容心中一沉,和前世是一模一样的。 “是啊。” 徐姨娘也帮腔,用绣帕摆弄鬓角,说道“徐有才……” “姨娘。” 安陵容却懒得听她聒噪,只是扫她一眼,反问道“我与父亲说话,你怎的从旁插嘴?” 徐姨娘一愣。 这软弱可欺的小蹄子,刚刚对她说什么!? “老爷……” 徐姨娘下意识委屈一喊,满眼含泪看向安比槐。 “陵容!” 安比槐果然有些愠怒。 安陵容却也不杵,腰板挺得笔直,淡淡道“父亲是县丞,安家主公,而我是嫡女,也是主子。” “姨娘不过是妾室,哪怕父亲抬举,那也只是半个主子而已。我的亲事,自有父母操持。” “姨娘久不曾到母亲跟前执妾礼侍奉扫洒也就罢了,现在还自作主张想决定我的婚事了?你这般作为,可曾把父亲的名声放在心上?” “毕竟,言官若晓得了,只会说父亲宠妾灭妻。却不知道一切,都是姨娘你撺掇的!” 说完,安陵容也掩面佯装啜泣起来。 “到底是我无用,帮不上父亲什么忙,母亲身子也不济,这才弄得这般局面……” 她低着头,擦拭着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 视线,已经偷偷转移到上首坐着的安比槐身上。 第2章 一样的命运 安比槐果然怒了。 安陵容故意把错处都说到徐姨娘的身上,自然不会让一向自负的安比槐觉得这些话不中听,也就听了进去。 一细想,安比槐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啪!” 安比槐一拍桌子,徐姨娘吓得从座位上起来,忙去拉扯安比槐,直说了小半刻钟好话,安比槐面色才稍稍缓和。 徐姨娘也不停对徐有才使眼色,徐有才也给吓得半死。 县丞,在他们松阳县那也是“大官儿”了,他眼看事情不好,拍拍屁股也跑了。 呼。 安陵容稍稍缓了口气。 安比槐便过来拉她,柔声道“此事,是父亲思虑不周。不过你也及笄了,是该考虑婚事了。” “这样吧!为父会好好帮你留意的。” 安陵容点了点头,仍露出哀伤柔婉的表情来。 安比槐有所触动,补充道“也会和你母亲商量的。” “是。” 安陵容乖巧答应,虽然她并不觉得虚伪的父亲会真的这么做。 不过。 她既是有幸能重来,哪怕是再回宫里那个虎狼之地为自己争上一口气,也不会不明不白嫁什么劳什子徐秀才的。 午后,安陵容去探望了她的娘亲,而安比槐大约也真的因为心虚,回了县衙衙门去了。 安陵容想,他应该很快就能知道选秀的旨意的。 而她母亲那边,状况却不好。 安陵容的母亲林秀,那是远近闻名的绣娘,一手好的绣艺出神入化,不少达官显贵都找她做衣裳。 为攒银子帮安比槐捐官,林秀熬坏了一双眼,现在年纪渐渐大了,容颜老去,缠绵病榻。 有些陈腐气息的屋内,林秀见安陵容来了,很是高兴,想起身仔细看看女儿,却因身子不好,到头来只得靠在枕头上。 “母亲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安陵容有些不悦,看向一侧伺候母亲的婆子。 那婆子侍立在旁,对安陵容也没多少恭敬,只是敷衍道“夫人身子不好,一直吃药也不见好。” “糊涂!” 安陵容凝眉,呵斥道“药没效果,便再请了大夫来看,怎能这样熬着呢?母亲到底是当家主母,岂容你糊弄?” “奴婢知错。” 那婆子顿时有些诧异惶恐,没来由的认了错后,又反应了过来,转身嘟囔了几句,离开了。 “我没事,容儿,别担心。” 林秀也被吓着了。 颤抖着伸手来握安陵容的手。 安陵容却一下子哭了。 容儿。 她都多少年不曾听人这样叫过她了,唯有母亲,母亲还在的时候,总是温柔地唤着她的小名。 入宫后,甄嬛与沈眉庄与她关系好时,也不过是唤一声陵容罢了。 皇上倒唤过她容儿。 可皇上对她,又有几分真情? “容儿,容儿……” 林秀本想安慰安陵容,却发现自己唤她后,她哭得越发厉害了,急起来,只是不断地呼唤着安陵容的名字,又咳嗽着。 