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尸匠之五行掐指》 前言 《系辞》有曰:天生神物,圣人则之;天地变化,圣人效之;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易有四象,所以示也。系辞焉,所以告也。定之以吉凶,所以断也。 自上古时期,人们就开始从天地万物中寻找迹象,用以推测生产活动中的祸福吉凶。 相传伏羲得河图、洛书,后演化为八卦,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古人认为天下之事,无出阴阳五行六十四卦之外者,而天下玄术,也皆由这八卦衍生而来。 咱们这次要讲的,就是我赶尸一脉的第二种拿手好戏——五行掐指。 我上一本书写到赶尸匠的点穴之术,其实那里面提到的不过是赶尸匠的其中一种本领。有一点大家要知道,我所遇到的状况都是非常极端而且非常少见的。比如魂祭,在我之前,成功完成魂祭的人只有黄歇,也就是春申君,而那还是战国时期。再比如蚩尤之咒,蚩尤每复活一次都要相隔好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我不过是非常巧合地同时遇到了这两个事情而已。(对这一段不太明白的,可以翻翻我上本书《土家秘史》) 而我又处于现在这种高科技时代,所以很多赶尸匠的本领根本没有用武之地。比如我这次要讲的五行掐指,虽然我很感兴趣而且自认为学得很好,可除了帮身边的人找一找丢失的物品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用处。 据祖姑婆所讲,以前也有真正的赶尸匠,虽然这些赶尸匠没有完成魂祭,但是他们得到过辰州符书的真传,然后有一些人会收徒弟,所以赶尸匠在古时候还不是很稀缺。这部分赶尸匠除了能赶尸之外,占卜算卦、看风水点吉穴都不在话下,而他们最为得意也最能赚钱的手艺便是这五行掐指。 其实掐指这门手艺很多神棍都会,但是我赶尸一脉的五行掐指暗合八卦之位,又启阴阳之术,不仅能寻人和物,还能寻死人魂魄。祖姑婆说这也是我们的祖宗蚩尤传下来的手艺,外人根本学不到,而且学这门手艺需要很高的悟性,如果你悟性不高,就算你把整本符书吃下去,也是一丁点都学不到。 看到这里,可能有人会问了,你说来说去这什么五行掐指也不过就是找东西或者找人的手艺,怎么能赚大钱呢? 关于这个问题,大家就有所不知了。 所谓五行掐指,只要是在五行之内的,都能卜算,祸福吉凶、时间方位,只要你知道所要找的东西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出现过,就可以通过五行掐指推算它最后在什么地方。 现在很多小说动不动就是寻龙点穴,当然我不知道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但是赶尸一脉的确是可以通过五行掐指来寻找墓穴的方位的,这也是为什么古时的盗墓贼都喜欢找赶尸匠搭伙的原因之一。 好了,话不多说,这一次要说的主人公名叫黄才良,也是我的祖先,关于他的故事也是祖姑婆告诉我的。 1 哭声 时值惊蛰,巫山头上的白雪刚刚消融,阴沉的天气加上墨绿色的树木,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很冷。 这时的天已经略微杀黑,习惯早吃晚饭的人家房顶上已经冒起缕缕炊烟,忽然,一声惨叫伴随着凄厉的哭声打破这傍晚的宁静,人们争相从家门探出脑袋,想看看是谁家出了什么事。 好奇的人们跟随着哭声聚集在一幢两层吊脚楼前,却看见两男两女跪在门槛前,大声的嚎叫。 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女人几乎是瘫坐在地上,其他三人应该是这个女人的儿女,他们扶着老妇人,也是不停的一边抹眼泪一边大叫。 人们围着这四个人轻声讨论着,可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哀伤。 有几个相熟的靠过去询问,哪知刚到门口,就吓得呆住了。 只见昏暗的门洞内悬挂着一双腿,腿的上面部分因为屋内没有点灯以及屋檐的遮掩而无法看到。 不过这几个人都知道,这家人除了门口四个哭喊的之外,还有一个男主人,于是他们马上猜到悬挂在房梁之上的,肯定就是这个男主人。 惊吓之余,众人马上反应过来,得把悬挂之人取下来。 于是,几个人马上分工,女人安抚哭喊的家人,男人则拉上跪在门口的两个年轻男子,一起进屋打算把人取下来。 而当他们看清悬挂之人的面貌时,纵使是几条壮汉,也吓得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 在灰暗的天色下,那男主人脸部肿胀,脸上的肌肤呈现猪肝色,他的舌头伸得老长,眼睛向上翻着,可诡异的是,这明明很惨的死相,男主人嘴角却向上扬着,远远看过去,他就像在微笑一样。 两个年轻男子哪见得这般场景,当下就双腿绵软,齐齐瘫软在地上,拍打着地面哭诉父亲死得好惨。 其他的男人见状也顾不得男主人有多吓人,咬着牙走过去把挂着的人取了下来。 甭管场面有多诡异,可以肯定的是这男主人已经没救了,众人帮助主家点上灯,又把一家四口扶进家门,几番安抚之后,便催说死者为大,得尽快安排后事。 还在外面的人这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可仍然围在门口不愿意散去,他们纷纷出主意说得请个好道士,这惨死之人得好好做个道场给超超度才行。 这时,一个轻微且非常童稚的声音穿过人群钻进众人的耳朵里:“他家遭了恶魂,光是超度怕是不够。” 说话之人便是我的祖先——黄才良,此时的他年仅六岁。 小小孩童的话虽然声音不大,却像是水底的一声闷炮,顿时让人群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知道,这死人的朱家前不久害死过一个姑娘,如果不是因为黄才良只是一个小孩子,大家就会以为这话是故意冲着朱家说的。 事情是这样的: 吊死之人名叫朱茂德,是个屠夫,凭借着祖宗的家产,在村子里也算是“富甲一方”。朱茂德有两个儿子、一个老伴儿,大儿子朱俊明娶了个媳妇,可是一直没生育,现在小儿子朱俊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于是一家子便将传宗接代的希望寄托在小儿子身上了。 几个月以前,两个儿子跟着朱茂德去隔壁村出活宰猪,主家是户穷苦人家,男主人被拉壮丁上了战场就一直没回来,现在家里只有孤儿寡母两个女人。 谁知道朱俊生竟然相中主家的女儿,一回家便让父母上门提亲。 朱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是在村里还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是瞧不起这孤儿寡母一家。可是朱家拗不过小儿子,毕竟传宗接代的重任还扛在他肩上呢,于是在朱俊生的几番纠缠之下,朱茂德便置办了一些礼物,用担子一挑就去提亲了。 可让朱茂德没想到的是,这娘儿俩竟然不答应这门亲事,当娘的说攀不起高枝,当女儿的说一辈子不嫁,说来说去,朱茂德总算明白了,这娘儿俩是看不起自己是个杀猪的。 本来还看不上这娘儿俩一家的朱茂德一下子就给逼急了,暗下狠心一定要把这门亲事办成。 回家之后,朱茂德便拉着老伴儿商量该怎么办,最后商量来商量去,朱茂德老伴儿便想出一个馊主意。 那个时候,女儿家的都注重名声,哪怕穷死饿死,也不可失节。朱茂德老伴儿便想到先让儿子把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就算女方家不愿意,那女儿也非嫁过来不可。 朱茂德当下拍掌叫好,说女方家也没个男人撑腰,哪怕是霸王硬上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这样,这缺德的一家子便找了个借口把那娘儿俩骗来家里,随后给两人下了迷药就把姑娘玷污了。 可是等朱家一家子以此为要挟逼姑娘出嫁时,那姑娘却生性刚烈,宁死不答应。 朱家自知理亏,再加上姑娘态度坚决,便有意想用银子把这事给了了。 谁知道那姑娘趁朱家人不注意,找了把剪子刺破自己的喉咙,就那样死在了朱家,而那当娘的也在回家的路上一头撞死在石头上。 这件事惊动了官府,可是女方家再也没有人,官府也只是罚了些银子,然后命令朱家把两个女人安葬,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不过,虽然官方不再追究,可终归挡不住流言,朱家人为此关了个把月的家门,直到最近才开始出门活动。 现在朱家出了这事,所有人都认为是报应,只不过碍于邻里关系,所以不敢直言而已。 黄才良这时说出此番话,无异于将大家的心声说了出来,众人一听,马上把朱茂德的死跟之前那两个女人的死联系起来。 可是这话听在朱家人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大儿子朱俊明的媳妇第一个跳起来,挤在黄才良面前骂道:“什么恶魂?哪儿来的恶魂?这是谁家的孩子啊,还有没有人管教啊!” 小儿子朱俊生也跑过来扬起手帮腔道:“快把这熊孩子给我拎走,没人管我就帮着管了啊!” 朱俊生的话音刚落,马上从人群中挤进来一个女人,捂着黄才良的嘴一边给朱家人道歉一边往人群外面退。 哪知道黄才良还没完,他拉开女人的手,对着朱家人喊道:“恶魂不除,你家还要死人的!” 朱家人怎么也想不到这孩子还没完没了的,一家人当即暴跳如雷,拉住黄才良就要打,而那女人则拼命把黄才良护在身后,一个劲儿地让黄才良闭嘴。 朱茂德老伴儿一把将黄才良从女人身后拉过来,戳着他的脸恶狠狠地说道:“你个有娘养没娘教的东西,是哪个教你说的?” 黄才良面对凶神恶煞的四个人,却一点都不害怕,挺着小胸脯回答道:“没人教我,我告诉你,我以六亲起卦,测得世爻持世,乃是大凶之兆,又见死者面呈不详之色,定是犯了厉鬼,找上门来了。” 朱茂德老伴被说中要害,马上气急败坏,一把拧过黄才良的耳朵,“小兔崽子,你说谁犯了厉鬼?我今天非打死你!” 一旁的女人见状,马上把黄才良抢过去,然后推开众人,发疯一般往回跑。 而黄才良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抱着女人的脑袋朝后面喊着:“恶魂不除,还会死人的!” 2 家门 黄才良被娘抱回家后,一直委屈着不愿意说话,无论娘亲怎么哄,他就是不搭理。 黄才良的父亲名叫黄成志,表面上是个远近闻名的土郎中,其实暗地里却是一个赶尸匠。黄家凭借着独门绝技,挣得了不少钱,再加上祖宗传下来的家业,在当地算得上大户人家。但是黄家人都非常低调,在熟人面前从不透露自己是赶尸匠世家,所以黄成志在乡亲们的印象里,始终是个会点阴阳风水的郎中。 黄成志娶了三房老婆,大老婆李氏育有一儿一女,女儿已经远嫁,儿子现年十六岁,名叫黄才义;二老婆陈氏育有一女,现年十三岁,名叫黄才月;而黄才良的母亲何氏是黄成志的三老婆,只有黄才良这么一个孩子;除此之外,黄家还有一位老祖,是黄成志的爹,早已是年老力衰、赋闲在家。 “良良,听娘的话,待会儿爹问起,千万不要把刚才的事说出来,不然会挨鞭子的!”何氏面对这个不懂事的儿子也是一筹莫展。 黄家的家教很严,黄成志的一根鞭子便是教育子女的全部,另外,何氏年轻又漂亮,在家里一直受李氏和陈氏的排挤,她知道只有更低调,才能在黄家占有一席之位。 “良良,别犟了,娘是为你好啊!” “对了良良,你是从哪里知道朱爷爷家的事的?” 黄才良抱着两只小胳膊,背对着母亲就是不出声,何氏无奈,叹了口气之后一把将儿子翻到在地,然后挠起痒痒来。 这是何氏的必杀技,小小的黄才良脾气执拗,往往被逼得没办法,何氏就使出这招必杀技。 黄才良刚开始还反抗两下,可没多久就缩在母亲的怀里“咯咯”大笑起来。 母子俩玩闹了一会儿,何氏便将黄才良抱在怀里,问道:“良良,告诉娘,谁把朱爷爷家的事儿告诉你的?” 黄才良捧着何氏的脸,瞪着大眼睛反问道:“谁是朱爷爷啊?” “就是刚才死人的那家。”何氏有些疑惑,儿子连谁是朱爷爷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他家发生的事呢? “哦,娘,那是我算出来的,没人告诉我。” 何氏听了这话,是又吃惊可是又觉得合理,赋闲在家的老爷子很喜欢这个小孙孙,家里的孩子除了去私塾念念书之外,还得跟着黄成志学习自家的东西,黄才良即没到去私塾的年龄,也没到学自家东西的年龄,平日里就跟着老爷子东学一点西看一点。 老爷子经常开玩笑,说家里三个孩子,数黄才良的悟性最高,可是老爷子毕竟是个老头,黄成志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其他人包括何氏也就更没把这话当回事。 “良良,跟娘说实话,到底是谁告诉你的,不许骗娘!”何氏不太放心,又追问了一遍。 黄才良便掰起肉嘟嘟的小手指,一边掐算一边解释道:“日为戍辰,卦中有亥,乃为旬空,又有三月戍破,若世爻持世,遇旬空月破,则修囚无气,再遇刑冲克害,更是凶上加凶。娘,我算得没错!” 何氏听完大惊不已,这哪是一个六岁小孩说出来的话?! 何氏又问:“那你怎么知道有恶魂的?” 黄才良“咯咯”一笑,说:“娘,你没发现吗?那人舌头伸得老长,双手发黑,这是气散的迹象。公公说了,人死之后,他的气还会在体内存留五到七天,所以想要封住气,就必须在五天以内封印七大穴道。这人刚死就气散,说明有鬼魂占了他的身子,把他的气强行驱散了。娘,这个恶魂看来很不喜欢吊死的那个人。” 何氏看着这小大人的儿子,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该害怕。 何氏之所以嫁来黄家当个三房,除了喜欢黄成志这个人之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黄家的背景。 黄家有军功,至于是什么军功,何氏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她是知道的,那就是不管谁来抓壮丁,都会刻意避开黄家,何氏只想自己的孩子能在膝下好好长大,去干他想干的事情,黄家对她来说,算得上一个避风港。 但是何氏又不愿意儿子去干什么赶尸匠,那毕竟是跟死人打交道的手艺,所以当黄成志把精力都放在大儿子黄才义的身上时,何氏不仅不觉得委屈,反倒有一丝窃喜。 “良良,这都是公公教你的?”何氏问道。 黄才良认真的点了点头,“嗯!” 何氏叹了口气,一把将儿子搂过来,“良良,这个事千万别跟爹说,好吗?” “为什么啊?” “不为什么,爹平日里那么忙,咱们就别给他添麻烦了。” “可是只有爹才能制服那恶魂呐,要不然,那户人家会死光的。” “良良,那家人如果不做坏事,就不会犯恶魂,对不对?再说刚才你也看见了,他们不信你的话,还要打你,咱们就不管他们了,好吗?” 黄才良想起刚才那几个人凶神恶煞的表情,觉得娘亲说得有道理,便点点头道:“好吧,咱们不管他们了!” ...... 正在娘儿俩抱在一起逗乐子的时候,厢房外面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良良,三姨,吃晚饭了!” 声音的主人正是二房陈氏的闺女——黄才月。 黄才月今年十三岁,虽然是二房的女儿,可碍于是女儿家,所以在家里的地位甚至比黄才良还低一等。陈氏经常教育女儿不要和黄才良玩在一起,可孩子的心哪有那些精精怪怪。 黄才良出生的时候,除了何氏和黄成志之外,最高兴的就属黄才月了,对黄才月来说,黄才良就像玩具娃娃一样,她有事没事都要来何氏的厢房逗一逗这个可爱的娃娃。 何氏并不反对这个小姐姐的亲近,况且随着儿子越来越大,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姐姐带着玩儿,何氏也省了不少烦恼。 黄才良听见姐姐的喊声,马上便从何氏的怀抱里钻出来,随后两人手牵着手,也不管身后的何氏,蹦蹦跳跳的就去了正厅。 正厅偏房里摆着由两张八仙桌组成的长条形桌子,桌子的最北端坐着老爷子,靠左一边从北到南坐着黄成志、正室李氏和黄才义,靠右一边则空着,这边原本是陈氏和其女儿、还有何氏跟黄才良的位置,只是因为陈氏正忙于端菜,所以没有人落座。 何氏见状,马上牵着两个孩子的手进入座位,并把最北端的位置空出来——这是留给陈氏的。 “怎么找了这么久,吃晚饭都不知道回来!”何氏刚坐下,对面的黄成志便发话了。 没等何氏回话,一旁的老爷子笑眯眯地开口了:“哎哟,我们家良良是去看热闹了吧?” 何氏一愣,这老爷子和当家的都是测算高手,估计朱家死人的事是瞒不了他们的,于是补充道:“是啊,下树村的朱屠夫吊死了,这孩子不知啥时候跑过去看热闹,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 理由正当,黄成志自然无话可说,“嗯,孩子还小,看紧一点,吃饭吧。” 听闻村里有人死了,饭桌上便多了一个话题,正室李氏马上八卦起来:“当家的,还真是印了那句老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看吧,这说死就死了。” 陈氏这会儿摆好了饭桌,马上讨好似的应和道:“是啊,祸害了人家姑娘,害死两个人,以为赔点钱就会没事,这下好了,我看就是报应。” 黄才月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又非常好奇,也在一旁问道:“娘,谁被害死了?” 陈氏扭过头,刚想回答,就听见对面的黄成志敲了敲饭碗:“勿嫉人长、勿议人短,吃饭!” 在黄家,黄成志的话就是规矩,于是饭桌上马上安静下来。 端坐正位的老爷子扒了两口饭后,忽然眼珠子转了一溜,说道:“成志,朱屠夫家的事,不简单!” 黄成志点点头,“我知道,爹,吃饭吧!” 3 复活 与此同时的下树村,朱屠夫朱茂德家里,此时人们已经散去。这一带的习俗,有人家里死人后,会有亲属或者邻居留下来陪着守夜,估计是碍于朱家的缺德事和先前黄才良的话,竟然没有一个人留下来。 现在屋里只剩朱茂德的老婆和大儿子大儿媳三个人,小儿子朱俊生已经去南头山找道士了。 朱茂德的尸体现在放在一块门板上,家人用块床单简单地盖了一下,屋子里三人一尸,在飘忽的烛火的映衬下,显得即冷清又恐怖。 原本今天是朱家出门活动的第四天,一大早,朱茂德的老婆便领着两个儿子下地干活,儿媳则留在家里做饭,朱茂德害怕乡亲们异样的眼光也留在家里。晌午过后,儿媳给在地里干活的人送饭,四个人忙活了一下午,回来就看见朱茂德吊死在房梁上。 其实刚看见朱茂德的尸体时,这四个人就已经联想到几个月之前的孤儿寡母身上了,之后经过黄才良的几句无心之话,他们就认准了朱茂德是被那孤儿寡母的阴魂给害死的。 这个时候,虽然死人理应用布盖着,实则是三个人害怕看见朱茂德的脸才慌慌张张扯来床单给盖上。 “娘,那孩子~~”朱俊明看着屋里飘飘忽忽的三个人影,忍不住问了一句。 可没等朱俊明的话说完,朱茂德老婆便大声嚷道:“你听那野孩子瞎说,你爹是屠夫,命硬得狠,哪个恶魂敢近他的身?” “可是娘,爹为何好端端的突然就上吊呢?” 朱俊明一句话立马把自己的娘问得说不出话来,朱茂德老婆沉吟了好大一会儿,最后才有气无力地说道:“等俊生把道士请来再说吧,实在不行,咱们就给那娘儿俩也做个道场。” “行,我也是这么想的,等俊生回来了我就安排。对了,娘,先前那孩子和那女的,听说是西头杨树村老黄家的人。” “老黄家?那个郎中?” “对,就是他们家的,那女的我认识,是黄家的三姨太,那孩子估计是她儿子。”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身边的儿媳一声尖叫,把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爹~~~爹~~好像动了~~”儿媳叫完,又指着一旁朱茂德的尸体说道。 两人闻声赶紧朝尸体看过去,可是没有看见任何动静。 “你傻了吧,爹都死了,死人怎么可能会动啊!”朱俊明立马扭过头冲着自己的媳妇儿一通骂。 可是儿媳完全不在乎丈夫骂得多难听,只是盯着朱茂德的尸体一动不动。 “真的~~爹的手刚才抬了一下,我看得真真切切的。” “行了,别一惊一乍的,肯定是你看花眼了。”朱茂德老婆也在一旁训道。 儿媳被这母子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一通,然后就不出声了,她从朱茂德老婆身边慢慢挪到朱俊明身边,紧紧抱住自己丈夫的胳膊。 三个人从发现尸体到现在,还没有进过一粒米,守到深夜的时候,都是又饿又冷。 这个时候,朱俊明也渐渐接受爹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便站起身来,想给母亲和媳妇儿烧点火,再弄点儿饭吃。 一忙活起来,屋子里就乒乒乓乓有了声响,也就有了一丝活人气息,总算让这凄凉恐怖的气氛有所缓和。 朱俊明在灶膛里烧了一炉旺旺的火,又把媳妇儿留下的剩饭剩菜热了一遍,正在他心满意足地打算把饭菜端出去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惨叫。 朱俊明赶紧从厨房跑出去,却看见原本坐在一边的母亲这时捂着嘴站在墙角,而她面前则站着已经吊死的父亲。 朱俊明看见父亲的手抓着自己媳妇儿的喉咙处,硬生生地把媳妇儿提在半空中,而媳妇儿则无力地挣扎着,时不时还传来几声难受的呻吟声。 朱俊明这时也顾不得害怕,马上跑过去想把媳妇儿救下来,谁知道跑过去一看,却看见父亲的五个手指已经深深地插入媳妇儿的喉部,不断地有鲜血从媳妇儿的嘴里喷涌出来。 朱俊明一把抱住媳妇儿,抢了两下却没能抢过来,这时,朱茂德把脸转向朱俊生,伸出另一只手一下子就把朱俊生给推开了。 朱俊生这才看清楚父亲的脸,可是这张脸哪儿还是张人脸啊! 只见朱茂德双眼上翻,几乎看不见眼珠子,他的舌头倒是缩回去了,可是嘴角却诡异地向上扬着,而且扬上去的角度很夸张,看上去恐怖极了。 这个时候,朱俊明的媳妇儿已经不再动弹,朱茂德一甩手就把她扔了出去,随后缓步朝朱俊明走过来。 原本被吓得呆住的朱茂德的老婆这时反应过来,一闪身拦在儿子身前,她看着眼前自己的丈夫,还想说点什么话,可是朱茂德根本不给她机会,只见朱茂德揪住她的衣领,随后往旁边一甩,正好把她扔到挂着各种杀猪刀的墙上。 可怜这个女人,后脑刚好撞在一个铁钩子上,在她掉落的过程中,铁钩子又刚好从她的后颈钩入脑袋里,就这样把这个女人给挂在了墙上。 然而尽管这个女人死得这么惨,朱俊明却丝毫没有发现,因为朱茂德在这个过程中已经走到他的面前。 “爹,是我,俊明啊!”朱俊明意识到自己性命不保,便徒劳地做着垂死挣扎。 可是朱茂德此时力大无比,朱俊明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片刻之后,朱茂德已经将双手十个指头都抓进朱俊明的肚子里,然后把他从地上提起来,用力一扯,朱俊明的下水便随着一片血污掉落出来。 ...... 第二天上午,黄才良正和姐姐黄才月在院子里玩耍,忽然从大门外闯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道士装扮,另一个满脸泪痕、一身狼狈。 黄才良一眼便认了出来,那狼狈模样的人就是昨天死人家里要打自己的人,黄才良看着这两人急匆匆的样子,以为他们是追到自己家来揍自己的,便马上躲在姐姐身后。 谁知道那人朝着黄才良看了看,随后指着黄才良说道:“就是他!” 挡在黄才良身前的黄才月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可是从弟弟的反应来看,这两个人估计是来者不善,于是立马一边挡住黄才良一边朝身后大喊:“爹,娘,快出来啊!” 黄才月刚喊完,那狼狈模样的人便朝前走了两步,随后“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嘴里还带着哭腔说道:“求高人救我。” 这个时候的黄家,黄成志正和大儿子黄才义在书房里授受功课,老爷子在后院儿打盹儿,三个老婆各自在厢房里忙活,听见黄才月这声喊叫后,所有人马上赶了过来,正好看见朱俊生给黄才月下跪的这一幕。 4 卦辞 黄成志表面上是个郎中,平日里都是以慈眉善目之色示人的,所以他马上换出一张看似窘迫的笑脸把朱俊生搀了起来。 “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朱家二哥,你这是从何而起啊?!”其实黄成志一眼就认出了下跪之人便是隔壁村朱屠夫家的二小子,虽然他对朱俊生的来意一清二楚,此时却还要装一装糊涂。 哪知朱俊生刚被黄成志拉起来,却转头抱着黄成志的腿又跪下了,痛哭哀号地说道:“黄先生救命啊,请黄先生救我一命,我一家人都死光了~~” 黄成志赶忙去拉朱俊生,最后好说歹说让他不再哭了,又把他让进堂屋,朱俊生这才开始说明自己的来意。 原来,跟着朱俊生身边的人便是朱俊生从南头山道观里请来的道士,朱俊生找到这位道士后,生拉硬拽又加了好些钱才拉着这位道士披星戴月地连夜往回赶,谁知道紧赶慢赶终于赶回家时,却发现老母和哥嫂早已惨死屋中。 这时的朱茂德不知何故又倒在地上,可即便如此,二人也从地上的血迹分布和朱茂德此时的位置大概猜出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时候的朱俊生甚至已经感受不到悲痛了,他只是木讷地看着身边的道士,想从他嘴里听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道士在路上时,已经从朱俊生的三言两语里大概知道了怎么回事,可是来的时候他还只是听说一具尸体,谁曾想到地之后看见的却是四具,饶是这道士见多了死人,此时看见这番惨烈场景也是忍不住直反胃。 “道长,这~~这是怎么回事啊?”朱俊生见道士傻愣愣站在一旁,便问了一句。 这道士回过神来也只是摇了摇头,“朱施主,这~~这~~依贫道所见,断是那娘儿俩阴魂不散,前来索命来啦。” “阴魂?怎么你也说阴魂啊!那道长,可有法子把阴魂给收了?” 道士一听吓坏了,他当道士这么些年,虽然平日里总是亡魂神灵不离嘴,实际上他半个阴魂都没见过。可是朱家堂屋这么惨烈的景象,如果不是恶鬼作祟,他实在想不出是什么人能这么残忍。一想到自己可能面对真正的阴魂,这道士的双腿便颤了颤——想跑路了。 “呃~~这个嘛,收~~贫道自然是能收的,就是~~那个~~这个~~” 朱俊生现在是真的被吓坏了,他一心想的是自己的命能不能保住,连给他老母哥嫂收尸的话都没一句,“道长,你放心,钱我有,只要你能收了这两个阴魂,昨天谈好的价钱翻一倍如何?” 朱俊生不知道,这道士现在哪里还有闲心思考价钱的事儿啊,他满脑子都在想自己平时蒙人的那些招数到底能不能收了这俩阴魂。 “朱施主,稍安勿躁,此事需要从长计议,而且在观里施主只是说超度一人便可,现在是四个人和两个阴魂,贫道准备不足啊!不如施主先为家人收殓,待贫道想想还需要添置哪些东西。” 朱俊生一听这话,心想倒也在理,于是便鼓起勇气走进屋子,把老母哥嫂的尸体一人找了张席子给殓了,然后整齐地摆在朱茂德的旁边。这会儿朱俊生看不见亲人的惨状,只能看见四个卷成卷了的席子,不禁一时间悲从中来,跪在地上大哭不已。 哭了好大一会儿,朱俊生忽然想起昨天来捣乱的黄才良,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黄才良和道士都说是银魂作祟,可朱俊生此时觉得黄才良那个毛孩子更为靠谱一些。 昨天离开家去南头山时,哥哥朱俊明就提到过,说昨天那孩子是黄郎中老黄家的人,老黄家远近闻名,朱俊生自然也知道,想到这里,朱俊生就有心想去老黄家问问,心想说不定老黄家要比这个道长要靠谱一些。 朱俊生扭头看了门口的道士一眼,只见他一脸的哭丧样,也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害怕了。 于是朱俊生面对亲人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拉着道士便往杨树村赶。 那道士虽然对朱家的事儿拿捏不准,可一听朱俊生要去找别人,便觉得被人瞧低了,一个劲儿地劝说朱俊生不要去,说一个土郎中哪里会驱鬼。可此时朱俊生铁了心要找到昨天地小孩儿,任凭道士如何劝说就是不听,这才有了先前朱俊生给黄才月下跪的那一幕。 这边黄成志听完了朱俊生的叙述,双手一拱拳,笑道:“承蒙朱家二哥瞧得起,可是在下一介郎中,对超度驱鬼一事实属外行,二哥找错人了,对不住!” 道士听了这话脸上立马舒散开来,附和道:“朱施主,我早说了,黄先生是郎中,那是看病治人的,和你们家的事不是一码子事儿。” 朱俊生根本不理会道士的话,指着黄才良说道:“黄先生,他昨天在我家看了,是他说的如果阴魂不散我家就还会死人,怪我没有听进去,还要打他。现在被他言中,他一个小孩子都知道怎么回事,你们老黄家就一定有办法,还请黄先生不计前嫌,伸手救我一命。” 黄成志听完,扫视了黄才良母子一眼,那何氏一见老爷的眼神,便以为当家的动怒了,一把将黄才良拢进自己怀里。 黄成志面无表情,眼睛从黄才良身上又移到朱俊生身上,“呵呵,朱家二哥说笑了,犬子黄口小儿,他说的话哪儿能当真呢!” 朱俊生一听,便意识到黄家这是决意不肯帮自己了,心下一急,就把黄才良昨天的卦辞说了出来。 黄才良的卦辞本是基于《周易》而来,一般来说,稍微懂点算卦的都能说出这番话,可是推算尸体气散而被阴魂强占的话却是他老黄家独有的,所以黄成志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看了看身旁的老爷子,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黄才良母子,最后起身说道:“朱家二哥,犬子童言无忌,让你误会了。这样,既然你来了,我就当你是报丧来的,明日定会前去吊丧,不过什么阴魂之事二哥就不必再说,我黄家的确是外行,行吗?” 黄成志都站起身了,朱俊生自然知道这是送客,他苦笑一声,作了一揖便起身告辞。 而一旁的道士也是心满意足的起身拱了拱拳,跟着朱俊生走出老黄家。 两人离开后,黄成志的脸立马沉下来,他吩咐其他人退下,把老爷子和黄才良母子叫进书房。 “爹,怎么回事?”一进书房,黄成志便沉声问道,他半辈子都在掐算,即使朱屠夫家的事他从未过问,只要他从听来的只字片语中随便掐算一下便能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可是他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还有自己眼皮子底下没算到的事。 老爷子嘿嘿一笑,“成志,这还要问呐,我的小孙孙我不教谁教?” “爹,我不怪你教他,但是你教之前总得过问一下吧,才良年纪尚小,有些事情他还理解不了的。再说了,才良他娘不想让才良学这门手艺,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何氏听了这话心头顿时一甜,她没想到自己的男人这么心细,连自己这么点小心思都被看了出来,更让她没想到的,是黄成志知道自己的心思还不怪罪自己,她朝黄成志腼腆地笑了笑,悬在心头的石头总算掉了下来。 可是老爷子听完却不乐意了,立马反驳道:“你呀,我看是看书看迂腐了,你有空逼着老大学了一遍又一遍,难道就没空看看谁才更有悟性?我老早就跟你说过,才良这孩子聪明,悟性高,你看这世爻我才教了他两三遍,这孩子就已经能融会贯通了,难道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其实黄成志何尝看不出家里的三个孩子只有黄才良更具天赋,只是他一早就看出何氏不愿让孩子学这门手艺,他心疼孩子他娘,也就不愿违何氏的意。 看着何氏听着老爷子的话,脸色越来越不好,黄成志便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道:“行了,爹,这事儿先搁一边,还是说说朱屠夫家的事吧。你说说看,朱屠夫家的事,咱们管不管?” 黄才良听见自己的爹这么一说,立马瞪大了眼睛,他实在想看看爹是怎样驱走恶魂的。 老爷子碾着胡须沉吟了片刻,忽然抬头说道:“我看得管,他家的事,不是那娘儿俩那么简单!” 5 玉塞 第二天,黄成志便带着大儿子黄才义和黄才良母子来到下树村。 原本,黄成志是没打算把黄才良带来的,可是黄才良又是打滚又是哭闹,就连黄成志祭出自己的杀手锏——皮鞭子都不管用,有的时候黄成志也感叹,家里一共四个孩子,唯独最小的这个脾气跟自己一样执拗,也唯独最小的这个最不惧怕自己的鞭子。 黄成志实在拗不过,便吩咐何氏把黄才良带上,并一再嘱咐看好黄才良。 一行四个人来到朱茂德家时,发现他家里除了朱俊生和那个道士之外,竟然一个活人都没有,甚至整个下树村都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 “当家的,这村子怎么这么冷清啊,昨天我还看见好些人呢!”何氏牵着黄才良的手,紧紧挨着黄成志问道。 “哎,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定是村民知道了朱屠夫家的惨事,所以被吓得不敢出门了。”黄成志不紧不慢地回答道,这种稳重的态度让何氏心安不少。 正说着话,朱俊生便走出门来,发现了黄成志一家子。 “黄先生,您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朱俊生此时一身孝服,头上顶着一圈白布,看见黄成志一家子后,脸上掩饰不住笑意。 黄成志没有答话,而是朝身旁的长子黄才义递了个眼神,黄才义便走上前,朝朱俊生拱了拱手,“朱二哥,我随我爹前来吊丧,还请节哀顺变。” 随后,四人便随着朱俊生走进屋门。 朱家的堂屋正中摆了四口棺材,棺材前面摆了个案台,案台上摆了一些祭品,还有几个空碗。 昨天看见的那个道士正站在案台前,他已经换上了做法的大袍,头上戴着冠帽,一手拿了个拂尘一手拿着一柱香。 除此之外,黄成志还看见堂屋的四周、每扇门、每扇窗上都贴了张符纸,符纸上一律画着普通的祛煞符。 将四人让进屋后,朱俊生盯着黄成志和黄才义看了看,疑惑地问道:“先生的家伙什呢?” “什么家伙什?”黄才义反问道。 “驱鬼的啊,是在外面吗?我去帮先生取来。” 朱俊生刚要往外面跑,黄成志便开口将他叫住了,“朱家二哥,我们有言在先,在下只是一介郎中,不会驱鬼,今天只是吊丧,别无它意。” 朱俊生还想说什么,黄成志便挥了挥手,“朱二哥不要再说了,带我们过去行礼吧。” 朱俊生听了这话,脸色立马黯淡下来,他沮丧地垂下头,叹了口气,便领着黄家四个人来到案台前。 四人先是和道士行了礼,随后各自给四人行了个大礼,行礼完毕,四个人便在堂屋一角的桌子旁落座了。 朱俊生见黄成志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就给四人上了点儿茶水吃食,然后便来到道士身边。 虽然黄成志这边没有帮忙的意思,但是从黄家离开的这大半天,道士已经把需要的东西置办齐了,什么符纸、朱砂、糯米、香烛之类的,凡是道士想要的,朱俊生都给想办法弄到了。 两人打算先给四个死人超度,然后再处理阴魂的事,此时道士正在准备驱鬼所需要的东西。 忙活一会儿后,朱俊生便陪着黄家四个人坐下来。 这一坐下,总是要拉点家常的,何氏先是安慰了几句,而后黄才义又问了几个相熟的人,一问这个谁谁谁你认不认识,话题便扯开了。 期间黄成志插了几句话,问的都是朱屠夫生前的事,黄成志问朱屠夫出活的地方,当朱俊生提起去过哪个村子时,黄成志便说这个村子有些什么趣事奇事。 扯了几个话题之后,朱俊生忽然提起一件事,说是朱屠夫带着他几天之前去过什么员外家,杀完猪回来时已经天黑了,一般这种时候两人要么在路上找户人家借宿一宿,要么就只能在野外过夜。 这天晚上月亮很大,气温也挺合适,在路过一条小河时,朱屠夫拉着朱俊生说今晚就在河边凑合一宿。 朱俊生自然没意见,于是两人便拾柴烧火、打水做饭。 白天杀了猪,浑身都是腥臊之味,吃过晚饭,朱屠夫一抹油乎乎的脸,就说下河洗个澡。 谁知道朱屠夫下水没多久,忽然又慌慌张张地跑上来,他手里握着个什么东西,将手凑到火堆前看了又看。 朱俊生好奇,便凑上前看了一眼,这才看见他爹手上抓着一枚血红色的玉佩。 两人都不懂这玩意儿,但是都知道这块玉肯定值不少钱,当即哈哈大笑,说是没想到出个活还能捡个大便宜。 原本两人打算回家后就找个买主给卖了的,可回家之后朱屠夫就改变了主意,说老朱家都是不入流之人,这会儿得了这么件宝贝,干脆就留下,当个传家宝也不差。 朱家不缺钱,当家的都这么说了,那其他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朱屠夫说既然当传家宝,自然就得代代相传,他就先把玉佩戴着,等他百年之后,再往下传给儿子。 没成想这枚玉佩在朱屠夫身上还没戴几天,这朱屠夫便上吊死了。 黄成志听到这里,跟黄才义对了下眼神,然后转头对朱俊生问道:“这事儿是那娘儿俩出事之后吗?” 朱俊生听完略显窘态,点点头答道:“是,本来出了那件事之后,爹就一直不高兴,还不愿出门,这回捡了这么块玉佩,爹高兴了好几天,谁能想到几天之后~~~” 朱俊生说着说着眼睛又湿了,黄成志赶紧岔开话题,问道:“朱家二哥,那块玉佩呢?能不能拿来让我瞧瞧?” 朱俊生赶忙将手插进怀里掏了掏,随后便掏出一块卵状玉石,这玉石通体血红色,无眼无坠儿,上面也没有刻字,根本不像玉佩,朱俊生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生怕给摔了。 可是黄成志只是瞄了一眼就知道这玉其实是葬玉,而且还是九窍玉塞中的肛门塞。 葬玉,顾名思义就是随葬的玉器,以玉敛葬,有人认为可保尸身不腐,使复活成为可能,上乘的墓葬除了玉衣、玉握、玉琀之外,还有九窍玉塞这种东西,而肛门塞自然就是用来塞住肛门的。 黄成志之所以一眼便瞧出这是肛门塞,是从那独一无二的样子判断出来的。 黄成志看着朱俊生双手捧着“玉佩”的样子,觉得既好笑又恶心,一旁的黄才义还想接过来看看,黄成志一把打掉了他的手。 “呃,朱家二哥,玉我看了,的确是块好玉,不过当传家宝我看还是算了,你要是能找到买家还是卖掉的好。” 朱俊生没明白黄成志的意思,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玉石。 “朱家二哥,我多嘴问一句,你爹捡到玉的小河具体在什么地方?” “哦,就在县衙东头,葛家村附近,您问这个是想去捡宝贝吗?哎,黄先生,只要您帮我收了这两个阴魂,我亲自带您去,实在不行,我这玉就送您了,行吗?只要您能救我这条命!” “呵呵,二哥说笑了,你的命也丢不了,不过二哥,我老黄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黄先生,有话您尽管说!” “嗯,都说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你们朱家经此一劫,往后还是诚心向善的好。” 一句话把朱俊生的头说得垂了下来,朱俊生长叹一口气,说道:“我打算给家人做完法事后,就去那娘儿俩坟前也做场法事,这话就算黄先生不说,我以后也绝不杀生,我们家这宰猪的活计,我也不打算往下干了。” 黄成志点点头,便又把话题还给几个年轻人。 6 法事 在大人们谈话的期间,黄才良的眼睛一直盯在几口棺材上,要不是何氏一直拦着,他早就跑过去把几个死人看个究竟了。 黄才良始终不明白,这死尸得赶快封印七大穴道才对,可是爹却稳坐钓鱼台,一点都不着急,他几次想插嘴问,都被何氏拦了下来。 见看不了死尸,黄才良又把注意力放在那个道士身上,只见那道士穿得黄黄绿绿的,那大袍子比唱戏的都大。 道士面前摆着许多空碗,还有好多符纸,此时道士正用毛笔沾着朱砂在符纸上写着什么。 “娘,他在干嘛呢?”黄才良冲何氏问道。 “那是做法事。”何氏轻声回答道。 “法事是什么呀?” “法事啊,就是驱鬼的啊,你不是说这个家里有恶魂吗?他就是来驱走恶魂的。” 黄才良挠了挠脑袋,仰着头继续问道:“可是娘,驱走恶魂得封印穴道,他画那些画干嘛呢?” 何氏不知该怎么回答,思考了片刻,最后嘘了一声:“嘘,爹在说话呢,别打岔。”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朱俊生给几个人安排了点简单的晚饭,随后道士便哼哼啊啊的开始做法事。 除了黄才良,现场的人都知道这是在给死人超度,一般人家请道士来做法事都会来这么一处,只是这法事管不管用、有没有给死人超度,恐怕就只有这道士知道了。 只见道士一会儿念念有词,一会儿拉着朱俊生跪下磕头,时不时还烧张符纸,他一个人愣是把这只有几个人的灵堂搞得热热闹闹的。 好不容易几个时辰过去,道士总算歇了下来,他把所有人都叫道案台前,鞠躬的鞠躬、磕头的磕头,道士叹了口气,对朱俊生说法事做完了。 朱俊生朝屋内的几口棺材看了一眼,便点点头,算是承认了他们说定的第一笔交易。 法事做完,不用说,下一步就该是驱鬼了。 道士坐下歇了口气,随后便对朱俊生说道:“朱施主,贫道这驱鬼的法事就算开始了!” 朱俊生马上打起精神,问道:“道长,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道士笑了笑,“呵呵,朱施主只管在旁边看着便可。” 一旁的黄成志见那道士起身就要往案台边走,丝毫没有去看死人的意思,便插嘴问了一句,“这位道长,恕在下孤陋寡闻,你这驱鬼的法事都要做些什么啊?” 道士马上回答道:“黄先生有兴趣?那好,贫道就说一说。贫道这驱鬼的法术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寻恶鬼、请神君。不过,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那可有讲究了,寻的什么恶鬼、用什么方法寻、以及请那位神君,这都需要思考。如果没几年的道行,寻不到恶鬼或者请不到神君,那不但驱不了恶鬼,反而还会触怒神君,让主家多糟无妄之灾啊。” 黄成志听完皱了皱眉头,继续问道:“照道长这样说,是不需要处理尸体喽?” 道士嗤笑了一声,解释道:“黄先生这就有所不知了,恶鬼和死者其实是两种事物,恶鬼借助死者伤人实际上就是恶鬼伤人,如今死者没有被恶鬼附体,自然就不需要处理尸体,待贫道驱走恶鬼后,这个家也就恢复平常了。” 黄成志还想再问,那道士便露出一副不耐烦地面容,挥了挥手里的拂尘,道:“黄先生还是看过贫道的法事再说吧,看过之后如果黄先生还有疑问,贫道再解答也不迟。” 虽然道士满脸的不耐烦,但是黄成志完全没放在心里。 其实黄成志对这些半吊子神棍的所谓“法事”是知道一些的,不过那都是寻常人家的寻常死法。黄成志以为道士见过朱家的惨状之后所做的法事会有所不同,起码也应该在尸体上贴几道符之类的,那个时候他就可以借瞻仰之名在尸体上做些手脚,这样既能帮助朱俊生躲过这一劫,又可以不用暴露自己的身份。 而现在,这道士看样子是打算用寻常的法事来打发朱俊生了,黄成志也就没法接触到尸体,这样一来,就麻烦了。 黄成志将手拢进袖子里掐了掐,随后又看了看身旁的几个家人,这会儿只有最小的儿子黄才良不时地看向旁边的棺材,他满脸都是担忧之色,而大儿子黄才义和何氏都被道士吸引走了注意力,似乎他们毫不担心事情可能会有变故。 黄成志看着小小的黄才良,忽然来了兴致,低声问道:“良儿,你看些什么呢,咱们这是在别人家的灵堂,你这么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黄才良丝毫不为所惧,仰起头着急地反问道:“爹,公公说子时为界止、邪气盈七穴,子正过后最容易起尸,你咋还不动手呢?” 黄成志听完一怔,随后笑道:“哦,良儿,你怎么知道这是起尸,而不是恶鬼呢?” “爹,鬼无形更无势,鬼据鬼界,人鬼殊途,活人世界本就无鬼,凡鬼神之说,多是捕风捉影。这户人家不过是偶遇邪气,气还冲穴,穴开而尸起罢了。” “嗯,说得不错,”黄成志略微起了赞赏之意,“那爹再问你,即是起尸,何以复倒,即起尸复倒,又何来子时界止之说呢?” 这个时候,黄才义和何氏的注意力已经被父子俩的对话拉了回来,黄才良迎着众人的眼光,丝毫没有犹豫之色,挺着胸脯答道:“本来起尸如不封印穴道,尸体是不会倒的,但是此屋煞气充盈,昨日我又测得旬空月破,此乃刑煞极克之象。我猜是两刑相化,使得邪气被掩盖,所以起尸复倒。而子时为邪气最盛之时,子正一过,邪气再次充盈七穴,便会再次起尸。” 黄成志听了大喜,笑道:“不错,良儿,能以卦象举一反三,看来你跟公公学了不少。不过,你太过依仗卦象,反而把表象给忽略了。良儿,凡事在推卦之前,还应了解整件事情的始末,你现在还小,往后多见见世面就明白了。” 黄才良点点头,“良儿知道了,可是爹,你说的表象是什么啊?” 黄成志转头看向黄才义,“义儿,你说说看。” 黄才义笑了笑,“是!”然后对着黄才良说道,“才良,爹说的表象就是那块玉。关于邪气,你只说对了一半,邪气有源头,即便子时邪气充盈,如无源头,则无冲撞七穴之说。此次朱屠夫家的邪气,便是来自那块玉石,起尸而复倒,其实就是因为朱俊生带着玉石离开了而已,现在这块玉石又回到这间屋子,所以过了子正之后,邪气充盈,便会再次起尸。” 黄成志捋了捋八字胡,赞赏地笑道:“嗯,义儿说得不错。那块玉石其实是九窍玉塞,九窍玉塞本就是凝气之物,在尸体体内放了多年,早已聚满了邪气。如果是平常人物捡了去,也不过是生几场病糟点灾而已,这时只要把玉石扔掉,就什么事都没有。巧就巧在这朱屠夫乃是刑煞之人,而昨日刚好又是旬空月破,这凶上加凶,便会出现朱屠夫自杀进而起尸这号事情。” 何氏这会儿听来了劲,便问道:“当家的,既然如此,现在该如何是好啊?” “嗯,”黄成志沉吟了片刻,“这道士看来是个假的,看来今天是躲不掉了,如果朱屠夫不处理好,不光是这朱家二哥,恐怕整个村子都会遭灾。义儿,等会儿见机行事。” “是,爹。”黄成义答道。 7 起尸 正说着,那边道士的架势就摆上了。 道士将案台上的祭品去掉,在原来的香炉两边一边加了一个烛台,另外,他原来持香的手此时握了柄桃木剑,道士一手拿剑一手举着拂尘,乍一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 摆好架势之后,道士用桃木剑插了几张符纸,在烛台上点燃之后又放在空碗里,随后又从身后掏出一个葫芦。那道士一口咬掉葫芦的嘴,咕嘟咕嘟喝了两口,然后一口喷在碗里,喷出来的液体遇火即燃,“腾”的一下冒起一个大火球。 黄才良到底还是小孩儿,看着这如变戏法的一出,马上就要拍手叫好,可是何氏马上制止了他。 道士做完这一切后,又将喷入空碗里的液体倒在桃木剑上,然后,他便拿着桃木剑绕着案台转起圈来。 道士绕着案台转了两圈,又走到棺材旁,他连棺材里面看都没看一眼,就只是在棺材边上转着圈。 好不容易等道士把圈转完,他又回到案台前,然后又是喷火又是烧符的,时不时还半闭着眼睛念念有词,期间朱俊生一直跟在道士身后,连头都不敢抬。 眼看着时间过了子初,黄成志坐不住了,他朝黄才义看了一眼,黄才义便会意,起身朝着案台走过去。 黄才义站在朱俊生身旁,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趁着道士歇脚的空当就时不时请教两句。本来那道士还不怎么耐烦,可是黄才义一边请教一边还夹杂点拍马屁的说辞,马上就把道士拍得尾巴都翘起来了。 而黄成志则暗中将装有辰砂的瓶子拿在手里,然后装作瞻仰遗容的样子走到朱屠夫棺材旁。 就在黄成志快要解开朱屠夫的衣服时,突然那边道士一阵怒吼:“你要干什么?” 好在黄成志早有准备,他不慌不忙答道:“哦,没想干什么,我老黄家有个传统,就是为死去之人整理仪容,并在遗体上涂抹特制的药膏,这种药膏能驱赶蝇虫,又有安魂的寓意,今天既然来吊丧,就想给朱老先生用上,仅此而已。” 本来黄成志以为这番说辞完全可以迷惑道士的,而且自己是一番好意,那朱俊生没道理拒绝,没成想那道士马上走了过来,一把将黄成志伸进棺材里的手拿了出来。 “死者的衣服已经穿好了,你再脱掉是大不敬啊,再说我这边正在驱鬼呢,你妄动遗体,会扰乱我的法事的!”道士满是不屑地说道。 “嗨,道长,你做你的法,我抹我的药,两不耽误,怎么会扰乱你呢。”黄成志陪笑道。 “黄先生,你又不懂驱鬼之事,怎么知道不会扰乱我呢?行了,死者为大,您还是坐回去吧!” 黄成志不好坚持,就把眼神转向朱俊生,期待他出来说几句话。 朱俊生此时一门心思只想把鬼赶走,哪儿还管什么死者不死者的,便劝道:“黄先生,我先前问过您了,可是您说您不懂驱鬼,现在还是听道长的吧!” 黄成志苦笑一声,心说这也的确怪自己,谁叫自己的身份这么特殊,对谁都不能说呢。 看着道士不依不饶的样子,黄成志只好退回来。 道士回到案台边后,黄成志又把朱俊生招呼过来,问他驱完鬼后能不能为他父亲抹药,朱俊生自然是欣然同意。 就这样,道士继续哼哼唧唧做他的驱鬼法事,时间却一点一点过了子初。 黄才良急得不行,从母亲身旁挪位到黄成志身旁。 “爹,子初过了!”黄才良叮嘱道。 “我知道,不要急,去你娘身边呆着。” 其实黄成志也很心急,只不过多年的闯荡让他养成了胸有激雷面如平湖的习惯,黄才良没有注意到,他爹的眼睛一直盯着朱屠夫的棺材。 好不容易等到法事做完,黄成志马上把黄才义叫过来,他拉着黄才义和何氏耳语了几句,随后便走向道士。 黄成志将道士拉到屋外,装作感兴趣的样子跟道士请教驱鬼的事情,而何氏则拉着朱俊生走进厨房,说是忙活了这么久,大家都有点累也有点饿,她要帮助朱俊生给大家弄点吃的。 四个成人离开之后,棺材旁就只剩下黄才义和黄才良两兄弟了。 “才良,你坐在那儿别动,待会儿不管看见什么都别出声,听见了吗?”黄才义对着弟弟叮嘱道,整个黄家,除了黄成志之外,就属这位黄家长子最有威严了,所以黄才良乖乖地点了点头。 黄才义朝堂屋前后门看了两眼,确认大人们都离开之后,便起身走向朱屠夫的棺材。 黄成志离开之前把装有辰砂的瓶子留给了黄才义,他相信黄才义跟着自己学了这么久对这种小事肯定手到擒来。 黄才义因为是长子,接触这一行的时间最久,也跟着父亲接过一些赶尸的活,所以此时他也是信心百倍。 用辰砂封印七大穴道其实和赶尸前封印穴道是一样的,辰砂就是一种特制的朱砂,而七大穴道指的是枢、不容、天泉、曲泽、三星、檀中、大包七个穴位,七大穴位对应人体九窍,人死之后用辰砂封印辰砂就是为了封住精气,以便在赶尸的途中尸体不会腐烂。 某种程度上说,辰砂封印七穴和九窍玉塞的功效是差不多的,不同的是,辰砂封印是把精气留存在人体内,而九窍玉塞则是将精气吸入玉塞中,虽然两种方式在短时间内尸体都不会腐烂,但是时间一久,被玉塞夺走精气的尸体还是会腐烂。 这些东西黄成志都教过,黄才义也是铭记在心,在此之前,他已经不止一次在父亲的指引下替尸体封印七穴了。 黄才义走到棺材旁,伸手将朱屠夫的衣服解开,朱屠夫到底是死于刑克,虽然他的眼睛此时已经闭上,可是他的脸还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表情。而黄才义虽然处理过不少尸体,可那些尸体都是寻常死尸,所以黄才义此时还是有些害怕。 不过黄才义到底还是经历过一些事情的,很快他就克服了自己的恐惧,他快速地解开朱屠夫的衣服,然后将辰砂瓶子掏出来。 可就在黄才义打开瓶盖从瓶子中扣出一坨辰砂时,他忽然听见棺材里出来一阵轻微的摩挲声。 此时堂屋里除了黄才义和他弟弟黄才良之外,只有这四个死人,黄才义看了看黄才良,确认声音不是他发出来的之后,脸色立马变白了。 黄才义赶紧看向棺材中的朱屠夫,正好看见他的一只手缓缓从棺材中抬起,黄才义的确是跟着父亲处理过许多尸体,可是起尸他还是第一次碰见,一时间,黄才义吓得呆住了。 眼看着朱屠夫的手从棺材中冒出来,马上就要抓住哥哥了,可是哥哥却愣着不动,黄才良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8 联手 黄才良跑向黄才义,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辰砂,他的个子不够高,站在棺材旁刚好只能看见棺材中伸出来的手,无奈之下,他只好攀住棺材边沿爬起来。 “大哥,大哥!”为了不惊动道士和朱俊生,黄才良压着声音喊了两句,黄才义这才反应过来。 而此时黄才良已经跳进棺材内,一把辰砂已经抹在尸体的枢穴上了。 “大哥,帮帮我!”黄才良指着朱屠夫抬起来的手说道。 黄才义会意,伸出双手死死扳住朱屠夫的手。 可就在黄才良扣出辰砂瞄准下一个穴位时,朱屠夫的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 黄才良一时没反应过来,马上就被朱屠夫抓住了脖子,可是他的手却没停下来,继续往朱屠夫的不容穴上伸。 黄才义觉察到黄才良的手不够长,一闪身也跳进棺材,他用两条腿夹住朱屠夫的手,腾出双手接过黄才良手里的辰砂瓶子。 黄才良被掐住脖子,脸都憋白了,他看着哥哥把辰砂抹在不容穴上后又将手朝天泉穴上伸过去,正在此时,黄才良看见朱屠夫的双眼猛然一睁,然后一下子从棺材中坐起来。 这一下着实把兄弟俩吓得够呛,可是黄才良被掐住喉咙叫不出声来,而黄才义则是直接被吓哑巴了。 好在这样一来,朱屠夫的身躯离黄才义更近了一些,费了好大劲,最终黄才义还是把辰砂抹在了天泉穴上,朱屠夫被封印了三穴,两只手臂马上就软下来,黄才良这才狠狠地吐出几口气。 朱屠夫双手不能用,对兄弟俩的威胁就大大减少,虽然两人还是第一次合作,但是配合还算默契,很快朱屠夫的七大穴位就被两人抹上辰砂。 一番忙活下来,兄弟俩早已是大汗淋漓,从棺材里翻出来的时候,黄才义还不忘记给朱屠夫穿好衣裳。在穿衣服的时候,黄才义发现朱屠夫原本诡异的脸此时已经平和下来。 黄才义作为家里的长子,平时挨鞭子是最多的,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但也为他增添了许多威望。平日里,管教黄才良最多的,除了父亲黄成志之外,便是这位长子黄才义了。 也许是从母亲那儿耳濡目染的缘故,黄才义对妹妹黄才月和弟弟黄才义都瞧不上眼,对着这两人总是板着一副面孔。 但是今天,黄才义明白,要不是黄才良果断出手,他今天必然要糟大殃。 于是,黄才义为朱屠夫穿好衣服退下来时,不禁多看了黄才良两眼,以前老是听爷爷说他天赋过人,今天看来,这小子不仅有几分天赋,连胆量都胜过自己,黄才义这样愤愤地想着。 黄才良从棺材里爬出来后,也是长吁几口气,黄才良到底年幼,这差点起尸的朱屠夫在他眼里跟村头的恶狗没什么两样,他知道这两者都会伤人,但是他并不怎么害怕他们。 黄才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抬头一看发现哥哥正看着自己,便投过去一个微笑,往常的时候,这种微笑多少带着一点讨好的意思,但是今天,黄才良第一次感觉到来自哥哥的力量,所以今天的微笑还带着一丝敬佩的味道。 两人喘息了片刻便回到座位上,没过一会儿,何氏端着一盘子糍粑走出来,后面的朱俊生手里则端着两碗咸菜。 何氏放下盘子,一看两个孩子的头发都是湿漉漉的,不禁把嘴捂起来,黄才良见状,便一个劲儿地给母亲递眼神,示意她不要声张。 黄才义首先拿过一个糍粑,将中间撕开,往里面填了点咸菜,然后一边跟朱俊生聊天一边吃起来。跟着,黄才良和何氏也动了筷子。 屋子里有了说话声,刚才那紧张恐怖的氛围才有所缓和,外面的黄成志听见屋内的动静,便知道里面已经完事了。 此时兄弟俩的汗已经干得差不多,所以黄成志进屋后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他只是和黄才义对了一下眼神,见黄才义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便拉着道士也坐了下来。 一众人吃吃谈谈,一晚上很快便过去了,见这一晚上都相安无事,朱俊生拿准了是道士的仪式凑效,拉着道士又是恭维又是道谢的,连老黄家四个人告辞要走了都没怎么送。 走了一段距离,何氏见四下无人,便问黄才义和黄才良昨晚上到底怎么回事,黄才义昨天表现不佳,没怎么说话,黄才良却邀功一样把各种细节一一表露无遗。 黄才义听着听着恨不得就地捡块石头塞进黄才良的嘴里,可奈何父亲就在身边,黄才良的母亲也在身边,他不敢发作,就只好全程垂着脑袋。 没想到黄成志听完没有任何怪罪黄才义的意思,他停下脚步,看了看两个儿子,说道:“嗯,昨天是爹考虑不周,没有想到会那么早起尸。义儿,你头一回独自处理起尸,有所迟疑是正常的,良儿,你能随机应变爹很高兴,但是记着,下次遇到这种事一定要叫爹,不可贸然行动。这件事事对我们都是个教训,起尸可大可小,万不能掉以轻心,否则就会像昨天晚上一样,让你们措手不及,记住了吗?” “记住了!”兄弟俩齐齐答道。 “嗯,你们兄弟俩第一回遇见起尸就能联手合作,而且还成功制止了起尸,都是好样的,回去了爹要奖你们,说说,你们想要什么奖励?”黄成志这会儿难得展开了笑颜,看样子他的确很高兴。 “爹,这是孩儿该做的,我什么都不要!”黄才义虽然回答得很干脆,但是任谁听了都觉得违心。 而黄才良则像是早有预谋似的,嘿嘿一笑,“嘿嘿,爹,良儿也什么都不要,就想跟大哥一样,跟着爹学本事。” 何氏一听这话,马上吓坏了,抱着儿子劝道:“良良,别瞎说,你还小,等长大一些再学,啊!” 黄成志明白何氏不想让儿子接触赶尸一行,她让黄才良长大一些再学的话也不过是说给自己听的。但是黄成志也从刚才两个儿子的叙述中知道,这小小的黄才良不仅天资聪颖,胆量更是过人,说不定真是个可造之才,于是他原本偏向何氏的心有些变了。 “翠英,如果孩子喜欢,你还是别拦着的好,你放心,等他长大了如果不愿意干这一行,我绝不勉强!” 黄成志是当家的,让步让成这种样子,何氏明白这是非常难得的,而且黄才良此时瞪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何氏只好叹出一口气,点头应允了。 9 捉兔子 回家之后,兴致满满的黄才良本以为能和大哥一样,进去书房听父亲传授功课,没成想黄成志只是吩咐黄才义在空闲的时候教一教黄才义周易八卦方面的东西,黄才良失望极了,可是何氏却大大松了口气。 吩咐完了,黄成志便不再理会两个儿子,而是直接进入后院去了老爷子房间。 很快,日子恢复平静,朱屠夫家的事和其他很多事一样,对黄才良来说都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这个插曲即影响不了自己,也影响不了他的家人,再过几天,他兴许就会把这件事给忘了。 现在,黄才良手头更重要的事,是帮姐姐黄才月去后山上捉兔子。 这只兔子黄才月几天之前就发现了,它的窝就在屋后茶山上,黄才月仔细查看过,这个兔子窝有三个出口,她一个人捉不到。 黄才月早就想找弟弟帮忙,但是这几天黄才良一直跟着父亲和大哥,所以她没敢去打扰。 不过,大哥黄才义把他爹的话当了耳旁风,说是要教黄才良,其实就是扔几本书让他自己去看。 那些基本的东西黄才良都从公公那里学过,再加上黄才义态度恶劣,黄才良很快便失去了兴趣——比起跟这个眼睛长在额头上的大哥学,还不如多听听公公讲的故事。 这天,黄才月终于发现黄才良一个人无所事事,便兴奋地把兔子的事告诉给了他。 黄才良很无奈,他不知道帮着姐姐抓了多少兔子、青蛙、鱼和鸟儿了,每次姐姐都说要养着,可这些东西从没在她手里活过一个月。每次它们死了之后,姐姐都会哭着央求爹给埋了,其实姐姐不知道,这些东西大部分最后都让爹和公公打了牙祭! 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很乐意去帮忙的,毕竟那是后山啊,后山上的乐趣多了去了! 这座茶山是老黄家自有的,种不了庄稼官府就不管,于是老黄家的人便在山上种了一山的茶树。据黄老爷子说,这里面有些茶树的年头都能大过自己。 黄才月一边背着一个用竹筒制成的水壶,另一边则背了一条小小的褡裢——她经常看见父亲和大哥背着这样的褡裢出门,但是他们从来没有带上过自己,所以她苦求着母亲给自己缝制了一个小的。实际上里面什么都没有装,黄才月只是认为出门就一定要带上一条褡裢。 从家到茶山很近,只需绕到屋旁,跨过一条小溪,然后跟着小路走不到十丈就到了。 黄才月走在前面,她的个头整整比黄才良高出一个脑袋,她手里拿着一根削得很漂亮的用茶树制成的手杖。这是公公给她削的,公公知道她喜欢在山上到处跑,便削了这么一根木棍给她,还告诉她这根木棍是赶蛇用的。 小小的黄才良则蹦蹦跳跳走在后面,这倒不是因为他走得慢,而是当姐姐的在保护他,黄才月说:我走在前面好赶蛇,等前面安全了你再过来。 黄才月和哥哥弟弟不同,她对父亲的事儿一点都不感兴趣,曾经老爷子也试着教她,但是黄才月完全提不起兴趣。虽然每次爹和大哥出门,她也和黄才良一样眼巴巴的望着,但是她的目的只是想去外面看看,她很好奇村子以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不过,在家里也有黄才月感兴趣的东西,那就是拳脚功夫。老黄家的人行走江湖,靠的是脑子里面的东西,虽然多少也会一点拳脚功夫,可在江湖上根本上不了台面,顶多也就能打跑几个流氓地痞。 可就是这一点功夫,黄才月她娘陈氏也不愿意让她学,当娘的唯一愿望就是黄才月长得漂漂亮亮的,然后找一个好婆家给嫁了。 对黄才月来说,她最喜欢的人,除了几位家人之外,就是每隔半年来一次的说书人了。每次说书人来,都会带来一些江湖上的故事,而这其中最精彩的也是黄才月最喜欢的,便是那些打斗的桥段。 黄才月曾经悄悄看过大哥练功,她也偷偷学了一点,但是很快黄才月便看出来,大哥的那点功夫顶不了多少用。 黄才月感觉憋闷极了,她很想走出村子去看看,去看说书人故事里的人,去看说书人故事外的人,而唯一能帮她排解一点烦闷的,便是弟弟黄才良。 两人哼哧哼哧走到半山腰,黄才月将竹筒水壶摘下来,两人分着喝了一点水,随后黄才月便带着黄才良往茶山东侧走了一会儿。 几分钟之后,黄才月停下,指着脚下一个不起眼的土洞说道:“良良,看见没,这是其中一个口子,这个兔子窝一共有三个口子,咱们先把这个堵上,然后你在另一个口子里放火,我就守在第三个口子旁边,明白吗?” 这种活儿黄才良跟着姐姐干了不止一次了,他当然知道该怎么做,他现在担心的是,这只兔子会不会在姐姐手上活过一个月。 “姐姐,这只兔子住在这里好好的,又没碍着谁,要不咱们别抓了。” “不行,良良,你没听公公说吗,茶山里不仅有野鸡兔子,还有黄鼠狼和狐狸,咱们不救它,它就会被黄鼠狼和狐狸吃掉的!” “哎,咱们都不知道救了多少只了,最后还不都是让爹和公公给吃了!” “你胡说,爹每次都埋了,我亲眼看见的!” “好吧好吧,我胡说,其他两个口子在哪儿呢?走吧!” 黄成志在黄才月的眼中是最有威严、最讲信誉、最有善心的人,况且她的确每次都是亲眼看着爹挖好坑、把兔子埋进去才离开的,所以爹不可能骗她。 只是她不知道,黄成志每次等她离开之后,又把兔子挖了出来。 黄才月领着黄才良视察了每一个口子,最后根据各种情况分析哪个洞好烧火哪个洞好埋伏,直到她觉得万无一失之后,才和黄才良分工开始行动。 两人先是用土和石头堵上第一个口子,随后黄才月折了一些新鲜树枝给黄才良——生火的材料必须够水分才会产生足够的烟,否则的话,只有火没有烟兔子熏不出来。 之后,两人分头行动,黄才良拿着树枝来到生火的口子旁,等黄才月抵达埋伏的洞口边后,她大喊一声“生火”,然后黄才良便用火折子点燃树枝。 这个时候,黄才良还不能动,因为兔子很有可能一着急从生火的口子冲出来,所以他必须等待姐姐的信号。 10 过节 黄才月蹲在一株茶树后面,茶树离兔子的洞口只有三步远,这种蹲守她已经干过很多次了,她相信只要兔子跑出来,就一定能捉住它。 黄才月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盯着洞口,这种紧张刺激的感觉比兔子本身还要吸引她。 大约等了一刻钟时间,黄才月看见洞口冒出来一丝丝细烟,她知道快了~~ 忽然,一个小脑袋从洞口冒出来,它在洞口周围嗅了嗅,又把脑袋缩回去。黄才月知道还不到时候,她得继续等着。 果然,不一会儿,那个脑袋又伸出来了,它在洞口边等了很久,似乎在感知周围的动静。 黄才月还是没有动,她得让兔子完全相信周围没有危险。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兔子终于开始往外走,它蹦两下便停下来左闻闻右看看,随着它离洞口越来越远,它所停顿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在兔子离茶树只有两步远的时候,黄才月知道她该动手了。 可就在她打算扑出去时,忽然空中“咻”地传来一声劲响,黄才月还没来得及反应,她便看见一支箭将兔子钉在了地上,那兔子两只后腿一个劲儿地乱蹬,不一会儿就不再动弹了。 跟着箭声而来的,是两个男孩儿蛮横的笑声。 “哈哈,月丫头,这回兔子该归我了吧!” 说话的男孩名叫罗伍,比黄才月大三岁,和黄才义同岁,他爹名叫罗勇,正是杨树村的村长。而跟在他身后稍矮一点的男孩,名叫杨良俊,他的爹是村子里的一名乡绅,名叫杨年顺。 杨家和罗家算是杨树村最有权有势的人物,两家也走得比较近,所以两个少年几乎成天玩在一起。 关于兔子这事,是有一段“历史”的。 黄才月喜欢在山上玩儿,她抓兔子的范围不仅仅只是局限在自家的茶山,村子周围的山林她几乎都去过。 可村子里不是只有老黄家的几个孩子,像罗伍和杨良俊这样的也会时不时去山上打打猎,所以他们经常会在山上相遇。 这样一来,两伙人就经常会看中同一个目标,自然也经常会为了同一个目标大打出手。 最后,两家的大人便给这几个小孩子立下规矩,不管是在谁的山上,谁先抓住猎物,猎物就归谁所有。 此前黄才月说她捉这些兔子是为了不让它们受到黄鼠狼和狐狸的伤害,实际上她是不想这些兔子像这样被罗伍他们杀死——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天真,所以她不想让自己的家人知道。 为此,黄才月费尽心思,只要看见兔子,就想把他们捉回来。 当然,黄才月此时才十三岁,谁能因为一个少女想去救助所有的兔子而去笑话她呢! 罗伍和杨良俊经过黄才月身旁,从地上拎起兔子,拿在眼前看了看。 “良俊,你说这只兔子咱们是清炖好呢还是红烧好呢?”罗伍笑道,他知道黄才月最在意兔子的生死,他这是故意气黄才月。 “呵呵,要我说啊,咱们再去打一只,最好多打几只,清炖几只,红烧几只,剩下的咱们拿去喂狗!”杨良俊的话就要刻薄了许多,这都是拜他那刻薄的爹娘所赐。 “杨良俊,兔子招你惹你了,你家又不是没肉吃,干嘛非要吃兔子?” “兔子没招我,是你招我了,还有你那个狗屁郎中爹~~” “良俊!”罗伍听到杨良俊的话越来越过分,便出声制止,“少说两句,咱们是来打兔子的,不是跟丫头拌嘴来的!” 其实杨良俊之所以那样说,是因为半个月前发生过一件事。 杨良俊今年十五岁,比罗伍矮了半个脑袋,长得没罗伍那么好看可是性子却暴戾很多,他仗着自家有财有势,经常在村子里胡作非为。当然,很多杨良俊惹出来的事端在他爹杨年顺出面解决时都是很容易地用银子给摆平的,然而这并没有使得杨良俊有所收敛,反而让他越来越嚣张。况且他还有罗伍这样一个村长儿子身份的好朋友,所以他便认为这个村子就是他和罗伍的天下。 半个月以前,杨良俊从溪里摸鱼回来,路过一户农家时,不小心一脚踏入农家家门口的污水沟里,当时这户农家的大人在地里劳作,家里只有一个十岁的女儿和刚好回家为父母做饭的十五岁的儿子。 蛮横暴戾的杨良俊马上站在门口叫骂起来,当时农家的儿子在灶房里做饭,女儿听见骂声便出门查看。 杨良俊看见小姑娘后,便叫骂着让她陪靴子,小姑娘自然不干,说是杨良俊自己走路不长眼,于是,几句话便彻底触怒了杨良俊,杨良俊立马和小姑娘撕扯起来。 小姑娘自然打不过人高马大的杨良俊,但她的叫喊声马上把哥哥吸引了出来,哥哥看见妹妹被欺负,顿时火冒三丈,当场就和杨良俊打了起来。 杨良俊虽然也在长个子,手上也有把子力气,可农家儿子常年在地里劳作,杨良俊哪会是他的对手。 吃了一顿暴揍的杨良俊把事情告诉给父亲,杨连顺和老婆哪见得自己儿子挨揍,马上带着儿子找到农户家。 杨连顺要求农户赔偿儿子的靴子,还要带农户的儿子去见官府,那农户家没钱也害怕,就答应以粮食作抵,赔偿杨良俊的靴子和汤药钱。 农家低贱的态度让杨连顺得到了满足,况且杨良俊伤得不是很厉害,于是杨连顺便答应下来,让农户在年底之前交足需赔偿的粮食。 从农户家回来的路上,杨连顺带着儿子去了老黄家,请黄成志查看杨良俊的伤势。 当时黄成志并不知道具体情况,只是从伤势情况判断这孩子是在外面打架斗殴了,黄成志给开了点跌打酒,然后杨连顺两父子便离开了。 本来这件事到了这里就该结束了的,可是杨良俊何许人也,他在一个低贱的农户家吃了那么大的“亏”,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几天之后,杨良俊便叫上几个狐朋狗友,找到农户家的儿子,可是农户儿子有前车之鉴,这回就没有搭茬。不管杨良俊如何挑衅,他全都置之不理。 杨良俊见来明的对方不接招,就想到来阴的,他买上一堆耗子药,趁夜黑偷偷下在农户家的猪食槽和鸡笼里,可怜那农户仅有的两头猪和几只鸡,就这样一夜死于杨良俊的毒手。 在回家的路上,杨良俊碰巧遇见出诊回来的黄成志和黄才义父子,当时黄成志没当回事,照个面就各回各家。 第二天,农户家找到黄成志,因为黄成志不仅能治人,有的时候也治治牲口。农户让黄成志看看自家的猪,这可是他们一年的肉食来源,那些鸡还要用来换些油盐烛火的。 黄成志来到农户家,一眼便瞧出是死于耗子药,这死于耗子药的牲口不能吃不能卖,只能埋了,农户当即坐在地上哭起来。 11 失物 本来黄成志只是想给农户一点银子,好帮助他们度过今年,后来农户哭着哭着把前些天和杨家的事情说出来,黄成志便立刻想到昨夜碰巧看见的杨良俊。 黄成志是知道杨家的所作所为的,而杨家这个暴戾的儿子在村子里也是家喻户晓,黄成志不止一次地叮嘱自己的三个孩子,不要跟杨良俊搅和在一起。 于是黄成志默不作声,他悄悄找到杨良俊买耗子药的贩子,又把杨良俊在农户家留下的各种痕迹记录下来,然后带着这些东西找到杨家,当场指证是杨良俊毒杀了农家的牲口。 杨家自然是否认的,黄成志也早有准备,他给杨连顺两条路,一条是去见官府,另一条则是去找村长说理。 杨连顺马上选择去找村长,因为他和村长的关系很好,可以说他是村长的左膀右臂,他想村长无论如何都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可是杨连顺不知道此时黄成志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当他们来到村长罗勇家时,黄成志接连出示了好几种人证物证,最后在铁一般的事实下,杨良俊轻蔑地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以为凭他爹和村长之间的关系,即使承认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罗勇作为一村之长,必须要有杨连顺这样的人支持,他也有足够的权力来决定自己对谁好,但是他不能做得太过分!像这样明显的欺凌行为,他不可能坐视不管。 最后,在几个证人和黄成志的见证下,罗勇做出决定:之前农户和杨连顺达成的以粮食作赔的协议作废,农户无需任何赔偿,而杨家则需赔偿农户被杨良俊毒死的猪和鸡。 就这样,杨家和黄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不过,老黄家虽然比不上杨家富裕,但在杨树村也德高望重的一家子,再说这一家人形式说话都规规矩矩的,杨家不好也找不到借口发作。 这不,杨家的好儿子杨良俊就开始找老黄家孩子的麻烦了。 “行,罗伍,我不说了,”杨良俊说,“咱们接茬打兔子去,今天咱们要把这茶山上的兔子全部打光!” 说完,杨良俊便拎着兔子和罗伍离开了。 这时,听见动静的黄才良赶了过来,刚好看见离去两人的背影,他抬头看了看姐姐,却发现姐姐一脸怒容。 “姐姐,怎么了?”黄才良问道。 “哼,杨良俊和罗伍他们俩,讨厌死了!” “兔子呢?”黄才良这才发现姐姐两手空空。 “你问他们俩去!” 黄才良想了想,马上便明白怎么回事。 “算了,山上多的是兔子,咱们再去抓一只不就完了?” 黄才月咬了咬牙,“对,他们抢咱们的,那咱们也去抢他们的!” 说罢,黄才月便领着弟弟朝杨良俊两人跟过去。 这之后,黄才月不再关心捉兔子了,她尾随在杨良俊两人身后,只要发现兔子,她要么扔石子,要么大声喊叫,她的目的就是把兔子给吓跑。 接连几次扑了空,罗伍和杨良俊都被气得直咬牙,杨良俊甚至扬起拳头要揍黄才月,最后都是罗伍给制止的。 四个孩子一直折腾到天黑,在回家的时候,杨良俊忽然摸着腰间说东西不见了。 罗伍帮着四下里找了一会儿,可还是没找到,黄才月看着这两人的神色不像是开玩笑,便走过去问怎么了。 罗伍解释说杨良俊腰间的一枚玉佩不见了,那是他娘专程去县城找玉匠为他十五岁生辰打造的。 黄才月兄妹几人都不是落井下石之人,当即帮忙寻找,可是天色越来越黑,丢失的玉佩又比较小,四个人几乎翻遍了半座茶山都找不到。 杨良俊看着漆黑的夜色,忽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丧着脸说道:“爹要是知道我弄丢了玉佩,非打死我不可!” 正在四人一筹莫展之际,黄才良忽然站出来问道:“你最后看见玉佩是什么时候?在哪个地方?” 杨良俊本就讨厌老黄家的人,而黄才良又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他就没有理会。 黄才良倒不在意,又问了第二遍,杨良俊听了却推了他一把,还让他滚一边去。 黄才月马上拦在弟弟面前,冲杨良俊喝道:“杨良俊,我弟弟好心帮你,你不爱说就别说,推他干嘛?!” 谁知杨良俊冷哼一声,笑道:“帮我?你们老黄家的人都不是好东西,我看他是想看我笑话才对!” “杨良俊你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弟弟会掐指找东西,而且一找一个准儿,你要是不想要你的玉佩了,那我们就不管了!走,良良,回家吃饭去!” 两人作势要走,罗伍却大喊一声“等等!” “既然你弟弟会找东西,那干嘛一开始不让他找?”罗伍问道。 没等黄才月回答,黄才良便走上前说道:“谁让你们抢我们兔子的?!” 罗伍怔了怔,忽地笑出声来。他转向杨良俊,轻声说道:“良俊,我听说黄家人有通天的本事,咱们死马当活马医,让那小子试试吧。” 杨良俊还是不大相信,他越过罗伍看了黄才良两眼,最后起身说道:“具体时间我记不住了,应该是申时,申正之后吧,最后看见玉佩是在你家猪圈后面,我在那儿撒了泡尿,系裤子的时候我还看见过。” 黄才良一边听着一边用手指掐算。 “好,你想一下,你最后记得准确的时间是什么时候,后来又干了些什么?” 杨良俊看着黄才良一本正经的样子,渐渐有些相信他了,他回想片刻,答道:“是申初四刻,我从家里出来,去找罗伍,倒罗伍家喝了杏仁茶,之后就来茶山打兔子了。” 黄才良听完闭上眼睛,念念有词道:“从你家到村长家大概要半炷香的时间,你们喝杏仁茶大概用了多长时间?” “约莫一刻钟。”罗伍回答道。 “嗯,一刻钟,然后从村长到我家,大约一炷香时间,半炷香、一刻钟、一炷香,申初四刻出门,那么到我家猪圈后面就应该是~~”说到这里,黄才良忽然睁开眼睛,“申正两刻到申正三刻之间!” “有了!”黄才良喊了一句。 12 反口 “有什么了?”黄才月一把拉住弟弟的手。 “申正两刻,乾位东南,现在是酉正四刻,玉石为土,土在艮坤,又有申酉,申酉为金,金在坤宫,申为阳金,酉为阴金,如果是申时丢的,就去东方找,如果是酉时丢的,那就去东北方找,根据卦辞,应该不出一里路就能找到。”黄才良不慌不忙地说道。 杨良俊听了一脸茫然,“你说的这都是些什么啊?怎么你们老黄家的人都喜欢说些子丑寅卯的东西啊,真是一屋子的神经病!” 黄才月马上抢上前,“你懂什么,这是卦辞,良良已经给你们推算出方位了!” 一旁的罗伍也用胳膊肘捅了捅杨良俊,“我说你也抽点时间让你爹给你找个先生行吗,这我都听懂了,老黄家的人懂阴阳八卦,刚才他说的就是对应的卦辞,听我爹说,他爹厉害着呢,我猜这小子应该也不差。” “有那么厉害吗?我爹说他们家就是一家子的神棍,打着郎中的幌子四处招摇撞骗。” “你们俩有完没完,杨良俊,你还想不想要你的玉佩了,想的话就去找,不想找我们可回去了啊!” 罗伍看了黄家姐弟俩一眼,轻声说道:“死马当活马医,信他们一回!” 罗伍虽然也和黄家姐弟俩不对付,但是远没有杨良俊那样不讲道理。在还是黄才良这个年纪的时候,罗伍和黄才义还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可是随着他们渐渐长大,黄成志对黄才义的要求越来越严,再加上黄才义几乎每天都要跟着父亲学习,所以和罗伍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 少年们的心总是敏感的,渐渐的,这种疏远逐渐演变为隔阂,罗伍甚至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只要看见黄才义就忍不住生气。 后来,黄才义开始跟着他爹出活,成了村里一众小青年中第一个开始挣钱养家的人,也就自然成为众多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黄才义为人本就清高,跟着父亲见了些世面后,他就越发看不上村里人的那点鸡毛蒜皮,也正因为这样,黄才义和罗伍的隔阂越来越深,而罗伍也渐渐将这种隔阂迁怒于老黄家所有人。 不过,罗伍终归是村长的儿子,他懂的道理要比杨良俊多,也比杨良俊更讲道理一些。 杨良俊虽然自称是罗伍的朋友,可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他不过是罗伍身旁的一个小跟班,往往杨良俊跟在罗伍身边,就算惹出祸端,也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而一旦没有罗伍,就会像前些天在那户农家一样,杨良俊的行为就会失格。 杨良俊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很信服罗伍,如果罗伍觉得黄家姐弟可信,那他就觉得可信。 “那行,你俩去东北边,我和罗伍去东边!”杨良俊吩咐道。 于是,四个人分成两拨,各自朝着分好的方向开始寻找。 果然,黄才月领着弟弟朝东北方走了不到一百丈,黄才良便从地上捡起来一个亮晶晶的东西,黄才月接过一看,发现正是一块玉佩,便大声招呼罗伍他们过来。 很快,罗伍两人便赶了过来,杨良俊接过玉佩舒心一笑,“是的,就是这个!” 看着杨良俊松口气的样子,黄才月也很高兴,今天总算没有全是坏事。 然而当黄才月牵着黄才良的手高高兴兴准备回家的时候,杨良俊的眼睛忽然一转,不怀好意地看着姐弟俩。 “等等!” 黄才月还以为杨良俊要感谢自己,转过身问道:“咋了,还有事吗?” 杨良俊将玉佩拿在手里,走到黄才月身旁转了半圈,“这事挺奇怪的!” 罗伍也被杨良俊搞蒙了,问道:“怎么奇怪了?” “罗伍,你想想,”杨良俊说道,“咱俩找了老半天没找到,可就在他俩要回家的时候这小屁孩忽然说他能找到,还编了一段卦辞,把我俩骗去东边,然后就这么巧,他俩在东北边找到了,这么巧的事,你信吗?” 黄才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不讲道理、如此小心眼的人。 “杨良俊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捡到玉佩故意不给你?” “哼哼,不仅如此吧,我看是你俩想据为己有,要不是我发现玉佩不见了,你们还不拿回家换钱去?” 罗伍都觉得杨良俊这话有些混账,“良俊,说话得有证据,他俩要是拿了,那还还给你干嘛?” “呵呵,罗伍,你也被他俩骗了吧!你想,这小子要是真能算的话,干嘛一开始不算?我看就是他害怕事情败露,害怕我一查到底,所以不得已才交出来的。哼,还废那么大的劲编什么卦辞,我早就说了,这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黄才月越听越来火,刚想要发作,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 “黄才月,黄才良,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家!全家人都在等着你俩吃饭!” 说话的正是大哥黄才义,现在已经是晚饭时间,黄成志见两个孩子还不归家,便让黄才义出来寻找。 黄才义知道黄才月喜欢在茶山上乱跑,所以找来了这里。 黄才月见到大哥犹如见到了救星,马上跑过去拉着大哥的手。黄才义很不喜欢黄才月这样的行为,轻轻甩开黄才月。 “大哥,你来得正好,你给我和良良评评理,我们好心好意帮他找到玉佩,他倒好,不但不感谢,还反咬我们一口,说我们故意捡到不还给他,想要拿回家换钱。” 黄才月没头没尾的话越发让黄才义心烦,他就是来找人的,其他的事他不想过问。 而当黄才义走近一看,发现站在弟弟妹妹面前的居然是罗伍和他的跟屁虫,他便眉头一皱,决定还是过问一下。 前面说过,黄才义虽然不太喜欢弟弟妹妹,但要是他们在外受了欺负,他还是要找补回来的。 “才月,到底怎么回事?”黄才义问道。 黄才月马上将事情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黄才义听完,又蹲下来问黄才良:“才良,你说,你到底有没有拿他的玉佩,说实话,不许说谎!” 黄才良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没有,大哥,我真的没拿!” “那你是怎么找到那枚玉佩的?” 黄才良便将刚才的卦辞又说了一遍,黄才义一边听一边在手里掐算,见算出来的结果果然和黄才良的一致,便走上前,对着杨良俊和罗伍说道:“他没有撒谎,玉佩是他算出来的。” “你们是一家人,当然~~” 没等杨良俊说完,黄才义便伸手打断他,冷冷地说道:“天色很晚了,家父正等着我们回去吃饭。两位要是有异议,大可明日登门拜访,我黄家一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说完,黄才义也不管杨良俊和罗伍同不同意,一手一个牵着弟弟妹妹便朝家缓缓走去。 13 来客 黄才义这几天一直在单独学习,爹教给他抽空教导黄才良的任务他也只是敷衍了事。 这几天爹几乎整天整天待在公公房里,黄才义知道他们一定是在商量朱屠夫家那块玉塞的事情。而且这些天黄才义看见爹驿出去了好几封信件,看着爹眉头紧缩的样子,似乎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黄才义是黄成志的第一个儿子,在他还没出身之前,就已经被黄成志内定为家族的接班人。 六岁的时候,黄成志为他找来第一个私塾先生,从这时开始,黄成义便开始了没完没了的学习。 刚开始,黄才义还有姐姐的陪伴,还有好朋友罗伍的陪伴,可是随着爹的教导越来越严厉,他渐渐与罗伍疏远,后来姐姐出嫁了,黄才义便只剩自己一个人,他一个人面对无聊、一个人面对孤独、一个人面对爹的责骂。 终于,在黄成志的悉心教导下,黄成志成长为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子汉,但是也消磨掉了他的童趣和怜悯心。 黄才义第一次跟着爹“出活”是他十二岁,虽然此前他也经常跟着爹出去,但那都是平常的出诊,十二岁那年出活是黄才义第一次真正接触“家族的事业”。 他还记得那个“往生人”僵硬的面孔,他还记得为那位“往生人”封印穴道时冷冰冰的触感,他也记得将“往生人”平安送到主家时那种如释重负的满足感。 自此之后,黄才义便经常和“往生人”打交道,他见过各种各样的死人,也见识过好几次起尸。而当他跟着爹走南闯北见识过许多一般人根本无法想象的“世面”之后,像今天黄才月姐弟遇到的这种事,他根本不屑一顾。 三兄妹回到家时,饭菜已经摆上桌了,饭桌上,黄成志和老爷子在轻声说着什么,而黄成志的三个老婆则拉着家常。 “爹,我回来了!”黄才义径直走向自己的位子。 “嗯,去哪儿了?这么晚了还不知道回家!” 黄才月安静地坐下来,见爹没有要生气的意思,便将茶山上的事叽叽喳喳说了出来,包括最后大哥是怎样带她和黄才良离开的。 黄成志听完不住地点头,“嗯,这件事你们做得很对,三个人都做得很对,义儿,如果他们明天真的找上门来了,该怎么应付就怎么应付,不用害怕。” “知道了,爹!” “嗯,良儿,月月,这几天爹很忙,你们就不要随意出门了,在家听你们娘的话,知道吗?” “知道了,爹!” “好了,大家吃饭吧!” ...... 第二天,黄成志依旧一大早便钻进老爷子房间,而黄才义则领着弟弟妹妹在堂屋里静等着杨良俊他们上门。 可是等了半天,没等到杨良俊两人,却等来了两个老头子。 其中一个老头子一进门便大咧咧地直唤老爷子的大名,而另一位则喊着“黄老大”。 里屋的黄成志和老爷子听见喊声后赶紧迎出来,后又把两个老头子招呼进里屋。 到了晚饭时间,家里又来了一位客人,是一个干净利落的青年人,看样子二十多岁,彬彬有礼的,同样也被黄成志叫去了里屋。 没过一会儿,黄成志又把三位客人带出来,没有任何介绍,匆匆吃过晚饭后,几个人又进了老爷子的房间。 几个人在老爷子房间里过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出来,一出来,黄成志便宣布了一条重大的决定——他将和老爷子还有那三位客人去一趟朱屠夫捡到玉石的那条小河。 说到原因,黄成志也没啥好隐瞒的。 