良久,母女二人这才缓和下来。 安陵容陪林秀喝了药,林秀精神不好要歇,安陵容这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安陵容叫来翠儿。 安陵容很担心林秀的情况,便问道“那婆子去请大夫了吗?” “去了。” 翠儿颔首应完,又一咬牙,不忿道“那婆子是徐姨娘的人!奴婢跟着她出去,想看看她到底去没去请大夫!” “就发现她先去了徐姨娘的院子里!后来才出府的!这些人,惯是欺负夫人和小姐你的!” …… 闻言,安陵容默默叹息。 她早料到了。 当年自己进宫前的安家,早已是徐姨娘的天下了,她想让母亲过得稍稍好些,都难如登天。 安陵容侧头看了看远处火红的云霞。 夕阳染红了那一整片的天空,绯红如胭脂,十分漂亮。 她不怕。 因为她知道,机会就在眼前。 入夜前。 安比槐从县衙回来,忙不迭打发了小厮过来叫安陵容去一趟。 “老爷有急事!” 小厮跑得气喘吁吁,可见安比槐吩咐时格外认真。 “嗯。” 安陵容早等着了,跟着小厮去到了她父亲的书房。 这回徐姨娘不在。 书房里,安比槐坐在桌案前,桌上摆着一卷纸页,瞧着制式,安陵容就知道这是朝廷下发的文书的模样。 “父亲安好。” 安陵容服了服身,格外乖巧,又问道“听说父亲找我有事,发生什么事儿了?” “朝廷要选秀了!” 安比槐眼里露出几分光芒来,仔细打量了几眼自己眼前这个容貌清丽,小家碧玉的女儿,心中有些期待。 “你去选秀,若能中选成为妃嫔,将来为父……” 安比槐忽然闭了嘴。 安陵容看着正做着春秋大梦的父亲,实在是很想嘲讽他,便无辜天真地问道“将来父亲会怎么样?” “……” 安比槐答不上来,忙岔开话题,道“没什么!选秀在即,我会帮你安排车马送你去京城的!三日后就出发!” 安陵容晓得事情没得商量,朝廷选秀,不去那就是抗旨,全家都会遭殃的,不然以徐姨娘那性子,有机会钻空子,肯定会让她嫁徐秀才的。 也好。 反正,这回她不会怕了。 “是。” 安陵容喏喏应下,先行回屋歇息了。 接下来两日,安府相安无事。 徐姨娘那儿,早早便给她送来了进京选秀时要用上的一些物品,安陵容只扫一眼,不置一词,只顾做针线。 翠儿看得那些东西,心中急切,几次想说,到底放弃了。 直到,临行前的傍晚。 “小姐,夫人那儿说想见你。” 林秀院中的丫鬟过来传话,安陵容颔首应了,回答道“我知道了。时辰不早,我先去拜别父亲,便去看母亲。” “是。” 丫鬟颔首退走,翠儿忙不迭上前,拉住安陵容的手,咬牙道“小姐可要在老爷面前好好告徐姨娘一状呢!” “这些衣裳料子还有首饰,哪一样是拿出手的!?还有盘缠!那点银子,也只够咱们坐马车进京的,日后若要打点,岂非两手空空?” “我知道。” 安陵容抿唇笑了笑,心中早有成算,偏头看着眼前着急的小丫鬟,伸手摸了摸她的鬓角。 “这回进宫,我要带你一起。” 翠儿一怔。 小姐说什么呢! 自己是从小陪着小姐一起长大的,宫里那虎狼窝,她不陪着去,谁陪着去! 第3章 重遇夏冬春 安府前院花厅。 安陵容到时,安比槐正逗弄廊下鸟笼里的金丝雀。 徐姨娘陪在身侧,廊下摆着桌案炉子,正烹着茶。 “父亲大人。” 安陵容盈盈走过去,对着安比槐拜了拜。 安比槐似乎心情不错,还哼着歌儿,一听安陵容的声音,便看了过来,嘴角刚有笑意浮现,就收拢了去。 只见安陵容穿着大红大绿的衣裳,鬓边簪着的也是素白的簪子。 …… 太难看了。 本是清丽的人,穿得素雅些是贴切的,总也有几分柔婉清爽之感,男子还是会喜欢的。 可眼前? 大红大绿俗不可耐,偏又配上极净的簪子,那白簪,简直像给人戴孝似的。 “父亲?” 安陵容早料到自己一身装扮会引起安比槐的注意,不料安比槐看着她,已是有些怒容,问道“你怎的穿成这样?” 言下之意…… 这样不会穿搭,如何选得中宫嫔!? 安陵容一听,下意识露出错愕的表情来,愣愣看一眼安比槐,随即怯怯道“这些衣裳首饰,都是姨娘送来的。” “想来是姨娘觉得好,要女儿选秀时穿的。” “混账!” 安比槐气得一个转身,徐姨娘缩了缩脖子,直接就打翻了手里拿着的茶杯。 滚烫的茶水泼了徐姨娘自己个儿一身,顿时哀嚎了起来。 “唉。” 安陵容低了低头,小声道“都是女儿不好,对不住父亲。姨娘也是,从前管家是一把好手,怎的现在成了这个样子?” 徐姨娘又是惶恐又是气愤的,指着安陵容便骂道“你必是存心的!衣裳料子是我给你的,却不是我叫你穿成这个样子的,你……” 说着,徐姨娘作势就要来打安陵容。 安陵容微微收缩眼瞳,正思索对策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虚弱的喊声。 “你,你敢欺负容儿!” 来人,是林秀。 她搀扶着丫鬟的手,喘着粗气疾步而来,到了安陵容跟前,呼吸都没匀称,便仔细打量起自己的女儿来。 “容儿,别怕。” 林秀满眼的温柔,将安陵容护在身后,又从丫鬟手里拿过一匣子的东西,递给了安陵容。 “这些都是娘的体己。你要进京选秀,打扮得好看些,莫让人看轻了去。好衣料,娘也有,你瞧!” 她又拍了拍丫鬟怀里抱着的几匹料子。 安陵容一看,眼眶就湿润了。 是她熟悉的衣料。 从前也是这些,娘亲前几年生辰时,与她交好的夫人送来的,她舍不得穿,收了起来,只说是要留给自己的。 “娘!” 安陵容无比感动,只感觉自己那一颗在宫里已经被磨得生硬如铁的心,重新有了血肉。 林秀抱着安陵容,将她护着,看向安比槐与徐姨娘。 林秀本是个柔弱的人,对待安比槐,从前是小意温存,现在是恭敬小心。 此刻。 她的眼里,唯有坚毅。 “我的女儿,我自己会护着。徐氏,你既不愿好好待她,便不劳你操心就是。老爷,妾身今日有些失礼,但容儿明日就要走了,让妾身多和她说说话吧。” 林秀也哽咽了。 那是她如珠如宝的女儿呀! “……” 安比槐沉默了。 他看着互相依偎搀扶走远的母女俩,伸出手来,却什么都没说。 他好像失去了什么。 翌日。 安陵容与安家人依依惜别,撒开林秀的手时,已是满脸泪水。 林秀被人搀扶着,追着她的马车走到巷尾,马车里的安陵容看着林秀容颜憔悴的模样,喊道“娘,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你也要在府里好好的!” 林秀对着安陵容挥了挥手,她似乎在回应,可她身子虚弱,那声音早已淹没在风中了。 安陵容听不到,可她晓得。 松阳县城,一路进京,路途不远,上回安陵容因着盘缠拮据,坐不起好的马车,险些耽搁了选秀。 这回,安陵容看着怀里的两百两银票,还有身后的几匹时新的好料子,心情稍稍缓和了些。 这些银票,都是安比槐亲自命人送来的。 听说安比槐命徐姨娘要从中公账上支取两百两银子的时候,徐姨娘的脸色都气成猪肝色了,却毫无办法。 林秀也给了安陵容五十两银子,那是她的体己,安陵容不肯收,只让林秀留着好好养身子。 再来京城,安陵容没再听从林秀的安排,由萧姨娘带着,她选择了翠儿,虽是两个小姑娘,可安陵容宫中沉浮多年,心智早已不似当年那般天真。 她雇佣的马车,是跟着进京的镖师走的,镖师们都有随行的护卫,走的还是官道,十分安全。 秋后某个傍晚。 淅淅沥沥的雨刚停,安陵容在颠簸的马车里正有些瞌睡,只听外头有壮汉高声欢呼道“到京城了!” 嗯? 安陵容忽的清醒,车帘一开,果然眼前是宽厚的城墙,还有那巍峨的城门。 进城的马车门在城外有序排开,等待检验。 很快,便轮到了安陵容。 她早备好了牌子,那是待选秀女专用的,路过各个关口时,总也是能方便几分的。 