他说朱屠夫捡到的玉塞看质地属上乘,本来能在遗体上使用玉塞的就不是普通人家,能用这么好的玉作为玉塞的那就非富即贵,由此,黄成志便判断小河上游必有大墓。 当然,老黄家并非盗墓之流,并不是想去找宝贝,黄成志担心的,是既然处于遗体体内的玉塞进入了河流,那这座大墓必然有人进入过了,只有破坏了棺木而且动了遗体,这玉塞才有可能流出来。而玉塞这么好的质地,盗墓贼居然没有拿走,黄成志便认为这帮贼子肯定是碰见麻烦了。 所以,一是为了救人,二是为了避免更多阴邪之物落入人间,黄成志觉得自己有责任去看一看。 对于这个决定,众位家人倒没什么异议,因为黄成志虽然平日只是以郎中示人,但是言语里经常是家国天下,而且黄成志一贯的做派也是救死扶伤,所以家人们耳濡目染的,也受到一些影响。大家唯一觉得惊讶的,是这一次居然连老爷子都出面了。 黄成志当家以来也出过不少活,虽然出活的具体情况家里人不是很清楚,但是还从没到要老爷子出面的地步,所以大家马上都明白,这次的事情有些棘手。 “爹,我跟您去!”饭桌上沉默一会儿后,黄才义第一个站出来说话。 跟着,黄才良也跳起来,“爹,良儿也要去!” 没等两位母亲出面阻拦,那边老爷子就已经笑开了,“你们两个小娃娃凑什么热闹,这次可不是开玩笑的,这几个老伙计是我好不容易请来的,可没那闲工夫照顾你们两个。” “没错,”黄成志补充道,“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义儿,你留在家里好好教导才良,这一次就不去了!” 黄成志发话了,两个孩子也就不好违逆,双双坐下来。 就这样,一天之后,五个人便骑上骡马出发了。 黄成志爷俩离开之后,本来陪着黄才良玩儿的黄才月也被她娘叫走了,一直等着的杨良俊也始终没有出现,黄才良一时无聊,就想着去找大哥。 黄才良先是去了书房,见里面没人便又去后院,四下寻找一番后还是没看见人,他又转道去黄才义的房间找。 哪儿知道黄才良刚走到后院的进门,忽然听见后面传来一阵响动。 黄才良赶紧跑过去查看,就看见大哥黄才义背着一个包袱鬼鬼祟祟地从后门溜上了村道。 “大哥,你要去找爹吗?”黄才良大喊一声,把黄才义吓了一跳。 “嘘,你小点儿声!”黄才义赶紧制止。 “我也要去!”黄才良马上来了兴趣。 “不行,我不听爹的话就够一顿鞭子了,要是再带上你,爹非揍死我不可。” “咱不让爹知道不就完了?” “你傻啊,待会儿吃晚饭我娘和你娘就会知道,她们知道了还不告诉爹?” “那我就回去告诉娘,你也去不了!”黄才良轴劲儿犯了,竟然不顾面前站着的是经常揍自己的大哥。 “你敢,你要敢告状,我就打死你!” “爹说了,让你教导我,你不带上我,我就去告状!” 黄才义扬了两下手见黄才良没有任何惧意又只好放下来,“才良,那儿远,带上你恐怕得走一天一夜,我又没带多少干粮,你还是别去了吧。” “没关系,我再去拿点干粮。”黄才良见大哥软下了口气,转身就向厨房跑了过去。 而等到黄才良拿了几个饭团子再跑回来时,黄才义早已不见了人影。 黄才良不甘心,捧着饭团一通猛跑,终于在出村的路口赶上了大哥。 “哼哼,事先说明,路上你要是走不动了,我可不会背你!”黄才义横了黄才良一眼,说道。 黄才良将饭团子揣进胸口,笑道:“放心吧大哥,我不用你背。” 就这样,兄弟俩在用双腿赶路的同时,另一边黄成志已经和几位老友走出了村子。 这些“老伙计”与其说是黄成志的老友,还不如说是老爷子曾经的搭档。 说起老爷子,那可真是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了,老爷子原本是正经的江湖中人,除了干点老本行之外,他干的最多的,便是发穴倒斗了。老黄家的家业除了一小部分是老爷子继承的祖业之外,大部分都是老爷子盗墓挣来的。 但是老爷子知道这行不能多干,至少不能让子子孙孙都跟着干,所以黄成志几兄弟懂事之后,老爷子就送他们念了几年私塾。 这几兄弟中属黄成志最有心,他了解到赶尸和中医乃是一脉相承之后,就开始往行医这条路上走。 后来,几兄弟产生了分歧,分家各过各的,黄成志又进了军营。 几年之后,黄成志破天荒的从军营中退回来,还带着军功。这次回来,黄成志变了许多,改变的最多的,就是黄成志坚决不许老爷子继续干倒斗这一行。 黄成志态度坚决,老爷子一看这儿子顶天立地的,当即就答应不再干了,顺便就把家交给了黄成志。 不过,老爷子虽然断了行当却没有断交情,当年的几个老伙计至今都有联系。 比如这一次,老爷子让黄成志通知了这几个老伙计,其中就有两个专门的土夫子,一个江湖名称江三,另一个叫老蔡,这两人年纪都比黄成志大一轮。另外,还有一个叫徐棍子的年轻人,他的爷爷也是这帮老伙计之一,只不过现在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便让这个孙儿代他出面。 一行人大概是在傍晚时分碰头的,五个人骑骡子的骑骡子,骑驴的骑驴,相互寒暄了两句便朝着衙门东头出发了。 14 风水 众人披星戴月、紧赶慢赶,约莫夜间寅初时分抵达了朱屠夫捡到玉塞的小河边。 一路上没有停歇,骑在骡子和驴的身上又颠簸,于是众人从牲口上下来后,黄成志便吩咐大家歇一歇。 “我说黄老大,咱们这身子骨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啊,要我说都怪你,好端端的非要金盆洗手,看看,十多年没练手,骑个骡子都成这样了!”一坐下,老蔡便装模做样怪罪起老爷子来。 老爷子在黄成志的搀扶下也坐下来,听完老蔡的话后呵呵一笑,“你个老东西拉不出屎来怪茅厕,我金盆洗手碍你们什么事了?” 这边江三一听,也怪罪起老爷子来:“怎么不碍我们事了!?你这一不干,我们十座墓扑了九回空,你说我们还怎么干?” 老爷子见江三动了真气,便陪笑道:“江三儿,你这说的什么话,没我了,不是还有徐半仙吗?徐半仙徐半仙,龙脉风水五指间,人家那寻龙问穴的本事可不是瞎吹的。” 一听提起自己的爷爷,徐棍子也开口了,“呵呵,黄老前辈,您可能还不知道,我爷爷在您金盆洗手后不久也退出了这一行,爷爷说了,倒斗一事集损阴德,如非迫不得已还是不要沾的为好。其实爷爷退出这个行当之后,我们家便潜心习研易经八卦,在江湖上也能混口饭吃,这一次主要是看在爷爷和黄老前辈的交情,爷爷才让我走一趟。” 在几位说话的期间,黄成志已经准备好了篝火和吃食,等徐棍子的话说完,黄成志刚好得空坐下来,便插嘴道:“江叔、蔡叔,徐兄弟说得对,盗墓这一行如非逼不得已还是别干了。这一次,咱们不是为盗墓而来,而是为了救人。” 在路上的时候,黄成志已经把大概的情况给几位说明了,这会儿一提起来,那老蔡便拍着双手叹道:“嗨,发现玉塞到现在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你这会儿救人是不是太迟了?” “蔡叔,我说的救人不只是救进墓的人,当然,能救到他们最好。咱们要做的,是确认墓里面有多少东西流了出来,如果有流出来的,咱们就得赶紧找到,要不然,像朱屠夫家那样的惨剧还会发生。” “哟,黄老大,”江三一脸阴阳怪气,“看不出啊,老黄家从医之后还真的以天下为己任了!” 老爷子横了江三一眼,又冲三个人拱了拱手,沉声道:“诸位,这次做主让大家来的,是我!如果诸位还念在我黄老头子当年有功,这次就再帮我一回。再者,咱们三个都是半只脚迈进棺材的人,前半辈子干了不少缺德事,现在能给后人积点德了,这种好事你们还不干?” 老爷子当年是这帮老伙计中的老大,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江三马上收起了那副不屑的嘴脸,笑道:“黄老大这是说的哪里话,要是不想干我就不来了,再说了,你黄老大吩咐,就算刀山火海,我等也没有半句多话。” 见大家的话聊得差不多了,黄成志便吩咐道:“好了,两位前辈,徐兄弟,离天亮只有两个多时辰了,大家还是赶紧歇息,明天一早咱们还要干活呢!” 众人听了这话,便伸懒腰的伸懒腰、打呵欠的打呵欠,倒头睡下了。 第二天天刚亮,老爷子率先从褥子上爬起来,他先是仰着头原地转了一圈,随后便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儿。 这时徐棍子也爬了起来,老爷子看见徐棍子后笑着问道:“小半仙儿,来,我考考你,依你看,这是个什么风水?” 徐棍子听完也跟老爷子一样,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回答道:“此地荫蔽拢气,却山阳.水阴,巽风易出,南乾遇疾水,若是修座庙宇倒是好地方,可选做墓穴却是差了点儿。” 老爷子点点头,赞赏道:“嗯,徐半仙果然有两下子,出个孙儿都这么出色。” “呵呵,前辈过奖了,晚辈没想到赶尸匠也懂风水。” “天下玄术归为一家,都是自易术衍化而来,我对风水虽然懂得一点,比起你爷爷却是差了不少。” “前辈突然出题,想必是看出什么端倪了,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老爷子捻捻胡须,点头道:“嗯,这里的风水位你说得不错,这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你看那边,”老爷子指向河段上游方向,“河口收窄,巽风易出,如若我们站在河口上游,则巽位变艮位、乾宫变坤宫,艮为山、为门阙,坤为地、为大舆,两者皆属土,葬经有云:土者,气之母,有土斯有气,而上游藏风,此地风散。所谓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如果有人在此地选一个墓穴,肯定会选在上游。” 徐棍子朝着上游打量了片刻,在老爷子说完之后也跟着说道:“不错,山门为闭,收水而走,如果上游能得水,倒不失为一个风水宝地。” 此时其他人都醒了,那江三一拍徐棍子的肩膀,笑道:“嘿嘿,徐家娃儿,这么大条河,怎么可能没水呢?!” 徐棍子笑了笑,冲着老爷子一拱手,“多谢前辈指教!” 老爷子摆了摆手,面向小河伸了个懒腰,又重新坐下来。 黄成志烧了壶水,给大家分了点干粮。 “各位,吃点东西,吃饱了咱们就上路。”黄成志吩咐道。 约莫一炷香时间之后,所有人吃饱喝足,收拾好行李,便朝着上游出发了。 山林间没有路,好在沿着河岸走,多是杂草,没什么阻碍,没多大一会儿,众人便来到河口收窄的地方。 此时太阳刚好冒头,缕缕金光散射在河口之上,乍看上去,河面上金光泛滥,好一派灿烂之色。 过了河口之后,河面忽然变宽,人的视野也宽阔不少。河口的对面,一座山峦陡然拔高,像个驼峰一样显得尤为扎眼。 “前辈,还真看不出,这巫山脚下,还有如此气派之象,看来前辈说对了,此地必有大墓。”徐棍子骑着骡子赶到老爷子身后,激动不已地说道。 “呵呵,娃儿,巫山虽小,也是条龙脉,天下之大,形势万乘之地,何止千千万啊!” 两人正感叹着,忽然走在最前面的老蔡大叫了一声:“看,那是什么?” 众人随之勒停驴马,随着老蔡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驼峰下不远处,有一个黑影在金光泛滥的水面上随着波澜在浮动。 黄成志赶着骡子走上前两步,朝着黑影仔细看了看,然后回头说道:“是个死人,看来墓穴就在附近!” 15 尸体 徐棍子本名徐昆,听见黄成志的话后马上从骡子上跳下来,他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个铜色镂空的罗盘,随后四处查看起来。 不一会儿,徐棍子便指着河对岸最高的驼峰说道:“应该就是那儿!” 一旁的江三似乎信不过这个小辈,嗤笑道:“徐家小娃儿,你没看错吧,那脚下全是水,山势又陡峭,谁会把墓穴选在那里啊?” 这边老蔡也起疑了,手搭凉棚望着驼峰说道:“江三儿说得不错,一般傍山的坟墓至少会有个斜坡,才好挖坟嘛,徐昆,你可别看着尸体靠着那座山就胡说八道啊!” 徐昆也不生气,收好罗盘,冲着两位前辈不卑不亢地回答道:“两位前辈,那驼峰与这河水一阳一阴,正处艮宫,所谓为阳得水、气盛以利,气之盛而流行,而其余者犹有止。此地虽气盛,然外气横行,又曰内气止生,葬经云:浅深得乘,风水自成,所以晚辈判断就是那座驼峰。” 江三和老蔡就是两个土夫子,这土夫子虽说大小也是个行当,可那是说得好听的,说得不好听,这两人就是大字不识又没本事才来挖人坟墓混饭吃的泥腿子,所以徐昆一通之乎者也立马就把两人说懵了。 可是两人又好歹是个前辈,不想在晚辈面前丢分,就算听不懂也不好意思直问,便双双把眼睛看向黄家老爷子,指望老爷子出面解释解释。 老爷子何等人也,这两人一撅屁股老爷子就知道他俩是想放屁还是想屙屎,便骑着骡子走向前来,装模作样的笑道:“看来徐小仙儿是把葬经吃透了,能看出这个地方虽然有气却只是外气。江三儿,老蔡,我看这娃儿说得对,葬经上把生气分为外气和内气,这个地方虽外气强盛却败在水源过长,使得生气外溢。不过除外气之外还有内气,内气在地底深处,葬经还说气盛浅葬、气余深葬,这娃儿是说墓穴在驼峰的深处。” 不等两人思索,徐昆便扭过身子冲黄老爷子一拱手,“黄老前辈说得正是,从风水位判断,墓穴就在驼峰的位置,而驼峰之外没有适合选座墓穴的地方,所以这里最佳的穴位便是驼峰深处。” 江三这会儿总算明白徐昆的意思了,大叫道:“啥?那座山的深处?这要挖到什么时候?!” 一直没说话的黄成志听完几人的话后便也从骡子身上跳下来,指着漂浮在水中的尸体说道:“如果那个人进入过墓穴,就说明那附近有通道,也许是他们的盗洞,我们过去看一看再说吧。” 众人马上点头称是,便纷纷从骡马上跳下来。 驼峰与众人所站的位置隔着河水,所以过去只能走水路,这么深的河水几个老爷子不可能游过去,黄成志便提议扎筏子。 五个人之中,除了徐昆之外,其他四人都是倒斗高手,扎筏子这种只需要体力的活儿自然是手到擒来,况且河边的树木繁茂,随便砍倒几棵树扎筏子的材料就有了,于是不到一个时辰,众人便扎好了两个简易的木筏子。 扎好筏子,众人也不停歇,马上分好队伍跳上木筏,然后朝着水中的尸体划了过去。 黄成志和自家老爷子乘坐一个筏子,另外三人坐另一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两条筏子便来到了尸体旁边。 江三从自己包里掏出一个特制的生铁钩子,钩子尾部绑着一条绳子,他将绳钩在头顶上挥舞了几圈,随后朝尸体扔过去。 尸体面朝水中,已经泡得发胀,等江三把尸体拖到近前,一股恶臭顿时袭向众人。 黄家老爷子马上从胸口掏出一个小瓶子,从里面扣出一小团白色药膏抹在人中上,随后又把瓶子递给黄成志。 黄成志学着老爷子的样子抹完了药膏,又把瓶子递给江三,就这样,五个人抹完了药膏才开始认真地查看尸体。 尸体头上缠着头巾,下巴处还搭着一条面巾,穿着一身深灰色短打,袖口和裤腿都绑着,这种打扮,众人只消一眼便知道此人是个贼。 另外,尸体上还斜挎着一个包袱,老蔡用匕首将包袱挑上筏子,打开一看,里面尽是各种金银玉器。 江三和老蔡一看见包袱里的各种玉器便眼睛都直了,黄成志先前那通什么只为救人不为钱财的话马上就被这俩人抛到了九霄云外。 可是这边黄成志两父子却对着尸体皱起了眉头。 “嘶~~怪哉怪哉,这尸体上咋一点伤都没有呢?”赶尸匠和中医一脉相承,虽然尸体泡得肿胀,但是老爷子还是看得出尸体没有任何跌打外伤。 “难道是毒?”黄成志问道。 老爷子捻了捻胡须,“嗯,假如是毒的话,那这趟就棘手了!” 老爷子捻了半天胡须,抬眼一瞧,就看见江三和老蔡把包袱里的宝贝一个一个晾在太阳底下打量。 “江三儿,老蔡,你两个老财迷,快把尸体衣服解开看看,我可告诉你俩,这儿的事怪得很,你俩要不怕死就把那些玩意儿带回家去!” 江三和老蔡,两人性格截然相反,一人混不吝,天不怕地不怕,一人则是谨慎有余,担心这个思虑那个的。老蔡听了老爷子的话,马上把手上的东西扔进包袱,而江三却不以为然地说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江三儿命硬,不怕那些个。” 不过,尽管江三混不吝,黄老爷子的话他还是要听一听的,于是他把东西放回包袱里,转头和老蔡还有徐昆一起将尸体上身脱了个精光。 脱光之后,众人见尸体的身前没什么异样,于是又把尸体翻了个身,哪知道一翻过来,就看见尸体的背部有几条长长的乌黑色的划痕。 徐昆没见过这种场景,只是眨巴着眼睛在其他四人身上来回的打量,而黄老爷子则是和江三还有老蔡对了下眼神,然后就不出声了。 “爹,这是人手抓的。”黄成志轻声说道。 “嗯,手肯定是人手,不过人是不是活人就难说了!”老爷子回答道。 16 通道 虽说是死人,总也不能就这样扔在这里听之任之,黄老爷子吩咐江三将尸体带上,到了岸边再挖个坑给埋了,江三也没什么怨言,就这样拖着尸体继续往驼峰方向划去。 可是当众人划到河对岸的时候,却发现河这边根本没有岸。 驼峰往下基本都是笔直的斧砍峭壁,上下绵延得有几十里,别说是岸了,就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众人划着筏子上下查看了一段距离,江三便抬头问道:“这人该不会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吧?” “也可能是从上游冲下来的。”老蔡补充道。 黄成志摇了摇头,“不会,此人咽气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天,而且刚才你们也看到了,他包袱里的东西都是冥器,肯定是从附近的墓穴.里带出来的,所以这附近一定有通道。” “可是这上上下下你也看了,连个孔都没有,你说的通道又在哪里呢?”江三不服。 黄老爷子从身旁的峭壁上掰下一块苔藓,拿在手里捏了捏,“此地前两天应该下过雨!” 黄成志马上醒悟过来,“爹,你是说通道在水底下?” 老爷子点点头。 黄成志马上脱掉自己的衣服,打算潜入水下查看查看,另一条筏子上的徐昆见状,也脱掉自己的衣服,然后和黄成志跳入了水里。 两人以靠筏子的地方为原点,一人往上游一人往下游开始找,果不其然,在靠筏子两丈多远的水下,黄成志发现了端倪。 原来在这峭壁之下,有一个天然的溶洞,当水位不太高的时候,这个溶洞就会露出来,而这几天河流附近下过大雨,使得水涨船高,所以溶洞被水给淹了。 黄成志马上从水中钻出来,把他的发现告诉众人,三个老爷子当即决定全部下水,结果被黄成志给拦着了。 “爹,两位前辈,先别急,容我先进去看看,摸清了地形你们再下水也不迟。” 三人都是年逾花甲,自然明白黄成志的一番好心,也就没有过多争执。 黄成志等来徐昆,便约定由徐昆守在外面,万一有什么意外,就由徐昆来接应。 一切商定好之后,黄成志便找江三要来绳钩,一把绑在自己腰间,然后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水底。 河水本来就不是很清澈,加上山影的遮盖,黄成志在水底的视线很不好,进入溶洞之后,就基本全靠摸了。 谁知道往溶洞深处游了不到几丈远,黄成志忽然摸到了水底,他马上试探着站起来,一抬头,发现脑袋竟然离开了水面。 惊喜之余,黄成志试着呼吸了几次,发现空气不是很糟糕,于是他又把绳钩解下来,找了个结实的石笋绑在上面。 做完这些后,黄成志歇了口气,然后又从水底游了出去。 黄成志出来之后,把洞里面的情况告诉众人,几经商量,众人便决定把筏子和尸体固定在峭壁旁,然后把绳钩的另一端绑在筏子上,这样,三位老爷子便可以顺着绳子爬进去。 由于几个人都有野外露宿的经验,所以油布这种防水的东西大家都备得有,大家把衣服和必要的东西用油布一包,然后就跟在黄成志身后.进入了水里。 几乎没费什么劲,五个人便从水底钻了出来,点了几根蜡烛,穿上衣服后,江三马上兴奋地说道:“嗯,有味儿!是墓穴的味道!” 黄老爷子边穿衣服边给黄成志解释,“说别人是狗鼻子那是骂人,可说你江三叔是狗鼻子那绝对是称赞,想当年,江三这两幅鼻孔可是打败了不少风水术士,连大名鼎鼎的徐半仙都自愧不如!” 江三一听老爷子夸赞起自己,马上得意了起来,“那是,咱这鼻子可是从祖上练就出来的,只消一铲土,我就能闻到地底下埋着什么。” 黄成志一拱手,“早年间就听我爹说起过江叔,此次能和江叔联手,成志三生有幸。” “嘿嘿,哪里哪里!我这点本事也就是你爹和徐半仙找到地方了才管用,要不然这么大的地方,我得闻到猴年马月去啊!要说真本事,那还得是你蔡叔,”江三说着便指向老蔡,“人家的缩骨功那在江湖上都是独门绝学,打起盗洞来比穿山甲都要顺溜,跟着他那才叫三生有幸!” “是是是,老蔡家的缩骨功闻名遐迩,成志久仰!”黄成志又转过身对着老蔡恭维了一句。 老蔡闻言只是憨憨的一笑,黄老爷子帮衬道:“你蔡叔为人低调,不喜欢张扬,给鼻子就上脸的事儿他从来不干!” 一旁的江三知道老爷子这是在揶揄自己,但他也不生气,这三人都是老伙计了,谁是什么脾气,他们都清楚得很。 “好了,大家就在原地休息休息,吃点东西,等身子暖和了咱们再往洞里面去。”黄成志见大家都穿好了衣服,便吩咐了一句,一路走到这里,他俨然已经成为这伙人的头目了。 众人遵照吩咐,各自拿出干粮和水吃喝了起来,趁着这个空当,把这个溶洞打量了一番。 溶洞不高,但是有差不多两丈宽,蜡烛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上下相连的石笋和石钟乳,再往里面便是漆黑一片。 可奇怪的是,这洞里虽然没有一丁点光线,可是空气并不难闻,顶多就是参杂一点腐败潮湿的味道。 吃完东西,江三便迫不及待地的要进洞看看,黄成志无奈,便催促其他人赶快收拾,随后一起进洞。 溶洞内的地面凹凸不平,但是地势一路拔高,走了百十来丈远后,一行人便进入一个硕大的山洞。 山洞内有光,可是不是很强,黄成志无法判断这个洞有多高。 正在黄成志拿着蜡烛四下打量时,突然听见江三一阵惊呼。 黄成志赶紧跑过去查看,就看见江三蹲在洞壁旁,他的身下则躺着一具尸体。 “看来跟外面的浮尸是一伙的!”江三一边拿着匕首挑拨尸体的衣服一边说道。 黄家老爷子这时走过来,“快看看有没有外伤!”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先前的尸体就没有明显的外伤,所以黄成志判断洞内有毒。 于是江三和黄成志赶紧将尸体剥了个精光,却发现尸体身上连划痕都没有。 老爷子又吩咐把拉住挪到尸体的脸上,就发现尸体的脸呈猪肝色,双眼上翻,像是憋死的一样。 黄成志翻了翻尸体的眼皮,又在尸体手臂上掐了几下。 “死了不到半天!”黄成志判断道。 “半天?怎么可能!你不是说那个玉塞是一个多月前流出去的吗?难不成这几个人在这洞里待了一个多月?!”江三不相信。 黄成志叹了口气,“我也无法理解,但是尸体的各种反应都说明他死了不超过六个时辰。” 一旁的黄老爷子站起身,活动活动身子骨,笑道:“我说江三儿,你跟着我下过那么多墓,稀奇古怪的事还见得少吗?少说几句,再看看吧!” 这具尸体上没有包袱,脱衣服的时候也没见什么冥器,于是黄成志又招呼徐昆把衣服给穿上,然后决定继续深入山洞,等回来的时候再去安葬尸体。 17 主人 两具尸体都没有明显的外伤,就说明洞内很可能有毒,黄老爷子再次把那个小瓶子拿出来,分给众人把药膏抹在人中上,这还不算完,抹完药膏后,黄成志又吩咐大家找点东西把口鼻给蒙住,以防万一。 哪知道几个人刚走出去四五丈远,又在洞壁一侧发现一具尸体,同样没有外伤,同样也是脸色暗红、双眼上翻。 唯一不同的是,这具尸体的双腿和双手已经骨折,扭曲地达拉在尸体的两侧。 看见这具尸体,老爷子不再让其他人检查尸体,而是简短地吩咐了一句“大家小心”,便继续沿着洞壁前进。 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众人再没有发现尸体,可是这洞壁似乎无边无际一样,总是走不到头。 “我说黄老大,这么走下去不是办法,要不咱们往中间走吧!”江三有些着急,虽说这次他名义上是为了义气来帮助老黄家的,可是底子里他还是想弄点值钱的玩意儿就走人。 “不可妄动!”老爷子急道,“这地方诡异得很,咱们必须先弄出个头绪,大家千万不要分开!” “我没说大家要分开啊,我是说大家都往中间走,要我看啊,棺材肯定在洞的正中间!” “江三儿,别忘了,咱们这次是来救人的,前面几个人死了不到半天,说不定还有活口在,你就别急着去找棺材了。” 江三就算再急,黄老大发话了他也不敢不听,便只好闭上嘴,跟在众人身后继续前行。 可是继续往前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始终还是没有看到头,老爷子便让大家伙停下来。 “诸位,咱们几个该不会误闯哪位梯玛的墓了吧?”老爷子笑问道。 老黄家所处的位置在巫山脚下,这条河和这座驼峰也不出巫山的范围,这个位置说起来有些尴尬,巫山以北属于中原的范围,遵循的是中原的官宦管理模式,而巫山以南则是土家族和苗族等少数民族范围,遵循的是土司管理制度。 处于两种管理模式之间的巫山山脚的人们大部分都是少数民族,可这里设了县衙,所以由县衙管。 这里的土家族虽然表面上顺从县衙,实际上还有自己的精神领袖,这个精神领袖便是梯玛。 可是也有完全归顺了的人,比如老黄家,老黄家的底子是土家族,黄成志娶的几房老婆却都是汉族,他们一家子都是汉人打扮,也服从于汉人村子里的村长。 老爷子之所以问出这句话,就是因为这附近鱼龙混杂,虽属汉人的势力范围,却生活着大量的土家人。 “爹,我看还是听江三叔的,先去看看这里的主人是谁。”黄成志建议道。 江三点点头,“对,咱们不请自来,总得先拜访拜访主人吧,只有摸清主人的底细了,往后咱们才好随机应变啊!” 老爷子像是在仔细思考两人的话,可是他的眼睛却看向两人之外的地方,他伸出左手,将大拇指放在其他四指的关节处算了一会儿,随后笑道:“好,咱们就听江三儿的,去拜访主人!” 于是乎,一行五个人调转方向,开始往山洞的中间移动。 走着走着,忽然走在最后面的老蔡让大家停住,黄成志不解,问他怎么了。 老蔡指着身后说道:“洞壁看不见了!” 江三听完笑道:“老蔡,你也太胆小了吧,这么乌漆嘛黑的,当然看不见啊!” 老蔡没理会江三,冲着黄成志解释道:“不是不是,我知道看不见很正常,但是你看看后面,根本没有任何东西,之前的洞壁消失了!” 江三还想出言讥讽,黄成志却伸出手来冲江三压了压,“江叔,先别说话,的确有些不对劲。” 说完,黄成志将蜡烛举过头顶,然后绕着众人走了一圈,几个人这才发现,除了手里的蜡烛光和头顶的那点光源之外,周围是一片漆黑。并且这种漆黑很均匀,就像是身处在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虚空中一样。 “爹,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往回走走看看。”黄成志对老爷子说了一句便朝身后走去。 黄成志举着蜡烛一边走一边在脑子里合计着行程,他们离开洞壁往中间走的时候离现在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并没有走多远,按常理他应该很快就能看到洞壁才对。 可是走着走着,黄成志发现不对劲了,因为他眼前没有丝毫变化,那片漆黑即没有变浓也没有变薄,就好像他一直走在原地似的。 黄成志见情况不对,就像回过头问问老爷子,没想到回头一看,自己的眼前竟然还是一片漆黑,不仅没看见人影,连他们的蜡烛光都看不见。 “爹~~爹~~”黄成志叫了两句,可是没有任何回应。 而另一边老爷子这里,他们眼看着黄成志消失在黑暗中,本来他们还能看见一点烛光,然而当烛光也完全消失时,老爷子知道大事不好了。 江三想前去找黄成志,老爷子一把伸手拦住,“别动,大家都别动,从现在开始,谁都不许单独行动。” “可~~可是成志~~”江三有点着急。 “放心,成志行事稳重,他会有办法的。咱们当前还是先去会会这里的主人,只有弄清主人是谁,才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老爷子的一再坚持之下,剩下四个人又回过头,继续朝着山洞中心前进。 “黄老前辈,您见多识广,这种事情你们以前遇见过吗?”徐昆问道。 黄老爷子打着蜡烛走在最前面,波澜不惊地回答道:“嗯,你是想问这是不是鬼打墙吧!呵呵,说实话,以前也遇到过,只不过以前遇到的地方没有这么大,也不像今天这样什么都看不见。徐小仙儿,我告诉你,这所谓的鬼打墙啊,无非就是两种,一种是障眼法,就是利用黑暗中的阴影或者某种机关让你误以为走不出去,高明一点的,会利用奇门遁甲,排兵布阵让你进入圈套;而另一种则是幻觉,可能是某种毒,中毒之后产生幻觉,让你走不出去。” “哦,难怪那几具尸体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原来他们是被困在这里了!” “嗯,这种可能性很大。不管我们遇到的是哪一种,都必须先弄清楚墓主人的身份,才能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法子,也才好寻找相应的解决办法。” 18 脚步声 而另一边的黄才良黄才义两兄弟这里,因为只是用腿的缘故,两人离小河还有十多里地的距离。 黄才义早就看出黄才良走不动了,可是他偏偏不予理睬。 对于黄才月和黄才良这姐弟俩,母亲李氏经常告诫黄才义要离他们远一点,说这两人终归要和他分黄家的家产,都不是好东西。 受到母亲的影响,黄才义很不喜欢这两个弟弟妹妹,倒也不是说真的不想分家产,只是黄才义认为这俩人都是小屁孩,那些幼稚的举动在他看来很愚蠢,他不喜欢和愚蠢的人搅和在一起。 不过,在家黄才义不喜欢弟弟妹妹,但是外人可不许欺负他俩,如果黄才义听说弟弟妹妹在谁谁谁面前受了委屈,明面上他表现得无所谓,但是暗地里还是要帮这俩人找补回来的。 昨天的时候,看见黄才良捧着几个大饭团一瘸一拐的,黄才义是又觉得生气又觉得心疼,但是他最终还是忍住了要去帮忙的冲动——谁让他不听话非要跟出来的呢! 黄才良捧着饭团,一个劲儿的恨自己为啥没找个口袋装着,他自己的衣服即没有口袋去装饭团,这些饭团又黏黏糊糊的,拿在手里很不舒服。 黄才良很想让大哥停一停,好找点水喝,也好吃个饭团。 可是大哥黄才义脚步如飞,丝毫没有累的迹象,本来大哥就认为自己是个累赘,这会儿黄才良就更加不好意思开口了。 长这么大黄才良还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而且还是背着娘亲出来的,眼看着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黄才良有些后悔跟出来了。 不过比起后悔,黄才良更想见识见识父亲的本事,他曾听公公讲过许多离奇古怪的故事,他非常希望自己也是其中的主角之一。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了,黄才义总算停下来,要找个地方睡觉。 黄才义小心翼翼地跟在大哥身后,想帮忙干点什么可是又腾不出手,直到大哥捡来柴火生上火,黄才义才把饭团递上去让大哥吃。 黄才义看着满脸疲惫的黄才良,叹了口气,接过饭团后又把自己的水壶递过去。 黄才良接过水壶喝了个痛快,这才稍微露出点笑脸。 两人各自吃掉一个饭团,之后黄才义又把剩下的饭团放进自己的干粮袋里,这就算是当大哥释放出的最好的善意了。 黄才良累得不行,吃饱喝足往地下一躺,就那样沉沉睡了过去。 今天天还没亮,黄才义便叫醒黄才良,两人分吃了一些干粮后便接着赶路。 一路上两人几乎没有停歇,就连中途吃东西都是拿在手上吃的。 走到这里的时候,黄才义开始悄悄打量起这个弟弟来。 他有些不敢相信一个六岁的小孩儿能跟着自己走到现在,说实话,黄才义自己都走得精疲力竭,之前完全是出于跟黄才良斗气,想把他赶回去,黄才义才故意走得那么快而且中途不停歇的。 黄才义还记得上次在朱屠夫家里,面对突然的起尸,这个弟弟表现得比自己还要沉着,再加上这次一路跟到现在,黄才义对这个弟弟有点刮目相看的感觉了。 “才良,你不怕回去后你娘生气吗?”黄才义走着走着突然问道。 一路上两兄弟基本没说什么话,黄才良也不在意,他连赶路都够吃劲了,哪儿还有力气跟大哥闲扯。 不过大哥这会儿既然问起,黄才良还是必须回答的,他不想惹大哥不高兴,他娘何氏教他要谦逊有礼,况且这路上他还得依靠这位大哥。 “不怕,跟大哥去见识咱爹真正的本事,就是挨顿揍我也不怕。” “哼,你倒轻松,你要是挨一顿揍,我就得挨两顿,真不明白,一座坟有啥好看的,走不动了吧?” “那没啥好看的,大哥你为啥悄悄跟出来呢?” 黄才良一句话把黄才义给问倒了,“我~~我~~我那是担心爹他们应付不过来!” “那爹都应付不过来,你去了管啥用?” 黄才良就是这样,他的口气不温不火,本来也没有顶撞大哥的意思,可总是不知道看大哥的脸色。 当然,这时的黄才良才六岁,哪儿懂得什么人情世故,不过,这话还是把黄才义的火气问了出来,当大哥的马上一把将弟弟推倒在地。 “你会不会说话?我去了不管用,你去了就管用?算了,我不带你去了,你滚回去吧!”黄才义叉着双手说道。 黄才良不生气,拍拍屁股站起来,“不,我就要去!” “那好,咱们各走各的,你走丢了我可不管!”黄才义说完,转过身拔腿就跑。 黄才良此时才不过黄才义的胯骨高,哪里跑得过身长体高的大哥呢,没一会儿大哥就没了影儿。 一开始,黄才良还能凭大哥留下的痕迹找到方向,可走了一会儿后,又累又急的黄才良就彻底走丢了。 黄才良的性格执拗,越是无助他便越跟自己较劲,他努力地从当初父亲和公公的只字片语中找到线索,想来想去,他记起来父亲曾说起过县衙这个词,另外好像还有一条小河。 黄才良知道县衙的方向,娘亲曾说过,县衙在东北方,离家有上百里地,于是他觉得只要朝东北方向走,然后找到那条小河就可以了。 这么想着,黄才良便找来几匹大树叶子,将剩下的两个饭团给包了,然后往怀里一塞就甩开两条胳膊开始赶路。 一路上和风徐徐,路边四处都是野蜂和蝴蝶,黄才良被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是随着天色越来越暗,黄才良开始害怕起来。 虽说上一次在朱家的灵堂黄才良展现了他临危不惧的胆色,可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子,在这越来越暗的野外,他又是孤身一人,那种无助感和孤独感马上就侵蚀了他的全身。 黄才良想到要扎个火把,可是他没有带火折子也不知道该怎样生火。渐渐的,原本那些悦耳动听的虫鸣鸟叫就变得异常恐怖了。 不过尽管这样,黄才良还是没有停下脚步,他相信自己已经离小河不远,只要到了河边,肯定就能找到大哥或者父亲。 忽然,黄才良似乎听见身旁的茅草丛里有脚步声,这些茅草长得分外茂盛,比黄才良的人都要高,从里面发出来的声音马上让他停住脚步。 “谁?!”黄才良卯着胆子大喊了一句。 可是当黄才良停下的时候,茅草丛里的声音也随即消失,黄才良问完之后久久没有回应,有的只是时不时撩过草间的晚风。 19 玩笑 这个时候,月亮已经从天边挪到天顶,煞白的月光把每一个细小的东西都投下一个大大的影子,这些影子随着晚风摇来晃去,每一个影子在黄才良眼里都变成一个可怕的怪物。 黄才良喊完,见没人回应,便又转过身继续赶路,可是他刚走出去几步,茅草丛里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黄才良又停下,又喊了一句,可是依然,没有回应。 于是黄才良再次转过身赶路,可就如黄才良自己预料的那样,他的脚步刚刚开始,草丛里的声音跟着就响起来。 接连喊了几句听不到回应后,黄才良开始加快脚步,谁知道他的脚步变快,草丛里的声音也跟着加快,到了最后,黄才良吓得狂奔起来。 跑着跑着,黄才良感觉到那声音从草丛里蹿到大路上,甚至这个声音就紧紧追在自己身后。 黄才良没命地跑,也不敢回头看,直到他看见一个影子从自己的脚下渐渐移动到自己身前,而且那影子越来越快,眼看着就要超过自己的影子了。 这个时候黄才良也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自己身后有个人正追着自己,而且就在自己身后不到一丈远的地方。 这一眼可把黄才良吓得不轻,他顿时感觉自己双腿失去力气,嘴里也忍不住喊出声来。 双腿没了力气,眼睛也不择路了,接着跑了两步之后,黄才良忽然绊到一块石头,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 不过,黄才良顾不得疼痛,摔倒的第一时间马上翻过身做出防御姿态。 哪知道原本以为紧追自己不放的是某位凶汉的黄才良缓过气后,却看见那人双手撑在膝盖上,佝偻着腰不停喘着气,而且从他急促的喘气声中,似乎还能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笑声。 “大~~大哥?”黄才良哆嗦着问了一句。 “嘿~~嘿嘿,你~~你小子跑得还挺快,哎呦~~累死我了~~”黄才义喘了半天还没缓过来。 听见真的是大哥,黄才良心安下来,一心安,各种委屈便涌上心头,黄才良感觉自己要哭出来了。 不过看着大哥笑个不停,黄才良撇了撇嘴,硬是挺住没有哭出来。 “你不是走了吗?怎么会~~”此时的黄才良一肚子怨气,说起话来也不客气了许多。 “你傻啊,带你出来我就够挨一顿揍了,要是再把你弄丢了,爹非得剥了我的皮不可。再说了,爹说过,其心齐、可断金,到哪儿都别忘了是一家人,我怎么可能扔下你一个人呢!不过你个胆小鬼,我一直跟在你的身后你居然都没发现,笑死我了哈哈哈哈~~”黄才义满脸都是戏谑。 “其心齐、可断金”这句话是黄成志经常用来教育黄才良几兄妹的,对黄家三兄妹而言,这句话就是祖训。 虽然听见大哥没有真的甩掉自己,黄才良觉得好受一些,但是黄才义的这番话最终还是让他爆发了,这分明是在戏弄自己嘛! 黄才良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大哥面前一脚踢向他的小腿,随后转身就走。 黄才义挨了踢,叫骂了两句,随后赶上前,一把将黄才良给拦住。 “哎,你等等,跟你逗着玩儿呢,还生气,真是玩不起!行了,别走了,咱们找个地方生个火,过了今晚再赶路。” 黄才良心说你这是逗着玩儿吗?! 以前的时候,黄才义没少捉弄黄才良,有的时候黄才月也没能幸免,虽然也有翻脸的时候,可从来不像今天这样,一个玩笑开了大半天。要知道,黄才良真的以为大哥扔下自己跑了,所以黄才良在有所庆幸的同时,这肚子气一时半会儿也消化不了。 黄才良没有理会大哥,而是自顾自地向前走。 “哎,你要真走,我可是不会跟上来的,我可是说真的啊,走一天累死了,我得休息休息。”黄才义对着黄才良的背影喊了一句,可是黄才良没有半点反应。 眼看黄才良就要消失在茅草丛中,黄才义摇了摇头,叹口气后还是追了上去。 两个人在月色下一声不吭地走了差不多一炷香时间,走着走着黄才良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继续走啊,我看你要走到什么时候!”黄才义以为黄才良走不动了,没好气地说道。 “你听~~是不是有水声?”黄才良竖着耳朵,踮起脚四处张望。 黄才义马上安静下来,一安静,果然听见夜空里传来一阵一阵轻微的流水声。 “那边!”黄才义指着东边说道。 两人赶紧加快脚步,他们都知道,如果水声是小河发出来的,那么他们离父亲就不远了。 两人穿过茅草丛,眼前忽然间豁然开朗,一大片映射着月光的河水就像满地的珍珠一样呈现在眼前,河面上有一座用木头和石头搭建的小桥,桥身虽然简陋,但是看起来很牢固。 两人越过小桥,来到之前黄成志一行人歇脚的河滩处,黄才义很快发现了被浇灭的火堆,他大声叫着黄才良的名字让他过来看看。 两兄弟围着火堆转了一圈,相视一笑,随后双双坐下来——有了父亲的线索,这一路上的辛苦和委屈就随风消散了。 休息了一会儿后,黄才良站起身来,将怀里的饭团交给大哥,主动要求去拾柴火。 黄才义笑了笑,叮嘱黄才良不要走远,还说要给两人做一顿丰盛的晚饭。 河边到处都是腐朽的浮木,没一会儿,黄才良就捡了一大堆,大哥黄才义生上火,很快便驱走了夜晚的凉意和恐惧。 黄才义将包袱解下来,翻出里面的干粮,他可比黄才良准备得充分,里面不仅有饭团,还有一些果子和腊肉,黄才良见了口水马上流了一嘴。 黄才义拿了个果子给黄才良,又砍来两根树枝把腊肉给叉上,腊肉就着河水简单地洗一洗,放在火上一烤那香味马上就喷涌出来。 吃完了果子,刚好腊肉烤得了,黄才良一手拿着腊肉一手哪个饭团,感觉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你个傻子,好吃吧!我跟你说,你还有好多东西要学呢,比如这出远门,要是都跟你一样只拿几个饭团,这路上不是被累死就是被饿死。你记住,以后出远门,一定要多想想,吃的喝的都得准备妥当,知道了吗?”黄才义看着黄才良狼吞虎咽的样子感觉有些欣慰,但也没忘记趁这个时候当一当大哥。 黄才良此时的注意力都在腊肉上,根本没理会大哥说些什么,他也不在乎,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 吃饱喝足,黄才良舒心地躺下来。这已经是他在野外的第二个夜晚,虽然身下是冰凉的河沙,但是黄才良并不觉得冷也不再像头天晚上那样害怕了,大哥就在身边,虽然他以后肯定还会捉弄自己,但是黄才良明白,大哥绝不会抛下自己,其心齐可断金嘛! 一觉醒来,黄才良浑身发抖,天色还没有全亮,火堆已经只剩灰烬,黄才良马上添了些柴火,呼哧呼哧吹旺了,又叫醒大哥。 两个人就着篝火把身子烤暖了,然后吃了些干粮,便接着赶路。 黄成志等人在河滩上留下的骡马足印清晰可见,两兄弟再也不需要费尽心思寻找痕迹了。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河口,就看见不远处的河滩上有几匹骡子和驴子在悠哉游哉地吃着草。 两人赶紧跑过去,发现其中一匹骡子正是自家的,便知道父亲肯定就在不远处。 大哥黄才义很快便从河滩上散落的树枝树叶判断出父亲等人在这里扎过筏子,既然扎过筏子,他们就肯定是过河了。 于是两人便站在河边朝对岸张望,果然看见对岸的山脚下停着两个木筏。 黄才义见状,马上开始行动,他把父亲他们剩下的各种树枝拢到一起,扎了个更加简易的筏子。 扎好筏子后,黄才义便迫不及待地想往河里推。 正推着呢,黄才义抬头一看,黄才良也憋红了脸在另一边帮着自己推筏子。 “你要干嘛?”黄才义不解。 “帮你推筏子啊!” “不是,看你这样子,你也要过去?” “嗯!” “不行!” “怎么不行?” “这筏子装不下你!” “怎么装不下,这么宽敞呢!” “哎呀,这筏子我胡乱扎的,不牢固,万一中途散了呢?再说,你看看那边,爹把筏子停在山边,他们肯定是下水了,你也要跟着下水吗?” “我会水,爹教过我!” “你那两下狗刨,能游多远,听我的,这回你就在岸上,帮爹看好骡子,啊!” “不,我就要过去,要不然我跑这么远干嘛来的?” 黄才义脸色气得铁青,他知道这个弟弟倔劲犯了之后九头牛都拉不回,无奈之下,他只好一把将黄才良推倒,然后趁机拉着筏子跳进水中。 等黄才良丛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黄才义已经和筏子划出去很远了。 黄才良垮着小脸,怒气冲冲的看着大哥。黄才义则丛水中爬上筏子,冲着黄才良挤了个鬼脸,“听话,把骡子看好咯,回家之后我让爹好好奖赏你!” 20 天地合 黄才义原本以为这下可以拦住黄才良,却没想到黄才良站在岸上生了会儿气后,居然也跳进河中,晃晃悠悠地朝着对岸游起来。 黄才良的确会两下狗刨,可奈何他体力不济,游不到几丈远,他那点可怜的体力就耗得差不多了。 黄才义坐在筏子上是又气又好笑,眼睁睁地看着弟弟喝了几口水后,他只好叹着气把筏子又划回去。 将弟弟拉上筏子后,黄才义没好气地说道:“公公说你犟得像头牛,他还真没说错。哎,傻子,河水好喝吗?” 黄才良喘了半天气,望着大哥只是笑了笑。 就这样,黄才义不得不带着六岁的黄才良一点一点朝对岸划过去。 ...... 另一边的山洞里,和其他人分开了的黄成志很快意识到不对劲,从一开始进入山洞,他们几乎没有碰任何东西,而山洞的洞壁是不可能凭空消失的,所以导致这种情况的只有一种可能——幻觉。 黄家除了赶尸术之外,对五行八卦略懂一点,而且黄成志不是第一次下墓,他知道障眼法不可能这么天衣无缝。 既然是幻觉,那肯定是自己中了毒,黄成志一一细想自己从进入山洞到产生幻觉的种种细节,想来想去他发现自己除了刚从水里出来时吃了点东西之外,就没有接触过任何东西。而吃的那些东西全都是从自己家带来的,自家的东西又怎么可能有毒呢! 所以只剩下一种可能——空气! 黄成志联想到那三具死尸,一具死在外面,从尸体外表的迹象看,应该是溺水窒息而死,另外两具尸体显然是憋死的。 可是究竟是什么原因致使他们被憋死的呢?他们身上都没什么外伤,从身上的衣服看,也没有挣扎的痕迹,黄成志心想,难不成跟自己所中的毒有关?难不成自己中了这种毒之后也会被憋死? 想明白之后,黄成志意识到自己必须马上行动,否则的话很有可能会死在这里。 黄成志知道现在去找老爷子他们是徒劳,老爷子他们人多,而且老爷子经历多见识广,比起自己更有机会逃走,所以他此时应该先让自己逃出困境。 黄成志解开自己的包袱,里面除了一些辰砂符纸之外,只有一些干粮,还有一把匕首和一个罗盘。 正在黄成志看着罗盘寻找出口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喉咙一紧,跟着自己就只能吐气而不能吸气了。 黄成志意识到不妙,马上憋住气小跑起来。 老黄家的赶尸术乃是一脉单传,而掐指神算更是他们的独门绝技,这算天算地算生算死,一个区区墓室的出口完全不在话下。 只不过算出来方位后黄成志还得奔跑,这一口气很快便支撑不住,待得黄成志跑到之前出水的位置后,他早已是憋得满脸通红、意识模糊了。 黄成志最后只看见眼见两个模糊的身影,那身影还不是很大,他用尽最后一口气说出“快出去”三个字后,就失去意识直直扑倒在地。 而老爷子这边,一行四个人朝着山洞中心走了很久也没有看见任何棺椁,老爷子马上明白出问题了。 老爷子身经百战,经验丰富,马上想明白怎么回事。 老爷子从胸口又掏出一个小药瓶,药瓶的样子和之前那个差不多,但是里面的药膏却是黑褐色的。 “来,大家抹一点在人中上,记住,吸气的时候一定要小口吸气,不能剧烈呼吸。”老爷子扣了点药膏抹在自己嘴唇上,又把瓶子递给徐昆。 江三和老蔡是跟着老爷子出生入死过的,见了瓶子里的药膏也明白怎么回事了,江三边抹药膏边说道:“黄老大,这玩意儿你可很少用啊,还是那苗人给你的药膏吗?” 老爷子点点头,“没错,这药膏自打上次之后还从来没用过,这回我说带着兴许能用上,你看,这不就用上了!” “这么说,你认为咱们是中了尸腐菌?” “嗯,十有八九,看来咱们真是误闯了哪位梯玛的墓了。” “哎,真倒霉,你说咱土家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咋一遇到梯玛就这么多邪门儿事呢?” 老爷子轻轻咳嗽两声,马上将话题转移开:“行了,江三儿,少说两句吧,咱们还是赶紧找找墓主人,完事了好早点出去。” 尽管老爷子吩咐了,其他三人还是忍不住议论纷纷,不过好歹几个人终归是动起来。 也许是老爷子的药膏起了作用,走了一会儿后,众人发现眼前的虚空忽然出现一些影子,而且随着他们越走越近,这些影子也越来越清晰。 最后,他们来到一大片钟乳石旁边。 当他们走近钟乳石后,发现之前头顶的那几道光刚好打在钟乳石中间的某处,因为光线不是很清晰,众人不得不把蜡烛伸过去。 在微弱的烛光之下,众人便看见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只见漆黑一片的洞顶上伸下一根巨大的石钟乳,这根石钟乳在离地面一丈多高的地方开始分叉,刚好分成八根分别和地上的八根石笋相连接。 而在八根石笋之间,那些玉石一般的矿岩被人为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凹槽,凹槽上散落着一些破碎的布片和瓦砾。 很显然,这个凹槽便是众人苦苦寻找的棺椁。 老爷子盯着这个几乎是纯天然的“棺椁”看了半天,马上掏出一个罗盘,围着“棺椁”转了一圈。 这些石钟乳上还不断的往下滴着水,但是有人在上面刻了很多细小的引水槽,使得不破坏钟乳石外观的前提下,那些水不会往中间的凹槽处流。 这些石笋和钟乳石在烛光和头顶上光线的照射下,显得晶莹剔透,如果光源充足的话,难以想象该是如何壮观的一番场景。 老爷子转了一圈回来后,一边摇着头一边嘴里不住地啧啧称奇,“啧啧~~鬼斧神工,鬼斧神工啊,这八根石笋刚好暗合八卦之位,弱水无断、天地相合,真是绝了!” 徐昆也是对着巨大的钟乳石不断地称赞,“没错没错,这一天一地相连,使得外溢之气重聚,而整座山可以源源不断的注入水流,则谓无断之弱水,一外一内,气盛不断,而葬深约为百十丈,这正是传说中的天地合啊!” “天地合?是什么东西?”江三有所不解,问道。 “天地合乃是一种葬法,这是我在爷爷的一本经书里看见的,里面说天地合这种穴位乃是吸取日月之精华,聚集山水之精气。只是这种吉穴说起来容易然而实际上是很做到的,因为几乎所有葬法都是与外界相隔断,特殊的葬法比如天葬、水葬等,又难以聚齐山水之法。像这个地方,日月之光可以透过上面的孔射入此处,刚好照射在安葬之人的躯体上,而此处又上下相连,常年有水却无法侵蚀躯体,聚集精气又无法外溢。葬经云:宛而中蓄、谓之龙腹、其脐深凹、其后世福,虽然我没见过天地合,但是如果世上真有天地合这种吉穴,我觉得就是咱们眼前这个样子。” 徐昆说得有理有据,江三虽然听不怎么懂,但也是听得连连点头。 “嗯,不管这是不是天地合,这个地方也确属世上少有之吉穴,我老头子也算开了回眼了!”黄老爷子摸着胡须叹道。 这时,一旁安静的老蔡忽然说道:“黄老大,你别老是吉穴吉穴的,这吉穴.里面的人呢?” 听了老蔡的话后,众人这才醒悟过来,刚才大家光顾着看这神奇的景物了,却忘了吉穴.里面现在是空空如也——墓主人不见了! “先别忙,”黄老爷子拦住试图去寻找墓主人的三个人,“咱们先看看这个天然的棺椁,搞清墓主人是何其人了再说。” 说完,黄老爷子便率先从石笋中钻进棺椁,捡起里面的布片一一查看起来。 棺椁里面其实没什么其他的东西,剩下的布片也都是一些蓝黑色的土布条.子,虽然现场光线不是很足,但也一眼可以看到全貌,江三等人实在不明白那些布条有啥可看的。 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后,江三实在忍不住了,便劝道:“我说黄老大,你翻来翻去还是那些布条.子,咱们还是赶紧去找尸体吧!对了,还有人,说不定还有人活着呢!” 黄老爷子倒不急,他一边应和着江三一边不急不躁地查看每一片布片,直到所有布片他都看过之后,才从棺椁里面钻出来。 出来后,老爷子冲几个人笑了笑,“行了,走吧,找墓主人去!” 于是众人便越过这片石笋,朝着山洞的对面走过去。 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众人便看见这边的洞壁出现在眼前。 “老大,你就不想去找你儿子?”沿着洞壁一边寻找江三顺口问了一句。 “呵呵,劳你费心了,放心吧,我那小子的能耐我知道,要是这点事儿他都奈何不了,那他也接不了我这个饭碗。” “老大,我说句话你可别生气啊!我怎么觉得这趟你不是来救人的,是不是还有其他什么事儿啊?” 黄老爷子听完愣了一下,但是他背对着众人,所以他的异色没有被其他人看见。 “看你说的,我这把老骨头如果不是来救人,还遭这么大的罪干嘛?” 江三暗忖了片刻,疑惑道:“可能是我多心了吧,不过老大,如果真有其他什么事,你可别瞒咱哥俩。” 老爷子走在最前面,此时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但是他还是不慌不忙地回答道:“放心好了,我不过就是好奇究竟是什么人找到这么好的地方。” 21 起尸 这一回,众人围着山洞走了大半个圈都不再有任何发现,他们回到出水的地方,看见地上有很多脚印,谁知道黄老爷子只是看了两眼便要求继续沿着洞壁往前走。 江三拉住老爷子,“我说老大,凭空多出几个人你都不关心?” 老爷子伸出左手,晾在江三和老蔡眼前笑道:“我是干嘛的?这点儿事都算不到那我在江湖上不是白混了?!” 江三恍然大悟,这才想起来黄老爷子乃是测算高手,想必他早已算到此行不止他们五个人。 老爷子甩开江三的手继续往前走,江三在身后好奇地问道:“那你说说看,多出来的人是什么人?” 老爷子没回头,边走边说:“哎,还能是谁?我那两个孙儿呗,从咱们出发开始,这俩小子就追出来了。如果我没算错的话,他俩现在和他爹在一起呢!” “他爹?成志?你是说成志逃出去了?” “呵呵,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咱们走了这么一大圈,人没见人尸没见尸,那他不是逃出去了难不成还升仙了?!” “那咱们还找什么啊,棺材里啥都没有,几个盗墓贼都死了,要我看啊,咱们还是出去,管他墓主人是谁呢!大不了,咱们把包袱里的东西找个地方埋了!” 老爷子摇了摇头,“不行,那三个人能找来这里,证明他们不是一般人,可是三个人都死在这里,说明这个地方有点名堂,我怀疑墓主人起尸了!” “起尸?”另外三人同时惊呼。 起尸一词,老黄家的人倒是经常听到,可是对外人来说,就不那么平常了。当然,三个人都不是寻常人,知道起尸是什么意思,但是起尸这种事,他们还是极少见到的。像徐昆这样的年轻人,更是只有耳闻,从没有眼见。 “老大,接连两人起尸,会这么巧吗?”江三问道。 老爷子还是没有回头,“不好说,先找找看看吧!” 说完,几个人便继续沿着洞壁前行。 在这之后,气氛明显紧张了很多,连一直嘴不停的江三也变得话少了,三位老人和一个年轻人皆是一副如临大敌的状态。 继续往前走了大约二三十丈,忽然从前面传来几声轻响,老爷子赶紧示意众人停下。 “徐小仙儿,你腿脚灵便,去前面看一看!”老爷子吩咐道。 徐昆很爽快,马上走上前,在经过老爷子时,老爷子伸出手拉住了他。 “徐小仙儿,记住,万一有情况,你只管往后面跑,我们这儿帮你断后。” 徐昆点了点头,便轻手轻脚朝前走去。 众人手里拿的蜡烛不是普通的蜡烛,而是老蔡用自个儿特制的法子制成的,里面混合了树脂、牛油等东西,不仅耐烧,而且火焰比普通蜡烛要大,还不易被风吹灭。只是这蜡烛再好,到底还是蜡烛,照射的范围也就比普通的蜡烛大上一圈。 徐昆拿着蜡烛,听着声音越来越近,却始终不见庐山真面目,徐昆不得不尽量将自己的手伸向前面。 继续往前走了几尺,前面忽然出现一个差不多两三尺来粗的巨大石笋,徐昆发现那声音就是从石笋后面传出来的。 徐昆不敢上前,可是又看不见石笋后面,憋了半天之后,他开口问道:“哎,前面是不是有人啊,有人吱个声!” 见没人回答,徐昆便肯定前面的声响不是人弄出来的。 就在徐昆准备回去把这个情况告诉给黄老爷子几个人时,石笋后面忽然传来“咔嚓”一声响,跟着,徐昆就看见一个瘦骨嶙峋的影子从石笋后面蹿出来。 徐昆不等看清那人的面容,拔腿就跑,边跑嘴里还忍不住发出一声声叫喊声。 而此时待在身后的三个老人也没有闲着,他们纷纷拿出趁手的家伙,当听见徐昆的叫喊声时,他们便知道危险已经来了。 徐昆没忘记老爷子的话,径直跑过老爷子几个人,然后转过身来,想看看三个老人是怎样替自己断后的。 徐昆看见三个人蹲在洞壁下,老蔡手里拿着一根连接好了的洛阳铲,而江三手里则拿着一截绳子。 没等徐昆想明白三个人打算怎样行动,就看见前方虚空中以极快的速度跑出来一个骷髅架子。 那骷髅架子张牙舞爪的,可是嘴里发不出一点声音,从没见过起尸的徐昆看着这一幕甚至都忘记了害怕,只是觉得神奇。 骷髅架子是冲着徐昆跑过来的,没有发现躲在洞壁角落的三个人,说时迟那时快,在骷髅架子接近那三人时,老蔡“啊”的一声怪叫,然后举着洛阳铲跑出来。 老蔡将洛阳铲的一头顶在骷髅架子的胸前,试图顶住骷髅架子的来势。 可是几个人都没想到来的是个骷髅架子,而且老蔡毕竟年老,一下子没能顶住骷髅架子,反而被撞了个四脚朝天。 更让几个人没想到的是,骷髅架子没有肉,洛阳铲根本没有着力的地方,经过老蔡这么一顶,洛阳铲竟然直接穿过骷髅架子,卡在了骷髅架子的肋骨里面。 起尸的骷髅架子可不是人,穿过洛阳铲后直接就朝老蔡扑过来,老蔡赶紧扔掉洛阳铲,双脚蹬着地面不断地后退。 一旁的老爷子和江三见状赶紧围过来,江三将绳子套在骷髅架子身上,老爷子帮着他把绳子围着骷髅架子绕了几圈。而徐昆此时也跑了过来,他捡起被老蔡扔掉的洛阳铲,死死的抱在怀里,江三见状便用力拉住绳子,两个人竟然硬生生的把骷髅架子给困住了。 老蔡一骨碌爬起来,和徐昆一起抱着洛阳铲,而另一边的老爷子,此时掏出几张符纸,试图将符纸贴在骷髅架子身上。 因为绕绳子时绕得很急,所以绳子并没有把骷髅架子完全给绑住,它的两只胳膊还能自由活动,这就使得老爷子不敢太过近前。 老爷子费了半天劲,好不容易将符纸贴了上去,正待他嘴里念念有词的时候,骷髅架子身上又是“咔嚓”一响。 老爷子睁眼一瞧,好家伙,那骷髅架子竟然别断了自己的肋骨,从洛阳铲上挣脱出来。 没有了洛阳铲的固定,骷髅架子第一时间扑向拉着绳子的江三,毫无准备的江三“哇”的一声大叫,扔掉绳子就往后跑。 老爷子见状痛呼一声“麻烦了!” 老爷子之所以大叫麻烦,一部分原因是骷髅架子逃脱了,而更大的一部分原因则是他们抹在人中上的药膏是有时限的,如果时限一过,就算再把整个瓶子的药膏抹上去都不再管用。 “江三儿,江三儿,别往里面跑,朝出口跑!”老爷子冲着江三消失的方向大喊。 喊完江三,老爷子还不忘叮嘱身边的两位,“快,去出口,以防万一!” 老蔡和徐昆自然是不愿意的,甭管是不是混江湖,丢下同伴自己逃命,在哪行哪业都没那个说法。 “不行,老大,咱不能眼睁睁看着江三去死!”老蔡沉声道。 “是啊,黄老前辈,这样就算我逃出去了,回去后也会被爷爷骂没出息的!”徐昆也跟着帮衬道。 “哎,没让你们逃命,江三不是老糊涂,他知道该怎么应付,咱们去出口等着他,到时候要实在制服不了那玩意儿,咱们也有条后路不是?” 老爷子苦口婆心,两个人一想也在理,便拿起东西朝出口跑去。 在跑向出口的时候,老爷子每跑几步就朝江三大喊一声,为的是帮助江三辨别方向。 但是这样剧烈奔跑,再加上大声喊叫,老爷子很快便吸入过量的洞内空气,渐渐的,他发现原本还在眼前的洞壁一点一点消失了。 意识到情况不妙后,老爷子立马用手摸在洞壁上,然后大声喊着老蔡和徐昆的名字。 刚开始,老爷子还能感受到洞壁的触感,也能听见老蔡和徐昆慌乱的声音,可是没过多久,这些感觉便全部消失了。 老爷子心头一酸,心想自己为了一己之私,却害了三位老友,他应该早点把实话说出来的! 不过老爷子身经百战,只是后悔了一小会儿,他便马上开始思考解决办法。 尸腐菌一般人很少听说,但是老爷子是知道的,这种和尸体伴生的蘑菇本来是一种很稀少的中药,但是吸入过量的尸腐菌种子粉之后就会像现在这样,先是产生幻觉,跟着呼吸受阻,最后就会像那三具尸体,被活活的憋死。 尸腐菌本身少见,自然也就没有解药,老爷子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逃出去的儿子和不听话尾随而来的两个孙儿。 老爷子掐指算了算,找到生门所处方位,一点一点靠过去。 ...... 与此同时的洞外,黄成志再次醒来时,就发现自己正泡在水中,水里不是很冷,再加上头顶的亮光,黄成志忽然觉得心胸舒畅,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爹,你醒了!” 忽然身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黄成志扭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儿子黄才义,他的身边,还有黄才良。 黄成志马上想起自己失去意识之前看见的那两个人影,现在看来,人影就是自己的两个儿子。 虽然被儿子救了一命黄成志很高兴,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教训了两人一番。 “你们俩怎么会在这里?谁让你们出来的?” “爹,我俩是悄悄跟出来的,你要打等回家了再打,快说说洞里的情况,公公呢?” 22 父子 黄成志转念一想,也是,自己涉险逃了出来,还不知道洞里面的情况。 于是,黄成志从水里爬上筏子,对着两个儿子说道:“你们两个非得把你们的娘给急死,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们!” 说完,黄成志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服,又从筏子上的背包里掏出一个小药瓶。 这个药瓶里装着的,是和老爷子瓶子里一样的药膏,当初老爷子从苗人手里得到这个药膏后,就分了一半给黄成志。 黄成志匆匆在自己人中处抹上药膏,然后便一头扎进水里,还没等他往水下游,黄成志就看见自己身旁冒出两团水花。 黄成志赶紧又从水里冒出头来,将两个儿子也从水底提溜上来。 “你俩干嘛?”黄成志喝道。 “去找公公啊!”黄才义答道。 “你不要命了,里面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我还得带着你们两个,到时候跑都跑不掉,快回岸上去,别给我添乱。” “爹,让才良回去,我跟你进去,我能帮上忙!” 黄成志本想一口回绝的,可仔细一想,黄才义是跟着他见过一些世面的,而且这个大儿子的确很可靠,他现在又正好缺人手,带他进去未必是坏事。 没等黄成志应允,黄才良不干了,“爹,我也要进去,我不会添乱的。” 黄才义用手肘捅了捅黄才良,“你个小屁孩儿,你能干什么,听爹的话,去岸上等着我们。” 黄才良不依不饶,“我都六岁了,再说刚才救爹我也有份儿,爹,我求你了,让我进去吧,我保证不添乱!” 黄成志看着黄才良充满稚气的脸,心想就这孩子的倔脾气,能一路从家里溜到这儿,他就能一个人钻进洞里去,与其等着他自己偷偷进去,还不如带在身边比较放心。 两兄弟还在争论,黄成志便下定了决心,“行了,进去就进去吧,义儿,你好好看着他,才良,这可不是儿戏,进去之后必须一切听你大哥的,知道吗?!” 黄才良大喜过望,连连点头,“爹,我保证,我保证什么都听大哥的!” 就这样,父子三人约法三章,最后黄成志给两人人中上一人抹上一团药膏,随后便潜水水底,顺着绳子进入山洞。 在水里面还比较顺利,黄才良水性不如父亲和大哥,但他还是强撑着游到了目的地。 上岸之后,黄成志吩咐两个儿子就待在出口,没有他的吩咐不许乱动。 两兄弟都是和父亲有过约定的,所以这会儿也不敢不听,只是一个劲儿的跟父亲强调如果有啥帮得上忙的,一定要叫上他俩。 黄成志不耐烦地应和了两句,然后便朝山洞中间走去。 正走着,黄成志听见老爷子的喊声,他赶紧循着声音跑过去。这个时候老爷子的声音因为呼吸不畅而变得很嘶哑,如果黄成志再晚来一会儿老爷子可能就撑不住了。 黄成志找到老爷子,可是老爷子却似乎对自己视而不见,就连黄成志在老爷子的耳边大声喊叫他都没有反应,黄成志知道老爷子中了尸腐菌的毒,于是赶紧拉着他往出口跑。 来到出口后,黄成志盯着两个儿子看了会儿,最后把老爷子交给黄成义。 “义儿,把公公带出去,才良,你好好待在这里,一步都不许动,听见了吗?” 两兄弟看着公公神志不清的样子,知道事情不简单,便同时点点头。 黄才义搀着公公跳入水中,黄成志则再次折返回去。 因为和老爷子分开时隔得并不远,黄成志没费多大劲就找到同样神志不清的老蔡和徐昆,将两人先后带到出口后,他又回过身去找江三。 可是黄成志还不知道洞里发生了什么,所以这一次他花了很长时间都没能找到江三。 黄才义将老爷子带出山洞后,又返回山洞,接连将老蔡和徐昆都带了出去。 老爷子在外面逐渐恢复了神智,一见是自己的长孙把自己救出来的,便拉着他把洞内的情况说了一遍,还让他赶紧回去把这个情况告诉给黄成志。 黄才义猜到事情会很严重,但没想到会这样凶险,听完公公的嘱咐后,他连气都没喘匀就再次钻入水中。 黄才义再次看见弟弟连招呼都没打就要冲进山洞,黄才良一时着急,便也跟着跑起来,边跑边喊:“大哥,爹不让咱们动的!” 黄才义回头看见黄才良跟在身后,便大声骂道:“给我滚回去,我有情况要告诉爹,你跟来做什么?快回去!” 说完,黄才义头也不回,眨眼就消失在黑暗里。 黄才良被大哥一骂,马上停下脚步,爹分明再三嘱咐过的,不能动弹,他就算再好奇,也不能这个时候给爹添乱。 于是黄才良退回到出口,眼巴巴地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 洞内不时传出大哥和父亲的叫喊声,还有各种跑动的声音,黄才良虽然看不清楚,可是就算听声音也是听得心惊胆战的。 忽然,黄才良发现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他顿时紧张起来,站起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 黄成志进入山洞之前,在出口处留了一盏蜡烛,在烛光飘飘忽忽地映射下,黄才良首先看见父亲背着一个人急速跑过来。 父亲身后紧跟着大哥,从他俩的表情判断,他们身后似乎还有人。 没等黄才良仔细思考,他又看见黄才义身后出现一个影子,而当他看清影子的全貌时,他几乎都要吓傻了。 只见一个披着破布条的骷髅架子以一种很诡异的身姿跟在大哥身后奔跑,它的速度丝毫不亚于父亲和大哥,只是它身上绑着一段绳子,那段绳子时不时被路上的石笋给绊住,所以骷髅架子一时半会儿还追不上父亲和大哥。 黄成志跑到出口,二话不说就把肩上的人扔进水里,随后转过身大声喊道:“义儿,把江爷爷带出去!” 黄才义不解,“可是爹~~” “别废话,才良,跟大哥出去,我来对付它!” 黄成志的话刚说完,那骷髅架子便冲了上来。 黄成志在骷髅架子接近身边的同时往旁边一闪,躲过了骷髅,在骷髅经过自己的同时,他一把抓住骷髅身上的绳子,那骷髅本来速度极快,突然被绳子给拉住,顿时两脚悬了空,直直摔倒在地上。 黄成志看见两个儿子还在愣着,忍不住又是一声大骂:“你们两个兔崽子,还愣在干嘛?!快出去啊!” 黄成志说话的同时,那骷髅架子一闪身又爬了起来,跟着就朝黄成志冲过去。 黄才义愣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跳入水中,拉着江三钻进水底。可是黄才良却没有跟着,他刚开始的确是被吓住了,但是看见爹和骷髅架子过了一招后,他便开始思考起来。 很显然,爹是招架不住这个骷髅架子的,要不然,爹也不会急着让自己和大哥出去。但是如果自己真的出去了,那爹就很可能会死。 可是不出去又能怎么办呢?那骷髅架子看着就够吓人的了,自己还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儿,能帮什么忙呢? 那边骷髅架子挣扎了才两三次,黄成志就已经很狼狈了,黄才良知道,再看下去自己就会亲眼看见爹被杀死。 正在黄才良着急的时候,黄成志被骷髅架子抓了一下,这一下把黄成志的衣裳给抓破了,连带着他装在衣服里的东西也散落出来。 黄才良看见里面有几个眼熟的东西,他咬了咬牙,便朝着那堆东西跑过去。 黄才良来到那堆东西前,发现里面有符纸、辰砂,还有一支铁笔,这些东西的用处黄才良都知道,公公曾经教过他,只是他还没有实际运用过。 首先是符纸,符纸需要配合符经来用,公公说符经很复杂,得等自己长大一点再教,所以黄才良还不会念符经,符纸自然也就用不上。 其次便是铁笔和辰砂,辰砂既可以用来画符,也可以用来封印穴道的,配合铁笔使用,能精准地把辰砂刺入相应的穴道中。 黄才良捡起铁笔和辰砂,正准备行动时,又听见爹一声大骂:“你怎么还没出去,跑这儿来干嘛?找死啊!” 黄才良望着正在挣扎的父亲,脸上不再有恐惧之色,“爹,我来帮你!” “帮什么帮,快滚!”黄成志骂道。 黄才良没有理会,自顾自地将铁笔的笔尖伸进辰砂盒子里,随后朝着骷髅架子走过来。 “你要干嘛?”黄成志见状大声问道。 “爹,我要封印他的七穴!” “哎呀,你都不够它的腿高,快退回去!” 黄才良知道爹不会允许自己这样做,于是不再出声,而是仔细地盯着骷髅的一举一动,试图寻找合适的时机。 就在骷髅架子被黄成志一把拉住,从而把背部朝向自己时,黄才良扔掉辰砂盒子,纵身一跃,一下子扒在骷髅的背上。 “枢,背部正中,十肋之间~~”黄才良默念着口诀,找准骷髅的枢穴,举起铁笔扎了下去。 谁知道这时骷髅架子跳动了一下,黄才良的笔落了空,还差点把黄才良给颠下来。 正在和骷髅拉扯的黄成志见状,马上拉紧手里的绳子,他知道这傻儿子肯定不会听从自己了,干脆给他争取点时间,说不定这混小子还真能救自己一命。 23 往事 正死命扒在骷髅背上的黄才良感觉到骷髅的动作幅度小了一些,马上将铁笔再次朝枢穴扎下去,这一次,铁笔正中穴道,那骷髅猛烈挣扎了两下,黄才良趁机从背上跳下来。 一穴得逞,骷髅的动作明显慢了许多,黄成志大为欣喜,转念又大声喊道:“不容,脐上六寸,七肋之间!” 黄才良一听,父亲这是在告诉自己下一个穴道的位置,也就是说,父亲允许了他的行为。 黄才良大受鼓舞,拿起铁笔再次靠前。 其实七大穴道的位置黄才良记得很清楚,他不知道多少次在大哥、父亲和公公身上比划过它们的位置,但是黄才良很愿意听见爹一次又一次的提醒自己,一来,这表明爹还活着,二来,这对自己是一种鼓励。 不过封印一个活蹦乱跳的骷髅架子,对年仅六岁的黄才良来说还是有点难度的,虽然有黄成志的配合,可是七大穴道都在躯干上,黄才良必须扒着骷髅才能把辰砂点上去。 好在每封印一个穴位,骷髅的动作幅度就小一些,父子俩接连配合着封印了五个穴位,到了第六个时,两人鼻头的药膏因为剧烈动作同时失去效果。 黄成志用力抱紧骷髅架子,让黄才良点上第六处穴位,随后大叫道:“才良,够了,你先出去,剩下的爹来对付!” 黄才良自然不干,他的眼前渐渐模糊,但他还能看得见骷髅架子和爹的影子,他想借着最后一点时间把第七处穴位点上。 但是黄成志这回没有允许,“才良,听爹的话,你赶紧出去,爹能应付得来!” 黄才良还想争论,忽然感觉一个人抱住了自己,然后将自己往后一扔,黄才良便摔倒在地,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已经变成一片虚空。 ...... 等黄才良眼前重新清晰起来的时候,他看见自己已经躺在暖和的河岸边了,他身边坐着公公、爹还有大哥,另外还有两个他从没见过的人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生火做饭,除此之外,他身边还躺着一个老人。 老爷子第一个发现黄才良醒过来,他马上叫上黄成志和黄才义围过去。 “良良,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公公,爹,你出来了,我也出来了!”黄才良一时之间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才良,是你大哥救了我们!”黄成志笑道。 黄成志不太爱笑,尽管他在外都以郎中的身份示人,但是他很少笑,即使面对自己的家人,甚至是老婆,他都很少笑。这其中当然有一部分是他本来的性格使然,另外一部分则跟他当年的经历有关。 但是今天,黄成志笑了,笑得很舒心,他看见自己的两个儿子临危不乱,他看见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没有抛下自己。 黄才良听了父亲的话,抬头看向依旧坐在一旁、并没有围过来的大哥。 “大哥,是你抱着我出来的,我记起来了!” 黄才义扭头笑了笑,“看你下次还偷偷溜出来!” ...... 黄才良醒来后,大家又休息了片刻,吃过饭聊了会天,徐昆便起身对着几个人一拱手,“黄老前辈,诸位前辈,这趟差事完了,晚辈幸没辱家命,就先告辞了!” 老蔡听完也起身说道:“是啊,黄老大,我们就不陪你回家了,回程路还远,我也先走了。” “也好,这一趟没有任何报酬,你们肯来助我一臂之力,这个情我黄家记下了,徐小仙儿,回去告诉你爷爷,我那儿还有壶陈酿,让他得空约上这些老伙计去我家。老蔡,回去了可别断了音信,成志经验不足,往后还得仰仗你们这些老家伙呢!” “蔡叔,徐昆兄弟,以后用得着我黄家的地方,尽管说话,我黄家的大门一直为你们开着。” 说完,两人便牵上自己的骡马,骑上离开了,临走的时候,老蔡看了看依旧昏迷的江三。 黄老爷子会意,笑道:“放心吧,江三儿我先带回去,他只是吸入过量的尸腐菌种子,休息几日便好了。” 老蔡点点头,双腿夹了夹骡子的肚子,转眼便消失在河岸边。 两人离开后,黄成志和老爷子一人带上一个孩子,然后将江三放在他自己的马背上,也离开了小河边。 待到傍晚时分,江三醒了,只是他浑身无力,一路上还得靠人伺候。 竖日晌午,一行人便回到了老黄家。 一进门,黄才良和黄才义便被各自的娘拉着又是掐耳朵又是责骂的,黄成志也不管,闹腾了好大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黄成志吩咐几个老婆给江三收拾出一间屋子,老爷子又给开了几副提神健身的方子让儿媳熬给江三喝。 到了晚饭时间,一家人才说起小河边的事。 黄成志先是把大概过程说了一遍,然后黄才良便绘声绘色地补充了一些细节,家里的几个女人听得是咋咋呼呼的,黄才月更是忍不住一阵阵惊叫。 最后,黄成志和老爷子对黄才义两兄弟做出点评。 两兄弟悄悄离家的行为自然是要批评一番的,但是他们在墓穴内的勇敢机智也得到了表扬,黄成志最后的结论是:功过相抵,并且只此一次,不许有下回。 吃完饭,老爷子便说要去厢房看看江三,黄成志要求陪同,可是被老爷子拒绝了。 “我们老哥俩说说话,你就不要去了!”老爷子这样说道。 老爷子在路上就很奇怪,黄成志看出来了,虽然老爷子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可是他的话明显少了许多,包括刚才在饭桌上,在提到那个墓穴内的情况时,老爷子几乎一句话都没有说。 本来黄成志只是以为是江三受伤,所以老爷子很内疚,可是回家之后,他总觉得老爷子还有别的什么事。 当然,当爹的不说,他也不好多问,老爷子一向对自己很敞亮,黄成志心想等老爷子想说的时候他自己会跟自己说的。 跟随老爷子来到厢房后,黄成志便离开了,老爷子轻轻叹口气,便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江三的脸色好了很多,老爷子走过去坐在床头,替江三把了把脉,发现江三的脉搏强劲有律,压在他胸口的石头才总算掉了下来。 “黄老大,吃饭都不叫我,你就是这样待你的老伙计的吗?”江三半眯着眼睛,打趣道。 “呵呵,今天晚饭尽是些腊肉烧鸡之类的,不能给你吃,你要是饿了,我让老三给你熬碗清粥去!” 江三抬起脑袋,试图从床上坐起来,可是他试了几下都没能成功,干脆又躺回去。 “我说黄老大,你成心的是不是,腊肉烧鸡你不拿来招待我,就给我喝清粥,你也好意思?!” “嘿嘿,老子行走江湖几十年,多少也懂点医术,你现在啊,不能进油荤,越是清淡的清粥越是适合你,等你身体好了,我再给你宰头羊,好好让你过过瘾,这样总可以吧?” 江三笑了笑,“这还差不多,到时候要宰最肥的羊。” 两人相视一笑,沉默了片刻,忽然江三又问起:“老大,那包东西~~” 没等江三问完,老爷子便摇了摇手,“我给埋了,你就别惦记那些死人之物了,那都是些淫邪之物,拿出来对你没好处的。” “瞧你这话说的,我问你,咱们以前拿了多少,你老黄家这点家业起码有一半是从坟墓里拿出来的吧!怎么这回就不能拿了呢?” 老爷子忽然板起脸,沉声说了句,“这回不同!” 江三听了一愣,转着眼珠子想了片刻,问道:“老大,打一进去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你的目的好像不是救人!” 老爷子看了眼江三,然后起身走到窗边。 “你还记得二十年前在辰州发生的事情吗?”老爷子负手问道,他的面容坚毅而凝重,完全没有平日的戏谑之色。 “二十年前~~辰州~~”江三努力回忆着,忽然,他瞪大了眼睛,“你是说那帮土家梯玛?” 老爷子看着窗外越来越亮的月色,“没错,就是他们!” “他们跟那墓里的人有什么关系?难道那三个死人就是他们的人?”江三显然有些跟不上思路。 “我现在还不知道,”老爷子回过身,重新坐在江三床头,“所以我才想到去查看查看,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叫上你们的原因。” “噢!”江三恍然大悟,“那你查看到了什么没?” 老爷子摇了摇头,“很难说,死在驼峰里的三个人很像普通的盗墓贼,可是如若没有高人指点,那个墓是很难被发现的。” “这件事成志知道吗?” “他不知道,我也不打算让他知道。辰州之后,我之所以金盆洗手,为的就是不想让我的家人卷入其中” “你连辰州的事都没有告诉成志吗?”江三惊问道。 “没有!” 江三犹豫了片刻,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憋了半天后他问道:“老大,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跟那帮梯玛究竟有什么过节啊?为什么他们总是追着你不放呢?那年在辰州,我们哥几个还差点栽在他们手里?” 老爷子苦笑一声,说道:“有什么过节我不能告诉你,但是江三,老大求你一件事,如果日后成志有难,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一定要帮一把!” “嗨,这还用你吩咐吗?!” “呵呵,行了,看你气色好了很多,我让老三给你下碗肉丝面去。” 24 失物 日子恢复平静,黄才良又开始无聊起来。 从小河边回来后,大哥黄才义对黄才良的态度有了些许改变,教他东西的时候也认真了许多。 不过,黄才良总不满足于那些苍白的书本和大哥如同念经一般的讲解,他总是渴望再像驼峰里一样去见识见识真正的奇事。 黄才月这几天就像个小山大王一样,有事没事就拉着黄才良去村子周围的山里巡山,她说虽然上次杨良俊没有闹到家里来,可是杨良俊打起兔子来却变本加厉了许多,她得想尽一切办法去阻止他。 这天,姐弟俩在经过一户人家时,忽然听闻屋里有人争吵,俩人好奇,便驻足听了会儿。 一听之下,才知道原来是这户人家丢了东西,找不到了。 黄才月除了是个野性子之外,还是个热心肠,说白了,就是个小八婆。平常看见小猫小狗小兔子受了委屈她都会上赶着去帮忙,这会儿见了有人受委屈她更受不了了。 于是黄才月拉着弟弟去到这户人家里,一进门,便看见有个妇人坐在地上哭,她的身旁则蹲着一个比黄才月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儿。 这一大一小两个女人黄才月都认识,她见妇人哭得伤心,便走进门询问。 “李婶儿,怎么了?” 李婶抬头看了看,见是黄才月这个丫头就没答话。而她身旁的女孩儿则开口说道:“我娘的玉手镯不见了,把屋子翻了个遍都没找着。” 见女儿开了口,李婶又哭开了,“我的镯子~~是珍珍她外婆传下来的~~那可是珍珍唯一的嫁妆啊~~就这么不见了~~这~~这让我怎么活呀~~” “娘,不就是一个镯子吗?丢了就丢了呗,大不了我不嫁了,一辈子陪着您!”站在旁边的女儿虽然极力安抚着母亲,但是她脸上的沮丧之色难以掩饰。 黄才月心有不忍,转头看向弟弟,“良良,你能找到吗?” 黄才良嘿嘿一笑,满脸自信地点点头,随后站出来问道:“李婶儿,你的镯子长什么样子?最后看见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啊?” 李婶挂着眼泪扭头看了一眼黄才良,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喜事一样笑开了,“对啊对啊,老黄家会找东西,你爹会找东西!走,珍珍,咱们找黄郎中去!” 说罢,李婶起身拉着女儿就要出门。 黄才月见状,马上拦在门口,“李婶儿,我弟弟也会找,我弟弟也会找,你让他试一试吧!” 显然李婶没有把这两个孩子当回事,弯腰掐了掐黄才月嫩嫩的脸蛋,轻轻笑道:“月月,良良,婶子谢谢你们,天色不早了,等婶子找完你们爹,再给你们送枣儿吃去,啊。” 黄才月眼珠子转了两转,赶紧说道:“不是,李婶儿,我爹和大哥出诊去了,得明晚才会回来,你这会儿去了也是白去,还不如让我弟弟试一试呢!” 李婶是知道黄成志经常带着自家大儿子出诊的,而且很奇怪,这个郎中似乎每次出诊都很远,回回都是好几天,有的时候甚至是好几个月才回来。 李婶看了看黄才月,确定她没撒谎后,便问道:“良良真能帮婶子找到?” 黄才月努力让自己的脸色保持不变,因为此时黄成志就在家里,正和公公陪着前几天刚从墓里回来的江三爷爷,她不能让李婶看出破绽。 姐弟俩狠狠点了点头,黄才良赶紧把刚才的话又问了一遍。 李婶半信半疑地看了黄才良半天,最后退回堂屋,让女儿珍珍给这小姐弟一人搬来一把板凳坐上。 “我那镯子是淡黄色的,正经的和田玉,就前天我还拿出来擦过,就在里屋衣柜的抽屉里。”李婶指着西北方向的一间屋子,满脸都写着可惜。 黄才良站起身来,走进李婶指的那间屋子,边走边问:“李婶,你是什么时辰哪一刻钟看见的玉镯,还记得吗?” 黄才月看见李婶满脸狐疑的样子,便解释道:“李婶,这找东西啊,得把时间和方位都问清楚,你记得越清楚就找得越准。” 李婶听完仔细想了片刻,随后才回答道:“具体哪一刻钟我记不得了,但应该是巳时,对了,巳初。至于方位嘛,就在那个抽屉里咯。” 黄才良点点头,然后站在原地开始掐算,“巳为兑宫,兑为泽~~~” 黄才月对弟弟的这一套不感兴趣,但是她对李婶的东西失窃很感兴趣,在弟弟掐算的时间里,她对着坐立不安的李婶问道:“对了,李婶儿,这几天你家里来过什么奇怪的人吗?还有,我叔呢?” 李婶摇了摇头,“我家那口子还在地里呢,镯子丢了的事他还不知道。这两天家里也没来过客人,更别说奇怪的人了。” “那~~有没什么奇怪的事,比如说,丢没丢其他的东西,或者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东西倒没丢,不过你说的动静好像是有,”没等当妈的说话,一旁的珍珍抢先说道,“就是昨天晚上,我家旺财半夜里突然乱叫,我出来一看,才发现我们家猪圈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打开了,两头猪都都跑到院子外面去了,我爹和我娘赶了好久才赶回来的。” “猪圈打开了~~”黄才月学着爹的样子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 正在黄才月认真思考的时候,黄才良那边忽然喊了一声:“有了!” 黄才月一听,马上从板凳上跳起来,“李婶儿,找到了!” 于是三人赶紧走进里屋,问黄才良有什么了。 黄才良睁开眼,说道:“乾位正南、巽位西北,傍土身,不动!” “什么意思?”李婶没听明白。 “意思就是抽屉的正南方和西北方,傍土身应该就是在地上,就是掉在地上没动。”黄才月解释道。 黄才良摸着后脑勺笑了笑,“李婶没能记住准确的时间,所以方位我只能推个大概,就在抽屉的正南和西北方之间,应该不出半里地。” 李婶听了马上笑出来,黄才月不等她吩咐,拉着她和珍珍的手,边往门外走边说:“天色不早了,咱们赶紧去找,找到了好回家吃完饭!” 就这样,一大三小四个人开始围着屋子寻找。 可让黄才良没有想到的是,四个人找了两个多时辰,几乎把半里地的范围翻了个底朝天,却始终没有找到。 找到最后,李婶的脸由晴转阴,一个劲儿地问黄才良是不是算错了。黄才良又反复算了几遍,可算出来的结果都是一样,渐渐的,李婶有些不耐烦了。 “月月、良良,天色都黑了,要不你们先回去吧,等你爹回来了,我再去找他试试。” 黄才月有些不好意思,便轻声问弟弟:“良良,怎么回事?怎么找不到呢?” 黄才良算过这么多回,还是头一回算空,他也搞不清楚哪里出了差错,可是自己之前托大,自信满满地要帮别人找到东西,现在找不到,他自觉理亏,就不敢答话,只是摇摇头。 黄才月也是头一回看见弟弟这样泄气,便知道玉镯子肯定是找不着了。 但是黄才月又不忍心让李婶母女失望,便咬了咬牙,说道:“李婶儿,对不起,我撒谎了,其实我爹现在在家,要不,咱们回我家找我爹算算吧!” 李婶本来对两个孩子就不大放心,现在一听黄才月对自己撒了谎,便马上怒火冲天,跳着脚骂道:“月月啊,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你这不是耽误事吗?” 说着,李婶便拉着女儿往老黄家走。 两人离开后,黄才月又拉着黄才良问怎么回事,黄才良很委屈,眼里闪着泪花说:“我也不知道,可我算出来的就是这个结果,没错啊!” “好了,良良,别多想了,咱回家听听爹怎么说,说不定是你漏掉了什么。” “可是~可是我没漏啊!”黄才良还是想不明白。 “行了,回家吧,先听听爹怎么说!” 说完,黄才月便牵上弟弟的手往家里走。 等两个人回到家时,李婶母女俩已经在堂屋里的客座上坐下了,而父亲黄成志、大哥黄才义则坐在母女俩的旁边,三个妈坐在母女对面。 “爹,我们回来了!”黄才月就像是做了亏心事一样,拉着弟弟低着脑袋。 而李婶则用一副看待罪人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这就使得姐弟俩越发不敢抬头了。 没等黄成志开口,一旁的李氏便站起身,走到姐弟面前数落起来:“你们两个野孩子,成天就知道在外面野,什么不好学怎么学起骗人了?谁教你们的?!” 黄成志的二老婆、三老婆赶紧跑过来护着自己的孩子。 “姐姐,您说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刚李婶也说了,月月原本是好心去帮忙的,骗人的可不是我家月月!”二房陈氏怨声怨气的,表面上是在反驳李氏,可谁都听得出来,她是在指责黄才良。 何氏在家受两位姐姐的气已经习惯了,再说这一次的确是儿子弄出来的事儿,所以她没有接茬,只是把黄才良抱在腿边。 “良良,”陈氏弯下腰,“你自己说瞎话,干嘛要搭上姐姐啊?”陈氏的声音很和蔼,可是话的意思却一点都不委婉。 