果然那守城的侍卫一看牌子,顿时露出恭敬来,便要放行。 “呀,这进京选秀的秀女,还有人是跟着镖局一道来的?可真是笑死人了!快让本小姐瞧瞧,这是哪家的!” 身后顿时有个娇俏的女子声音传来。 安陵容身子一震,只见身侧轿辇里,一个身着粉红旗装,头戴华丽珠翠的女子,正撩开帘子,往她所在的马车望过来。 女子生得妩媚多情,嘴角偏又带着讥诮的笑意,实在满是嘲讽。 看到她,安陵容有那么一瞬忘了呼吸。 她是记得这个女子的。 她入宫后头一回受辱,众目睽睽之下的难堪,便是拜她所赐! 夏冬春! 本以为自己早些进京,之后再谨慎些,或许有些事情会不一样,谁曾想偏偏在京城的城门口,遇见了恰巧出游归来的包衣左领家的千金,夏冬春! 夏冬春挥手示意轿辇停下,似笑非笑打量安陵容,嫌弃鄙夷之色溢于言表,问道“你是哪家的?” 第4章 再入宫门 夏冬春调笑的模样,与安陵容记忆里的某个情形在此刻重合了。 她抿了抿唇,迎上那双肆意的眼睛,缓缓道“我是从松阳县来的,家父松阳县丞,安比槐。” 她无一丝怯意,落落大方。 甚至,眼中还藏着几分对眼前“可怜”女子的悲悯。 夏冬春却浑然不觉,只一挑眉,抚摸鬓角的头发,嘲讽道“松阳县?那是什么地方?我都没听说过,还真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呀!” “是么?” 安陵容微微一笑,回敬道“松阳县在江浙地界,说来距离京城有些远,姐姐没听说过,许是读书少了,涉猎不够广泛的缘故。” “不过瞧着姐姐打扮,听姐姐说话语气,该是高门大户的女儿才是。果然百闻不如一见,这话说得真是不错呢。” 言罢,安陵容挥挥手,示意车夫往前行驶,又叹道“总也不好在这儿挡着路了,是不是?” “就是!” 翠儿格外聪慧,早已懂了安陵容的意思,见自家小姐正襟危坐好,眼眸一扫边上还没回过味儿来的夏冬春,从袖中拿出帕子来,掩唇笑了。 直到安陵容乘坐的马车走远了,该“读书少”的夏冬春这才意识到什么,气得一拍腿上放着的迎枕,对着身侧的丫鬟就破口大骂道“真是气死我了!” “区区一个县丞之女,竟敢笑话我!赶紧给我打听打听,她进城以后,是住在哪儿的!” 小丫鬟给呵斥得缩了缩脖子,到底还是应了“是!” 马车沿着街道缓缓行驶着。 哪怕是雨后初歇的傍晚,京城依旧热闹繁华,贩夫走卒们的叫卖声从四处传来,满满的烟火气。 安陵容看着这人流如织,心底里满是向往。 入神之际,前头的车夫的呼喊声就传了过来,他问道“姑娘今晚打算在哪儿歇脚?我瞧着前头有间客栈,叫什么栖安居的,看着还不错!” 栖安居? 安陵容朝前头看去,果然一座三层小楼巍峨屹立眼前,屋檐上挂满了灯笼,瞧着就是富丽堂皇的。 …… 她来过这儿。 上回,因为手头拮据,一打听价格,便灰溜溜走了,后来换了间不起眼的客栈,中选宫嫔后还被那间客栈老板以为是奇货可居。 “就去栖安居吧。” 安陵容不想再把自己陷入到那种难堪的境地里去了。 更何况…… 她也因为那件事,被甄嬛所救,住进了甄府去,之后种种,她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知该怎么再和甄嬛相处。 甄嬛待她,虽不至于掏心掏肺,却也是她在宫里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了,可惜皇后挑唆,她迷了心智,与甄嬛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去。 “唉。” 安陵容默默叹息,翠儿扶了她下马车,忍不住就嘀咕道“这客栈一看就不便宜。小姐,咱们真的要住?” “嗯。” 安陵容刚颔首,一个满面笑容的店小二已是迎了上来,年纪不大,模样瞧着格外阳光开朗。 