何氏听着这话,尽管心里很不好受,可她还是一句话都不说,她知道自己必须忍受,不然,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谁知道黄才月这时却开口了,“娘,不怪良良,是我硬让他算的!” 黄才良见姐姐在替自己说话,便也开口辩解道:“我没说瞎话,我没算错!” 25 失窃 几个女人正说着,黄成志冲她们摇了摇手,“好了,当着客人的面,成什么体统!” 当家的发话,几个女人便立马住口,虽然各自带着孩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才良,”黄成志接着问道,“说说看,你是怎么推算的?” 黄才良看了看何氏,何氏点点头,黄才良便开口说道:“爹,李婶的镯子为玉,她最后看见镯子是在前天巳初和巳正之间,而方位则是正屋的西北角。巳处兑宫,兑为泽,发现镯子遗失的时间是申正三刻,”说到这里,黄才良掐着手指开始推算起来,“庚寅日巳初、甲寅日申正~~~” 掐算了片刻之后,黄才良手里的动作忽然停下来,“停在震宫,婶子时间记不准,往后推半个时辰,则方位在巽坎之间。另,我以财物起卦,测得财爻持世、风山渐卦,风山渐为艮宫,艮为土,又有财爻安静物未动,所以结果便是乾位正南、巽位西北,傍土身,不动!” 黄才良的话掷地有声,即便是什么都不懂的何氏,听着这孩子的语气,也不由得信心十足。 而黄成志坐在椅子上是越听越高兴,因为在黄才良推算的时候他也在心里默默推算,算出来的结果和黄才良一模一样。黄才良刚才几句话,证明他已经对六十四卦、甲子推算还有各爻持世等基本知识背诵得滚瓜烂熟了,要知道,即使是十六岁的长子黄才义,对于六十四卦间的演算变化还记不太清楚呢! 黄才良说完,黄成志便满意的点点头,随后对李婶母女说道:“李婶,刚才才良推算的时候,我也推算了一遍,我算出来的结果和才良一模一样,依我看,估计是算出来的范围太大,而当时天色又比较暗,所以你带着三个孩子不容易找到。这样吧,你先回去,等明天天亮之后,我们一家子都去你们家,咱们一块儿去找,应该是能找到的。” 听见这话,李婶当然高兴,黄成志的为人村子里都知道,她相信黄成志不会诓骗自己。 之后,李婶便带着女儿告辞回家,可是老黄家家里却依旧谈论着。 “才良,才月,”黄成志吩咐道,“爹问你们,咱家的家训是什么?” “勤慎肃恭、缄口择言!”姐弟俩齐声答道。 “嗯!爹再问你们,这两句家训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要求我们勤劳、谨慎、恭敬、谦虚,然后谨言慎行。”黄才月抢先答道。 “嗯!你们热心,乐于助人是好事,但是以后不要轻易测算,更不要在外人面前测算。祖宗之所以立下这样的家训,就是让我们不要暴露我们的家世,因为我们的家世是外人无法理解的,一旦被不怀好意的人知道了,会给家人带来危险,明白吗?” 姐弟俩闻言同时低下头,轻声答道:“知道了,爹!” “嗯,好了,明天我们就去帮李婶找镯子,尽快把这件事给了了,吃饭吧!” 说完,黄成志的几个老婆便起身摆桌子、端饭菜。 饭桌上,黄才良的娘何氏把脸埋在碗里,什么话都不说。她难过,为自己的儿子难过,当家的已经证明她的儿子没有说瞎话了,可是没有任何人为先前冤枉他而道歉,别说道歉了,就连一句软话都没有。 当然,何氏不指望有人道歉,她看得出,当家的对儿子的看法有些转变,她原本并不希望这种转变,但是现在,这种转变意味着黄才良开始在当家的心里有了地位。何氏难过的是,只要两位姐姐还在老黄家,她和才良就得一直受这种委屈。 饭吃到一半,一直待在客房里的老爷子走了出来,在留给他的位子上坐下。 “良良,”老爷子端起饭碗,冲着小孙儿一笑,“李婶的镯子是窃是遗啊?” 一听这话,原本吃着饭的黄成志怔住了。 “嘿嘿,凡测失物,不分窃遗劫灭,则用神易乱,用神乱了,那还测得准吗?”老爷子一边夹菜一边补充道。 “爹,您是说,李婶的镯子被偷了?”黄成志有些懊恼,自己居然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有料到。 老爷子往嘴里塞了一块肥肉,唇齿不清地说道:“这个测失物啊,无非就是窃遗劫灭四种情况,而这四种情况之中,以窃和劫最难测算,因为无论是被窃还是被劫,都会有第三者甚至更多地人接触,这样一来,仅以甲子推算肯定是算不出来的。” 黄成志用筷子轻敲碗沿,自嘲式地笑了笑,“我以为既然是镯子,想必是李婶经常戴在手上,所以遗失了。却没能想到是失窃,哎,是我疏忽了!” 这时黄才月似乎想到了什么,咬着筷子说道:“对了,珍珍姐姐说过,昨天晚上他们家的猪圈无缘无故开了,他们晚上赶猪赶了快一个时辰,爹,你说会不会就是窃贼干的?” 黄成志思考片刻,答道:“嗯,有可能,那这件事就有点麻烦了。” 黄才良不懂,问道:“爹,怎么麻烦了?如果是失窃,那该怎么测算啊?” “找准用神,一步一步测算,”老爷子代替黄成志回答道,“良良,你之前推算的时间和方位是对的,但是只对了一点,因为你只是算出镯子曾经到过震艮两宫,而要推算镯子之后去了哪儿,就必须要知道镯子是什么时间出现在什么地方。” 黄才良蒙了,他知道在推算过程中,时间是最重要的一环,时间越准确,推算出的结果就越准确。可是一般人很难记得住准确的时间,所以他每次推算只能算出大概的方位和大概的距离。如果像公公刚才说的,推算下一步就要知道准确的时间和准确的方位,那么每次的推算误差都会增加,这样一来,如果窃贼无法被抓到,那么算出来的范围和距离就会无限大,也就是说,找到镯子的可能性就会变得无限小。 这便是小小的黄才良与众不同的地方,他并不真的比其他同龄人聪明多少,他的很多行为和一般小孩儿没什么不同,就是很多时候他的头脑会非常的清晰,能出人意料地看见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 “那爹,咱们明天去李婶家肯定会无功而返,到时候怎么跟李婶交待啊?”黄成义问道。 “这个事你们不要担心,由爹来处理,吃饭吧!” 就这样,一顿饭在各人的忧心忡忡下好不容易吃完。 第二天,黄成志按照约定,带着除了老爷子之外的一家七口来到李婶家,两家十口人把黄才良划定的范围再次寻了个遍,结果就像昨天晚上预料的那样,什么都没找到。 最后,黄成志叹了口气,对李婶一家子说道:“对不住了,李婶,照这个样子看,真是我们算错了,我黄成志无能,没法儿帮你找回镯子。” 李婶苦脸一笑,“嗨,你们一大家子帮着找了这么久,有什么对不住的呢?昨天是我太着急了,对孩子说了不该说的话,要说对不起,也应该是我说。” “李婶,你也不用太灰心,我黄成志无能,但并不代表镯子就找不到了。很多时候往往你费了老大的劲去找一件东西,却怎么也找不到,可你一旦不去找了,那东西却突然冒出来了,不是吗?” 之后,两家人道了别,黄成志便带着家人往自己家走。 路上,黄才良不解,对爹问道:“爹,你为啥不告诉告诉李婶她的镯子是被窃了呢?” 一旁的另外几个人也有同样的疑问,便同时看向黄成志。 “失窃之物很难寻回,爹不想给她无谓的希望,更不想他们把这个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 “可是爹,”黄才月接茬问道,“你可以让她去报官啊,咱们找不到,或许官府能找到啊!” “才月,官府是不会为了一支镯子而大费周章的,况且,即使要报官,也得他们自己发现了再去报官,我们外人最好不要干涉。” “不对,爹,”黄才月拦在黄成志身前,“一件事不能因为没有结果就不去做,而且这是一件对的事,你出诊不也是一样吗?你难道会因为病人无药可医了就不去医他吗?” “月月!”陈氏赶紧将黄才月拉回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女儿这样跟当家的说话,这把她给吓坏了,“不许这样跟爹说话!” 黄成志也有些惊讶,自从大女儿出嫁之后,这个小女儿便成了他的掌中宝,他不会表达,表达不出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所以他只能纵容她。黄才月不想学赶尸匠的东西,他依她,黄才月不想念书,他依她,黄才月偷偷学拳脚功夫,他也依她,即便黄才月像个野孩子一样成天在山上跑,他也依她。 在黄成志的眼里,黄才月应该成长为一个骄纵蛮横的大小姐才对,却没想到今天她居然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黄成志很惊讶,但也很欣慰。 “才月,一个镯子不能和一条人命相提并论,这个镯子或许过几天之后就会被李婶给忘掉,爹也相信如果没有这个镯子,你珍珍姐姐也会嫁个好人家,这对他们家的影响并不大。可一旦我们继续帮助李婶,就会暴露我们的家世,这对我们家的影响却是非常大的,你明白吗?” “可是爹~~” “好了,这件事就到这里,你们就不要掺和了!” 黄成志最终用权威压制住了黄才月,虽然黄才月还是满心的不服,但她此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也就只能乖乖闭嘴。 可是这一家七口谁也没想到,当他们回到家时,却看见自家的堂屋之中挤满了人,而黄家老爷子正坐在正位之上,和这些人谈论着什么。 26 好戏 众人奇怪不已,进去一问,才知道这些人都是家里丢了东西,然后找黄成志来测算的。 黄成志挨个问了一圈,发现这些人丢的东西不多,但都是首饰之类的值钱之物,并且奇怪的是,有的人明明在一个盒子里装了很多的首饰,可是却只丢了其中一样。 如果只是一两家人,黄成志可能还会认为是遗失,可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傻子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大家静一静,大家静一静!”黄成志张开双手使劲往下压,来他们家的大部分都是女人,这女人一吵吵起来,黄成志感觉自家的屋子都能飞起来。 “大家静一静,你们每家都丢了一个东西,这肯定是进贼了,找我管什么用啊?你们应该去报官府,或者去找村长!” “黄先生,官府我们报了,村长家我们也去了,是村长儿子说你会掐指找东西我们才过来的。” “是啊,我记得你们老黄家会掐指算卦的。” “黄老先生,咱们多找一个人就多一份找到东西的希望,您说对吧。” “对啊,黄先生,你就帮帮我们吧!” ...... 几句话没说完,一屋子的女人又吵吵起来。 黄成志只觉得头昏脑胀,要不是顾着自己的那点名声,他就想用扫帚把她们赶出去了。 “静一静,你们静一静,听我说!”黄成志不耐烦地喊道,“刚刚我们才从李婶儿家回来,就是大石场的李婶儿,她家也丢东西了,是一个镯子,她也请我来测算,我以为我能帮她找到的,结果我们两家十口人找了大半天,什么都没找到。所以你们还是回去吧,我老黄家没那个能耐!” 众人听完安静了好大一会儿,忽然一个人质问道:“不对啊,村长家罗伍说了,杨家的玉佩就是你家小子帮忙找到的,黄先生,你该不会是看人下菜碟,见我们没杨家有钱就不帮忙吧?” “各位,”黄才义见父亲的脸色越来越不好,便站出来说道,“杨良俊的玉佩是他遗失了,而你们的东西是被盗了,这两者之间有很大的区别,我们能找到被遗失的东西,但是被盗的东西我们找不到。另外,我们家还有病人,我们又帮李婶找了一上午的镯子,已经很累了,大家就回去吧。” 黄才义的话说得很明白,人群里的声音开始慢慢变小,也有几个人开始转身,准备离开。 可是人群中忽然一个声音说道:“哼,我看你就是不想帮我们,你怕我们给不起钱!” “就是,平时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没想到黄家人都是见钱眼才开的。” “成志,咱们两家平日关系那么好,你都不愿意帮忙吗?” ...... 黄成志苦笑一声,“诸位,实在对不起,我黄家真的没那个能耐,不过,如果有其他能帮忙的,比如帮你们去寻找,只要我们能办得到我们一定帮。” 话说到这个程度,即便众人不相信,也不好继续待下去了。 众人一个个转过身,垂头丧气地准备出门,这时老爷子站起身来,笑道:“大家也别灰心,这不是一家两家的事,这么多人都丢了东西,官府一定会重视的,我刚才算了一卦,虽然找不到你们的东西,但是卦象显示,最后你们的东西一定能找回来!” 听了这话,即便还是有些人不太高兴,但好歹这是一句吉利话,带着笑脸离开的人变多了。 好不容易把所有人都送走,黄成志赶紧吩咐老婆们把大门给关上,而他自己则在老爷子旁边坐下,用两个大拇指不停地揉搓自己的太阳穴。 “爹,这事儿有些蹊跷!”黄才义给爹倒杯水端过来。 “我能不知道吗?满满一盒子的宝贝,窃贼却只拿走一件,要么这贼是个傻子,要么就是有别的目的。” 一旁的老爷子看着父子二人嘿嘿一笑,“要有好戏看了!你们俩商量着,我去看看江三儿。” ...... 江三经过几天的调养,身体好转了许多,但是老爷子不让他出客房,吃喝都由他端来房里。 一进房门,老爷子就听见江三儿抱怨道:“我说老大,我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人,你干嘛老给我关屋里啊!我都快闷死了!” “哎,你就委屈委屈吧,等你身体完全康复了就直接回去,我不想成志围着你问这问那。” “嗨,你怕什么,我又不会乱说。” “你?!”老爷子伸出指头指着江三的鼻子,“就你那张嘴,成志夸你两句你就找不到北,指不定给我捅什么篓子。我告诉你,成志这孩子聪明、敏感,你有一丁点儿不对劲他都能注意到。” “可是老大,如果真是那伙人追来了,我看还是让成志知道的好,也好有个防备啊。” 老爷子一扭脸,正色道:“你懂什么,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最好的防备!” 江三儿往床上一躺,双手枕着脑袋,意味深长地看着老爷子说道:“老大,你藏着那么多秘密不累吗?要是我,我啥秘密都不藏,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老爷子深叹一口气,“哎,对啊,活着才重要!” ...... 几天之后,老爷子和黄成志送走了江三,江三离开之后,父子俩对视了一眼,他们都知道对方有疑虑,可是他们都非常有默契地一句话都不问。 这几天里,村子可不安静,丢失东西的村民没事就挤在村长家门口,这可是村子里难得的大事,这些村民除了想找到自己遗失的东西之外,还想凑一凑这难得的热闹。 衙门来人了,就住在村长家,是两个捕快,经过他们几天的走访,可以确定村子里最近没有来过外人,也就是说,窃贼是村子里的人。 这一下,村子里更热闹了,人们竞相猜测谁是窃贼,好像猜中窃贼比找到东西还重要一样。 这天,村长罗勇宣布召开村民大会,号召所有人配合两位捕快查出窃贼,老黄家除了老爷子都参加了。 一时间,村长院子里挤满了人,甚至有些外村的人也赶过来凑热闹。 院子的正背面摆着一排座椅,上面依次坐着两位捕快、村长以及几位乡绅,杨连顺也在其中。 黄成志虽然不算乡绅,但在村子里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他也坐在其中。 待人到得差不多了,村长便宣读捕快的批文,主要就是把案子的前后大致介绍一下,然后由捕快讲明这几天查探的情况。 等捕快讲完,村长罗勇便起身说道:“诸位乡民,因为被盗物品数量较多,且目前尚无具体线索,所以召集大家过来,一是看能不能提供更多的细节,二是看看大家有没有好的思路。” 说罢,罗勇便让失窃的村民一个一个讲清事发的前后。 然而,待村民们都讲完之后,黄成志的脸色已经变得乌青了。 每位失窃的村民家里都有一些奇怪的动静,比如李婶家的猪圈无缘无故被打开,又比如另一位村民家夜里听见外面有脚步声等等,反正是名目繁多却莫衷一是。可让黄成志难堪的是,每一位村民都提到了黄才月和黄才良,他们都说失窃的时候都看见过黄才月和黄才良出现在他们家附近。 这个细节不止黄成志听了出来,坐在椅子上的人包括大部分村民都听出来了,所以等所有人说完,大家的注意力便放在了黄才月和黄才良身上。 黄才义首先注意到众人的目光,他的脑子顿时乱成一锅粥,但同时也有一丝头绪开始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黄成志注意到家人慌张的表情,马上站起身吩咐道:“才月、才良,你们俩过来,才义,带着你娘她们回家!” 黄成志的话刚落音,人群便“轰”的一声议论开了。 “难怪他家不给算,原来贼就在他们家里啊!” “我就说这俩孩子大老远的跑我们后山干嘛呢,啧啧,老黄家一世英名,咋出了两个小盗贼。” “平时看着老黄家正正经经的,他黄成志还是郎中呢,真是~~” “黄成志,把我们的东西还回来,还回来!” “黄成志,该不会是你教你家孩子偷的吧?” ...... 罗勇见状马上安抚众人,大声喊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大家听着,你们提供的情况我们都记下了,只有把这些情况仔细甄别才能得出最终结果,大家先回去吧,回去吧,相信两位大人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结论的!” 说完,罗勇便拉着黄成志和两个孩子走进自家堂屋,等两位捕快进来后,便吩咐儿子罗勇把大门给关上。 屋外的人吵了很久才离开,期间罗勇一直躲在门口偷偷往外看,直到他看到最后一人离开后,他才回到自己位子上。 “成志,你说,这咋办?!”罗勇满脸可惜,双手伸在黄成志面前不停地拍打。 黄成志却没有理会罗勇,而是一直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 “爹,怎么了?”黄才月大概知道是自己闯了祸,可是她还没想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是黄才良想明白了,“爹,他们每一个人都说到我和姐姐,是不是说东西是我和姐姐偷的?” 黄成志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爹,我没有,不是我们偷的!”黄才月反应过来后,立刻大声为自己辩解。 27 用神为鬼 黄成志拍了怕两个孩子的头,让他们先坐下,随后走向两位捕快。 “两位大人,我知道解下来的程序是什么,不过,我有个请求,他们两个毕竟还是孩子,我想找个人陪着他们,可以吗?” 黄成志的医术高超,虽然家住在村子里,但是县衙也有不少人找他看过病,所以县衙里的人和他都比较熟悉。 两位捕快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犹豫片刻后说道:“黄先生,我们相信你,你可以找个人陪着他们。” 黄成志点点头,对捕头作了一个揖,随后转身回到两个孩子面前。 “才月,才良,在所有失窃的现场都有你们的身影,所以不管你们干没干,两位大人都会带你们回去问话。别害怕,我会让大哥陪着你们,记住,到了县衙把事情说清楚,你们没有干他们就不会冤枉你们,明白吗?” 黄才月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害怕得几乎要哭出来,可是她发现一旁的弟弟就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脸上非但没有惧怕之色,反而还表现得十分好奇。看见弟弟都没哭,黄才月便硬生生地把眼泪憋了回去。 黄才良的确和黄才月看见的一样,很好奇。以前他也见过捕快,那些捕快穿着官衣官靴、配着官刀,走起路来身板儿笔挺的,看起来十分潇洒。那个时候黄才良就在心里想,他们是干什么的?在了解他们是抓坏人的之后,黄才良又想,他们是怎么抓坏人的? 所以,当爹说让他和姐姐跟着两位大人回县衙的时候,他不但不害怕,反而还有一丝高兴。 “爹,真不是我们偷的,你不相信我们吗?”黄才月还是觉得很委屈,爹不应该是保护自己的吗?怎么还让别人把自己带走呢? “才月,”黄成志对着女儿笑了一下,“爹相信你,爹之所以让大哥陪着你们,就是因为爹要留下来查清真相,放心,到时候爹会去县衙把你们接回来的。” 黄才月这才舒展开眉头,看着爹点了点头。 随后,黄成志便告辞回家,说马上让大儿子过来。 到了家,一推家门,三个老婆便都围过来,叽叽喳喳地问黄成志怎么回事,连一直看二房三房不顺眼的李氏都是满脸的担心之色。 黄成志让他们先安静,然后把让大儿子收拾一点衣物去村长家。 一旁的陈氏不干了,拦着黄才义对当家的问道:“收拾衣物干嘛呀,当家的,才月和才良的秉性你还不清楚吗?他们不会干那些事的!” “是啊,成志,良良还那么小,他偷那些东西能干嘛呢?!还有才月,才月平时最爱打抱不平了,她怎么会干偷盗之事呢?!”何氏急道。 这个时候,就连李氏都着急起来,“当家的,咱家的孩子都是你教出来的,平时他们是皮了点儿,可要说他们去偷东西,打死我也不相信!” 黄成志看着这个时候团结一致的三个老婆,笑了笑说:“放心好了,才月才良不会有事的,衙门的人我都熟悉,多少会给我一些面子。我之所以留下来,就是要把事情的真相查出来,还孩子们一个清白。好了,先给孩子们收拾东西,让才义带过去。” 劝完老婆,黄成志又转向大儿子,“才义,去了县衙照顾好弟弟妹妹,爹会尽快把真相查出来的。” 这个时候,一直没出声的黄才义才若有所思地说道:“爹,有个事情我觉得耐人寻味,您还记得几天前才月和才良跟杨良俊杠上的事儿吗?当时杨良俊还嚷嚷说第二天要找我们的,可是一直都没来!” 黄成志回忆了片刻,马上便明白大儿子的意思,他点点头,示意儿子继续说。 “爹,杨良俊可不是个善茬,他们家蛮不讲理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我当时就觉得他们最后没有找来很奇怪,现在想想,今天这事儿说不定就是杨良俊干出来的。” 黄成志拍了拍黄才义的肩膀,“嗯,爹心里有数了,不过,这件事你先不要外传,特别是去了衙门,不要跟任何人说。” “知道了,爹。” ...... 随后,三个女人分别给三个孩子收拾出一点衣物,黄成志还给黄才义一些银子,然后黄才义便带着这些东西来到村长家。 两位捕快见人到了便马上分工,一位带着三个孩子回县衙,另一个则留下继续调查。 黄才月不是头回来县城,那些稀奇热闹的场面她一点儿都不感兴趣,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县衙的大牢,她心想那大佬里该多脏多可怕,要是住进去了还能不能再出来? 而黄才良则是第一次来县衙,那些沿街叫卖的各种贩子,琳琅满目的各种玩意儿,简直让他目不暇接,他甚至一度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来到县衙之后,黄才义按照父亲的吩咐打点了几个人,随后兄妹三人便被安排进一间无门无窗的单独房间里。 等到狱卒把门关上,黄才月才“哇”的一声哭出来。 黄才月平时天不怕地不怕,她最大的愿望便是出门见见世面,但是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蹲进大牢里,她是又觉得丢人又委屈,本来她是不愿意在哥哥和弟弟面前掉眼泪的,可是这黑黑的屋子一下子就把她的自尊心打击到了极点,她实在是忍不住才哭了出来。 正因为黄才月平时很少哭鼻子,所以当大哥的黄才义见妹妹哭得这么伤心,一时间不知所措。以前的时候,他光顾着奚落弟弟妹妹,他还从来没学过怎样安慰他们。 “行了,别哭了,多大的事儿,不是还有爹吗?爹说了,他肯定会查明真相的!”黄才义本意是想安慰妹妹,可一开口,那数落的语气就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黄才良自然是心疼姐姐,拉着姐姐的手安慰道:“姐姐,别哭了,一定会没事的!” 黄才月吃软不吃硬,刚才大哥凶了一句本来她就不想哭了的,结果黄才良这么一安慰,她的各种委屈顿时又袭上心头,“怎么没事啊,你看这儿多脏啊,咱们怎么睡啊?!” “好了,”黄才义有些不耐烦了,“才月,你哭管什么用啊?这样,咱们不能光让爹忙活,你们也给我说说,看咱们能不能找到那些东西。” 黄才义接连劝了好几次,总算让黄才月不再哭了,随后,姐弟二人便按照当初那些村民的说法一一说明了他俩为什么会出现,出现之后又干了什么。 说完之后,黄才义一分析,便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失窃的人家都在黄才月和黄才良上山玩耍的路线上,而凡是他俩没到过的地方,都没有人失窃。 “才月,你发现没有,那么多失窃的人,却没有一家没有看见过你俩,这说明什么?!说明窃贼就是冲着你们俩来的,窃贼就是要栽赃陷害你们。” “栽赃?”黄才月的脑子没大哥转得那么快。 黄才义反应过来,“对,赃物没找到,还不算栽赃,但肯定是针对你俩。我估计就是杨良俊干的!” “杨良俊?为什么啊!” “这还用问吗?那天你们不是抢兔子吗,他的玉佩掉了,说是才良偷的。” “可是玉佩找到了啊,他干嘛要害我们。” “哎,你什么都不懂,杨良俊跟咱们家有仇,他就想着怎么报复咱们呐,结果那天你俩还驳了他的面子,他那点小心眼,能放过你俩吗?!” “有仇?什么仇啊?” “哎呀,那回杨良俊药死别人家的猪,你忘了吗?是爹揭穿的,从那个时候起,他杨家就恨上咱们黄家了!” “可那就是杨良俊干的呀,爹又没冤枉他,他们凭什么恨我们?” 黄才义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个傻丫头,真是什么都不懂,跟你说不明白。” “那大哥,咱们去找知县大人,跟他说是杨良俊害我们的!” “找什么找,你有证据吗?现在不过是我的推测,要告发杨良俊,咱们得有证据才行。” “那怎么办呀?”黄才月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被大哥一句话又摁了回去。 “行了,不是还有我还有爹吗?放心吧,一定会找到证据的!” 说完,黄才义便陷入了沉思,黄才月不敢打扰,也就不再发问了。 屋子里沉默了好大一会儿,忽然黄才月想起了什么,便拉着黄才良轻声问道:“良良,要不你再算算,说不定能算出赃物藏在哪儿呢!” 黄才良摇了摇头,沮丧地回答道:“遗窃劫灭,公公只教过我算遗,其他的他没教过,我不会算。” 黄才月听完又看向大哥,怯怯地问道:“大哥,你会吗?” 黄才义苦笑一声,“我?我要是会不早给算出来了!我告诉你,别说是我了,爹也不会,说不定公公都不会。” “怎么可能,爹那么厉害!就算爹不会,公公也应该会啊!” “你懂什么?”黄才义轻蔑一笑,“窃遗劫灭,窃和劫用神皆为鬼,得用鬼爻测算,就算公公会用鬼神,他也不会轻易测算的。” 黄才月从没接触过这些,她什么都不懂,便问道:“为什么不能算呢?” “公公说过,用神为鬼,大都险恶至极,若非必要,不能轻易问鬼。”黄才良轻声说道。 28 鬼爻 而另一边的村子里,黄才义三兄妹离开之后,黄成志便开始忙活起来。 黄才义说的关于杨家的情况,黄成志经过仔细思考之后,觉得有道理。那杨连顺自从上次药猪的事情之后,在村子里算是丢尽了脸,杨连顺本来就看不惯黄成志,经过这件事,杨连顺每次看见黄成志眼里都能喷出火来。 所以黄成志知道直接找杨家问肯定是问不出结果的。 既然不能直接问,黄成志便只能用最笨的办法——挨家挨户地询问。 可是现在村民们已经认定自家的东西就是黄家的孩子偷的,所以每次黄成志上门还没能问上几句,这些人就开始让他还东西了。 遇到一些讲理的人还好,他们会给黄成志说清来龙去脉后再去找黄成志要东西,可村民们丢失的都是一些值钱的首饰,对一些家庭情况还好的人没什么要紧的。可村民们大部分都是和李婶家一样的情况,一个首饰就是他们家最大的财富,所以这些人一着急起来就不那么讲理了。他们先是找黄成志要东西,一旦黄成志有所解释,他们就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 一开始,黄成志还能忍受,可每次都遭受同样的情况,就算黄成志脾气再好也受不了了。况且照这样问下去,不但白白遭受侮辱,还问不到任何新的情况,完全是浪费时间。 在回家的路上,黄成志有些灰心,他把情况想简单了,他原来认为淳朴厚道的父老乡亲,此时都变成了洪水猛兽,他现在一点都不怀疑,只要有人稍微鼓动一下,这些人就会找上自己家,把自家房子给拆了。 黄成志一圈问下来,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他决定回家问问老爷子,到了现在,也只有老爷子能够化解这个危机了。 江三回家后,老爷子又重新把自己关在后院房间里,除了吃饭上茅房,他几乎从不出门。黄成志来的时候,他正在屋子里翻一本古书。 “爹,这到底什么书啊,我问你好几次了你都不给我看。”黄成志说着话便在老爷子床头坐了下来。 老爷子闻言慌慌张张地合上书本,就好像防备着自己儿子似的,怨道:“你走路怎么没声啊,鬼鬼祟祟的!” “是你看得太忘我了,我敲门你都没听见,这什么书啊?”黄成志伸出手,想把古书拿过来。 老爷子一把打掉黄成志的手,将古书藏在身后,“看什么看,你还不到时间,放心吧,这本书和这屋子里的东西迟早都是你的,到时候任你随便看。” “行了,不看就不看吧。爹,才月才良这事儿,你给我出出主意吧,我是真没办法了!” “没办法?”老爷子眼珠子一转,似笑非笑地看着儿子,“这么点儿小事,你会没办法?” “爹,村民们既不是僵尸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我不能打不能骂的,真是没处下手啊。” “成志,你怎么越活越傻啊,村民们是你要对付的人吗?那窃贼才是!” “我当然知道窃贼才是我要对付的人,可是不从村民们下手,又怎么找得到窃贼呢?!” “噢!我明白了,成志,你不是来找我要主意的,而是来找我要卦的!” 黄成志被爹看穿了心思,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便惭愧地笑了笑,“爹,鬼爻真有那么难吗?要不你教给我,让我来算算?” 原本还带着一点笑意的老爷子听了这话,脸色立马阴沉起来,“胡闹!这么一件芝麻小事就要用鬼爻,别说我不会了,就算我会我也不会算的!” “怎么可能呢,爹,您活了快七十年,其中几乎一整个甲子都在干赶尸匠,难道这么多年您都没有攻克鬼爻?” “成志,你要记住,赶尸这一脉,很多时候并非靠后天的努力,而是靠天生的血统,另外还要靠运气。爹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说后天的努力不重要,而是赶尸一脉是靠血脉延续的,所以很多时候,天赋和运气才能决定你的能力。爹虽然活了这么大岁数,但是很多东西直到现在都没能悟透,就比方说这鬼爻,你爷爷曾说过鬼爻测算问鬼神,可咱们都知道,鬼神有界,凡人岂能见鬼神?再说,你见了那么多僵尸,可曾见过一个鬼神?” 黄成志低下头,倒并不是因为他知错了,而是老爷子这番话他不止一次听到过,可是这始终是老爷子的一面之词,他从没在任何典籍上看到过相似的内容。 “爹,你还说过呢,说鬼爻凶险,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测算。那既然您没有悟透鬼爻,又怎么知道鬼爻凶险的呢?” “你~~”黄成志的话把老爷子噎得说不出话来,瞪着眼珠子看着黄成志好大一会儿。 最后,老爷子叹了口气,笑道:“成志,鬼爻用神为鬼,即是问鬼,则需入鬼界,如定力不够,稍有不慎就会被反噬,所以不是逼不得已,不能轻易使用。” “爹,那您是会咯~~~”黄成志高兴起来。 老爷子不等黄成志把话说完,马上伸出手来,制止黄成志把话说下去,“成志,才月才良的事你还是找别的方法吧!爹要多嘴一句,你要相信你的孩子,不只是相信他们的品德,还要相信他们的能耐!行了,你出去吧。” 黄成志灰溜溜地从老爷子屋子里退出来,心里满不是滋味儿,赶尸匠的凶险性他不是不知道,当年他在军营里就充分地领教过,他就是不明白,又不是对付僵尸,只是掐指头算一算,能凶险到哪儿去?!更何况这还是为了自家的孩子! 不过,老爷子难得的严肃一次,黄成志知道这种情况是老爷子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也就没必要继续纠缠下去了。 无奈之下,黄成志只好把目标盯在杨家人身上,他心想或许能从杨家的儿子杨良俊身上找到破绽。 接下来的几天,黄成志每天装作四处询问的样子,但是他总是有意无意地从村长家经过。衙门派来的另一名捕快就住在村长家,而杨连顺作为村里最富有的乡绅,自然也是每天陪同的。既然当爹的都来了,杨家儿子杨良俊也就跟着每天都来。 黄成志注意到,每次捕快大人出门寻访的时候,杨良俊和村长儿子罗伍始终陪在两边,看样子好像是给捕快大人带路。 捕快的行程几乎和黄成志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在村民家里待的时间要比黄成志长,而且每次谈话都是有说有笑的。 问完村民,黄成志又看见杨良俊两人把捕快往村民家附近的山上领,黄成志悄悄跟了一会儿,发现这些小山头都是黄才月平常最爱去的地方。 黄成志明白了,他们是在按照才月才良当初走过的路线寻找,看来现在已经不只是村民,连那位捕快大人也认为是窃贼就是黄才月和黄才良。 黄成志知道,县衙既然派出了捕快,那就必须带人回去,如果这位捕快不再有其他的嫌疑人,那纵使自己和衙门的关系再好,两个孩子也非得背这锅不可。 等到晚上,黄成志看见杨连顺父子离开村长家,等他们走远后,黄成志便走上前敲响了村长家的门。 开门的是村长的儿子罗伍,罗伍看见敲门的人竟然是黄成志,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很礼貌地把门让出来。 “爹,黄先生来了!”罗伍朝屋内喊了一声。 很快,村长罗勇便热情地迎出来。 “哎呀,黄先生,快请进,请进!” 黄成志听见屋后传来炒菜的声音,赶紧赔罪:“呃,村长,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吃晚饭了,我还是明天再来吧。”说着,黄成志便想退出去。 “哎,黄先生太见外了,你也难得来一次我家,就跟我们一块儿吃点儿吧!” “村长,我是来找捕快大人的,你看~~” “那就更要留下来了啊,有什么话在饭桌上更好谈,行了,你就进来吧!” 罗勇生拉硬拽总算把黄成志拉进屋,两人穿过堂屋,直接进入后院,那捕快此时正坐在后院的厢房里哼着小曲儿。 捕快前面摆着一张圆桌,上面摆着一些肉干花生米,还有一小壶酒。 见黄成志从堂屋走进来,捕快马上起身相迎。 “黄先生,快请坐。” 黄成志拱拱手,便在捕快下座坐下。 “大人,实不相瞒,我是为我的两个孩子来的。” 捕快一听,马上大笑:“不忙不忙,有什么事等吃过饭喝过酒再说。” 说罢,捕快便给黄成志斟了一杯酒,“黄先生,尝尝这酒,听说是村长珍藏的正经杏花村。” 捕快给了面子,黄成志不可能不兜着,于是,酒杯一端起来,便很难再放下。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村子老婆便摆好了饭桌,黄成志才终于得空说上一两句话。 “杨大人,”黄成志冲捕快问道,“已经过去两天了,您有头绪了吗?” 捕快露出一张微醺的脸,满不在乎地回道:“哪儿有那么快啊,寻访、调查、取证,那都需要时间,不急,不急啊!” “可是大人,小女和犬子还在大牢里关着呢,他们年纪还小,怕是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29 查案 饭桌上,无论黄成志问什么,捕快回答得都是含含糊糊的,不过,黄成志只是装作表面上着急,实际上他一点都不在意。 衙门的行事作风黄成志清楚得很,除非是上面派下来的案子或者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否则靠他们几个人想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直比登天都难。 黄成志此次来村长家,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之前他看见杨良俊和罗伍给捕快带路,回家之后他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杨良俊和罗伍在村子里很招摇,两人的脾气秉性黄成志也知道个大概,像上次杨良俊药死别人猪的事儿,那就不像罗伍干的,而现在这件盗窃案,也不像是杨良俊干的,最起码,不是杨良俊的主意。 在跟捕快演戏的同时,黄成志时不时看一眼坐在对面的罗伍,可是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 “村长,这两天我看见罗伍老跟在杨大人身后,是不是有什么发现啊?”黄成志见捕快喝得差不多了,便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 “嗨,有什么发现!他就是给杨大人带带路。” “可我怎么看见罗伍他们带的路都是去山上的,而不是去那些失窃的村民家呢?” 村长罗勇这下听出黄成志的本意了,赶紧陪笑道:“那个成志啊,当时你也在场啊,失窃的村民每家每户都提到才月才良的名字,这任谁听了都会起疑的,所以杨大人决定先从才月才良去过的地方下手。不过,这也是好事嘛,如果不是才良才月干的,杨大人早点查清楚,你也好早点接他们回来不是?!” 黄成志趁村长说话的时候偷偷瞄了罗伍一眼,罗伍此时就像是有心事一样,低着头不停地往嘴里扒饭,可是他的碗早就空了。 “嗯,是这个道理,对了,村长,其实这几天我也在查,有一些情况杨大人可能还不知道,我先跟你说说。” 罗勇马上放下碗筷,认真地看着黄成志,“哦?什么情况?” “嗯,我去过几个村民家,他们说除了那几天看见才月才良在他们家附近出现过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奇怪事。比如李婶儿,她说失窃的头天晚上,他们家的猪圈不知道怎么开了,他们一家子在外面赶猪赶了快一个时辰。还有段铁匠,失窃前两天,他的铁匠铺忽然着火,也是晚上,要知道段铁匠平时非常小心,他的柴火房离灶房隔着几间屋子,从来都是用多少柴就搬多少,可是着火那天,他那铺里却无缘无故多出来一捆没烧完的柴火~~” 接着,黄成志列举了好几个例子,都是村民们失窃前不久家里发生的奇怪事,他在说这些的时候一直留意罗伍的表情,他发现很明显罗伍有些慌乱。 说到最后,黄成志端起酒杯对罗勇敬道:“村长,这些事情都很蹊跷,麻烦你明天转告给杨大人,让他一定不要忽略这些情况。” “好,放心,我一定转告。” 罗勇刚答复完,罗伍马上放下碗筷,“爹,黄先生,你们慢慢吃。” 看着罗伍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黄成志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从村长家离开之后,黄成志并没有着急回家,他在附近找了个阴暗的角落躲起来。 大约等了一炷香时间,黄成志果然看见罗伍打开家门,鬼鬼祟祟地溜出来,然后朝村子西头走去。 黄成志留出一段距离,然后不声不响地跟上,杨连顺的家就在村子西头,他猜测罗伍是去找杨良俊了。 跟了约莫一里多路,黄成志看见罗伍走上去杨连顺家的小路,罗伍一路都在东张西望,到了杨连顺家门口,更是张望了好大一会儿才敢敲门,在黄成志看来,这就是典型的做贼心虚。 一开始开门的是杨连顺的四姨太,罗伍说了两句话,四姨太便朝院子里喊了一声“良俊”,没多大一会儿,杨良俊就从门口走了出来。 杨良俊出来后,罗伍马上带他走到房檐一角,两人勾肩搭背的不知道说些什么,黄成志怕打草惊蛇,没敢靠得太近,也就听不见他们的话。不过,这个时候黄成志已经基本肯定窃贼就是这两个小子了。 不等两个小子说完悄悄话,黄成志便转身朝家走去,现在找到了真凶,下一步,就该找到赃物。 之后的两天,黄成志继续跟踪罗伍和杨良俊,可是这两个人一直跟在捕快身边,也没有什么可疑的迹象。 可能是那天喝酒时黄成志说的话起作用了,这两天捕快开始在村民家挨个儿询问。这对黄成志来说多少是个安慰,起码证明自己的话在捕快耳朵里还是起点作用的。 可是罗伍两人一直跟在捕快身边,就很难露出破绽,另外,就算捕快上心了,指望他短时间内把案子破了也是不可能的,黄成志心想得用非常手段了。 这天早上,黄成志照常出门,刚走上大路,就看见远处大儿子黄才义骑着一匹骡子跑了回来。 黄才义“吁”了一声,把骡子停在黄成志身边。 “爹!”黄才义打了声招呼。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照顾好才月才良吗?”黄成志有些生气。 “爹,我就是回来取点儿衣物,当时以为很快就能回来,所以没带多少衣服过去。” “一天一夜的路程,你就回来取衣服?你就不知道多洗一洗吗?” “哎,才月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在大牢里住一天的衣服她恨不得马上就烧了,还洗呢!对了,爹,您这是要干嘛去啊?” “还不是你弟弟妹妹的事!行了,快去取吧,早点回去,才良还小,才月又是个女儿家,千万别让人欺负他俩,知道吗?” 黄才义点点头,“我知道了,那爹,我先回去了!” 黄成志走在路上,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黄才义不是那种细致入微的人,他平时就不大喜欢两个弟弟妹妹,他会为了黄才月的两件衣服特意跑一天一夜的路回来拿吗? 不过,黄才义再怎么奇怪,黄成志此时也没空搭理他,他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赶去村长家,去实施他的非常手段。 根据黄成志的观察,这个时候村长家已经吃完了早饭,而杨良俊应该也已经在去往村长家的路上,他得赶在捕快出门之前说上两句话。 正如黄成志所料,他赶到村长家时,杨良俊已经在罗伍房间里了,但是黄成志没想到的是,杨连顺今天也在场。 捕快和罗伍正穿着衣服,看样子是准备出门。 “黄先生,杨大人正准备出门查案子呢,怎么,你又发现什么情况了?”罗勇将黄成志招呼进屋,指着堂屋里的正位说道。 “没有,村长,我此次来,只是想问问情况,这杨大人查得也有些时日了,不知有没有结果。” “嗯,成志,上次你跟我说的情况,我已经如实和杨大人交待了。据杨大人所说,这两天他都在村民家查这个事,但是事实证明,你说的那些事和失窃案没有必然的联系,都是一些偶发事件。”罗勇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若有所思地看了黄成志一眼,犹豫片刻之后继续说道,“成志,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哦,村长有话只管说。” 罗勇低头思考了一会儿,面露难堪之色,“成志,才良才月出现在每一个失窃现场,每一户失窃的人家都看到过他们俩,事情真那么巧合吗?我的意思是说,或许是小孩子贪玩、调皮,所以拿了人家的东西。当然,才良才月都是好孩子,肯定不是去偷,或许是他们拿去玩儿,后来忘记还回来了,你说呢?” 黄成志很想当面反驳,但是他知道这没有用。罗勇不是个信口雌黄的人,也不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他既然能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番话,就证明捕快已经基本有了定夺。 这时,刚好捕快穿好衣服,从后院走进堂屋,黄成志赶紧站起身,拦在捕快面前。 “杨大人,请等一等,我有几句话要说。” “是黄先生啊,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捕快很客气。 “请杨大人稍等片刻,我要说的话和村长公子还有杨家公子有关,我想等他们到了再说。” 村长罗勇闻言一怔,他实在想不出到了此时此刻,他黄成志还有什么措辞,还是有关自己儿子的! 罗勇朝后院喊了声儿子的名字,没多大一会儿,罗伍便和杨良俊从后院走了进来,他们后面还跟着杨连顺。 罗勇招呼所有人坐下,随后冲黄成志问道:“黄先生,人都到齐了,有什么话你就请说吧!” 黄成志有些犹豫,他原本只是想在村子里安安静静的生活,他尽量让家人在村子里低调一点,他不想招事儿,也不想惹事儿,可是今天这番话一说,就会把村子里最有头有脸的两位人物给得罪,往后,老黄家在村子里就不会那样安逸了! 不过,为了两个孩子,黄成志必须这样去做。 “杨大人,几天前,我请村长代为转达了一些情况,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捕快点点头,“对,村长的确转达给我了,我这几天也调查过,但那都是一些偶发事件,跟失窃案没有必然的联系。” “那杨大人,是不是除了我家才月和才良,这件案子再没有别的可疑之处了?” “呃,目前赃物还没有找到,除此之外,本官的确没有发现其他可疑之处。” 30 查案(二) 等捕快说完,黄成志迅速扫视了一圈堂屋里的人,他发现除了捕快之外,杨家和罗家两家人各有不同的表情:村长罗勇表现得很担心,罗伍则是一脸的紧张,而杨家父子脸上都是得意的神色。 “杨大人,你还记得几天之前我们在村长家喝酒吗?”黄成志话锋一转,双眼直盯着杨良俊。 “记得啊,怎么了?” “那天晚上喝完酒,我因为不胜酒力,回家时在村长家外歇息了片刻,谁知道我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却看见村长公子罗伍从家里走了出来。” 黄成志话音落下,罗伍的脸色瞬时慌张了起来。 罗勇看了看自家儿子,忽然也紧张起来,他了解黄成志,黄成志是个稳妥之人,他不会因为自己的孩子去污蔑别人家的孩子,罗勇知道黄成志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番话来。 “罗伍那天晚上出门了?他干什么去了?”罗勇问道。 “黄先生,村长公子晚上出门和失窃案有什么关系呢?”捕快也有些疑惑。 黄成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接着说道:“是啊,我也奇怪,我记得当时已经过了亥时,正常情况,人们应该已经上床歇息了,那罗公子这么晚出门是要干嘛呢?我有些好奇,便悄悄跟了上去~~” 说到这里,黄成志又打量了一下罗伍和杨良俊的表情,这俩人毕竟还是孩子,没什么城府,他们的慌张在脸上显露无疑。 “我跟了一里多路,看见罗公子上了去往杨家的路上,然后敲开了杨家的门~~” 没等黄成志说完,杨连顺马上站了起来,“罗伍和良俊是要好的朋友,他晚上去找良俊玩儿有什么问题吗?” 黄成志要的就是杨连顺现在的表现,他原本以为给杨良俊出主意的人是罗伍,但是经过这几天的观察,他发现罗伍虽然聪明、比杨良俊稳重,但是还无法设计出这样的局,也没有胆量干这么大的事,所以罗伍和杨良俊的背后肯定还有人。 现在,杨连顺跳了出来,黄成志就基本肯定,背后的人就是他! “杨兄,”黄成志朝杨连顺压了压手,“请容我把话说完!因为当时我喝醉了,不知道怎么想的,就也想去杨兄家坐坐。可是罗公子却没有进门,而是把杨公子拉了出来。可能当时天色太暗,他们俩没发现我,可是我却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黄成志说到这里停顿了很久,堂屋里的所有人包括捕快,此时都聚精会神地看着他,可是黄成志等了很久,始终没有把后面地话说出来。 终于,罗伍忍不住,扯着嘶哑的嗓子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都听见什么了?” 黄成志听完心下一喜,“我什么都听见了!” 话音刚落,罗伍的脸色便难看到了极点。 黄成志随后冲着捕快一拱手,垂首说道:“杨大人,罗家公子和杨家公子的谈话事关失窃案,草民想在您这儿讨个说法!” 黄成志自称“草民”,这可把村长和捕快吓了一跳,捕快马上正颜问道:“什么说法?” “如果罗公子和杨公子主动将事实说出,便算他们投案自首,还请大人从轻发落。可如果两位公子拒不交代,而由草民将事实说出,那就说明两位公子是有意欺瞒大人,届时,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 此时罗伍和杨良俊脸色煞白,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有问题,捕快扫视了一圈众人,回答道:“黄先生的这个说法合情合理,如若是事实,两位公子主动交代,本官自然会如实禀告知县大人,请他从轻发落。可如果有意期满本官,那就别怪本官铁面无私了!” 黄成志在心里笑了一声:成了! 其实黄成志那天晚上根本什么都没听见,他吃准了这两个小子没什么城府,只要稍稍一乍,就会不攻自破,他相信到了此时,这两个小子自然就会什么都交待的。 谁知道黄成志还来不及高兴,杨连顺忽然也站起身来,他学着黄成志的样子,也冲捕快拱拱手。 “杨大人,黄先生的话只是一面之词,如果我儿和罗伍不承认,黄先生也没有证据去证明。正如村民所说黄家两个孩子出现在失窃现场一样,如果没有证据,只要黄家的两个孩子矢口否认,大人一样也治不了他们的罪。现如今,最紧要的不是谁的说法,而是找到失窃的东西,只有找到失窃的赃物才能证明谁更加有嫌疑。” 捕快点点头,紧锁眉头想了片刻,说道:“没错,现在你们都是各执一词,谁都没有证据。本官此次出门,就是要找赃物去的。黄先生,我看还是依杨兄所言,先找到赃物再说吧。” 黄成志在两人说话的时间一直观察着两个小子,本来这两个小子已经憋不住了,只要再稍微吓唬一下,他们肯定会全盘托出,结果杨连顺来这么一出,明显给他俩壮了胆,两个小子的眼神镇定了许多。黄成志现在真是气得牙痒痒,要不是自己的修养和这么多人在场,他真想指着杨连顺的鼻子骂个痛快。 其实,赃物这个事儿,黄成志思考过。如果这件事真是杨良俊和罗伍干的,如果他们俩的目的真的是陷害黄家,那么他们肯定会把赃物藏在能栽赃才良才月的地方。 黄成志让老婆们在家里找过,猪圈、茅房,连茶山都没放过,可是他们没有找到。 虽然没能找到,但不代表东西就不在家里,黄成志最害怕的就是在家里找到赃物,所以他才着急地想逼杨良俊和罗伍说出真相。 黄成志将视线移向杨连顺,这老小子一脸阴险的样子,看着像是胸有成竹,黄成志心想他们恐怕已经有所动作了。 “也好,杨大人,找到赃物要紧。不过,草民有个请求,还请大人恩准。”黄成志垂下脑袋,非常谦恭地说道。 “黄先生只管说,只要本官能做到,一定准许。” “大人,草民想陪同大人一起寻找,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嘛!” 捕快拍着大腿哈哈大笑,“好啊,多一个人我少操一份心,准了!那诸位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就出发吧!” 说完,捕快朝众人看了一圈,见没人说话,便带头走出门外。 黄成志忐忑不安的跟在后面,却发现罗伍和杨良俊带的路并不是去自己家的,他们乱七八糟的说着一些地点,虽然都是才月和才良曾到过的,可是毫无逻辑可言,而最为奇怪的是,那捕快居然全盘照收,几乎是两个小子说去哪儿,他就毫不犹豫的去哪儿。 黄成志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这捕快多半是收了杨家的银子,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才良才月可真就危险了! 一行人找了大半天,几乎走遍了半个村子,可那两个小子始终没有提出要去自己家找——越是不去自己家,黄成志心里就越是没底。 眼看着天色逐渐暗下来,捕快一挥手,说道:“行了,今天就这样吧,明天接着找。” 捕快说完,同样跟出来的杨连顺马上接茬,“对对对,杨大人辛苦一天了,该回去休息了!” 黄成志看不明白了,他们不是要栽赃才良才月吗?不去自己家找就已经很奇怪了,怎么找起来还这么不上心呢?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对找不到找得到赃物根本不在乎,可半天之前,是杨连顺主动要求先找到赃物的啊?! 不管黄成志如何不理解,捕快还是在现场宣布解散,黄成志眼睁睁看着几个人簇拥在捕快身旁,一起往村长家走去。 黄成志很着急,可也没办法,便回了自己家。 一回到家,几个女人马上围过来,问情况怎么样,黄成志看了她们几个一眼,却发现黄才义不在。 “嗯?才义呢?他不是回来了吗?” “哦,才义吃了中午饭就走了。”李氏回答道。 “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才月才良还在大牢里,他怎么扔下他们自己就跑回来了呢?!”黄成志有些气不过。 “当家的,才义是心疼才月,替她来拿换洗衣服的,你就别怪他了。”陈氏难得为黄才义说一次话,也迎来正室李氏难得的欣慰一笑。 “嗯,好在他还知道马上赶回去。好了,不说他了,你们几个,家里四周都找过吗?有没有找到那些东西?” 三个老婆连连摇头,李氏解释道:“都找过了,我们几个就差把房子给拆了,那些东西绝对没在咱们家里。” “那外面呢?咱们地里,后面的茶山,都找过没?” “当家的,都找过了,可是地里茶山那么大,他们要是找个地方给埋起来,那我们也找不到啊!” “找不到也得找,就是挖地三尺也得找啊,要不然,才良才月真的要蹲大牢的!” 黄成志一番话把几个老婆给吓到了,陈氏更是抹起眼泪来,“当家的,你可千万要救救才月啊,才月是个女儿家,真要蹲了大牢,那她~~她可就毁了啊!” 何氏虽然也着急,可是她没有跟着哭诉,她知道当家的肯定想尽了一切办法,这个时候她不能跟着添乱。 黄成志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太过消极,便安慰道:“行了,我说的是最坏的情况,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你们先去做点饭,我找老爷子商量商量。” 31 查案(三) 黄成志来到老爷子房间时,老爷子正闭着眼睛打坐。 这是老爷子金盆洗手后养成的习惯,黄成志好几次问老爷子,这是向佛还是向道,老爷子却微微一笑,摇头说既不是佛也不是道,说这是老黄家自己的道。 黄成志推门进来,见老爷子没反应,便在门上敲了两下。 “吃饭了吗?”老爷子轻声问了一句,但是眼睛还是没有睁开。 “还没呢,爹,她们正在做,一会儿就能吃。” “不吃饭你来做什么?是才良才月那边出问题了吗?” 黄成志照旧在老爷子床头坐下,叹了口气说道:“爹,这件事就是杨家栽赃陷害,其实我们都知道怎么回事,可就是没证据。现在杨家嚷嚷着找赃物,我估计他们把赃物藏在了咱们家,只要杨大人在咱们家找到那些东西,那才月和才良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了。” “呵呵,未必,你三个老婆不是都找过吗?没有找到啊!”老爷子神定气闲的,似乎一点都不担心。 “爹,人家故意陷害,就不可能把东西藏在我们能找到的地方,哪怕是他们就把赃物藏在身上,最后扔在我们家里,然后带着捕快说在咱们家找到赃物了,我们也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成志,你慌了,难得啊,你也有慌张的时候。”老爷子总算睁开了眼睛。 “爹,事关才月才良,我能不慌张吗?我今天跟了他们一路,看样子,杨大人应该是收了杨家的银子,他们明摆着就是要针对咱们家,如果让他们在咱们家找到失窃的财物,那~~” 不等黄成志说完,老爷子便摇了摇手,“好了,你是想让我找到那些东西,可是成志啊,鬼爻的厉害关系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再说这件事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你真的要把你爹往死路上逼吗?” “爹,你这说的哪里话,当儿子的怎么可能把自己的爹往死路上逼呢?!我这不是没办法了,来找您商量商量吗!” “成志啊,”老爷子站起身,拍了拍黄成志的肩膀,“我不是说过吗?要相信自己的孩子!” “爹,我当然相信孩子们啊,他们是不可能~~” “成志,”老爷子再次打断黄成志,“我还说过,不光要相信他们的品德,还要相信他们的能力,说不定,你的三个孩子正在行动呢!” “他们行动?他们现在在大牢里呢,怎么行动?再说了,就算他们能行动,三个孩子又能做什么?” 老爷子依旧笑了笑,说道:“成志,也许我请不出鬼爻,但是你忘了,我还能测祸福啊!我告诉你,这件事我卜过一卦,得一孙爻,孙爻为解忧之神,世用临之,或发动为大吉之象。只是孙爻不利父母爻动来克伤,所以我又进而卜之,遂得动爻,所谓用神缝绝动,卦中生动则绝处逢生、凶中有救。整个卦象显示这件事虽危却有救,所以成志啊,别慌,沉住气,相信你的孩子!” 老爷子一句话把黄成志给点醒,祸福吉凶虽然只能测个事情的大概,却能指明事件的大致方向,这种卦他自己就能卜,只是这两天他尽想着怎么防范杨家,却把自己的看家本事给忘了! “爹,你看我都急昏头了,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呢!您说得对,才月才良都是好孩子,老天爷不会亏待他们的。” 黄成志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是心里还是有些犯嘀咕。 虽说绝处逢生是个吉象,不过祸福吉凶易得,却太过飘渺,一般市面上的神棍就是这么给人算卦的。 刚才老爷子也说了,先得孙爻,孙爻为吉,却不利父母爻,而后又卜得动爻,这其中的各种解释都是卜卦人自己的理解,你可以说是大吉之象,也可以说什么都不确定,怎么说全凭卜卦人的一张嘴。说白了,就是最终的卦辞可以是真的大吉之象,也可以是老爷子的强行解释。 不过,看老爷子的神色,并不像是强行解释,而且老爷子这阵子的举动,也表现得很轻松,这多少给了黄成志一些安慰。 黄成志不知道三个孩子会怎么行动,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即便最后真的能绝处逢生,他也不可能干坐着什么都不干。 第二天,黄成志照旧来到村长家,随后照旧跟着捕快出门找赃物,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沉默不语,而是每到一户失窃的村民家就将这户村民失窃前几天的奇怪事拿出来捋一遍。 一开始,捕快还不怎么在意,黄成志也没抱什么指望,他原本只是想尽量拖延时间,好把罗伍和杨良俊的真话乍出来。谁知道捕快越听越认真,甚至中间还插两句嘴,开始和黄成志探讨起来。 捕快的态度给了黄成志一丝希望,他更加卖力的解释,尽量把自己的怀疑都说出来,其间还有意无意的把疑点往罗伍和杨良俊身上引。 最后,捕快转过身,看着罗伍和杨良俊问道:“黄先生刚才说的是事实吗?怎么和你们告诉我的不一样啊?” 此话一出,罗伍和杨良俊顿时慌了手脚,赶紧想解释,可是两个人叽叽喳喳,始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杨大人,”这时,杨连顺走上前,用眼睛狠狠瞪了黄成志一眼,“他想为自己的孩子开脱,自然说话会偏向他的孩子,还请大人明察!” “本官好像记得,贵公子曾经药死农户家的牲畜,最后是被黄先生揭穿的,有这事儿吧?” “呃,回禀大人,确有其事,不过良俊已经为这事道过歉了,我们也陪了足够的银子,这事儿村长是知道的啊!” “村长当然知道,就是村长告诉我的,我现在问的是,该不会是你们怀恨在心,所以弄出这事来报复黄家的吧?” 杨连顺一听,马上拉着儿子跪下来,“杨大人,冤枉啊,我杨家世世代代光明磊落,家父还曾得知县大人赐字,就是再糊涂,也万不敢干这种事啊,请大人明察啊!” 黄成志一听,也跪了下来,“杨大人,我黄家也是有军功的人,我们一家人时刻谨记奥鲁大人的恩情,不敢辱没这份情义,又怎敢干出这等下作之事呢?” 黄成志搬出的奥鲁虽然和知县同属一级,却是蒙古人,实际上还是比知县大上一级的,本来黄成志是不想出此下策的,但是看着杨连顺搬出自己老子,他一着急便把自己的军功也搬出来了。 黄家有军功人人皆知,县衙的人自然也知道,捕快似乎现在才想起来,马上变了态度。 “黄先生请起,顾大人前些日子还赏过在下一顿酒,他还提到过你呢。这样吧,既然赃物之事尚无头绪,这件事又还有疑,咱们还是查一查,走,回村长家!” 黄成志赶紧起身,不禁一阵窃喜,他心想果然老爷子算得没错,还真是绝处逢生。 回村长家的路上,黄成志忍不住一路责怪自己,他和衙门的人关系不错,不比杨家差,想必是捕快大人一路受罗伍和杨良俊这两个小子的蒙蔽,才搞错了调查的方向,如果自己一开始就参与进来,也就省了捕快大人很多事。 其实这个案子说难也不是很难,这不,自己只是简单地为捕快大人疏通一些细节,他很快便觉察到这些细节的可疑之处了!黄成志心想,到了村长家,只要捕快大人细细盘问一下罗伍和杨良俊,这件失窃案马上就会水落石出。 没多时,一行人便回到村长家,罗勇很是疑惑,这些人出门还不到两个时辰,连中午饭时间都没到,怎么就回来了呢? 再看几个人的表情,有喜有忧的,特别是自己的儿子罗伍,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吓到了,脸色煞白煞白的,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杨大人,赃物找到了?”罗勇小心问道。 “还没有,不过有些新的情况,本官决定先了解了解清楚。” 黄成志本想再进言几句,忽地发现杨连顺一脸泰然,似乎他一点都不着急自己的诡计即将被揭穿。 一种不好的感觉马上涌上黄成志的心头,他忽然想到捕快大人的态度转变得太快了,他又想到来村长家的路上杨连顺几乎一句话都没说。想当初,杨良俊药死农户家猪的事情证据确凿,但是杨家两父子依旧不承认,杨连顺当时的态度和今天简直判若两人,这不正常! 于是,黄成志迈出去的脚步又退了回来,他的脑子里瞬时闪过千百种想法,可是却没有一种想法能解释杨连顺今天的表现。 村长罗勇安排几个人在堂屋坐下,又吩咐老婆和罗伍给几个人端上茶水。 捕快杨大人拿着杯盖拨弄了会儿茶叶,呼呼啦啦好不容易喝上一口,正当他放下茶杯准备开口说话时,忽然门外传来一个叫喊声:“找到了,村长,找到了!” 听闻此声,杨连顺的表情一下子舒展开,一丝诡笑滑上他的嘴角,而杨连顺表情的变化马上被一直悄悄观察着他的黄成志看到了,黄成志的心顿时猛然一沉。 32 查案(四) 随着叫喊声进入村长家的,是一个穿着普通的中年妇人,她的手上握着一支翡翠簪子,脸上抑制不住兴奋之情。 “村长,找到了,我的簪子找到了!”妇人气喘吁吁,将手里的簪子举在半空中。 这位妇人黄成志认识,是住在村子东南头的徐家媳妇儿,村里人都称呼她徐大嫂,她也是失窃的人家之一。 “徐大嫂,簪子在哪儿找到的?”罗勇马上问道。 “就在长溪沟边儿上,我没费多大力就找到了。”徐大嫂回答道。 而徐大嫂的话音刚落,黄成志的心就凉了半截。 老黄家屋后头的茶山,可以从他家旁边的小路进入,这条小路贯穿整个茶山,经过徐大嫂刚才说的长溪沟又到别人家的山头,他家的茶山和别人家的山头就是以那条长溪沟为分界,也就是说,簪子是在茶山旁边找到的。 这个时候,纵使黄成志坚信窃贼不是自家的孩子,可是在铁一般的证人证词面前,他也无可辩驳。 “黄先生,长溪沟不是在你家茶山旁边吗?”杨连顺这时站出来问道,黄成志怎么听都觉得这话里充满着幸灾乐祸。 “哦?是吗?”捕快看向黄成志,眼神里尽是鄙夷之色。 黄成志马上想明白了,捕快和杨连顺早有预谋,他先前的态度之所以变化如此之快,纯粹是配合杨连顺演这场戏!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徐大嫂很可能也是这场戏的参与者之一。 想到这里,黄成志不由得苦笑一声,可怜他还满脑子想着什么证据证人,这根本就是杨连顺安排好的局,就等着自己往里跳呢。现在好了,捕快肯定马上要去查看现场,杨连顺肯定把赃物就藏在茶山上,那茶山上到处都是黄才月留下的痕迹,只要杨连顺随便安排一下,就可以制造一个有才月痕迹的赃物现场,这样一来,别说是跳进黄河,就是跳东海黄才月也洗不干净了! “那还等什么?去看看吧!”捕快一身轻松地站起来,漫不经心地拍了拍官袍。 杨良俊就像死里逃生一样,脸色瞬间缓过来,抢在前面说道:“我给大人带路!” 村长杨勇想明白了事情的转折,可还是不大相信,一脸狐疑地看着黄成志。 等所有人都出门了,黄成志才跟在杨勇身后走出来,他现在已经不去想怎么去证明两个孩子的清白,而是想着之后该怎么办。 黄成志想到,两个孩子蹲大牢的结果看来已经无可避免,可他怎么可能任由两个清清白白的孩子去蹲大牢呢?!他在想是该去打点知县大人,还是该打点奥鲁大人。 其实打点两位大人也不过是耗费一比不少的银子,他相信凭自己的面子,两位大人是能够免去孩子们的牢狱之灾的。只是孩子们回来之后又该怎么办?他们背着窃贼的名声该如何在村子里生活下去,老黄家又如何生活下去。 这一路,黄成志犹如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走在迷雾中,他没有丝毫真实的感觉,他甚至都不恨杨家,因为他早就知道杨家的人不好惹,可自己偏偏要去惹他们,这就好比路上遇到了疯狗,你不但不去躲避它,还偏偏去招惹它,最后被疯狗咬了,这不是自找又是什么? 没多大一会儿,一众人便来到长溪沟边,捕快问徐大嫂具体是在哪儿找到的,徐大嫂指着一颗茶树边的草堆说道:“就是那里。” 捕快走过去查看了一圈,然后一挥手,吩咐道:“大家四处找找,看能不能找到别的东西。” 除了黄成志,其他人听见吩咐后马上散开,在附近寻找起来。 黄成志不死心,趁机走到徐大嫂身旁,问道:“徐大嫂,你家住在东南头,怎么忽然来这儿了?是你偶然经过这里,还是有人让你来的?” 徐大嫂明显有些慌张,支支吾吾答道:“哦,那个~~我是~~嗨,我就是偶然经过这里,无意中看见簪子的。” “可是我让家人在这茶山上找了好几次,差点把这山上的土翻了个遍,可是都没有找到,怎么你一来就找到了呢?” “黄先生,你什么意思啊?那簪子就在那草堆里,我怎么知道你们家为啥没找到啊?!”徐大嫂叉着腰喝道。 “徐大嫂,你别急,我没其他的意思,就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你说你和徐大哥几乎从来不来我这茶山,连我家都没怎么去过,怎么忽然昨天来这里呢?你是来办什么事情吗?” “那个~~我~~我是来~~”徐大嫂又开始慌张起来。 没等徐大嫂说明白,杨连顺便替她回答道:“黄先生,瞧你这话问的,人家家里丢了东西,就不许人家四处找找?你别说,还挺奇怪,为啥别的地方没找到,偏偏在你家茶山上找到呢?” 徐大嫂得到杨连顺的袒护,马上镇定下来,“就是,我丢了簪子,自家找不到,当然要四处找找啊!再说了,丢簪子的那几天,我就看见你们家才月在我家附近转悠来着,我来你们家后山找找不应该吗?” “如果你怀疑才月,应该去我家找啊,怎么~~”黄成志还想辩解,却被捕快给打断了。 “行了,黄先生,还是找赃物要紧,我相信只要找到失窃的东西,很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还有一点你要明白,作奸犯科,律法不容,如果真是你家孩子所为,谁都包庇不了!” 一句话彻底把黄成志的嘴给闭上了,他知道这样找下去,找到赃物只是迟早的事,定才月才良的罪也只是迟早的事,他现在该去考虑之后的事情了。 “杨大人,我身体有些不适,就不陪你们了,我想没有我在这儿,你们也能找到赃物,请恕草民告退!” 这在所有人看来都是认输的态度,这下连村长杨勇也认定黄家有问题了。 “好吧,既然黄先生身体不适,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案子一旦有进展,本官会派人通知的。” 黄成志拱了拱手,然后便朝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黄成志没有理会三个女人,直接走进后院找到老爷子。 “爹,杨大人此时就在茶山上,估计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找到失窃之物,才月才良这回跑不掉了!”黄成志这时满心的委屈又加上满心的怨恨,他实在不理解为什么老爷子直到现在还能稳坐泰山,他难道就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孙儿孙女吗?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成志,很多事爹也无能为力,你要是实在没办法了,就认命吧!”老爷子闭着眼睛回了一句,可就是这一句,让黄成志的耐心降到了极点。 “爹,那可是你的孙儿孙女啊,你明明有办法救他们,却无动于衷,我实在不明白,你真的一点都不关心他们吗?” 老爷子这时睁开眼,认真地看着黄成志,“成志,有些事才月才良必须学着去承受,这么些年,他们在你的庇护下成长,可是你的庇护能管得了多久?一生一世?!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明白,如今的世道不太平,如果有一天你庇护不了他们了,他们该怎么办?他们是任由别人欺辱还是自己学着面对?成志,你要明白,这世上很多事情是你教不了的,他们必须自己去经历,否则,他们永远也成长不起来!” 老爷子说得很激动,黄成志却纳闷了,老爷子这是说的哪一出呢?!什么成长?什么一生一世?才良才六岁,才月也才十三岁,自己当父亲的不去庇护,那还由谁去庇护?! “爹,你这儿说的哪儿跟哪儿啊?我说的是现在,你扯那么远干嘛?” “远?远吗?”老爷子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黄成志没怎么听清。 “什么?爹,你说什么?”黄成志问道。 老爷子叹了口气,重新闭上眼睛,“你出去吧,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也帮不了,注定是他们该糟的劫难!” 黄成志愣住了,老爷子似乎跟自己说的似乎是一件事,可又不像是一件事,他有些糊涂又有些气愤。 见老爷子不再答话,黄成志便无奈地退了出来。他现在真的迷茫了,老爷子之前还说绝处逢生,今天怎么又说得这么悲观呢? 黄成志一出来,才发现三位老婆早已侯在门外,想必他和老爷子的对话她们已经听见了。 “当家的,真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二房陈氏问道,她是才月的母亲,三位老婆之中,数她最着急。 黄成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正室李氏沉声说道:“兰香,去准备点银票,明天一早跟我去县城兑银子。” 三位老婆一听,马上明白当家的这是准备去打点,她们都知道黄成志在县衙是有关系的,凭黄成志的关系,把两个孩子捞出来应该没有问题。 才良母亲何氏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委屈,苦着脸嘟囔道:“这什么世道啊,明明不是他们偷的,明明是遭人陷害,却没处说理!你说两个孩子回来了,背着个窃贼的骂名,他们以后还怎么在村子里活啊!” “哎,翠英,你就别埋怨了,当家的要有办法,置于这么低声下去吗?现在最要紧的,是让两个孩子回家。”陈氏劝慰道。 黄成志拉着两位老婆的手,低着头愧疚地说道:“这事儿怪我,早知道杨家人有卑鄙手段,我应该有所防范的。行了,咱们先想办法让孩子们回家,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 33 查案(五) 这一晚上,黄成志怎么也睡不着,才月才良回家之后,肯定会遭受一些流言蜚语,不过他相信以他黄家在村里的名声,过不了多久两个孩子的名声就会被弥补回来,况且即使在回家之后,他依然可以查明这件事的真相,到时候同样可以还孩子们一个清白。 困扰黄成志的,是老爷子的态度。 老爷子虽然老了,但还没老到神志不清的程度,他先后不同的态度一定是事出有因。而且老爷子从来都是乐乐呵呵的,即便是当年自己离家进入军营,老爷子也是气过之后笑说一句:吉道自在、坦然面之,他还从没听见老爷子说过昨晚那样黯然的话。 不过,这件事到了现在,虽然结果不好,至少已经了结。他可以用银子让知县大人将偷窃之罪改成是孩子们贪玩之举,以免去牢狱之灾,至于名声等其他的事,就只能等孩子们回来之后再说了。 第二天,黄成志正在给骡子套上车,准备去县城兑银子,忽然看见一群人朝自己家走过来,其中就有捕快和村长,杨家父子和罗伍也在其中。 村长带着捕快来到黄家门口,对黄成志说明了来由。 原来昨天他们找了半天没能找到赃物,今天就发动所有失窃的村民过来继续找,并且捕快希望黄家的人也参与,一旦找到了,捕快答应以黄家人的主动配合来为两个孩子说几句好话。 黄成志知道,这个主意多半是村长罗勇出的,罗勇不是坏人,但是杨连顺成功地蒙蔽了他的眼睛,他出这个主意虽然是出于好心,但证明他已经认定窃贼就是黄家的孩子。 这个时候,黄家已经被孤立了,黄成志相信被蛊惑的不仅仅只是徐大嫂和村长,因为他发现李婶看自己的眼神也是充满了恨意。 无奈之下,黄成志只好答应,把其他两个老婆都叫出来,随后跟随捕快进入后山。 大约找了一个时辰,忽然杨良俊一声大喊:“找到了!” 村民们听见声音马上围了过去,黄成志和三个老婆也火速跟了过去。 只见人群之中围着一个垮塌的兔子洞,显然是被杨良俊给挖塌的,而在兔子洞里,躺着一个丝织的包袱。 “等一等,大家先别动!”捕快吩咐道,随后挤进人群中。 黄成志看见捕快将周围的土先拨开,随后用官刀把包袱挑出来,正当包袱被捕快挑在半空中时,一个火折子忽然从包袱里掉落出来。 杨良俊赶忙跑上去,一把捡起火折子看了半晌,随后大声说道:“这个火折子我见过,是黄才良的,罗伍,那天咱们看见黄才良就是用这个火折子生火的,对不对?” 罗伍点点头,随后捕快问道:“你怎么知道这就是黄才良生火的火折子呢?难道这个火折子和其他的有所不同?” 杨良俊将火折子递到捕快眼前,答道:“大人请看这根绳儿,别人家的火折子不会穿这么根绳子。” 黄成志凑过去看了看,也认出这就是自家的火折子,只不过这不是才良的,而是才月的。黄才月捉兔子成瘾,早就摸出一套自己的方法,而火折子则是她的方法中必不可少之物,为了携带方便,她就自己给火折子上穿了这么根绳子,为此,她还拿着这个火折子在自己面前炫耀过。 “黄先生,你认得出这个火折子吗?”捕快扭过头问道。 黄成志叹了口气,点头承认了。 这一承认,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各种指责奚落的声音朝着黄家人劈头盖脸扑过来,都说黄家人伪君子,表面上看似正经人,暗地里却能干出如此下作之事,还说黄成志教子无方,竟然教出两个窃贼孩子。 而最让黄成志受不了的,则是李婶的责骂。 “黄先生,你真是贼喊捉贼,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孩子偷了我家东西,还假模假样地要帮我找,我瞎了眼,还相信他们,而你呢,居然还帮着他们掩饰。我看这件事就是你教他们干的,你们老黄家都不是好人!” 李婶此话一出,村民们马上附和起来:“对,老黄家都不是好人,一个个道貌岸然的,其实都是贼子。” “我们杨树村容不下窃贼,让他们滚出去!” “让老黄家滚出村子!” 黄成志低头笑了笑,这包袱都还没打开呢,众人就一口咬定里面装着自家的失窃之物,难道他们一早就知道失窃之物被装在这样一个包袱里?显然这都是有人指使的。 只是村民们被愤怒降低了智商,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 黄成志也知道在众怒之前,再怎么解释都是徒劳,甚至他的解释不但不起作用,反而还会让村民们以为自己是在狡辩。 黄家的几位老婆也被彻底吓到了,这些愤怒的村民之中,有不少是黄成志治过病的,甚至还有几个是被黄成志救过命的,他们当初求着黄成志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没想到一转脸都变成这么凶神恶煞的样子。 “你们喊什么喊,你们也不想想,这些东西才换几个钱?我老黄家有的是银子,用得着偷你们这些破烂吗?!”大老婆李氏哪儿能受这等委屈,当即就叫骂了起来,“你们几个,当初成志给你们治病,念你们家穷就没有收钱,你们都忘了吗?还有你,要不是成志,你早就死了,一个个都是白眼狼!” “就是,你们既然不分青红皂白,以后谁家生病也别来找我们当家的,病死你们算了!”二老婆陈氏也不甘示弱。 经过两个老婆这么一嚷嚷,人群竟然安静了许多,黄成志的好他们是知道的,而且附近十里八乡就黄成志这么个郎中,还是个好郎中,谁也不干担保自家人不生病,以后不去求着老黄家。 可是人群没能安静一会儿,杨连顺就火上加油喊道:“不管你们怎么狡辩,你们家孩子偷了东西是事实,这个包袱和火折子就是证据!” 两个老婆还想继续辩解,黄成志却伸手拦住了她们。 黄成志非常明白,案子到了这种时候,已经很难说得清了,即便杨连顺所谓的证据还有很多疑问,但是众怒难下,他们也只能忍气吞下。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尽快打点几位大人,早点让孩子们回来。 “杨大人,既然找到了,就把包袱打开吧,让村民们领了自己的东西回去,我家孩子的问题还得去县衙说。” 捕快点点头,吩咐大家都去村长家,辨认出自己的东西后,登记一下就可以领回去了。 谁知道杨连顺不依不饶,建议捕快把黄成志和三位老婆也带去村长家,说是大家一起见证,他黄家也不敢不承认。 黄成志笑了笑,心想这回杨连顺的诡计是得逞了,他不仅成功陷害了黄家,还要当众羞辱自己,恐怕经过这件事之后,他杨连顺得高兴很长一段时间。 随即,黄家四人就像囚犯一样,被人群簇拥着来到村长家。捕快装模做样的在村长院子里摆上一张桌子,又让村长拿来纸和笔,然后往上位一座,摆出一副公堂审案的样子。 “把赃物呈上来!”捕快一甩官袍,大喊了一声。 然后杨连顺双手捧着包袱恭恭敬敬地放在捕快面前,他的儿子杨良俊还没忘记将找到的火折子也摆上去。 黄成志扫视了一圈众人,忽然发现夹在人群中间的罗伍脸色不大好看。他原以为罗伍既然是杨良俊的同伙,现在应该和杨良俊一样幸灾乐祸才对,现在却露出这副表情,看来这村长儿子还没有坏透。 “好了,大家排好队,一个一个来,领一件东西在村长这儿登记一下,明白吗?”黄成志还在纳闷的时候,捕快发话了。 村民们兴高采烈地应和着,好像这不是在领自己的东西,而是领衙门发给他们的礼物。 排在队伍最前面的正是李婶,她把双手在衣裙上搓了搓,随后走到捕快面前,黄成志发现她的眼角甚至都渗出泪水来了。 “打开吧!”捕快把头冲村长略微斜了斜,漫不经心地吩咐道。 村长领命,站起身将双手放在包袱上,稍微按了按便将包袱给解了开。 谁知道当包袱解开的一刹那,在场所有人,包括黄成志和三个老婆,都忍不住惊呼一声。 包袱里面还包着一层包袱皮,但是里面的包袱皮比较小,没能把所有东西都包住,所以包袱里面的东西在众人眼前显露无疑。 只见包袱里包着一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石块,石块中间还夹杂着一些木头棒子,这些东西被包袱包着,摸起来的确和首饰财物很相似,难怪事前杨连顺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虽然所有人对着这包石头很惊讶,可最惊讶的,要数杨家父子。 “怎么可能?!”杨连顺没等捕快吩咐,马上抢上前把第二层包袱皮给打开,随后将里面的石块全部抖落出来,却发现石块中间还藏着一个木头弹弓。 杨连顺气愤地在石头中间翻找,却没发现一旁的村长罗勇和藏在人群中的罗伍两人脸色已经变得煞白煞白的。 “东西呢!”杨连顺怒喝了一声,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其他村民。 34 查案(六) 与此同时,村民们再一次炸开了锅,他们议论纷纷,不可置信的同时又很气愤,议论片刻之后,他们又将愤怒的眼神投向黄家的四个人。 “黄成志,你到底玩什么把戏,快把我们的东西还回来!” “黄先生,你就还回来吧,那可是我们家唯一值钱的物件啊!” “姓黄的,别以为我们不敢动你,快把东西还回来,不然的话,我们把你的家给拆了!” ...... 黄成志的三个老婆实在忍不了,又开始一句一句和村民们对骂,可是在这嘈杂的人群中,黄成志脑子里犹如几道闪电霹过,他马上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静一静!大家静一静!”这是事发以来黄成志头一次这么大声说话,他中气十足,又充满愤怒,立马把所有的叫骂声都掩盖了下去。 “黄某有句话想问问杨大人,也问问在场的所有乡亲,”黄成志停顿了片刻,直到现场完全安静下来,他才继续说道,“杨大人,诸位乡亲,既然大家认定了窃贼就是我家才良和才月,那是不是除了我们黄家之外,没人见过这个包袱才对呢?!” 这个问题很简单,马上有人大声回答:“那是当然!” 村民们再次议论纷纷,坐在椅子上的捕快却慌张起来,而一旁的村长罗勇、村长儿子罗伍还有杨家父子四人此时的脸已经白得像纸。 “好,既然这个包袱只有我们黄家的人才见过,那我请问请问杨兄,”黄成志朝前走出两步,面朝杨连顺,“何以你和贵公子一见此包袱,就认定是装有赃物呢?难不成,杨兄和贵公子事前也见过这个包袱?” 瞬间,不用任何人吩咐,人们全都安静下来,而这一次他们的眼神,都统一投向了杨连顺。 杨连顺眼珠子转了两转,忽然咧嘴一笑,“哼,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的两个孩子嫌疑最大,我们又在茶山上找到这样一个奇怪的包袱,我当然就以为赃物藏在其中啊!就算我猜错了,也解脱不了你家孩子的嫌疑,说不定他们给藏到别的地方了!” “好,”黄成志拿起桌子上的火折子,举在空中,“大家就是因为这个火折子便认定这个包袱是我的孩子藏在茶山的,那么这个弹弓呢?”说完,黄成志又从桌子上把弹弓拿起来。 “哼哼,你家的火折子,当然也是你家的弹弓啊,这有什么好问的?!”杨连顺讥讽道。 黄成志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此时将头埋下去的罗伍,“且不说我家孩子为什么要用这么好的包袱包一堆石头藏在兔子洞里,单说这个弹弓,可不是我家孩子的,村长,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个弹弓你应该认识吧?” 黄成志话音一落,村长罗勇的脸马上由白转红,他愣了一会儿,随后眼神严厉地往脑后一甩,喝道:“罗伍!怎么回事?!” 没等罗伍回答,杨连顺却抢先替他辩解道:“村长,别被姓黄的给误导了,他的两个孩子既然能去那么多人家里偷取财物,去你们家偷个弹弓不是轻而易举吗?要我说啊,就是他黄成志担心事情暴露,所以将赃物给转移了,他还心肠歹毒,从你家偷来弹弓,想栽赃罗伍。杨大人,黄成志不但欺瞒大人,还欲图栽赃村长,其心可诛啊!” 杨连顺的一席话马上又把村民们扇呼起来,指责黄家的声音一句盖过一句。 黄成志走到罗伍跟前,众人都不明白他要干什么,顿时都安静下来。 “罗伍,你还记得这个弹弓,对不对?”黄成志问道。 罗伍依旧低着头,一声不吭。 杨连顺此时凑过来,笑道:“黄成志,你该不会想欺负一个小辈吧?!” 黄成志迅速看向杨连顺,怒喝道:“闭嘴!欺负小辈只有你这种腌臜货才做得出来!” 黄成志是进过军营杀过人的,他真正生起气来的面孔非常冷峻,杨连顺陡然看见这样一副面孔,即使他已经是几十岁的成年人,也不禁吓得一哆嗦。 黄成志不等杨连顺反应,回过头继续对罗伍说道:“这个弹弓是我做给你的,当年你和才义是很好的朋友,你们从茶山上砍下一根茶树枝,我就用这根茶树枝给你和才义一人做了一个弹弓,才义的弹弓上我刻了一个义字,而你的我则刻了一个伍字。” 众人闻言同时看向黄成志手里的弹弓,果然看见弹弓手柄上有一个磨损得快要消失的“伍”字,而罗伍的头埋得更深了。 黄成志依旧不等罗伍回答,转头又看向村长,“村长,这个弹弓你也认识对不对?这还是罗伍很小时候的玩具,他应该很久没拿出来玩过了,”说到这里,黄成志重新看向罗伍,“可是这个弹弓此时却又出现在包袱里,一个可以让才义的弟弟妹妹蹲大牢的包袱里,这是为什么呢?” 杨连顺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也不理解黄成志的用意,站在一旁戏谑地笑道:“还能为什么,不就是被你家的孩子偷出来的吗?!” 黄成志轻蔑地瞟了杨连顺一眼,继续说道:“罗伍,我想这个弹弓的出现,是在给你一个机会,一个坦白的机会。” “坦什么白?坦什么白!我看要坦白的是你,黄成志,你就别胡搅蛮缠了,在杨大人的火眼金睛面前,我劝你还是俯首认罪吧!”杨连顺就如同一个聒噪的老鸹一样,在黄成志身旁絮叨个没完。 而黄成志根本懒得理会杨连顺,他就那样站在罗伍身前,似乎真的是在等着罗伍坦白。 可是过了很久,罗伍还是一句话都不说,黄成志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后便退回到人群中间。 黄成志此时感叹无比,一来是感叹人心不古,他自问在村子里的名声非常好,两个孩子虽然顽皮,可都善良正直,在他的教导下,他的孩子从没干过太过出格的事,就更别说违反律法的事了,他原本认为这么简单的圈套,只要乡亲们稍微想一想就能识破,却没想到他们根本懒得去想,就这样白白地被人拿着当枪使。 