是他。 上回也是他招待的自己,因为掏不出银子,他却还是客气礼貌地送自己出了门。 “小姐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 一刻钟后。 安陵容在栖安居最普通的客房里住下,面前也是普普通通的饭菜,她给了那送饭店小二几个铜板打赏,店小二不好意思挠挠头收下,带上门离开了。 “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翠儿望着那个招呼安陵容进店,又给安陵容送饭菜的店小二,忍不住道“瞧着模样也俊俏,怎的在这儿打杂?” “许是迫于无奈罢了。” 寥寥几个字说完,安陵容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在说他还是自己,便动了筷子。 而后几日,安陵容逛了京城里的衣裳首饰铺子,这回她时间充裕,总是能好好拾掇自个儿的。 况且,伺候皇上那样多年,她早知皇上喜欢什么,她这回无需再依靠旁人,也能中选宫嫔。 转眼,到了入宫那日。 她乘马车到了宫门前,又随引路嬷嬷一路去了交泰殿外的小花园里等候,沿途朱墙金瓦,琉璃彩绘,是她早看得惯了的。 “到了,姑娘便在此稍后。待会儿会有内监过来唱名。” 引路嬷嬷说完,对着安陵容服了服身,微笑离去。 花园里,已有不少待选秀女候着了,说笑声由远及近,安陵容也穿过垂花门,到了这里。 她一来,些许三三两两相熟的秀女们都望了过来,大多瞧着她衣着打扮普通,便也不曾放在心上,很快转过头去。 不过。 安陵容一走进来,唇角一直挂着的得体笑容就凝固住了,视线落在远处,站在墙边爬山虎藤蔓一侧的两人身上。 那二人容貌皆是上乘,谈吐亦透露出优雅,赫然便是甄嬛与沈眉庄,她们言笑晏晏,仿佛正说着什么开心的事情。 瞧着这二人,从前许多回忆涌上心头,安陵容这几日早思索许久该如何面对她们二人,不料这回一来,果然又撞见了。 真是时也命也,她欠了她们许多,到底是绕不开的。 鼻间刚有酸涩之意冒上来,安陵容忽见地上有影子朝着自己逼近,她下意识回头,瞬间感觉胸口一烫。 “嘶……” 竟是夏冬春瞧见安陵容来了,又见安陵容发呆,想起那日城门口的羞辱之事,恨上心头,拿着滚烫的茶水便朝着安陵容泼。 安陵容只觉得胸口有些灼热,下意识拿帕子去擦,便听见了夏冬春矫揉造作的声音传了过来。 “哎呀,我道是谁,跟个傻子似的站在这儿。莫不是没见过天家富贵,此刻已是看得傻了眼?” 夏冬春夸张地摸了摸鬓发,看着周遭听见动静望过来的秀女们,继续阴阳怪气道“姐妹们可瞧仔细了,这位呀,便是松阳县丞安比槐之女,安陵容呢!” 话音一落。 许多不明就里的秀女们,只看着安陵容狼狈的模样,便低低笑了起来。 安陵容面容一窒,不免深深吸一口气。 上回,正如夏冬春虽说,她被这天家富贵迷了眼睛,不当心将茶水泼在了夏冬春的身上,这才惹得那样一番羞辱。 这次她已是小心谨慎,谁曾想早先她与夏冬春交恶后,夏冬春早已怀恨在心,趁着她刚刚不防备,把茶水泼回到了她身上! 事实虽辗转,却因果循环,还真逃不掉。 安陵容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面色一凛,已是迎上了夏冬春那张嚣张跋扈的脸了。 第5章 中选 “我道是谁,原来是那日在街上拦路问我姓甚名谁的。说来姐姐果真是好教养,上回不嫌唐突那样问人,这回么……” 安陵容将满是茶渍的绣帕无意间晃了晃,缓缓道“我一人站在角落,姐姐也能直愣愣走过来‘不慎’将茶水泼我身上。” “可见哪怕大家出身,总也是不同的。幸而今日我在此得见许多勋贵家的姐姐们,不然真真是要以为京城里的闺秀,都是姐姐这般了。” 