二来,黄成志感概自己的孩子,他们果然如老爷子所说,在行动,而且他们行动的方式如此巧妙,不但给自己留下线索,还给陷害自己的人留下余地,黄成志感叹自己还真是小瞧了自己的孩子。 人们还在议论纷纷,黄成志却闭上了眼睛,他伸出右手,一边掐算一边思考,最后睁开眼睛,朝众人说道:“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人,一个小小的圈套就把你们蒙在鼓里,好,我黄成志今天就让你们看看我老黄家的手段,也还你们一个真相大白!” 此时的黄成志虽然只是一身麻衣,却拿出在军营里对阵数万大军的气概,他单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伸出剑指,指向杨连顺说道:“杨连顺,依你所言,赃物在谁家里,谁便是窃贼,对不对?” 杨连顺哪里见过黄成志这般气势,一时间头脑空白,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说赃物出现在我家茶山,又有我家火折子作证,便认定窃贼是我的孩子。那同样的道理,如果赃物出现在谁家,又有谁的东西作为凭证,那不就说明此人便是贼子吗?!” “呃,这个~~这个当然~~”杨连顺支支吾吾的,始终没能把话说出来。 黄成志不等他回答,又看向捕快,“杨大人,是不是这个道理?!” 捕快此时也被黄成志突然冒出来的气势震慑得有些慌张,听闻黄成志问到自己,便清清嗓子答道:“黄先生,不只是如此,还有你家孩子出现在每个失窃现场作为凭证。” “好,大人,我会给你一个更加可信的铁证。现在,我告诉你,失窃的赃物就在杨家,大人信是不信?” 此话一出,不只是杨连顺,连捕快和其中的一些村民都失声笑了出来。 “黄成志,你疯了吧,你该不会说你把赃物藏在了我家?” 黄成志没有理会杨连顺,而是继续对捕快说道:“大人,成志疯没疯,您带人一搜便知!” 捕快有所疑惑,眯着眼睛问道:“就算赃物真的就在杨家,可你是如何得知的?” “哼哼,”黄成志此时也懒得管自己的名声了,轻蔑地扫视一圈众人,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些有眼无珠的人在大人来村子之前,都曾去过我家,他们一度把找到失窃之物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不为别的,正是因为我老黄家有掐指寻物的手段。” “掐指寻物?世上真有这等奇特的手段?”捕快不大相信。 “大人,他就是信口雌黄,如果他真能掐指寻物,为何事前不去寻,偏偏等到现在才说?!他这就是狡辩!”杨连顺俯身在捕快耳旁说道,奸险狡诈的小人之相尽显无遗。 “哼,杨连顺,我是不是信口雌黄只要一搜便知,我倒要问问你,敢不敢让大人去搜?!” 杨连顺刚要开口拒绝,杨良俊却跳了出来,“搜就搜,怕什么?那些东西藏在任何地方都不会藏在我家,对吧,爹!” 杨连顺回头瞪了自己儿子一眼,杨良俊立马夹着尾巴退回到人群中。 其实杨连顺是知道老黄家手段的,虽然他从没见过,可是村子里的人传得有模有样的,再加上黄成志此时说话底气十足,他如果没有十成的把握,应该不敢打这样保票,一时之间,杨连顺有些骑虎难下了。 35 真相 而黄成志没有给杨连顺回旋的余地,他面向捕快,低头作了一揖,沉声说道:“大人,我黄家与他杨家早有嫌隙,只因我事前揭露杨良俊药死农户家畜之事,所以杨家怀恨在心,我现在怀疑杨家栽赃陷害,又推算赃物就藏在杨家。请大人秉公执法,前去一搜,如果我的推算有误,也可还他杨家一个清白,到时大人再治我欺上栽赃之罪,草民也无话可说。” 捕快并不知道杨家与黄家的过节,但是自打他进入村子以来,杨连顺好吃好喝好招待,他在村长家里的一切花费都由杨连顺给包了,甚至杨连顺还以为民请命为由给了自己一张银票,所以他是不愿意与杨家为难的。况且他知道黄成志和衙门的关系,这件案子说破大天也就是把两个孩子关上一两个月,黄成志完全有能力免去他们的牢狱之灾,他原本想着不管真相如何,这个案子就由黄家顶了。 可是现在黄成志言之凿凿,而罗伍和杨良俊一系列的表现实在是太可疑了,于是捕快觉得如果一再盯着黄家不放似乎也过意不去,于是点点头,同意了黄成志的请求。 此时的杨家父子还只是认为黄成志在拖时间,虽然包袱里面的东西怎么忽然变成石块了他们不清楚,但是这个包袱是杨良俊前天晚上摸黑埋进兔子洞的,而自己家里时时刻刻都有人在,不可能有人无声无息地把失窃之物放进去,所以杨家父子很爽快地答应在前面带路。 于是,在捕快的一声令下,一群人开始浩浩荡荡地朝杨家走去。 来到杨家之后,杨连顺招呼管家把大门敞开,然后将捕快、村长、黄成志等人让了进去。 “大人,我杨家光明磊落,随便怎么搜!” 说着,杨连顺微微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 而黄成志则掐指算了算,说:“大人不必过于劳烦,只需搜搜西北方柴房即可!” 杨连顺闻之一怔,自家来客一般都在外院,极少有人进过后院,而黄成志从来没来过自己家,他是如何知道柴房在西北角的? 在杨连顺愣神的功夫,捕快已经带头朝西北方找去,杨连顺反应过来,马上拉着儿子跟上。 谁知道捕快刚进入柴房没多久,马上就找到摆放在柴堆之上的一个包袱,杨良俊一看马上傻眼了,那个包袱皮正是他之前用来包裹被自己偷来的财物的。 杨连顺不等捕快把包袱拿下来,马上跳着脚叫嚷道:“大人,冤枉啊,一定是黄成志趁我不备偷偷放进来的。你看,我家柴房正挨着院墙,他稍微用点力就能翻进来,肯定是他昨天晚上把包袱从茶山上挖出来,然后放在我家柴房来栽赃我杨家!” 捕快看了看杨连顺又看了看黄成志,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黄成志此时却笑了笑,从人群中挤进柴房,说道:“大人,您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杨连顺接连两次只要看见包袱就认定里面装着失窃的财物?似乎他比谁都熟悉这两个包袱!” 捕快似乎被黄成志所点醒,斜眼瞟了杨连顺一下,这个细节被黄成志看在眼里,他知道捕快心里的那杆秤开始动摇了。 “大人,您别听他胡说,这不是很明显吗?两个地方都出现奇怪的包袱,里面不是赃物又是什么?”杨连顺还不死心。 “哼哼,杨兄,别忘了,茶山的包袱里面装的可是石块,说不定这个包袱里面也装着石块呢?!” 捕快有些不耐烦,一把将包袱拿起来,然后当场打开。 打开包袱一看,里面装着各种手镯、发簪、玉佩之类的东西,那些村民见状马上喊叫起来。 “我的簪子~~” “我的玉佩~~” “我的镯子~~” 一时间,杨家后院里乱成一团糟。 捕快决定不回村长家,直接在杨家大院里办公,他让杨连顺找来纸和笔,依旧让村长登记,很快便将找到的财物分发下去。 村民们拿了东西后还有一些人气不过,对着杨家的人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就像当初他们骂老黄家一样。 可是这些话停在黄成志耳朵里,他不但不高兴,反而还很心烦。 倒不是黄成志同情杨家,杨家的所作所为应该被这样骂,他只是觉得这些平日里看着很老实的父老乡亲太没有脑子,太容易被人当枪使了。而且他们表现出来的另外一面是那样的恶毒、那样的不可理喻,黄成志觉得这些人比起尸的僵尸都可怕。 村民们各自领了东西后,村长罗勇便让他们各回各家,说案件的真相还需调查,有了结果后再向大家公布。 人们离开后,杨家院子里安静下来,杨连顺哭丧着脸,站在捕快身旁一步都不敢离开。 “大人,您要替我做主啊,是黄成志冤枉我的!” 捕快低下头,像是在思考,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这时黄成志走上前来,朝捕快拱了拱手,说道:“大人,我说过,还大家一个真相,我黄成志说到做到。” 此时的杨家院子里,除了杨家人之外,只有捕快、黄成志一家子和村长罗勇父子俩,黄成志围着众人转了一圈,最后站在罗伍身旁。 “大人,今天杨家之事,的确是被冤枉的,我可以告诉大家,将包袱放在杨家柴房的,另有其人!” 黄成志话音刚落,杨连顺就想发作,黄成志伸出手拦在他嘴边,没让他开口。 “杨兄,请听我说完。” “才义,”黄成志忽然抬头朝天空喊了一句,“你现身吧!” 众人都是莫名其妙,黄才义明明被黄成志安排去县衙了,这会儿黄成志喊他的名字干什么? 可是接下来一幕彻底惊呆了众人,只听见东边院墙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跟着,一个矫健的身影便攀上杨家东面的院墙,随后一闪身跳下来。 众人定睛一看,这人不是黄才义又是谁?! “爹!”黄才义马上走到黄成志身旁,而他旁边的罗伍见了黄才义,马上将头垂下去。 “才义,怎么回事?你不是在县衙陪着弟弟妹妹吗?”才义母亲李氏赶紧走过来,其他两个女人也跟着围过来。 不等黄才义回答,黄成志便伸手示意他别说话。 “这些话以后再说,先说重要的。” 说完,黄成志又看了一圈在场之人。 “我可以告诉大家,将包袱放在杨家柴房的,正是我儿黄才义!” 说完,人群中便生起一阵小小的议论,但是黄成志没有任由他们。 “才义,你给杨大人说说,到底怎么回事!”黄成志对黄才义吩咐道。 “是,爹!” 黄才义走到捕快身前,行了礼后说道:“大人,事前我陪着才良和才月在大牢里,得知此前家妹与杨良俊有一些过节,说来说去就是为了兔子,然后我们分析如果杨良俊想要栽赃陷害我们,肯定会把偷来的赃物藏在跟我家有关的地方。” 说到这里,黄才义又回过身,面向父母,继续说道:“爹,娘,二妈,三妈,才良想到杨良俊无法进入我们家,那他肯定会把赃物藏在我家附近,而最近几天他们因为捉兔子有过过节,所以才良认为杨良俊会把脏物藏在兔子洞里。” “后来我们商量,觉得想要洗清才良才月的嫌疑,就必须先一步找到那些脏物,所以我决定回家。其实那天拿了衣服后我并没有离开,因为我不知道杨良俊会把赃物藏在哪个兔子洞里,所以我一直躲在茶山上寻找。” “前天晚上,我看见杨良俊悄悄摸来茶山,手里还抱着一个包袱,他把包袱埋在一个兔子洞里,等他离开后,我就把包袱挖了出来,打开一看,正是失窃的那些财物,所以我灵机一动,决定将计就计,然后便把包袱换成石块,又把那些赃物带到杨家,这个包袱是我今天趁杨家父子都去了村长家才放进柴房的。大人,事情就是这样!” 杨家人刚想辩解,捕快便打断了他们,“黄才义,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你怎么证明东西就是杨良俊偷的呢?” 不等黄才义回答,黄成志便抢上前说道:“大人,这个我会证明的。现在,可否容我问我儿子几句话?” 捕快愣了愣,随后不耐烦地挥挥手,“行行行,你问,你问!” 黄成志笑了笑,然后转身看向黄才义,“才义,我问你,石块中的那个弹弓是从哪儿来的?” 黄才义有所犹豫,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才义,事关才良才月的清白,你还要犹豫么?”黄成志催促道。 黄才义这才咬咬牙,将实情说出来,“弹弓是我在茶山上找到的。” “茶山?弹弓为什么在茶山?不是你从罗伍那儿拿来的吗?” “不是,爹,当年我们还小,罗伍生我的气,说不再是我的好朋友了,所以将你给他做的弹弓埋在茶山上,算是断袍之举吧,我的那把也跟着一块儿埋了。” “嗯,这都是你们的童年旧事,爹不过问。我再问你,既然弹弓在茶山上,为什么你要把弹弓放进包袱里?还有,为什么你不直接找我,把真相告诉我?” 黄才义迟疑片刻,回头看看罗伍,随后说道:“因为前天晚上杨良俊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个人和他一起,这个人就是罗伍!我之所以没有把实情告诉你,是因为我想罗伍看见这个弹弓后会主动把真相说出来,而不是等你揭发他,最后背上一个窃贼的名声。”说到这里,黄才义苦笑了一声,“哼,爹,看来是我想多了。” 36 真相(二) 黄才义话音落下,村长罗勇便大喝一声:“罗伍!怎么回事?!” 罗伍还来不及回答,那边杨连顺又装模做样劝道:“村长,你可别被他父子给蒙蔽了,现在嫌疑在他老黄家身上,他们当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推脱啊。” 罗勇一早就看出儿子的脸色不对劲,之前他还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结合黄才义的话一细想,他便知道儿子心里有鬼。 “连顺,你先别说话,是不是真的,我要听罗伍亲口说。罗伍,你给我听清楚了,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如果让我知道你有意陷害其他人,你就没我这个爹!” 一旁的捕快见这个阵势,便知道杨家这事他帮不上忙了,要知道他可是官府下派下来的,如果自己还不说话,不仅在众人面前失了威信,到时在知县大人那里,还会背上一个无能的名声。 “罗伍、杨良俊,有意欺瞒可是罪加一等,如果你们现在说出实情,本官可以看在你们父母的面子上,当你们是主动交待,到了知县大人那里,也可以替你们说几句好话。可如果你们还不从实招来,就休怪本官无情了!” 哪儿知道捕快此话一处,那杨良俊竟然噗通一声跪下来,涕泪横流地哭诉道:“大人~~大人赎罪啊,这事~~这事是罗伍出的主意,是罗伍指使我干的!” 杨连顺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这么不中用,当即觉得又丢人又羞愧,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这个儿子。 “住嘴,你个没用的东西!”杨连顺踹了儿子一脚,嘴里还忍不住骂了一句。 那边罗伍没想到自己的好友竟然会来这么一出,愣了片刻后便摇摇头苦笑道:“爹,良俊说得没错,是我出的主意,跟他们杨家没关系!” 罗勇虽然也觉得羞愧,但是儿子的表现总算有些担当。 “好,你就当着捕快大人的面,把事情从头到尾、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罗伍听完,马上跪在捕快跟前,如实说道:“杨大人,那日我和良俊在茶山与黄才月发生口诀,后黄才月被他哥哥黄才义带回家,我气不过黄才义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回家后就想捉弄他一番。后来我把这个想法跟良俊说了,刚巧那日我们经过李婶家,良俊看见李婶在家里擦拭手镯,便想到偷来后栽赃给黄家。” “这么说,偷窃继而栽赃是杨良俊的主意咯?”捕快问道。 “不,大人,杨良俊不过是提了一嘴,是我觉得他的主意好才决定这么做的。” 此时的杨家父子虽然做了亏心事,可听见罗伍把罪过全揽过去后,脸上的表情顿时轻松下来。 “罗伍,”黄才义忽然站出来,“你把罪责全揽在自己身上,是条汉子,我敬佩你,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是你做的你必须承认,可如果不是你做的,就没必要替别人受过。” 罗伍抬起头,看着黄才义笑了笑:“呵呵,才义,是我害你弟弟妹妹蹲大狱的,跟其他人没关系,我既然做了就不怕承认,也用不着你来敬佩!” “罗伍,本官问你,包袱里的所有财物都是你和杨良俊所盗,对吗?”捕快接着问道。 罗伍闻言扭头看了杨家父子一眼,见他们俩都没有替自己说话的意思,只好苦笑一声,答道:“回大人,没错,都是我带着杨良俊干的,茶山上那个包袱也是我带着杨良俊埋的。” 随着罗伍的话音落下,在场的人都知道,村里的失窃案总算是真相大白了。 不过无论是老黄家,还是罗家,甚至是捕快,都知道此案并不是真正的真相大白。就算杨良俊是受了罗伍的蛊惑,但是杨连顺从头到尾跑上跑下的,不可能一丁点关系都没有,甚至罗伍和杨良俊背后的谋划者可能就是杨连顺。 只不过既然罗伍全都揽了下来,而村长罗勇又没有提出疑义,大家也就不好往下追问。 “好吧,村长,杨兄,黄先生,既然案子查明,本官就不多留了,明天一早,罗伍和杨良俊便随本官去见知县大人。事关你们三家的孩子,你们就各家出一个人,随我一起去县城吧!” 捕快发话,三家的当家人立即领命,然后黄家人和罗家人便跟在捕快的身后走出杨家大院。 离开的时候,杨良俊似乎有些过意不去,想和罗伍说点什么,但是至始至终,罗伍没再看过他一眼。 回到村长家,捕快马上回到厢房收拾行礼,黄家吩咐三个老婆先回家,他带着黄才义陪着村长父子在堂屋里坐了一会儿。 “罗伍,”黄成志问道,“事情的真相你没有全说出来,对不对?” 村长罗勇同时也看向自己的儿子。 可是罗伍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村长,”见罗伍不吭声,黄成志便对村长说道,“杨家人奸险狡诈,想必你今天也看出来了,罗伍今天把罪责全都担下,可是往后,还是不要与杨家太过密切的好。” 罗勇笑了笑,“黄先生,此话就此打住,我乃一村之长,不能像你那样任由自己的喜好,该和谁密切又该提防谁是我自己的事。今天我儿害得你的孩子蹲大狱,我替他给你赔个不是,如果你黄家不满意,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至于罗伍,无论是不是他的全责,这件事也是因他而起,去了县衙之后不管受什么责罚都是他咎由自取,先生不必太过在意。” 黄成志听得出来,村长心里有气,而且这气有一半是冲着自己。 黄成志本想宽慰几句,忽然坐在一旁的黄才义开口了,而且他一开口,便是满嘴的火气。 “村长,这话本不该由我来说,可是我今天必须要说。今天罗伍担下全部罪责,的确是大丈夫所为,值得让人敬佩。但是这样做,完全是在助长杨家的所作所为,以我看,你们就是有小礼而无大义,罗伍作为村长儿子,不应该这样做,而您作为村长更不能鼓励他这样做~~” 黄成志听着儿子直接指责起村长来,便想制止他,“才义,住口!” 谁知道黄才义不但没有停下,反而更加激动,“不,爹,我今天一定要说,才良才月的大牢不能白蹲!村长,你刚才说不能像我爹那样任由自己的喜好,我觉得这话您说错了!您是村长,您的喜好所有村民都看在眼里,您时常和杨连顺这样的人为伍,大家就认为您喜欢杨连顺这样的人,我觉得作为村长,您应该明确自己的喜好,更应该明确对的喜好,只有这样,像杨家人的那些行为才会有所收敛。” “还有罗伍,你是村长的儿子,却成天和杨良俊一起胡作非为,你说我高高在上,我告诉你,我并不是高高在上,我只是不耻你们的那些行为。你今天替杨家担下罪过,看似是讲义气,其实是在帮助罪犯逃脱他们应有的责罚。说得严重一点,如果杨家以后做出更加出格的事,这笔账就得记在你和村长的头上!” 黄才义的话义正言辞,他说完之后,堂屋里鸦雀无声,黄成志更是听得震惊不已。 这时,回房收拾行礼的捕快走了出来,他换了一身便装,问道:“你们说什么呢,我在后院都能听到。” 黄成志赶紧起身回答:“哦,大人,没啥,就是商量怎样去县衙的事,大人和村长替我家孩子洗去冤屈,路上的一切费用理应由我黄家承担才是。村长,就这么定了,明天一早我就把车雇来。” “哦,这事儿啊,好说好说,呵呵,有劳有劳了。”捕快拱起手轻轻还了黄成志一个礼。 “好,那杨大人,村长,我们就不叨扰了!” 说完,黄成志便拉着黄才义走出村长家的大门。 在回家的路上,黄成志一直打量着黄才义,黄才义刚才的那番话让他既震惊又感慨。 黄才义几乎没有在黄成志面前发过脾气,在黄成志的眼里,黄才义就和黄才良一样,永远是自己长不大的孩子,可是今天这番话,黄才义不但说得理直气壮,还说得那样有理有节,简直让他这个爹刮目相看。 黄成志看得出黄才义还有气,便劝慰道:“义儿,刚才那番话,跟爹说说是可以的,可罗勇是村长,你万不该跟他那样说。” “爹,我知道了!”黄才义没有回头,气冲冲地直往前走。 “义儿,爹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 “爹,我知道,你是想告诉我不应该顶撞村长,我应该低调,即便我们受了委屈也要吞进肚子里,我都知道!” 黄成志停下脚步愣了愣,随后摇了摇头,便不再去管黄才义。 回家之后,黄成志先是吩咐大老婆李氏去雇车,然后便去了老爷子屋里。 此时老爷子依旧闭着眼睛打坐,听见黄成志的敲门声后便睁开眼睛。 “回来了?”老爷子问道。 “嗯!”黄成志答道。 “事情处理好了?” “嗯!” “才良才月可以回家了?” “嗯!” “你除了嗯,还有没有别的话要说?” “爹,对不住,先前是我太着急了。” “呵呵,为人父母,再着急也不为过。” “还是你算得准,虽危却有救。” “就这些?” “哦,对,我应该相信我的孩子。” “对,不仅要相信他们,还应该多放放手,很多事情应该让他们自己去学会面对。” ...... 37 乞丐 第二天,黄成志带上大老婆李氏,坐上昨晚雇好的车,就朝村长家出发了。 之所以带上李氏,黄成志觉得虽然才月才良没事了,但是该打点的还是应该去打点,知县、衙役、狱卒谁都不能少。 在村长家接上罗勇父子俩,一行人又赶去杨家接杨连顺父子,折腾了小半天才最终朝着县城出发。 一天之后,一行人抵达县城,将捕快及罗家人和杨家人送入衙门之后,黄成志又带着李氏从银号里兑了些银子,然后两人才返回衙门。 上下打点一通,黄成志总算来到大牢,把黄才月和黄才良领了出来。 黄才月一见到父亲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个劲儿的往下掉,黄才良也是撇着嘴不断地抽泣。 领完孩子,黄成志又带着家人见了知县大人。 知县那儿黄成志已经打点过了,所以这次来,黄成志只是让孩子们谢过知县,随后恭维了两句就退了出来。他知道过一会儿,村长罗勇和杨连顺都会来见知县——他黄成志不想自己的孩子蹲大狱,罗勇和杨连顺自然也不想。黄成志估计过不了几天,罗勇和杨连顺就会领着他们的孩子回家。 从县衙出来后,黄成志决定先不回家,两个孩子遭了这番罪,他得好好补偿补偿才行。 黄成志先是找到一家客栈,让两个孩子好好沐浴一番,又带着他们一人置办了一身新衣裳,最后领着两个孩子在县城好好逛了一圈才回到客栈。 县城的热闹很快便让黄才月和黄才良把蹲大狱的委屈抛到了九霄云外,尤其是黄才良,他是第一次来县城,好多东西都是头一回看到,那些沿街叫卖的小贩、各种绸缎庄、酒庄、商铺,简直让他眼花缭乱。 回到客栈时,黄才月手里拿着一个风车,黄才良手里则拿着一个拨浪鼓,另外,黄成志还为他们拿着一大包从街上买来的好吃的糕点和果子。 “爹,真好,要是每次蹲大狱你都能给我买这么多好吃的,那我宁愿多蹲几次!”黄才月没心没肺地笑道。 大妈李氏一听笑开了,“傻丫头,会不会说话啊,合着你蹲大牢就是为了好吃的?” “嘻嘻,我没做坏事我不怕,我知道爹一定会救我们出来的。” 黄成志无奈地摇摇头,领着家人选好一张靠窗的桌子。 刚坐下,黄才月就急不可耐地从爹手里抢过糕点,从里面挑出几根桂花糖,她先是礼貌地给爹和大妈一人递上一根,然后又递上一根给黄才良。 黄才月递桂花糖的手伸向黄才良,可是眼睛却一直盯着剩下的糕点,这么多好吃的,该给公公吃什么,又该给大哥多少,她得好好分一分。 谁知道黄才月的手伸过去了老半天,却始终不见黄才良接住,黄才月扭头一看,发现黄才良正盯着窗外出神地看着什么。 “良良,吃桂花糕!”黄才月喊了一句,也跟着黄才良的眼神朝窗外看去,可是窗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你看什么呐?”黄才月问道。 听见黄才月的话后,黄成志和李氏也跟着看过去。 这时黄才良伸出手,指着窗外说道:“爹,那个人一直看我。” “谁啊?”黄成志看了老半天,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人。 “就是他!”黄才良站起身来,将手伸出窗外。 这一回黄成志看到了,黄才良指着的,是一个老乞丐,可是那老乞丐此时蜷缩在街头一角,脑袋有气无力地耷拉在胸前,并没有看向自己这边。 “嗨,不就是个乞丐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李氏一脸嫌弃地说道。 “真的,爹,我们一坐下他就盯着我们看,还对我笑了两次呢?” “可能他是想要点吃的,”说着,黄成志便叫来店小二,“店家,除了我们刚才点的,再单独上一碗肉丝面,再来两个馒头。” “当家的,一个乞丐,给两个馒头就行了,用得着这样吗?”李氏有些不满。 “哎,才月才良这回有惊无险,也算是老天爷帮忙,我们就当是回报老天爷吧。” 过了一会儿,小二将黄成志点的菜端上了桌,随后黄成志将肉丝面和馒头递给黄才良,“良儿,去给那老乞丐端去,就说你请他吃的。” 黄才良接过饭碗,高高兴兴地走向老乞丐,可是这时老乞丐耷拉着头,似乎并没有发现黄才良正站在自己跟前。 “老爷爷,我请你吃面!”黄才良把碗放在乞丐身前的地面上,又把两个馒头放在面碗上。 正当黄才良放下东西准备转身离开时,老乞丐忽然伸手抓住了他。 “你~~你要干什么?放开我!”黄才良吓了一跳,马上挣扎起来。 “嘿嘿,小兄弟,一碗面可不够吃啊!”老乞丐抬起头,脸上脏兮兮的,黄才良几乎都看不出他是哭还是笑。 “这不是还有两个馒头吗?” “呜嗯,”老乞丐抓起一个馒头啃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笑道,“这些啊,也就够我一个人吃,可是我这儿还有一个人呢!” 说完,老乞丐将盖在他腿上的一张破破烂烂的褥子给掀开,又把屁股往旁边挪了挪,便从他身后露出来一个人。 黄才良看见这个人和自己一般高矮,也是一身破破烂烂的,双手和脸上比老乞丐还要脏,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此时正躺在老乞丐身后,双手双脚大剌剌伸开着睡着大觉。 “那~~那我再去给你端一碗过来。”黄才良用力把手扯回来,慌慌张张地又跑回客栈。 “爹,还有一个小乞丐,再给他也买一碗吧。”黄才良说道,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黄成志。 “还没完没了了?!他就不会分一点给小乞丐吗?”李氏尖着嗓子朝窗外喊道,眼睛里面尽是鄙夷之色。 “行了,勿以善小而不为,不就是一碗面吗?” 随后,黄成志便叫来小二,又点了一碗肉丝面和两个馒头,照旧让黄才良给端过去。 黄才良这是第一次从父亲身上体会到什么叫行善,虽然他还是有些害怕那个老乞丐,但是这种帮别人吃饱饭的感觉让他很满足,也在他心里烙下一个小小的印记。 回到老乞丐面前时,那碗面已经被老乞丐吃掉了大半,两个馒头也消失了一个。黄才良依旧将面碗放在老乞丐身前的地上,放下之后,他拍了拍手,心满意足地笑道:“面来了,吃吧!” 哪知道那老乞丐呼呼啦啦地把剩下的面吃下后,又将地上的面碗端在嘴边。 黄才良一看不对劲,马上问道:“这一碗是给他的,你不给他吃吗?” “嘿嘿,我还没吃饱,你再给他买一碗吧。” “这不是还有馒头吗?” “哎,馒头清清淡淡的,没味儿,不如肉丝面好吃。” 黄才良皱起眉头,忍不住从心底冒出“无赖”两个字,“再买爹该不高兴了,你应该给他留一点的。” 老乞丐回头看了小乞丐一眼,然后笑道:“嘿嘿,那就让他饿着,谁叫他那么贪睡呢!都当乞丐了,还不知道勤快点儿。” 黄才良看了看小乞丐,忽然想起自己和姐姐在大牢里的这几天,无奈之下,他只好狠狠心,又跑回客栈。 这一次,黄才良没有直接开口,接连买了两碗面,大妈已经很不高兴了,再要一碗的话,或许连爹都会发火。 坐在椅子上,面对着一大桌好吃的,黄才良一点都提不起胃口,直到黄才月发现他的不对劲。 “良良,怎么了?你吃饭啊!” “你跟乞丐说话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黄成志也发现儿子有些心不在焉。 “爹,老乞丐说他没吃饱,让我再买一碗给小乞丐。”黄才良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声音细小如蚊。 “什么?”李氏大喊道,其实她听清了黄才良的话,但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要饭的也太不知足了吧?一碗面两个馒头都塞不饱他的肚子?” “老乞丐说馒头太淡,不如肉丝面好吃。”黄才良补充道。 “真是岂有此理,”李氏气得一把将筷子拍在桌子上,“蹬鼻子上脸了。” 李氏的声音引来不少目光,黄成志马上制止道:“你小点声,几碗面你有什么好心疼的?良儿,再给他送一碗去,再把这些银子给他,跟他说想吃什么自己去买。” 说完,黄成志又叫了一碗面,还给了黄才良一些碎银子。 黄才良大为感动,就好像爹施舍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谢谢爹!”黄才良对着爹鞠了一躬,随后端着面碗拿着银子又跑向乞丐。 这一次回来,黄才良看见两万肉丝面已经不见了,馒头却还剩三个。 “面来了,还有银子,给!”黄才良放下面碗,将手里的银子递过去,“爹说了,想吃面自己去买。” 此时那个小乞丐依旧酣睡着,老乞丐看了看地上的面碗,又看了看黄才良手里的银子,并没有接过来。 “好小子,好一家心善之人,”老乞丐意味深长地盯着黄才良看了许久,说道,“来,你过来一点。” 黄才良有些害怕,但他又觉得老乞丐没有恶意,便向前靠拢两步。 谁知道老乞丐忽然伸出手,一把紧紧地抓住黄才良的胳膊。 老乞丐的手非常粗糙,即便隔着衣裳,黄才良都感觉得出来。 黄才良用力往回拉扯,可是老乞丐的手力大无比,像钳子一般抓着他就是不放。 正在黄才良准备大喊时,老乞丐忽然把嘴凑到他耳边,“记住我!记好了!以后有难就来找我!” 38 不速之客 老乞丐松开手,黄才良预料不及,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老乞丐咧嘴笑了一声,随后端起地上的面碗,看样子他是不打算留给小乞丐了。 老乞丐终究还是没有收下银子,他端起面毫不在意地呼呼啦啦吃了起来,还没忘记把剩下的馒头都塞进怀里。黄才良坐在地上看着老乞丐风卷残云般将面碗吸得干干净净,然后老乞丐将三个面碗堆放在一起塞给黄才良。 “回去吧,记住我的话!”老乞丐扬了扬手,示意黄才良回去。 黄才良一把爬起来,他现在已经不觉得害怕了,只是觉得这个老乞丐很奇怪,虽然这还是他第一回接触乞丐,但是他感觉这个老乞丐的行为并不像一个真正的乞丐。 带着三个饭碗和银子回到客栈,黄才良的脑袋里一直回响着老乞丐的话:“记住我!” 不知道为什么,黄才良感觉这个乞丐认识自己。 “回来了,银子给他了吗?”黄成志问道。 黄才良回过神来,把银子放在桌子上,“他不要。” “不要?哼,奇了怪了,还有乞丐不要银子的,他该不会是嫌少吧!”李氏鄙夷地说道,她是打心眼里不喜欢乞丐。 “爹,他把面条都吃完了,一碗都没留给小乞丐。” “呵呵,也许他根本不认识那个小乞丐,就是想利用小乞丐多骗你一碗面吃呢!”黄才月猜测道。 “可是他把面吃完了,又把馒头都拿走了,小乞丐就没得吃了。” “没关系,等一下老乞丐离开了,你再去给小乞丐送一碗,先吃饭吧。” “好,谢谢爹!”黄才良大喜过望,总算抱起饭碗敞开吃起来。 不到一炷香时间,黄才良咽下最后一口饭,扭头一看,却发现老乞丐已经不见了人影,连同那个小乞丐也不见了。 看着空空如也的街角,黄才良忽然觉得一阵失落。 黄成志发现儿子的神色不对劲,便也看向街角,发现老乞丐消失之后,他安慰道:“良儿,世上之人形形色色,多是怪异之人,你以后就会慢慢知道的。” 黄才良不知所谓,只是呆呆地看着父亲。 一家人在客栈歇息了一晚,第二天,便赶着骡车朝杨树村驶去。 回到家里,一家人欢天喜地,老爷子更是亲自操刀宰了一只羊,为两个孙孙接风洗尘。 村里人得知老黄家的两个孩子已经从县衙回来了,便猜测到怎么回事,那些失窃了的人家又开始对老黄家热情起来,还有不少人亲自登门,为事前冤枉了两个孩子来道歉。 老黄家的几个成年人都深谙人情世故,无论这些人之前说过多难听的话,他们依然敞开笑脸,对来道歉的人都说着一些“没关系”、“不怪你”、“难免的”之类的话。 而黄才月和黄才良一直在大牢里,他们不知道村里发生的事,即便是蹲大牢的那点委屈,也被黄成志一天的“县城之旅”给弥补了。 只有黄才义对这一切表现得很不满。 黄才义也许有一点替自己的弟弟妹妹不值,但是他最大的不满,是对这些成年人的态度,包括他的家人。 几天之前,这些人是如何对着爹口出不逊的?他们要把自己全家赶出村子,他们当时的嘴脸、那些难听的话黄才义一辈子都忘不了。可是一转眼,这些人又成了自家的座上宾,几句轻飘飘的道歉似乎就能把之前发生的一切都给抹杀掉。 所以当这些人来到老黄家时,黄才义就尽量不露面,他害怕自己一见到这些人就会把积攒已久的怒火全都发泄出来。 这天,正如黄成志所料,村长罗勇和杨连顺带着他们的孩子也从县衙回到村子,罗勇一着家便召集村民,说是要宣布失窃案的结果。 黄成志和三位老婆带着孩子也去了罗勇家,只留下黄才义和老爷子在家里。 黄才义原本在后院练拳脚功夫,忽然听见有敲门声,这个时候村里人应该都去了村长家,所以黄才义觉得有些奇怪。 见敲门声一直不断,屋内的老爷子便催促黄才义去开门,开门一看,黄才义发现是李婶母子。 一看见这娘儿俩黄才义就怒不可遏,当初爹发动全家去帮她们找镯子,她家女儿珍珍还是才月要好的朋友,可是李婶也是当初要赶自己全家出村的人之一,李婶也曾对着爹骂过非常难听的话。 “你们来做什么?村长不是要宣布失窃案的结果吗?你们不去听听?” “呃,我以为黄先生还没走呢,所以想顺道过来看看~~”李婶的声音毫无底气,看样子心很虚。 “哦,那你来迟了,爹他们早就过去了。”说完,黄才义便想关掉大门。 “等等,”李婶说道,“才义,是李婶不好,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才月,还~~还说了那些难听的话~~我~~” “打住,李婶儿”,黄才义轻蔑地一笑,“道歉的话还是省了吧,就算你要道歉,也应该跟才月才良道歉,跟我爹道歉。再说了,你现在道歉有什么用?该泼的脏水你已经泼了,你该骂的话已经骂了,现在你的镯子找到了,失窃案也被我爹查清了,这个时候你指望道个歉我们家就原谅你?咋的,什么好处都让你占了呗!另外,往后你还是离我们家远一点吧,万一又丢了什么东西,才月和才良可受不了那份冤枉。” 黄才义的话让李婶的脸热得发烫,她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站在黄家门口不知所措。 这个时候听见动静的老爷子走出来,赶紧把黄才义喝了回去,随后又给李婶说了两句好话,李婶这才灰溜溜地离开老黄家。 回到屋里,老爷子看着一脸无所谓的黄才义直叹气。 “哎,才义啊,你的性子太急了,你要学着大肚一些、忍耐一些。” “呵呵,公公,可能我一辈子都学不了,我就是不喜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承认,站在李婶的角度她有理由怀疑才月才良,她也有权骂我爹,有权想把我们赶出村子。可是同样,我也有权不原谅她,有权不让她进屋。我才不像爹和娘,明明很恨,却非要摆出一副笑脸。” “可是才义,人活在世讲的就是人情世故啊,你都十六岁了,还不懂得这些是要吃大亏的。” 黄才义满不在乎地走到老爷子身边,伸手搀住老爷子的胳膊,“公公,放心吧,我啥亏都吃不到,我才不像才月和才良他们俩,尽干那些蠢事。” 黄才义正准备扶着老爷子进后院,忽然门口又传来敲门声。 黄才义不耐烦地转过身,正要跑去开门,却被老爷子给拦住了。 “别冲动,这回咱俩一起开门。” 黄才义咧嘴一笑,“好,一起开门,一起摆个笑脸去贴他们的冷屁股。” 老爷子苦笑着摇摇头,“你呀,都十六了,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爷孙俩说着话便拉开门闩,黄才义抢在前面拉开大门,就看见两个身穿黑色斗篷、戴着斗笠的高大男人站在门口,他们的斗笠遮住了他们的脸,黄才义看不出来者是谁。 黄才义刚准备询问,忽地看见公公张大了嘴,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这时,那两个高大男人摘掉头上的斗笠,两人齐声叫道:“爹,别来无恙?!” ...... 在村长院子里,村长拉着罗伍和杨良俊站在众人中间。 罗伍和杨良俊耷拉着脑袋,正像两个受审的犯人。 黄成志站在院子一角,他的三个老婆各是一副得意的神色。 “诸位村民,”罗勇大声喊道,“大家安静安静,众所周知的失窃案,现在查清了,我今天就将审判结果公之于众,一来是为还黄家一个公道,二来是给大家道歉。” “经过知县大人的仔细盘查,现查清窃贼便是罗伍和杨良俊。经过罗伍主动交待,是他谋划了整个失窃案,而杨良俊只是从犯,他只是听从罗伍的话而行事的。” “不过,他们俩窃取财物并不是想据为己有,而是想和黄家的两个孩子开个玩笑。只不过他们没有料到事情会闹得这样大,而他们还只是十多岁的孩子,当事情闹大之后,他们便害怕不敢交待了。” “大家知道,罗伍是我的儿子,他犯了这么大的罪过,是我罗伍教子无方。我之所以把他领回来,就是想让他在我的严加看管之下好好改过。在这里,我作为村长,请求大家给这两个孩子一个机会,让他们将功补过,让他们重新做人。” 之后,村长又说了许多话,都是些关于如何保证两个孩子不再犯事和如何严加管教之类的话,黄成志笑了笑,决定不再往下听了。 他到底是高看了罗勇,罗勇虽不至于和杨连顺为一丘之貉,可始终都是村子里的“权贵”,改不了他们一心为己的私心。如果只是杨连顺一家的事,估计罗勇还能稍稍保持公正,可一旦涉及到他自己家,罗勇的公正心便烟消云散了。 整件事黄家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可是在罗勇的嘴里只是几个字便匆匆带过,这不仅显示了罗勇的心虚,还表明他不服气。罗勇大篇幅说辞都是为自己的儿子开脱,不只是为罗伍,还是为杨良俊开脱,也许罗勇意不在此,但是这再一次证明,他罗家和杨家是站在一起的。而罗勇还是当着所有村民的面来说明,黄成志心想,或许一股汹涌的暗流正在形成。 39 随卦 黄成志带着三个愤愤不平的老婆和两个一脸懵懂的孩子回到家中,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闹哄哄的,而声音的主角正是他的大儿子——黄才义。 黄才义的声音听起来激动而热烈,这可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要知道平日里黄才义总假装自己是老黄家的第三个男人,要么沉默寡言,要么就像黄成志一样,沉着声音说话。像今天这样毫无节制的大笑,黄才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带着好奇心,黄成志推开大门,走进堂屋一看,黄才义正和两个坐在客座上的男人大声谈笑,而老爷子居然也坐在正位上。 黄才义说话太过聚精会神,以至于他根本没意识到屋子里多出好几个人。而老爷子则是一脸愁容地坐在正位上,似乎他很不喜欢那两位客人。 黄成志走近几步,马上看清两位客人的面容,而当他看清的那一刻,他立马呆住了。 “成才!成杰!”黄成志不由自主地叫出两个名字。 那两位客人闻声立马站起身来。 “大哥,好久不见!”两人齐声说道。 其他人马上反应过来,这两位便是老爷子很少提及的另外两个儿子——黄成志的二弟黄成才和三弟黄成杰。 说起这两人,就要从黄成志成家之前说起了。 当年黄家三兄弟还都是二十几岁的嫩小伙,老爷子黄书业正风风火火地带着队伍干着他的大事业——盗墓。 三兄弟从小跟着父亲耳濡目染,都学得了一些赶尸匠的本领以及一些风水八卦。当年老爷子也带着他们干过一些赶尸匠的活计,当然也带着他们倒过斗。 随着倒斗的次数越来越多,两个弟弟黄成才和黄成杰倒是越来越感兴趣,因为倒斗比赶尸来钱要快得多,也简单得多。只有黄成志认为倒斗集损阴德,不是长久之计。 一家子五个人,黄成志和他娘王氏反复劝阻老爷子和黄成才、黄成杰,让他们不要再干下去,可是老爷子充耳不闻,成才成杰两人也只是当作耳旁风。 一次,老爷子从辰州独自出活回来,回来之后,老爷子便将大门关上,把三个儿子叫进屋子说以后不出活了,不仅不下墓,连赶尸的活计也暂时搁下。 三个儿子自然大惊,连问老爷子为什么,可是老爷子说什么都不回答。 为这事父子四人争论了好几天,可老爷子毕竟是当家之人,他都发话了,三个儿子也不敢不听。 这件事对黄成志的影响倒不大,他本来就志不在此,除了赶尸下墓的本事之外,他还有医术在手,可以行医为生。 可是黄成才和黄成杰就犯难了,不能去下墓又不能去赶尸,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下地干活。 刚开始,两兄弟还是听父亲的话,老老实实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是久而久之他们就受不了了。 于是,两人开始瞒着老爷子私自接活,经常找一些外出的借口哄骗老爷子。 老爷子何许人也,很快便发现两个儿子不对劲。于是,老爷子与两个儿子大吵了一架,他一再说明不让他们出活是为了他们好,是为了整个老黄家,可是当儿子问起为什么,老爷子就不再往下说了,所以老爷子始终劝阻不了这两个儿子。 黄成志虽然也不能理解,可是他看得出老爷子是事出有因,所以在吵架的双方中,他站在老爷子一边。 可是这种争吵几乎每天都会发生,父子四人把个家闹得家无宁日,渐渐的,黄成志受不了了。 老黄家是军户,刚巧那段时间百户来要人,黄成志想都没想就报上自己的大名。 那个时候的军户,只要看见上面来要人,无不是叫苦不迭的,因为征战讨伐,只要是进了军营的,极少活着回来,即便活着回来,也都不是全乎人。 老爷子因为此事迁怒于黄成才和黄成杰,一怒之下,便嚷着要分家。 就这样,黄成才和黄成杰两兄弟便离开了老黄家,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几年之后,黄成志从军营带着军功回家,他娘过不久也因病去世,父子俩相依为命过了一段日子,黄成志便迎娶了第一个老婆李氏。 所以除了黄成志和老爷子,屋子里的人都是头一回见到这俩人,他们也不知道发生在老黄家的往事。 不过,始终都是家人,况且以前的事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二十年的时间,足以弥补所有的隔阂。 黄成志脸上的惊讶逐渐散开,取而代之的,是自心底发出的笑容。 “成才!成杰!”黄成志再次叫了一声,话音刚落,黄成志便已走到两人身前,一手一只紧紧抓住了他俩的胳膊。 “大哥,你老了!” “大哥,你越来越像爹了!” “哈哈哈哈~~~” 三人豪爽的笑声在老黄家堂屋里经久不息。 当晚,老黄家杀鸡宰羊,摆出足足一十八道大菜,兄弟三人喝得酩酊大醉,黄成志甚至破天荒地让黄才良也尝了尝酒味。 饭桌上,两位叔叔大肆宣讲他们闯荡江湖的种种奇事,不仅才月才良两人听得如痴如醉,就连黄才义也像个小孩子一般,不停地追问后事如何。 两位叔叔的风趣幽默深受家中三个孩子的欢迎,连同黄成志的三位老婆也乐得笑眯眯的。 而在这一片欢声笑语中,唯有老爷子笑不出来,不知道为什么,老爷子只是闷头喝酒,似乎他还在怪罪两个儿子当年不听他的话。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老黄家成了村里最热闹的人家,大家都得知黄老爷子的两个儿子回来了,人们争相来到老黄家和这两个新鲜面孔打招呼。 许多相熟的人邀请这两个久违的人去家里喝酒,两人也非常豪爽的应邀前往。 这天,成才成杰两兄弟出门赴酒约,黄家家里总算清静一会儿,黄成志让黄才义带着黄才良学习,黄才月依旧一个人挎着褡裢去后山了。 黄成志见四下无人,便摸去了老爷子房间。 “爹,你这几天不太对劲。”黄成志问道。 “哦?是么?我怎么没觉出来?”老爷子笑了笑。 “爹,成才成杰好不容易回来,你就算还生气,也得给点好脸色看吧!” “哼,我生气?我要是生气还能活到现在?早被他俩气死了!” “呵呵,你还说不生气,这不还是在说气话吗?” 老爷子收起笑脸,叹了口气,“成志啊,这次我的预感很不好,你的这两个兄弟突然间冒出来,怕不是什么好事。” “爹,你看你,还说不生气~~” 老爷子慌忙伸出手,打断黄成志,“你听我说,我这个岁数已经生不起来那个气了,我现在担心的是你,是你的三个孩子。我问你,你就没看出你那两个兄弟有啥不对劲?” 黄成志被老爷子的神情唬住了,他回忆了一下成才成杰回家之后的表现,可是实在想不起有什么不对劲的。 “爹,没啥不对劲的啊!” “哎呀,”老爷子有些着急,“他俩回来后,有说过为啥回来吗?有说过待多久吗?” 黄成志不明所以,答道:“说过啊,不是说回来看看你,看看我吗?至于待多久,我估计他俩还没想好,说不定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老爷子很不满意黄成志的答案,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啊,真是个榆木脑袋。好,且不说这个,你听听他跟你孩子说的那些话,张嘴闭嘴大宋遗民,你就不担心这话传出去?搞不好把孩子们都带坏了。” “爹,”黄成志降低声音,“你不也经常念叨自己是大宋遗民吗?再说了,村里人谁不私下叨咕两句?” “那他们那短刀呢?” “哎呀,爹,你就别神神叨叨啦,他俩行走江湖,身上带把刀不是很正常吗?” 老爷子见说服不了儿子,气头一下子冲上脑袋,“胡说!现如今就是打把菜刀都得造册,他俩还一人带一把短刀!” “我知道不允许,但是江湖上的人谁不有点手段啊,你看江三叔不也是常年匕首贴身吗?他那铁钩子还不是走哪儿带哪儿!” 老爷子苦笑一声,叹道:“行,儿子长大了,我老头子的话听不进去了~~” “爹,你看你说的~~” 老爷子伸出手掌朝黄成志压了压,“好,不说这个了。成志,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才月才良出事那阵子,我给老黄家卜了一卦。” “哦,你说过,是一个孙爻加动爻。” “不,在这之前,我还得过一卦,为艮卦之随。” “随?!” “不错,随,无故也;随,元亨利贞,无咎!” “可是爹,主卦为艮,艮为山、为土,是不动之象,你应该以主卦解辞。” “问题就在这里,主卦不动,次卦为随,一不动一动,我就有些看不清了。再一个,随卦外为兑金、为用,内为震木、为体~~” 没等老爷子说完,黄成志便接过话茬:“是用克体,凶!” 老爷子叹道:“哎,没错,本来这一卦我是为才良才月之事而卜的。可是从卦象来看,这件事要远大过偷窃,随后我重卜一卦,又得孙爻动爻,从表象上看,利于才良才月的失窃案,但是从整体来看,却加大了随卦的不确定性。成志,这随卦而凶,不可大意啊!” 40 龟甲 老爷子的卜术,黄成志是信服的,经过他的手算出来的结果,可以说是八九不离十。只不过这卦象系辞,还是以算卦人的臆想为主,正所谓卜卦易、系辞难,是不是卜算高手,全看卜卦之人对卦象的解释准不准。 “爹,这事儿我会放在心上的,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成才成杰好歹都是你的儿子,他们怎么可能会害咱家呢!”见老爷子满脸都写着担心,黄成志宽慰道。 “成志啊,我不担心他俩会害咱家,我是担心有人会利用他俩来害咱家。” 黄成志暗忖片刻,道:“行了,爹,我会叮嘱他俩低调一点的。” ...... 从老爷子房间退出来之后,黄成志站在后院思考了片刻。 老爷子最近一段时间确实有点不对劲,在上一桩失窃案上,黄成志就看出来老爷子有点前言不搭后语,黄成志以为这是老爷子岁数高了的缘故。 不过,老爷子毕竟是个中高手,失窃案就被他给言中了,所以刚才这番话还是值得警惕的,黄成志只是认为事情没有老爷子想象的那样严重。 晚饭时间,外出赴酒约的两兄弟歪歪斜斜地回到家里,李氏开门之后一边在两人身后呼扇着空气一边怨道:“大白天的喝这么多酒,去谁家了?” “嗨,还不是大横子家,连顺兄请的客!” “杨连顺?!”李氏惊道。 “对啊。” “你们怎么能跟他喝酒呢?!你不知道他~~” “大嫂子,我们知道,不就是几个孩子嘛,跟大人又没关系。再说了,连顺兄跟我们是发小,一起喝杯酒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两人走到堂屋中,迎出来的何氏跟着说道:“那是以前,现在杨家正跟咱们闹别扭呢,那杨连顺老奸巨猾,你们可别着了他的道!” “行了,两位嫂嫂不必絮叨,我俩又不是小孩子,个中要害我们清楚。” 说完,两人便径直越过饭桌,回厢房休息了。 黄成志吃过晚饭,看了老爷子一眼,随后思考片刻,便朝两个兄弟的房间走去。 屋子里的两人浑身酒气,连鞋子都没脱就直接躺在床上,黄成志叹了口气,让大老婆弄两杯苦茶端进屋来。 黄成志叫醒两人,一人一杯苦茶递上。 “成才,成志,咱们说说话。” 黄成才抿了一口苦茶,刚咽下去就皱起眉头,“成志,不就是跟杨连顺喝顿酒吗?饭桌上我们都听说了,你最近跟他不对付,你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就是,”黄成杰翻起身来,将茶杯端在手里,帮腔说道,“我们也没怎么提起你,就是一起叙叙旧,成志,放心好了,他没在背后说你坏话。” 黄成志苦笑一声,“哼哼,成才,成杰,别说是杨连顺,你们就是去跟知县大人喝酒我也不会放在心上,我要跟你们说的不是这个。” 兄弟两个喝了几口苦茶,互相看了一眼,齐声问道:“那你要说什么?” “呵呵,也没啥,这几天你们一直被三个孩子围着,我一直找不到机会,我就是想问问这些年你们过得如何。” “呵,大哥,闯荡江湖,无非就是风餐露宿、居无定所,好在落得一个自在。”黄成才答道。 “这些年你们一直在一起吗?都靠什么手段过日子啊?” 听了这话,一旁的黄成杰嘿嘿一笑,“嘿嘿,我明白了,你是替爹来问话的。” 黄成志笑道:“就算是吧。爹他老人家也是担心你俩。” “大哥,你不就是想问我俩这些年有没有为非作歹吗?你直接问呗。咱们一家人,我俩又不会瞒着你。” “那行,你就老老实实告诉我这些年你俩都在干什么?怎么突然回家了?这次回来还走吗?” 黄成才放下茶杯,盘膝正坐,道:“成志,我俩能干什么啊?当初离家,我俩就是奔着倒斗去的,当然是靠倒斗过日子啊。” “就是,这次回家我们也不过是刚巧路过,就想回来看看你和爹。当然,我们也待不了多久,再说了,现在这屋里也没我俩的地方了啊,是吧,成杰。”说完,黄成才就和黄成杰齐声坏笑起来。 黄成志明白,这两人是在开自己的玩笑,说自己娶了三房老婆,把他俩原先的屋子都占了。 “你俩别笑,我告诉你们,只要你俩愿意留下来,我现盖两幢房子给你俩住,咱老黄家大钱没有,给你俩一人盖幢房子绰绰有余!” 两人见黄成志认真起来,马上收住笑声,黄成才拍着黄成志的手笑道:“跟你开玩笑呢,你还当真了,连顺兄还真没说错,你就是假认真。” “行了,跟你俩说正经的。我问你们,你们一口一个大宋遗民,跟谁学的?还有,你俩的短刀,从哪儿弄来的?你们不知道这都是违禁品吗?” 黄成志的话音刚落,那兄弟二人的脸色瞬间严肃起来。 “成志,”黄成才说道,“其实我们这次回来,除了看望你和爹,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此事。” 说完,黄成才犹豫了片刻,似乎有什么话他不好意思说出口。 过了半晌,黄成杰才接着话茬问道:“成志,我问你,当年你明明去的是汉人的军营,为什么最后领了蒙古人的军功回来?” 此话一出,黄成志的脸色顿时煞白一片,他的脑子里马上浮现出当年在战场上的种种画面,而这些画面是他这些年极力想忘掉的。 “成志?成志!”黄成杰的叫喊声把黄成志的思绪拉回到现在,“你的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黄成志没有回答,而是紧紧盯着黄成杰,反问道:“你问这个干嘛?” “不想干嘛,我就是想告诉你,别忘了你是汉人,是汉人就不能屈居于蒙古人之下,任由他们宰割。” “成杰说得对,大哥,这些年你应该也看到了,蒙古人不把汉人当人,事事防备着我们,连打把菜刀还要先登记造册,更别说蒙古人当年残杀了多少汉人了!” 黄成志听得心惊胆战,却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安,他把眼睛迷城一条缝,看向那兄弟二人。 “你们俩什么意思?”黄成志问道。 “大哥,我们没别的意思,你我终究是大宋遗民,大宋的江山,终究要靠我们夺回来!” 黄成才的一字一句都想惊雷一样在黄成志耳边响起,可是在这些字句之下,他并没有看到豪情万丈、并没有看到壮志山河,他看到的,是倒下的血淋淋的尸体,是血泊里看着自己无助哭喊的将士。 “这些话,是谁教你们说的?”黄成志认真起来。 “大哥,谁教的你别管。我现在就问你,你是不是大宋遗民,你愿不愿意复我大宋江山?” 黄成志一听,马上明白这两位兄弟这次是带着目的回来的,而且他们背后还有别的人。 黄成志装作不懂,问道:“如果我愿意,你们打算怎样夺回大宋江山?难不成就靠我们三个人?” 黄成才和黄成杰对视了一眼,压低声音答道:“大哥,当然不只是我们三个人,而且根本不需要你出面,你只要帮助我们办成一件事即可。” “什么事?” “劝爹把龟甲交出来!” “龟甲?”黄成志有些疑惑。 他记得老爷子的确有片龟甲,但是老爷子极少拿出来,黄成志记得上一次看见那片龟甲还是好几年前。当时他和三个老婆全家大扫除,无意中打翻老爷子房中的一个箱子,那片龟甲便掉落出来。 当时黄成志还问过那是什么东西,可老爷子只说是件古物就着急忙慌收起来。黄成志实在不明白,那片龟甲跟收复大宋江山有什么联系。 “你们要龟甲做什么?”黄成志继续问道。 “哎呀,大哥,做什么你就别管了,总之这片龟甲对我们很重要,可是对爹呢一点用都没有,到时你帮我们劝劝爹就行了。” 黄成志一边听着兄弟的话一边想着其中的缘由,忽然他感觉有点不对劲,便问道:“你俩说你们一直靠倒斗过日子,怎么忽然又扯到这上面了?” “哼,大哥,大汉一死,他们蒙古人的气数也就尽了,难道你还不知道吗,现在江湖上处处都喊着还我河山?别说是倒斗的,就是那些小毛贼都悄悄地和蒙古人作对。” 黄成志听完,不由得想到这一次又被老爷子不幸言中。这两个傻兄弟显然是被人指使而来的,而他们这样幼稚的行为很容易给他老黄家,甚至是整个杨树村招来杀身之祸。 “成才,成杰,这些话你们除了我,还跟其他人提起过吗?” 黄成才哈哈大笑,“成志,你当我们傻啊,这话能随便说吗?” “好,”黄成志站起身来,“这件事就此打住!我现在告诉你们俩,你们回来住,我欢迎。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们愿意,我可以给你们一人盖一幢房子。如果你们不愿意,可以随时离开,往后回家我依旧欢迎。但是这些什么大宋江山之类的话就不要再说,更不要跟爹说,你们自己最好也别再提起。至于爹的龟甲,你们可以自己向他要,爹愿意给你们我不拦着,爹要不愿意,我也不会劝。” 两兄弟还想劝说,黄成志却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成才成杰,你们在外面做什么,我无权干涉,但是我和爹现在只想过安安静静的生活,我希望你们能体谅。还有,今天的这些话如果传出去,不只是我们家,甚至整个村子都会因此招来杀身之祸,我希望你们俩对谁都不要提起。” 41 脚印 从厢房退出来后,黄成志在院子里的月色下站了一夜。 当年他不顾老爷子的反对,报上自己的名字就进了军营,本来他是奉诏去抵御外寇的,后来却带着蒙古人的军功回了家。这件事老爷子从来没过问过,但是村子里的人还是有很多人好奇,只是当年任谁问起,他都是置之不理,所以久而久之,这件事就慢慢被人忘却了。 今天这件事被两个兄弟提起,一下子又把黄成志好不容易埋进心底的往事翻了出来,回想起当年一幕幕血淋淋的画面,黄成志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其实事到如今,经过朝代更迭之后,老黄家依然是军户,只不过现在黄家已无需向朝廷交人,这是当年阿术将军亲自下的命令,虽然有所违心,但这是黄成志想要的结果。 “爹,你还没歇息呢?” 正在黄成志出神的时候,一个慵懒且清脆的声音忽然响起,黄成志扭头一看,是黄才月。 “这么晚了,你起来做什么?”黄成志走过去,将女儿披在身上的袄裙紧了紧。 “我口干,起床喝了口水,就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开门一看,才看见是爹你。” “好了,爹睡不着,就在院子里走走。你快些回房,夜里天冷小心着凉。” 黄才月揉了揉眼睛,嗯了一声便转身离开。看着女儿亭亭玉立的身影,黄成志舒心一笑——为了他们,值得!哪怕背一个叛贼的骂名,都值得! 一夜无眠,直到鸡鸣时刻,黄成志才回去房间。 接下来的几天,黄成才黄成杰两兄弟依旧在村子里四处赴酒约,他们经常带着一身酒味回到家里,只是他们再也没提起过龟甲,也不再张口闭口大宋遗民。 黄成志心想这两人已都是不惑之年,他们的行为自己已经无法改变,只要他们不会危害到他们自己,不会危害到家里人,那他们爱怎么喝酒就随他们的。 这连续十多天,黄成志因为家中的各种事情不得不待在家里,几天之后,他见家中相安无事,便带着黄才义外出巡诊。临走的时候,他一再交待两个兄弟不许闹事,就算他们想走了,也得等他回来再走。 兄弟俩自然是满口答应,让大哥只管放心。 黄才良见爹没有带着自己的意思,便只好去找姐姐玩耍。 黄才月还能有什么事!她见黄才良耷拉着肩膀走进屋来,马上背上褡裢,跟娘说了句“我出去了”便拉着黄才良跑出屋外。 一出门,姐弟俩便直奔后山,可是后山他俩几乎闭着眼睛都能数出那棵茶树在什么地方,所以玩儿了一会儿黄才月就觉得无聊了。 自打失窃案之后,黄才月对村里人有些怨言,再加上黄成志一再叮嘱,不要去别人家的山头玩,所以黄才月一时之间还想不到别的去处。 两人在山上闲逛了一会儿,忽然黄才月眼睛一眨,站定对黄才良说:“良良,咱们去村外看看呗?” 杨树村有两个出口,一个去往西头的上树村,再往西还有一个村子,然后就到了大山深处,也就到了尽头。 另一个出口,是去东北头下树村,也就是朱屠夫的那个村子,由下树村继续往外,可以去县城,村里人一般所说的“村外”指的就是下树村的方向。 老黄家的位置处于杨树村的靠西一头,从他们家到出村口有个十来里地,平常如果不出村,黄家人是极少去村外的。 从杨树村到下树村不是很远,两个村子之间连接着一大片野梨树,梨树上结的果儿很酸、不好吃,可是一到春天,满山的梨花还是非常宜人的。 上次黄才良闯去下树村到朱屠夫家闹事,就是被梨花吸引过去的。 听闻姐姐提到村外,黄才良马上来了兴趣。 “好啊,那咱们先回家带些干粮。” “带干粮干啥?咱们玩儿一会儿就回来。” “大哥说了,出远门得考虑周到,不然不是被饿死就是被累死。”黄才良还记得上一次大哥的教诲。 黄才月长这么大还从没在外吃过饭,她根本没有带干粮的概念,不过她的脑筋转得还是够快,马上同意黄才良的建议。 “行,回家带干粮。” 说罢,两人便一路小跑回家。 这个时候,两个叔叔已经出门了,家里的三个妈妈也是各自忙着一些家务,黄才月悄悄带着黄才良来到厨房,两人包了两个饭团,黄才良又去堂屋拿几个果子,随后塞进黄才月的褡裢就出发了。 黄才月背着沉甸甸的褡裢,忽然觉得一阵满足,这个褡裢从做成之日直到现在,还是头一回装着东西,黄才月觉得这才像模像样。 一路上,两人经过不少村民家,其中就有当初失窃案错怪黄家的人,这些人看见黄家的两个孩子,就想招呼过来说两句好话。 虽然黄成志曾经跟他们说过,让他们不要记恨这些人家,可是大哥也说了,不要再和这些人来往,这些人都不是好东西。 受爹和大哥的影响,姐弟二人既不怀恨,但也不敢轻易跟这些人和好。 于是每次看见有人要和自己搭话,黄才月便微微一笑,随后拉着黄才良快步走开。 不一会儿,两人便来到村口,黄才良提议先去北边的山坡,因为上次他来的时候,记得这边山坡的一道石缝里有一个大蜂窝。 黄才月欣然同意,于是两人便爬上北边的山坡。 黄才良领着姐姐走到他记住的那块大石头旁,找到石缝一看,发现蜂窝不见了,而且石头旁边还有几个脚印,周围的杂草也折断了许多。 “看来有人捷足先登了,良良,你该早告诉我的。”黄才月有些灰心。 “姐,我都忘了,怎么告诉你啊,要不是你说来村外,我还想不起来呢!” “好了,没了就没了吧,走,咱们抓兔子去。”到底是难得来一次的村外,黄才月稍微低落的心马上就高涨起来。 “啊?还抓兔子?姐,你就放他们一条活路吧。”黄才良打趣道。 黄才月听罢一叉腰,说了句“找打!”随后放下褡裢就要揍弟弟,黄才良伸出舌头冲黄才月做了个鬼脸,然后拔腿就跑。 两人在山坡上追着跑了几个圈后,黄才良实在跑不动了,便朝地上一躺,大声喘着气笑道:“不跑了,不跑了。” 黄才月后脚跟到,也跟着躺在地上,两个人这一通闹腾,总算把这几天所受的气和憋在屋里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躺在地上喘息了片刻,黄才良忽然“咦”了一声,随后一骨碌坐起来。 “姐,你看,这儿也有脚印。” 黄才月闻言也坐起身来,朝弟弟指的地方看了一眼,不屑地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咱们能来别人当然也能来啊。” 黄才良没有理会姐姐的不屑,而是站起来朝四周看了看。 “奇怪,这脚印好像是~~”黄才良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跟着脚印移动,忽然他抬头看向更北边的杂木林子,“好像是往林子里走去的。” 黄才月走过来一看,果然看见一道被人踩倒的杂草痕迹朝着林子的方向延申过去。 两人都觉得很奇怪,因为他们面前的这片林子是长在一片非常陡峭的山崖上,别说里面没人了,就连野猪都不愿意来这片林子。 “姐,你看,这草还流着汁呢!” “嗯,看样子这人来这儿还没多久。” “会是什么人呢?”黄才良起了好奇心。 而黄才月却看着眼前黑漆漆的林子觉得后背一阵冰凉,“算了,估计是来打猎的,走,咱们去别处看看!” 两人离开林子,朝山下走去,在路上他们又发现了好些脚印,似乎这山坡上最近来过不少人。 黄才月心里有些不安,就拉着黄才良跑下北边山坡。 之后,两人又在梨树林里玩耍了片刻,将带来的干粮吃完后,黄才月便催促要回家了。 姐弟俩蹦蹦跳跳地走在路上,忽然在一条岔路口,黄才良不小心撞在一个人的身上,没等黄才良看清此人是谁,黄才月便失声叫出来:“杨良俊?!” 黄才良站稳身姿,抬头一看,果然是杨良俊和罗伍两人。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说吧,撞了我,该怎么办?”杨良俊一脸诡计得逞的样子,似乎好不容易找到了整治这姐弟俩的法子。 “算了,良俊,他又不是故意的。”一旁的罗伍劝道。 黄才月上次吃了苦头,这次便有所提防,她把黄才良拉到身旁,斜眼看着杨良俊,一句话也不说。 杨良俊围着两人转了半圈,说道:“罗伍,他们害咱俩丢了那么大的脸,难道就那样算了?!” “杨良俊,上次是你害我们,我们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好,还反咬一口,真不要脸!”黄才月愤愤说道。 “哼,上次是你俩运气好,这次你们撞我个正着,说吧,打算怎么陪我?” “陪?杨良俊,你想要怎么陪?亏你这么大的人,却这么小气!” “我就是小气,我就是要整你们,告诉你,今天这事没完,你弟弟弄脏了我的衣裳,要么陪我一件新的,要么,嘿嘿,让我撞他一下。” 黄才月闻言拉着弟弟退后一步,指着杨良俊大声嚷道:“你真是不要脸,良良才六岁,怎么经得住你撞?” 杨良俊坏笑一声,“那好啊,他不经撞,那就你来呗!” 话音刚落,罗伍走上前来,拉着杨良俊劝道:“良俊,过分了,她是女娃!” 杨良俊不管,“女娃怎么了?谁让他老黄家惹我的,我今天就要出这口气!” 正在黄才月不知所措之时,忽然从她身后传来一声沉稳而厚重的声音:“我也是老黄家的人,要不,你来撞我?” 42 查验刀具 四人闻声望去,发现来者正是黄家新来的两位叔叔。 “年纪不大,脾气不小,你不是要报仇吗?来,撞我!”黄成才走上前说道。 黄才月见来了帮手,立马松了口气,拉着黄才良朝叔叔走去。 可是黄才良却看着两位叔叔犯起了嘀咕,他明明听见他们说去找大横子喝酒的,而大横子的家在村子南头,这两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村口的方向呢。 “才月,这谁家孩子啊,咋这么横?”黄成杰走过来问道。 “三叔,他就是杨良俊,杨家的孩子,那个是罗伍,村长的儿子。”黄才月紧挨着两位叔叔,像是告状一般一一介绍道。 “呵,连顺兄的儿子,还有罗勇的儿子,难怪呢!” “哎,那小子,”黄成才朝杨良俊努了努嘴,“就是你,杨良俊,过来!” 杨良俊虽然平时在村子里横行惯了,可也只是一个欺软怕硬之流,现在见了老黄家两位人高马大的叔叔,他更是不敢造次,听见黄成才的话后便服服帖帖靠过来。 黄成才等杨良俊靠近之后,一把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听说偷别人家财物栽赃陷害黄家的是你?” 杨良俊本来就害怕得脸色发白,听见黄成才说起失窃案,他的双腿就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呵呵,成才叔,我~~我们那是开玩笑呢~~” “哦?是吗?开玩笑把他俩开进大牢里去,那你要是不开玩笑,他俩岂不是命都没了?” “哪~~哪儿能啊,后来我们不是承认了吗,成才叔,我以后不敢了。” “不敢?!那我怎么听见你说要出口气啊?” “啊?没~没~成才叔,我开玩笑呢,你~你千万别当真。” “哦,开玩笑,那你说要撞他也是开玩笑咯?” “是~~是~~就是开玩笑~~” 黄成才这才松开杨良俊的肩膀,笑道:“就是嘛,我就说我跟你爹关系那么好,他的儿子怎么会和我们杨家过不去呢!” “呵呵,就是~就是~”杨良俊尽量让自己保持笑脸,可是那张笑脸却因为害怕变得格外扭曲。 教训完杨良俊,黄成才又把罗伍招呼过来,“你,村长儿子,过来!” 罗伍似乎早做好了准备,虽然脸上也掩饰不住害怕,可走过来的样子比杨良俊要从容得多。 “你叫什么来着?”黄成才问道。 “罗伍!” “哦,对,罗伍。你说你爹乃是一村之长,你怎么还伙同别人欺负人呢?你爹怎么教你的?” “我是我,我爹是我爹,这事不关我爹的事,是我干的,要打要骂随你们的便。” “哟呵,不错不错,到底是村长的儿子,敢作敢当,好样的。不过你既然这么有种,欺负一个女孩儿和一个这么小的孩子算怎么回事?你不觉得丢人吗?” “我没~~我~~”罗伍试图辩解,可是看了看身旁的杨良俊,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 黄成才玩味地看了这两个年轻人一眼,马上明白怎么回事了,他一手一个搭着两人的肩膀,将他俩带到一旁,然后低着头在两人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而后杨良俊和罗伍就像是听见什么惊人的事情一样,瞪大了眼睛看着黄成才,最后两人木讷地点点头,黄成才才放过他俩。 黄成才在说悄悄话时,黄才月正好在他背后,所以她看不见黄成才的表情。而黄才良站在一旁,虽然他同样看不见黄成才的表情,但是在黄成才说完话抬起头来的时候,他无意中瞟见了黄成才的一只眼睛。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可是那只眼睛所流露出来的狡黠和邪恶把黄才良吓了一跳,这和这些天黄成才留给他的风趣幽默、大大咧咧的印象截然不同,甚至让黄才良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黄成才说完话、带着两人走回来的时候,黄才良看见杨良俊和罗伍两人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他们走路的姿势僵硬而扭曲,就好像走在他们中间的黄成才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让他俩不敢挣扎。 “好了,以后大家要和和睦睦,谁也不许欺负谁,明白吗?”说完,黄成才又转向杨良俊和罗伍,“行了,你俩玩儿去吧。” 看着两人像木偶一样远去的背影,黄才月觉得畅快极了。如果今天来的是爹或者是大哥,他们只会将自己和弟弟领回家去,然后说一些“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以后少和他们来往”之类的话,而绝不会像两位叔叔这样,直接把对方给赶跑。这种有仇报仇的快感黄才月还是头一回感觉到。 黄才良虽然也有同样的感觉,但是他并没有沉浸于此。之前二叔黄成才的眼神在他的脑子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本来已经和叔叔们很亲了的黄才良,此时忽然觉得他们很陌生,而且很可怕。 “三叔,”黄才良被黄成杰牵着手,走在黄成才和黄才月的身后,他犹豫了很久,才抬头问道,“你们去村外了吗?怎么从村口的方向回来的啊?” 黄成杰闻言明显一愣,而前面的黄成才也是颇为惊讶地回头看了黄才良一眼。 “呃~~对,我和你二叔出村了。” “那你们不是去大横子叔家喝酒吗?” “啊?呃,对,是喝酒,不过不是在大横子叔家。” “那大横子叔呢?” “他喝醉了,没回来。” “那你俩没喝酒吗?身上咋一点酒味儿都没有啊?” “呃~~”黄成杰被问住了,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时前面的黄成才忽然转过身来,一把将黄才良抱在怀里,将长满胡渣子的下巴在黄才良脸上来回摩擦。 “哎呦你个小家伙,哪儿来的那么多问题啊,你再问~你再问~”黄成才用胡渣逗弄着黄才良,好不容易才蒙混过关。 可是黄才良虽然被逗得咯咯直笑,他心里冒出的陌生感却一点都没有消除。 快要到家的时候,黄成才让姐弟俩先回家,说还要去会另外一个朋友。 姐弟俩都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多问,随后径直朝家走去。 ...... 三天之后,外出的黄成志和黄才义回到家中,没等两人屁股坐稳,村长罗勇忽然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此时老黄家所有人都在,黄成才和黄成杰都在堂屋里坐着。 黄成志看见罗伍神色不对,便迎上去问道:“村长,这么着急,是出事了吗?” 罗勇朝屋内看了两眼,似乎有所顾及,回道:“成志,能否借一步说话?” 黄成志也扭头看了自己的家人一眼,随后便和罗勇走出屋外。 “成志,出大事了!”一出门,罗勇便急切地说道。 罗勇和黄成志同年,两家人虽来往不是很密切,但因为各自的声望,两家的当家人一直保持着互相敬重的关系。平日里,黄成志绝不会直呼村长的大名,而罗勇也一直是以“黄先生”称呼黄成志的。 可是今天,罗勇一见自己便直呼“成志”,这就证明不仅仅是有大事要发生,而且这件大事还和自己有关系。 “村长,你慢些说,出什么大事了?” “今天我收到主簿大人来信,说近段时间奥鲁大人会来村子查验刀具,估计过两天人就会到。” “查验刀具?!”黄成志很惊讶。 所谓“查验刀具”,是因为蒙古人不允许汉人私藏刀具,即便是军户,所用兵器也必须登记到册。而实际上,民间依然有不少人违规私造刀具,比如黄成志的两个兄弟,所以官府会隔段时间查验一次。 本来这事是无可非议的,只不过这位奥鲁大人闲麻烦,而最近几年周围的村子相安无事,所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查验过了。 现在奥鲁大人忽然间想起要查验刀具,黄成志心想恐怕不是简单的心血来潮。 “村长,你是认为~~”黄成志小心地问了一句,两只眼睛却朝屋内看了一眼。 “就是他俩,村子里的刀都有名册,而且奥鲁大人对我们村很关照,我不担心村子,我是担心他们两个。” 村长苦口婆心,但是黄成志知道他就是担心村子,担心他的村长位子,甚至是他的性命。 当年黄成志苦劝吕将军开城归降,本以为是为了黎民苍生,但是他没想到大汗的胃口那样大,东征西讨、南战北伐,大宋灭亡至今,朝廷几乎没有停止过战争。 更让黄成志没有想到的,是蒙古人对汉人的歧视。他们处处提防着汉人,为汉人制定一系列的敌对政策。就比如刀具管制,蒙古人实行互相检举的政策,让百姓之间互相检举、村子之间互相检举,最后搞得村民人人自危,谁也不相信谁。 除了互相检举之外,还有连坐政策,十户为一组,如果查出其中一户私藏刀具,则其余九户需负连带责任。不仅如此,该村的村长还要负监管不力的责任,如果情况严重,村长的位子还会不保。一旦蒙古人一个不高兴,就会有人掉脑袋,甚至还会连累整个村子。 罗勇这样之所以这样着急,就是担心成才和成杰连累到他自己、连累到整个村子。 “村长,我明白,你放心,我会让他俩尽快离开村子的。”黄成志说道。 罗勇感激地看了黄成志一眼,“成志,此事事关重大,我看过信便第一时间找到你,就是想争取一点时间,你能理解,我很高兴,我替全村老少爷们儿谢谢你。” 43 奥鲁 罗勇离开之后,黄成志站在门外思考了许久。 刚开始看见成才成杰两个兄弟的时候,黄成志打心眼里高兴,他说要给他俩一人盖一幢房子也是发自内心的。但是经过之前和老爷子的谈话以及和成才成杰兄弟俩的谈话之后,他的心里越来越没有底气。 此时的黄成志甚至有一点窃喜,他心想不管奥鲁大人是不是冲着成才和成杰来的,如果能利用这个机会让这兄弟俩离开的话,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这么想着,黄成志便走进屋子,他今天刚到家,还不想急着把这事说出来。 晚饭过后,黄成志便将兄弟俩叫进老爷子房间,并把罗勇先前说的事讲了出来。 老爷子听完沉吟片刻,随后说道:“此次查验刀具肯定是事出有因,成才、成杰,我看这个村子你们是待不下去了。” 兄弟俩一听,顿时来了精神,“爹,我可不怕!”“是啊,爹,怕他个奥鲁作甚?” 老二样子摇摇头,“哼,你们不怕,我怕!成志怕!成志的孩子们怕!” 兄弟俩似乎这才想起老黄家还有孩子,对着黄成志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成才,成杰,不只是咱们家,如果在你们身上找出问题,跟咱们家同组的其他九户都逃不了干系,弄不好还会连累整个村子。”黄成志苦口婆心劝道。 黄成才黄成杰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随后黄成才低头轻哼一声,“哼,看爹和大哥的意思,我俩是非走不可咯?” 老爷子马上大声答道:“不错,非走不可!” “就算我俩把刀扔了、藏起来,也非走不可?”黄成才又问了一句。 “奥鲁大人轻易不会查验刀具,这次突然提起来,恐怕是得到什么消息了。成才,成杰,就算你们外出躲一躲,等这件事过了再回来也可以嘛!”黄成志说道。 黄成才这时笑了笑,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行,爹,我们本来也没打算待多久,既然您这么不待见我们俩,那我们走!不过~~” 黄成才停顿了片刻,眼睛里闪过一丝狡猾,“您得把龟甲给我们!” 老爷子听完浑身一震,黄成志也跟着愣了一下。 “龟甲?什么龟甲?”老爷子眯着眼睛,眼神里透出一股狠劲。 “爹,您就别装了,我们知道您有一片龟甲,不瞒您说,我们这次回来,就是冲龟甲来的。” “哈哈哈哈,”老爷子忽然笑起来,“我就说你们两个白眼儿狼会这么好心回来看我?!果然我还是没看错,你们两个狗改不了吃屎,还是和当年一样只顾着自己!” “爹,您爱怎么骂就怎么骂,只要把龟甲给我,你要多远我们就滚多远,保证以后再也不打搅您。再说了,您百年之后,这些东西不还是要传给我们的吗!” “哼,传给你,想得美!我就是一把火烧了,也不可能给你!” “爹,您~~~” 老爷子没等黄成才接下来的话说出口,便指着门口大声喝道:“滚,给我滚出去!” 黄成志见老爷子气得浑身发抖,便将两个弟弟拉出屋子。 “成才,不是说好了不跟爹提龟甲吗?”黄成志怨道。 “哎,成志,你也看见了,爹那个脾气,真是~~” “不是,你们非要那个龟甲干嘛?那龟甲有什么用吗?” 黄成才犹豫了片刻,叹道:“成志,你就别问那么多了,反正那龟甲爹拿着也没啥用,你就帮我劝劝爹,我保证拿了龟甲我们马上就走!” 黄成志摇了摇头,“你没看见爹气成啥样了?这个时候我再去要不是找骂吗?行了,你们俩今天歇一晚上,明天就出去躲一躲,等奥鲁这事过了我再帮你们劝爹,这总成了吧!” “大哥,”黄成杰忽然哭丧起脸,“我们必须带着龟甲回去,要不然~~” “成杰!”黄成杰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黄成才便喝止道,“成志,就听你的,我们明天一早就走,等这事过了我们再回来。” 黄成志本来还想问问黄成杰要不然怎样的,可是一听黄成才满嘴答应下来,也就没往下问了。 ...... 第二天吃过早饭,成才成杰兄弟俩便如约离开,临走的时候,黄才义和黄才月依依不舍的,唯有黄才良一声不吭地站在母亲身旁,两个眼睛不停的在两个叔叔身上打量。 兄弟两人离开后,黄成志也走出家门,他得出去打听打听,看看奥鲁大人是不是冲着自己家来的,万一要是,他还得做好应付的准备。 就这样过了两天,第三天晌午,奥鲁大人果然带着两名衙役来到村长家,黄成志是奥鲁大人的熟人,自然要过去打声招呼。 黄成志一路小跑,进入村长家大门一看,村里的几个乡绅都在院子里,其中就有杨连顺。 “喂,黄成志,我的兄弟,快过来,过来!”奥鲁一见黄成志,便大笑着用不是很标准的官话招呼他过去。 黄成志几大步走到奥鲁身边,忽然被奥鲁一个熊抱给抱住。 “你还好吗,兄弟,听说你的孩子被关进大牢,你怎么没去找我啊?”奥鲁松开黄成志,捧着他的肩膀问道,两人亲昵得就像真兄弟一样。 其实黄成志不喜欢蒙古人,尤其是经历过战争之后,他对蒙古人虽然谈不上恨之入骨,可是他再也不想看见任何蒙古人。 这些年来,他是为了家人才和这位奥鲁有点接触的。 不过,不管黄成志心里如何想,他和奥鲁的见面方式也被周围的人看在眼里,对这些人来说,奥鲁的这个举动就是在宣告黄成志乃是他的兄弟,比其他人要高一等。 “奥鲁大人在上,请受草民一拜!”黄成志单膝跪下,低着头给奥鲁行了个大礼,他知道奥鲁可以没规矩,但是自己必须得有规矩。 “哈哈哈哈,兄弟,你太见外了,你是我大元的功臣,不必行此大礼,快起来!”奥鲁笑着便将黄成志扶起来。 将黄成志扶起来后,奥鲁又给他赐坐,随后便和几位乡绅一一攀谈起来。 奥鲁从村长罗勇开始,先是询问他们的家境,随后询问村子里的情况,一句都没有提查验刀具的事情,而从奥鲁大人问话的次序来看,自己似乎排在最后,黄成志听着听着心底发起了毛。 好不容易一圈问完,奥鲁看着黄成志又是一笑,“兄弟,最近家里可还安详?” “回大人,一切安好。” “嗯,你我是兄弟,不必太见外,我知道前些日子你家出了点事情,你完全可以找我帮忙的啊!” “回大人话,都是小事,不敢劳烦大人,现在已经解决了。” “嗯,很好。对了,听闻你的两个兄弟回家了,他们还好吗?” 听到这里,黄成志的心猛然一沉,果然,奥鲁就是冲着自己家来的。 “大人,成才和成杰前些日子的确回来过,不过他们前天已经离开了,劳烦大人挂念。” “离开了?嗯,这么巧,本官刚来,他们就离开了?呵呵,哦,兄弟,我没记错的话,他们是二十年之前离家出走的,对吗?” 奥鲁的前言加上后语让黄成志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他的脑子停顿了片刻才回答:“呃,回大人,是的。” “二十年前,正是阿术将军挥师南下的时间,那个时候的杨树村,还是宋时天下,我能问问,他们当年为何要离家吗?” 此话一出,黄成志的后背立马渗出一阵冷汗,这看似笑容满面的奥鲁,实际上是笑里藏刀,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现在黄成志明白了,奥鲁这一次不仅仅是冲着自己家来的,他还是知道了成才和成杰的底细后来治他们罪的。 可是奥鲁大人远在县城,他又是如何得知成才和成杰回来了的?黄成志朝其他人看了一圈。 这时,黄成志发现杨连顺正一脸得意的样子看着自己,他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又是他!又是他杨家!他为什么总是和自己过不去呢! 黄成志恨得牙痒痒,可此时他奈何不了杨连顺,奥鲁的话虽然暗藏杀机,可是站在他的立场,他的每一句话都问得有道理,自己必须得回答他。 “大人,成才和成杰离家跟宋元之争没有关系,他们~~他们是因为和家父不和才离家出走的。” “哦?是吗?怎么我听说他们时时不忘自己是大宋遗民,甚至还毫无顾忌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四处宣扬呢!” “大人,”黄成志再次跪下来,“大人,他们~~他们~~” 黄成志脑子里不断地思考着,可是他始终想不出任何措辞,因为奥鲁说的是实情,他如果继续辩解,只会把自己也牵扯进来。 “呵呵,兄弟,不必惊慌,”奥鲁笑道,“我明白,你是你,他们是他们。而且本官也知道,平民之中,为旧朝愤愤不平者不在少数,所以本官只是问问,别无它意。” “好了,诸位,本官舟车劳顿,就不多留你们了,查验刀具之事,咱们明天再议吧!” ...... 从村长家出来后,黄成志逃也似地回到家,他知道老黄家这次要有大劫难了,而这一次他将要面对的,是蒙古人! 44 奶奶的树 黄成志回家之后径直进到老爷子房间,把奥鲁的事情告诉给老爷子。 “爹,奥鲁大人话里话外都冲着成才和成杰,这次怕是躲不过去。”黄成志说完,最后叹道。 “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来随卦是应验了。” “爹,这随卦就没有什么破解之法?” “呵呵,随、无故也,正因无故所以无解,如果有解就不是随卦了。” “那爹,依你看,这一次是吉是凶呢?” 老爷子站起身来,捏着手指掐了几下,随后摇摇头叹道:“看不准摸不透,难说啊!” ...... 晚饭桌上,老爷子和黄成志都阴着脸埋头吃饭,家里人都感觉到气氛不对,谁都没有说话。 黄才良也感觉到了不对劲,可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心想自己最近也没捣蛋,家里也没出什么事,怎么大人们好像都在生气呢? 黄才良一心想着赶快把饭吃完,好早点离开饭桌,反正自己没犯错,爹想骂谁就骂谁去吧。 可是黄才良没想到自己的饭还没扒完,公公却率先放下饭碗,说他要回房休息。 黄才良赶紧把碗里的饭赶进嘴里,随后把碗往桌上一放,道:“爹,我吃完了!” 说完,黄才良正想回屋,却听见公公叫他的名字。 “良良,来,去公公屋!” 黄才良听完一阵欣喜又一阵惊奇。 往常公公说这句话,就是要给他讲故事,他在公公的故事里,不仅可以学到东西,还能听闻不少稀奇古怪的事儿。黄才良惊奇的是,以前公公总是在早晨叫他,而他在公公屋里最多不过待一上午,到了晌午,公公就要休息,他极少在晌午之后进去公公屋子。 不过这一阵子,家里发生了很多事,黄才良已经很久没有听公公讲故事了,所以尽管他有所怀疑,可还是兴高采烈的随着公公走进后院。 两人进了屋,老爷子把门一关,黄才良照例脱鞋爬上公公的床。 “公公,今天讲什么啊?”黄才良将公公的被褥拢在一块儿,当作靠背,这里拍拍那里打打,直到自己感觉舒服了才安静下来。 老爷子听完一愣,随后笑出声来,“呵呵,好,好,讲故事,先讲故事。”老爷子想了想,然后也坐在床头,对黄才良说道:“今天咱们讲春申君黄歇~~” 这一次,老爷子的故事讲得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就讲完了,黄才良听得不过瘾,嚷道:“公公,然后呢,春申君完成魂祭了吗?” 老爷子摸摸黄才良的头,笑道:“今天的故事讲完了,下回再讲。良良,公公给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你可记好了!” “嗯,公公说吧,良良记得住。” 老爷子把脸凑到黄才良眼前,收住笑脸说道:“良良,这件事比什么事都重要,千万不能忘了!” 黄才良还是头一回看见公公这么认真,他不知道公公为什么要这么认真,但是公公的认真态度着实把他给吓到了。 老爷子见孙儿愣愣地看着自己,知道自己把他给吓到了,于是他换回笑脸,从床上爬下来。 老爷子从衣柜里翻找出一个东西,拿在黄才良面前。 “良良,看,这是什么?” 黄才良看见公公手里拿着一个小木牌,木牌上雕刻着一棵树的花纹,另外,牌子上还串着一根红绳。 “这是奶奶的树!” “对,这是奶奶的树,来,公公给你戴上。” 老爷子小心给黄才良戴上牌子,最后还给藏在内衣里面。 “公公,你说的重要的事就是这个啊?”黄才良摸着胸口的牌子问道。 “没错,就是这个,你要保管好,千万不能丢了,明白吗?” “明白!”黄才良虽然不理解,但是公公的话他还是听的。 爷孙俩正说着,黄成才忽然敲门走了进来。 “才良,回自己房去,爹跟公公说会儿话。”黄成才一进屋便把黄才良轰了出去。 往常的时候,黄才良还会撒个娇,说要听爹和公公说话,在公公屋里,就算爹再凶,也有公公罩着,他不怕。 但是今天,黄才良没有,爹和公公今天的情绪不对劲,他感觉得出来。 在回房的路上,黄才良只顾闷着头想自己的事,却不想一头撞在大哥黄才义的身上。 “大哥?” 黄才义赶紧伸出食指挡在黄才良嘴前,“嘘,爹进公公屋子了?” “进了啊!” “听见爹说啥了吗?” 黄才良摇摇头,“没有,爹一进去就把我赶出来了。” 黄才义没有理会黄才良,将黄才良往后推了一把便蹑手蹑脚朝黄老爷子门口走去。 “大哥,你要干嘛?”黄才良问道。 “要你管,快回去。” “你要偷听爹说话?” “嘘,你小点儿声!” 黄才良被大哥推了一把,不但没有往回走,反而还朝大哥靠了过来。 “你要干嘛?”黄才义问道。 “我也听听!”黄才良学着大哥蹑手蹑脚的样子。 “你听什么听,小屁孩儿,快回去!” “大哥,爹和公公都愁眉苦脸的,是不是出事了?” “你个傻子,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村里要查验刀具。” “查验刀具?什么叫查验刀具啊?” “你什么都不懂还问个屁啊?查验刀具就是查验刀具,官府派人来村子查的!” “那跟爹有啥关系啊?” “哎呀,跟爹没关系,但是跟二叔三叔有关系!” “二叔三叔不是走了吗?” “哎呀,你哪儿来那么多问题,要问你问爹去,真是的!”黄才义被烦得不行,知道今晚想偷听爹和公公说话是不可能了,便一甩衣袖,离开了后院。 等大哥离开后,黄才良站在后院发起呆来。 黄才良人小,很多事情家里人刻意避开他,所以很多事情他不知道来龙去脉。不过,黄才良能敏锐的从大人们的闲言碎语中得到一些信息,另外,他还能时不时从大哥和姐姐嘴里打听到一些事情,然后黄才良便能从这些信息和事情中得到一点真相,而往往这些真相是其他人注意不到的。 比如这一次,黄才良从大哥嘴里得知爹苦恼的根本原因是二叔和三叔,他不知道什么查验刀具,但是他记得那天在村口和二叔三叔相遇,他也记得那天二叔流露出的眼神。 黄才良心想,如果官府查验刀具跟二叔三叔有关系,那说不定就不是来查验刀具的,因为他觉得二叔三叔还有别的身份,说不定官府查的,是二叔和三叔的真实身份。 不过,虽然黄才良想到这里,但是他知道光这些没多大用,他还是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就算跟爹去说,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况且他是家里最小的人物,他的话,最多也只有姐姐黄才月认真听听。 哎?姐姐! 黄才良脑袋突然一阵激灵,姐姐在家的地位虽然跟自己差不多,但是姐姐好歹比他大几岁,说不定她知道些什么,他得找姐姐问一问。 回到堂屋,黄才良发现其他人都走了,只有自己的娘在收拾桌子。 黄才良先帮着娘收拾完桌子,随后便跑去二妈的屋子。 “姐!”黄才良躲在门口喊了一声,二妈不喜欢他,从来不许他进屋。 “干嘛呀?”黄才月蹦蹦跳跳跑到门口。 “走,咱去院里说。”黄才良就像自己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神秘兮兮地拉着黄才月往前院走。 老黄家前院有个角落,角落里摆着一些瓶瓶罐罐,这是黄才月过家家的专用场所,一般情况下,没人来这个角落。 “姐,大哥说官府要来查验刀具,你知道吗?”两人分别找了把小凳子坐下,然后黄才良便开口问道。 “查验刀具?查啥刀具啊?”黄才月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一边摆弄着面前的小盆小罐。 “我不知道啊,这不是来问你吗?” “哦,”黄才月这才转过头看了黄才良一眼,“我好像听娘说过,咱家的菜刀、柴刀啥的都要到村长那儿登记,是不是村长要查啊?” “大哥说是官府要查,对了,大哥还说起二叔三叔。” “二叔三叔?他们怎么了?” “大哥说,查验刀具跟二叔三叔有关系。” “哼,大哥又蒙你玩儿呢,二叔三叔又没菜刀放在咱家,再说他们都走了,咋查啊!” “不对,姐,咱都知道二叔三叔才着家,官府平时不来查验刀具,刚好二叔三叔一回来就查,我觉得肯定是别的什么事儿。” “良良,你没事儿琢磨这个干嘛呀?” “哎呀,姐,你没发现爹最近很奇怪吗?对了,还有公公,老是愁眉苦脸的。” 黄才月回想了片刻,随后点点头,“还真是,今天饭桌上爹一句话都没说,公公连一碗饭都没吃完。” “就是啊,我觉得爹和公公肯定正为二叔三叔的事犯愁呢!” “那你说二叔三叔到底还有啥事?” 黄才良摇摇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道,不过我敢肯定二叔三叔还有别的什么事。”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呢?” “姐,你还记得那天咱俩去村口吗?就村外的那片梨树林?” 黄才月白了黄才良一眼,“能不记得吗?那天玩儿得好好的,被杨良俊给堵路上了,要不是二叔三叔,估计咱俩还得挨顿揍!” “对对对,就是那天。二叔三叔出门时说去大横子叔家喝酒,可是却从村外回来的。” “噢,你说这个啊,二叔三叔不是说了吗,他们和大横子叔去村外喝的酒。” “姐,二叔三叔在撒谎!”黄才良急道。 45 软禁 黄才月大剌剌的,完全还没了解事情的严重,所以她的心思还没有完全放在家里的事上,也就没有过多思考。 “二叔三叔怎么撒谎了?”黄才月问道。 “姐,你忘了那天二叔三叔身上一点酒味都没有?而且出村之后就是下树村,再然后是二杈村,二杈村离咱们村要一天才能来回,所以他们要去村外喝酒的话就只能是下树村。” 黄才月不理解,“那又怎么样?” “姐,大横子叔是什么人?咱村最胆小的人,平时连夜路都不敢走,他敢在下树村过夜?” 黄才月恍然大悟,“对啊,朱屠夫家的事没过多久,到现在咱村里还有很多人不敢出村呢,就大横子叔那胆子,应该是不敢。” “所以,姐,二叔三叔肯定有什么事瞒着咱爹和公公!” “会是什么事儿呢?”黄才月放下手里的小盆儿,撑着下巴陷入了思考。 黄才良看着姐姐眼神迷离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原本想从姐姐这儿问出点什么,可没想到姐姐比他知道的还少,再加上她心不在焉的样子,黄才良觉得再问下去也是白问。 在角落里待了会儿,两人的娘便一前一后叫他们回去歇息,黄才良虽然心有不甘,但也没其他办法,在床上躺了会儿,脑子里的那些事便烟消云散了。 第二天,村长派人来黄家找黄成志,说是帮忙查验刀具。 黄成志到了村长家,奥鲁照例非常热情的打招呼,随后村长拿上名册,奥鲁便领着他们开始挨家挨户地开始查验。 一天下来,黄成志发现奥鲁除了查验刀具,并没有问其他的事儿,最多也就是拉拉家常,好像他真的就是为了查验刀具而来的。而且奥鲁带着他在村民面前走这么一遭,倒给他涨了不少面子,当初因为失窃案还与老黄家有点嫌隙的人家,见了这阵势也不再顾着那点面子,纷纷和黄成志点头哈腰的,完全把他当成了大人物。 晚上回家的时候,黄成志边走便琢磨,难道自己想多了?奥鲁大人真的就是心血来潮查刀具来的?可是转念一想,老爷子的随卦是确实算出来的,这随卦而凶可不是胡扯,即便不在这件事情上应验,也会在其他事情上应验。 这么想着,黄成志心底越发没底了。 接连两三天,黄成志都陪着奥鲁走街串巷地查验刀具,期间有说有笑,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到了第四天,一行人总算查到村子西头,也就是老黄家所处的位置。 上午查了两家之后,一行人便来到老黄家,一开始,奥鲁还有模有样地查看了一下刀具,查完之后,他便说难得来黄成志家,想多留会儿。 奥鲁把其他人都遣了出去,唯独留下两个衙役和杨连顺,黄成志一看,马上明白该来的要来了。 黄成志让女人孩子们都退下,只让老爷子留下来,奥鲁见状朝门口一挥手,那两名衙役便马上跑过去,大门一关,一人一边守在门口。 “兄弟,来,坐,书业大叔,你也坐!”奥鲁指着堂屋旁边的椅子说着,他自己却坐在了正位上。 杨连顺站在奥鲁的身旁,脸上掩饰不住得意的神色。 “成志兄弟,你我都曾征战于沙场,想必你也不习惯拐弯抹角,我就直说了。这次我来村里,一为查验刀具,二,是为你的两个弟弟而来。”奥鲁说着,端起桌子上老爷子尚未喝完的茶,毫不嫌弃地一饮而尽。 “兄弟,先帝大业未成,皇上继承先帝遗志,开疆拓土、安抚百姓,可民间依然有人贼心不死,妄图推翻我大元王朝。尤其是江湖中,那些人一个个道貌岸然,以救世者自居,却不想如若再掀起一场汉蒙之争,又将有多少人死于战火。” “当年在襄阳,你果断归降,不就是不希望看见满城百姓死于战火吗?如果汉蒙之争再起,那成志兄你当年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奥鲁说得很诚恳,听得出来他说的都是真心话,可是黄成志却越听越瘆得慌,他还什么话都没说呢,成才和成杰在奥鲁嘴里便成了叛乱贼子,这不是欲加之罪吗?! “大人,此话从何说起呢!成才成杰虽多年未曾归家,却绝非谋反叛乱之徒,这挑起汉蒙之争的罪过他俩实在担当不起啊!” “哎,兄弟,你乃大义之士,你的兄弟肯定也不会差,只不过江湖中多是阴险狡诈之辈,你的两位兄弟多年行迹于江湖,难免不会被利用,不可大意啊。” “可是成才成杰已经走了,大人。” 奥鲁低头一笑,“成志兄弟,我相信你有办法让他们再回来!” 听了这话,黄成志又扭头看了看紧闭着的大门,他明白了,奥鲁是来软禁自己一家子的。 黄成志脑子转得飞快,蒙古人个个能征善战,对付汉人更是杀伐果决,奥鲁既然这样做,就证明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奥鲁大人,”这时,老爷子忽然开口说道,“甭管汉人的天下还是蒙古人的天下,万事都要讲道理,如果你没有任何证据就要治我们的罪,那也难怪那么多人要谋反!” 站在一旁的杨连顺听了这话刚想发作,奥鲁便伸手制止了他,“呵呵,书业大叔,你说得对,谁的天下都得讲道理,我大元的天下更要讲道理。杨连顺,你把你知道的情况给书业大叔说说!” 杨连顺给奥鲁行了个大礼,随后走到堂屋中间,笑道:“哼哼,黄成才、黄成杰,在人前时时不忘自己是大宋遗民,话里话外都充斥着对朝廷的不满,他们甚至还意图劝说村民加入他们,只是可惜,我们村都是明事理之人,没人理会他俩。” 黄成志听完大怒,指着杨连顺对奥鲁说道:“奥鲁大人,他那是诬陷,他杨家早就不满我黄家,所以编造这些谎话来蒙骗大人,他们这么干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呵呵,”杨连顺笑道,“成志兄,刚才奥鲁大人说过了,大元是讲道理的,如果没有证据,我怎敢在大人面前提起呢!我告诉你,黄成才黄成杰的那些话我是亲耳听见的,那天我们一块儿喝酒,他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大宋遗民,听见这番话的还有大横子和李来喜。如果你还不信的话,可以把他们叫来当面对质。” “你们那是酒话!大人,人喝醉了什么话都敢说,算不得数的!”黄成志着急起来。 “呵呵,成志兄,你没听说过酒后吐真言么?”杨连顺得意洋洋,“况且,他们不止说过这些话。前些日子,黄成才在村口堵住我家儿子,亲口对他说他们有大队人马守在村外,逼急了他就把我们全家都杀了。” “这还不是你一家之辞,杨连顺,我不就是揭穿过几次你儿子干的坏事吗?你至于这样陷害我老黄家吗?”黄成志指着杨连顺的鼻子喝道。 “成志兄!黄先生!别急啊,当时被堵住的还有罗伍,他也听见了,你不信的话可以叫他过来问问。” 黄成志还想辩解,奥鲁忽然站起身来,“好了,成志兄弟,这些话可能是他们一时之戏言,也可能是确有其事,无论怎样都需要仔细问问你的两位兄弟,为了清白也好,为了大局也好,你最好还是把你的兄弟叫回来。” “可是大人,成才成杰已经离家,我去哪儿叫他们回来呢?” 奥鲁伸了个懒腰,满不在乎地笑道:“这我就管不了了,不过在他们回家之前,得委屈委屈你们一家子,谁也不许出这个门!” 说完,奥鲁便和杨连顺一起走向门口,两名衙役闻声马上打开大门,等两人离开后,“砰”的一声又给关上。 大门一关,黄成志立马一屁股坐下来,像个霜打的茄子。 “哎,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老爷子见状也苦着脸叹起气来。 “爹,你能不能说点别的,这次明显是杨连顺害的咱家,到时候成才成杰回来说清楚不就没事了!” “哼,如果真是陷害,也许就没事,可如果是真的呢?” 黄成志闻言抬起头来,他最害怕的就是这个,因为当初他和成才成杰谈话的时候他们的确有那个意思,他还特意叮嘱过,让他们低调点,不要在外面胡说,现在看来,这两人根本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 这时,其他家人都来到堂屋,从他们的脸上,黄成志看出他们已经听见奥鲁大人的话了。 看着一家子满是担忧的神色,黄成志不由得在心底感叹奥鲁行事太过缜密——之前的几天,奥鲁大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查验刀具,其实就是为了稳住自己的家人,他在确定自己全家都在之后,才决定实施软禁。 正在黄成志苦恼的时候,黄才义走到他面前,满脸不屑地盯着他。 “爹,奥鲁说的是真的么?你是归降之人?!” 黄成志一愣,内心直呼后悔,他忘了自己的大儿子也视蒙古人为眼中钉,而大儿子之所以那么喜欢那两个叔叔,就是因为他们的志趣相投。黄才义生性耿直,眼里揉不得沙子,是断不能接受自己的父亲乃是一个贪生怕死、腰杆软弱之人的。 “才义,爹之所以归降,是有原因的~~” 黄成志想解释,可没等他说完,黄才义便愤愤然转身而去。 46 奥鲁被杀 一家子闷闷不乐的被关了两天,期间黄才义也曾想过从后门和院墙上偷偷溜出去,可是他发现自家后门和院墙四周都有人把守,这些人都是村里的军户,他们的手里都拿着家伙。无奈之下,黄才义只好作罢。 两天的时间里,黄成志如坐针毡,一方面,他希望成才成杰能够回来把事情说清楚,然后奥鲁大人就明白一切只是个误会,随后黄家就没事了;可是另一方面,他觉得成才和成杰根本就说不清楚,他们回来之后不但救不了老黄家,反而还会把老黄家彻底推入深渊。 而最关键的,是黄成志不知道该如何联系两个弟弟。 这天夜里,黄成志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他翻来覆去的,在床上坐一会儿又躺一会儿,想得心烦了他又去院子里散会儿步,好不容易熬过三更,黄成志总算熬出一点儿睡意。 可就在黄成志意识模糊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门口传来一阵吵闹声,黄成志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跟着,村长罗勇的声音便从前院的方向传来,他大声且急促地呼喊着黄成志的名字。 黄成志随便扯了件衣裳披上,随后朝前院跑过去,他听得出罗勇的声音除了很着急之外,还带着一丝惊慌。 跟着黄成志赶到前院的,是黄家的所有大人,包括黄才义。 黄成志没空去理会家人,他看见罗勇一脸惊慌,而他的两只眼睛则不停的在周围的人身上乱晃。黄成志和罗勇相处几十年,还从来没见他如此六神无主过。 “村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黄成志问道。 “奥~~奥鲁大人~~奥鲁大人被杀了!” 罗勇的话犹如晴天里的一声惊雷,将黄成志震得头脑一片空白,奥鲁大人被杀?被谁杀了?另外,奥鲁在村子里被杀,这意味着什么? “村长,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黄成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奥鲁大人被杀了,就在我家门外!” 黄成志回头看向自己的家人,发现他们都是一脸震惊。 “成志,赶快和村长过去看看,另外,一定要稳住两位衙役!”老爷子站出来给黄成志出主意,到底是经历得多,他看起来比其他人要从容很多。 “噢,对,村长,快,带我过去看看!”黄成志说完,便拉着村长跑出屋外。 在路上,罗勇一边跑一边给黄成志补充着信息,“黄先生,我一来就告诉了两位衙役,他们此时应该就在现场。另外,村里的几位乡绅我都通知到了。” 黄成志回头问道:“杨连顺也知道了?” 罗勇点点头。 “哎,这个杨连顺,老是跟我们家过不去,但愿他不会利用这件事做什么文章。” “黄先生,此事非同小可,奥鲁大人是在村子里被杀害的,弄不好的话,咱们这个村子就要完了!” “我能不知道吗?!正因为这样,我爹才吩咐要稳住两位衙役的啊!” “哎,都怪这个杨连顺,屁大点事还捅到奥鲁大人那里,要不是他去告状,奥鲁大人也不会下来,奥鲁大~~” “等等,你说什么?奥鲁大人是杨连顺叫来的?” 罗勇听完马上低下头,“哎,那天杨连顺找到我,说你家成才成杰欺负他儿子和罗伍,要我给主持公道。后来我找罗伍问了,得知是他们欺负才良才月在先,之后被从村外回来的成才成杰给撞见,所以成才才说了两句气话吓吓他俩。知道前因后果后,我就没有同意杨连顺。杨连顺不甘心,说我不主持公道他就要去找奥鲁大人,我本来还以为他只是说说,没成想~~” 听到这里,黄成志停下脚步,接过话头说道:“没成想他还真把奥鲁大人叫来了!哎,村长大人啊,杨连顺睚眦必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过于怂恿他,不要过于怂恿他,你就是不听~~” “成志,我哪儿有怂恿他啊!” “哎,你成天跟他厮混在一起,他家犯了事到了你这儿总会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这不是怂恿又是什么?!” “我~~” “哎,行了,现在说这些都没用,还是赶快去现场看看吧!” 两人紧赶慢赶总算赶到村长家,却发现现场只有几名乡绅和一些围观的村民,而两位衙役则不见了。 罗勇和黄成志互相看了一眼,两人眼里都满是惊慌。 “那两名衙役呢?!”罗勇两大步跑上前,将围观的人群一把推开,冲着几位乡绅问道。 “他们回县城了,说是要报告知县大人,杨兄也一块儿去了。” “杨兄?”黄成志挤进人群,问道,“杨连顺?” “是啊,他还说要给两位大人套辆马车。” “你们怎么没拦住他们!”黄成志加重语气嚷道。 “哼,黄先生,你说得轻巧,他们是衙门的人,有种你拦一个试试!” “你们糊涂啊!你们也不想想,奥鲁是蒙古人,他在咱们村被杀害,那蒙古人会放过我们?本来奥鲁还怀疑我家成才成杰意图谋反,这下倒好,成真的了!” 几位乡绅似乎这才想明白此事的厉害之处,马上就没人作声了。 村长罗勇这时走近黄成志身旁,问道:“黄先生,现在该怎么办啊?” 黄成志横了村长一眼,“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现在是蒙古人的天下,咱们想躲是躲不了的!” 发泄一通后,黄成志心气顺了一些,这才认真查看尸体。 奥鲁脸朝下趴在地上,他的后脑被什么东西砸过,凹进去一个小坑,周围都是血,另外,他的肚子下面还有一条流淌的血迹。黄成志将奥鲁翻过来一看,发现他的胸部有两处刀伤。 奥鲁趴着的位置正在村长家大门口,离大门不过两三步的距离,现场的痕迹都被围过来的村民给破坏了,所以黄成志看不清案发时现场究竟有几个人。 “村长,”黄成志将罗勇拉到一边,轻声问道,“看样子奥鲁大人是昨天夜里被杀害的,他住在你们家,又死在你们家门口,你就没有听见动静?” “哎,当时我睡得正香呢,就听见大门似乎被人用力打开了一下,等我起来查看时,就看见奥鲁大人趴在地上了。” “村长,想必你已经明白,这件事不再是你家或者我家的事,而是变成整个村子的事了。要么咱们找出真正的凶手,而且还要把接下来将要来村子的大人们哄好,否则,咱村的人一个不少,都得死!” “哼哼,黄先生,你以为我特意去找你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因为我知道你和蒙古人的关系不一般吗?兴许你能帮助咱们村子逃过这一劫。” “呵呵,你还没看明白吗?奥鲁大人把我家围了个水泄不通,就是不想放过我黄家每一个人,如果他真的查出成才成杰有问题,那他就会毫不犹豫杀了我全家!我告诉你,蒙古人骁勇善战,杀伐更是果断,他们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他们的统治。” “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只有等死的份?”村长此时的脸色犹如死灰。 “随卦而凶,呵呵,爹啊,你怎么算得这么准啊!”黄成志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感叹道。 “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村长,依我看,咱们最好尽快把凶手找出来,实在找不出来,那咱们就只能逃了!” “逃?全村?往哪儿逃?” “哎,那是最坏的打算,咱们还是应该先找凶手。” 黄成志嘴上这样说,可是心里却没有底,他知道这件事没这么简单,死了一个蒙古人,就算找到了真凶,村里还是会有几颗人头要落地。首当其冲便是自己家和村长家,这还是找到凶手的结果。 “这样,村长,把村里人都集合起来,此事事关全村,咱们得发动所有人,争取在杨连顺带着人回村之前把凶手找到。” 罗勇此时已经慌了手脚,他知道黄成志进过军营,见识过的世面比自己多,所以现在他也只好听凭黄成志的指挥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天色逐渐亮堂起来,罗勇也把村里人都叫了过来。 村里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把罗勇的院子以及外面的村道挤了个水泄不通,罗勇吩咐大家安静下来,让他们回忆一下昨晚有没有看见陌生人,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动静。 可是人多嘴杂,一说就没了边,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被这些人提了出来,黄成志和罗勇听了老半天,不但没听出个头绪,反而脑袋还被这些人吵得直发胀。 最后没办法,黄成志让所有人先回家,然后他和村长兵分两路,挨家挨户的询问。 一圈问下来,两人一合计,总算有了些许眉头。 原来大约从昨晚一更时分起,的确有点动静从村外的方向延申到村长家附近,有人说动静是脚步声,还有人说是人的说话声,反正不是一两个人。只不过因为夜深,谁也没起来看个究竟,要不是村长把大家吵醒,这些人直到天亮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听闻动静是来自村外,黄成志知道事情不好办了,村外虽说只有一条大路,可是周围都是林子,这些林子漫布在整个巫山山脉,如果有人存心想为非作歹,那么他们可以从任何方向过来,然后藏在巫山的任何角落。 47 逃 一晚没睡的黄成志忙活到现在,早已是头晕眼花,他让村长将奥鲁大人的尸首好好收敛,随后便回到家里。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黄成志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堂屋,却发现一家老小全都正坐在屋子里,似乎他们正等着自己回来。 “老大,给成志端碗粥来,放点红糖。”老爷子吩咐道。 正室李氏领命进入后院,而陈氏和何氏则扶着黄成志在老爷子身旁坐下。 “怎么样?”老爷子等黄成志坐下,接着问了一句。 黄成志摇摇头,只是和老爷子对视了一眼,没有回答他。 老爷子从黄成志的眼神里得知了所有他想知道的事情,他叹了口气,朝堂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叹道:“哎,没想到老黄家几百年的基业,竟然毁在我的手上。” “爹,别这样说,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正说着,李氏端着粥从后院走进来,她的手上还拿着两个油炸糍粑。 黄成志接过食物,无声地吃起来,其他人则是一言不发地看着。 “行了,大家该干嘛就干嘛去吧,我休息一会儿。”黄成志吃完,对家人说道,可是他并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跟着去了老爷子的房间。 “说说吧,奥鲁大人真是被杀死的?”一进屋,老爷子便在床头坐下。 “后脑被砸,胸口两刀,肯定不是自杀。”黄成志有些无语,奥鲁是来村子查反贼的,无缘无故怎么可能自杀呢! “嗯,成志,你还记得那天杨连顺说的话吗?” “哼,当然记得,要不是这姓杨的,我也不至于这样苦恼。” “不是,我是说关于成才成杰的话。” 黄成志闻言一愣,仔细回想了片刻,“什么话啊?” “他说那天成才成杰堵住他的儿子,对了,还有罗伍,成才对他俩说有大队人马守在村外,还说要杀了他俩。” “嗨,爹,成才平时就咋咋呼呼的,这话你也信?”黄成志实在太累了,漫不经心地闭着眼睛说道。 “嗯,这倒也是,说不定成才就是编个瞎话来吓唬那俩孩子。不过,你想过没有,成才成杰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在村口,他们去村外干嘛?” 黄成志幡然醒悟,成才成杰离家之时才二十出头,在这之前,兄弟三人基本上都是和老爷子一起出活,并没有多少交际,黄成志也从没听说这两人在下树村有什么朋友。既然这样,他俩为啥要去村外呢? “看样子你想到了,”老爷子沉吟道,“成才说要杀两个孩子或许是瞎话,但是村外还有他们的人估计是真的,要我说啊,这奥鲁大人就是成才成杰所杀,或者说是他们在村外的人所杀。所以,查来查去,最后咱们老黄家还是脱不了干系。” 黄成志睁眼看了看老爷子,他知道老爷子的话很大可能是真的,而且从成才和成杰回家这些天的表现来看,他们的确是带着其他的目的回来的。 想到这里,黄成志终于明白老爷子为啥一看见成才成杰两兄弟就变得愁眉苦脸,原来一切尽在他的预料之中。 “爹,既然是这样,咱们得提前准备,不能坐以待毙啊!”黄成志的紧张感击退所有的疲惫,他张紧全身的神经,准备迎接这场全家的大劫难。 谁知道老爷子却摇了摇头,满是沮丧地答道:“想要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你是大元的功臣,咱家的情况官府一清二楚,只要官府查清成才和成杰的底细,咱家就会被盯上。而最让我摸不清楚的,是成才和成杰那伙人的路数,我不知道接下来他们会怎样做。” 黄成志一听,马上明白了老爷子的意思,“爹,你是说成才成杰并没有走远?” 老爷子点点头,“当然,他们的目的还没有达到,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呢?” “龟甲?” “呵呵,没错,就是龟甲,他们没有拿到龟甲是不会罢休的。” “爹,这个龟甲到底有什么用啊?而且听你这意思,好像你知道成才成杰背后的人是谁?” 老爷子沉默片刻,忽然离开床头,起身在屋子里踱了两个来回。 “哎,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成志,赶尸一脉源自上古蚩尤,咱们的祖先流传下三件宝物,一个魂铃、一本古书和一片龟甲,传说复活蚩尤的方法就藏在这三件宝物之中。自古以来,妄图复活蚩尤的人出了一拨又一拨,他们逐渐形成组织,不断地接近我们,就是想从咱们手里拿走这些宝物。二十年前,我与你江三叔和老蔡等人在辰州一带倒斗,却不想队伍中混进其中一人,这人摸清了我的底细,便悄悄引来他的同伙。那一次,我与你江三叔等人差点折在这些人手里。” “所以你才交待我们尽量低调!”黄成志恍然大悟。 “不,低调是咱们家的祖训,是我没有遵从祖训,所以差点让他们得逞。从辰州回来之后,我才吸取教训,金盆洗手,也吩咐你们不要暴露赶尸匠的身份。” 黄成志听完仔细思考了片刻,随后问道:“爹,复活蚩尤这事是真的吗?我怎么听着觉得这么玄乎呢?!” 老爷子笑了笑,“既然死人都能复活,为什么蚩尤不能复活呢?!不过这都不是重点,现在,魂铃已不知去向,我的手里还握有古书和龟甲,这两样东西万不能被成才他们得了去。” 黄成志似乎还有什么不理解,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问道:“不对啊,爹,既然那伙人知道你手里有龟甲,为什么他们不直接来找你呢?” 老爷子叹了口气,“哎,估计是因为成才和成杰。那伙人手段高超,个个都是玄术高手,而且他们手段毒辣,要不是成才成杰是我儿子,估计他们早杀过来了。” “那这么说,成才成杰还是念着亲情的,既然这样,咱们就还有一线生机。” “难说啊,如果我估计得没错,成才和成杰现在有点被挟持的意思,那伙人以咱们家为筹码,逼着成才和成杰要到龟甲,而另一边,成才和成杰也真心想要复活蚩尤。成志啊,有一点你要明白,那伙人是一个非常古老的组织,他们把复活蚩尤当成他们的使命,为了这个使命他们可以不顾一切,所以啊,随卦而凶,真的应验了!” 听到这里,黄成志心里有了计较,他把事情的前前后后仔细想了一遍,随后下定决心说道:“不管怎样,爹,咱们都要做两手准备,一,收拾细软,做好离开的准备,二,静待事情发展,看看成才成杰会怎样做。” 老爷子似乎早就想到这里,他点点头,答道:“嗯,也只能这样了。” 之后,两人商量了一下细节,随后黄成志便回到自己房间,美美地睡了一觉。 等他再次醒来,便将家人集合起来,把和老爷子商量好的事告诉他们。 一家人还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听完黄成志的话,堂屋里立马死一般寂静,三个女人更是绝望地抽泣起来。 黄成志安慰家人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催促着他们行动起来,而他自己则去了村长家,他想看看村长的调查进行到了什么程度。 ...... 村长罗勇此时也是如坐针毡,不管杀死奥鲁大人的真凶是谁,最后他这个村长都脱不了干系。罗勇坐在家里仔细思量,得出最好的结果都是自己这个村长的位置不保,更别说最坏的结果了。 罗勇只娶了一个老婆,他的家庭很简单,一个老婆一个儿子,他的爹娘很早就去世了。 和黄成志一样,想明白此事的厉害之处后,他马上着手安排后路。当黄成志赶到罗勇家时,罗勇的老婆也在收拾行李。 罗勇听见敲门声,打开门缝一看,见是黄成志便迅速一把将他拉进来。 黄成志和罗勇都明白,他们两家现在是同样的境地,互相之间也就没啥好防备的。 “黄先生,见笑了,此事一过,估计我一家性命难保,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罗勇看着仓促忙活的家人,对黄成志笑道。 “哎,彼此彼此,不瞒村长,来这之前,我已经吩咐家人收拾细软了。” “可笑那杨连顺,鞍前马后的,却不知道他请来的可能是自己的死神。” “哎,说到底,这事不能怪他,是成才成杰惹的祸!” “黄先生,不能这么说,成才成杰离家这么久,他们能干什么你根本管不到。” 黄成志一愣,看着罗勇问道:“村长知道凶手是成才和成杰?” 罗勇仰头大笑:“这有啥难的,当初成才对罗伍说那番话我就起了怀疑,再说敢杀奥鲁的也只有他们那样的人,我想来想去,除了他们我实在想不出别的人。” “嗯,既然这样,成志也就无话可说了。请问村长,接下来如何打算呢?” “嗨,能如何打算?我估摸着这次知县大人会亲自下村,弄不好百户大人也会来,从县城到村里怎么着也得一天一夜,如果人多时间还会长一些,咱们要走的话,就得赶在他们到达之前走。” 黄成志原本还想看看结果再做打算的,他还心存一点侥幸,心想说不定成才和成杰会帮他躲过这一劫,可是当他听见罗勇这番话后,他觉得没必要再等了。 “既然村长这样决定,那我也得早做决定了,村长,告辞!” 黄成志起身抱拳,正当转过身时,他忽然觉得一阵悲伤。 “村长,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再见,保重!”黄成志重新转过身子,动情地对罗勇说道。 罗勇也是眼角一酸,别过头拱了拱手,“保重!” 48 火光 黄成志再次回到家里,他决定不再等待,既然罗勇都决定逃走,那么接下来跟风的肯定会很多,这对整个村子而言,无异于一场灾难,而他必须抢在其他人之前逃离这场灾难。 老黄家不比罗勇家,他们人多,有老有幼,琐碎之物也很多。而这一逃,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停下来,黄成志必须尽量想多一些细节。 当他找到老爷子商量时,老爷子黯然一笑,“你就别折腾我这把老骨头了,你不嫌麻烦,我还嫌累呢!” “爹,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常年行走江湖,这一路上很多事情要靠你呢!”黄成志以为老爷子只是说说而已,所以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成志,你听好了,我不走,我也不能走。我老了,真的经不起那个折腾,再有,你需要有人留下来,如果没事,你需要有人通知你,而如果有事,他们抓了我之后或许就不会追着你们不放了。” 黄成志大为惊讶,他从没想过把任何人落下,而且这一次他的确需要老爷子在江湖上的关系,他宁愿自己留下也不会把老爷子独自扔在这里。 黄成志还来不及反驳,老爷子又抢先说道:“你们不能走大道,也不能往山里退。长溪沟往上走大概五里路,左手边有一条小道,这条小道是当年我倒斗走出来的,可能不太好找,但是找到了就可以从这条小道绕出村子。记住,出村之后去找江三,我叮嘱过他,他会帮助你的。” “爹~~” “无需多言,成志,此事事关我老黄家的命脉,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如果有必要,你还得牺牲你自己来保住三个孩子,咱们不能让老黄家断了香火!” 黄成志无话可说,不得不承认,老爷子想事情要周密得多也长远得多,只是黄成志无论如何也下不了那个决心。 老爷子见黄成志拿捏不定,站起身拍了拍他的后背,笑道:“你也用不着伤心,其实我留下来还有另一个原因,我想看看成才成杰背后的人会怎样做,或许他们会助我们躲过这一劫。再说了,成才成杰不会眼看着老子去死的。” 此话一出,黄成志知道老爷子已经下定决心了。 “行了,早点准备,早点出发,我估摸着你这一走,村里很多人也会走,到时候人一多,就不好走了。” ...... 从老爷子屋里退出来时,黄成志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他的脚就像踩在云朵上,而他眼前就像是当初在驼峰山洞里看见的幻境一般。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是我不该去惹杨连顺吗?还是当初不该去军营?我明明是个好人!我明明为了满城白姓而不惜背负叛徒的骂名!我行医治人,为什么最后得来这么个结果? 黄成志越想越伤心,而此时已经临近天黑,大老婆李氏走进了后院。 “当家的,我做了点晚饭,先吃点吧。” 黄成志回到现实,努力挤出一个笑脸,“东西都收拾齐了吗?” “齐了,随时可以走。” “嗯,好,吃完晚饭咱们就出发。” 李氏听完先是一惊,随后一阵心酸,“这么急吗?” 黄成志将李氏搂在怀里紧了紧,什么话都没说,然后带着李氏走进堂屋。 一家人沉默着坐在桌子旁,谁也不敢开口说第一句话,大家都知道这是在家里吃的最后一顿饭,吃完这顿,他们就将踏上居无定所的旅程。 “公公呢?”总算,黄才良打破了这沉重无比的气氛。 “公公不饿,我们先吃。”黄成志回答道。 “爹,我们要去哪儿啊?” “嗯,去江三爷爷家。” “那咱们还回来吗?” 听着黄才良充满童稚的声音,虽然黄成志依然维持着笑脸,可是他的喉咙已经哽噎得说不出话了。 好不容易吃完晚饭,黄成志在椅子上坐了很久,他没有发话,其他人也就没有动作,就这样一家人陪着黄成志坐了约莫一炷香时间。 一炷香时间过后,黄成志总算发话了,“收拾一下,出发吧!” 行李早已收拾妥当,三个女人很快便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堂屋,细心的黄才月发现公公到此时还没出来,便起疑了。 “爹,公公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黄成志对此早有预料,他也早就准备好了对策。 “公公年纪大了,他还有些东西没收拾好,我们先走一步,半路上等他。” 说完,黄成志便背上几个包袱,率先走出院门。 最后,一家子看了眼黄家大门,便朝后山走去。 后山连着长溪沟,黄成志按照老爷子的叮嘱,准备由长溪沟旁的小道绕出村子。 走着走着,黄才义几大步赶上走在最前面的黄成志,悄声问道:“公公不会来了,对吗?” 黄成志扭头看了大儿子一眼,沮丧地点点头。 黄才义料到公公不会走,但是他极力忍着不说出来,他的理性再一次战胜自己的同情心,他知道公公留下自由他留下的理由,这个时候不能感情用事。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黄成志忽然发现村子里有了亮光。这个时候,他们已经离村子好几里远了,于是黄成志吩咐家人停下来休息休息。 此时的天色已经全黑,即便隔着村子这么远,也能看清村子里的任何亮光,而且黄成志等人已经站在半山腰,从这里看村子几乎是一目了然。 “是村长家!”黄才义最先分辨出亮光的方位,“村长家也打算逃跑吗?” “奥鲁死在村里,最先问责的就是村长。”黄成志解释道。 “哼,活该!我早说过,要是杨家再闹出什么出格的事,就应该算到村长头上!”黄才义还在为当初罗勇纵容杨家的事耿耿于怀。 “看,又有几个火把!”黄才月忽然指着山脚喊道。 “嗯,村里人都知道这是个劫难,看着吧,想跑的人会越来越多的。” 休息一阵子之后,黄成志招呼家人们继续赶路,此时他们已经沿着长溪沟走了约五里路,按照老爷子的说法,那条小道就在附近,所以黄成志让大家放慢脚步,在左手边寻找小道的入口。 因为长溪沟常年有水,且两边树木繁茂,所以沟里面长满了湿滑的苔藓,黄成志担心两个孩子的安全,就让黄才月带着黄才良在原地等待。 正在五个大人找得满头大汗时,黄才良忽然喊道:“爹,又有火把了,好多火把!” 黄成志不以为然,以为只是村民们逃跑用的火把,便回道:“想逃走的人肯定越来越多,不用大惊小怪。” “不对,爹,火把是从村口进来的,好多啊!”黄才月此时也大喊起来。 听见女儿的话,黄成志才回头看了眼山脚。他看见很多火把非常整齐地从村口渐渐涌入村子,经历过战场的他马上明白怎么回事——这是军队! 黄成志虽然久居深山,但是对外面的时事他也不是不闻不问。他知道皇上南定两广之后一直欲图出兵安南,这几年附近的军户频繁出入,就是在一步一步往南边屯兵,只要皇上一声令下,南方战事随时可起。 所以一个小小的奥鲁能招来大队人马也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说不定县城的百户大人正握着人马闲得无聊呢! 不过,黄成志现在有些担心,他原本只是以为知县大人会领着衙役来村子,最多叫上百户大人为他撑腰。现在忽然出现这么多人马,显然事态已经很难控制了。 而最让黄成志放心不下的,是村里的其他人还来不及逃跑,连村长罗勇的火把还依然停留在他家院子里。 “才义,”黄成志忽然转过身,一把抓住黄才义的肩膀,“我回村子看看,你跟妈妈们等在这里,如果情况不对,马上带着他们离开,明白吗?” 黄才义当然不干,“不行,爹,要去也是我去,你和娘等在这里。” 几个女人也拉着黄成志的衣服不让他走。 “当家的,你不要扔下我们。” “成志,我跟你回去。” “成志,要死我也跟你死在一块儿!” 黄成志笑了笑,“好了,我不过是下去看看,好歹我也是大元的功臣,说不定那里面有我认识的人,好歹也是咱家惹出的事,咱不能让其他村民跟着受连累。” 劝完三个老婆,黄成志又转头对黄才义说道:“才义,你长大了,现在正是需要你担起责任的时候,爹需要你照顾好三个妈妈,照顾好弟弟妹妹,你能做到吗?” 黄才义低头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好,你们就在这儿等着,也别担心,一有情况我会马上回来,不会去白白送死的。” 说完,黄成志便将身上的包袱递给黄才义,然后顺着长溪沟朝山下走去。 下山的时间很快,黄成志不到一炷香时间就回到了茶山上,不过,他没有着急露面,他把自己藏在林子里,然后在林子的掩护下一点一点朝村长家靠过去。 49 百户长 黄成志摸到村长家屋后时,有几个拿着火把的军士已经守在门口了,另外黄成志还观察了一下,他发现村子东西两头的出口都有重兵把手,除此之外,还有两队人马举着火把在村子里来回巡视。 他判断这些人马的头领已经进入村长屋子,就是不知道来者究竟是何人。 黄成志有两下拳脚功夫,在军营里也学过一些厮杀的技巧,可仅凭这点功夫,完全不能和那些江湖人士相提并论。比如他现在想从村长家的院墙翻进去,他甚至比不上大儿子黄才义。 躲在墙角想尽了办法,黄成志始终找不到办法在不惊扰任何人的情况下进入村长的院子,而头上的天色却逐渐亮堂起来。 正在黄成志着急的时候,他忽然听见大门的方向传来一阵嘈杂声。 黄成志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就见自家老爷子在两个军士的跟随下朝村长家大门走去,一边走老爷子还时不时骂骂咧咧两句。 看见这一幕,黄成志再也忍不住,忽的从院前后蹿出来,跑到两名军士身后。 军士和大门口的守卫都被黄成志的突然出现吓了一大跳,纷纷拔出佩刀指向黄成志。 老爷子看见儿子大惊,可是没等老爷子喊出声,黄成志便换了个笑脸自我介绍道:“几位军爷,我是他的儿子,我叫黄成志。” 军士们互相看了一眼,随后其中一人收起佩刀,笑道:“那正好啊,百户大人等着问话呢!” 见黄成志没有恶意,其他军士都把佩刀收回刀鞘,而黄成志则非常自觉地走在老爷子身后。 进入村长大院后,军士并没有带着他俩进去堂屋,而是把这爷俩扔在院子里就出去了。 黄成志看见院子周围齐齐整整站着十六位执矛卫士,个个都是严阵以待,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你怎么又回来了?”正在黄成志打量着卫士的时候,老爷子轻声问道。 虽然老爷子的声音不大,但是黄成志听得出来,老爷子生气了! “爹,我不放心你。” “有啥不放心的,我一把老骨头了,早晚是个死!” “不一定,爹,说不好我认识这个百户大人呢,再说,不是还有成才和成杰吗?” “愚蠢!你杀了一个蒙古奥鲁,指望认识行刑官就没事?成才成杰再有能耐,能打得过蒙古大军?” “哎,来都来了,爹,咱还是想想接下来该咋办吧。” 两人正说着,村长院门“嘎”的一声又被推开了,父子俩看见三个村民被带了进来。 这之后,村子里的人陆陆续续被带到村长院里,这些人黄成志都认识,都是各家各户的当家人, 当人到得差不多的时候,带人的军士便走进堂屋,过了一会儿,黄成志便看见知县大人和一位穿着铠甲的军官走了出来,而村长和杨连顺则跟在他们身后。 “都给我安静!”知县大声喊道,“你们这群刁民,奥鲁大人被害,你们却想着连夜逃窜,真是够大胆的!” “站在我身边的是百户张大人,现在张大人要训话,你们都给我好好听着!” 知县说完,那穿铠甲的军官便向前走出一步,然后扫视了一圈众人。 当军官看向黄成志时,黄成志顿时一阵狂喜。 刚看见军官时,黄成志就觉得这人的身姿很眼熟,但是军官的脸一直被头盔挡着,而且他一直没开口说话,所以黄成志不敢肯定。 现在,黄成志看见了军官的脸,他马上肯定,站在上面的百户长就是自己当年的手下张元魁。 “诸位乡亲,奥鲁大人被害,上面一定会追查到底,未免祸及其他人,还请诸位配合我们的调查,把真正的凶手交出来。否则的话,一旦蒙古人追究下来,是什么下场我想你们都明白。” “多的话我也不说了,现在,就请大家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最好直接告诉我谁才是凶手!” 张元魁说完便不再出声,可是等了片刻,现场没有一个人说话,渐渐的,这位百户长等得不耐烦了。 正在张元魁要发作的时候,原本站在后面的杨连顺走了出来,指着黄成志爷俩儿的方向喊道:“张大人,是他,就是他们家。奥鲁大人查反贼,把他们关在屋子里,跟着,奥鲁大人就被杀了,凶手肯定就是他们!” 张元魁顺着杨连顺的手指看过去,就看见一个很眼熟的人正望着自己。 “你们俩,过来!” 话音落下,离黄成志父子最近的两名执矛卫士便走过来,一人一个将他俩推搡到张元魁面前。 “姓什名谁?”张元魁始终想不起来面前这人究竟是谁。 “回大人,草民姓黄,名成志!”黄成志面带微笑,心想这回死不了了。 果然,百户听完黄成志报上大名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从台上跳下来,捧着黄成志的肩膀仰天大笑。 百户大笑,黄成志也大笑,除了这两人,其他人包括老爷子都是一头雾水,不明白这两人究竟是何关系。 笑了半天,两人终于停下,随后张元魁说道:“都头大人,二十年不见,别来无恙?” “哈哈哈哈,当年襄阳一别,没想到你已经是百户长了!” 黄成志爽朗的笑声和以前在村子里的形象判若两人,不仅村里人看得呆住,就连知县大人也是一脸茫然。而一旁的杨连顺更是不知所措的望着这两人,他把脑袋想破也想不到这位百户长竟然是当年黄成志的下属。 “哎,可惜当年你执意要走,不然以你的本事,如今当个万户侯也不在话下。” “哎,当年的事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休要再提,只是当年兄弟们同甘共苦的日子还历历在目,让人无比怀念啊。” “都头,今天这~~” 见张元魁依旧用旧朝军职称呼自己,黄成志赶紧制止道:“百户大人,我已不是都头,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草民黄成志,你还是直呼姓名吧!” 张元魁愣了愣,马上反应过来,“哦,哈哈,对,对,今非昔比。那你为兄我为弟,我就直呼黄兄啦!” 此话一出,当场的人全都傻了眼。 先前两人以军职相称时,因为很多人不懂军职的大小,所以只是以为两人不过是熟人而已,可是现在,堂堂的百户长竟然称呼黄成志为“兄”,换谁也意想不到。 “黄兄,奥鲁大人被杀,此事非同小可,刚才这人指认你是凶手,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黄成志听完,马上将张元魁拉到一旁,把自己与杨连顺的过节说了出来。不过,他把黄成才和黄成杰两人给跳过了,他想把两位兄弟的事私下告诉张元魁,到时候以他和张元魁的关系,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即便凶手就是成才和成杰,至少也不会殃及到其他家人。 张元魁听完黄成志的叙述,猛然回头看向杨连顺。 “你,下来!”张元魁大声喝道。 杨连顺此时哪儿还下得来,张元魁乃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人,仅是两只咄咄逼人的眼睛就把他吓得够呛,而这一声历吼,当下就把他吓得双腿发软,刚迈出去一只脚,杨连顺就瘫软在地上。 “他是大元的功臣,曾与阿术将军在同一个军帐中饮酒吃肉,当年他如果不回来,现在已经是万户长了,你说他是杀害奥鲁的凶手,有何证据?!” 杨连顺哭丧着脸,可还是不死心,而当他颤抖着嘴刚想开口时,张元魁又说道:“你可要想好了再说,如果让我发现你在诬陷,可别怪我刀下无情!” 这一下,杨连顺彻底说不出话了。说到底,指认黄成志是凶手只是他的推论,况且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陷害老黄家,他根本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而最让杨连顺始料未及的,是黄成志的后台,无论是当初的捕快、知县,还是后来的奥鲁、百户长,竟然一个个都对他尊敬有加。即便黄成志的嫌疑那样大,这些人也不敢轻易治他的罪。 这时,黄成志看了看身后的老爷子,心想成才成杰的事终究是躲不过去的,就算张元魁今天查不到,可是明天、后天呢? 最后,他狠了狠心,决定还是先保全身边的人,于是他走到张元魁身旁,轻声说道:“张大人,关于奥鲁大人的死,我还有几句话要说。其他的村民还是先让他们回去吧,我相信有大人在此,他们不敢逃走的。” 张元魁虽然是汉将,可他终归还是在蒙古人下效命,无论如何,他必须找出凶手,否则遭殃的不仅是这个村子,他这个百户也逃不掉责任。 从黄成志的眼神中,张元魁看得出来他是知道谁是凶手的,所以他只是稍稍犹豫片刻,便吩咐其他人都离开。 “所有人待在家中候命,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离开,否则的话,杀无赦!”张元魁最后说道。 等村民们都离开后,黄成志便搀扶着老爷子跟随张元魁和知县走进村长堂屋。 可是当一行人刚踏过门槛时,忽然从村口方向传来一阵呼喊声。 这阵呼喊声很奇怪,像是人声,可又像是猿啼,声音怪异而嚣张,让人听得心里直发麻。 众人赶紧走出门查看,就看见村口的方向突然出现很多火光,并且开始响起“乒乒乓乓”的声音和人的惨叫声。 这些声音黄成志很熟悉——是战争! 50 战争 熟悉这个声音的不只是黄成志,还有张元魁,他马上将院子里的卫兵召集起来,随后朝村口跑去。 村长院门口此时只有知县、杨连顺、黄成志父子和村长一家三口,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远去卫兵们铠甲的磕碰声和他们整齐的步伐刺激着黄成志隐埋多年的回忆,而远方不断传来的砍杀声也似乎把他带去到战火纷飞的当年,迟疑片刻之后,黄成志对老爷子说:“爹,我去看看。” 老爷子想拉住儿子,可是他迟了一步,他的手还没来得及伸出来,黄成志就已经跑出去好几米,最后,老爷子的手只是呆呆停在半空中。 黄成志一边跑一边感觉很不真实,他仿佛回到当年的战场上,金戈铁马、铁蹄铮铮。他很期待,期待那种热血沸腾,期待那种与子同袍。可是他又很害怕,害怕之后的尸骨累累,害怕之后的血流成河。 其实黄成志大概料到村口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知道自己冲过去之后,是应该站在张元魁这边,还是应该站在成才成杰那一边,可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经过今晚之后,杨树村将被朝廷视为眼中钉,无论张元魁胜败与否,这个村子恐怕将不复存在了。 不一会儿,黄成志便看见张元魁带着他的兵边打边退,而对方则是一些穿着各式服装、拿着各式武器的江湖人士。 张元魁这次带来的人不多,黄成志粗略估计了一下,算上知县大人带来的衙役,加在一起恐怕不足五十人。 而对方的人远不止五十,黄成志听见村口其他的地方也传来一阵一阵的喊叫声。 看着张元魁苦苦支撑,黄成志犹豫了。 一方面。对方是成才成杰的人,而他自己本来就对蒙古人不满,当年归降也只是不希望满城百姓遭受战火之苦,他非常希望和两位弟弟一起,带着兵马将蒙古人赶出中原。可是另一方面,现在蒙古人大局已定,又兵马强盛,别说是眼前的这些乌合之众,就是集齐旧朝的残兵旧将,也难以与之一战。即便这次打赢了,蒙古人还会带着更多的兵马过来,到时候自己的家人和这整个村子的人就不仅仅只是流离失所,还会被蒙古人追杀至最后一人。 想到这里,黄成志有了主意,他立马调转头,朝村长家跑去。 知县和罗勇等人此时还站在院门口,看见黄成志急匆匆跑回来后,几个人马上将他围住,纷纷问发生了什么事。 黄成志没有回答,而是急切地说道:“村长,赶快召集村里所有军户,大人,劳烦你带着其他村民往村子西头撤,爹,你给知县大人带路!” 众人还在迟疑,黄成志则赶紧抓着罗勇的手,带着他朝最近一户村民家跑去。 大约一炷香时间过后,黄成志集齐了村里四十几个军户,而其他村民,则由罗勇带领着去找知县大人。 军户们拿着各自的武器,由黄成志带领着冲向拼杀声最大的地方。 这些军户都是上一轮轮换下来的,听见村口的动静之后,都忙着保护自己的家人,根本没有想着去抵御外敌。此时被黄成志突然召集起来,一个个都是茫然无措的样子,甚至看见那些血淋淋的场面之后,有几个人立马转身想跑。 黄成志拦住那些想跑的人,从其中一人手里抢过军刀,随后大声喊道:“诸位!大家听我说!此次奥鲁大人被杀,蒙古人很生气,即使找出真凶,咱们的村子恐怕也难逃其咎。现在张大人遭遇反贼,正是我们证明自己清白的时候,只要我们帮助张大人将反贼绞杀,到时候蒙古人不但不会追究奥鲁大人被杀的事情,说不定还会给我们记上一功!” 说完,黄成志看了看众人的反应,发现大部分人还是举棋不定。 黄成志低头思考了片刻,随后继续喊道:“好,大家不愿意帮蒙古人,咱们就不说蒙古人,咱们说家人!如果这次反贼赢了,那么咱们村出了反贼的谣言就会被坐实,即使奥鲁大人不是我们杀的,最后蒙古人还是会怪罪到我们头上。到时候,会有更多的兵马赶来,不是为了绞杀反贼,而是为了绞杀咱们、绞杀咱们的家人。所以,为了家人,为了子孙后代,这一战咱们必须帮助张大人!” 这一次,黄成志的话很明显有了效果,于是他举起军刀,大喊一声:“跟我上!”随后四十几个人便像野兽一般嘶吼着向前冲去。 这个时候,离刚开始听见喊叫声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时辰,原本分散在村子东头的厮杀双方也逐渐聚拢在一块儿。黄成志看见张元魁的人只剩下不到三十人,而对方的人数却几乎是三倍于他们。 得到黄成志的支援,张元魁的压力大大缓解,他退后一步,将黄成志也拉出来。 “都头,他们人太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赶快叫支援啊!” “支援?我们就是支援!难不成你还想去县城搬救兵?等你赶到县城,这些人早就死光了!”说完,黄成志便想再次跳入战场。 可是张元魁拦住了他,“都头,其他村子还有军户,能不能想想办法把这些军户都召集起来?” 这一点黄成志早就想到过,首先是下树村,下树村离杨树村最近,只是想去下树村找人就必须越过战场,而且这些人既然是从村口方向出现的,那估计去下树村的路已经被堵盯上了,所以去下树村找人几乎不可能。 另外则是村西头的上树村,当时召集完本村的军户,黄成志就叮嘱过村长罗勇,让他一边带着其他村民往上树村撤离一边派人去召集上树村的军户,这个时候,去召集军户的人应该已经在路上。 “我已经安排人去叫了。”黄成志喊道。 话音落下,两人互相点了点头,随后便再次投入战场。 张元魁到底是百户长,先前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而且人数较少,又分散在村子各处,所以他很难组织起有效的反击。而现在,人马逐渐聚集在一处,黄成志又给他带来四十几个人,张元魁很快便将这些人排成阵型,甚至一度挡住了对方的攻势。 这样坚持了约一个时辰,黄成志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呼喊,刚开始还只是一两个人,到了最后,这些呼喊声成了一片。 黄成志大喜,援军到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罗勇便带着一群人加入到自己阵营。这些人经过张元魁简短的几声布置,马上便将队伍扩展成一道坚固的防线。 看看这一百多号人,短刀在前,长矛在后,甚至还有一些弓箭手排在最后面,这个阵势已经足够抵挡住对方的散兵游勇了。 忽然,对方阵营有人大叫了一声“撤回来”,随后,厮杀的双方便分离开,形成对峙的两个阵营。 黄成志等人还以为对方打算撤退了,谁知道这时从对方阵营后面走出来两人。 “成志,你这是在干嘛?我们在救你啊!”其中一人喊道。 黄成志一听,正是黄成才的声音,不用想,另外那个人就是黄成杰了。 “救我?你们这是在害我!我问你们,奥鲁大人是你们杀的吗?” “呵呵,算是吧。一个蒙古狗,死有余辜!” “还有你们,”黄成才继续喊道,“你们是汉人、土家人,都是大宋的子民,怎么能心甘情愿为蒙古人卖命呢!” 张元魁此时站出来,拿着战刀指向两人,“难道就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与几十万铁骑为敌吗?” “哼,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就算战死疆场,也好过给蒙古人当狗!” “成才,成杰,战火一起,生灵涂炭,况且现在朝廷是兵强马壮、盛极一时,你们这样做无异于蚍蜉撼树,不但救不了我,还会搭上你们自己。你们还是放下武器投降吧,到时候张大人替你们说几句好话,也好争取个从轻发落啊!” “成志,你听我说,”黄成杰这时说道,“你就不要掺和这事了,带着爹和嫂嫂们离开村子吧,他们是打不赢我们的。” 黄成杰话音刚落,黄成才便捅了他一手肘,并且横了他一眼,黄成杰便赶紧闭上嘴,退到黄成才身后。 “成志,其实这事还有一个解决方法,”黄成才笑了笑,说道,“你让爹把龟甲交出来,只要我们拿到龟甲,就马上走人,你与其在这里劝我,还不如回去劝劝爹。” 黄成志听完顿时一阵心烦,“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提什么龟甲?!你以为你们走了我们就没事了?你惹出这么大的事,蒙古人会不追究?!你要是还认我是你哥,还认爹,就马上投降,其他的话不要再说了!” 听完这话,黄成才低头叹了口气,“哎,既然这样,我也无话可说了。成志,大哥,这是你自找的,休要怪我!” 说完,黄成才便转过身,拉着犹豫不决的黄成杰退回到阵营之后。 兄弟俩离开的时候,黄成志很是疑惑,现在自己这边已经形成稳固的阵型,基本已经是一边倒的局势,怎么听黄成才的语气好像他们反倒胜券在握呢? 正在黄成志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看见原本和自己对峙着的人渐渐向后退去,而且他们还在阵型中间留出几个口子。 黄成志等人还来不及反应,忽然从这些口子中冲出来十多个人,这些人穿着和张元魁手下一样的铠甲,用一种非常诡异的扭曲姿势朝他们狂奔而来。 等张元魁看清这些人的样貌之后,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些人不就是之前战死的那些兄弟吗?! 51 生离死别 黄成志离开之后,黄才义并没有带着家人离开,他们一直躲在长溪沟里观察着,村里的一举一动都被他们看在眼里。 过了片刻,他们忽然看见一个人从山脚悄悄溜到村长家屋后,随后又和几个人走进村长家,虽然看不清每个人的长相,但是从穿着能分辨得出来,那是他们当家的和两名士卒。 “是爹!”黄才良指着山下,忍不住叫出声来。 见黄成志被带进村长家,正室李氏预感到大事不好,他回过头看了看剩下的家人,说道:“义儿,娘去看看,你守在这里,如果娘和爹天黑之前没有出来,你马上带着二妈三妈离开,听见了吗?” “娘,还是我去吧,我腿脚灵便一些,一有什么事我可以马上把爹救出来!” “不行!”李氏坚决制止,“那么多当兵的,你怎么打得过,听娘的话,留在这里!” 这时,二房陈氏也开口了,“大姐,我和你一起去。才义,我把月月交给你,你可要照顾好她!” 没等黄才义反驳,何氏也一把将黄才良的手放到他手里,“才义,三妈从没求过你,今天三妈给你跪下了,照顾好弟弟妹妹!” 李氏本来还不觉得难过,她的一双儿女已经长大成人,她对得起黄家的祖先,如果今天真的要陪当家的去死,她也没什么遗憾。 可是听见其他两个女人也站了出来,忽然一股悲壮之情堵住了她的胸腔。看着这两个平时各不对付姐妹,李氏强忍住哭意问道:“你们可要想好了,此一去凶多吉少,以后可能就见不到你们的孩子了!” “大姐,我离不开当家的,他要是死了,我怎么活得下去啊!”陈氏道。 何氏这时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看着两位姐姐,她只是点点头,不敢说话。 李氏欣慰地点点头,拉着两位妹妹站起来,对黄才义说道:“才义你跪下!” 黄才月和黄才良还没能从三位妈妈的话中听出其中的意思,他们只是觉得很难过,却不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事,所以两人只是愣愣地看着四个大人。 可是黄才义已经明白了,听到娘的命令,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娘,我不跪,让我下去,我保证把爹救出来!” 正在这时,山脚下的村里传来了喊叫声,在黄才义几人所站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见发生了什么事。 李氏见状马上回过头,更加大声地喊道:“黄才义,娘让你跪下!” 黄才义不干,愤愤地扭过头,可是两行眼泪却从他的眼角流了出来。 “才义,”李氏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儿子流眼泪了,这次看见儿子流下眼泪,她的心疼得有如刀绞,“今天你答不答应,你的三个妈妈都会下山去,难道你要让我们临死都不能安心吗!” 这一下,黄才月和黄才良都明白了,两人“哇”的一声就朝着各自的娘抱过来,一时间,山沟里的黄家人哭成了一片。 与此同时,村里的喊杀声越来越大,可以看见村里的人分成了三伙,两伙人打在一块儿,一边打一边往村子中间移动,而第三伙则退到村子的西头,一点一点地往上树村的方向移动。 李氏拉开抱头痛哭的两对母子,劝她们不要哭了,可是这生离死别的场景,又叫人如何停得下来呢! 无奈之下,李氏用力将两个孩子拉开,一把推给黄才义。 “够了,你们三个都跪下!”李氏尖叫道。 听着李氏发疯一般的叫声,大人小孩的哭声立马停下来。 “才义,你还不跪下?!”李氏狠狠地瞪了黄才义一眼。 黄才义听着山脚下的喊杀声,知道事情已经坏到了极点,他又回头看了看鼻涕眼泪流了一脸的弟弟妹妹,随后闭着眼睛跪下来。 黄才月黄才良见大哥跪下,便也跟着跪下来。 “才义你听好了,”李氏刚开口,一阵伤感忽然涌上心头,她带着哭腔吩咐道,“你的三个妈妈现在把黄家的血脉交到你的手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首先应该保护好你的弟弟妹妹,明白吗?” “我明白!”一开口,黄才义便哭了出来。 “把你的手举起来,跟着娘发誓!” 黄才义抬头看了眼娘亲,他看见平日里絮絮叨叨没完的娘此时的表情异常坚毅,而娘一直不喜欢的二妈三妈此时都紧紧抓着娘的手,在这三人期待的眼神下,他缓缓将手举起来。 “祖先在上!” “不管发生什么事,必须保护好才月和才良!” “如违此誓,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进入黄家祠堂!” 说完,三位娘亲马上抱着各自的孩子,亲了又亲吻了又吻,随后李氏便带着陈氏和何氏朝山脚跑去。 这个时候,村里的人已经搅和在一起,黄才义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他只是从那些士卒身上的铠甲能分辨出哪一边是官府的人。 黄才义此时还不知道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想着先前是衙门的人把自己全家关起来的,所以自己的爹应该站在那些士卒的对面。 后来,他又看见几个穿着士卒铠甲的人竟然从爹的那一方冲出来,和同样穿着铠甲的士卒这一方拼杀起来,黄才义就有些看不懂了。 不过,想着自己的爹是站在有利的那一方,黄才义总算松了口气,他想只要爹不死,那不管多大的困难他都不怕。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黄才义就更加看不懂了,他看见士卒那一方几乎不堪一击,成片成片的倒下去,随后这些倒下去的人竟然又站了起来,然后加入到士卒对面的那一方。 就这样,局势几乎呈一边倒的趋势,士卒那一方很快便被杀得片甲不留。 黄才义虽然很是疑惑,可是这一场面让他看得兴奋不已,不管如何,爹的那一方获胜,至少黄家暂时没有危险了。 正当黄才义领着弟弟妹妹想跑下山见爹娘的时候,他忽然看见获胜那一方的人马竟然一个一个倒下来,没过一会儿,整个村子便没有一个站立之人了。 黄才义意识到不对,马上又拉着弟弟妹妹蹲下来。 片刻之后,黄才义又看见有几十号人出现在村口的方向,这些人沿着打斗的路线一边走一边这里看看那里翻翻,那些倒下去的人被他们踩在脚下,任由他们一脚踹过去又一脚翻过来。 黄才义是和尸体打过交道的,从第一次接触尸体,爹就教导他死者为大,不管死者生前干过什么事,他们死了之后都必须得到尊重。 所以黄才义看见这一幕很反感,他不明白爹为什么会和这样的人站在一边。 那些人踩过尸体,似乎还不满意,接下来,他们竟然朝老黄家的方向走过去。 黄才义紧紧盯着这伙人,试图从中找到爹和娘的身影,可是他离村子实在太远,根本看不清那些人的样貌。 过了一会儿,这些人来到老黄家门口,他们竟然停下来,随后进入老黄家院子。 这一下,黄才义肯定是爹和娘带着他们进家门的,所以他马上站起身朝山下跑去,后面的黄才月和黄才良见状也跟着跑起来。 哪知道刚跑下去百十米,忽然从山沟里爬上来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把黄才义三人吓了一大跳。 黄才义原本想躲起来的,可是太迟了,那人已经发现了他们三个。 既然躲不掉,那就迎难直上。 “什么人!”黄才义大喊一声。 可是那人似乎早已预料,没有半点被吓到的意思。 “才义,是才义吗?” 黄才义一听,声音很熟悉,好像是罗伍。 “你是罗伍?!” “才义,可算找到你了~~”罗伍带着哭腔,声音有气无力的。 黄才义赶紧跑下去扶住他。 “罗伍,你怎么跑来这儿了?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罗伍听黄才义这么一问,忽然一下瘫软下来,眼泪鼻涕直往下流,“我爹~~我爹死了~~” “什么?”黄家三人同时惊问道。 “我爹被他们杀死了!” “他们?他们是谁?” 罗伍摇了摇头,“不知道,我爹和我娘都死了~~” 黄才义闻言一阵难过,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犹豫片刻后说道:“没事儿,还有我呢,去我家,到时候咱们一起替你爹你娘报仇!” 罗伍抬头看了看黄才义,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见黄才义要起身,罗伍便使劲拉住他。 “才义,别~~别去,你爹~~你爹也死了!” 黄才义看着罗伍笑了笑,心想这小子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罗伍,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看我黄家不顺眼呢,你以为你咒两句我爹就真的会死?” 罗伍的手马上无力地松开,耷拉在腿边,“我没骗你,是你爹告诉我你在这里的,是你爹救了我,让我跟你一起逃走的。” 黄才义仔细想了想,长溪沟里有小道这件事,在这之前他根本不知道,是爹说从这里可以逃出去的。可是之前爹到了这里却让大家寻找那条小路,也就是说爹此前也不知道这里。既然爹都不知道,那其他人肯定也不知道,所以罗伍如果没有人指点,应该不可能找到这里来的。 现在罗伍找了过来,这就说明~~说明他的话是真的,也就是说,爹~~死了! “爹死了?”黄才义一屁股坐下来,“怎么可能?爹怎么会死?他连死人都能变活,他怎么可能死呢?” 52 黑暗 黄才义自言自语的样子把黄才月和黄才良给吓坏了,他们也不相信爹会死,可是看大哥的表情好像是真的,一时间,姐弟二人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不行,我回家看看!”忽然,黄才义站起身来,意图跑回村子。 罗伍却一把抱住了他,“才义,别去了,你爹救我出来的时候一再叮嘱我,让我们马上逃出去,不要回头,以后也不要再回来。” “不,我不相信,我一定要看看,你放开我~~” “才义,你爹救了我,我的命就是你黄家的,我不可能放你下去,除非你把我这双手给剁了!” 两人拉扯着,一旁的黄才月和黄才良吓得马上哭了出来,罗伍见状急切地说道:“才义,才义,你安静下来,让他俩不要哭了,千万不能被下面的人发现。” 黄才月黄才良两人现在已经是六神无主,逃到现在他们没喝一口水没吃一口食物,再加上脸上糊着鼻涕眼泪,那样子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看着弟弟妹妹这个样子,黄才义这才安静下来。 这个时候,罗伍也镇定了许多。 “才义,村里的事情很不对劲,咱们先离远一些,就算要回去看看,也得等那些人离开了再说!” 黄才义看了看自家的方向,那伙人进去之后一直没有出来,也不知道他们在自己家里干嘛。 “好吧!”他叹了口气,随后一把抱起黄才良,四个人便再次朝山上爬去。 回到先前的地方,看见爹和娘带出来的行礼还放在沟里,黄才义的眼泪瞬间便涌出来。可是他不愿被人看见自己的眼泪,于是他放下黄才良,独自走到一边。 黄才义原本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可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就是奥鲁大人查验刀具吗?怎么会演变成这个结果?是谁和谁在打仗?是谁杀了爹?那些人去自己家干嘛?公公呢?太多的问题让黄才义非常沮丧。 罗伍此时恢复了一些力气,他坐在石头上,眼看着山脚下家的方向,他脸上的眼泪从来到这里就不曾停止过。 “说吧,你都看见了什么?”黄才义走过来,在罗伍身旁坐下。 罗伍回过神来,擦掉眼泪,“我也说不清,我只记得我爹正带着我和我娘准备逃走,良俊他爹就带着百户大人闯进我家,跟着,村里其他人被带到我家,你爹和你公公也在其中。” “后来,百户大人问是谁杀了奥鲁大人,良俊他爹说是你爹。可是谁也没想到百户大人和你爹竟然认识,好像他俩的关系还很不一般。后来你爹说有事要和百户大人禀告,就把其他人放了回去。” “就是这个时候,我们听见村口有火光,还有人的喊声。百户大人听见动静,马上带着那些卫士冲了出去,你爹也去了。可是没过一会儿,你爹又跑了回来,他叫上我爹,说去召集军户,然后就走了。” “再然后,我爹带着所有村民和知县大人退到村子西头,听我爹说,是反贼杀上门来了,他让知县大人带领村民往上树村逃,然后他则先一步去上树村召集军户。” “等我爹找到人回来的时候,我就跟着一起回了村子,还有我娘。可是当我们冲进村子一看,那些卫士和军户已经快死光了。我爹~~我爹他~~”说到这里,罗伍再次哭起来,“我爹带着其他人不顾一切冲上去,可是没能坚持一会儿就全部倒下。我娘哭着喊着跑过去,也被他们杀死了。” “后来~~后来只剩下百户大人,还有你爹带着几个卫士,看见我也在队伍里,你爹马上将我拉出来。他们边打边退,退到一个池塘边的时候,你爹告诉我你在长溪沟,让我找到你然后逃出村子,说完就一把将我推进池塘。我~~我害怕,就躲在池塘里,直到你爹将他们引开。” “我~~我听见外面没动静了,就爬出来看了一眼,可是我没有看见一个活人,再然后,我就来长溪沟找你来了!” 罗伍的脸上带着惊恐和愧疚,黄才义听得出来,这些都是实话。 可是仔细想想,黄才义又觉得不太对劲,便问道:“等等,你说什么?没有一个活人?” 罗伍闻言马上振作起来,“对,才义,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当时我和我爹一起冲上去,可是我爹带着那些人连一炷香时间都没撑住。我看见对面的那些人很奇怪,他们~~他们好像不是活人,我爹他们的刀和矛砍到他们身上好像对他们没有一点影响。最奇怪的是,好多原本是我们这边的人,被杀死之后竟然又爬了起来,然后又来杀我们。” “对了,还有你爹,我看见你爹竟然没有拿刀,而是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一根棍子,他用棍子在这些人身上杵两下那些人就倒了,而且再也没有爬起来。正因为这样,你爹和百户大人才撑得最久。可惜,对方的人太多,你爹终究也没有撑到最后。当时我从池塘里爬起来,看见所有人都倒在地上,好像对方的人也倒下了。” “那~~那些人呢?”黄才义指着自己家的方向。 “我不知道,当时我只顾着来长溪沟找你,那些人从哪儿冒出来的我没看见。” “那我娘呢?还有我二妈和三妈,你看见她们了吗?” 罗伍闻言看向痴愣愣望着自己的黄才月和黄才良,叹了口气说道:“没有看见,反正我离开的时候没有看见一个活口。” 罗伍说完,几个人马上沉默下来,黄才月和黄才良眼巴巴地望着大哥,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而黄才义和罗伍则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四个人不吃不喝坐了大半天,忽然黄才良注意到进到自己家的那些人出来了。 “大哥你看,他们出来了!” 黄才义闻言马上看过去,果然看见几十号人从自家院中走出来,随后他们便朝村口走去,然后逐渐消失在村口的方向。 “下去看看!”见那些人消失了,黄才义马上站起身来。 这一回,罗伍没有阻拦,他也想回村看看,也想回去收敛爹娘的遗体。 于是,四个人便朝山脚走去。 回到村子后,四个人先是找到罗伍的爹娘,随后,又在一所屋子旁找到黄成志和百户大人的尸首。 黄才义走到黄成志身边,用手推了推,可是黄成志的身体僵硬而沉重,黄才义没能推动他。 “爹,你醒醒!”黄才义轻声叫了一声。 “爹,你别装了,才月才良都被你吓到了!” “爹,你醒醒啊,爹~~”终于,黄才义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看着平时像钢铁一般坚强的大哥哭成个泪人,黄才月和黄才良顿时害怕起来,他们紧紧抱着大哥,一边哭喊一边身子颤抖个不停。 四个人哭了好久,直到眼泪都哭干了,黄才义才和罗伍把大人们的遗体抬至开阔处。虽然很悲伤,但是黄才义知道还得找到三个妈妈。 这个时候,天色逐渐暗下来,四个人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三个妈妈,直到他们来到罗伍家,才在院子里看见公公和三个妈妈的尸首。 黄才月看见自己的娘冷冰冰地躺在地上,大叫一声就扑了过去,而黄才良此时脑中一片空白,他不哭也不笑,像傻子一般看着痛哭不已的姐姐。 黄才义默默地走过去,将娘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腿上,无助地看着院子里的一切。 就这样,几个人在院子里待到天黑,黄才义才招呼罗伍过来帮忙抬遗体,他们把大人们的遗体都抬进罗伍家的院子,可是抬进来之后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四个人瘫坐在院子里,双目无神地看着满地的尸首。 “才义,村子里不能久留,说不定那些人还会卷土重来的。”罗伍忽然开口说道。 黄才义看着娘的遗体,听了罗伍的话后忽然想起白天娘逼他发过的誓,点点头说:“好,咱们先把他们安葬吧。” 老黄家离罗伍家距离很远,四个人将罗伍爹娘葬在后山之后,又费了很大的劲将黄家大人抬到茶山。 这个时候,四个人几乎是一整天没吃没喝,所以只是就着月光草草地挖了个大坑,然后把黄家的大人放进去就给埋了。 离开的时候,三兄妹即使再伤心,也没有眼泪可流,三人跪在地上,各自磕了三个头,随后便朝老黄家院子走去。 回到家中,黄才义发现家里已经是一片狼藉,从家里的茅厕到前院,没有一间屋子幸免,全都被翻了个底朝天。看见这一幕,兄妹三人又气又伤心,黄才义赶紧拉着弟弟妹妹跑出来。 夜风习习,原本已经入夏的夜晚本来并不冷,可是黄才义却感觉瑟瑟发抖。他知道,从这之后,他们三兄妹就是无家可归的孤儿了。 “爹,娘!我该怎么办呐!”黄才义望着头上惨白的月光,忍不住问出声来。 “大哥,我饿!”黄才良拉着黄才义的手晃了晃,他其实早就饿了,可是一直忍着没说。 黄才义回过神来,看了看痴痴望着自己的三人,说道:“走吧!” 夜色里,四个瘦弱的身影显得尤其单薄,他们时而消失在黑影之中,时而又出现在月光之下,似乎只要他们一个不小心,就会被那无尽的黑暗给吞没! 53 县城 黄才义带着三人来到长溪沟,先前带出来的行李中还有好些干粮,四个人就着溪水把肚子填饱,随后便各自找了个地方躺下来。 一夜无话,四个人都是睁着眼在长溪沟里过了一夜,第二天,黄才义从行李中翻出来所有的银票和一些碎银子,又找了一些衣裳,然后和干粮一起打了四个包袱,其他的行李则藏在长溪沟旁的林子里。 就这样,四个人各自背着包袱继续朝着长溪沟上游寻找。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黄才月忽然大喊一声,说找着了。 几个人马上赶过去,果然看见杂草从中藏着一条若隐若现的小道。 黄才义首先爬上岸,拿着爹留下的柴刀沿着小道砍出一段距离后,便招呼其他几人也上来。 小道上杂草丛生,几乎都盖过了黄才义的头顶,四个人走得满头大汗,直到太阳顶在头上才停下来。 劳累占据了很大一部分悲伤,黄才义现在想得最多的,是该去哪儿,能去哪儿。 四个人找了棵大树坐下来,大树繁茂的枝叶多少给了他们一些荫蔽,黄才义拿出水和干粮,分发给众人吃了。 “才义,咱们去哪儿呢?”罗伍喝了口水,问道。 黄才义摇摇头,眼神迷离地望着脚边成队爬过的蝼蚁,“不知道,听我爹说,这条小道能绕出村子,先看看这条小路能到哪儿吧。” 罗伍虽然和黄才义同岁,但是黄才义已经和他爹走过南闯过北了,远比他见的世面要多,所以他自然而然地把黄才义当成了领头人。 黄才义吃了些干粮喝了点水,打算歇息一会儿,他将包袱堆在树脚,随后靠上去,而罗伍的身影正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看着昔日的好友此时目光呆滞、神情落寞,和之前纨绔公子哥儿的形象完全判若两人,黄才义不禁感叹天地不仁。 “看不出,你还敢跟着你爹上战场杀人,比我强多了!”黄才义不想去同情他,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这句话有一部分出自他的真心,另外一部分则是他认为应该给罗伍提提气。 “哼哼,你老是这么自以为是,难道你就没想过事实完全和你想象的不同么?” “是么?怎么不同了?” “一开始,我的确是想和我爹并肩而战来着,可是当我身临其境时,我害怕了!才义,当时我站在队伍后面,一动也不敢动,我眼睁睁看着我爹被杀死,然后是我娘,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可笑的是,最后我冲过去也只不过是想死,想和我爹我娘一块儿去,却被你爹给拉了回来。”说完,罗伍早已是泪流满面。 “事情就是这样,你不在这儿成长,就要在那儿成长,最终的最终,老天爷总会给你安排一些难堪的事儿,你熬过去了,以后就不再是从前的你了~”黄才义轻描淡写这样说道,随后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 与此同时,黄才良躺在姐姐的臂弯里,他极力地想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爹死了,公公死了,娘也死了,可是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们的死和朱屠夫有什么不同呢?既然朱屠夫能活,为什么爹他们不能活? 还有,大哥这是要干嘛?要带自己去哪里?为什么不能继续留在家里呢? 黄才良还记得刚开始看见爹的尸体时,他伤心得要命,虽然他不懂死亡的含义,但是他还是伤心,他觉得爹不应该就那样躺在地上什么话都不说。 可是后来,他看见满地都是尸体,各种各样血淋淋的尸体,然后他就不伤心了,甚至在他看见娘的尸体时,他也一点都不觉得伤心,他只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这些人为什么一定要死。 这样想着,好不容易来了点睡意,大哥黄才义却一翻身爬起来,说继续赶路。 ...... 就这样,四个人在深山里走了三天,在第四天凌晨的时候,他们终于从草丛里走出来,上了一条较为平坦的乡道。 黄才义让大家先停下来休息,等天亮了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四个人走到现在,早已是疲惫不堪,他们身上糊着汗渍,衣赏也破烂得不成样子,不认识的人见了,也只会以为是四个小叫花。 到了第二天,几个人睡得正迷糊,忽然一阵嘈杂声伴随着地面的震动将他们吵醒。 黄才义爬起来一看,发现是辆牛车从他们旁边的乡道经过,他赶紧跳上乡道,四周打量一圈,随后又转身回到其他三人身边。 “咱们离县城不远了,这个地方我跟爹来过,看见那辆牛车没,沿着那个方向再走十多里地就是县城。”黄才义说道,他的神情很紧张。 “县城?”罗伍闻声一愣,“咱们要去县城吗?” 黄才义明白罗伍的意思,村里发生了那么多事,知县大人肯定气疯了,虽然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仇人究竟是谁,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知县大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村子里的人。而万一他们的仇人就是官府,那这样去县城不就是自投罗网吗! “对,一定要去县城。”黄才义.解释道,“罗伍,我现在能想到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去找我二叔三叔,另一条就是去找我公公的那些老伙计。这两条路不管哪一条都需要走很远的路,所以咱们必须要弄辆车。” “你说啥?找你二叔三叔?”罗伍有些惊讶,“不行,绝对不行!” “为啥啊?” “才义,我现在怀疑那些反贼就是你二叔带去村子的,你现在去找他不是自寻死路吗?” 黄才义似乎这才想起罗伍和他的二叔三叔之前有过节,“哦,二叔吓唬过你,我差点忘了。不过罗伍,那些吓唬人的话你也当真?怎么说我二叔三叔也是老黄家人,就算他真是反贼,也不会杀害他的亲人吧?!” 罗伍仔细一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可是那天黄成才威胁他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他可不觉得那只是单纯的吓唬。 “我不知道,才义,我知道这解释不通,可我就是觉得不能去找你的叔叔。” 黄才义不以为然,笑了笑,拍着罗伍的肩膀说:“现在还没到想这些的时候,二叔三叔不知去向,公公的伙计又远在辰州,咱们还是先弄到车再决定吧。” “可是才义,县城~~不危险吗?” 黄才义稍作思索,答道:“应该不会,村里人~~哎,村里人差不多死光了,百户大人带过去的人只有知县大人还活着,所以我想只要不遇见知县大人,就没人认得出咱们。” 罗伍想了想,是这么回事,于是便点点头,“好吧,那咱们就去县城。” 黄才义也跟着点点头,随后起身给大家分了点儿吃的喝的,吃完之后,他便领着三人朝县城走去。 一开始,当他们遇见行人,都觉得很紧张,可是随着他们离县城越来越近,所遇到的行人也就越来越多,他们发现这些人根本不拿正眼看自己,这才放松下来。 此前清理行李的时候,黄才义把所有的银票和碎银子都拿上了,所以他现在手上有足够的钱,他一点都不担心弄车的事。 但是多年和爹在外出活,黄才义也知道财不外露的道理,尤其是现在他们刚从村里死里逃生出来,就更加需要谨慎行事。 在快要进入县城的时候,黄才义放慢脚步,对其他三人说道:“县城也不能久留,一会儿进去之后我马上去找车,不管什么车,只要一买到我们马上离开。另外,路上还需要干粮,这样,罗伍,你带着他们俩去买干粮,咱们分头行事。” “行,买到干粮后我就在这里等你。” 两人商定完毕,便大步朝县城走去。 进到县城,黄才义给了罗伍一些碎银子,然后便独自离开了。他和黄成志出活的时候也买过畜力车,他知道车子好买,可是牲畜却难得。因为朝廷常年征战,百姓家中的马已经全部上缴,还剩一些驴骡之类的牲畜就成为这些百姓家中唯一的畜力,想买他们的牲畜并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而是他们轻易不会卖的问题。 所以以前,黄成志教过黄才义其中的诀窍,那就是从商人手里买牲畜。 商人爱钱,只要钱给到位,他们什么都会卖给你,但是,无奸不商,你要小心他们卖给你东西的真假,更要小心自己的钱财不被他们盯上。 黄才义还记得爹的教诲,所以他一路上都在寻找那些可能需要运输货物的商家。 找了一会儿,黄才义始终拿不定主意,忽然,他的肩膀被谁拍了一下,回过头一看,黄才义就看见一个穿着锦缎、手拿扇子的胖子正眯着眼看着自己。 “小兄弟,找啥呢?”胖子问道。 黄才义扭头就走,他不习惯别人主动找自己,一般这种时候,这种人要么是有求于自己,要么就是对自己有所图,这两者都是黄才义现在极力想避免的。 “哎,别走啊,小兄弟,想找什么只管说,说不定我能帮你找到呢?!” 黄才义头都不回,只想快点离开。 “看你这样子,是想找车吧?”胖子最后喊道。 黄才义愣了一下,回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胖子嘿嘿一笑:“这还不简单吗?打一开始我就注意你了,你一路上尽往山货店、绸缎庄看,还只看他们的后院,店门你理都不理,不是找车又是找什么?” 黄才义闻言思索了片刻,他心想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车,哪怕这胖子是奸商,也不过是让他多赚一点钱而已。 