话一出口,先前那些还在看笑话的大家小姐们纷纷侧了侧头,清嗓子故作端庄,不再管这等子琐碎事情了,显然是不愿和夏冬春同流合污的。 “你!” 夏冬春再吃了个闷亏,下意识就想抬手打人。 安陵容笑吟吟看着她,甚至主动上前半步,缓缓道“姐姐可要想好了。这一巴掌若打下来,恐怕会惊动圣驾。” “姐姐是来选秀的,恐怕也不愿让皇上觉得,姐姐如此嚣张跋扈,脾气暴躁吧?” …… 夏冬春气得跺脚,一翻白眼,硬生生忍了下去,转头气冲冲走了两步,又回头恶狠狠瞪安陵容。 “你给我记住了!” 安陵容莞尔笑着,丝毫不为所动。 就在这时,身后有娇娇的声音传来。 “姐姐好生厉害。我瞧着那人也算狠角色了,没曾想在姐姐这儿竟是只能当个闷葫芦。” 这声音十分熟悉。 安陵容身子一僵,回头看去,果然是甄嬛拉着沈眉庄过来了。 与上回不同的是,甄嬛没再帮她解围,反倒是称赞了她一番,三人简略聊了几句,安陵容实在是心情复杂,借口要换衣裳,便偷偷溜走了。 走远后,安陵容稍稍松了口气,躲在树叶缝隙里,再看了那两个明媚如春的少女两眼,摇头离开。 “我到底在怕什么呢?” 她自嘲笑着,自个儿也不解。 分明她从前与她们作对时,都能一副“坦荡”模样,现在倒好,重来一回,什么都不曾发生,却这样局促,真是又回到了和从前一样的小家子气了。 另一头。 甄嬛与沈眉庄倒还真的聊着安陵容。 甄嬛漫不经心摇着手里的扇子,道“她瞧着虽小家碧玉,却也是个有勇有谋的,有几分机会入选。我志不在进宫,姐姐若得选,不如与她结交,也算有个帮衬了。” 沈眉庄颔首,二人便又聊起别的事情了。 安陵容换过衣裳后不久,再回交泰殿,正好唱名的的内监正喊到她的名字,她忙收拾心情,随着另几位秀女,到了近前。 不出她所料。 十数年恩宠,她早已对皇帝的喜好心知肚明,今个儿她衣饰虽普通,却特意花了小心思,妆容也是修整过的。 皇帝一见她,颇有几分眼前一亮之感,虽叹息出身实在太低,倒也主动吩咐留了牌子,算是中选了。 出宫时,夕阳正浓。 红霞照映在宫门口,愈发显得流光幻彩。 翠儿早已等得急了,一看见安陵容出来,急匆匆跑了过来。 “小姐,如何了?” “我中选了!” 短短四字,主仆俩已是抱在了一起。 安陵容想着远在家中的娘亲,暗暗下定决心,这回她无论如何,都要让娘亲过上好日子! 至于她那烂泥扶不上墙的父亲? 且等着吧! 黄粱一梦破灭之日,她便会叫安比槐晓得,两世拿她当筏子,欺辱她们母女的,都该还回来! 回到客栈,天边只剩残阳,半个天早已抹黑了,栖安居倒是灯火通明,这会儿正是打尖儿住店的好时辰呢,门口的人那是络绎不绝。 安陵容领着翠儿前脚刚回屋,后脚那店小二就赶忙过来了。 “小姐。这是……我特意为您准备的膳食!” 他格外殷勤,好看的眉眼里全是笑意,却不显得谄媚。 安陵容一看菜色,竟大鱼大肉的都是好菜,她虽花了不少银子在这儿住下,吃食上却一向简朴。 “这?” 她不解回头,店小二已是搓了搓手,含笑看了眼翠儿,道“翠儿姐姐都与我说了,小姐可是贵人呢!” “嘿嘿,我瞧小姐气度,想必是中选了,那以后就是宫里的娘娘了!这点心意,不成敬意!” 闻听此言,安陵容心中明白,不免无奈看一眼翠儿。 她是待选秀女的事儿,她是不愿张扬的,到底京中无所依靠,只能住在客栈,是不太像话的,传出去了…… “小姐!” 翠儿见安陵容面色有变,忙解释道“小鱼也是好心!你放心,他嘴巴牢靠,没往外说的!” “是是是!” 叫小鱼的店小二急忙附和,赔着笑容。 安陵容叹了口气,便问道“那你是否有所求?” 小鱼一怔,旋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道“没想到这么点儿小事也被小姐你看出来了!” “我其实,攒了些银子,想进宫做个侍卫!奈何没门道。今日遇见小姐,不知小姐可否帮个忙?” 