这么想着,黄才义便走回来,“你能找到车?” 54 买车 胖子笑嘻嘻地走过来,伸出手搭上黄才义的肩膀。 “不就是车吗?只要你出得起钱,我连马都能帮你弄到。来,上我店里坐会儿,咱俩细聊。” 说着,黄才义便半推半就被胖子带进一间杂货铺里。 一进铺子,黄才义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那是各种杂货的气味掺杂在一起的味道,不是很难闻,可却让黄才义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胖子带着黄才义穿过杂货铺,来到后院,然后又走进后院的其中一间屋子。 期间,黄才义打量了一下,杂货铺很大,货架上上到珠宝首饰,下到柴米油盐,可说是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后院里有几个伙计,都在忙活,看见胖子后马上站定,然后恭恭敬敬叫一声“掌柜的”。黄才义发现这些伙计个个身长体壮,尤其是当他们的眼睛落到自己身上时,就好像豺狼看见了肥鸡,一个个眼冒精光。 进入屋子,黄才义看见的是一间装饰华贵的房间,里面摆放的桌椅都漆着朱漆,四周围还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烛台、瓷瓶等物品,这些东西看上去都很贵重。 可是看着这么一间华贵的屋子,黄才义却觉得说不出的别扭,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那些东西都是东拼西凑摆在一起的,根本不成体统。 “来,先喝口茶~~”胖子拖着长音说道,“咱慢慢聊。” 黄才义从进门开始就保持着高度警惕,胖子掌柜给他沏的茶他也只是看了一眼,碰都没碰,“你不是说你有车吗?车呢!” “呵呵,你听茬了,我是说我能弄到车,可没说我有现成的车。”说着,胖子掌柜又上下打量了黄才义一圈,然后若有所思地笑道,“小兄弟,看你这样子,是逃难的吧?” 黄才义这才看了看自己的一身,他浑身上下都是酸臭味儿,脸上被汗水和泥水糊了一脸,衣服鞋子也是脏兮兮的,而且到处都是被杂草树枝划破的口子。这幅打扮跟穿着鲜亮的胖子掌柜一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虽说老黄家在村子里,可是凭借丰实的家底,黄家的人一直过得衣食无忧,吃的穿的并不比城里人差。而且在家的时候,无论吃穿,娘都是紧着好的给自己,所以养就了黄才义底子里的虚荣心。 这会儿看着自己这么寒碜,又听见胖子掌柜话里话外都是瞧不起自己的意思,黄才义便有点恼羞成怒,“你管我是干什么的,还是赶紧帮我去找车吧,放心,我有钱,绝不还价。” 胖子掌柜眯眼一笑,“我知道你有钱,你这身衣裳虽说有点破有点脏,可看得出来是锦服记家的货,在咱们县城,能穿得起锦服记的衣裳那可不是一般人。” 锦服记乃是县城有名的绸缎庄,那儿出的衣裳款式新颖、用料讲究,黄才义这一身还是他娘为了他十六岁生辰给置办的。听见胖子掌柜这么一恭维,原本自惭形秽的黄才义就有些飘飘然了。 “知道就好,那掌柜的就赶紧找去吧!”黄才义催促道。 谁知道胖子掌柜根本没有起身的意思,而是端起他自己面前的茶盏,呼呼啦啦地喝了口茶,“别急嘛,做生意讲究的是互惠共赢,咱什么都还没谈好呢,万一我找来了你不买怎么办?” 黄才义不以为然,“这好办,我给订金!”说着,黄才义便从衣服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面上。 胖子掌柜见状马上大笑,“哈哈,大气,够大气!” “现在可以去找了吧?”黄才义看着胖子掌柜见钱眼开的样子,不由得得意起来。 “还不行,你还没告诉我你要什么车呢!是要骡车,还是驴车,或者是牛车,是要有蓬的还是没蓬的,要不要赶车把式,要不要坐鞍等等,这些咱们都得谈好。” 黄才义瞪着眼睛听着胖子掌柜的介绍,可是越听头越大,他只是想找辆车赶紧走,还从没想过一辆车还有这么多名堂。 “哎,你最快能弄到什么车就什么车吧,什么车把式坐鞍的都不要。”黄才义不耐烦地说道。 胖子掌柜一听,慢吞吞地又喝了口茶,随后总算站起身,笑道:“那行,你就在这儿等着,一会儿我就给你把车找过来。” 说罢,胖子掌柜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在屋子里坐立不安的等了快一炷香,忽然黄才义听见一阵车轴摩擦发出的“叽叽嘎嘎”的声音,他马上跳将起来,冲出门查看。 谁知道刚出门,黄才义便迎头撞上两个人,这两人如同石桩一样,把黄才义撞了个仰面朝天。黄才义还没来得及反应,两双大手便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随后又是拍灰又是赔罪的。 “哎呀,真是对不起,都怪我们不长眼~~” “小兄弟,没摔坏吧,快让我看看~~” 两人一边道歉一边用手在黄才义身上来回拍打,两双大手几乎把黄才义从头到尾摸了个遍。 可是黄才义全然不顾,他此刻的注意力都在胖子掌柜拉来的那辆骡车上。 “行了,我没事~~”黄才义不耐烦地推开这两人,一路小跑来到骡车旁。 “怎么样?不到三周的青口蹲蹄大骡子,就是车子差了点儿,没蓬!”胖子掌柜拍着骡子的后背说道。 黄才义不懂骡马之道,不过他也看得出眼前的是头好骡子,虽说没有自家骡子那样健硕,可腿长腰细,好好养养绝对是头好牲畜。 “好,好,掌柜的,多少钱?”黄才义大喜过望,便着急付钱走人。 没想到胖掌柜呵呵一笑,说道:“还给哪门子前呐,你给的那锭银子买下它还有富余,算了,算了。” 黄才义愣住了,他原以为这胖掌柜会在自己身上赚走一大笔银子,为此他还苦恼了许久,可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厚道。 “可是说好了,那是定钱啊~~”说着,黄才义的手就往怀里伸去。 胖掌柜见状赶紧走过来,拉住黄才义的手说:“做生意不光讲究互惠共赢,还讲个有来有往。我看你这样子,肯定是家里遭了灾,我又怎能趁火打劫呢?!况且,你那锭银子足够了,我今天让你一点,往后你就还会来照顾我的生意不是?” 黄才义听罢,便将手收回来,随后抱拳冲向胖掌柜:“多谢了,今日之恩我绝不敢忘,往后若是有机会,一定回来报答你。” 胖掌柜笑了笑,给黄才义还了个礼,“行了,看你挺着急的,在下就不多留了。” 黄才义再次行了一礼,随后牵着骡车从后院走了出来。 在和罗伍等人汇合的路上,黄才义不禁感叹世上还是好人多,自己先入为主把胖掌柜当成奸商,白白冤枉了一个好人,好在最后的结果还算满意,看来爹经常说的那句“无商不奸”还有待商榷。 一路上,黄才义感觉自己轻松了很多,连走起路来都感觉底气足了很多,他心想下一步只要把才月才良安全地送到二叔三叔或者江三那里,他就可以全心全意的去报仇了。 没多大一会儿,黄才义便牵着骡车走出县城,远远的,他就看见罗伍带着弟弟妹妹蹲在路边,看样子他们的干粮已经买好了。 原本蹲在地上玩着蚂蚁的黄才良,一见大哥就飞奔而来,扯着黄才义的衣襟说道:“大哥,我又看见那个乞丐了~~” 黄才义好奇,“乞丐!什么乞丐?” 黄才月马上解释:“哥,你不知道,上回爹把我和才良从大牢里接出来~~” 经过黄才月的叙述,黄才义总算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罗伍带着他俩买干粮的时候,又在当初一家人落脚的客栈旁看见了那个老乞丐。 老乞丐依旧带着小乞丐,一见黄才良就拉住了他,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还让他留下来。罗伍见状赶紧将黄才良给拉开,然后买完干粮就回来了。 “大哥,上次他就跟我说有难了就去找他,爹还给他买了三碗肉丝面呢!”等黄才月说完,黄才良又补充了一句。 黄才义听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打趣道:“咋的,你还真想跟着他去讨饭啊?” 没想到黄才良竟然真的犹豫了一小会儿,之后,他抬头看向大哥,发现大哥一脸怒容看着自己,便笑道:“才不呢,我要跟着大哥!” 说完,四个人又兴奋地打量了一圈骡车,此前他们接连走了三天三夜,累坏了,所以一想到后面有车坐,便一个个露出舒心的笑容。 之后,罗伍又用剩下的钱给骡子买了点草料,四个人便坐上骡车出发了。 直到此时,黄才义还没有决定去哪儿,他只是想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等离得足够远了再做决定。 一路上,马不停蹄,到了傍晚时分,黄才义看见一条小河,便停下骡车。他们不敢在大路上停留,就把骡车赶进附近的林子,给骡子吃饱草料后,四个人便蹦蹦跳跳跑进小河,痛痛快快洗漱一番。 而当黄才义洗漱完毕,跳上岸穿衣服的时候,他的脸色霎时就白了~~ 55 屋漏偏逢连夜雨 黄才义拿着衣服翻来翻去的找,越找脸色越难看,罗伍换好衣服后发现黄才义不对劲,便问发生什么事了。 黄才义没有回答,而是把衣服从头到尾再次摸索了一遍,最后气不过,一把将衣服扔在地上。 “狗日的奸商,把我的钱全偷了!” 黄才月黄才良闻声马上跑过来,不知所措的望着大哥。 “才义,到底怎么回事?”罗伍又问了一遍。 “妈的,”黄才义难得的甩出一句脏话,“卖我车的那个老板,我还以为他是个好人,原来他早就计划好了,狗日的,一跤摔掉我好几百两银子!” 虽然黄才义没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但是罗伍大概听明白了——卖骡车的老板设计偷了黄才义的银票。 “别急,咱们明天回去找他算账!” 没想到黄才义听了却连连摇头,“算了,那死胖子心思缜密,肯定会算好我回去找他,说不定他已经布下另一个陷阱等着我们去踩。再说县城对咱们来说是个是非之地,如非必要,还是别回去的好。哎,都怪我,当时我要多个心眼就不会上他的当。” “你也别自责,人家老谋深算,换成我们一样会上当,好歹咱也落了辆骡车不是?就当花钱买教训了!”罗伍安慰道。 “呵呵,就是这个教训太贵了,没银子,咱们以后吃饭都成问题。”黄才义冷笑道。 听完这话,罗伍回头看了看自己置办的干粮,笑道:“问题不大,你给我的银子除去买干粮还剩好几两,再说这干粮够咱们吃两三天了。” 黄才义懊恼地叹了口气,“两三天?现在我二叔三叔音信全无,去辰州至少半个月,两三天!哼,两三天之后呢?” “两三天之后,咱们可以打猎啊,别忘了,我可是咱村的猎手,还有才月才良,都是抓兔子的高手,没事的才义。” 黄才义闻声看了看才良才月,他一着急倒把这茬给忘了,黄才月虽然从没把抓来的兔子养活过一个月,但是只要她说去捉兔子,几乎从没空着手回家过。还有罗伍,他虽然成天和杨良俊混在一起,可是他玩得一手好弓箭,在村子里的时候,常常会从山上带下来野猪、麂子等猎物。 经过罗伍的这番开解,黄才义舒心了不少。 看见大哥放松下来,一旁的黄才月和黄才良也终于松了口气。 “好了,这事就算过去了,走,生火吃东西去。”黄才义一骨碌爬起来,三下两下便穿好衣服。 于是,四个人在骡车旁生了团篝火,吃饱喝足后便躺下休息了。 第二天早上,黄才月睡得正香,忽然被谁轻轻踢了一脚,她睁眼一看,就看见身边有好几双脏兮兮的脚,并且这些脚看上去像是小孩子。 黄才月意识到不对劲,便爬起来看了一眼。 哪知道黄才月刚爬起来,便听见有人叫了一声“她醒了”,随后几个身材矮小、披头散发的人便从她身边一蹿而过。 等黄才月反应过来时,她便看见骡车上装着干粮的口袋现在已经大敞四开,而里面的干粮已经所剩无几。 “哥!”黄才月大喊一声,把其他三人都给叫醒,“咱的干粮被偷了!” 这个时候,偷干粮的人早已跑远,黄才月看过去,只能看见一些小小的影子。 几个人走近骡车看了看,又看了看黄才月指着的方向,忍不住破口大骂。 不过,虽然很生气,可是四个人也无可奈何。从黄才月的描述中,黄才义判断偷干粮的人一定是从县城尾随过来的小乞丐,他们悄悄跟过来,等自己熟睡之后便偷走了干粮。 “娘的,真是倒起霉来喝水都塞牙缝,这帮兔崽子,再让我遇到我非打断他们的腿不可!”罗伍跳着脚骂道。 “行了,罗伍,省点力气吧。才月,看看还有多少,够不够咱们吃一顿的?”黄才义吩咐道。 黄才月领命,爬上骡车在口袋里翻了翻,随后答道:“省着点应该还能吃一天。” “好吧,先拿点出来,大家先吃着,以后的事咱们路上再想办法。” 说完,黄才义又看向罗伍,问道:“你看看能不能先做把弓,咱们往后可能就要靠打猎了。” 罗伍闻声叹了口气,“哎,弓是没问题,箭也可以砍竹子来做,就是弓弦不好找。对了,才义,你还没说咱们去哪儿呢,不会真要去找你二叔三叔吧?” 听得出来,罗伍对黄家二叔和三叔的确很忌惮,况且黄才义根本不知道这两人在哪儿,于是,左右衡量了片刻黄才义便说道:“去辰州吧,虽然路远,至少有个目标。” 罗伍听见此话总算松了口气,“好,那咱们赶紧上路,如果路上遇见村子,就想办法看能不能弄到弓弦。” 黄才义同意罗伍的意见,便一边吃着干粮一边准备好骡车,等把干粮吃完,四个人便坐上骡车出发了。 关于辰州,黄才义也只是知道大概的方向,当初黄成志带着他出活,曾告诉过他附近的一些城镇,可是黄成志也仅仅只是告诉他大致的方位,具体怎样走黄才义并不知道。 不过,辨别方位是老黄家孩子的必修课,连黄才良都能仅凭日头和时节分辨方向,就更别说老大黄才义了。黄才义心想只要朝东北方向走就不会有错,实在不行他还可以问路嘛。 可让黄才义没想到的是,他们坐着骡车走了一整天也没有遇到一个村子,路途上偶尔遇到一些人也无法满足他们的需求,这样走到晚上,四个人便只剩下最后一顿干粮。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在黄才义寻思在哪个地方落脚时,天上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黄才义的骡车没有蓬,他便想着找户人家落脚,哪怕是间茅棚也成。 可是老天爷没能如他所愿,继续走了一会儿,黄才义不但没能找到避雨的地方,天上的雨还越下越大。 此时虽然已经入夏,可巫山山脉地势较高,晚上还是有点冷,尤其是这雨夜,被大雨浇透的四人都被冻得瑟瑟发抖。 天色越来越黑,再加上瓢泼大雨,赶车的黄才义已经分不清方向,到了最后,他干脆不赶了,而是任由骡子往前走。 但是黄才义不知道,骡子带着他们走了一会儿就偏出了大道。 继续在大雨中走了约半炷香时间,忽然眼尖的黄才月从朦胧的夜色中隐隐约约看见一座房子,她马上拉着黄才义叫道:“哥,那边有座屋子!” 黄才义顺着妹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一大片黑影坐落在前方不远的半山腰,而黑影的轮廓的确像座房子。 四个人顿时大喜,随后便赶着骡子朝房子走去。 房子坐落在半山腰,只有一条小径可以上去,无法通过骡车,无奈之下,黄才义只好吩咐解开骡车,然后四个人背着行李把骡子赶上山腰。 到了房子跟前,黄才义发现这是一间废弃的木制房子,里面没人而且破烂不堪。 好在屋顶还能遮雨,而且有门有窗,这对被淋成落汤鸡的四人来说已经算非常好了。 黄才义推开门,把骡子和其他三人让进屋,然后四周检查了一遍才最后走进屋子。 进到屋子时,罗伍已经生上火,黄才义赶紧脱掉衣服先把骡子给擦干,然后又给了点草料,确认骡子没有淋出病后,他才坐下来。 黄才月把最后一点干粮拿出来分给众人吃掉,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累得不行,几乎一句话都没说就倒头睡下。 第二天一觉醒来,黄才义下意识的把屋子四周打量了一圈,不打量不要紧,这一打量倒把黄才义的冷汗给吓出来了。 昨天晚上因为又累又困,所以他们没有检查房子里面,现在天亮了,黄才义就看见四面木墙上贴了许多符纸,而这些符纸对黄才义来说简直太熟悉了。 “快起来!别睡了!”黄才义大喊着,把所有人都叫了起来。 四个人昨晚是直接躺在地上睡的,所以这一醒来,马上感觉到身子快散架了。罗伍哼哼唧唧地从地上爬起来,问道:“咋了?” 黄才义此时也是浑身酸痛,但他强忍着开始收拾行李。 “咱们在行馆里住了一宿,真是晦气!”黄才义一边说着一边将收拾好的行李往外拿。 此时的雨还没有停,外面雾气朦胧,根本看不清附近的地形。 其他三人虽然不懂为啥在行馆里住就晦气,可是看着黄才义着急的样子,他们便也跟着忙活起来。 将所有行李搬出来后,黄才义又把骡子赶出来。可是大雨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黄才义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又走到旁边的屋子检查了一遍。 这是一间普通的民房,有偏屋也有灶房,昨天晚上黄才义他们住的是堂屋,堂屋旁边还有一扇门,黄才义走进一看,里面摆着两张床,床上还有一些破烂的被褥。 “你们进来吧,这间屋子能住。”黄才义探出脑袋,冲罗伍几人喊道。 这间偏屋显然要比堂屋好很多,虽然小一点,但是四面的墙被修补过,地上还有一个火坑。 “早知道住这里了!”罗伍把行李往地上一扔,然后在其中一张床上躺下来。 黄才义站在原地想了想,忽然吩咐道:“去灶屋看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灶屋里应该有骡马吃的草料。” 黄才义说完,黄才良马上跑出去,在灶屋里看了一眼,果然,他看见灶屋的地面上铺着一层稻草,上面还有一些骡马的粪便,除此之外,灶屋的一角还堆放着一些草料。 56 赶尸匠 黄才良跑回偏屋,把自己看见的情况说出来,罗伍一听,马上从床上坐起来,问道:“才义,你来过这儿?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啊?” 黄才义苦笑一声,“没有,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我只是知道这间房子的用途而已。” “用途?对了,你刚才说什么行馆,啥是行馆啊?还有,为啥就晦气呢?” 黄才义看了眼罗伍,老黄家赶尸匠的身份村里没人知道,就算有几个怀疑的,也只是怀疑老黄家是不是装神弄鬼的神棍,所以黄才义犹豫着要不要把实情告诉罗伍。 这几天在路上,黄才义也观察了这三人,黄才月还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中,除非自己有事吩咐她,不然的话,她就会一直坐着发呆。而黄才良小屁孩一个,除了饿就是渴,啥忙都帮不上。所以唯一能帮帮自己的,就只剩下罗伍。 想着这一路上还有很多事需要两人合作,黄才义便动摇了。 “罗伍,你听说过赶尸匠吗?”黄才义问道。 “赶尸匠?当然听说过,我听说咱巫山就有很多赶尸匠,不过我估计那都是谣传,因为问谁都没亲眼见过。” “呵呵,之所以没人亲眼见过,是因为赶尸匠平常都刻意避开活人,而且一般都是夜里赶路。像这个行馆,就是赶尸匠白天休息的地方。” “啥?!”罗伍惊叫一声,随后紧张的朝四周看了一眼,“你咋知道的?” “因为我就是赶尸匠!”黄才义说完,便玩味地看向罗伍。 罗伍听了这话,先是瞪大了眼睛看了看黄才义,随后“噗嗤”一声笑出来:“别逗了,你这话吓唬吓唬才良还行,想吓唬我,没门儿!” 黄才义并不着急,他走到才月才良坐着的床头,坐了上去,然后头靠着墙板懒洋洋地说道:“哎呀,你爱信不信,我告诉你啊,隔壁堂屋四面墙上贴的那些符纸叫辰州符,那是赶尸匠专用的。一般情况,赶尸匠夜里带着尸体赶路,白天就在这样的行馆休息,贴着辰州符的屋子是用来存放尸体的,而这间屋子才是住活人的。对了,有些赶尸匠会带着牲口,所以会在行馆旁边给牲口也安排一个住处。” “哼,说得跟真的似的,黄才义,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你也没必要拿哄小孩儿的话来哄我吧!” 黄才义半闭着眼睛,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啊,就是在村子里憋得太久,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与其成天和杨良俊厮混,还不如多跟你爹出去见见世面。” “好,就当你说的是真的,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就在这行馆住着?” 黄才义双手枕在脑后,闭上眼睛说道:“你们先想办法弄点儿吃的,让我安静安静,我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罗伍看着黄才义气定神闲地躺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和黄才义说话了,所以很难分清他是不是捉弄自己,可是凭着这些年黄才义留给自己的印象,他觉得黄才义不是一个乱说瞎话的人。 环顾了一眼四周,罗伍拍拍腿站起来,当初他可是在黄才义面前吹过牛的,信誓旦旦说自己是村里的猎手,现在自己必须用行动来证明,不然的话,黄才义会更加瞧不起自己。 这样想着,罗伍便走出门外。 屋外的雨依旧犹如瓢泼,罗伍在屋子周围来回巡视着,想找找趁手的家伙。正在罗伍看着一地的破烂不知所措时,黄才月也跟着走了出来。 “我来帮你!”黄才月解释道。 罗伍此前和黄才月的关系很糟糕,这一路上两人也没什么交流,黄才月倒是不在乎,但是罗伍却始终觉得自己愧对黄才月。 “不用啦,你回去歇着吧。” “咱四个人可都饿着肚子呢,多一个人快一点~~你在找啥呐?”黄才月没好气地说道。 “我看看有没有啥趁手的家伙~~” 黄才月听罢,不可置信地看向罗伍,“这么大的雨,你该不会是想去打猎吧?” “不打猎那吃什么?”罗伍觉得理所当然。 “哼,得亏我出来了,不然靠你,咱们一天都吃不着饭。”说完,黄才月便从屋檐下拿起一个破竹篮,然后挎在手里就冲进雨中。 罗伍站在原地愣了片刻,随后也跟着黄才月跑上屋旁的山坡。 ...... 与此同时在屋子里,黄才义虽然一直闭着眼睛,但是他并没有睡着,他从一开始看见堂屋里的辰州符时就冒出一个主意,只不过这个主意风险很大,而且他需要帮手。 等黄才月出门之后,黄才义稍稍睁开眼睛,看着身旁发着呆的黄才良。 “才良,刚才屋里的符我没看清,你知道都是些什么符吗?”黄才义忽然问道。 “嗯~~”黄才良略一思考,“门框上的是镇魂符,墙上的都是驱煞符,公公说了,镇魂为将、驱煞为卒,两者搭配可保屋内干净。” “呵,还不错嘛!”黄才义有些吃惊,从他发现符纸到走出堂屋,也就是喝口水的功夫,黄才良竟然不仅认出了那些符纸,还把符纸的排列顺序给记下来了。 “我问你,”黄才义试探道,“假如咱俩搭伙去赶尸,你敢吗?” 黄才良听完马上转过身,面向大哥问道:“赶尸?咱们俩?” 黄才义很肯定的点点头。 “可是公公说我还不够大,最起码得等我十二岁才能去赶尸啊!” “公公?公公已经死了!”黄才义不耐烦地喊了一句,随后叹道,“哎,你也看见了,咱们现在没钱,没钱就寸步难行,所以得想办法弄点钱。上次在朱屠夫家,咱俩不是配合得很好吗,所以我想咱俩去赶尸应该行得通。” 黄才良听完犹豫了片刻,随后便露出笑脸。一直以来,他就盼望跟着爹和大哥出去见世面,去看看公公故事里的那些奇事是不是真的,现在,大哥提出要和自己一起赶尸,这不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吗?! “行!大哥说我行我就行!”黄才良挺着胸脯答道。 黄才义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又闭上了眼睛。 这样待了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湿漉漉的黄才月和罗伍便冲进屋来,黄才良见状赶紧把屋子里的火烧旺了一些,然后从姐姐手里接过篮子。 黄才良看见篮子里装着一些土疙瘩,还有一些野果、竹笋等东西。 “这都是啥啊?”黄才良拿出其中一个土疙瘩,放在手里看了又看。 “这是野山芋,烤一烤很好吃的。你们拿出去洗洗,我把衣服先换了。”说着,黄才月便将大哥从床上拉起来,然后把三个人推出门外。 忙活一阵后,野山芋和竹笋便能吃了,也许是很饿,几个人发现这些平时不起眼的山货吃起来居然这么香,黄才月更是边吃边炫耀:“吃完了再去挖,那边山坡上还有好多呢!” 看着黄才月大咧咧的样子,黄才义松了口气——她总算从丧母的悲痛之中走出来了。 “对了,才义,你想好了没?下一步怎么办?咱总不能就这样住下吧?”罗伍问道。 “下一步?等!”黄才义简短地回了一句。 “等?等啥?” “我不知道。” 说完,黄才义便拍拍双手,走回到床边又躺下来。 ...... 大雨连下了三天,在这三天里,四个人就靠着山芋和竹笋度日,不过,虽然吃的不好,却因为无法赶路,四个人得到了很好地休整。 第四天,大雨总算停下来,罗伍原本以为黄才义说的“等”指的是等雨停,谁知道黄才义却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 罗伍从山上提着满满一大筐山芋和竹笋走到屋里,正打算打包好带去骡车上,却发现黄才义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哎,你不走啊?”罗伍问道。 “不走。” “什么?你真打算住下!” “再等等吧。” “还等?你到底等啥啊?” “等人!”说完,黄才义便不再说话,任凭罗伍怎么问他就是不搭理。 就这样,四个人百无聊赖的又过了一天,到了第二天凌晨的时候,忽然从山脚传来人的说话声。 听见声音的黄才义就像是坐在了火盆中,一下子弹跳起来,随后打开门走出去。 山脚的人听见上面的动静,马上就不说话了,过了片刻才开口问道:“什么人?” “赶路歇脚的。”黄才义答道。 “歇脚?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就歇脚?” “呵呵,当然知道,不就是行馆吗!” “既然知道,还不快快让开,我们有往生人在身边,活人勿近。” “两位先生,赶尸匠的规矩我懂,我就是想给你们报个信,好让你们提前知道行馆有人,也免得你们受惊不是。” 黄才义说完,下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喊道:“好,我们知道了,你先回屋吧,记住,不等我们吩咐不要开门,等我们安置好往生人我们自己会过去的。” “好。”黄才义回道,然后转身走进屋子,将门关上。 一进门,早已侯在旁边的罗伍便问道:“什么人?” 黄才义笑了笑,“赶尸匠。” “啥?!” “哎,你就坐回去乖乖等着吧,到时候有啥问题你直接问他们,行吗?” 罗伍闻言便退到床边。 “你等的人就是他们?” 黄才义点点头。 57 活路 竖着耳朵听着隔壁堂屋里的动静总算安静下来,罗伍的心脏忍不住砰砰直跳,他曾不止一次从他爹和别人的嘴里听说过赶尸匠,在他的印象中,赶尸匠非常神秘又非常有本事,他们就像黑夜里的使者,带着恐怖的尸体游走天下。 不过,罗伍还从没见过真正的赶尸匠,虽然此前黄才义说他自己就是赶尸匠,可是罗伍始终不敢相信,所以,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见到真的赶尸匠,罗伍有点紧张。 四个人屏气凝神的等待着,总算,他们听见隔壁传来了关门声,然后又是一阵脚步声,最后,他们所在屋子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人便出现在门口。 “嚯,四个人,还都是孩子!”其中一人在屋子里打量片刻后笑道。 “你们胆子够大的啊,哪儿不好玩儿,玩儿到行馆里来了。”另一人显然要年轻一些。 不等黄才义起身回话,年长一些的那人又开口道:“这是人住的地方,快把骡子赶出去。” 罗伍闻言马上站起身来,然后牵着骡子朝灶屋走去,在经过堂屋的时候,罗伍忍不住朝紧闭着的大门看了一眼。想着里面放着死人,他的背心猛然一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罗伍出去之后,黄才义主动把床让了出来。 “两位先生,我们的确是来歇脚的,只因前些天的暴雨,还有我们的干粮被乞丐抢劫一空,不得已才躲来这里。” “只有你们吗?你们的父母呢?”年轻一点的人问道。 说话的时候,两人已经摘掉了斗笠和蓑衣,他们熟练的把这些东西挂在墙上,一看就是经常来这里。 黄才义一阵沉默,黄才月和黄才良也忍不住苦起脸来。 “哦,都不在了,难怪。”年长那人见状感叹了一句,随后在床头坐下来。 “哎?看你年纪不大,你怎么知道这是行馆的?”年轻那人问道。 黄才义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还不知道两位先生怎样称呼呢?” “哦,我姓陈,”年长的人答道,“他是我徒弟,姓葛。” “陈大叔,葛大哥,有礼了。我姓黄,叫黄才义,这位是我妹妹,他是我弟弟,刚才出去那位是我们同村,他叫罗伍。您刚才问我怎么知道这是行馆,实不相瞒,我爹也是赶尸匠,在他生前的时候,曾带着我一同赶过尸。” 两人闻言大吃一惊,互相看了一眼然后笑道:“哦?难得啊,竟然遇到同行了。” 正说话时,罗伍回来了,他推门一看,发现坐在床上的是两个看上去及其普通的人,不禁有些失望。 “两位先生好。”罗伍打了招呼便走进屋子,挨着黄才义坐下来。 “黄兄弟,你爹是哪位啊,是哪儿的人?”等罗伍坐下,葛姓男子便问道。 黄才义沉默片刻,说道:“家父已经过世,他生前曾叮嘱我为人要低调,所以两位先生,请恕我不能报上家父的姓名。” “嗯,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就不多问了。那黄兄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黄才义扭过头,朝黄才月和黄才良看了一眼,随后说道:“其实我们在这里已经住了四天,之所以迟迟没有离开,就是在等你们。两位前辈,我们现在身无分文,可我们又有很远的路要赶,所以我斗胆请你们伸出援手,帮我们一把。” 听完此话,师徒二人面面相觑,过了很久师父才面露难色说道:“小兄弟,同为赶尸匠,你们有难,我们理应帮一把,只是我们的头钱已经用来买牲口了。说出来不怕小兄弟你笑话,我们现在浑身上下是半个铜子儿都没有,就剩下一点干粮。如果你想要点吃的,我们倒是可以分给你一半。” “不不不,”黄才义赶紧解释,“两位前辈,我们有手有脚的,不是想讨钱,也不是为了吃的。我刚才说了,我曾跟着我爹干过赶尸匠,这次虽然落难,却在路上巧遇这所行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我是想跟两位前辈讨个活路。” 这一下,师徒两人就不仅仅是吃惊了,他们同时失声笑出来,“你?想讨个活路?” 黄才义沉住气,认真地点点头。 见黄才义一本正经的,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两人便止住笑声。 “当真?”师父问道。 “两位前辈既然来住行馆,就说明你们经常路过这里,也就说明你们经常出活。经常出活的人自然知道哪里能讨到活路,我想两位前辈不会吝惜给我们指条路吧?” “你这是什么话?现如今天下不太平,活路有的是,指条路当然没问题。只是赶尸匠两人成行,你的年纪又不大,我担心~~” 没等姓陈的师父说完,黄才义便打断道:“这个您无须担心,是福是祸我们自己担着,就算途中有什么不测,我们也绝不会怪罪于您。” 没想到那姓陈的师父听完不但没有答应,反而皱起了眉头。 “胡闹!你当我是担心你呢!万一起尸怎么办?就凭你一个人能制服得了?到时候你不但害了自己,还会伤及到他们,对不住,这个忙我帮不了!” 黄才义没有生气,他低头笑了一声,随后又抬起头来,问道:“敢问两位前辈,此前可遇到过起尸?又遇到过几回呢?” 葛姓男子摇了摇头,陈姓师父犹豫片刻之后也摇了摇头,“起尸虽难以一见,可不代表不会发生,咱赶尸匠所学的本领就是为了应对起尸,没个几十年的历练谁敢带着尸体上路?再说了,赶尸匠自古二人成行,就算你本事了得,你也只有一个人啊!所以,此事万万不可。” 黄才义心说屁的二人成行,那都是你们这些神棍本事不济,不敢独自上路所以编出来的瞎话。要知道在老黄家,黄成志独自出去接活可不是一回两回,公公的故事里也有很多独自赶尸的事迹,更别说赶尸匠的祖宗蚩尤当年一人领着数万士卒的尸体返回家乡。 不过这些话黄才义自然是不会说出口的,他还得靠这两人混口饭吃。 “两位前辈也说了,起尸是及其少见的现象,没道理就那么巧被我们给遇上。还有,我不是一个人,这位,罗伍,他是我爹的徒弟,跟着我爹接过不少活,我们俩搭档不就没问题了。”黄才义原本是想说黄才良的,可是一想,这两个老顽固连自己都不相信,又怎么会相信一个六岁的小孩儿呢?所以他才把罗伍搬出来。 罗伍打一开始就不知道黄才义有赶尸的念头,黄才月也不知道,所以当他们听清楚黄才义想自己赶尸的时候,都震惊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在这两人都不笨,很快便稳住情绪,并没有露出破绽。 见两人还犹豫不决,黄才义不禁叹了口气,“哎,两位前辈,说实话,以前我跟着爹出过不少活,也知道一些接活的路数。这次我们实在走投无路,又没有别的本事,所以就算你们不给指路,我们自己也会去找活路的。” 陈姓师父考虑了片刻,最后还是没有答应,“不行,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你们太过年轻。万一真遇到起尸,我不仅害了你们,还会连累其他人。说真的,你们哪怕是去要饭,也比这样没头没脑的赶尸强。” 话说到这里,黄才义便知道这条路是行不通了,他能理解这位师父的想法,换做是自己,也不会放心让一群乳臭未干的孩子去赶尸的。 不过,黄才义不甘心,老黄家世世代代赶尸匠,不可能沦落到要饭的地步,他丢不起那个人。 “既然如此,那晚辈也就不强求了,两位前辈,你们好好歇着,我们就先告辞了。”说罢,黄才义便站起来,收拾行李作势要走。 “等等!”在黄才义拉开门的那一刻,陈姓师父喊住了他。 黄才义赶紧转过身,笑道:“我就知道前辈不会见死不救的。” “你先别急着高兴,”陈姓师父说道,“我问你,你说要条活路,那走这条路的东西你有吗?” 黄才义听罢,赶紧将其中一个包袱打开,摊出里面的符纸和辰砂,其中还有两支铁笔。 姓葛的那徒弟见了,忍不住赞道:“哟呵,还挺齐全的,连铁笔都有。” 陈姓师父拿起包袱里的铁笔,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嗯,开过封,看来用过的次数不少。” “前辈,我没骗你吧!”黄才义知道,活路来了。 这时,那姓陈的师父从包袱中又拿起一个小瓶,打开盖子闻了闻,谁知道闻过之后,陈姓师父就像是被雷击中一样,身体猛然一震,然后盯着黄才义问道:“这是哪儿来的?” 黄才义看过去,发现正是当初在驼峰边的小河里,爹拿出来给自己抹药膏时用的那个瓶子。 但是黄才义也只是见过这个瓶子,并不知道这瓶子里的药膏有啥用,也不知道哪儿来的。 “这是家父的,他赶尸的时候经常带在身边。”黄才义接过小瓶,答道。 “你爹究竟是什么人?”陈姓师父的脸色陡变,连声音都紧张起来。 “前辈,家父就是一个普通的赶尸匠,另外还懂点医术,这里面的药膏可能就是他自己配出来的。” “哼哼,小兄弟,你还不知道里面的药膏是啥,对吗?” 黄才义有些露怯,笑道:“不瞒前辈,我的确不知道,而且我只见我爹用过一次。” 这一下,陈姓师父更惊讶了,“用过?!” 58 军营 黄才义实在不明白一瓶小药膏有什么值得这么惊讶的,另外包袱里还有好几个瓶子,那陈姓师父都一一拿起来检查过,唯独就这两个药瓶让他问个不停。 “前辈,这两瓶药膏怎么来的我是真的不知道,不过我想这些已经足够证明我爹真是赶尸匠了吧!您还是早点给我们指条路,我们也能早点去接活啊。” “不行,”陈姓师父连连摆手,“我得问问明白。你刚才说看见你爹用过,是在哪儿?又是在什么情况下用的?” 一句话又把黄才义带回到当初,当时他们在小河边的溶洞里,几乎是九死一生,好在他们爷父子四人同心协力,最后才逃出生天。现在想想,黄才义不仅觉得刺激,还很怀念。 “前辈,我只能告诉你是一个墓穴,而且尸体已经起尸,其他的,恕我无可奉告。” 陈姓师父听罢,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大声笑出来:“哈哈哈哈,也罢!也罢!想不到小兄弟你见的世面比我要多,行,这条活路老子给了!” 师父将瓶子还给黄才义,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黄才义看见上面画的是安神符。 “小兄弟你听好了,由山脚下的小道继续往前走,大约五十里有一条岔道,沿着岔道继续走,你会看见一个营地。这个营地里住的都是军户及其随从,他们是刚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有好几个往生人需要带回家。我问过了,路程都不远,本来我是打算走完这趟就过去的,现在我就让你一条活路。” 说着,陈姓师父将符纸递给黄才义,“你太过年轻,他们不会相信你,这张符纸你拿着,我经过营地时已经封好了气穴,所以他们只会认我,这张符纸是我们的信物,你见到他们就说是我的徒弟。” 黄才义接过符纸,发现这并不是常用的宣纸,而像是什么东西的皮,拿在手里非常有质感。 “多谢前辈,指路之恩晚辈绝不敢忘,日后~~” 黄才义谢恩的话还没说完,陈姓师父便伸出手打断了他:“先别忙着道谢,营地里多是战死之人,你不可能全部接过来,所以咱们往后打交道的日子还多。另外,我还有要求,无论你接的是哪个地方的活,都必须在这个行馆打尖,你必须见过我才能接着往下走,否则的话,这条路你就走不通。” 黄才义听完愣了一下,这个要求并不简单,因为赶尸在路上,都是尽量节省时间,早一点将往生人送达就少一份风险,如果自己接的活不经过这里,岂不是还要绕路过来? “前辈,这~~” “没什么这啊那的,你必须答应我,哪怕你只接一次活,也必须在这里等着我。” 黄才义本是耿直之人,而对面又是同门,所以他并不想说一套做一套,大不了,自己可以选择离这儿比较近的活。 “好,我答应您,您也可以放心,我只要赚到足够的钱,就马上离开,绝不会抢您的活路。” “呵呵,只要你够本事,抢去了我也无话可说。行了,早点上路吧,记住,一定要在这儿等我。” 黄才义点点头,然后和弟弟妹妹们背着包袱走出门外。 四个人将骡车套好,又将行李搬上骡车,随后就出发了。 等离得稍远一点,罗伍看见四周无人,憋了一肚子话的他终于受不了了。 “吁~~”罗伍一声长音将骡子停下,随后转过身看向黄才义,“赶尸!你当真?” 黄才义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像开玩笑吗?” “好,先别说你到底会不会赶尸,我?我跟你搭档!你敢干我还不敢呢!” “我知道你不敢,这不是还有才良吗?我提你的名字不过就是给才良打个掩护。” 罗伍不可思议地又看向黄才良,“他?他就是个小屁孩儿,他会赶尸?” “哎,我都说了,我是赶尸匠,他是我弟弟,当然也是赶尸匠啦,放心好了,我老黄家的本领等你见过就知道有多厉害。” “可是~~” “我说罗伍,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了,时候不早了,快点赶车,以后再给你解释。” 罗伍无奈,只好转过身,赶着骡子继续向前走。 等骡车重新走起来,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黄才月开口问道:“哥,良良还从没出过活,我又什么都不会,咱们能干好吗?” 黄才义此时躺在包袱上,悠然自在地闭目养神,听见黄才月的问题后懒洋洋地答道:“那也没办法,咱总不能真的去讨饭吧,我现在只想快点挣到一笔钱,然后把你们送去江三家,然后我就可以给爹娘报仇去了。” “什么?你要扔下我们?”黄才月大喊道。 黄才义似乎被黄才月的声音吵到了,侧过头不耐烦地说道:“你喊什么喊!那怎么能叫扔呢,我把你俩安全地送到江三家,等你们安顿好之后就去找仇人,这有什么错吗?” “不行,我要跟着你。”黄才月生气了。 “我也要跟着大哥。”黄才良也过来凑热闹。 “你们两个,一个女娃,一个才六岁,带着你俩,爹娘的仇啥时候才报得了?再说了,我又不是不要你们,等我报完仇我就去接你俩嘛。” “我不管,总之你不能扔下我,还有才良!”黄才月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 黄才义见状叹了口气,道:“娘说得对,你俩都是拖油瓶!哎,咱们还有些日子才能到辰州,到了江三家咱们再说这事,行了吧!” “哼,不管到什么地方,你就是不能扔下我们,你在大妈跟前发过誓的!”黄才月不依不饶。 黄才义苦笑一声,别过头,不再说话了。 坐在车头的罗伍听着这一切忍不住吐了吐舌头,他也想早点给爹娘报仇,他也认为黄才月和黄才良会拖自己的后腿,只不过他很庆幸自己不用做这么难的抉择。 四人一路没有停歇,一直走到下午时分,他们看见了陈姓师父所说的那条岔道。罗伍用力将缰绳往旁边一拉,骡车便颠颠簸簸地上了岔道。 继续往前走了大约三十多里地,四人便看到前方的山弯里立着很多帐篷,帐篷的周围三三两两围坐着一些穿着藤甲的人,他们的兵器散落在地面上,每个人都是无精打采的样子。 看着这些响马流寇一样的士卒,车上的黄才月不禁抱紧了黄才良,而黄才义和罗伍也是第一次看见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军队,两人显得都很紧张。 可是这些士卒却几乎不受这四人的影响,当罗伍赶着骡车经过时,他们也只是稍稍侧目,然后马上该干啥就去干啥了。 在村子里的时候,黄才义经常听见大人们讲皇上的军队有多健壮多凶猛,可是看看眼前这些人,他们双目无神、无精打采,一个个死气沉沉的,黄才义实在无法将这些人同传说中战无不胜的大军相比较。 “打听一下,我们是陈先生的徒弟,前来运送往生人的,你们知道在哪里吗?”黄才义举着陈师父给的符纸大声问道。 可是没人回答他,这些人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不过,黄才义没有放弃,边走边问。 忽然,从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帐篷里走出来一人,这人穿的是铠甲,而且看上去要比其他人精神得多。 “你们是陈老头的徒弟?”这人问道。 黄才义让罗伍将骡车停下,然后跳下车,走到那人跟前。 “大人,小的奉家师之命,前来运送往生人,有信物符纸作证。”黄才义说着,便将手里的符纸递上去。 那人接过符纸看了看,满脸疑惑地问道:“那陈老头也没说他还有别的徒弟啊,还说他得过个十天半个月才能来,你们几个小孩子,该不是来诓骗我的吧?” 黄才义闻言赶紧跪下,“大人,家师正是担心你们不相信,所以特意将此符纸交给我,他老人家还说了,往生人的气穴已经封印,我等要做的只是将他们送还家乡。” 军人听完黄才义的话,围着他转了一圈,随后从腰间也抽出一张符纸,拿在眼前跟黄才义递过去的比了比。 “嗯,符纸倒是真的,只是你们几个乳臭未干,会赶尸吗?” “大人请放心,家师既然能让我们过来,肯定是信得过我们。时候不早了,还请大人带我们见过往生人,好早点上路啊。” 军人还是有点半信半疑,不过他开始挪动脚步,黄才义见状赶紧站起来,然后跟着军人走到另一处帐篷前。 帐篷前的草地上用布盖着七个人,他们整齐的排成一行,身下还有血迹。 “李进,出来!”军人大喊一声,然后马上从帐篷里钻出来一个人。 黄才义看见这人一身老百姓打扮,而且枯瘦如柴,没有一点军人的样子。 “顾大人,啥事啊?”那人问道。 “赶尸匠来了,你给安排一下。”说完,军人便转身回到之前的帐篷中。 等军人离开之后,那个叫李进的人上下打量了黄才义一遍,刚要发问,就被黄才义给拦住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已经和顾大人解释过了,我们是陈先生的徒弟,奉师父之命来接往生人,别看我们年纪小,可赶尸已经不是头一回了。所以,你就放心把往生人交给我们吧!” 59 情窦 李进听完黄才义的话,张了张嘴,可到最后他也没能说出话来。 “好吧,随我进来。”愣了片刻,李进才得以说出第一句话。 黄才义回过头,示意罗伍他们原地等待,随后便跟着李进走进帐篷。 进入帐篷的那一刻,黄才义马上就闻到一股酸臭味儿,这股味儿被帐篷里的温度给加热,然后被黄才义吸入鼻子里,差点让他吐了出来。 而比起这股味道,更让黄才义受不了的,是帐篷里的氛围。 帐篷里包括李进,一共坐着七个人,他们有气无力地躺在帐篷地上,每个人的脸上都透着一种绝望的表情。他们神色木讷,目光呆滞,看上去就像是一具具僵尸。 “我们都是家属,你看看先带谁回家?”李进说道。 黄才义听完一愣,他原本以为只是过来接尸体的,可听李进这意思,似乎还要带上这些家属,这可大大出乎黄才义的意料。 “呃,这位李进大哥,我们是赶尸匠,只负责带往生人回家,活人我们可不管。” “没让你管活人,我们都是军户,有钱有粮,不需要你管,我们只是跟着你罢了。” “大哥,你有所不知,赶尸这活是有忌讳的,尤其是忌讳活人,所以你们不能跟着。按照我们的规矩,你们先给头钱,然后你们先回家准备后事,等着我们把往生人送到就可以了。” 李进当然不知道赶尸匠的规矩,听了这话,他满脸狐疑,“可是万一你们中途跑了怎么办?那我们不是丢了钱财又丢了人!” 黄才义笑了笑,“所以啊,咱们这行还有个规矩,就是得互相信任。你如果信得过我,就把往生人交给我,如果信不过,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黄才义所说的规矩是他爹教给他的,据黄成志所说,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因为这一行没有中间人,全凭双方的诚信,不然的话,一放拿了头钱不送人,另一方人到了却不付余钱,是都找不到地方说理的。 “大哥,你信得过我吗?”最后,黄才义学着爹的样子问道,这是他们交易之前必须要问的一句话。 李进沉默片刻,随后用脚踢了一下身旁的人,“你们信得过吗?” 可是没人回答。 “好吧,算我们信得过,你看看先送谁家?” 黄才义听完总算放下心来,之后,他一一问了这些人的地址,最后选了路线离行馆最近的一家。这家的主人是个妇人,死者是她的儿子,在问话的时候,黄才义根本听不出这位妇人是伤心还是高兴,就好像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接过头钱,黄才义轻声对妇人说道:“大婶儿,请问您儿子是哪一位,能带我出去看看吗?” 那妇人瞟了黄才义一眼,随后侧过身子,没有搭理他。 后来李进告诉黄才义,妇人的儿子是排在外面的第三个,还说如果黄才义实在找不到,就找那个没有右手的。 黄才义尴尬了片刻才走出帐篷,按照李进的描述找到尸体,当他掀开盖在尸体上的布时,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熏得他脑子直发晕。而当他看向尸体时,他再一次差点没忍住吐出来。 尽管几天之前见过村里那么多被刀剑砍死的尸体,可是黄才义还是受不了。 这是怎样的一具尸体啊,他脸上贴着符纸,可是符纸遮不住他脸上皮肉翻卷的伤口,他的右臂被整根砍断,血肉筋骨就那样狰狞地露在外面,除此之外,他的腰间、手上、胸口到处都是血肉模糊的伤口。 黄才义赶紧将布重新盖上,然后招呼罗伍将骡车赶过来。 四个人忍着血腥气将尸体搬上骡车后,黄才义再次走进帐篷,对那位妇人说道:“这位主家,我们马上启程了,你可以早一点回去,安心等着我们把你儿子送到。”说完,黄才义也不管妇人理不理会,转头便走出帐篷。 骡车上装着尸体,黄才义感觉安心了很多,他们现在有车有骡子,还有一笔主家给的头钱,至少最近一段时间他们不用为吃喝发愁了。另外,他还可以用余钱给罗伍置办一套弓箭,这样一来,他们的将来就有了足够的保障。 只是有一点让黄才义很伤脑筋,那就是车上装了尸体之后,黄才月说啥都不坐车了。 “你咋这么犟呢?照你这样走,咱们何年何月才能把人送到啊!”黄才义无可奈何地对着走在骡车后面的黄才月说道。 “没事,不用管我,你们先走吧!”黄才月装作满不在乎,可是任谁听了都知道她是在说气话。 “真的?我可真走咯!”黄才义扬起手里的鞭子,作势要赶骡子。 黄才月恨恨地看着大哥,却没有一点服软的意思。最后,罗伍实在看不下去,便从骡车上跳下来。 “你们先走吧,反正到了行馆还得等陈先生,我估计得等个好几天,这儿离行馆也就七八十里路,我陪着她最多两天就到了。” 黄才义思考了一阵子,最后只好点头同意。 从行馆到军营他们差不多花费了一天时间,回程的时候刚好在晚上,所以黄才义没做任何停留,当晚就带着尸体和黄才良回到行馆。 这个时候,那师徒二人早已离去,黄才义看见他们还给自己留了一些干粮。 从山脚到行馆的路很陡很窄,骡车上不去,黄才义只好将尸体解下来,然后自己背着走到行馆。 黄才良跟在大哥身后,小心翼翼地盯着尸体,他实在是害怕这尸体忽然间就醒过来。 二人将尸体带进行馆堂屋,打来水把尸体上上下下擦洗了一遍,这倒不是因为兄弟俩对尸体有多尊重,而是因为黄才义实在受不了那浓烈的血腥气。 擦洗完毕后,黄才义又检查了一遍尸体,看着尸体脸上的符纸,他不禁觉得好笑。 黄成志早年就教导过黄才义,说江湖上很多自称赶尸匠的,都喜欢在尸体脸上贴符纸,实际上一点用都没有。这些人故弄玄虚地在主家面前表演一番,不过就是为了多拿几个钱,实则很多人根本不懂赶尸之法。更有甚者,都不知道封印气穴,以为贴张符纸就万事大吉,结果就是要么带回去一具腐烂之尸,要么就是途中起尸。 黄才义以防万一,吩咐黄才良拿来辰砂和铁笔,按照七大血脉的顺序重新封印了一遍,最后才从堂屋里退出来。 与此同时的罗伍和黄才月两人,一路上很少说话,黄才月是因为生大哥的气,而罗伍则是因为尴尬。 “那个,才月,”眼见天色暗下来,罗伍实在忍不住,便说道,“以前的事儿,是我不对,我给你赔不是。” 黄才月扭头看了看罗伍,说道:“算了,你不说我都给忘了。再说,罪魁祸首是杨良俊,你用不着道歉。” “嗯,我也有错,我不该由着良俊乱来的。” “好吧,那就算你有错,我原谅你了。” “对了,你哥说他是赶尸匠,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哥从来不说瞎话。” “那你爹和你哥老是出远门,就是因为赶尸?” “也不全是,他们很多时候都是出诊去的。” “哼,好个黄才义,这么些年原来一直瞒着我。” “这不怨我哥,老黄家赶尸匠的身份本来就是秘密,我们祖上有规矩,不许外传。要不是我哥拿你当朋友,他是不会告诉你的。” 罗伍听完心头一热,朋友?我们之间还算得上朋友吗?!从村里逃出来的这些天,罗伍和黄才义交流了很多,似乎从前的隔阂在一夜之间都很自然的消失了。但是罗伍知道,这不过是两人互相同情的结果,如果不是因为村里发生的事,他和黄才义或许老死都不会往来。 不过,对黄才月,罗伍有种别样的感觉。 以前他总和黄才月过不去,虽然他嘴上说是因为黄才义的关系,其实他知道并不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总是关注着黄才月,黄才月出现在哪里,他就想去哪里,然后他又总喜欢捉弄她,每次看见黄才月气呼呼的样子,他就觉得很满足。 有的时候罗伍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喜欢她还是讨厌她,但是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他明白了。 “才月,你放心,我不会扔下你的,咱们爹娘的仇得咱们一块儿报!”沉默了半晌时间,罗伍冷不丁的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不过,这话算是说到黄才月心坎儿里了,她冲着罗伍笑了笑,说道:“谢谢。” 之后,两人在林子里歇了一夜,第二天又走了一整天,天黑的时候,两人才总算赶到行馆。 看着大哥悠然自得地躺在床上,黄才月又想冲过去抱着他哭一场,又想扇他两耳光。 这段日子,黄才月过得很委屈,以前在家,她说不上过得有多娇奢,至少也是干干净净、无忧无虑。现在,她浑身臭熏熏的,一件衣裳穿了好多天,都快成抹布了,而最让黄才月生气的,是大哥居然想扔下她。 “姐,快来吃山芋,烤好了!”黄才良见姐姐的样子快要哭出来了,便赶紧从火坑中翻出一个山芋,递给黄才月。 60 茶水摊 黄才月没有接山芋,而是气呼呼地走到床头,一屁股坐下来,独自生着闷气。 罗伍见状,走到黄才义身旁,一巴掌将他拍醒,说道:“哎,再给我点儿钱。” 黄才义不解,“这穷山僻壤的,你要钱干啥?” “那陈先生估计一天两天不会回来,我趁这点时间出去淘换点干粮啥的,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弄套弓。” 黄才义考虑片刻,然后从怀里把银子掏出来,递给罗伍说道:“行,你把骡车带上,多买一点。” 罗伍接过银子,似乎还有话想说,愣了半天,黄才义看得不耐烦了。 “还有啥事,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呃,那个~~”罗伍吞吞吐吐的,“让~~那个~~让才月跟着我去吧,我~~一个人~~那个~~两个人安全一点,才月也~~也好去散散心。” 黄才义耐着心听完,转头看向黄才月,随后重新闭上眼睛,“你问她自己,她想去就去。” 黄才月将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的,听完之后,朝黄才义瞪了一眼,随后便朝床上一趟,不再理会任何人。 第二天天亮,罗伍便开始套骡车,一切准备好之后,他又重新沿小道走上来,打算去叫黄才月。 昨天罗伍提出让才月跟自己一起出去买干粮,黄才月一直没表态,所以罗伍内心有些忐忑。他想时刻待在黄才月身边,可又不敢直接说出来。 正当罗伍站在门口思考着该怎样叫黄才月时,偏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然后罗伍就看见黄才月背着条褡裢从门后走出来。 黄才月看见罗伍,没有说话,径直沿着小路走向骡车,然后坐了上去。 罗伍紧随其后,等黄才月坐稳之后,便“嘚儿”的一声,赶着骡子向外面走去。 两人不敢往县城的方向走,进入大路后,就继续一路往东。 大约走了五六十来里地,两人便看见一个岔路口,路口旁边摆着一个茶水摊。罗伍见状,便赶着骡车朝茶水摊走去,打算歇口气,然后问个路。 谁知道一直没说话的黄才月马上伸手拉住缰绳,将骡子停下来。 “你想干嘛?”黄才月问道。 “去问问路啊,顺便喝碗茶。” “别去,这茶水摊不对劲。”黄才月轻声说道。 罗伍闻言一愣,朝茶水摊看了一眼,可是他没有看出任何异样。 “怎么不对劲了?” 黄才月摇摇头,“我不知道,就是觉得茶水摊不应该摆在这里,咱们还是别去了,小心驶得万年船。” 有了几次经验,黄才月显得谨慎多了,可是罗伍却没有把她的话当回事。 “这里是路口,茶水摊不摆在这儿还能摆到哪儿?” “不对,你看看这路上,全是草,证明这条路很少有人走,而且茶水摊附近的地面上也没什么脚印,说明来喝茶的人不多或者根本没有。还有,摆摊就是为了挣钱,这儿离县城又不是很远,换做是我,我肯定会摆在官道上。” “你太多心了吧,说不定他们是最近才开始摆摊的呢?或者,他们家就在附近,不愿意把摊支得太远。才月,咱们人生地不熟的,靠自己找得找到什么时候啊。咱们还是过去问一问吧,大不了咱们多个心眼,一有情况咱们马上就撤。” 见黄才月还在忧郁,罗伍便拍着胸脯说道:“放心吧,有我呢!” 随后,罗伍便赶着骡车朝茶水摊走去。 茶水摊的老板是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头子,另外还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罗伍猜测姑娘可能是老板的女儿。 “老板,来两碗茶!”罗伍在桌子旁坐下,大声喊道。 “嘚嘞,两碗茶~~”老板拖着一声长音,很快便端来两大碗茶水。 “哟,两位小客官,这是要去哪儿啊?”老板放好茶碗,随口问道。 “啊,我们爹在县城开山货店的,这不是让我们出来涨涨胆识吗,就让我带着家妹在附近转转,看能不能收点山货回去。”罗伍的瞎话脱口而出,听起来就像是真的,“对了,老板,打听打听,这附近有没有集市啊?” 老板眼睛贼溜溜一转,笑道:“集市?当然有啊!沿着这条路往前走,不出十里地就有一个村子,平常附近的人都会去那里赶集。跟你们说啊,那儿可是这附近除了县城以外最大的集市。” 黄才月捧起茶碗,一边喝着茶一边装着不经意地问道:“听我爹说,赶集是有固定日子的,那集市刚好今天开吗?” 老板愣了一下,马上笑道:“要不怎么说你们走运呢,今天啊,刚好是集市的最后一天,过了今天,你们就得等下一次了。” 黄才月听完,悄悄给罗伍递了个眼神,罗伍接受到了,可是他全然不在意。 这时,那位姑娘提着茶壶走过来,给两人一人添了一次茶水,说道:“你们要去的话就得趁早,集市最后一天都散得比较早,去晚了就什么都买不到了。” 罗伍看了一眼老板先前指的路,随后将茶一饮而尽,“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多谢!” 说完,罗伍放下两枚铜板便打算离开,可是黄才月却迟迟不愿意起身。 “才月,走啊,早去早回!”罗伍催促了一句。 无奈之下,黄才月只好站起来,但是她不愿意坐上骡车,而是执意走着过去,罗伍看见黄才月的神色不太对劲,便只好也跟着步行。 离得稍远一些之后,罗伍便讨好一样对黄才月说道:“我知道你担心他们是骗子,我也担心,不过咱俩这样两眼一抹黑的瞎找也不是办法,还是先去看一看,不行的话咱们再想其他的办法。” 黄才月瞪了罗伍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就没发现他们的话都是给咱俩准备好的?哦,我们要找集市刚好不远处就有,我们要买山货刚好集市就开,而且刚好就是最后一天,我们去晚了就没了!这种瞎话就连才良都不会相信的。” “哎,你就是先入为主认为他们是骗子,所以听他们的话哪儿哪儿都会觉得不对劲。像我,我就没觉得他们有啥不对劲,再说了,一个老头子和一个女人,就算是骗子,咱们也用不着害怕。放心吧,有我呢!” 罗伍此时的大男子气概已经完全战胜了他的心智,他一心一意想在黄才月面前表现,而且他很相信自己,认为自己完全能保护黄才月。 “罗伍,你别忘了,上次我哥被骗得有多惨,这些骗子个个老奸巨猾,骗的就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 罗伍有些生气,黄才月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想证明自己。 “这样吧,你要实在不放心,就在这儿等着,我一个人过去看看。” “不行,咱俩不能分开,要是~~~” 黄才月一句话没说完,忽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然后她的身体瞬间失去力气,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罗伍赶着骡车,听见黄才月没声了,便回头看了一眼,刚好就看见黄才月瘫软下去,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正想过去扶一把,便双腿一软,倒在地下动弹不得。 在罗伍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看见有一双脚走向黄才月,随后便看见那人将黄才月抱了起来~~ ...... 也不知过了多久,黄才月迷迷糊糊醒过来,她发现自己侧躺在地上,双手双脚都被绳子给绑着,连脑袋也被一个布袋子给罩着。她想坐起来,可稍微动弹一下她就感觉到头疼欲裂,她又想喊出声,可是一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嘴里塞着什么东西。 过了很久,黄才月的头疼才有所缓解,现在,她已经可以确定那茶水摊老板就是骗子,不光是骗子,还可能是劫匪。 黄才月心想要是罗伍现在在身边,她一定要踹他两脚,自己一个劲儿的劝他,他就是不听,这么笨的人,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生了会儿气后,黄才月觉得不能这么等着,她得想办法救自己。 于是,她忍着头疼让自己坐起来,随后一点一点往后退,忽然,她感觉自己似乎靠到一堵墙上,便用绑在身后的手摸了摸。 一模之下,黄才月发现墙体是木制的,而且地面非常的紧实,她便判断自己是在一间屋子里。 这时,一阵“吱呀”声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黄才月就听见几个人的脚步声。 “人呢?”其中一人问道,这个声音黄才月是第一次听到。 “在里屋,在里屋呢~~”这个声音黄才月认得,正是茶水摊的老板,只不过老板现在的语气听起来很谄媚,就好像跟他对话的是某位高高在上的人。 黄才月赶紧挪回先前的位置,然后躺回先前的姿势。跟着,黄才月又听到一阵离得很近的开门声,随后便听到第一个说话的人说道:“嗯,男的,五十两,女娃,三十两。” 黄才月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老板的声音又传过来:“别啊,杜老大,这俩都是十来岁的孩子,能卖个好价钱。而且那女娃长得挺漂亮的,卖给哪位老爷当个童养媳也不止这个数,您再给添点儿。” 61 人贩子 这一下,黄才月总算明白了,这帮人不是骗子也不是劫匪,而是人贩子。早年间黄才月就听娘和爹说过,这人贩子是天下间最可恶的贼,他们没人性,心肠毒辣,好多人都因为他们而家破人亡。最可恶的是,他们拐走孩子,卖得出去就卖,卖不出去就会打断他们的手脚,让他们当叫花子给自己讨钱。 黄才月又生气又害怕,而她此时最恨的,倒不是这几个人贩子,而是罗伍。 黄才月实在不明白,罗伍这么笨,当初究竟是怎样设计陷害自己的,而自己居然还真着了他的道。 正独自生着闷气,黄才月便听见两人关上门,走出去商量价钱去了。 躺在地上想了会儿计策,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黄才月又回过头想了想,很快,她便想到刚才那人推门进来之后,给的是两个人的价钱。也就是说,罗伍也在这屋里。 想到这里,黄才月赶紧挪动起来,一边挪动一边用脚四处探试。果然,当她往旁边挪了一段距离之后,马上便碰到一个人,她想都没想,就伸脚踹过去。 那人吃痛,似乎这才醒过来,黄才月马上感觉到他在剧烈挣扎,她马上朝那人靠过去,嘴里嗯啊的试图安慰他。 当黄才月靠过来时,罗伍慌乱的心总算安稳了不少,而他一安静下来,马上便开始自责——到底让黄才月说中了,他们中了奸计,而这一切都是他不听黄才月劝告的结果。 忽然,罗伍感觉到黄才月的手在自己身上摸索,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后来,黄才月摸到自己的胳膊,又马上找到自己的手。罗伍很快便明白了,她想解开自己手上的绳子。 明白过来之后,罗伍马上侧过身子,让自己背对着黄才月。 绳子的结打得很死,黄才月解了很久也没能解开,就在两人苦恼之时,忽然远处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径直朝屋内走来,黄才月两人根本来不及回到原地,只听“吱呀”一声,茶水摊老板的声音就在屋子里响起:“哟呵,都醒了!死丫头下药越来越没准了!” 跟着,黄才月和罗伍就感觉到有人朝自己走过来,然后一把将他们拉起来扛在肩上。 黄才月试着挣扎了两下,可是扛着她的人强壮有力,她的挣扎只是让自己越来越难过,对那人却没有半点影响。 很快,黄才月感到浑身一凉,而且明显感到周围的空气新鲜了许多,她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屋外。那人扛着黄才月走了没多远,随后一把将她扔下来,黄才月被摔了个七荤八素,还没等她缓一缓,她便感觉到身下的木板一点一点颠簸起来。 听着车轱辘发出的难听的摩擦声,黄才月不禁一阵难过,她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大哥有多远,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自己会去哪儿,她本来还生气大哥打算扔下自己,这下可好,不等大哥扔,她就自个离开了。 难过之后便是恐惧,黄才月并不了解世道凶险,但是她听得很多,她不知道自己是会被卖去当童养媳,还是会被打断手脚当叫花子,但是她知道无论哪种结果她死都不会接受。如果早知道是这个下场,那她当初还不如跟着爹娘去死。 正在黄才月难过的时候,她忽然感受到身旁罗伍的体温,这个大笨蛋,啥用都没有,好在他此时还在身边,这对黄才月来说多少是个慰藉。 黄才月如是想,罗伍又何尝不是呢?!他想着自己堂堂七尺男儿汉,现在竟落到被人贩子拐卖的境地,这要被黄才义知道了,他还不得笑死?他原本还想着带黄才月出来散散心,顺便证明一下自己的能力并不比黄才义差。结果现在可好,不仅自己身陷囹圄,还连累了黄才月,这一下,黄才月不但不会对自己改观,反倒会更瞧不起自己了。 不过,想到黄才月,罗伍内心倒腾起一股勇气,他想着自己一定要保护好她,一定要把她救回去。 在车上坐了大半天,两人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要颠散架了,前面的车夫忽然“吁”的一声将骡车停下来,随后便有人将两人拉下车。 黄才月被推着走出一段距离,忽然有人一把将她的头套扯下来,跟着,她就看见一个穿着破烂的魁梧大汉走到自己眼前,把塞在自己嘴里的破布也扯了出来。 “哟,瞎老头还真没说错,小姑娘长得挺水灵的。来,乖乖坐下,不要耍花样,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说着,这人又走到罗伍跟前,将他的头套和嘴里的布也扯掉。 黄才月此时又累又饿,腿上实在没有力气,便靠着身旁的一棵大树坐下来。 她看见自己身处在一个林子里,林子附近没有路,而且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她根本无法分辨自己的方位。罗伍就在她身边,取掉头套后,他满眼愧疚地看了黄才月一眼,等到那人离开,他便悄悄对黄才月说了一句:“放心,我会救你出去的。” 黄才月白了他一眼,心说你还是先救救你自己吧!不过,黄才月虽然这么想,但是她没有说出来,这个时候,就是骂死罗伍也不管用,最重要的,是得赶快想办法逃出去,要不然,等离得太远,即便逃掉也找不到大哥了! 黄才月看向那伙人,此时他们正生火做饭,注意力全在篝火上,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这两人逃走。黄才月看见他们一共三个人,他们的骡车就停在旁边,黄才月这才发现正是自己的骡车。 见人贩子没注意到自己,黄才月便悄悄地抓了块石子在手里,罗伍见状也有样学样,从地上捡了块石子。 正当两人忙活着割绳子时,忽然人贩子中的一个站起来,然后拿着两块烤好的干肉朝他们走过来。当这人走到他们身边时,又从后腰上掏出一把匕首。 看得出这人很强壮,他比罗伍高上半个脑袋,整个人也比罗伍大上一圈,不过他满脸胡须,脸上又有点脏,所以看不清他的样貌,也看不出他的年龄。这人将手上的干肉扔在黄才月和罗伍面前,随后拿着刀在他们中间蹲了下来。 黄才月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可是紧接着,她便感觉到自己手上的绳子松掉了。 “吃点东西,别想着逃跑,如果逃跑让我抓着了,我会杀掉你们的!”松掉两人的绳子之后,这人起身看着两人说道。 黄才月听得出来,这人就是先前商量价钱的那个。 人贩子突然的举动让黄才月和罗伍都有点不知所措,原本他俩还想偷偷把绳子割断的,可是现在,那人竟然把自己解开了,他们就那么有信心能抓到自己?! 不管怎样,此时黄才月和罗伍都饿得头晕眼花,即便想跑他们也没有力气可跑,两人都明白,自己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肉,想逃还是得找下个机会。 吃完干肉,两人的疲倦便像洪水一般袭来,用不着吩咐,他们就靠着大树睡下了。 半夜的时候,黄才月醒过来一次,可是她看见三人之中竟然有个人还坐在篝火旁,看那样子,似乎他一夜没睡。 无奈之下,黄才月只是在林子边小解了一下就乖乖回到罗伍身旁。 第二天,一行人继续上路,但是这一次,人贩子不再给他们套头套,也没有堵住他们的嘴巴,只是捆了他们的手和脚。期间,黄才月发现他们都是拣小道走,想来也是因为他们干的是见不得人的生意,但是黄才月也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他们在路上没有遇见一个路人。 想着既然强攻不成,那就只能智取,黄才月鼓了鼓勇气,对身边一人问道:“大叔,你们打算带我们去哪儿啊?” 其实,黄才月仔细观察过了,这三个人中,前面赶车的是头儿,也就是昨晚上给他们干肉的那个人。另外两个对这个头极为尊敬,但他们从不称呼对方姓名,而是以“老大”、“老二”、“老三”相称。黄才月现在问的这个人便是其中的老三,看上去,他的确比其他两人年轻很多。 “到了你就知道了。”老三懒洋洋地回答道。 “大叔,你们是人贩子吧?”黄才月极力让自己表现得很可怜,好让这些人贩子放下戒备。 “哼哼,不然呢?你以为我们是车夫?”老三笑了笑,丝毫没有被黄才月楚楚可怜的样子影响到。 “大叔,其实你用不着绑着我们,我俩的爹娘都死了,巴不得有人收留我们呢,我们不会跑的。” 老三听了这话,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和坐在对面的老二交换了一下眼神,黄才月看见他俩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似乎他们没有料到自己是孤儿。 “小姑娘,你连瞎话都不会说,瞎老头可告诉我们了,说你们家就在县城,还是做山货生意的。”老二问道,但是任谁都听得出,他的话带着很强的试探性。 “那是我们骗他的,我们害怕遇到坏人,所以假说家在县城,其实我俩是孤儿,已经在外流浪很久了。” “孤儿?孤儿哪儿来这么好的骡车?还穿那么好的衣裳?”老二还是不相信。 “那是~~~” 黄才月还想解释,却被前面的老大给打断了,“闭嘴!老二老三,她要是再出声,就把嘴堵上!” 62 杀人 这样接连走了两天,两个人始终找不到逃走的机会。 这天,罗伍趁他们喝水的机会,悄悄翻了一下车上的行李。其实他早就好奇了,骡车上一直摆着一个大口袋,好几次罗伍无意靠上去,感觉口袋硬硬邦邦的,好像里面装着啥铁器。 结果打开口袋一看,罗伍发现里面装着三把大剑,还有铠甲头盔等东西,罗伍大吃一惊,赶紧把口袋复原,然后一个劲儿的给黄才月使眼色。 黄才月不明白罗伍啥意思,等到晚上休息的时候,罗伍便悄悄在黄才月耳边说道:“他们是逃兵!他们的兵器都装在那个大口袋里。” 黄才月恍然大悟,难怪这些天她总觉得这三个人很奇怪,他们沉默寡言,行事稳重,而且每天晚上雷打不动总有一个人不睡觉。虽然黄才月没见过人贩子是啥样的,可是她总感觉这三人不像那种心肠歹毒的人。 第二天,黄才月一直想找老大聊聊,可老大要么坐在前面赶车,要么就躺在车上睡觉,黄才月又不敢打扰他,所以一直没找到机会。晌午过后,老大让老三将他换下来,他好吃点东西,黄才月以为机会来了。 谁知道黄才月刚想开口,骡车便驶过一个弯道,而在弯道两边,坐着两伙人,他们穿着藤甲,围坐在两团篝火前,正大口吃着干肉,而在他们身边则散落着各式各样的兵器。 老三看见这伙人,马上将骡车停下,而车上的老大也好像被点了定穴,盯着那伙人一动不动,连嘴里嚼肉的动作都停下了。同样,那两伙人马上发现了骡车,他们本来还在谈笑,看见骡车后马上安静下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打量着这边。 黄才月和罗伍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但是现场紧张的气氛也让他俩一动也不敢动,他们就这样看着像是木头人的两伙人,然后嗓子都因为紧张而变得干涩难耐。 双方对峙了一会儿,忽然那伙人有几个站了起来,顺手将地上的兵器拿在手里。 这边的老大见状马上将那个大口袋打开,然后迅速从里面拿出三把大剑,分给其他两人。 “跑!”老大拿着大剑,从车上跳下来,割断黄才月手脚上的绳子,顺口对黄才月两人喊了一句。 黄才月从没见过这种紧张的场面,一时间吓得呆住了,听见老大的话后,她也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最后,是罗伍一把将黄才月拉下来,两人这才疯狂向后跑去。 黄才月一边跑一边向后看,她看见老大三人提着剑朝前面走去,那两伙人也纷纷站起身,人人手里都拿着兵器。走了一段距离之后,老大三人便将举起剑,然后跑起来,跟着,双方就打在了一起。 “别回头,赶快跑!”罗伍拉着黄才月的手,边跑边喊。 跑了一段距离后,两人忽然都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罗伍回头一看,吓得“啊”的一声大叫出来。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伙人突破了老大三人,竟朝罗伍和黄才月追了过来,他们手里有刀有剑,看着发狂逃跑的黄才月两人就像看着猎物一般。 罗伍眼看着最前面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近,便拉着黄才月往前使劲一送,随后转过身朝那人扑过去。 可能那人没有料到罗伍会来这么一出,而且他的速度实在太快,他没来得及反应,立马就被罗伍扑了个措手不及。本来罗伍只是想拦着这个人,给黄才月争取一点时间的。可是他看见老大三人竟然赶了过来,他们身上鲜血淋漓,看样子受了不少伤。 罗伍知道,在这一刻,他和老大他们是站在同一边的,于是他鼓起勇气,双手使劲抱住那人握刀的手,同时祈祷老大他们赶紧过来。 老大他们的速度很快,马上追上来,他们和追过来的那几人打在一起,可在他们身后,有更多人又追着他们而来。 罗伍用上全身力气,任凭那人用拳头在自己身上猛打,就是不放开他拿刀的手。 正在罗伍快要支撑不住时,黄才月忽然跑过来,用力一脚踩在那人的肚子上。那人吃痛,马上蜷缩起身体,与此同时,他握着刀的手松开了。 罗伍得到空子,马上捡起地上的刀,然后爬起来。 在罗伍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那人也跟着站了起来,他揉着肚子,一脸阴笑地看着罗伍和黄才月。 “小兔崽子,会拿刀吗!” 罗伍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可就在他低头的一瞬间,那人便一闪身冲过来,想要从罗伍手中把刀夺过去。 不过,他的注意力全在罗伍身上,而忽视了旁边的黄才月。 黄才月练过两下拳脚功夫,而且她经常往山上跑,所以她不仅有把子力气,身手也还不错。看见那人朝罗伍冲过来,黄才月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跳到那人的身后,在那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黄才月便一脚踢向那人的膝窝。 那人被冷不丁地踢一脚,一下子便跪下来,可是他此时已经抓住罗伍的双手,在他跪下来的时候也没有松开,于是罗伍手上的刀刚巧被带到那人的脖子边。罗伍见状便猛地往后一退,在那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他抓着刀用力往身前一拉。 接下来,罗伍便看见一股鲜血从那人的脖子上喷涌而出,那人满眼震惊,不可思议的看着罗伍,他一只手摁住脖子上的伤口,可是他的手根本拦不住如同喷泉一般的鲜血,随后他一点一点倒下去,最后睁着一双不甘心的眼睛,不再动弹了。 罗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杀了一个人,他一只手抓着刀柄,无力地垂在身边,而他的眼睛则一直盯着地上的死人。他回味着刚才刀从那人脖子上剌过的感觉,觉得很悲伤,又觉得很兴奋,这种轻易夺走他人性命的复杂感觉让他浑身颤抖。 “小心!”忽然黄才月一声大叫,将罗伍从自己的情绪中拉回来。 罗伍抬眼一看,就看见一个人举着刀冲自己劈过来。不过他此时已经不再害怕,他似乎能预料到那人下一步的动作,于是他双手紧紧握着刀,稍稍把身子前倾。等到那人的刀劈下来的时候,罗伍非常从容地侧过身,使得那人劈了个空。 因为惯性,那人拿着刀劈下之后,身子也随之往前栽了一下,罗伍抓住这个机会,举起刀朝那人的腿砍下去。一刀之后,那人便捂着左腿在地上大叫起来,罗伍没有给他重新站起来的机会,他迅速走过去,将刀尖从他的喉部一下子插到底,那人口吐血沫,伸出手在空中抓了两下便不动了。 忽然,一只手搭上罗伍的肩膀,罗伍下意识将刀砍过来,只听见“叮当”一声,罗伍的刀砍在一把大剑上。、 “是我!”老大大喊一声,随后将罗伍向后一退。 “看不出啊,有两下子!”老大夸赞了一句,紧接着又说道,“你俩快跑,这里我们挡着。” 说完,老大便一把将黄才月退给罗伍,然后又转过身,加入到老二老三砍杀着的行列中。 罗伍杀死第一个人时,黄才月还觉得没啥,可等到罗伍杀死第二个人的时候,黄才月震惊了,他的动作从容不多余,甚至这会儿他还拉着自己一边笑一边跑。这前后只是一瞬间,可是罗伍却判若两人,这多少让黄才月对罗伍改观了一些。 至于老大他们为自己打掩护的举动,黄才月丝毫不觉得感激,此时的困境是他们自己造成的,如果他们一开始没想着绑自己,自己就不会遇上那伙人,老大他们也不会来到这里。所以此时黄才月只是一心想着和罗伍逃走,至于老大他们的死活,黄才月一点都不关心。 与此同时,一旁的罗伍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杀掉一个人的愧疚感很快便被黄才月手中传来的温度给打消,他想着自己是在保护别人,也在保护自己,而且是对方先想着杀死自己,所以他不仅不觉得愧疚,甚至觉得如果还有人来犯,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对他痛下杀手。 另外,他今天保护了黄才月,他从容不迫地杀死第二个人,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男子汉了,他觉得自己完全够能力一直保护黄才月了。而且他从黄才月震惊的神情中看得出来,她对自己的看法已经有所改变。 现在,他可以很大方的站在黄才义面前对他说:“没错,我弄丢了骡车,也没能买回干粮,但是我保护了你的妹妹,你少拿那副神情看着我!” 而且,他现在已经是杀过人的男子汉了,就算黄才义眼睛再高,从此以后,他也不敢低眼看待自己。 听着砍杀声离自己越来越远,罗伍的心逐渐松懈下来,他心想虽然自己不小心带着黄才月着了人贩子的道,可好在自己在生死关头足够勇敢,这才和黄才月逃出生天。至于老大三人和那伙人谁胜谁败、谁生谁死,鬼才知道,他也毫不在意。 黄才月任由罗伍拉着自己,即便身后的砍杀声越来越小,她也没有放慢脚步,看见罗伍渐渐慢下来,她还催了一句:“别大意,继续跑!” 谁知道就在两人都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时候,忽然身后一声大喊:“小心!” 随后黄才月听见身旁“噗”的一声,罗伍便拉着自己停了下来。 63 药膏 才月罗伍离开之后,黄才义便安心睡起了大觉。 现在有了活路,身边还十多两银子,等才月和罗伍回来,他们这一路上的吃喝就不成问题。现在,他只需要静静等着陈先生到来,然后将往生人送到家,到时候他就有足够的钱去辰州。所以黄才义感觉事情在逐渐向好的方向发展,而事情的发展也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黄才良则接过生火的活,他四处寻来树枝和废弃木板,将火烧得旺旺的,火堆里面则烤着山芋和竹笋,满屋子都洋溢着烤山芋和烤竹笋发出来的阵阵香味。 从军营回来后,黄才良变得异常的安静,一想到那些人是以杀人为生的,黄才良就觉得不寒而栗。他实在不明白,同样都是活人,为啥这些人就可以随意剥夺他人的生命。而最让黄才良在意的,是军营里的氛围,那些人明明都是活人,可在他们身上看不到丝毫活人的气息,以前跟着姐姐在山上四处乱逛的时候,他们也曾路过大片的坟地,黄才良感觉坟地里的气氛都比军营要好。 正盯着火堆发着呆,忽然黄才义翻了一下身,问道:“想啥呢,那么入神?” 黄才良被大哥吓了一跳,他扭头看向大哥,笑道:“山芋烤好了。” 黄才义翻身下来,在黄才良身边坐下,一边剥着山芋一边问道:“才良,你害怕吗?” 黄才良愣了一下,依旧笑着说道:“有大哥在,我不害怕。” “可要是大哥不在了呢?” 黄才良沉默了。 “才良,去了江三爷爷家,你就乖乖留在那里,你还小,大哥要去给爹娘报仇,不能带上你。到时候你就是黄家的男子汉了,你要保护好姐姐,知道吗?” “大哥,你真要扔下我们?”黄才良问道。 “哎,都说了不是扔下,是暂时离开,大哥离开是要去杀人的,带着你们怎么杀?” “我也能杀人!”黄才良不甘示弱。 “呵呵,就你那小胳膊小腿?再说了,杀人又不是啥好玩的事,大哥一个人做就行了,不能再搭上你们俩。” 两人无言地吃完山芋,黄才义又跳上床,顺口对黄才良说道:“你最好也睡一觉,赶尸都是在晚上,你得快点习惯白天睡觉。” 对于隔壁的往生人,黄才义很放心,看得出来陈先生他们前期的工作做得很好,尸体基本没有腐烂的迹象,而且他已经重新封印过一遍气穴,所以起尸的概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户主家离得不远,顺利的话四到五天就能赶到,加上回程最多九天,九天之后他就能拿到一大笔银子,即便银子不够,他还可以再走一趟,所以尽管前路还会很辛苦,但是至少他们不用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了。 这样想着,黄才义很快响起了鼾声。黄才良不知所措,只好按照大哥的吩咐也在他身边躺下。 大约睡了三个时辰,黄才良睡得正香的时候,忽然大哥黄才义一下子坐起来,黄才良便也跟着惊醒。 只见黄才义像是着魔一般迅速从床上跳下,然后打开门,朝门外看了一眼,随后又将门关上。 “他俩还没回来!”黄才义看着黄才良说了一句。 黄才良明白,大哥指的是罗伍和姐姐,到现在他俩已经出门一整天了。 “要去找他们吗?”看着大哥紧张的神情,黄才良也跟着紧张起来。 “不行,我们得守在往生人身边,这是赶尸匠的规矩。还有,万一陈先生回来看见我们不在,这趟活路就丢了!”黄才义像是在给黄才良解释,可是听起来又像是在告诫他自己。 之后,黄才义便蹲在火边,他的眼睛盯着火堆,可是耳朵时刻注意着屋外,一点细微的动静就能让他跳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等黄才月,还是在等陈先生,他只是感觉到原本在自己掌控之中的事态似乎又从他手掌中逃了出来。 就这样,兄弟二人一言不发地在火堆旁等了一晚上,可是黄才月始终没有出现,陈先生也没有出现。 “大哥,我们出去找找吧,万一姐姐迷路了呢?”一大早,黄才良便忍不住催促道。 “不行,赶尸匠的规矩不能坏!”黄才义坚决反对。 “那咱们把往生人带上。” “带上?骡车被罗伍带走了,带上往生人的话就只能背着,是你背还是我背啊?” 黄才良不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还不够成年人的腿高,所以别说是背着往生人,就是抬他也没法儿抬。 于是,两人又在火堆前等了一个白天,到了晚上的时候,山脚下总算传来脚步声。 一听见脚步声,黄才义马上跳起来,然后冲出门外,对着山脚大喊:“才月,才月,是你吗?” 可惜,回答他的是两个男人,他们一开口,黄才义便知道这是陈先生师徒。 陈先生安置好骡子,先是检查了堂屋里的尸体,确定尸体没问题后,他才不急不忙走进偏屋。 “咦?只有两个人,你刚才喊啥来着?才月!是你的妹妹。咋了,人不见了?”一进屋,陈先生便意识到屋内的气氛不太对劲。 “陈先生,见到你太好了,我妹妹和罗伍昨天早晨出门采买干粮,一直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很担心,能不能劳驾您帮我看着往生人,我好出去找找。” 黄才义原本以为陈先生会很痛快答应下来,谁知道他连想都没想便回答道:“你开什么玩笑,我们已经答应主家了,明天晚上之前赶到,干咱们这行的,最忌讳的就是言而无信,你作为赶尸匠的儿子,难道这都不懂?” 没等黄才义开口,那位姓葛的徒弟又说道:“现如今这世道,一个女娃儿两天没归家,就没必要去找了,要么她被人贩子给拐了,要么就死在了外面,我看你还是别抱希望了。” 黄才义听了这话,差点没跑过去给他几拳,但是他忍住了,他知道此时跟这师徒起冲突,不但于事无补,反而还会坏了自己的计划。 “陈先生,我知道赶尸匠的规矩不能坏,可是我在我娘坟前发过誓,一定要保护好才月,不管有没有希望,我都不能放着她不管,求您给我一天时间,就一天,如果找不到,我马上回来,求您了!” 黄才义这辈子还从没这样低声下气求过人,以前他总是认为男儿膝下有千斤,除了爹娘和公公,他谁都不会跪。可是今天,他差点就要给陈先生跪下来。 陈先生依旧稳如泰山,他在火边坐下,翻着火堆里的山芋,波澜不惊地说道:“你可知一天的时间意味着什么?也许我们会因此丢掉这条活路,也许我师徒二人好不容易赚来的名声从此坏掉了,而我们相识不过一天,我们还为你提供了活路,所以我们为啥要为了一个毫不相关的人而担下这么大的风险呢?” 黄才义听完此话彻底愣住了,他很早就和爹一起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他知道江湖上的人大多唯利是图,此前他已经在胖子掌柜那儿领会了什么叫人心险恶,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赶尸匠的同行竟然也这样不讲情面。 不过,黄才义也知道陈先生的话没有错,他们素不相识,而且此前他们给自己指了一条活路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让他们为自己担那么大的风险的确说不过去。 黄才义思忖片刻,最后苦笑一声,说道:“既然这样,这条活路我们就不要了,请陈先生海涵!” 说完,黄才义便起身拉着黄才良往外走,还没等到他走到门口,陈先生又开口了。 “黄兄弟,请留步!” 黄才义回过头,他不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陈先生还有什么话想说。 “其实再大的风险我们都可以担,关键是看值不值。”陈先生笑道,伸手示意黄才义坐下来。 “嗯,请恕晚辈愚昧,我们身边除了十多两银子之外,就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了,我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能让您看得上。” 陈先生听完,狡黠一笑,随后说道:“你当然有,只是看你愿不愿意。” 黄才义更加疑惑了,他从长溪沟带出来的行李每一件他都记得,当中最值钱的银票已经被胖子掌柜骗走了,除此之外,他只剩下几包破破烂烂的旧衣裳。 “我有什么?还请前辈明示!” “你那几个小药瓶呢?能不能再拿出来让我看看?”陈先生没有直接回答。 黄才义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包赶尸用的东西,而陈先生提到的药瓶就在其中,他心想如果陈先生只是想要那两瓶药膏的话,事情就好办了。 于是黄才义赶紧翻出那个包袱,将药瓶从包袱中翻出来。 陈先生接过药膏,拿在鼻子前闻了闻。 “你真的不知道这药膏有什么用?”陈先生忽然问道。 黄才义摇摇头。 “哼哼,到现在你还不说实话?我问你,你说你看见你爹用过,当时是什么情况?” 黄才义灵机一动,心想何不将计就计,既然他用江湖的方式对待自己,那自己为啥不能用江湖的方式对待他呢! “呵呵,前辈果然火眼金睛,既然被前辈识穿,那晚辈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黄才义说道。 64 约定 其实黄才义真的不知道药膏有什么用,当初在驼峰,黄成志也只是拿出药膏在他鼻子前抹了一点,而从头到尾黄成志都没有解释过。 不过黄才义从陈先生的脸上看得出来,他知道药膏有啥用,不仅如此,似乎这药膏还非常贵重,而陈先生想要的就是这个。 “实不相瞒,那次我爹用这药膏的时候,是遇到起尸了。”黄才义简短地回答了一句。 “嗯,你此前已经说过了,”陈先生不慌不忙,“说说看,是什么墓?” 黄才义吃了一惊,他不明白陈先生是如何知道那是一个墓的。 事到如今,黄才义知道如果不说点实话,恐怕说不动这师徒二人,毕竟找才月要紧,至于公公叮嘱要保密的话,就暂且先放一边。 “什么墓我爹没说,但听我爹说,好像是个罕见的天地合,当时我爹他们遇到鬼打墙,险些没有走出来。” 陈先生听完满意地点点头,笑道:“没错,没错了~~” 黄才义看着陈先生的笑脸,以为他心动了,便趁热打铁道:“陈先生,如果您想要这个药膏的话,尽管拿去便是,只要您愿意给我一天时间。” 谁知道陈先生扭过头,对着黄才义不屑的一笑,说道:“你以为我是想要你的药膏?呵呵,你错了,我是想要你的本事。” “本事?”黄才义不明白了,“我能有什么本事?” “知道这药膏叫什么名儿吗?”陈先生将药瓶举起来,没等黄才义回答,他便接着说道,“百蛊膏!不是骨头的骨,是巫蛊的蛊!” 巫蛊,黄才义倒是听爹和公公提到过,说在这巫山一带,还有一伙更加神秘的人,他们修炼巫蛊之术,却常年隐居深山,几乎与世隔绝。很多人都听到巫蛊,就会下意识的想到苗人,其实这些人错了,很多修炼巫蛊之术的人根本和苗人没有半点关系,只不过他们刚巧和苗人一样,喜欢隐居在深山。 但是黄才义还是不明白这里面有巫蛊啥事? “这种百蛊膏可敌所有毒瘴,可定神清脑,可祛煞辟邪,而它最厉害的用途,就是能抵御尸腐菌的入侵。”陈先生继续解释道。 “尸腐菌?”黄才义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个名字。 “没错,尸腐菌!尸腐菌是一种非常少见的菌类,据说只存在于土家梯玛的坟墓里。不过这不是我要说的,我要说的,是有了这种药膏,就可以进入任何墓穴。” “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想要的话就拿去啊!”黄才义还是不解。 “呵呵,别急,听我说完。百蛊膏之所以这样厉害,是因为它是用数百种毒蛊炼制而成的,这其中的难度,别说是数百种毒蛊,就是炼制一种普通的蛊都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更何况这数百种毒蛊的配比几何,你能想象吗?!所以,能炼制出百蛊膏的人都是蛊术大家。我的师父,曾有幸得到过一小瓶,据他所说,有一次他偶遇起尸伤人,刚好路过一个佛陀,他们联手制服起尸后,这位佛陀送给他一小瓶,我也是从我师父那里得知这种百蛊膏的。只是可惜,我师父后来在一个墓穴中遗失了这瓶百蛊膏,他的命也送在了里面。” “这还是跟我没关系啊,陈先生,要么您收回往生人,要么您再给我一天时间,好吗?现在家妹生死未知,我实在没那个时间听您讲故事。”黄才义有些不耐烦了。 “别急,马上就说到你了。话说那一次起尸,联手的不只是我师父和那位佛陀,还有一个人,佛陀也送了他一瓶百蛊膏。我师父说这个人会一种失传已久的技艺——五行掐指,他还说这个人姓黄!” 黄才义愣住了,他知道药膏是公公的,也听公公说过,药膏是别人给他的,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事到如今还会把公公扯进来。 “你师父和一个姓黄的?”黄才义思考一会儿后,忽然觉得自己又陷入了一个陷阱。 “呵呵,我不知道你和那位姓黄的究竟是什么关系,但是我知道你们之间肯定有关系!”陈先生脸上闪过一丝狡黠。 这个时候,就算黄才义再傻也明白陈先生要的是五行掐指的本事。 以前在家里,黄才义没少听见爹数落公公,说他当年好的不干,拿着祖传的手艺光去倒斗了。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很多盗墓贼都希望与公公这样的人为伍,不为别的,就因为他祖传的五行掐指。 不过,比起赶尸,五行掐指要难学得多,不仅要学会所有五行六十四卦之象,还得学会根据不同事态去解读这六十四卦之象,这其中的变数之多,非常人难以领会。更何况还有生死之别、阴阳之辨,更让这变数繁多的五行掐指难上加难。所以,黄才义很早就不再学习五行掐指,而是专攻赶尸之术,。 和黄才义不同,黄才良很小的时候就从公公那儿听来很多故事,这其中大部分都是关于五行掐指的,公公不仅教会他易经八卦的基础知识,还给他讲解了很多关于卦象在各种事态中的不同解读方法。黄才良似乎天生就能领会这些知识,很多卦象公公只是讲解一遍他就融会贯通。于是,黄才良越学越感兴趣,越学越想学,所以老爷子才会得出“三个孩子中黄才良最有天赋”这个结果。 但是黄才义现在还不知道这些,他只是以为才良不过是在公公那里多听了几个故事,所以才多知道一点而已。 黄才义不知道,陈先生自然也不知道。只是和黄才义不同,陈先生也不知道黄才义只是粗通五行掐指的皮毛,并不精通。而这一点,黄才义已经想明白了。 于是,黄才义灵机一动,说道:“原来您说的是这种本事啊,您早说啊!没错,我爹教过我五行掐指,只是我资质愚钝,还不是很精通,如果您想学的话,我可以把我会的都交给您。” 陈先生听完哈哈大笑:“黄兄弟,你逗我开心吧?我这么大年纪了,还学那玩意儿干嘛!我只是想借用借用你们家的本事,好赚个养老钱!” 黄才义听完会心一笑:果然,这老小子是个盗墓贼! 受黄成志的影响,黄才义非常反感盗墓,倒不是因为什么集损阴德之类的原因,他只是单纯的人为人死之后就应该安静的进入轮回,活人不该去打扰。 但是陈先生的意思很清楚,他一早就认出了百蛊膏,所以从一开始给黄才义让活路就打好了算盘,先是施予一点恩惠给他,然后让他用盗墓来报答自己。现在,陈先生更是以黄才月的命做筹码,以此来要挟黄才义。这和胖子掌柜使用的路数基本一样,都是趁火打劫,黄才义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在一块石头上栽了两个跟头。 才月不能不找,黄才义又非常需要这笔钱,所以此时他除了答应陈先生,再也没有其他选择。 不过,黄才义已经料到陈先生会有这么一出,所以此时他已经有了计较。 “你是想让我帮您盗墓?”黄才义故作惊讶地问道。 陈先生点点头,“赶尸匠盗墓不是什么稀奇事儿,江湖上很多盗墓贼都喜欢找个赶尸匠做搭档,就是因为咱们最懂尸体。不过,盗墓主要还是讲究寻龙问穴,而且起尸的概率很小,所以赶尸匠一般都只做配角儿,得到的分成也是最小的一份。可是很多人不知道,其实赶尸匠也有独门的寻穴手艺,那就是五行掐指,只不过这门手艺博大精深,一般人根本学不来,所以在咱们赶尸匠中流传甚少。黄兄弟,既然你会五行掐指,何不干脆跟我联手,咱们倒它几个大斗,往后的日子不就不用愁了?” 黄才义现在只想赶快去找才月,然后赚走这趟赶尸的钱,至于以后怎样他还没空去思考,于是他问道:“是不是我答应了你就能多给我一天时间?” 陈先生笑了笑:“你如果答应,我帮你去找你妹妹!” 黄才义闻言立马从地上跳起来,“好,我答应你!” 陈先生此时已经看出黄才义既想找他妹妹又想赚走这笔银子,所以他现在只能依靠自己,说到底,这几个还都是孩子,陈先生完全相信自己能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好,一言为定!”陈先生说着,将自己的手伸出来,手掌冲前举在黄才义面前。 黄才义学着大人的样子伸出手和陈先生击掌为誓,点头答道:“一言为定!” 两人约定完毕,便留下姓葛的徒弟看管尸体,其他三人则马上出门寻找黄才月。 ...... 罗伍在路上留下的车辙印清晰可见,黄才义三人跟着车辙印走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上午,他们便找到摆着茶水摊的路口。 看见车辙印旁有人,黄才义很高兴,马上跑过去询问。 那独眼老头听闻来人是找黄才月的,马上紧张起来,他吞吞吐吐说没见过什么女孩儿,便借口自己耳朵不灵便,将那位姑娘叫出来应付黄才义。 黄才义因为太过紧张,没有留意独眼老头的异样,但是一旁的陈先生却看在了眼里。 “等等,黄兄弟,他们在撒谎!”陈先生说道。 65 回程 黄才义虽然没有留意到独眼老头的神色,但是他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车辙印明明经过这里,那么大一辆骡车和两个活人从此经过,他们不可能没看见。而这时陈先生当着他们的面说他们在撒谎,黄才义便马上引起了警觉。 “说,你们把那两个孩子怎么了?”陈先生走上前问道。 “呃,这位先生,我们真没见过你们口中的人,你可不能胡乱冤枉人啊!”那姑娘委屈地说道。 陈先生再往前一步,忽然从腰后拔出一把匕首,“我从来不会冤枉人,你可以选择不说,但是选好了可别后悔!” 黄才义被陈先生的匕首吓了一跳,但是他马上从陈先生的口气中听出来,才月出事了! “你们把我妹妹怎么了?她人呢!”黄才义也向前逼近一步,并且口气加重了许多。 正在两人围攻那位姑娘时,原本退到茶水摊后面的独眼老头忽然怪叫一声,随后举着一把火钳冲了出来。黄才义两人见状慌忙躲闪,却不想那位姑娘这时也从腰后抽出一把剪刀。 双方隔着茶水桌对峙了一会儿,那老头便说道:“都说了没有见过,你们要是再胡搅蛮缠,就别怪老汉我不讲情面了!” “哼哼,没见过?没见过你这么激动干嘛?我劝你还是从实交代,不然一会儿你想后悔都没机会了!”陈先生声音低沉,听上去底气十足。 黄才义虽然学了一些拳脚功夫,但是他还从没跟活人交过手,看着对方摆好了架势,他的手心都渗出了一层薄汗。 “从实交代,从实交代也是我没见过!”独眼老头看来要顽抗到底。 陈先生摇了摇头,扭头冲黄才义笑了笑,低声说道:“好久没跟人动过手了,也不知道手生没生!” 黄才义没听清,将脑袋往陈先生这边靠了靠,“啥?” 那独眼老头也跟着问道:“你说什么?!” 就在这时,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陈先生猛地将茶水桌掀向那独眼老头,然后迅速地蹿到老头跟前,用匕首在老头拿火钳的手腕上划过。那位姑娘见状便举着剪刀冲过来,陈先生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这样做,他用匕首划过老头的手腕之后并没有停留,而是转过身面向那姑娘,在那姑娘冲过来的一刻,他身形陡然一偏,让过那姑娘,随后他便将匕首从姑娘身后架在她的脖子上。 “别动!不然我隔断你的喉咙!”陈先生冷声说道。 这一连串的动作把黄才义和黄才良两人都看呆了,黄才义更是没想到陈先生竟然有如此的身手,几乎就是一瞬间的功夫,那独眼老头和姑娘便完全被陈先生拿捏在手。 “你的右手筋脉已断,如果不及时医治,就会失血而亡,现在,你该见过这位黄兄弟的妹妹了吧!”陈先生此时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好像他根本不在意这老头是死是活。 “我~~我没见过~~就是没见过~~”独眼老头捂着手腕,手腕上的血像流水一样不断从指缝中淌出来。 陈先生摇了摇头,将匕首迅速扎向那姑娘的大腿,随后拔出来又架在姑娘脖子上。姑娘疼得马上扔掉剪刀,想要伸手去捂住伤口,可是陈先生根本不让她弯腰。 “还是没见过?”陈先生问道。 “爹~~爹~~”姑娘大声地向老头求助,可是那独眼老头似乎全然不顾。 这时,陈先生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对着那姑娘看了一眼,笑道:“你不是他亲生的!难怪!”说完,陈先生便松开姑娘,一把将她推向黄才义。 “既然如此,那留着你也没什么必要了!”陈先生一边说着一边慢慢靠近独眼老头。 老头此时不敢松开自己的手腕,所以只能眼看着陈先生一步步向自己靠近。看着如死神一般的陈先生,独眼老头害怕了。 “你~~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陈先生将匕首亮出来,在老头眼前晃了晃,“这还看不出来么?” 等陈先生走到老头跟前时,他缓缓将匕首举了起来,老头见状忽然“哇”的一声喊出来,然后跪下哭道:“我说,我说,那两个孩子我已经卖了~~” 陈先生的匕首停了一会儿,“我知道已经卖了,卖给谁了?” “不知道,是三个汉子,头回干这买卖,我们的规矩是不问来路。” “卖去哪儿了?” 老头摇摇头,“不知道,他们拿了人就往东走了。” “在哪儿交人的?” “我家。” “带我们去看看。” “好~好~” 于是,简单包扎了一下之后,一行人便朝着独眼老头的家走去。 到了地方一看,黄才义看见四周围总共就两三间老旧的木板房,而且都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而陈先生见状则叹道:“好地方啊,安静、隐蔽、不招人眼,看来你干这行不是一天两天了!” 老头默不作声,只是捂着手腕朝其中一间木屋子走去,他颤抖着手把锁打开,然后“吱呀”一声推开门。 “咯,就是这间屋子,人从这里离开之后,我就啥都不知道了!” 黄才义听完,马上在四周看了看,果然看见有车辙印经过。 见黄才义马上就要上路,陈先生赶紧将他拦下,随后问老头:“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两天之前。”老头答道。 陈先生点点头,似乎对老头的答案很满意,随即他转过身看向黄才义,在他转过身的同时,他拿着匕首的手飞快地从老头喉部划过,跟着,老头便双手捂住自己的喉部,瞪着一双不可置信地眼睛,一点一点瘫倒在地上。 “黄兄弟你听我说,”陈先生一边对黄才义说着,一边将沾满血的匕首在旁边挂着的蓑衣上擦拭,而他脚后的独眼老头则时不时在血泊里抽搐一下,“两天的时间足够他们走出巫山了,何况他们还有骡车,凭你我两条腿是很难追上的。” 黄才义听着陈先生的话,可他的眼睛却始终无法从独眼老头身上挪开。陈先生前后的差别已经足够他惊讶了,而他取人性命如同踩死一只蚂蚁般的淡定、从容,让黄才义一时之间接受不过来。 发现黄才义还在看着独眼老头,陈先生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天下贼子数人贩子最可恶,杀他一个能救万千人,你没必要太过在意。” 黄才义闻言抬起头来,他看着眼前风淡云轻的陈先生,忽然觉得很害怕。 “您~~咳~咳~”黄才义刚想开口,却发现嗓子很干涩,他轻咳两声,随后问道,“您的意思是说,不去找了?!” “哎,找也找不到了。”陈先生叹道,“两天的时间,变数太多,她可能已经被卖掉了,或者走出巫山了,甚至可能已经死了,你这样毫无头绪的去找,得找到何年何月啊!” “可是~~可是~~她是我妹妹啊~~”黄才义觉得陈先生的话比他毫不犹豫取人性命更让人惊讶。 “呵呵,这个世道人命如草芥,你现在可能接受不了,但是以后你就会明白的。走吧,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看管好你弟弟,别让他也被人贩子拐跑了。”说罢,陈先生便走出门外。 站在门外面的黄才良和那个姑娘把屋子里的事情全看在了眼里,此时他们就像两截木桩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们的眼睛一直盯在陈先生身上,就好像陈先生是什么洪水猛兽,他们的眼神里尽是震惊和恐惧。 黄才义不甘心,冲出来拦在陈先生面前,“不,我不能走,我跟我娘发过誓的,必须保护好才月,我必须找到她。” 陈先生冲黄才良和那姑娘看了一眼,随后回过头,对黄才义说道:“人生在世,很多事都是不能如你所愿的,如果只是凭着那些誓言活着,你十条命也活不够。听我一句劝,照顾好你弟弟,往后如果还有缘,说不定你还能找到你妹妹。但是如果你现在就去找,恐怕不仅找不到你妹妹,反而还会把自己的命给丢了。” 黄才义还想争辩,陈先生却指了指那位姑娘,“你看看她,她也是被拐来的,一个小女孩儿在这个世道有很多用途,况且人贩子还得靠她赚钱,所以她没有性命之虞。不但没有性命之虞,一旦她被卖到好的人家里,比起跟着你风餐露宿不是好很多吗?” 看着黄才义还在犹豫,陈先生接着劝道:“行了,黄兄弟,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可能你一时之间还无法接受,但是现在你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听我的,等你以后手头有钱了,不就可以全心全意去找她了?!” 说着,陈先生便推着黄才义走到黄才良两人身边,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扔给那姑娘说道:“这是金疮药,念你也是受害者,我饶你一命,今后何去何从你自己掂量着办。” 姑娘一脸木讷,她也没去捡药瓶,就那样一直站着,就好像她已经死了。 陈先生没去管她,将黄才良放在骡子上,就带着兄弟俩回行馆了。 66 意料之外 林荫小道里,正发疯一样逃跑的黄才月忽然感觉罗伍停下来,便也跟着停下脚步,她回头一看,就见一个矛头带着鲜血从罗伍心口狰狞地冒出来,而罗伍嘴里的血就像止不住的泉水,一直冒个不停。 罗伍轻咳两声,一下子栽倒下来,黄才月赶紧将他扶住。可是罗伍此时的身躯犹如巨石一般沉重,黄才月根本承受不起他的重量,于是两人便一起歪倒在路边。 “罗伍~~罗伍~~罗伍~~”黄才月不知所措,爬起来后只是一边用手不停地给罗伍擦掉从嘴里涌出来的血,一边无助地大喊。 罗伍看了看胸口的矛头,又看了看黄才月,他伸出手摸了摸黄才月的脸蛋,想说些什么,可是从他口里不停涌出来的鲜血让他无法说出话来。最后,罗伍看着黄才月笑了一下,随后他的脑袋便无力地瘫倒在一边。 “罗伍~~罗伍~罗伍~~”黄才月依旧一边大喊一边帮罗伍擦着血,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现在已是泪流满面,也没意识到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凶猛大汉。 “快跑~~”又是一声大喊从他们身后传来,黄才月扭过头看了一眼,这才看见举着匕首冲到自己面前的巨大身影。 黄才月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那人一下子扑倒在地,那人骑在黄才月身上,一只手掐着黄才月的脖子,眼看他另一只手里的匕首就要扎下来。而黄才月此时就像是被老鹰扑住的小鸡仔,她的反抗在大汉面前几乎可以忽略。 正在此时,黄才月看见一道影子以极快的速度从大汉的脖子上一闪而过,跟着,大汉的脑袋就飞了出去,与此同时,从大汉脖子上喷涌而出的滚烫的鲜血就像一盆热水一样泼了黄才月一脸,她甚至因为急促的呼吸不小心喝下几口。 跟着,没了脑袋的大汉便像树筒一样栽倒下来,压得黄才月无法动弹。 这时,一个身影映入黄才月被血液糊住的眼睛,他把黄才月身上的大汉一脚踢开,又一把将黄才月从地上提溜起来。黄才月用袖子擦了擦脸,才发现这个身影正是老大。 老大走到罗伍身边,用脚踢了踢罗伍的尸体,黄才月见状赶紧跑过去制止。 可没等黄才月开口,老大便一把抓住黄才月的手腕,然后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后走。 “等等~~等等~~”黄才月哭喊着,“罗伍~~罗伍~~” 老大没有理睬,一只手像铁钳一样紧抓着黄才月不放。 “你放开我~~你是畜生吗~~”黄才月依旧打骂个不停。 正骂着,黄才月忽然看见地上到处都是尸体,他们的死状各不相同,唯一相像的,是他们的身边都淌着一大滩的鲜血。 看到鲜血,黄才月这才想起自己还喝了几口,而且她现在浑身上下都是血,就好像用血洗过澡一般,那浓烈的血腥气熏得她一阵恶心,终于,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吐出来之后,黄才月总算安静下来,可她始终忘不了罗伍的惨状,于是一路上哭喊个不停。 老大没有理睬她,依旧拉着她只顾往前走。跟着老大走了一会儿,黄才月发现老大走路一瘸一拐的,仔细看了看,她才发现老大腿上胳膊上到处都是伤。 这时,黄才月忽然听见有人挣扎的声音,老大也听见了,他拉着黄才月走到那人跟前,黄才月看见正是老三。 老三的胸前有一道狰狞的伤口,伤口里的血流个不停,老大单膝跪下来,一把将老三扛在肩头,随后继续拉着黄才月往回走。 三人来到骡车旁,老大先是将老三轻轻放下,又把黄才月拉上车,然后默默地走向车头,跳上车,赶着骡子走起来。 黄才月本想跳下骡车,可是看见身后一路的尸首,她终究还是没敢跳下来,她看着罗伍的方向,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战场,忽然安静下来。她不知道自己前路如何,更不知道自己将会是死还是生,但是她知道,自己永远见不到罗伍了,而且很有可能也永远见不到大哥和良良了。 老三终究还是死在了车上,甚至他死的时候黄才月根本不知道,是老大中途停车给老三喂水的时候才发现他早已咽气了的。老大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将老三的尸体放在路边便赶着骡车继续往前走。 黄才月实在不明白天下间为何会有心肠如此硬的人,她甚至觉得老三和罗伍就是老大害死的,要不是他一言不发就冲过去的话,或许就不会发生接下来的事。 “我要杀了他!”黄才月暗暗下定决心。 两人坐着骡车走了一天,晚上的时候,老大解开骡子,将车子扔下,然后带着黄才月走上一条小径。 老大选了一个地方停下,他先是将黄才月绑在一棵树上,然后默默地生起一堆篝火。黄才月看见他解下衣服,露出浑身的伤口,这些伤口有新有旧,像一条条恶心的蚯蚓贴在他身上。他用水稍稍清洗了一下新的伤口之后,又用烧红的剑在伤口上烙过。 黄才月还是头一回看见有人竟然这样给自己疗伤,不禁看得心惊肉麻,闻着老大身上散发出来的阵阵烤肉香味,她忍不住一阵一阵地干呕。 老大后背还有两道伤口,但是他无法够到,尝试几次无果之后,他扭头看向黄才月。 黄才月一早就注意到了,她知道老大最终会求助自己,但是她根本不想去帮他,在老大看过来的那一刻,她马上回过头,刻意避开。 黄才月的举动被老大看在了眼里,他叹了口气,然后穿上衣服。 之后,黄才月尽量让自己不去注意篝火那边的动静,可是她现在被绑在树上,唯一能做的就是睡觉。 闭上眼睛睡了会儿,可是黄才月始终睡不着,她的脑子里全是白天看见的那些尸体,她的眼前全是罗伍最后的笑容。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黄才月忽然闻到一股烤肉香,这股香味和之前老大烙自己肉时的不同,而是烤干肉散发出来的香味。 这一路上,黄才月完全处于惊吓和恐惧之中,她都快忘了自己几乎一天没有吃东西。此时闻见肉香,黄才月才觉得胃里阵阵绞痛。 黄才月睁开眼看向篝火,刚好看见老大拿着两条干肉走过来,他解开黄才月的绳子,然后将烤好的干肉递过来。 “赶紧吃!”老大沉声说道。 黄才月才不客气,她现在非常明白自己是一个人,以后也只会是一个人,要想活下去,就得靠自己,而现在,她首先应该填饱肚子。 于是,黄才月马上将爹娘教她的那套淑女之仪抛在脑后,捧着干肉狼吞虎咽起来。 吃完之后,老大重新将黄才月绑上,然后他自己吃了点儿便倒头睡下了。 接连走了两天,黄才月始终找不到方法逃跑,不过,老大虽然依旧绑着她的双手,却一直让她骑着骡子,而他自己则牵着骡子走在前面,这一点让黄才月很吃惊。 第三天的时候,老大带着黄才月来到一个镇子,在进入镇子之前,老大解开黄才月的绳子,然后拿着大剑在她面前边比划边威胁道:“不要耍花样,不然我就砍死你!” 黄才月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 随后,老大便带着她走进一个院子,这个院子很大很阔气,黄才月朝四周一看,便猜到这里可能就是自己的买家。 看着远比自己家要阔气的院子,黄才月不禁心想,要是被卖来这里,倒也不是坏事,最起码在这里应该能吃饱肚子。 走进院子后,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大褂的老头子,老头子自称是管家,问老大有何贵干。 老大说明来意,将黄才月推上前,然后报出二百两的价钱。 管家显然不干,说一个小丫头还没有力气,买来还得喂养几年才能干活,远不值这个价钱。 黄才月听得牙直痒痒,恨不得走上前去辩解自己有多能干。 好在老大见价钱没谈拢,便直接走出院子,连商量的余地也没留下。 接连找了三户人家,几乎都是一句话没谈拢老大就直接拉着黄才月走出来,搞得黄才月都糊涂了,似乎老大根本不想卖掉自己。 直到进入第四户人家,老大更是把价格提到了二百五十两。黄才月虽然不懂人贩子的套路,但是她从前面三户人家的嘴里听得出来,自己最多值一百两,而且这个价钱已经超过老大从独眼老头那里买来自己和罗伍的总和了,她实在不明白老大为啥要坚持这么高的价。 从院子里走出来,老大似乎很失望,他带着黄才月走进一个酒家,点了几个菜,黄才月惊讶的发现老大怀里还有不少银子。 小二上了菜之后,黄才月拿起碗筷闷头就吃,老大也没有阻止。 吃着吃着,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黄才月好奇看过去,马上对老大轻声说道:“快把剑藏起来。” 老大似乎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黄才月便马上从他手里抢过剑,然后转头跑进酒家后院。 67 尾随者 等黄才月重新回到桌子旁时,刚好那些嘈杂声来到酒家门口,老大转头看过去,就见四名持刀壮汉从门口走进来,他们一一打量着酒家里的客人,视线最后落到老大和黄才月身上。 这四人虽然手持官刀,但只是穿着普通的衣服,黄才月便判断他们不是官府的人,很有可能哪位大户人家的护院。 “你,姓甚名谁?”其中一人走到老大身旁,恶狠狠地问道。 老大紧握拳头,眼看就要发作。 黄才月赶紧抓住老大的手,冲那人笑道:“大爷,他是我哥,小时候发烧,把嗓子给烧哑了!” “哼,你哥?我看你俩倒不像一个娘胎里出来的。” “大爷,我们是逃难出来的,家里遭了灾,爹娘都死了,我哥只好四处卖苦力来养活我们。您别看他现在这幅邋遢样子,洗干净我俩就像了。” 黄才月和老大一路风餐露宿,都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再加上老大一脸胡子,和黄才月所说的情况倒也相符,所以那人有些犹豫了。 这时,另一位护院站出来,问道:“你们家遭了灾还下馆子?小妮子,可别骗大爷!” 黄才月听完马上露出一脸委屈,答道:“我们兄妹俩好几个月没见荤腥了,哥哥见我可怜,就带我吃点儿好吃的,这顿吃完,还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吃点肉呢!” 那人似乎不信,盯着两人打量了一圈,随后说道:“不对吧,刚才有人说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小妮子四处找买家,我看就是你们俩,青天白日的,人贩子招摇过市,胆子也太大了吧!” 黄才月马上抱住老大的手,装作很亲昵的样子,“大爷,他是我哥,怎么可能是人贩子呢,你们肯定认错人了。” “哼,甭管认没认错,先跟我们去见见宁员外吧!” “宁员外?” “没错,宁员外是本地最大的乡绅,咱们这儿的治安就归宁员外管!” 黄才月这才明白这几个是什么人,也明白自己下一步要干什么了。 于是,黄才月眼睛滴溜溜一转,说道:“好吧,我们去见宁员外,相信宁员外不会冤枉好人。”说罢,黄才月将所有剩菜全赶在自己碗里,然后一股脑往嘴里扒,那些残汤菜汁流了她一身。 几大口吃完之后,黄才月满不在乎地用脏兮兮的袖子往脸上一抹,抹得整张脸都是油。 “走吧!”最后,黄才月拿出平时大咧咧的样子,手一扬便率先走出门外。 老大看着黄才月的一举一动,不明白这丫头到底玩什么把戏,犹豫片刻之后,他还是站起身,跟在黄才月身后朝门口走去。 哪知道老大还没能走出门外,忽然一个护院大喊一声:“等等!” 黄才月偷偷一笑:上钩了! “怎么啦?”黄才月回头问道。 “你们俩就这么去见宁员外?”护院反问道。 黄才月装模作样低着头打量自己一圈,随后抬起头,一脸无辜地问道:“这样挺好啊,有问题吗?” 护院走过来,提溜着黄才月看了一圈,满脸嫌弃地嘲笑道:“当然有问题,叫花子都没你这么脏,你俩这样去见宁员外,整个宁府都会被你俩给熏臭。” 黄才月等的就是这句话,她马上转过身,抢过老大手里的包袱,随后拉着老大一边朝后院走一边说道:“好,好,我们有干净衣裳,等一下,马上就好。” 也不等那四条壮汉答应,黄才月便拉着老大走出后门。来到后院之后,黄才月朝后面看了一眼,确定没人跟上来,她便拉着老大就跑。 两人跑出后院门,上了大街,又疯狂朝镇子外面跑,一路都没回头。跑着跑着,黄才月跑不动了,老大见状,赶紧将她背起,随后一直跑到荒郊野外。 跑出镇子后,两人也没有停留,而是钻入路旁的林子中,两人一边跑一边向后打量,直到确定后面没人才终于停下来。 老大一把放下黄才月,随后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黄才月揉了揉被老大硌得生疼的胸脯,一屁股坐起来。他们的骡子和大部分行李都丢了,其中就包括装水的水袋和干粮,现在,他们只剩下一个包袱和老大身上的银子,所以她想看看包袱里有什么。 打开包袱一看,里面只有几件臭熏熏的衣裳,然后夹杂着几封信件,看着尽是些无用之物,黄才月懊恼地把包袱扔在一边。 谁知道老大见状,马上从地上跳起来,像是捡宝贝一样将包袱捡起来,又小心翼翼的包好。 “那么宝贝干嘛?又没啥用!”黄才义没好气地揶揄道。 “你懂什么,这都是我兄弟的家书!”老大回答道。 相处这么久,这可能是老大对黄才月说的最长的一句话,黄才月听罢马上笑道:“真难得啊,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跟我说话呢!” 老大没有搭理她,抱着包袱坐了一会儿,便招呼黄才月起来继续赶路。 走了一会儿,老大忽然问道:“你为何要帮我,刚才你明明可以跟他们走的?” 黄才月犹豫片刻,答道:“可能是因为我觉得你比他们更像好人吧。” “我?好人?哼哼,”老大冷笑道,“我可是人贩子,要把你卖了的!” “我知道,你还害死了罗伍!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帮了你一次就表示我不恨你,总有一天,我会趁你不备杀掉你的!”黄才月冷冷说道。 老大惊讶地看了眼黄才月便不再作声了,这之后,两人沉默了很久。 过了一会儿,老大忽然转过身,对黄才月说道:“你走吧,回去找你的家人。” 黄才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认真看着老大,问道:“真的?” 老大叹了口气,“趁我没改变主意,走吧!” 说完,老大又从怀里掏出几锭碎银子递给黄才月,“这点银子不多,你省着点花应该能到县城。” 黄才月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回去该走哪条路,可是一想到可以马上去找大哥,她就忘乎所以了,于是,她接过老大的银子,什么话都不说转头就走。 一路上,黄才月越想越觉得老大太过愚蠢,他先是花银子把自己买下来,在路上又不分缘由跟别人打了一架,不仅害死罗伍,还害死他两个兄弟,最后到了这镇子,只是因为自己帮了他一回他就把自己给放了,这不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又叫什么? 黄才月看得出来,老大人并不坏,她虽然不知道老大为啥一言不发就跟那伙人打起来,但是他先是在大战之前放了自己,随后又救自己一命,再加上路途上的一些细小举动,足以证明老大不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 不过,这并不代表黄才月不恨老大,毕竟,罗伍是因他而死,要不是老大,她也不会跟大哥分开。 黄才月不知道回去该走哪条路,但是她懂得分辨方位,在路上的时候她就注意了,老大带着她一直往东北方向走,所以现在,她知道自己只要朝西南方向走就可以回到县城。 此时的黄才月,除了一身脏兮兮的衣服和老大给的几辆银子之外,什么都没有,不过,凭借着多年混迹山头的经验,她很容易便能找到吃的,草根、野花、野果等等,只要能吃,黄才月都没放过。所以在回程的路上,黄才月并不是很难过。 只是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是不敢入睡。一方面,她害怕会有其他的坏人或者野兽突然冒出来,另一方面,她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那些血淋淋的尸首和罗伍最后的笑脸。 这样走了两天,这天傍晚,黄才月走着走着,忽然感觉有人跟着自己,她回头看了一眼,可是身后什么都没有。 黄才月虽然大大咧咧的,但是她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觉,况且经历了几次剧变之后,她已经变得非常谨慎了。 当她走过一个弯道时,她迅速往身旁的一棵大树下一跳,然后躲在大树身后。 片刻之后,果然从小道上传来阵阵脚步声,这些脚步很轻很缓,只是用耳朵听就能感觉到来者鬼鬼祟祟的。 跟着,黄才月看见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出现在小道上,她们穿着破烂,却涂脂抹粉,两张抹着胭脂的脸配上她们鬼鬼祟祟的身姿,乍一看上去就像两个女鬼。 黄才月不愿和她们起冲突,只想她们就这样走过去。 谁知道年轻那女的朝小道前方看了一眼,随后扭头对年老一些的女人说道:“妈妈,不见了!” 年老一点的女人见状思考了一小会儿,“不对,小妮子腿脚没那么快,一定是发现我们,躲起来了。” 黄才月听完内心一紧,谁知道这一慌张,她的重心忽然不稳,不小心向后退了一步。 两个女人听见声音马上围过来,黄才月见状干脆不躲了,一闪身从大树后面跳出来,把两个女人吓了一跳。 黄才月有一手拳脚功夫,面对的又是两个女人,所以她一点都不发怵。 “你们俩,想干嘛?”黄才月大声问道。 “哎哟,小妹妹,你是一个人吧!”年老一点的女人换了个和蔼的声音问道,可是黄才月怎么听都觉得这个声音里透着一股邪恶。 “谁说我是一个人?告诉你们,我哥就在后面,马上就赶来了!”黄才月虚张声势道。 68 娼馆 两个女人显然不信黄才月的话,年轻一些的女人马上笑道:“小妹妹,你骗人,我们在这路上走了一天一夜,除了你之外,可没看见其他人。” “哼,我告诉你我大哥就在后面,你爱信不信。倒是你们,鬼鬼祟祟的跟着我,想干嘛?” “哎呀,小妹妹,你误会了,我们是看见你独自一人,担心你出事才跟过来的。” “是吗,那行了,我现在告诉你们,我没事,而且我大哥一会儿就到,你们可以走了吧?” “呵呵,小妹妹,你就别骗我们了,跟你说啊,我们家就在附近,现在天色越来越晚了,要不你跟我们回家吧,好歹过了今晚再说。” 这套鬼话黄才月当然不会相信,不过看这个样子,她知道自己是没法轻易摆脱这俩人,于是她决定先发制人。 “好吧,你们家在哪个方向?待会儿我大哥来了,我就和他一起过来。” 年老女人听到这里,开始不耐烦了,“小妮子,还骗人,快给老娘滚过来,不然没你的好果子吃!” “你生什么气啊,我说等我大哥来了一起去,又没说不去。”一边说着黄才月一边挪动脚步。 年老女人见黄才月朝自己一点一点靠近,马上笑了出来:“哎,这就对了,你看,我们不是坏人。” 黄才月心说你就差把“坏人”两个字写在脸上了,还好意思说自己不是坏人?! 这样一边想着,黄才月一边朝年老女人靠过去,在走到林子边缘的同时,她忽然纵身跳起,一脚蹬在年老女人身上。那年老女人躲闪不及,被黄才月蹬了个正着,一下子翻倒在地。 而黄才月正好趁这个机会从年轻女人身下一蹿而过,年轻女人根本没来及抓她,只是用个什么东西在黄才月脸上甩了一下,黄才月判断不出是手绢还是衣袖,只是觉得那东西带着一些粉末,而那些粉末则散发出一股奇香。 黄才月发狂跑着,正在她以为自己成功逃脱之时,她忽然感觉双腿一软,随后便扑倒在地,她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便感觉眼前一阵眩晕,之后,她便失去了知觉。 ...... 也不知道昏睡了多久,黄才月最后在一片吵闹声中惊醒,她抬目四望,发现自己在一间有门有窗有桌有床的房子里,而她此时正睡在柔软的被褥里,身上的衣裳也被换过。 从窗外正盛的日光来看,现在已经是大白天,黄才月挪动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反绑着。 “该不会又落到人贩子手里了吧!”黄才月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套路,忍不住哀叹自己命太苦。 不过,这次她的头没有被套住,双腿也没有被绑住,于是她跳下床来,走到窗边悄悄听着外边的动静。 此时外面正欢声笑语,黄才月听见其中大多数都是女人的笑声,她们笑得张扬而魅惑,时不时从她们嘴里说出一两句不堪入耳的话,让黄才月听得面红耳赤。而那些男人,更是一个个奸声淫笑,从他们嘴里说出的话,更是丑陋不堪。 黄才月虽然只有十三岁,但是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只是在窗边稍稍听了一会儿,她便明白这是一个娼馆。 了解到这是一间娼馆之后,黄才月很快便想明白她们将自己绑来是做什么的了。 想到这里,黄才月欲哭无泪,让她做那些腌臜事,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跟着老大去流浪,哪怕老大把她卖去当丫鬟、或者当童养媳也比这个下场强。 正在黄才月想着该怎么逃走时,忽然门被推开了,从门外走进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这女人浓妆艳抹,走起路来像条蛇一样扭来扭去的,一见黄才月蹲在窗边,她便捂着嘴惊叫了一声:“哟,什么时候醒了啊!” 女人的惊叫声马上引来了其他人,其中就有那个年老的女人。 老女人走进屋一看,马上走过来一把揪住黄才月的耳朵,狠狠一拧,嘴里则骂道:“个小妮子,贼头贼脑的,都到这时候了,还想耍花样!” 黄才月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但是她忍住没哭,她不想在这个老女人面前表现得太软弱。 “你们都看什么看,还不给我出去拉客人!”老女人朝着那些看热闹的女人喊了一声,女人们便笑着闹着做鸟兽散了。 人群散去之后,老女人拧着黄才月的耳朵让她站起来,然后推着她走出屋子。 黄才月看见这是一个大院子,不过,院子虽大,装潢却不怎样,而且院子外面似乎很安静,并不是她想象的那种热闹大街。 老女人推着她走进一间柴房,里面堆满了柴火和衣裳被褥。 将黄才月带进柴房后,老女人解开她的绳子,指着那堆衣服对她说道:“想吃饭就把那堆衣服洗完,还有,别想着逃跑,前门后门都有人看着,要是逃跑被我抓到了,我打断你的腿!” 说完,老女人便扔下黄才月,将柴房的门一关就离开了。 黄才月长这么大很少洗衣裳,在家里的时候,即便是去洗衣裳,也是在她无聊得实在不知道干什么的时候自己主动提出来的,而且她洗过的衣裳娘几乎都要洗第二遍。所以,面对这一大堆的衣裳被褥,黄才月不只是不愿意洗,她更是不知道该怎么洗。 坐在地上发了会儿愁,黄才月决定干脆不洗,她倒想看看她们能把自己怎么样。 过了半天,黄才月总算听见有脚步声朝柴房传来,她紧张的等待着。 不一会儿,柴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老女人吃惊地看着依旧保持原状的衣服堆,又回头满眼愤怒地看向黄才月。 黄才月本来还想和老女人争辩几句的,可没想到老女人一句话不说,“啪”的就是一耳光打在黄才月脸上,彻底把黄才月给打蒙了。 “我说过,不洗完就没饭吃,我说话算话!这堆衣服,你什么时候洗完什么时候才能吃饭!”说罢,老女人便退出柴房,“砰”的一声将门关上,又上了把锁。 老女人离开很久之后,黄才月才有所反应,长这么大,她从没像今天这样挨过打,哪怕以前和杨良俊罗伍有矛盾,他们也从没打过她的脸。这一巴掌不仅伤了她的自尊,也把以前的往事给勾了出来。 她捂着火辣辣的脸,蜷缩在地上,她满肚子的委屈只想跟娘倾诉,可是娘已经不在了,大哥也不在,良良也不在,从今往后,她的身边再没有人能保护她了。 黄才月躺在地上哭了很久,直到哭得累了,才在满地的泪水中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黄才月浑身发软,她从昨天到现在没有喝一口水、没有吃一粒米,这还不算她昏迷的那段时间。好不容易站起来后,黄才月又是一阵头晕眼花。 跟着大哥从村里逃出来直到昨天,黄才月从没像今天这样害怕过,以前的时候,她的身边还有大哥、还有良良,即便被拐走后,她身边还有罗伍、老大,不管有多艰难,黄才月总能在这些人身上找到慰藉。 但是今天,黄才月头一回觉得自己真的可能会死,也许是被打死,也许是被饿死,她真的害怕了。 她拖着酸软的双腿走到衣服堆旁,开始搓洗第一件衣裳,正洗着,柴房的门被打开了。那老女人走进来,看着黄才月满意地一笑,“这还差不多,来,看着我!” 黄才月乖乖转过头,看着那老女人。 “以后我就是你的妈妈,来,叫声妈妈!” 黄才月觉得太别扭,倔强地不肯叫。 “呵呵,还不习惯,没关系。告诉妈妈,你叫什么名字?” 黄才月依旧不吭声。 老女人见状脸色瞬间就变了,她伸出一只手,狠狠地揪住黄才月的耳朵拧了一圈,厉声道:“往后妈妈问话,你必须回答,听见了吗!” 黄才月一开始还忍着,可是她越是忍那老女人手上就越使劲,最后,黄才月实在忍不了,才点头答道:“听见了~~听见了~~” 老女人松开手,继续问道:“这就对了,来,告诉妈妈,你叫什么名字?” “黄才月。” “黄才月?才月~~才月~~嗯,这名字不好听,以后你就叫彩月,对,彩月,云彩的彩,月亮的月,明白吗?” 听着这脂粉气十足的名字,黄才月是一万个不愿意,可眼前的形势容不得她说不,所以她马上点头应道:“明白。” 老女人很满足,拍拍黄才月的头,笑道:“好啦,继续洗吧,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过了一会儿,老女人重新走进来,给黄才月端来一碗粥,还有两个馒头。 “来,彩月,吃饭了!” 黄才月闻声赶忙站起身,双手恭敬地从妈妈手中接过粥碗,然后不顾妈妈的嘲笑,走到一边狼吞虎咽起来。 “慢慢吃,吃饱了把衣裳洗完。以后啊,只要你听话,好吃好喝的我不会少你,你现在还小,先干些杂活,等你长大了就可以赚大钱了,到那个时候,山珍海味、珍馐佳肴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黄才月一边吃着一边点头,她知道自己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会留在这里,在这期间她必须一切听从妈妈的,只有等到她放松警惕了,自己才有可能逃走。 69 唐使墓 黄才义跟着陈先生回到行馆后,陈先生马上给几个人分了工,他让黄才义和黄才良留在行馆,而他自己则带着姓曾的徒弟去到营地,把其他六具尸首接了过来。 他们在行馆汇合后,便带着七具尸首一齐上路了。 在路上,黄才义得知姓葛的徒弟名叫葛赞,他比自己年长十岁,算上今年,他已经跟着陈先生当了五年赶尸匠了。 黄才义也了解过,这师徒俩赶尸只是副业,而他们的主业就是倒斗。说起赶尸,陈先生也就懂个封印气穴,至于会不会起尸和起尸之后应该做什么,他几乎不懂。不过,算他幸运,在他三十多年的赶尸生涯里,还从没遇到过起尸。 这一路上,一行人好吃好喝,虽然黄才义还在纠结才月的事,但是自打跟着陈先生以来,他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所以总的来说,他轻松不少。 四个人花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才把七位往生人送到家,虽然有些辛苦,可好在一路上平平安安,什么事都没发生。再加上七位往生人都是军户,所以陈先生得到一笔相当客观的银子。 陈先生将银子分成三份,他自己一份,徒弟葛赞一份,黄才义兄弟俩一份。 拿着沉甸甸的银子,黄才义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现在急得是得赶紧去找才月,但是他还记得自己和陈先生有约在先,恐怕不完成约定,陈先生是不会放他走的。 而且黄才义从上次陈先生轻松杀死独眼老头就看出来了,这位赶尸匠身手不凡,虽然自己也是从小习武,但是他没有自信能打赢,更何况自己还有黄才良这么个累赘,所以跟陈先生硬来几乎不可能。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黄才义将银子收好,问道。 陈先生解开一辆骡车,将骡子并在另一辆车上,一边忙活一边笑道:“往南走,八番。” 八番,黄才义知道,离县城约三百里路程,当初他爹带着他出活时路过一次,爹说过,八番是苗人的地盘,苗人的寨子都在大山里,他们神出鬼没,一般人根本不敢接近他们。而且,此前陈先生提到的巫蛊,在八番一带流传尤盛。 另外,八番在南方,和辰州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即便是去找才月,也不是一个方向,所以黄才义很是犹豫。 不过,黄才义的意见在此刻并不重要,陈先生也根本不在乎他犹不犹豫,套好骡车后,陈先生便招呼众人上车,然后朝着八番驶去。 几天之后,众人来到八番城内,陈先生找好客栈,安顿众人休息下便独自离开了。 一路舟车劳顿,再加上现在有吃有住,黄才义兄弟俩几乎是倒头就睡。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全黑,黄才义带着黄才良下楼叫了点吃的,还没等他俩吃完,陈先生便带着一女两男进入客栈。看见黄才义正在吃饭,陈先生一把将他拉起来。 “走,黄兄弟,屋里说话。” 黄才义不知所以,赶紧往嘴里塞了几口肉便随着陈先生走上楼。 黄才良屁颠屁颠跟在他们身后,没人驱赶他也没人在意他,他伸长了脖子极力想了解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没人理睬他。 没有姐姐在身边,黄才良的话少了很多,他很气大哥不去找姐姐,但是亲眼看见陈先生杀死那独眼老头让黄才良也不敢造次。 在家的时候,黄才良跟黄才月最亲,至于大哥黄才义,如非迫不得已,黄才良其实不愿待在他身边。其实黄才良也知道大哥不喜欢自己,他嫌自己是个累赘。不过,不管他们喜欢与否,此时此刻,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所以,就算再怎样不愿意,黄才良也不会说出来。 这次也和平常一样,大人们都把他当成空气,黄才良跟在大哥身后,差点被大哥随手关上的门给拍到。 众人在陈先生屋里坐下,看上去这三个新来的和陈先生师徒俩很孰,他们和葛赞打过招呼后,陈先生便给黄才义一一介绍。 “黄兄弟,这位是欧阳诏欧阳先生,风水大家。这是曾胖子,他的师父可是江湖上有名的土夫子岑土龙。还有这位,龙姑娘。” 黄才义跟着陈先生的介绍一一打量了这三人,欧阳先生看上去五十多岁,头挽髻,须发长,身穿一件道袍,看上去就像一个算命先生。而曾胖子则人如其名——一身横肉,两只眯缝眼透着一股狠厉,曾胖子很矮,不算才良的话,他算屋子里最矮的人。最后一位,龙姑娘,看上去比黄才义年长几岁,龙姑娘很漂亮,尤其是她的脸,玲珑有致、白净如釉,黄才义还从没见过这么精致的脸,龙姑娘穿着一身蓝色的土布衣裳,一头黑发很随便地挽在脑后,显得格外的恬静。 黄才义打量完,陈先生又指着他对其他三人说道:“三位,这位黄兄弟就是我说的五行掐指的传人。” 其实,不等陈先生介绍,这三人就已经在打量黄才义了,他们的表情几乎一致,都不相信眼前这位乳臭未干的小子会是五行掐指的传人。 “小兄弟,你爹叫什么?”等陈先生介绍完,欧阳先生便首先问道。 黄才义有些难堪地笑了笑,答道:“家父已经过世,他在生前曾有过叮嘱,所以请恕晚辈无可奉告。” “那我们如何知道你就是五行掐指的传人呢?”曾胖子接着问道。 黄才义闻言将药瓶掏出来,递在三人眼前说道:“就凭这瓶百蛊膏。” 三个人彼此看了一眼,随后那位龙姑娘从黄才义手里接过药瓶,打开了拿在鼻子前闻了闻。 “嗯,的确是百蛊膏。不过,百蛊膏虽难成,却也并非不可成,仅凭这百蛊膏,我还是不信。” 龙姑娘一开口,黄才义便像是听见了百灵鸟的声音,她的声音清脆而婉转,感觉就像是一股清风,让黄才义一阵心动。 “呃,你们当然可以不信,不过我也拿不出更多的证据了,这次是陈先生让我过来的,要是你们实在不放心,就跟他说好了。”黄才义巴不得他们不信,那龙姑娘再漂亮,声音再好听,也没有才月重要。 陈先生似乎早已预料,他摊开两只手,无奈地笑道:“三位,一开始我也不相信,但是你们仔细想想,炼制出百蛊膏再赠与同样姓黄的赶尸匠,这样的概率有多大?” 黄才义原本就不是很懂五行掐指,当时答应陈先生也不过是为了给找才月争取时间,本来龙姑娘说不相信自己他已经松了口气,可是看见这三人被陈先生一点一点说动,他不由得又紧张起来。 “各位前辈,”不等三人表态,黄才义抢先说道,“丑话说在前面,五行掐指我只是粗通,根本谈不上传人,我在我爹那儿学的都是赶尸术,五行掐指太过深奥,我学的并不多。” 黄才义话音刚落,陈先生就迫不及待地说道:“诸位,唐使墓我们找了不是一天两天了,事到如今,哪怕是一丁点的希望我都不想放过,我想你们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与其坐等,咱们还不如让黄兄弟试一试,或许就能找到呢?” 陈先生说话的时候非常激动,听得那三位也是连连点头。 见众人意见一致,陈先生便搓着双手笑道:“好,我已为三位订好房间,咱们先养精蓄锐,采买用品,等大家休整好了咱们就出发。”说完,陈先生又对葛赞吩咐道:“徒弟,让掌柜准备一桌酒席,好酒好菜只管上,今天我要和几位老友不醉不散。” 葛赞领命出去,陈先生也带着那三人去找各自的房间,黄才义和黄才良在屋子里坐了会儿,刚想出门,陈先生又回来叫住了他。 “黄兄弟,留步。” “什么事?”黄才义重新做回椅子上,黄才良也跟着留了下来。 “呵呵,看你这样子,好像兴致不高啊,咋的,后悔了?” 黄才义叹了口气,“哎,不瞒陈先生,家父生前就曾教诲,说倒斗一事集损阴德,让我切莫参与。我本人也对倒斗这事很反感,所以~~” 不等黄才义说完,陈先生便笑道:“能理解,不过你放心,你的五行掐指只是为我们指路,找到唐使墓后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不会勉强的。” “多谢陈先生理解,就怕晚辈学艺不精,找不到唐使墓。” 陈先生拍了拍黄才义的肩膀,安慰道:“这个你无须担心,其实我们已经找过很多次了,这次找你来不过是多提供一条思路,欧阳先生乃是风水大家,结合你的五行掐指说不定就能找到唐使墓。就算找不到,也没关系,大不了咱们接着赶尸嘛!” 听着陈先生的话,黄才义轻松了许多,不过他马上又想起之前陈先生杀人的场景,显然陈先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不仅仅是他的身手隐藏得很深,他的为人也隐藏得很深,所以,陈先生此刻的话是不是出自真心,还很是值得商榷。 这么想着,黄才义刚刚放下的心再一次提了起来。 70 苗人 一顿饭吃了很久,最后店里的客人全都走了,掌柜的便关上大门,任由这几人大吃大喝,反正为首那人说了,饭钱酒钱赏钱一个子儿都不会少。 山城里的客栈,少不了各式野味,陈先生叫了一大桌各种动物的肉,还有喝不完的花酿美酒。这次没有爹在身边,黄才义敞开肚皮胡吃海塞,而根本不用在乎什么饭桌礼仪。几杯酒下肚,他便将所有的疑虑抛在脑后,只觉得跟这些江湖人士齐坐一桌特别畅快。 “陈先生,那个唐使墓,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啊?”黄才义有些微醺,伸手搭在陈先生的肩膀上问道。 陈先生似乎有些吃惊,“我没跟你说过吗?” 黄才义摇摇头。 “好,那我就跟你说说。” 说完,陈先生便面向黄才义,用他那满是酒气的嘴说道:“咱们现在身处的八番,乃是当朝圣上赐封的名字,在前朝,这里被称作七番,更早一点,又叫五番。不管叫几番吧,这番字都是来自苗人的部落,所以从名字就能知道,这个地方自古就是苗人的地盘。从很早的时候起,巫山以南都被称作蛮夷之地,这里的人自成一统,隔绝于中央王朝的统治。这里的人与中原习性不同,也不愿服从中央王朝的管理。” “但是,历来的中央王朝一直觊觎着这块蛮夷之地,他们想出各种方法,试图让这里的人归顺他们。唐代太宗时期,曾派过一位使者,名叫宗元白。这宗元白名曰使者,实则为管理这方土地的使臣,他带来大量金银珠宝,企图收买当时各个番部的首领。也许是宗元白收买成功了,当时的五番曾归顺过唐王朝一段时间,可没过几年,五番又脱离了唐王朝的管制,宗元白也没再回去中原。” 说到这里,陈先生便停住不说了,似乎他认为他的故事已经回答了黄才义的问题。 可是黄才义还是没听明白,“那您是如何知道宗元白有墓的呢?就算有墓,里面也不见得有财宝啊,说不定宗元白已经把所有金银财宝都花光了!” “呵呵,黄兄弟,在宗元白来这儿之前,这里根本没有具体的地名,也根本没有五番之说,是他将这里的苗人部落统一起来,最后还得到五番这个官方地名,所以宗元白在苗人中是有地位的。这样的人肯定会被厚葬,也肯定有大量的财宝陪葬。” 说完,陈先生有一次停住,黄才义还想再问,可是陈先生却被其他人拉过去喝酒了。 本来,没说这几句话之前,黄才义还没什么疑问的,倒斗嘛,想弄几个钱花,虽然不合道义,但也能理解。 可是听完陈先生的话,黄才义是一个疑问接着另一个疑问。 首先,仅凭陈先生的这几句话,根本无法判断这个唐使墓存不存在,更无法判断里面是不是有财宝。 其次,陈先生说话的样子很可疑,他似乎不想把其中的缘由告诉自己。 黄才义端起一杯酒,一边放在嘴边装作品酒,一边却悄悄打量正胶杯换盏的那四人,他原本是极不情愿跑这趟活的,现在,他倒有了一丝兴趣。 而一旁的黄才良,他早就吃饱了,本来他是想先回房的,但是他不敢独自待在房间里,所以一直忍者不快在大哥身旁坐着。 至于黄才义和陈先生的对话,黄才良丝毫不感兴趣,也就一句都没听进去。他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掰弄着自己的手指。 自打知道姐姐被人贩子拐走之后,黄才良就一直在掐算,只不过他不像爹和公公,掐算的时候只用一只手,他掐算的时候都是用左手的指头点着右手的关节,所以大人们都看不出他其实是在掐算。 黄才良算的自然是姐姐的下落,刚开始,他还算得出个大概,但是随着时间越来越长,黄才良有些吃力了。他现在很着急,只想趁自己还能算出大致的方位赶快去找姐姐,可是他的话大哥从来没当过真,似乎大哥已经把姐姐给忘了。 此时此刻,黄才良真想离开大哥,想靠自己的力量去寻找姐姐。可是仍然,他害怕大哥生气,害怕自己一个人,所以一直没能鼓起勇气。 一夜过后,众人便乘坐两辆骡车,朝着大山深处出发了。 离开八番城后,陈先生领着众人走上一条乡道,乡道弯弯曲曲的,还有数不清的岔道,可是陈先生没有任何犹豫,在各个岔道口横行自如,显然他已经来过很多次了。 在一次经过黄才义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的岔道后,陈先生终于停下来。他招呼众人下车,随后说道:“好了,诸位,这是咱们第七次经过这里了,欧阳先生,你怎么看?” 欧阳诏朝周围的大山看了一圈,摇摇头说道:“我还是坚持先前的看法,不管什么墓,总逃不过风水五行,天子峰在周围的山峰里独树一帜,虽无王者之象,却也是气盛之地。再者,当年的山马寨就在天子峰,我不认为宗元白会被葬在别的地方。” “欧阳先生,”曾胖子说道,“我们相信你的话,只是我们去过天子峰好几次了,可是啥都没找到啊!” “怎么没有,不是找到山马寨群葬墓吗?宗元白能在天子峰给寨子里的人修一个大墓,就不能给自己也修个墓?”欧阳诏有些生气。 “别着急,欧阳先生,”陈先生见状马上插进来,“天子峰山势陡峻,又多巨石,一个群葬墓可能就已经贯穿整座山峰了,我实在看不出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另建墓穴。有没有可能,哪怕可能性很小,周围别的山上也有风水宝地呢?” 黄才义听着几个人的对话正思考,忽然龙姑娘也开口了,只见她神色紧张,时不时朝周围看一眼,然后将脑袋伸在几个人中间轻声说道:“得赶快做决定,咱们不能停留过久,不然会被他们发现的!” 听完这话,黄才义纳闷了,“他们?”怎么又多出个他们?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让龙姑娘这样恐惧? 黄才义今年十六岁,在他此前的生命中,他爹黄成志和病人以及尸体占据了他绝大多数的生活。而在他十六年里认识的女性也只有三个妈妈和一姐一妹,除此之外,他几乎没有接触过任何女人,也就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但是看见龙姑娘的那一刻,黄才义的心开始萌芽了。尽管他知道龙姑娘比他大上不少,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他对龙姑娘的爱慕之心,这一路上龙姑娘的一举一动黄才义都看在眼里,他觉得这世上再也没有比龙姑娘更可爱的人了。 黄才义原本还想问问“他们”究竟是谁,可没想到陈先生听了龙姑娘的话后就马上催促众人启程,似乎他对“他们”也非常忌惮。 继续前行了半里多地,陈先生再一次停下来,黄才义看见他们非常熟练地把行李从车上取下来,然后将骡车藏在路边的草丛里。 藏好骡车后,陈先生转过头看向黄才义,而当他的眼睛从黄才良身上扫过时,他愣了一下,似乎这才发现黄才良也在队伍里。 只是很短的一片刻,陈先生回过神来,对兄弟俩叮嘱道:“这里还是苗人的地盘,周围有很多苗寨,有一些苗寨并不欢迎外人,所以咱们接下来要小心行事,尽量别发出声音,明白吗?” 黄才义点点头,黄才良也跟着点了点头。 “嗯,再往前就不能走大道了,咱们得进林子,这山里多毒虫,林子又密,你俩一定跟紧咯!”说完,陈先生便调过头,跟在曾胖子身后开始往林子里面走。 这时,黄才义发现一个奇怪的情况,之前一直都是陈先生领路的,但是现在,龙姑娘却走在最前面,她将一个布袋子跨在腰间,时不时从里面掏出一把棕灰色的粉尘撒在地上。 黄才义牵着黄才良走在最后面,走过那些粉尘时,他用指头沾了点,然后拿在鼻子前闻了闻,可是他没有闻到任何味道。 走了没一会儿,因为一路都是山坡,陈先生和欧阳先生开始大口喘气,甚至黄才义自己也感觉到有些吃力。而这其中,龙姑娘和曾胖子却健步如飞,远远地把众人抛在身后。不过,让黄才义惊讶的是,年仅六岁的黄才良竟然也是劲头十足,此时他正走在前面,反倒变成他拉着大哥了。 走得正吃力,忽然黄才义看见走在最前面的龙姑娘停下来,她示意其他人原地不动,然后朝天空说了几句黄才义听不懂的话。跟着,黄才义便看见从树后、从巨石缝里、甚至从他们刚刚经过的草丛里,突然跳出来十多个人,这些人脸上画着鬼脸,手里拿着弓弩之类的武器,虎视眈眈地盯着这几个人。 龙姑娘朝这些人大喊几声,黄才义听不懂,紧接着,龙姑娘又用官话喊道:“不要动,他们没恶意。” 说完,龙姑娘又走到其中一个画着鬼脸的人身旁,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之后,龙姑娘又对众人说道:“我们得跟着他们去见领主,黄兄弟,不用担心,我们和这个寨子打过很多次交道了,只要别轻举妄动就不会有事的。” 黄才义闻言冲龙姑娘微微一笑,随后,众人便在这些怪人的带领下继续往山上走。 71 护卫队 不多时,众人便来到一个寨子里,这个寨子建在林子里,没有高大的房子,也没有围栏,如果不是有人带领,外人很难找得到。 进入寨子后,黄才义发现寨子里的其他人打扮很普通,不像刚才那些人那样怪异,他们和自己比起来也就是衣裳的样式有些不同,然后人人头上都围着一圈土布。 众人没有停下,而是由两个手持长矛的人继续带领着朝寨子中间走,除了黄才义两兄弟外,其他四人表现得都很平淡,就像他们对这里很熟悉一样。 黄才义看着陆陆续续从各个草木棚子里钻出来的人,心想他们可能就是爹口里所说的苗人,也许龙姑娘说的“他们”就是这些人。不过这样一来就奇怪了,龙姑娘此前提到“他们”的时候,脸上的紧张之情不言而喻,而遇到这些人后,她又说他们没有恶意,而且黄才义也看出来了,寨子里的人更多的只是和自己一样的好奇,而远远谈不上恶意。所以龙姑娘前后的态度之差让黄才义有些疑惑。 那两个拿着长矛的人将黄才义等人带至一个很平常的木棚旁,随后说了一句话,龙姑娘听了马上翻译道:“他们让我们等着。” 说完,其中一人便推开木棚门口的兽皮门帘,走了进去。 片刻之后,那人又出现在门口,他冲着众人将头快速地朝棚内偏了一下,这个动作所有人都明白,是在示意他们进去。 走进棚子一看,黄才义看见地上坐着四个人,坐在正对面的是一位老者,他的皮肤皱得像树皮,一张脸黑黝黝的,老者两边各坐着一男一女,女的怀里抱着一个和黄才义差不多大的小孩儿。 除了老者,其他三人见黄才义等人走进来后便马上站起身,然后一边打量着众人一边朝门外走出去。 等这三人离开后,龙姑娘马上弯腰给老者行了个礼,两人说了几句话后,老者便伸手示意众人坐下来。 “这位是这个寨子的头领,我们已经打过几次交道了。”龙姑娘绕过其他人,给黄才义.解释道。 随后,陈先生等人一一和头领打过招呼,又客套了两句,然后陈先生便说明了来意。 等陈先生说完,黄才义马上看见头领露出一副很为难的表情,然后呜呜啦啦说了一大通话,黄才义不明白,便看向龙姑娘。 龙姑娘马上解释道:“头领知道我们的来意,以前他就说过,不希望我们去打扰他们的祖先,现在他还是这个态度。” 黄才义听完点点头,表示理解,可他一转眼,却看见陈先生的脸上尽是不屑,只见他将手伸进怀里掏了两下,然后掏出一沓银票,黄才义粗略估计了一下,不下一千两,而陈先生就这样毫不心疼的将这沓银票递给头领。 那头领看见银票两眼放光,看得出来他很想要,可是他也只是看了一下,并没有接过去。 陈先生见头领没有接过银票,明显很惊讶,他脸上不屑的笑容也顿时消失了。 “不够吗?”陈先生又从怀里掏出几张,拿在手里递过去。 可是头领依旧不接。 “这可是上一次两倍的价钱了!”陈先生显然没有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他有些慌张。 这时,头领对着龙姑娘说了几句什么,黄才义看见龙姑娘马上露出一副失望的神情。 龙姑娘叹了口气,说道:“头领说这回不一样,我们前几次已经惊动了他们,这一次他不能再帮我们,他不想连累他的族人。” 这一下黄才义听出来了,“他们”指的不是他们,而是别的什么人,不仅龙姑娘害怕“他们”,连这位头领也对“他们”非常忌惮。 “行,不帮忙也可以,本来我就没指望他们,只要他们不拦我们的路就行了!”陈先生将银票收好,从他的语气中听得出来,他生气了。 龙姑娘摇摇头,“你怎么还不明白,他们不是一个寨子,也不是一个两个人,他们藏在天子峰上,说不定这个寨子里就有他们的人。头领这次拒绝帮助我们,说不定就是受到了他们的警告,所以他不能帮助我们的言下之意,就是让我们离开。” “好啊,”陈先生猛地站起来,“我们离开就是,上山的路又不只是这一条,我们找别的路就是。”说着,陈先生便作势朝屋外走,其他人见状也站起来,打算走出去。 这时,头领又说了几句话,黄才义看见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股敌意。 “头领说我们不经同意就进入天子峰,不仅是与他们为敌,还是与周围的寨子为敌,他让我们三思而后行。”龙姑娘解释道。 陈先生听完转过身,径直走到头领跟前,用一种非常生硬的语气问道:“你要与我们为敌吗?” 龙姑娘马上翻译过去,那头领听完也站起身,毫不畏惧地看着陈先生,“不需要~我们~当敌人,他们~会杀死~你!” 这句话头领用的是官话,虽然不是很通顺,但是意思大家都明白。 “这样最好!”陈先生扔下这句话便领着众人走出木棚。 从木棚出来之后,黄才义发现寨子里似乎一下子多了很多人,他们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自己,又毫不避讳地大声喊着什么。 “他们在问我们需不需要买点什么,”龙姑娘给黄才义.解释道,随后又转过头对陈先生说道,“头领应该不会阻止我们和他的族人做买卖,过了这一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陈先生停下急匆匆的脚步,低头叹了口气,“哎,行吧,大家看看还缺点什么,可以跟他们买,费用我来出。” 除了黄才义和黄才良,其他人闻言马上开始行动,他们挨家挨户询问,找来各种干粮和工具,最后由龙姑娘负责讨价还价。 黄才良瞪大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从上山开始,他就像是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那些打扮古怪的人,这个古怪的寨子,还有他们古怪的语言,都让黄才良万分好奇。这样是放在以前,他根本不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存在。 这时,一个帮忙拿干粮的女人从一个木棚里走出来,因为其他人都在找东西,所以此时只有黄才义和黄才良才能注意到她,而黄才义此时的眼光正放在陈先生他们从四处淘换来的物品上,他根本没注意到这个女人的神情。 黄才良看见这个女人时不时朝找东西的那几个人瞄一眼,有的时候还朝自己这边看一看,而当那女人看向自己时,他便发现女人的眼神很不对,那眼神里透出的狡黠和狠厉和他当初从二叔眼神里看见的几乎一模一样。 “哥,那个女人在看我们。”黄才良轻声说道。 “这有啥好奇怪的,别人闯进你家,你还不得好好看看是谁啊?”黄才义漫不经心地回道。 “不是,他看我们地样子好奇怪,跟~~” “嘘,别说了,这是人家的地盘,她爱看就让她去看好了。” 黄才良无语,身边的人从来不把他的话当回事,不过他已经习惯了。随后,他又看了一圈寨子里的其他人,在这些人中他又发现了几个不怀好意的眼神。 这一次,黄才良学聪明了,他静静走到龙姑娘身旁,拉着她悄悄说了几句话,龙姑娘怔了一下,然后迅速朝周围打量一圈,跟着,她便叫来陈先生,让他们赶紧结账走人。 一群人先是强装镇静带着买来的干粮和物品走出寨子,然后马上逃也似地钻进林子,陈先生找了个他认为足够隐蔽的地方,将其他人招呼过来。 “龙灵,怎么回事?”等人齐了,陈先生便气喘吁吁地问道。 “被我猜中了,寨子里有他们的人,我们已经被盯上了!” “你怎么知道的?” 龙姑娘指着黄才良说道:“是这小子,他发现有几个人神色不对,我看了下,的确有问题。”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欧阳诏问道,他的脸色看起来很慌张。 “哼,自古富贵险中求,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有什么能耐!”陈先生很坚决,他此时的语气让黄才良想起他杀死独眼老头的那一刻。 这时,黄才义插嘴问道:“陈先生,龙姑娘,听你们说了这么多,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其实这个问题黄才义早想问了,可是一直没逮到机会。 “好吧,我给你解释解释。”龙灵说道,“五番成立之后,并没有马上形成五番城,虽然苗人归顺了,但依旧以寨子为主。山马寨是宗元白建成的寨子,他在山马寨管理着当时的五番。之后,五番城逐渐形成,但是山马寨一直是五番的管理中枢,直到宗元白去世。宗元白死后,五番已经再次脱离唐王朝的掌控了,所以山马寨就成了群龙无首的寨子。” “宗元白生前曾建立过一支秘密的护卫队,这支护卫队潜伏在山林里、藏身在各个寨子里,没人知道他们是谁,也没人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他们直接听命于宗元白。一开始,护卫队的任务是监视各个寨子的情况,宗元白死后,护卫队的任务就变成守护山马寨。后来,山马寨开始没落,经过几百年直到现在,山马寨已经变成无人之寨。但是这支护卫队却一直存在着,他们守护在山马寨附近,不许任何人进入寨子。” 黄才义听着听着皱起了眉头,“等等,等等,你是如何得知这么多的?” 龙灵微微一笑,“因为我爷爷曾经就是其中一员!” 72 天赋 其实,一进入寨子,黄才义就发现龙灵有问题,因为她除了脑袋和寨子里的人不同之外,其他的比如穿着打扮都和寨子里的人很相似,最关键的,是龙灵能和他们对话,这就足够证明龙灵和他们是同一类人。现在龙灵亲口说出来,黄才义也就没有多惊讶。 不只是黄才义,陈先生等人也没有表现出多惊讶,黄才义马上明白他们早已知道龙灵的底细。 “既然你这么了解他们,那你应该知道怎样对付他们吧?”黄才义试探着问道。 龙灵却摇了摇头,说道:“很难,这伙人对山马寨有着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感情,他们几百年来一代一代传承,就是为了守护山马寨,而且他们神出鬼没,没人知道他们有多厉害。” “你们前几次就没和他们交过手?” “没有,”陈先生代替龙灵回答道,“前几次我们都用钱买通了头领,很顺利就进入天子峰,期间我们也遇到过其他寨子里的人,他们都是一样警告我们要小心这伙人,可奇怪的是,这伙人从来没有和我们打过照面。头领这次这样明确的拒绝我们,很有可能就是受到他们的威胁了。” “行了,趁天还没黑,走吧!”曾胖子这时插嘴催促道。 所有人都明白曾胖子说走是指朝天子峰走,这个时候就是黄才义也不打算轻易放弃。 陈先生打算碰一碰运气,悄悄带着众人摸到寨子旁边,看看上山的路还通不通,可他们还没能踏入上山的路,就被忽然从四面八方蹿出来的苗人给拦住了。 没办法,一行人只好原路折返,重新寻找上山的路。 天子峰四面都是笔直的峭壁,能修路的地方都被各个寨子占据了,不能走小道,这群人便只好从峭壁上爬上去。 好在陈先生早有准备,他不仅一开始就带来很多攀岩的工具,刚才在寨子里时,他又从苗人手里买来很多绳索和铁钩。而这个时候,便是曾胖子这个土夫子发挥作用的时刻。 只见曾胖子就像一个胖胖的猿猴,在巨石之中攀上爬下,他和龙灵相互配合,先是将绳索固定在高处,然后帮助其他人爬上去。在这其中,黄才义和黄才良倒还好说,只是陈先生和欧阳先生就很为难了,他们既年老,身上赘肉又多,几个人费了很大的劲才将这两人一点一点带到半山腰。 黄才义刚开始还得借助龙灵的帮助,但是习惯之后他很快就适应了这种攀爬活动,到了最后,他甚至可以在曾胖子和龙灵累了之后去主动帮忙。 就这样,一行六个人爬上一段又一段峭壁,黄才良往身下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峭壁十多丈之上了。 忽然,黄才良看见山下的林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像是头野猪又像是个人,那东西速度很快,等黄才良注意到之后再看过去时,那东西已经不见了,搞得黄才良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所以看岔了。 这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但是陈先生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和曾胖子一路上不停的催促,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们身后追着一样。 继续往上爬了一段距离之后,欧阳诏气喘吁吁地往地上一坐,道:“不行,老陈,我实在爬不动了!” “欧阳,不能停下啊,咱们不知道这周围有什么,只有进了群葬墓咱们才算安全。” “什么?”欧阳诏似乎不敢相信,“你还打算今天就进群葬墓?!这天色眼看就黑了,咱们还不知道要爬多久呢!” “不管爬多久,咱们都要坚持,咱们费了这么大的劲,千万不能在半路上被人给截住啊!” “老陈,你就饶了我这条老命吧,你看看这里,头上脚下都是峭壁,地上又宽敞,咱们就在这儿歇一晚上,大不了,咱们轮流放哨嘛!” 见实在劝不动欧阳,陈先生只好叹口气,他朝上下打量了一眼,最后说道:“那行吧,咱们就先歇一晚上,就按欧阳先生说的,轮流放哨,我放第一班~~” 于是,几个人分好放哨班次,便开始着手生火造营。 刚才从苗寨里买来的食物还很新鲜,几个人烤的烤肉,煮的煮粥,不一会儿,一顿非常丰盛的晚饭便准备好了。 吃完饭,陈先生便吩咐大家休息,黄才义被安排在第二班,陈先生告诉他两个时辰后会去叫他。 大家累了一天,几乎是倒头就睡,唯独黄才良,依偎在大哥身旁,怎样都睡不着。 黄才良本以为大家都像大哥那样把自己当成累赘,可实际上,他们一点都不嫌弃自己,尤其是那个曾胖子,老喜欢逗自己玩儿,这一天他和曾胖子说了好多话,也亲近了很多。 今天爬山的时候,黄才良没费多大劲,这全靠他小小的身材和多年跟着姐姐在山上玩儿的经验。这是黄才良头一回感受到自己的力量,也是头一回黄才良对自己刮目相看。 另外,从进入林子那一刻,黄才良就一直觉得附近不止有他们六个人,特别是从寨子里出来之后,他就总觉得有人跟在后面。不过,黄才良一直找不到证据,事先在寨子里的时候他就明白了,没有证据别人是不会相信他的,所以他也就一直没说出来。 这样想着,两个时辰之后,陈先生如约过来叫醒黄才义,黄才义爬起来,黄才良也跟着爬了起来。 “你起来干啥,快睡,明天还得爬很多山呢!”一看见黄才良,黄才义就没好气地数落道。 “我睡不着,大哥,我替你吧,你睡。” 黄才义摸着黄才良的头笑了笑,“没事的,大哥不用你替,快睡,大哥可不想明天还得背着你。” “我爬得可快了,不用你背,要不,我们一起放哨吧。”黄才良一再坚持。 黄才义摇了摇头,才良今天的表现他看在眼里,不得不说,这小子的能耐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犹豫片刻后,他说道:“随你吧,反正明天你要是爬不动了,可没人会背你。” “呵呵,不会的,放心吧大哥。” 兄弟俩沉默一阵后,忽然黄才良又问道:“大哥,咱们什么时候去找姐姐啊?” 黄才义听完一阵心伤,他缓了好久才把自己情绪压制下去,“等咱们干完这趟活就去。” “嗯,要快一点,我都快算不准姐姐的方位了!” “什么?你能算出才月的方位?”黄才义很惊讶,仅仅是刚过两天时间,他就已经算不准才月的方位,没想到现在过了这么久,黄才良居然还能算得出。 “时间太久了,我只能算出她在东北方,有多远我算不出来。”黄才良沮丧地答道。 黄才义一下子来了精神,拉着黄才良轻声问道:“才良,跟大哥说说,五行掐指你学了多少?” “嗯~~”黄才良想了片刻,随后掰着指头算道,“乾~艮~坤~兑~还有巽卦公公刚教完,不过,公公还没有教我生死之辨。” 黄才义听完惊呆了,“这五宫的所有卦象你全都记住了?” 黄才良点点头,“嗯,记住了!” “真的假的,五宫足有四十卦,每卦六爻,你全都记住了?” “大哥不信?那我背给你听,先是乾宫,乾宫属金,第一卦乾为天、父母戌土、兄弟申金、官鬼午火、父母辰土、妻财寅木、子孙子水;第二卦天风姤、父母戌土~~” 黄才义对这些卦辞很熟悉,当初他就是记不住这些像念经似的卦辞才放弃学习五行掐指的,现在一听见黄才良念叨起来他就忍不住头疼。 “行行行,我信,我信了好吗!”黄才义打断黄才良,不禁对他刮目相看,“看不出啊,你的记性这么好,难怪公公老说你很有天赋呢!” 谁知道黄才良瞪着眼睛认真说道:“光记住不管用,公公说了,卦辞是死的,事件是活的,不光要记住卦辞,还要学会从不同的事件中把卦辞解读出来。特别是一生一死、一阴一阳,这卦辞的解释就大不相同。” “得了吧,夸你两句就要上天啊,你说的这些我能不知道吗?公公又不是没教过我,我就是~~我就是懒得学而已。”黄才义的话有些酸溜溜的。 “呵呵,就是,大哥这么厉害,要是认真学的话肯定比我强。” “哼,你也用不着恭维我,我也看出来了,你小子的确比我有天赋,就是可惜,公公不在了,要不然你也可以把咱家的手艺继承下去。” 听到大哥提起公公,黄才良忽然伤心起来,他撇了撇嘴,好不容易忍住没哭出来,“大哥,我想娘了~~” 黄才义一把将黄才良揽过来,搓着他的头发说道:“想就想呗,我也想,咱们就是要时不时想一想他们,才能一直记着他们啊!” 黄才良躲在大哥的臂弯里正伤心,忽然眼角瞥见山下似乎有动静,他扭头一看,就朦朦胧胧地看见几棵树在耸动,而在树的旁边,有几个隐隐约约的黑影。 “大哥,下面好像有人!”黄才良从大哥身下钻出来,指着山下说道。 黄才义闻言,伸出头朝山下看了一眼,谁知道他刚伸出头,马上便感觉到一股劲风朝着自己吹来。他慌忙将头缩回来,紧接着,他便听见身后的石壁上“叮当”一声脆响,回头一看,黄才义便看见一根竹箭从石壁上弹落下来。 “快醒醒!快醒醒!”几乎是一瞬间,黄才义大声喊起来。 73 警告 黄才义一边大喊一边拍醒众人,可还没等所有人都爬起来,山下便传来一声声劲响,紧接着,无数竹箭便撞在他们身后的石壁上,撞碎之后又纷纷跌落下来。 好在他们休息的地方从山下无法看到,所以射过来的竹箭都没有准头,也就没有人受伤。 但是大家都受惊不小,陈先生嚷嚷着让大家赶快往上爬。 就在陈先生第一个抓住绳子时,龙灵抱着头跑过来,一把拉住了他。 “不能爬,现在他们还看不到我们,你爬上去正好被他们看见,不就成活靶子了吗?!” 陈先生思忖片刻,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便马上蹲下来。 “那你说咱们应该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躲着吧?”陈先生问道。 “只能等着,大家都趴着别动,暂时他们还伤不到我们。”龙灵喊道。 大家都明白龙灵说的是对的,山下的竹箭像暴雨不断射过来,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于是纷纷抱着头趴下,黄才义更是把黄才良压在身子下面。 约莫过了一刻钟,竹箭终于停下来,龙灵爬到峭壁边,微微伸头朝下看了一眼。 “他们好像走了!” 欧阳诏闻言试图站起来,龙灵马上厉声制止,“别起来,等等看!” 于是,众人又趴着等了一刻钟,直到龙灵吩咐起来,所有人才开始动弹。 陈先生走到龙灵身边,探出脑袋朝下面看了一眼,问道:“是什么人?” 龙灵摇摇头,“不知道,天色太暗了,没看清楚。”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射完箭就走?!” “大概是警告吧!各位,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赶紧赶路吧!” 经过这么一次惊吓,就算龙灵不吩咐,大家也都想赶快离开这里,于是,龙灵话音刚落,所有人便行动起来,不一会儿,就把行李收拾好了。 几个人就着月色在黑夜里一点一点往上爬,因为看不清楚,以及刚才受了惊吓,大家不仅行进速度非常慢,更是不断有人受伤。尽管这样,还是没有人想停下来,即便是体力最差的欧阳诏,也是一边爬一边催促大家。 终于,大约两个时辰之后,天色逐渐亮堂起来,而这一行七个人也终于爬上最后一段峭壁。 这一段峭壁不再有断层,也就是说,这些人不再有休息的地方,而且这一段峭壁最长也最危险,所以龙灵让大伙停下来,休息休息,补充点体力再爬这最后一段。 “如果我没估计错,这峭壁里面就是群葬墓。”陈先生咬着一块干肉坐下来,一边吃一边打量着最后一段峭壁。 “老陈,咱们前几次来可不像这般险恶啊,这次该不会有啥危险吧?”欧阳诏在陈先生身旁蹲下,紧张兮兮地问道。 陈先生玩味地看了看欧阳诏,笑道:“咋的,怕了?” “当然怕,”欧阳诏猛地瞪大眼睛,认真说道,“老陈,我是想亲眼看看传说中的虎~~” 没等欧阳诏说完,陈先生便大声打断他,“欧阳!我没看出来你居然如此胆小,既然如此,我也不拦你,你想走就走吧!” 陈先生没来由的火气惊动了所有人,黄才义更是全都看在了眼里,他不明白,欧阳先生表示自己害怕不是很平常的事么,值得陈先生发这么大的火? 更奇怪的是,欧阳诏被陈先生这样吼了一句后,不但不生气,反而露出一副恍然大悟似的表情,随后赔笑道:“我就是这么一说,你看你发这么大的火干嘛!”说罢,欧阳诏便灰溜溜地退到一旁,不再言语了。 黄才义马上意识到陈先生其实是在阻止欧阳把剩下的话说出来,欧阳说他想亲眼看看传说中的虎什么,这个“虎什么”可能就是陈先生打断欧阳的原因。 黄才义想到,他们五个人是老相识了,此前曾多次来过这里,所以他们四个人应该是知道这个“虎什么”的,也就是说,陈先生其实是不想让自己知道。 想明白之后,黄才义不屑地笑了笑,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他只想尽快赶完这趟活,算是给陈先生一个交代,然后就去找才月。 几个人吃完东西,又休息片刻,太阳便从东方的山头冒了出来。 陈先生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大家休息好了就出发吧,爬完最后这一段就好了。” 于是众人马上起身,跟在曾胖子和龙灵身后准备往上爬。 最后这一段峭壁很难爬,就算是曾胖子,也是犹豫了又犹豫才找好下一个立足点。 而且这一回,仅凭曾胖子和龙灵显然已经不够用了,所以黄才义便摇身一变,成了第三个领路的人。 就这样,七个人磕磕绊绊,总算在爬上了天子峰。 从峭壁上一爬上来,黄才义便看见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林子耸立在眼前,林子傍着一片陡峭的山坡,不过山坡虽然陡峭,但已经不需要使用绳索了。 