原来如此。 安陵容松了口气。 这世上的情意,是不能随意接受的,一旦领受了恩情,那…… 就像那回。 安比槐因押运粮草之事被牵连,华妃要她父亲死,皇后为她求了情,她自承皇后恩情的那一日起,便是她万劫不复的开始。 “好说。” 安陵容看着小鱼,含笑应允道“当个侍卫简单。可这宫里侍卫不少,有看门的,也有御前的。你前程如何,只能看你自己了。” 小鱼一听事情能成,早已高兴得没了边儿,手舞足蹈应下,将早已备好的银子塞给了翠儿,欢欢喜喜就跑开了。 小鱼跑远,翠儿还指着他的背影嬉笑,安陵容忙拉了翠儿回屋,看着眼前天真烂漫的小丫鬟,忽然严肃了起来。 “宫里不比别的地方。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那是安府一点儿都赶不上的,称之为龙潭虎穴也不为过。翠儿,你可想好了,要跟我进宫?” 翠儿一怔,大概是认为自家小姐觉得她不堪大用,忙道“奴婢知道的!小姐放心!小姐现在身边只有奴婢一个亲人了,奴婢是一定要跟着小姐的!” “上刀山下火海……” “好了好了。” 安陵容看着翠儿要发毒誓的模样,便拉住了她的手,看着她急切而又真诚的眼睛,怅然道“今后,你就叫杏儿吧。” “杏儿?” 翠儿眼里闪过迷茫。 她想问,是不是“翠儿”太俗了,因此进宫才得改一个名字,但她看着安陵容眼神幽深,容色哀伤的模样,又不敢问了。 杏儿意识到,她的名字,或许还有别的含义。 第6章 安答应 三日后。 清晨,安陵容一早起来,收拾好行李,预备带着杏儿住进她好容易寻到的一处租赁的小宅院内。 她若记得不错,差不多这两日宫里的宣旨内监就要宣读册封圣旨,再安排教引姑姑上门教导礼仪规矩了。 规矩么,她自不必说,可这教引姑姑也没法子住客栈呀,故而她好容易找到了一处愿意只租一个月的宅院,实属不易。 清晨的京城,依旧热闹。 客栈门前不少小摊小贩叫卖着,安陵容远远看见烙饼的摊子,那大饼里灌满了热乎的红糖,溢散着甜味儿。 “去买一个。” 她唇角扬起笑容,待得烙饼买回来,她便在手里捧着,缓缓走在京城繁华的街道上,一眼一眼再看着这最后的光景。 之后几日,相安无事。 宫里内监来宣旨,说是皇上册封了她为正七品的安答应,于五日后进宫。 她给了赏银,教引姑姑待她还算客气,虽眉眼里有些不大看得上这小小宅院,不过安陵容待那姑姑极为恭敬,渐渐姑姑也认真教起了她礼仪。 九月末,安陵容入了宫。 她住在延禧宫。 这是她熟悉的地方了,不过与她记忆里作为延禧宫一宫主位不同,现下她不过是住在偏殿明瑟居里,另一侧的阁殿内,住着夏冬春。 “哟,原来是你。不曾想,你这小小县丞之女也能得选宫嫔,真是祖坟冒青烟了。不过我想,应该只是区区答应吧?” 夏冬春神色跋扈,一抚耳边鬓发,嚣张地看着安陵容,缓缓道“我可就不同了,我是常在!” …… 常在人跟前惹人笑话吧。 安陵容脑子里没来由的冒出这么一句腹诽来,看着夏冬春趾高气扬的模样,忽的唇角一扬,露出恭敬的模样。 “夏常在万福金安。” 安陵容做了个揖,笑吟吟道“嫔妾屋子里还需打扫,便不在这儿叨扰常在了,嫔妾告退。” 安陵容说完,盈盈离去。 夏冬春看得呆了呆,她还想着刁难安陵容一番呢,不曾想安陵容这么上道,罢了罢了,不过是个位分低的答应,还要自己打扫屋子,果真可怜! “瞧着你还算懂礼的份上,本常在也不与你为难了。皇后娘娘那儿可给本常在赏了不少好东西呢,回头你记得打发宫女来取。” 安陵容的身后,传来夏冬春的笑声,她并不回头,也能想得出此刻夏冬春眉飞色舞的模样。 “小主!” 她身边的杏儿早已气得要坐不住了,拉了拉安陵容的衣袖,刚欲说话,屋子里头,宝娟就走了出来。 “小主,屋子已经收拾妥当。夏常在她家世好,是要强些。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小主不必放在心上。” 宝娟语气温柔,说出了与安陵容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宽慰之语。 英雄不问出处?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从前她还真的信了。 可她成一宫主位时,无一个封号,封妃时,是“鹂”妃,她虽知有甄嬛报复她的缘故,却也有皇上对她从始至终的轻慢。 这便是从一开始的家世,就注定了她的路不会好走。 “嗯。” 安陵容静静看了宝娟一眼,说道“夏常在说赏我些东西,回头你去拿吧。” 宝娟颔首,不曾多问,杏儿已是忍不住嘀咕道“夏常在也真是过分,跟打发……” 说到这儿,杏儿察觉自己失言,低下头来,却又不甘心地咬着唇,眼眶已是红红的了。 “……” 主仆对望,一时之间气氛稍显沉默,安陵容看着杏儿,只觉得她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她拉住杏儿的手,柔声道“你知道就好。她看轻咱们,那正好,轻敌的是她,咱们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反正送来的是银子,咱们处境不好,不拿白不拿。” “不过么,这些东西,入了咱们的口袋。往后要怎么用,全在咱们自己。许是反过来对付夏冬春,也未必不可能。” 杏儿眼前一亮,再无疑虑,只拍着胸脯看着安陵容,正色道“小主放心!往后奴婢一定谨言慎行,事事遵从你的教导!” “瞧你。” 安陵容看着杏儿重新露出的俏皮模样,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脑门,杏儿喊着疼躲开,主仆俩打闹了好一阵才停歇。 傍晚时,安陵容在屋子里做着针线活儿,听杏儿从外头打听回来的情况。 与她记忆里一模一样。 沈眉庄册封了沈贵人,住在存菊堂,甄嬛册封莞常在,与同样新进宫的淳常在一起住在碎玉轩,余下的便是富察贵人与齐妃一道住在长春宫里。 “皇后娘娘那儿的懿旨,说是咱们三日后一起去拜见她呢,到时候就能见到诸位娘娘们了。” 安陵容颔首,刚欲说话,宝娟正好递了茶水过来,瞧着安陵容手边上放着的绣样,就道“小主手艺真巧,这黄鹂鸟栩栩如生,跟会飞似的。” …… 安陵容心口猛地一窒。 她偏头去看自己放在那儿的绣样,果真是黄鹂鸟。 她原是喜欢黄鹂鸟的。 但…… “杏儿。” 安陵容也不知自己为何这一世重新拿起刺绣样子,下意识又去绣黄鹂鸟了,只感觉不忍再看,猛起身便道“外头夕阳正好,我想出去走走。” “是。” 杏儿下意识跟上,宝娟愣在原地,不明白怎么回事。 走出延禧宫,沿着长长的宫道一路往北,不知不觉安陵容的鼻间已有桂花的香味飘了过来。 到御花园了。 她正想着,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忽见一侧有两三个影子闪了过去。 傍晚的天色并不分明,安陵容瞧得不太真切,只依稀感觉是两个太监模样的人,正挟持着一个什么人往御花园深处去了。 “小主!” 杏儿显然也看见了,惊恐地拉了拉安陵容的手臂。 安陵容深呼吸一口气,便听见不远处传来“扑通”一声的落水声,旋即又是急匆匆的脚步声。 ! 安陵容下意识拉着杏儿躲到了假山石的后面,她偷偷看着,赫然发现那急速离去的人,是个跛脚之人! 是华妃跟前伺候的大太监周宁海! 那么…… 望向御花园的深处,安陵容想起了一件当初令她十分恐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