稍稍打量一眼,黄才义又回过头打算帮助还没有爬上来的人,谁知道他转身一看,便看见一条条蜿蜿蜒蜒的山脊在脚下的云海里时隐时现,犹如一条条巨龙露出它们的脊背,而远方金灿灿的阳光则把这边云海映射得如仙境一般,这壮阔绚烂的一幕不禁让黄才义看得呆了,他感觉自己的胸腔一片舒畅,万丈豪情没来由的升起,让他忍不住热泪盈眶。 这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上来的陈先生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笑道:“山河秀丽、壮美如画,就算你看得再多,每每看到这一幕,你还是忍不住感叹啊!” “只是可惜,人生短暂,看不尽天下山河!”龙灵忽然也插进来,黯然神伤地说道。 黄才良闻言朝龙灵看过去,只见她一张精致的脸略带悲伤,看上去冷艳如画,她脸上一层细细的绒毛反射着阳光,就好像她的脸上镀了一层金光似的,给原本冷艳的画又添上一层灿烂的颜色。 此时所有人都已经从峭壁爬上来,所有人都被这壮美的一幕给吸引了,只有欧阳先生,慌慌张张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罗盘,前后左右转了一圈后笑道:“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天子峰群龙之首,气吞万象,除非宗元白是傻子,否则他一定会把墓穴选在这里。” 欧阳诏一席话将所有人的思绪拉回到当前,曾胖子首先开口说道:“欧阳先生,你说了那么多,我们都知道天子峰是风水宝地,可问题是,我们找了那么久,就是没有找到唐史墓啊!” “没找到不代表没有,我相信只要我们认真找就一定能找到。” 忽然,陈先生看向黄才义,微微一笑,说:“黄兄弟,下面就看你的了,看看你的五行掐指到底有何能耐。” 黄才义听完一愣,“啊?我这什么都没有呢,想算也没法儿算啊!” 陈先生在包袱里掏了掏,还没等他掏完,忽然“咻”的一声,一支竹箭从两人中间闪过,跟着,周围便响起一阵阵脚步声。 “快跑!”龙灵一声大喊,众人便抱头鼠窜。 黄才义拉着黄才良的手,马上朝林子旁边跑去,跑着跑着,他发现身边除了黄才良就没人了,而他身后的竹箭却在源源不断地射来。 正跑着,前面忽然蹿出一个人,这人枯瘦如猴,浑身上下只有腰间围着一圈土布,他的头发胡乱地用树藤绑着,两只手一手拿着弓箭一手拿着弯刀,背上则背着一个竹制箭筒,里面还差着不少竹箭。 这人猫着腰,脸上画着白色的鬼脸,活像鬼魅一般。他看见黄才义两兄弟后,便伸出弯刀,一点一点靠过来。 黄才义此时躲无可躲,便一把将黄才良拉到身后,他手上没有家伙,便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紧张地和那人对峙着。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龙灵忽然从树丛里跳出来,她一脚将那人踹翻在地,随后拉着黄才义便跑,一边跑一边说道:“跟着我!” 看见龙灵,黄才义就像看见了救星,他紧紧拉着黄才良,不顾一切地跟着龙灵在林子里东躲西蹿。 没一会儿,黄才义便看见林子到了头,龙灵带着他上了一条较为平坦的山路,奇怪的是,上了山路之后,身后的脚步声便停了下来。 三个人没有停下脚步,一路跑到一个破烂的寨子里,寨子里的房屋破烂不堪,地面上杂草丛生,一看就知道很久没有住过人了。 其他三人此时都在寨子里,他们警惕地望着四周,可是始终也没有等到危险到来。 众人汇合后,先是喘了会儿气,随后龙灵说道:“看样子他们并不想伤害咱们,还是想警告咱们。” “不说了,咱们先进墓吧,这伙人神出鬼没,天知道等下又会从哪里钻出来。”陈先生建议道。 众人都同意这个建议,便纷纷挪动脚步,跟着陈先生朝寨子深处走去。 一路上,黄才义仔细观察了一下,他发现这个寨子非常大,那些木房子虽然已经破旧,却看得出是精心建设过的,而且寨子地面上都是石板,哪里是路哪里是房子一目了然。这个寨子无论从规模还是建筑样式,都要比之前见过的那个苗寨强不少。 74 老奸巨猾 走了没多久,黄才义忽然发现眼前一片豁朗,原来寨子贯通了南北两面,经过寨子可以直通向悬崖边,走到寨子尽头之后,黄才义又看见有一条石阶贴着峭壁一直往下。 陈先生带领着众人走上石阶,这石阶很窄,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而且旁边没有护栏,稍不小心就会掉下万丈深渊。 石阶尽头是一扇石门,石门已经碎了,可以明显看得出是被人从外面强力砸开的。而石门上方的石壁上,刻着一条黄才义不认识的字。 见黄才义认真的看着那条字,龙灵便凑过来解释道:“这是古苗文,意思是亡灵之地,生人勿进。” “这就是群葬墓?”黄才义问道。 龙灵点点头,继续说道:“其实这种丧葬之法并不符合苗人的习俗,应该是宗元白自创的。宗元白这个人很奇怪,他来自中原,可种种习俗却既不遵循当地之法,也和中原之道相去甚远。但是这个人却在苗人中享有极高的声誉,这其中的缘由着实让人费解。” 两人说着话,便已经进入群葬墓。 墓里面黑漆漆的,陈先生点燃两根蜡烛,可仅凭这点烛光,还是看不到群葬墓的全貌。 “现在安全了,说吧,咋办?”曾胖子盘膝坐下,看着陈先生问道。 陈先生也坐下来,他拿过包袱,从里面掏出一张卷轴,黄才义看见上面写了一些字,但是字迹斑驳,一看就是很古老的东西。 “宗昇,字元白,贞观十五年正月十五,奉旨出使南夷,使出关,携银万两,珠宝无数,统五番,平南乱,封为五番刺史,贞观二十三年正月,太宗下诏,拒不回,出使,拒不见,贞观二十三年八月初六,卒于榻上。”陈先生对着卷轴念道,念完之后,他便看向黄才义。 黄才义自然明白,陈先生也是赶尸匠,他虽然不懂五行掐指的具体方法,但是他是知道掐算流程的,刚才陈先生念叨这一通,实际上就是给出宗元白最后存世的时间。本来,利用这个时间是能够推算出宗元白遗体的方位的,但是黄才义学艺不精,这前后的时间又太长,所以此时黄才义其实没有一点头绪。 不过,黄才义不想让这些人知道自己其实不懂五行掐指,于是他装模作样思考了一会儿,随后说道:“时间隔得太远,又是算一个死人,我可不担保一定能算得出来。” “没关系,尽你所能!”陈先生装作很轻松地说道。 “好吧,我算算看,今年是大德六年,距贞观二十三年~~”黄才义试图从现在开始推算出宗元白死的日子,可这六百多年的时间跨度实在太长,而且他本身就对掐算时日不拿手,所以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他干脆不出声了。 黄才义在算,黄才良也在算,跟大哥不同,他以六十甲子为一个轮回,很快便有了头绪,只见他左手拇指飞快地在各个指节上挪动,片刻过后,他便附耳在黄才义身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黄才义听完眼睛顿时一亮,马上大声说道:“这样算来,贞观二十三年八月初六乃是乙酉年、癸酉月、戍寅日,陈先生,这上面有没有写宗元白具体是什么时间死的呢?” 陈先生摇摇头。 “那他死在什么地方呢?” “我们判断就在这个寨子里。” 黄才义也摇了摇头,说道:“这不够,想要算准,就得知道具体的时间地点,最好还得知道生辰八字以及怎么死的,不然的话,算出来的范围就太大了。” “黄兄弟,这些我当然明白,不过我们目前只知道这么多,你先给算算究竟在不在这天子峰上吧。” 黄才义叹了口气,“行吧,我尽力。” 说完,黄才义便掐算起来。 现在,黄才良为他提供了时间,再去算方位黄才义还是没问题的,按照爹曾教给他的方法算了一会儿,他便睁开眼说道:“如果他真是死在这个寨子里,那么他最后所在的范围就在这天子峰周围,假设他的尸体只被移动过一次,那么他的葬身之所就在这寨子里,而如果被移动过多次,那么每移动一次,这个范围就要加大一圈~~” 不等黄才义说完,欧阳诏便兴奋地插嘴道:“怎么样!我就说在天子峰吧!” 黄才义低头一笑,“欧阳先生,您别着急,这里面的变数实在太多,您先听我说完。现在,我虽然能推算出大概的范围,可是尸体所处的环境、尸体还存不存在以及有没有墓穴,等等,我们都还不知道。真正要找到他的尸体,光这些还远远不够。” “我当然知道,不过,现在我们可以肯定唐使墓就在天子峰上,这就证明咱们的方向没有错。”欧阳诏依旧止不住兴奋,说起话来两眼都放光。 说完,欧阳诏又看向陈先生,说道:“老陈,依我看,唐使墓就在这个寨子里,宗元白既然花费那么大的力气修建这个群葬墓,他就不可能把自己的墓穴选在他处。” 陈先生听完思忖片刻,随后对黄才义问道:“黄兄弟,你算得真没错?” 黄才义虽然不是太懂五行掐指,但是在黄才良给他算出日子之后,他对自己算出的结果还是很有信心的,于是他点点头,道:“根据你提供的线索,我只能算出这么个范围,但是这个范围我敢打包票,准没错。” 陈先生听完也跟着点点头,“那好,咱们就锁定寨子周围,歇息片刻就出去找。” 经过这一路劳累,又加上要回答陈先生的各种问题,现在安静下来,黄才义便感觉浑身一阵轻松,他拉着黄才良在角落坐下来,这才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群葬墓。 从墓穴的石头地板和石头墙壁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一个精心修建的墓穴。也许是因为石门被砸开很久了,这个墓穴.里并没有黄才义想象的那样潮湿和难闻。陈先生将点燃的蜡烛摆在石门的两边,黄才义通过烛光可以看见两旁的石壁,石壁之间的距离足有十来丈,而他还看不见墓穴的尽头,所以可以想象这个群葬墓该有多大! 在墓室的地面上,横七竖八摆放着各种棺材,看上去毫无规律。这些棺材有石质的也有木质的,有大有小,有长有短,几乎每一口棺材都不相同,唯一相同的,就是它们全都被打开了。 “这都是你们干的?”黄才义冲着身旁的龙灵问道。 龙灵点点头,“算是吧,这个墓只有我们来过,只是我们此前带来的人都不相同,这些棺材大部分都是那些人打开的。” “里面的财宝不多吗?” “呵呵,那不叫财宝,叫明器,说实话,很多,苗人自古喜银,光是那些银器就值很大一笔钱了~” “可是你们对那些银器根本不感兴趣,对吗?”黄才义接过话茬问道。 龙灵闻言一怔,转头看向黄才义,若有所思地说道:“财富对每个人的含义都不同,有的人认为财富就是银子,有的人认为财富是学识,还有的人认为财物是阅历,所以倒斗的人都有不同的目的,他们大部分是为了明器,还有一部分是为了涨见识,可是对我来说,只是为了一个答案。” “答案?什么答案?” “呵呵,这个我不能告诉你,我能告诉你的,就是我是真的对明器不感兴趣!” 黄才义看着其他三人笑道:“那我猜陈先生和曾大哥是为了明器,欧阳先生则是为了涨见识,对吗?” 三人同时笑了笑,但是没有一个人回答黄才义。 歇息片刻之后,陈先生决定出去看看,如果那伙人没有追来,大家就可以出去寻找唐使墓了。 可是陈先生刚刚从石门中伸出脑袋,一支带着石头矛头的长矛便从他头上极速射下来,好在陈先生反应及时,在长矛快要插到他的时候,他猛地缩回脑袋,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跟着,石门上面就传来一个男人的怒吼声,他用一种奇怪的语言大声喊着,虽然黄才义听不懂,但是从语气中感受得到,男人肯定是在骂人。 “他说我们不该毁了祖先的坟墓,这是非常龌龊和缺德的行为,还说我们会遭报应的。”龙灵一边听一边解释道,“他让我们赶紧离开,否则就杀光我们。” 听到这里,陈先生嗤笑一声,轻声嘲讽道:“口气不小,有种你进来啊!” 黄才义不明白,问道:“他们不敢进来?” 曾胖子回答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么,咱们来这儿不少次了,把这里面翻了个底儿朝天,他们要是能进来,不就早发现了?哪儿还轮得到我们三番五次闯进来?” 看着黄才义似乎还很疑惑,龙灵也解释道:“天子峰附近的苗人大概是视这个群葬墓为禁忌之地,所以不仅是不允许外人踏入,他们自己也不敢进来,只不过这其中的原因我们还不得而知。” “哦!”黄才义恍然大悟,“难怪陈先生说到了群葬墓就安全了!可是也不对啊,既然他们不许外人踏入,那为何之前那位头领放你们进来呢?” “还不是为了钱!”陈先生见出不去,便再次贴着墙角坐下来,“当然,他其实也不知道我们进来是干嘛来的。” “什么?”黄才义惊讶道,“你不是说他知道我们的来意吗?” 陈先生再次露出他特有的狡黠的笑容,道:“我以前都说我们是药商,是来天子峰挖草药的!” “那他们还说你们惊动了这些人,还要与你为敌什么的?” “哈哈哈哈,”陈先生大笑,看着黄才义就像看着三岁小孩子一般,“山马寨算得上他们的圣地,刚才龙姑娘不是说了吗,他们不许外人踏入,要不是我付给头领大笔大笔的银子,他怎么可能带我们进来。这一次我们不顾劝阻闯进来,当然就是与他们为敌了啊。不过,还算那头领识相,没和我们正式翻脸,其实他心里还是惦记我的银子的。” 听完陈先生的话,黄才义总算明白这前前后后的恩怨,他也总算从陈先生身上见识到了什么叫老奸巨猾。 75 洛书 在墓室里又坐了约一炷香的时间,上面的叫骂声总算停了,曾胖子想马上出去看看,陈先生拦住了他。 “别急,闻闻,有烟味儿,他们生火了,跟咱们耗着呢!”陈先生说道。 黄才义闻言伸出鼻子嗅了嗅,果然闻到空气中混杂着一点烟火味儿。 “那咋办?咱们就这么一直待在墓里?”曾胖子有些不耐烦。 “除了待着暂时也没别的办法,我说曾胖子,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好事多磨,耐心点儿吧,咱们耗得起。” 陈先生这话说得很有底气,他们本来就带了足够多的干粮,白天的时候又在寨子里采买了很多吃的喝的,这些食物加在一起,完全够他们六个人吃上半个月。 知道自己要在墓室里待很久,黄才义便对这个墓室生起了好奇心,他此前接触过不少尸体,也曾经历过几次起尸,但是下墓他还是头一回,更别说倒斗了。黄成志生前曾千叮咛万嘱咐,生怕这个儿子和两个弟弟走同一条路,他给黄才义灌输了各种不能倒斗的观念,但是这阻止不了少年与生俱来的好奇心。 黄才义找葛赞要来一根蜡烛,点着后便朝墓室深处走去,黄才良紧跟在大哥身后,他和黄才义一样,也很好奇。 与此同时,葛赞和龙灵找来一些棺材的碎屑,开始生火做饭。 黄才义先是贴着墓室的墙壁走了一圈,他发现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墓室,四周的墙壁光秃秃的,啥都没有。墓室的顶上有很多宽大的石梁,每两根石梁的交汇处连接着一根石柱子,这些石柱子深入在地板下面,看上去像是从地底下长出来的,每一根石柱都需要两个人才能合抱,正是这些石柱支撑着整个墓室顶部。 一圈走下来,黄才良数了数,石柱子不多不少,二十四根,呈四列六行分布,而那些棺材,就那样杂乱无章地摆放在石柱周围。 查看完四周之后,黄才义又带着黄才良看了看棺材里面,兄弟俩都是经历过起尸的,所以那些大大小小的枯骨对他俩没多大影响。 几口棺材看下来,黄才义发现里面除了枯骨就什么都没了,便马上失去兴趣,带着黄才良回到墓室门口。 此时其他人已经吃上饭了,兄弟俩走过去,龙灵马上给两人一人递上一截干肉。 黄才良接过干肉,却久久没有动嘴,龙灵发现了便笑问道:“小弟弟,不好吃吗?” 黄才良回过神来,看了看龙灵,随后又转向黄才义,说道:“大哥,那些棺材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黄才义此时的注意力全在手上香喷喷的干肉上,根本没时间去理会黄才良,“嗯~~你见过几口棺材~~嗯~~还在哪儿见过~~那棺材不都那个样吗~~快吃,你要不愿意吃就给我~” “不是的,那些棺材的排列跟公公教我认的一幅画很相似,要不,咱们再去看看吧。” 黄才义朝墓室里面看了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乱七八糟的,哪儿来的排列?你别瞎说了!” 一旁的龙灵听了却来了兴趣,问道:“什么画啊?” 黄才良转过头来,“公公没说。” “哦,那你先把肉吃了,吃完我带你去看,行吗?” “好!”黄才良高兴地答道。 于是,黄才良几大口吃完手里的肉,随后拉着龙灵的手站起来。 黄才义见状马上对龙灵劝道:“你还真信他啊,他个小毛孩儿,说话没准,别听他的。”说完,黄才义又看向黄才良,呵斥道:“你别闹了,大家都累得够呛,你让别人好好休息一下不行吗?” 没等黄才良反驳,龙灵便笑道:“没事儿,反正现在啥也不能干,就当消食了。” 说着,龙灵便拿上一根蜡烛,由黄才良带领着朝墓室深处走去。 因为墓室实在太大,蜡烛的照射范围又实在有限,而且那些棺材正的正、斜的斜,龙灵看了半天始终看不出个所以然。 可黄才良却不同,他时而跳上那些石棺朝周围看一圈,时而又跳下来数一数,龙灵看着他越数越来劲,忽然觉得这个小毛孩儿可能真看出来点什么。 又一圈看完,已经过去了超过一炷香的时间,最后,黄才良跑到龙灵身旁,笑道:“真的,跟公公那幅画一模一样。” 龙灵大为惊奇,问道:“到底什么画啊?” 黄才良一边拉着龙灵的手往门口走一边回答道:“我画给你看。” 此时,陈先生几个人正在闲聊,黄才义和葛赞则守在门口,所有人除了龙灵对黄才良的话都不以为意,只以为是小孩子幼稚的玩闹而已。 黄才良拉着龙灵回到门口后,忽地一屁股坐下来,他随意捡起火堆里一根半截烧成黑炭的木块,随后在地上画起来。 只见黄才良在地上画着一些圆点,他画的速度很快,马上这些圆点就呈现出一种奇怪的排列。 一旁的龙灵刚开始也只是以为黄才良不过是童心作祟的玩闹,所以没怎么当回事,可当她看着黄才良画完之后,她立马惊得捂住自己的嘴。 “这~~这~~这是~~洛书!”反复查看了好几遍,龙灵才忍不住说出声来。 陈先生等人闻言马上看过来,而当他们看清楚画在地上的圆点之后,一个个立马从地上跳起来。 欧阳诏走过来用手指在每个圆点上描了一遍,最后叹道:“还真是洛书!” 陈先生见状马上变了脸色,看着黄才良问道:“小弟弟,你怎么看出那些棺材就是这样排列的?” 黄才良不慌不忙地答道:“不是所有的棺材,只有石头棺材是这样排列的。” 陈先生听完眯着眼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他猛地一拍大腿,喊道:“我怎么没有想到!快,葛赞,把蜡烛全部点上,不够就多生几堆火,我要看见整个墓室。” 葛赞得了吩咐马上忙活起来,一旁的黄才义和曾胖子也加入其中,不一会儿,墓室里就亮堂起来,而整个墓室的样子便呈现在众人眼前。 不过,墓室实在太大,中间又有石柱遮挡,一个人还是无法看清所有棺材的排列。 无奈之下,陈先生走到墓室正中间,站在其中一口石棺上朝众人吩咐道:“大家分散开,像我一样找口石棺站起来,再数一数周围的石棺数量。” 于是,众人马上分散开,然后就听见各种声音在墓室里回荡:“一口”、“我这儿三口”、“师父,七口”...... 陈先生每听到一个声音便朝声音的方向看一眼,然后在脚下的棺材盖上划上几笔,等最后一个声音落下之后,陈先生便原地转了一圈。之后,他展开双手,举头长叹一声:“高啊,实在是高啊!” 等众人围过来之后,陈先生兴奋地从石棺上跳下,捧着欧阳诏的肩膀说道:“我说这些棺材怎么斜的斜正的正呢,原来都是局,欧阳,被你猜中了,宗元白还真他吗是个易术高手!” 说完,陈先生又让葛赞把点燃的蜡烛都拿回来,说是别浪费了,说不定一会儿就要用上,随后大家又重新回到墓室门口。 一坐下,欧阳诏便迫不及待地问道:“老陈,能确定吗?” “只要你们没数错,就可以确定是洛书,”说完,陈先生又看向黄才良,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小小孩童不可小觑啊!” 黄才良此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看着大家都很高兴,他便回了陈先生一个憨笑。 “老陈,宗元白不可能无缘无故在这里摆弄个洛书,这其中一定有机巧,我想,这很可能是个墓中墓,唐使墓一定就在这里!” 七个人当中,除了陈先生、龙灵和欧阳诏,其他四人都不明白棺材排列所隐藏的信息,现在听见欧阳诏这么一说,黄才义几个人顿时瞪大了眼睛。 “不会吧,师父,”葛赞忍不住问道,“咱们都来这儿多少次了,这不等于唐使墓就在咱们眼皮底下?” “呵呵,这就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我都太过执迷于唐使墓,却忘了群葬墓里有可能隐藏其中的线索。况且,这么大的墓室、这么多的棺材,想要看清洛书的布局,不仅需要敏锐的洞察力,还得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黄兄弟,你的这位小弟弟,非比常人!” 黄才义不以为然,他承认黄才良的天赋高于自己,但是他有陈先生说的那样厉害吗?黄才义觉得陈先生有些以己度人了。 “既然找到线索了,那唐使墓究竟在哪儿呢?”黄才义酸溜溜地问道,墓室里除了棺材,什么都没有,而且他此前就围着墓室走了一圈,可是没有看见哪个地方会藏着暗门。 “别急,黄兄弟,这宗元白既然布了这么巧妙的局,他的墓就不会让我们轻易找到,现在咱们不过是初窥门径,剩下的,还得一步一步来。” “嗯,伏羲八卦源自河图洛书,我想只要细细弄清这其中的联系,应该就能找到暗藏在这里的机关。”欧阳诏若有所思地说道。 76 伏羲八卦图 欧阳诏皱着眉头想了很久,他时不时嘴里轻声念叨,时不时又伸出手掐算两下,偶尔站起身冲着棺材看两眼,可是最后都是叹着气摇摇头,随后又重新坐下。 这期间,所有人都没有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怎么样?欧阳,还没头绪吗?”陈先生忍不住问道。 欧阳沮丧道:“八卦、九门、九星我都想到了,可就是联系不上,这石棺挪又挪不动,看上去也没啥机关,我真是无能为力了。” 曾胖子听了这话,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这没道理啊,宗元白摆了这么个洛书图,难道就只是摆摆样子?” 曾胖子把所有人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大家都知道这个洛书图里肯定藏着什么,可就是不知道到底藏着什么,这种明知伸出手就能够到绳子可就是够不着的感觉简直糟透了。 陈先生叉着腰,吩咐葛赞在多烧几个火堆,把火烧旺一点,然后在石棺之间来回检查。 烧火只是葛赞一人显然不够,黄才义和曾胖子之前就帮着烧过火,所以葛赞一忙活起来,他们便也加入其中。 不一会儿,散落的木棺碎片就被烧光了,黄才义还觉得不够,便想着干脆拆几口棺材来烧。 这些棺材早已腐朽不堪,只要稍微用点力就能一脚踹烂,黄才义没怎么思考,便朝着身边的一口木棺踹过去。 黄才义原以为这一脚可以轻松踹断几块木板,说不定还会把棺材从原来的位置上踹开,却没想到踹过去之后,虽然的确有几块模板断了,可是棺材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被踹开,而是在原地旋转了一点角度,而且他分明听见地板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墓室很大很空旷,这一阵响动虽然很小,但是墓室里所有人都听见了。 陈先生马上朝黄才义看过来,并大叫道:“别动,这是什么声音?” 陈先生说完,墓室里顿时安静下来,黄才义也是好奇至极,他盯着木棺看了许久,然后走过去推了推。谁知道这一推,居然把棺材又转动了一点,与此同时,地板上再次发出声音。 “这棺材好像能转动!”发现这个情况后,黄才义马上大声喊出来。 众人闻声马上赶到黄才义身边,然后一齐用力将木棺推着转了一整圈,这一下,众人明显感受到木棺下面连动着某种机关,只能转动而不能挪动,而且只要转动木棺,就会触发地底下的机关。 大家都很高兴,尤其是陈先生,他回头看了看其他的棺材,随后吩咐道:“大家分散开,试试其他的木棺,看看还有没有能转动的。” 没等陈先生说完,大家马上四散开,就连黄才良也兴奋地跟在大哥身后。 大约试了一个时辰,众人发现那些木棺有的能触发机关,有的则不能,而能出发机关的木棺在石棺外面形成一个圆圈。 欧阳诏拍着木棺跑了一圈,大声说道:“老陈,洛书每个数位都对应三口能转动的木棺,这便是洛书和八卦图的联系啊!” “欧阳,别跑了,既然找到联系了,你想到下一步要做什么了吗?”陈先生也喊道。 “当然,”欧阳停下脚步,依旧大声喊道,“大家听着,如果我没判断错的话,宗元白这是给咱们出了一道题,即是洛书和八卦的对应之法,这很简单。我刚才看了,洛书的每个数位对应着三口木棺,木棺横向是阳爻、竖向则是阴爻,我想只要找到洛书数位对应的卦位,便能打开这个机关。” 说完,欧阳诏又吩咐道:“葛赞、曾胖子,听好了,北一为坎,由外向内,阴阳阴!” 葛赞和曾胖子马上领命,按照欧阳的吩咐转动木棺。 接着,欧阳继续吩咐:“西南二为坤,阴阴阴!” “东方三为震,由外向内,阳阴阴!” “东南四为巽,阴阳阳!” “西北六为乾,阳阳阳!” “西方七为兑,阳阳阴!” “东北八为艮,阴阴阳!” “南方九为离,阳阴阳!” ...... 欧阳每念完一句,葛赞和曾胖子便转动一处木棺,而地板之下也随之传来轻微的震动和“喀喀咔咔”的声音,黄才义虽然反感倒斗,可是这一阵一阵的声音却听的他兴奋不已。 可是等葛赞俩人转动完最后一处木棺后,那震动和声音便戛然而止,众人屏气凝神等待了片刻,却什么都没发生。 “不可能啊,对应方位没有错啊!”欧阳大受打击,有些尴尬地说道。 “欧阳,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联系,你再想想。”陈先生虽然也很失望,但是他极力装作镇定地安慰道。 “老陈,现在可以肯定宗元白是在考咱们洛书和八卦的对应之法,但是我刚才布置的就是对的,如果说还有什么方位之变,那这个变数可就太多了!” “哎,变数再多,咱们也得一个一个试,总不能就这样放弃吧!” 欧阳诏叹了口气,道:“哎,好吧,让我先想想。” 于是,等欧阳诏想了片刻,他便列出各种不同的对应之法,葛赞和曾胖子累得满头大汗,随后黄才义和龙灵又替下他们。这样连续试了几个时辰,直到外面的天色暗下来,墓室里始终什么都没发生。 最后,大家不光是身体劳累,精神上也是累到了极点,无奈之下,陈先生只好让大家停下来,“好了,欧阳,歇会儿吧。” 几个人闻言同时叹了口气,随后无精打采地走出来。 众人生上火,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各自躺着坐着,盯着火堆发起呆来。 这个时候,可以很清楚的听见上面人声攒动,黄才义很惊讶这些苗人竟然还没有离开,他实在不明白,这些人明明不允许外人踏入此地,可在他们完全能杀死自己的情况之下,他们却没那么做!甚至黄才义觉得如果现在走出去,那些人也不会杀死自己,最多只是把自己赶下天子峰。 当然,这些只是他自己的猜测,他是不可能用自己的命去印证一个猜测的。 天色越来越黑,所有人都不再去想什么对应之法,陈先生安排放哨的班次之后,大家就在沮丧和沉默之中睡下。 第二天,最后一班放哨的龙灵叫醒众人,她已经为大家做好早晨要吃的东西,只是大家兴致都不高,也没什么胃口。唯一不同的,是黄才良,他大概了解这些人都在为打不开机关而沮丧,虽然他昨天也有些失望,但是一觉醒来之后,那些他本来就不关心的事情便被完全抛在脑后。 黄才良吃得正高兴,忽然一转眼看见盯着火堆一动不动的欧阳诏,黄才良一时兴起,便问道:“欧阳爷爷,你知道还有一种八卦图是一为乾吗?” 黄才良原本只是随便问问,欧阳诏闻言却一怔,问道:“你是说伏羲八卦图?” 黄才良摇摇头,“不知道,公公说世上有两种八卦图,一种很多人都在用,而另一种只有很少人知道,但是很少人知道的这一种却非常玄妙。” 陈先生听见两人的对话,便插嘴问道:“怎么还有两种八卦图吗?” 欧阳诏笑了笑,答道:“老陈,你有所不知,我们现在用的八卦图叫做后天八卦图,也叫文王八卦图,但是在这之前,还有一种先天八卦图,又被称作伏羲八卦图。这两种八卦图的次序有所不同,其变迭便是自周文王开始的,只是文王为什么改先天八卦为后天八卦,后人不得而知。不过,传说伏羲自河图洛书中领悟到的八卦图便是这先天八卦,所以才被称作伏羲八卦图。” “那还等什么,去试一试啊!”陈先生急不可耐的站起来,和他先前镇定自如的样子判若两人。 可是欧阳诏却摇了摇头,叹道:“试不了!” “为啥?”陈先生问道。 “伏羲八卦只有八位数,而洛书却有九位数,对应不上。” 欧阳一席话顿时将众人重新升起来的希望又给浇灭,陈先生急得直瞪眼。 这时黄才良却语出惊人,“不对,两个八卦图的位数其实是一样的,公公说了,一为乾的八卦图只是隐去了中间的五五之数。” 欧阳诏笑道:“你公公说得没错,但是这五五之数该放在哪一位呢?” 黄才良愣了一会儿,先天八卦公公教得不多,他总说得等黄才良学会生死之辨后才能学习这种八卦图,他也没说为什么,所以黄才良此时只知道有这么一个八卦图,而对这个八卦图的用法全然不知。 见黄才良不说话了,欧阳诏便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小弟弟懂得还挺多,只是可惜,这先天八卦既然文王弃之不用,自然是因为先天八卦用处不大,你这公公也是奇怪,教你这些干嘛?” 虽然欧阳诏说得很客气,但是黄才良听出来了,他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 “不对,公公说了,第二种八卦图之所以很少人知道,是因为太多玄妙,一般人根本学不会。”黄才良毫不客气地回怼道,他可不能容许别人说他公公的不是。 “这么说来,你公公学会了?” 这第二种八卦图公公教得很少,黄才良还真不知道公公学没学会,他又不肯撒谎,所以一时间无语了。 见黄才良无话可说,欧阳诏便大笑道:“咋了,说不出话了?我就说了,这先天八卦乃是无用之物,你公公应该也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也没有精学,对不对?” “不对,你胡说,公公不是不会,他要等我学会生死之辨后再教我~” 黄才良还没说完,陈先生猛地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问道:“生死之辩?” 77 奇门遁甲 陈先生就好像听见了什么惊天秘闻一样,把黄才良捏得生疼,“你公公懂生死之辩?” 说完,陈先生又转头看向黄才义,那样子,就好像看着一个大骗子似的。 “呵呵,这就对了,姓黄,赶尸匠,你们是辰州黄家!” “辰州黄家!辰州黄家不是被灭门了吗?”曾胖子看起来比陈先生还惊讶。 “哼哼,黄书业这老狐狸,不仅手段了得,心思更是缜密。曾胖子,他可是正统赶尸匠,弄几具尸体装成自己的样子那不是跟玩儿一样?”陈先生嘴上说这话,眼睛却一刻也没从黄才义两兄弟身上离开过。 黄才义两人虽然不知道什么辰州黄家,但是他们知道公公的确名叫黄书业,也就是说这位陈先生对公公很熟悉。 黄才义还记得爹和公公生前曾无数次叮嘱不要把家世随便泄露给外人,现在看着陈先生似乎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的家世,于是他立马警觉起来。 这时,龙灵也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虽然对辰州黄家不是很熟悉,但也早有耳闻。据说辰州黄家乃是轩辕黄帝的后代,又有蚩尤亲传的绝学,在江湖上可是神话一般的存在,没想到居竟然让我给遇见了!” “呵呵,可不是吗,辰州黄家一直隐姓埋名,在黄书业以前,江湖上甚至都不确定辰州黄家存不存在。直到二十年前,黄书业找到传说中的巫王墓,辰州黄家的名头才再一次在江湖中流传起来。听我师父说,黄书业的名头虽然响起来,但是也招致了不少对手,二十年前那一战,黄家被满门灭口,江湖中人便以为辰州黄家不复存在了。可谁能想到,黄书业的两个孙子竟然就在咱们眼前!”陈先生如获至宝。 “老陈,说得这么玄乎,辰州黄家有那么厉害吗?”欧阳诏问道。 “呵呵,欧阳,你不是江湖中人,自然不知道其中的厉害,这么跟你说吧,如果说黄书业认为先天八卦有玄妙之处,那么你还是相信的为好。” “就凭这黄口小儿随口一说?!”欧阳诏语气里的轻蔑意味显露无遗。 黄才义趁此机会赶紧插嘴:“陈先生,你搞错了吧,我们不是什么辰州黄家,我公公也不叫黄书业,我们跟你一样,就是普通的赶尸匠。” 可是陈先生根本不吃这一套,他似乎看透了黄才义,一双眼睛盯得黄才义直发毛。 “黄兄弟,你现在否认已经迟了,其实我一开始看见百蛊膏就有所怀疑了,只不过我不是很确定,现在这位小兄弟说出生死之辩,我便有十成的把握,确定你们就是辰州黄家。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们不会把你的生世说出去的。” 黄才义听完,瞪了黄才良一眼,他千防万防,却没能防住自己人。看着陈先生信誓旦旦的样子,黄才义知道,他的话不可信,他相信陈先生只要有需要,就会毫不犹豫把自己的生世泄露出去。 另外,他从这几个人口中得知自己家似乎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家族,而且在公公身上发生过很多很大的事儿,可是这些事情他却从没听爹和公公说起过,这就足以证明隐藏自己的身份有多么重要,或许还事关自己的生死! “好吧,只要你替我保密,我什么都听你的。”事到如今,黄才义知道妥协是唯一的办法。 一旁的黄才良听着这些人反复议论着公公,又看见大哥投过来的责备的眼神,便知道自己犯下大错,于是他马上不说话了,低着头默默地啃着手里的干粮。 陈先生和黄才义达成一致后,又弯下腰对黄才良问道:“小弟弟,刚才你说的八卦图,再说说看,五五之数究竟应该放在哪个卦位?” “当然是放在震位之后啊!”黄才良几乎想都没想。 刚说完,欧阳诏便“噗嗤”一声笑出来,“无知小儿,你当震位为四所以五五之数就在之后?!如果这般简单,那先天八卦又何来玄妙之说?你这不是打你公公的脸吗?” “才不是,”黄才良反驳道,“一为天,九为地,五自然就在其中,这副八卦图为啥隐去五数我还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不管是先天八卦还是后天八卦都是九位!” 见这一老一幼争执不下,陈先生无奈地摇摇头,对欧阳劝道:“欧阳,此时咱们也没别的办法,不管是对是错,还是试一试吧!” “老陈,不用试,肯定不对,我活了六十多岁,其中五十多年都在研习八卦,你难道还信不过我吗!” 曾胖子这时也说道:“那棺材可够沉的,没把握之前还是别浪费力气吧。” “哎~”陈先生长叹一声,“欧阳,那你说还有没有办法?” “哎,所有卦位都试过了,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方法!” “那不就得了,你没有办法,这位小弟弟有办法你又不用,你这不是自找不快吗!曾胖子,来之前咱们怎么说的,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咱们都要找到唐史墓。怎么?这就要放弃了?” “不是,老陈,这~~” “行了,都别说了,听我的,按小兄弟的方法试一试。来,小兄弟,把你的卦位说一说。” 黄才良得到陈先生的认可,心情舒畅不少,他在脑子里稍稍一盘算,便说道“一数为乾,阳阳阳。” 曾胖子等人还在犹豫,却看见陈先生投过来的催促的目光,这才动起来。他们按照黄才良所说的,将一数原来的坎位改为乾位。 接着,黄才良继续说:“二为兑,阳阳阴。” “三为离,阳阴阳。” “四为震,阳阴阴。” “六为巽,阴阳阳。” “七为坎,阴阳阴。” “八为艮,阴阴阳。” “九为坤,阴阴阴。” 随着黄才良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曾胖子和葛赞便将最后一口木棺挪为阴爻,可是木棺就位之后,地板下的震动和声音再次戛然而止。 众人屏住呼吸等了片刻,欧阳诏刚露出笑脸准备嘲笑,谁知道地面忽地猛烈一震,震得几个人几乎站不住脚,与此同时,地板下面机关的声音再次响起,而这一次的声音响了很久都没有停下来。 众人又喜又惊,纷纷扶住身旁的石棺和柱子。 声音响了一会儿后,忽然扶住柱子的人感觉手上一阵晃动,跟着,他们就看见有些柱子开始缓缓转动起来。 石柱的转动带来很多灰尘,陈先生大叫着让大家捂住口鼻,但是没过一会儿,石柱就停下来,所有的声音也就此停下。 大家安静了很久,直到确定墓室再没有动静陈先生才开口问道:“大家怎么样?有谁受伤吗?” 众人闻声一一回复,随后陈先生让大家回到门口,说是等灰尘散掉再去查看。 看见欧阳诏后,黄才良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笑道:“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欧阳诏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又不好意思跟小孩子争辩,只好悻悻然笑了笑,然后沉默地坐在一旁。 黄才义虽然对黄才良无意泄露他们都家世很不满,但是这次黄才良狠狠的为老黄家争了口气,他也觉得恨得意。 陈先生看着黄才良是又吃惊又疑惑,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们拼了命也解不开的谜题竟然被眼前这个六岁小孩儿给破解了,他在想这到底是辰州黄家有过人的手段还是这个小孩子天赋过人。 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还没等到灰尘完全散去,陈先生就急不可耐的闯进去。 几个人来回查看一圈,欧阳诏便马上喊道:“老陈,一共八根柱子,都在八卦之位!” 其实不用欧阳诏喊大家都看出来发生转动的是八根石柱,而且并不是整根石柱转动了,只有离开地面约五尺高的一段石柱发生了转动。 这些石柱本是圆柱,柱体上很光滑,没有纹理也没有刻字。但是石柱转动之后,从柱体上竟伸出一块方形的凸台,看上去这些凸台能够按下去。 葛赞看着这些凸台很疑惑,问都没问就伸手按了一下。 当凸台被按下去的那一刻,只听见“咔哒咔哒”几声,跟着,旁边一根没有转动的石柱便是一阵摇晃,随后“轰隆”一声倒下来。 石柱倒下后,原本被这根石柱支撑着的顶部便塌陷下来,一大堆土石随之掉落下来。好在那根石柱旁没有站人,所以没有人被砸倒。 等墓室重新安静下来,陈先生变大声问道:“怎么了?有谁动了什么吗?” 葛赞余惊未了,吞吞吐吐地回道:“师父~我~我刚才按了一下石柱上面的凸台。” “你不要命了!”陈先生马上大骂,“按之前不知道问一下吗!大家听好了,不要轻举妄动,有什么想法先说出来,大家讨论讨论再行动!” 于是,众人又等了一会儿,灰尘散去之后,陈先生招呼众人回到门口。他先是吩咐葛赞和曾胖子把被扑灭的火重新烧起来,随后对欧阳诏问道:“欧阳,这是什么路数,看出来了吗?” 欧阳诏皱着眉头思考一会儿,然后犹犹豫豫地答道:“八卦洛书都有了,我猜这是奇门遁甲!” 78 石阶 “奇门遁甲?”陈先生先是大惊,随后便微微一笑。宗元白接连摆出伏羲八卦和洛书,再摆弄一个奇门遁甲也不过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好家伙,这宗元白考得还挺全乎啊,九位、九宫、九门都用上了,我看只差九星了吧!” “呵呵,老陈,你也不必把他看得太过高深,现在看来,宗元白摆出的都是很基础的东西。这伏羲八卦虽说把我给蒙住了,但是八卦一出,九门之位就显而易见了!”欧阳诏轻松自如地说道。 “哦,是么,那你还等什么?” “好,不等了,大家应该知道八卦图九位与九门相互对应,但是我们所知道的八卦乃是后天八卦图。既然先前这位小兄弟猜出此局是按伏羲八卦也就是先天八卦图布置的,那么我们就用九数来对应九门。这个不难,奇门遁甲中休、死、伤、杜、中、开、惊、生、景按顺序对应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数,众所周知,生门为大吉大利之门,所以咱们只需要找到生门即可。在后天八卦图中,生门居东北方艮宫,寓意万物复苏,阳气回转,土生万物,其数位乃是八。而在伏羲八卦图中,生门依旧是在艮宫,但是方位却发生了变化。依照小兄弟推算的伏羲八卦图,刚才葛赞动的那根石柱方位是九位坤宫,乃是景门,那么生门应该就在八位艮宫,西北方向。” 葛赞闻言立马朝西北方向的石柱跑去,这回他吸取教训,没有立刻按下去,而是问道:“师父,按不按?” 陈先生伸出右手,“先别急!欧阳,看样子咱们每按错一次,这些柱子就会倒下一根,而且咱们还不知道会是哪根倒下来,你可得想好啊!” “哈哈哈哈,老陈,这奇门遁甲你应该也听说过不少,自古以来多少大家高师摆弄出来的奇局异阵,哪个不是以生门为破解之道?放心吧,不会错的!” 陈先生听完似乎还是不大放心,又看向黄才良,问道:“小弟弟,你看呢?” 黄才良略一思索,随后有些为难地说道:“说不好,公公没教过我。” 陈先生犹豫片刻,最后咬了咬牙,道:“好,姑且试一试,大家小心一点,葛赞,按!” 话音刚落,葛赞便按住凸台,只听见“咔哒”一声,凸台马上陷进石柱。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又听见“轰隆隆”一声,墓室西北角靠近葛赞的一根石柱便栽倒下来。 葛赞慌忙躲闪,他朝前方猛跑几步,刚好躲过了倒下来的石柱,却不想石柱倒下之后,一块石块迸裂出来,直直砸向他的后背。葛赞被砸了一个趔趄,好不容易才稳住脚步,而这时,墓室里的动静便停了下来。 葛赞以为自己安全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随后揉着右肩朝陈先生走过来,他朝陈先生笑了笑,正想告诉他自己没事,忽然他从他头顶上落下一块方石,刚好砸在他脑袋上。 陈先生大叫着跑向葛赞,可是为时以迟,跑过去后,他只能看见葛赞颈部以下的身躯,而葛赞的整个脑袋已经被巨大的方石压没了。 曾胖子和黄才义将陈先生拉回到门口,他们害怕会有更多的石头落下来。 回到门口后,陈先生只是愤愤地看着葛赞的方向,一句话都没有说。 过了半晌,欧阳诏才开口说道:“老陈,整个墓室恐怕都给震松动了,我看还是算了吧!” 陈先生猛地一回头,怒气冲天地看着欧阳诏喝道:“算了?!那葛赞怎么办?就这样白白死了?!你不是说不会错吗?现在是怎么回事?” “我~~我~~”欧阳诏欲言又止,看了半天陈先生的脸色才敢开口,“老陈,是我的错,我没想到宗元白不按套路来。是我害死了葛赞,咱们出去后要杀要剐随你的便,但是咱们就别再进去了,行吗?” “不行!”陈先生非常干脆地回答道,“为了唐史墓我耗费了巨大的精力,现在又搭上葛赞的命,现在唐史墓就在我眼皮底下,我不可能就这样空着手回去。” “可是老陈~~” “别说了,”陈先生伸出手打断欧阳诏,转而看向曾胖子说道,“曾胖子,你身手好,能不能进去把所有机关都给触发?” 陈先生这话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他是想让曾胖子进去把所有凸台都按一次,每按一个就跑出来躲着。 曾胖子点点头,“没问题!” “好,咱们就跟这宗元白硬拼了,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多大能耐!” 几个人说话的时候,都没有注意到黄才良,他从被大哥拉回到门口就一直低着头思考,嘴里还时不时嘟囔几句。 听见曾胖子马上又要进去,黄才良忽然一声大喊:“等一等,我想到了!” 众人闻言同时回过头来,看着刚够他们腿高的黄才良。 “你想到什么了?”黄才义问道。 “大哥,我想到该按哪个门了!” 不等黄才义继续问,陈先生凑过来问道:“真的吗?说说看,该按哪个门?” 黄才良马上回答道:“公公说过,生门为大吉之门,诸事皆宜唯独不宜丧葬,而死门则是大凶之门,只宜吊死送丧,刑戮争战,捕猎杀牲。这里既是墓室,墓主人自然是以丧葬为重,那么破解之门就应该是死门,即是二位兑宫,东南方向!” “小弟弟,你刚才不是说你公公没教过你么,可不要乱说啊,会死人的,知道吗?”葛赞的死让陈先生有些风声鹤唳了。 “我是说公公没教过我辨识八门的方法,我刚才说的只是第二种八卦图的每宫辞意,这个公公教过。” “那你怎么就敢肯定破解之门就是死门呢?” “我没说肯定啊,我说应该是死门,因为辞意就是那样解释的!” 陈先生直起腰来,阴晴不定地看了看黄才良,最后叹了口气,指着东南方位的石柱问道:“是那根吗?” 黄才良点点头。 “好,小弟弟,今天这个局都被你言中了,如果让我找到唐史墓,我定会重谢!曾胖子,东南方向!” 话音刚落,曾胖子就飞快地跑过去,他站在柱子旁边,不敢靠得太近,指着柱子上的石台问道:“老陈,是这里吗?我按了啊!” “就是那里,按完了赶快跑出来,按!” 曾胖子犹豫再三,终于咬咬牙将手伸了过去,待凸台完全被按下去、地板下重新传来声音时,他便又飞快地跑回来,他那轻盈的身姿和肥硕的身子勾勒出一副既滑稽又紧张的画面,让人看了惊叹不已。 曾胖子跑回来后才发现这次的声音和前两次完全不同,而且直到他跑回来在门口站稳都一直在响。陈先生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墓室里面的情况,可以看见他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有了!有了!”他激动地说道。 随着地板下的机关声停止,处于中间的五口石棺开始转动,一开始,是五口石棺整体转动,直到传来“噔”的一声,处于最中间的石棺又独自转了起来。 石棺转动所发出的沉重的摩擦声原本非常刺耳,但是这一刻在所有人听来都是那样的悦耳。 石棺转了约莫半个圈又停下来,众人等了片刻,确定不再有石柱或者石块掉下来之后,他们便一窝蜂地冲向最中间的石棺。 跑在最前面的自然是陈先生,他双手搭在石棺的边沿,伸过头朝里面一看,马上大喊出来:“有了!” 黄才义带着黄才良紧跟在龙灵身后,三人同时看向石棺里面,就看见原本摆着一具枯骨的石棺内部,现在已经变成一条通向地底深处的石阶,墓室里的火光只能照到石阶上面一点点,而亮光之下,则是漆黑一片。 “葛赞,拿蜡烛~~”陈先生下意识吩咐一句,可还没说完,他便呆在原地。 黄才义会意,赶紧跑回门口,将之前没有烧完的蜡烛一股脑全部拿过来,他点上五支蜡烛,给每人发了一支,唯独没有给黄才良。 陈先生盯着蜡烛发了会儿呆,又朝葛赞尸体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叹了口气,就首先跨进石棺。 曾胖子跟在陈先生身后,其次是龙灵,然后是欧阳诏,最后才是黄才义。 黄才义跨进石棺,抬眼一看,黄才良正扒在棺材边上眼巴巴地望着。 “下面还不知道有啥呢,你就别进去了,好好守在门口,要是有人进来了,你就喊一声,啊!” “大哥,这是我~~” 没等黄才良说完,黄才义便打断道:“哎,我知道是你找到的,你了不起!但是下面万一有危险呢?!你还是先别下去,等大哥下去确定没危险了,我再上来叫你,这总行了吧?” 黄才良这才放下心来,“好,那大哥你小心一点!” 黄才义在石阶上消失之后,黄才良便回到墓室门口,他得按照大哥的吩咐,在门口好好守着。 等了约莫一炷香时间,黄才良有些无聊了,他捡了几块木块加入快要烧尽的火堆里,又拿出一些干肉放在火上烤着,他是想等大哥他们从下面上来了就能马上吃上东西,大哥一高兴,兴许就会允许他下去看一看。 就在黄才良跑进跑出忙活着的时候,他忽然听见原本很安静的墓室里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79 法宝 黄才良反应很快,他知道这声音不是大哥他们发出来的,因为他没有看见亮光。他站在原地仔细辨别了一下,发现声音是从墓室更里面发出来的。 现在所有人都已经下到地板下面,墓室里除了自己就没有别人,黄才良立马想到已经被砸死的葛赞。可是葛赞分明已经死了,他的脑袋已经被方石砸成了一张纸,被砸成那个样子,是不可能还活着的。那如果不是葛赞,又会是谁呢?! “谁?”黄才良轻声问了一句,但是没有人回答他。 这个时候,墓室里的几个火堆差不多完全熄灭,剩下的那点火虽然无法让黄才良看清整个墓室,但还是能看见个大概。黄才良问完之后,就把所有有亮光的地方扫视了一遍,可是没有发现任何人影。 虽然没有人回答黄才良,但是那个声音却一直响个不停,声音没有加大,也没有减小,仔细听的话,还会发现带着一定的节奏。 黄才良又好奇又害怕,最后他拿起一截燃烧着的木头,缓缓朝声音发出来的方向走去。 越过几口棺材之后,黄才良沮丧地发现声音正是从那块砸死葛赞的方石之后发出来的。 黄才良鼓了鼓勇气,大吸一口气后便快速朝方石走去,走到方石前面后,他从一旁绕过去,还没等他完全绕过方石,便看见葛赞的一双脚在地板上来回蹬个不停。 黄才良早已预见,所以看见这一幕并没有多惊讶,他绕过方石,就看见葛赞双手撑在地上,似乎是想把头颅从方石下拔出来。 方石下,葛赞的血液混杂着一些白白黄黄的液体从缝隙里渗出来,他的两只手糊满了血液,黄才良听见的声音正是葛赞双手不断从黏糊的血液中拿出来又放进去而发出来的。 看见这一幕,黄才良先是觉得一阵反胃,跟着,他便想到该把大哥叫出来。 于是,黄才良跑到最中间的石棺旁,朝着黑漆漆的洞口大声喊道:“大哥!大哥!快出来,葛赞起尸了!” 黄才良原以为下面很深,他正打算加大声音再叫一次,却看见下面马上有了亮光。随着亮光越来越亮,一个脑袋忽然从石阶下露了出来,等那脑袋越来越近,黄才良看见正是大哥黄才义。 “大哥,快,快出来!”黄才良兴奋地喊道。 “咋了?”黄才义总算从石阶上走出来。 “葛赞起尸了!” “啥?” “起尸!葛赞起尸了!” 黄才义确定自己没听错后,马上从棺材中跳出来,然后看向方石的方向。 “你没弄错吧,怎么会起尸呢?”黄才义一边朝方石的方向走一边问道。 “我不知道,刚才我正准备给你们做点吃的,就听见里面有动静,走过去一看,就看见葛赞在地上扒拉。”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黄才义边走嘴里边嘟囔。 没一会儿,两人便走到方石旁,黄才义便看见黄才良之前看见的那一幕。 “怎么可能!”黄才义再次惊呼一声。 这时,兄弟俩都听见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正是陈先生等人从棺材中爬了出来。 “这边!”黄才义招呼一声,随后又对黄才良说道:“去,去我包里把辰砂和铁笔拿过来!” 黄才良跑开后,陈先生等人刚好跑过来,看着地上挣扎着的葛赞,几个人纷纷捂嘴惊叹。没一会儿,黄才良便带着辰砂和铁笔跑过来,黄才义接过家伙什,马上在葛赞身上招呼起来。 因为葛赞的脑袋被牢牢压在方石下,所以他的动作对黄才义毫无干扰,黄才义很轻松地就封印了他的气穴。 等葛赞的尸体重新安静下来,黄才义才松了口气,他站起身,将辰砂和铁笔交还给黄才良,随后问道:“这还不到两个时辰,怎么可能起尸呢?!” 陈先生看着葛赞的尸体,因为光线太暗,所以大家看不见他的表情,而黄才义的问题显然是冲他问出来的,一时间,所有人都看着陈先生,指望他回答黄才义的问题。 谁知道陈先生的身体忽然猛地一震,似乎受到什么惊吓,但是他还是没有回答黄才义的问题,而是看着黄才义问道:“黄兄弟,你的百蛊膏呢?拿出来!” 大家不明所以,但是都从陈先生的语气中听出他的着急。 “在包袱里呢,干嘛?” 陈先生不由分说拉着黄才义就朝墓室门口走,边走边说:“可能是尸腐菌,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小心点儿好!” 欧阳诏听见此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老陈,不会吧!尸腐菌历来都只存在于土家梯玛的墓里,那是土家梯玛特有的防盗手段,可这不是土家墓啊,也没听说宗元白和土家族有任何瓜葛啊!” “哎,我也不知道,不是说了以防万一吗?况且,百蛊膏能敌毒瘴,咱们先用上,百利而无一害!” 回到门口,黄才义毫不犹豫拿出百蛊膏,递给陈先生。 龙灵看见黄才义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由得笑道:“百蛊膏可抵千金,这两小瓶足够你余生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你却好像一点都不在乎。” 黄才义似乎这才想起百蛊膏有多珍稀,他的眼睛朝药瓶瞟了一眼,但是很快便恢复镇静,“千金也抵不上一条人命,再贵也是药膏,是药膏就得发挥药膏的作用,要是拿着药膏不用,我要那千金又有何用?!” “呵呵,还挺豁达的,行走江湖,这种豁达实属难能可贵,黄才义,希望你能一直保持下去。” 龙灵一路上又跑又爬的,这么些天以来所有人都没有洗过澡,所以龙灵不只是脸上脏兮兮的,连她的衣服都散发着一股酸味。可是此时黄才义站在她身旁,依旧感觉到一丝香甜的清风从她身上飘出来,特别是她夸奖自己的话,更是让黄才义心花乱颤。 黄才义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这时,曾胖子把药瓶递了过来。 众人在人中抹上药膏,陈先生便吩咐大家再次出发,而这一次,他们把黄才良也带上了。 黄才良跟在大哥身后,先是等大哥进入石棺,随后在曾胖子的帮助下也爬进石棺。 踏上石阶后,黄才良看见石阶是笔直向下的,石阶两旁都是石头砌成的墙壁,上面插着一些烛台,但是陈先生他们并没有在烛台上放上蜡烛。石阶大概有十多丈长,按照倾斜的角度,黄才良判断出地下的空间已经足有两层房子那样高了。 没多大一会儿,黄才良便看见石阶两旁开始镂空,一个有两间普通堂屋那样大的空间便呈现出来。 石阶的尽头是一个能容纳十几人的平台,平台两旁各有另一段石阶,从这两段石阶继续向下,便来到空间的地面上。 黄才良还没有进入空间,就看见下面散发着一阵蓝茵茵的光彩,而等他进入空间一看,才发现空间的正中间摆放着一块亮晶晶的、散发着蓝色光芒的透明石头。 这个石头足有黄才良一人高,它被下面修建得很精致的一个石台给托住,而在石台前方,还有一个更大的石台,大的石台约有一扇门那样大,上面躺着一个穿着宽大袍子的人。这人脸上带着一个略微发黑的金色面具,而他的袍子,更是襄着无数珠宝和金丝金线,华丽得不像话。 而这些都还不是最让黄才良觉得惊讶的,他最惊讶的,是那块蓝色石头散发出一缕缕蓝色的光带,这些光带则不断在那个人身上飘来飘去,就好像那块石头和那个人被那些蓝色光带给连接上一样。 “这就是宗元白吗?”黄才良看着那人一边发呆一边问道。 “除了他,我想不出会是别的人!”陈先生答道。 “那你们要找的东西找到了吗?”黄才良问出了关键。 陈先生摇摇头,他的眼神有些游离,“没有!” “这件袍子呢?肯定能值大钱,陈先生,你不是说要弄点钱吗?拿走啊!”黄才义略带嘲讽地问道,他还记得一开始陈先生就撒谎说是来找明器换钱的。 陈先生没把黄才义的话当回事,而是陷入了沉思中,欧阳诏则围着石台上那人来回的走着,只有曾胖子的眼睛一直盯着袍子没有挪动。 这时,龙灵似乎发现了什么,她指着头顶问道:“那是什么?” 众人抬头一看,就见头顶上的石板上画着一些图案,这些图案很乱很杂,不仔细分辨根本看不清画的是什么。 陈先生等人只是看了一小会儿就马上失去兴趣,他看着石台上的人摇了摇头,有些生气地说道:“没道理~没道理啊!宗元白在上面耍了那么多花招,怎么到了他自己的墓就这样简单呢?” 黄才义闻言笑道:“陈先生,你还是把实话说出来吧,你到底要找什么?说出来大家一起想总好过你独自想吧!” 陈先生朝黄才义看了一眼,随后又看向龙灵,他朝龙灵点点头,龙灵便说道:“才义,宗元白之所以能统领五番,之后又建立那支护卫队,甚至几百年后护卫队一直保护着他的墓穴,是因为他手上有一件法宝。据传这件法宝能打开生死之门,能驭百鬼,是一件名副其实的战争利器。我爷爷当年将护卫队的名衔传承给我爹,我爹宁死不从,因为成了护卫队一员就意味着他要抛妻弃子,过着非人一般的生活。之后,我们一家被护卫队杀死,我爹拼死将我护送出山,他告诉我永远也别回去。后来,我得知因为拒绝成为护卫队一员而被满门灭口的人还有很多,所以我发誓要杀尽所有护卫队的人。只是他们实在太强,又神出鬼没的,至今我也没能杀死他们任何一人。” “经过我和陈先生多年的调查,两年前我们总算得知了护卫队这么残忍又这么神秘的原因,那就是他们在守护着那个法宝,他们的使命就是不惜一切代价避免法宝重回人间。而之所以杀死我全家,就是为了不让法宝的秘密泄露出去。” 80 干尸 “所以,你们都是来找这件法宝的?”黄才义问道。 陈先生、欧阳诏和龙灵都没有否认,唯独曾胖子笑了笑,说道:“我可不是,我就是来倒斗的,老陈,这袍子我可拿走了啊!” 陈先生摇摇头,轻蔑地笑道:“别忘了那个面具,一般发黑的都是贵金属,说不定是金的。” 曾胖子听完大笑道:“好好好,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所有人都想着各自的心事,没人理会曾胖子,黄才义似乎还不满意,继续追问道:“这个法宝究竟是什么?” “虎骨矛头!”陈先生沉声道。 “虎骨矛头?是啥?” 龙灵答道:“上古时期黄帝和蚩尤大战于涿鹿,蚩尤兵败,带领死伤士卒南下。传说蚩尤一手持魂铃、一手持骨丈,骨丈拄地尸起,魂铃摇响则尸动,这便是赶尸匠最早的由来。这段传说想必你听说过吧?” 黄才义点点头,虽然他听过的传说没有提到什么骨丈和魂铃,但是传说中的确提到过蚩尤是赶尸匠的祖师爷。 “嗯,很好,虎骨矛头便是由骨丈改造而来,也就是说,我们苦苦寻找的,就是蚩尤的骨丈!” 黄才义听完下巴都差点惊掉,倒不是惊讶于什么骨丈,而是他没想到眼前的这些人拼死拼活为的竟然只是一个传说。 黄才义心想,传说那不就是故事吗?何况是这么遥远的一个故事!一个被人口口相传的故事经过几千年,谁知道被传成啥样! “嗯~~除了这个传说,你们还有别的线索吗?关于这个骨丈的?”黄才义问道。 “当然有,”陈先生果断回道,“周朝、战国时期、汉王朝等等,都出现过虎骨矛头的影子,这可不是无中生有!” “好,就算确有其事,你找这玩意儿干嘛?” 黄才义语气轻飘飘的,陈先生听了很不舒服,“干嘛?虎骨矛头可以开启生死之门,可以驭百鬼,有了它,你就有了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你说能干嘛?!” 听完这话,黄才义更惊讶了,他早就看出陈先生不单单只是赶尸匠,他也一早猜出陈先生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可是他没想到,陈先生竟然还有如此大的野心。 不过,惊讶之后,黄才义很快恢复镇静,归根结底,这些事情跟他都没关系,管他陈先生想要干嘛,他就是真的去和朝廷干一仗,也跟自己没有丝毫关系!黄才义现在最关心的,一是找到才月,二便是给家人报仇。 正在黄才义想着这些的时候,他忽然听见身后有呻吟声,回头一看,便看见曾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趴在石台上的尸骨身上。 众人都听见了声音,也都回过头来,正好看见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只见先前那尸骨身上的袍子已经被曾胖子给脱下来,被扔在一旁,而此时曾胖子的一只手里拿着那个面具,另一只手则撑在石台上,看上去他好像是想把自己撑起来。 可奇怪的是,曾胖子几乎完全趴在尸体身上,他们脸贴着脸,躯体贴着躯体,无论曾胖子如何挣扎,就是爬不起来。 “不对劲!”陈先生低喝一声,随后朝曾胖子头部的方向跑去。 正在陈先生伸出手试图拉曾胖子一把时,那蓝色发光石头散发出来的蓝色光带却一点一点变成红色。 黄才义见状大喊一声:“别动!” 陈先生的手立马就呆在半空中。 “怎么了?”陈先生问道。 黄才义几大步走过来,说道:“你看那些光,颜色变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觉得还是别碰他为好。” 曾胖子脱袍子、拿面具的时候,所有人都围在陈先生和黄才义身旁,所以这期间曾胖子发生了什么,没人看见。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地愣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曾胖子痛苦地挣扎着。 等了片刻,陈先生实在受不了,便说道:“不行,再等下去他就死了!” 说着,陈先生的手便朝曾胖子伸过去,黄才义根本来不及拦住他。 谁知道陈先生的手刚碰到曾胖子,还没来得及拉他,就从蓝色发光石头上飘过来一些光带,那些光带像蛇一样,迅速找到陈先生,然后灌入他的嘴中。 陈先生就像是被点了定穴,立马就愣在当场,看得出来他在极力挣扎,但是无论他怎样挣扎,始终无法将挨着曾胖子的手缩回来。 黄才义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他知道不能任由事态继续发展下去,不然的话,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才良,铁笔呢?”黄才义忽然想到什么,对着黄才良急切地问道。 “我放回包袱了!”黄才良回答道。 黄才义听完转身就跑,他用极快的速度跑上去,取出铁笔后又飞一般的跑下来,他来不及跟大家解释,直接拿起铁笔在陈先生身上扎了几下。 黄才义扎的这几下,其他人看不懂,但是黄才良看懂了! “大哥,你封了他的七穴!” “别啰嗦,现在除了封住他的气我也想不出别的方法。”黄才义一边回答一边没有停手。 随着黄才义最后一个穴位点下,果然那条蓝色光带就从陈先生嘴里退出来,然后一点一点缩回石头里。 光带缩回后,陈先生的手也就恢复了自如,他长吸一口气,似乎把自己的魂给吸了回来。 喘了片刻之后,陈先生第一句话便是:“快~快离开这儿!” 众人不明所以,还想问为什么,谁知道陈先生忽然一头栽倒在地上。 众人赶紧将他扶起来,陈先生僵硬着面孔,说道:“你封住了我的经脉,我动不了,快带我出去,大家赶快出去!” 大家都不知道陈先生经历了什么,但是听得出来,他很惊慌,黄才义马上俯下身子,一把将陈先生背在背上。 可就在所有人都急着往台阶的方向跑时,身后又传来“噗”的一声,黄才义回头一看,便看见曾胖子正躺在地面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死了。 与此同时,原本躺在石台上的干尸缓缓坐了起来,他浑身裹着一层白色丝织的内衣,一张形同骷髅的枯瘦脸庞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白点,而两只黑漆漆的眼窝就像有神似的朝黄才义等人看过来。 “别愣着了,快跑!”龙灵大喊。 话音落下,众人便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发疯一般跑上石阶。 黄才义因为背着陈先生,所以落在最后面,黄才良见大哥落在了后面,便又跑回来,双手用力地推着大哥的屁股。 “都这时候了,还逞什么能,快跑出去!”黄才义大声骂道。 “大哥,快跑!”黄才良没有理会他。 正在此时,黄才良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他回头一看,只见原本坐在石台上的那干尸以一种极其轻盈的身姿朝自己跑过来。 干尸的速度很快,却又似乎脚不沾地,他那没有表情的恐怖面孔在蓝色石头散发出来的光芒之下,显得既飘渺又诡异。 在黄才良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一个黑影忽然从他头上落下,那黑影落在黄才良身后,只是稍微沾一沾地,便又迅速跳出去。 随后,只听见清脆的一声“嘿”,黑影便飞踹在干尸的身上。 这一下,黄才良总算看清了黑影,正是龙姑娘龙灵。 龙灵一脚踹到干尸后,没有任何停留,她似乎早就预料到不能一下子踹倒干尸,于是她利用干尸的反力向后一跃,在空中翻了个非常漂亮的跟头,然后稳稳地单膝落在地上。 在落地的那一刻,龙灵双手伸向后腰,从腰带中抽出两把匕首,然后猛地向前一蹿。 龙灵身材苗条,她独特的打扮本就给她带来一身英气,现在使出这般身段,更是让人觉得此女如同鬼魅一般。 不过,龙灵行动迅速,那干尸也不慢。而且干尸的力量显然比龙灵要大,面对龙灵如同闪电一般的来势,他根本没有刻意躲闪。 黄才义见龙灵出手了,便有心过来帮忙,他一把将陈先生放下,刚想跑过去,却被欧阳诏给拉住了。 “你不要命了,龙灵在给咱们争取时间,快跑!”欧阳大言不惭地说道。 “她给咱们争取时间,咱们就扔下她逃跑?!对不起,我办不到!”黄才义说着,便挣开欧阳诏的手,随后跑下石阶。 这时,龙灵舞动着手里的匕首,和干尸纠缠得难解难分,不过好在龙灵非常灵巧,所以虽然她一时半会儿伤不到干尸,但是干尸暂时也奈何不了她。 这会儿,龙灵跳在干尸胸前,一双匕首想扎进他的脑袋没有得逞,她便勾住干尸的右手,顺势转了个圈,绕到干尸的脑后,正当龙灵举起匕首想从上扎下去的时候,她看见黄才义冲了过来。 “你回来干嘛?快跑!我撑不了多久!”龙灵喊道。 “我是赶尸匠,我来帮你!”黄才义举着铁笔回道。 就在龙灵因为黄才义而走神时,干尸抓住了龙灵的手腕,然后向前一扔,龙灵就被扔了出去。 龙灵在空中调整身姿,借着干尸的力道落在黄才义身后,可是还没等她站稳,她便看见干尸一把抓住了黄才义的脖子~~ 81 干尸(二) 龙灵见黄才义被干尸抓住,几乎没有思考,提起匕首就冲了上去。 没想到干尸没有躲闪,而是抓着黄才义挡在龙灵身前。 此时的黄才义虽然被掐住脖子,难以呼吸,但是他脑子还是很清醒。当干尸用他挡住龙灵时,他惊讶地发现这具干尸很奇怪。 以往的时候,黄才义跟着爹处理过几次起尸,但是那些尸体动作很僵硬,行动也毫无章法,这样的起尸比较容易对付,因为他们没有思想,不会主动防御。 可是这具干尸,不但动作轻盈许多,而且似乎有独立的思想一样,像这样拿着自己当挡箭牌的行为,普通的起尸是根本做不出来的。 不过,尽管黄才义想了很多,此刻他也是毫无办法,那干尸的手如同铁钳一般,黄才义根本奈何不了,随着最后一口气渐渐耗尽,他的力气也在一点一点消失。 好在龙灵见一击不成,便又绕到干尸身后,那干尸到底双拳难敌四手,立马松开黄才义,转而面向龙灵。 经过干尸的这个举动,黄才义更加肯定这具干尸有自己的思想,他坐在地上缓了片刻,随后便站起身来,大声喊道:“龙姑娘,我要封印他的气穴,你想办法让他露出破绽来。” “好,你要点哪里?”龙灵大声问道。 “枢穴,背心上!” “我知道枢穴在背心上,你只要告诉我点那个穴位就行了!”说着,龙灵便挥舞着两只匕首,换着花样地刺向干尸的中路。 干尸被龙灵吸引,便将背部露给黄才义,黄才义见状,马上手持铁笔扎过去。 按照以往的经验,黄才义知道只要一穴得逞,干尸的行动就会受到一定的限制,这样一来,必然会减少龙灵所面对的压力。 然而,就在黄才义的铁笔快要扎中干尸的枢穴时,他忽然看见干尸猛然一转身,然后非常一脚回旋踢,正中自己的腹部。黄才义既没有料到干尸会来这么一脚,也没有料到干尸的力气如此之大,被干尸踢中后,他只是感觉到自己的腹部一阵绞痛,随后便飞了出去。 而另一边的龙灵,虽然被干尸此举吓了一跳,但是她很快反应过来,在干尸转过头看向黄才义的那一刻,她将两只匕首狠狠地扎进干尸的脖子。 可是干尸似乎没有任何影响,依旧将黄才义踢飞了出去,而等干尸回过头时,龙灵却没来得及把匕首拔出来。 龙灵意识到不妙,马上松开匕首,随后腾空而起,跟着,她用双脚蹬在干尸身上,借助反力向后翻了一个漂亮的跟头。龙灵预料到干尸会追过来,一个跟头翻完后她没有任何停留,闪身又向旁边一跳。 可是让龙灵没有想到的是,干尸的速度快得恐怖,他几乎是贴在龙灵身后,龙灵跳到哪儿,干尸的身影就“飘”到哪儿。在龙灵落地想要再次跳起来时,她便感觉到干尸的双手已经抓住自己的肩膀,她刚想挣脱开,就感觉那双手将自己提起来,随后狠狠摔在地上。 “哼嗯~~”龙灵只是闷哼一声,马上感觉全身上下一片麻木,片刻之后,那剧烈的疼痛才一点一点在她身上苏醒过来。 趴在地上的龙灵被摔蒙了,只觉得此时此刻一点都不真实,而当她的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干尸竟然一把将她翻了过来。 龙灵躺在地上,看见干尸在自己身旁蹲下来,那张枯干的脸分明没有眼睛,可是龙灵却觉得他在看着自己。 龙灵想爬起来,刚一动弹,干尸便伸出一只手,掐在她的脖子上,而这时,龙灵便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那干尸咧了咧嘴,像是笑了一下,而且那笑容看上去极为邪恶。 龙灵还没来得及去想为什么,干尸的手便猛然一使劲,几乎将她的脖子给捏断。龙灵拼命地挣扎,却动摇不了干尸一分一毫。 黄才义被踹飞出去后,躺在地上缓了很久,黄才良见大哥挨了揍,马上又跑回来,他扶起大哥,却被黄才义一把给推开。 “你怎么还在这儿?!快出去!”黄才义大骂道。 骂完黄才良,一回头,黄才义便看见龙灵被干尸摁在地上。于是他抓住黄才良的两只胳膊说道:“才良,快出去,你在这儿大哥保护不了你,听话!” 说着,黄才义便不顾一切朝干尸冲过去。 黄才义此时一心只想把龙灵救出来,根本没管招式活着破绽什么的,他冲过去后飞身一扑,打算将干尸扑倒。 干尸似乎意识到有人来袭,他松开龙灵,往后退出几步,便让黄才义扑了个空。 龙灵得了空子,马上大吸几口气,她翻身跳起来,只觉得肺里一阵刺痒,于是她咳了几下,每咳一下就从嘴里吐出一大口血。 黄才义见状赶紧拦在龙灵身前,背对着龙灵说道:“你快出去,我拦住他!” 龙灵摇了摇头,“你拦不住他的,咱们都跑不了了!” 话音刚落,那干尸就像听懂了两人的对话一样,咧嘴笑了一下,随后张了几次嘴,似乎想说什么。 可是从他嘴里只听得见干柴一样的摩擦声,根本听不出说的是什么,黄才义两人面面相觑,看见对方都是一张无比震惊的面孔。 “既然出不去,那我就陪你一起死!”震惊之后,黄才义豪气顿生,想着能和龙灵死在一起,此生也没什么大憾。 而唯一让黄才义放心不下的,便是黄才良!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石阶上陈先生已不见了踪影,而欧阳诏则拉着黄才良往石阶上跑。 黄才义点点头,只要才良好好的,他下去见了爹娘也就有个交代。 这么想着,黄才义便放下所有顾虑,全神贯注地看向那具干尸。 此时的干尸似乎忽然对眼前的两个人起了好奇心,竟然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打量着两人,丝毫没有攻击的意思。 而黄才义和龙灵两人,经过之前的较量,都知道根本不是干尸的对手,于是也僵持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 这样安静了一会儿,黄才义便听见身后黄才良的哭喊声: “你放开我~~” “我要等大哥~~” “不要你管~~” “大哥~~看头顶的画~~” “大哥~~你看呀,那画里有玄机~~” 随着黄才良的声音越来越小,后面的话黄才义就听不清了,不过,黄才义也松了口气,这代表才良离危险越来越远,这是好事。 回味着刚才黄才良的话,黄才义便朝头顶看了一眼,黄才义一抬头,龙灵也跟着抬起头,诡异的是,两人对面的干尸此时也抬起头看向那副画。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这个干尸身上,所以没怎么在意头顶上的画,这会儿,黄才义听才良说画里有玄机,这才开始仔细辨认起来。不过,他也不敢一直看着上面,他还得提防面前的干尸,于是,他只好看一眼上面,又低头看一眼干尸。 整幅画呈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形,画得很抽象也很细,黄才义第一眼看上去时,以为是副星象图,因为那些线条的交汇之处形成一个小点,只看这些小点的排列和星象图很相似。 可是看多了几眼之后,黄才义又觉得图画里画的是八神,也就是直符、螣蛇、太阴、六合、勾陈、朱雀、九地、九天这八位神灵的画像,但那些线条粗犷而笔直,仔细一看又发现根本不是什么图案。 就这样,黄才义看了半天始终没看出个所以然,而这时,他看见那干尸正看着自己,似乎正等着什么。 这个时候,黄才义已是视死如归,所以看着眼前的死人也不怎么害怕了,他心想反正是一死,倒不如把这下面的事情弄个明白。 这么想着,黄才义便开口问道:“哎!你是宗元白吗?” 一开口,黄才义就觉得好别扭,跟一个死人说话,不知道隐情的还以为自己是疯子。 果然,龙灵看了过来,问道:“你干嘛?” 龙灵此时嘴角淌着血,说起话来也是有气无力的,看样子伤得挺重,黄才义看在眼里心疼不已。 “哎,反正是一死,我倒要看看,这干尸能不能说话!”黄才义回答道。 “呵呵,你倒挺看得开,他能说话又怎样,难道你想求他放了我俩?” 黄才义转过头微微一笑,“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看见干尸将两只手抬起来,放在胸前捏了个手诀。黄才义以为干尸又要攻击自己,便拉着龙灵退后几步。 这期间,黄才义一直都护在龙灵身前,即便龙灵不想让他保护,他也始终挡在龙灵的侧前方。 “才义,趁着还有机会,你跑出去。这宗元白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就算死也要跟他同归于尽。” 黄才义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能扔下你一个人,你别管了,要死我们就死在一起!” “呵呵,”龙灵笑了笑,“你是个好男人,将来跟着你的女人肯定会很幸福。答应我,如果有一天你找到虎骨矛头了,毁掉它!” 说完,龙灵将黄才义往后一推,随后发疯一般朝干尸冲了过去。 82 坠落 龙灵的动作迅速而狠厉,几乎是一瞬间,她便袭到干尸身前,此时的干尸手里还掐着手诀,在他看见龙灵冲到身边时,龙灵的双手已经抓住插在他脖子里的匕首上了。 龙灵握紧匕首,突然跳起来将双脚蹬在干尸身上,随后用力向后一翻身,匕首便从干尸的脖子上被拔了出来。 干尸的反应也很快,他伸出手想抓住龙灵,但是被龙灵一翻身给躲过了。 龙灵单膝落地,随后迅速弹起,在她起跳的一瞬间,她将两只匕首对准干尸的肋下,然后借助起跳的力道将匕首插了进去。 随后,龙灵使劲顶住干尸,将干尸一直顶在墙壁上。 黄才义并没有把龙灵的话听进去,在龙灵冲出去的那一刻,他也跟着跑了过来。但是他的动作远没有龙灵迅速,在龙灵做完这一整套.动作的期间,黄才义只是眼巴巴地看着。 当龙灵将干尸顶在墙上时,黄才义意识到机会来了,他握紧手里的匕首,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 然而还没等黄才义冲到干尸跟前,他便听见龙灵“嗯”的一声呻吟,随后他又看见龙灵的背部微微拱了起来。 黄才义意识到不妙,于是加快脚下的速度,而这时他又看见龙灵被干尸横着举了起来。 龙灵的双手依旧握在匕首上,但是看得出来,她已经没有力气,在干尸将她举过头顶时,她的双手便无力地从匕首上松开了。 这一下,黄才义看得清清楚楚,干尸的两只枯瘦如柴的手正深深地插在龙灵的腹部,而龙灵的嘴里则淌下来一条如同黑线的血液。 黄才义看见这一幕心如刀绞,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瞬间被怒火给占据了,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把这具干尸给撕成碎片。 只是可惜,黄才义的身手远不如龙灵,他还想继续往前冲,却被干尸扔过来的龙灵重重地砸在地上。 黄才义抱着龙灵滚烫的身体,依旧能感受到她身体散发出来的清香,但是龙灵此时已经语不成句,她的身体开始颤抖。 黄才义将龙灵从自己身体上翻下来,看着她依旧精致却惨白惨白的脸。 “咳~咳~爷爷~~说得对~~事实从来与愿违~~”龙灵说完,眼睛忽然瞪大,随后便瘫软在黄才义的怀里。 黄才义看着龙灵逐渐放散的瞳孔,只觉得一口气堵住他的胸膛,而他的眼睛也逐渐模糊。 不过,由不得黄才义伤心,干尸扔出龙灵后,又朝黄才义走过来,黄才义还在悲愤不已,干尸的手便朝他抓过来。最后,黄才义只是感觉自己忽然飞了起来,并听见似乎是才良的叫喊声,随后他再次重重地摔在地上,便失去了意识。 ...... 黄才义再次醒来时,是在之前到过的苗寨里,他躺在松软的兽皮中,感觉浑身都被包裹住。 黄才义想翻身起来,可是稍一动弹,那钻心般的疼痛便如潮水一般袭来。 这时,有人听见了他的动静,问了句:“你醒了,好些了吗?” 黄才义听出来是陈先生的声音,而且他的声音就在自己耳边,于是他朝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便看见陈先生正躺在自己身边。 黄才义还有些疑惑,陈先生便冲他笑了笑,解释道:“我被你封住了气穴,欧阳解不开,所以我就和你一样,只能躺着了!” 陈先生的话轻松而平和,就像是在说一件平淡无奇的事情一样,而黄才义的记忆瞬间就被这句话找了回来。他想起龙灵逐渐失神的双眼,想起最后才良的叫喊声,还有那个如同死神一般的干尸,等等,他的怒火再次升腾起来。 “才良呢?”黄才义问道。 “哎~~那孩子~~为了救你~~他~~没有跑出来~~”陈先生痛心地答道。 黄才义一听,猛地一下坐起来,从全身上下传来的剧烈的疼痛让他重重哼了一声。 “你干嘛?”陈先生惊讶地问道。 “去救才良!”黄才义想站起来,但是他发现自己双腿使不上力气。 “整个墓室都塌了,你怎么救?再说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你~~你还是节哀顺变吧!” 黄才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大了双眼看着陈先生,想要说什么,可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哎~~”陈先生叹了口气,“那会儿你晕倒了,你弟弟马上就冲了出去,是欧阳拖着你我从墓里逃出来的。我担心那干尸会跑出来,所以让欧阳把所有石柱上的机关都给触发了。现在,整个山马寨已经是一片废墟,你弟弟就算没被干尸杀死,也被倒塌的墓室给砸死了!” 黄才义听得脑袋里嗡嗡直响,他恨不得伸手掐死陈先生,可是他刚一动弹,整个身子便失去重心,一下子栽倒在陈先生枕边。 “我知道你恨我,你觉得是我害死了你的弟弟,我能理解,但是黄兄弟,斯人已逝,你还是尽快走出来的好。” 黄才义根本不想听见陈先生的声音,他拼命挣扎,只想从陈先生枕边挪开,可是他就是使不上力气,这样又气又难过的,黄才义再也忍不住,在陈先生枕边痛哭起来。 ...... 就这样,黄才义被困在苗寨里修养了几天,到底是年轻体壮,很快他便恢复了力气,而陈先生却一直躺着。 陈先生曾问过,问黄才义既然能封气穴,那知不知道该怎样解开。 黄才义只是摇摇头,一方面,他真的不知道解封气穴的方法,另一方面,他希望陈先生永远躺着。 这些天,黄才义也从陈先生和欧阳诏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得知了自己昏迷时的事情。 原来他们从墓室里出来后,那些原本等着他们的人因为山体塌陷已经四散逃开了,虽然下山的途中遇到其中几个,但奇怪的是,这些人看上去并不是很生气。他们尾随了一段距离,最后消失在山林之中。 欧阳诏拖着一把老骨头,按照陈先生的吩咐,又背又扛地将两人带到苗寨,先前那领主在银票的作用下,同意三人留在寨子里休整。 黄才义问陈先生接下来有何打算,还找不找虎骨矛头,陈先生斩钉截铁地答道:“找!” 其实黄才义此时已经心如死灰,他答应过三位娘,要照顾好才月才良,现在这两人一个失踪、一个死了,黄才义觉得对不起爹和娘,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没用的人。再加上龙灵的死,让他头一回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黄才义也想到过死,他心想这样心痛还不如死了算了,但是又想到现在去死他没脸见爹娘。所以现在黄才义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找到才月,还有毁掉虎骨矛头,这两件事是他最后能兑现的两个承诺,为了这两个承诺,他已经准备好不惜一切了! 几天之后,黄才义赶着骡车,带着欧阳诏和依旧只能躺着的陈先生离开八番城,欧阳诏出城之后便告辞两人离开了,于是当初一行七个人,到得最后,便只剩下这一老一少两个人。 ...... 天子峰上,完全塌陷的山马寨已经是一片狼藉,此时灰尘已经散去,一切都安静下来,那些巨大的断裂的石板东倒西歪,而一道道裂痕就像天子峰的伤口。 乱石之下,可以看见一丝丝蓝盈盈的光从深邃地裂缝中透射出来,那些光似乎有生命,像是在游走。 光线的源头,也就是那块发着光的蓝色石头正完好无损地矗立在石台之上,一大块石板被这块石头支撑着,在石板之下形成一个三角形的空间,空间的地板上散落着厚厚的一层泥灰。 忽然,泥灰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跟着,几声带着稚气地咳嗽声在空间里回响起来。 随着咳嗽声一直不停,一个瘦小的人形轮廓便显现出来,那个小人缓缓坐起,泥灰从他身上滑下,他睁眼四顾,两眼茫然。 黄才良还记得大哥被干尸扔出来的情形,当时他不顾一切地想救出大哥,就从欧阳诏手里挣脱出来。 他还记得从那副画里领悟到的手诀,当时他面对着干尸,毫无办法,于是灵机一动,开始按照自己领悟的办法捏出手诀。 没成想那干尸见着自己捏出手诀后竟然不动了,还似乎饶有兴致地观察起来,于是黄才良不断变换手势,逐一将手诀捏出来。 然而还没等他把所有手诀捏完,他便听见四周“咔哒哒”一连串的脆响,跟着,整个墓室便摇晃起来。 黄才良最后记得的,是头上的石头开始坠落,然后是四周的墙壁,那副画像,石阶等等,最后便是整个墓室的塌陷。 黄才良以为自己会死掉,他护住自己的脑袋,蹲在地上,看见不断有石头砸在干尸身体上,干尸丝毫不为所动,无论他的身体被砸向哪里,他的眼睛却一直盯着自己。 黄才良看得出来,干尸很震惊,也很欣慰,似乎他躺在这里几百年,为的就是等到自己! 83 苦 阳门县城内,人声鼎沸,今天是每半月一次的集市,附近的百姓争相恐后涌入城内,不仅仅只是为了借此机会改善自己的生活,更是为了活跃一下自己阴郁沉迷的心情。 自前朝末期开始,人们就饱受战争之苦,原以为朝代更迭之后,就不再有战争。谁知道本朝的皇帝一个比一个好战,自本朝开国元年起,朝廷便连年征战,内战、外战、大战、小战,战争几乎从来没有停止过。除此之外,因为战争而带来的逃兵、被迫落草的匪寇、还有各自为战的土军、夷军等等,都让本已饱受战乱的百姓苦上加苦。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尽管如此,人们还是拿出自己最大的热情来参加这场集市,麻木也好、逃避也好,至少在这一刻,这里的人们是高兴的。 人群中,一个扎着羊角辫,穿着朴素却干净的女孩儿跟在一位浓妆艳抹却满脸皱纹的老妇人身后,不停地在大大小小的摊贩中穿梭。 老妇人走得很快,手里挎着一个布袋子,布袋子装的东西不多,却沉甸甸的,一看就知道里面装着不少的银两。摊贩们自然是最欢迎这种人的,看见老妇人手里的袋子后,他们便纷纷围上来,拉着老妇人问这问那。 女孩儿呢,则一手提着一个竹篮,竹篮里已经放了一点东西,看上去很沉,女孩儿有些吃力。 黄才月不是第一次跟妈妈出来买东西了,这几天她几乎每两天都要来县城一次,每次出来,都是帮院里的姐姐们采买她们需要的东西。 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不止是妈妈出来了,好几个护院也跟着来了县城,妈妈说,每月两次的集市是院里买粮食的时间,所以今天要买的东西很多。 这几天,黄才月过得不是很难过,恰恰相反,比起之前跟着大哥,现在的生活甚至算得上非常好了。 经过几天的了解,黄才月也大概摸清了院里的情况。 首先是这位“妈妈”,院里的人没人知道她叫什么,女人们都叫他“妈妈”,男人们管她叫“花嫂”,而这里的老板则管她叫“花姐”。 花嫂是一个很刻薄的人,她在院里也很有地位,甚至对老板也可以大呼小叫。 除了花嫂之外,院里最有权威的人便是老板了。老板被称作“黎伯”,为人谨慎,精于算计,长着一双眯缝眼,声音尖细,笑起来很阴险。但是这个人似乎很讲义气,而且善于交际,不仅是院子里的人,甚至是县衙的官差都愿意卖他面子。 听院里的姐姐们说,花嫂以前的男人就是干这行的,当时她男人是老板,而花姐是老鸨。后来她们的馆子被一帮军痞给砸了,老板也被打死了,然后这位“黎伯”接手了馆子。据说黎伯和花嫂的男人关系很好,花嫂男人死的时候,黎伯答应照顾花姐,之后因为战乱,娼馆几次乔迁,黎伯始终都带着花嫂。 除了这两位,院里其他人分为两拨,一拨是女人,都是娼妓,另一拨则是男人,都是护院。 女人们之中,有生活所迫自愿干这一行的,也有像黄才月这样被强拐而来的,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是穷苦人,没有技艺傍身,所以没艺可卖,只能卖身。 男人们则都是黎伯找来的一些流浪汉,这些人只要黎伯给口饭吃,就什么都愿意干,他们对黎伯比狗对主人都要忠诚。 了解到这些人的底细之后,黄才月也在最短的时间摸索出了一些应付他们的方法。 比如“妈妈”,只要认真干活,在她面前表现得低人一等,一般情况下她都不会找自己的麻烦。 至于黎伯,他住在县城,平时很少来这里,所以黄才月不用特意去应付他。 还有护院,是最简单的了,他们是拿钱做事,只要不惹到他们,他们也就不会故意找茬。 而这其中,黄才月觉得最重要的,就是应付那些“姐姐”。因为这些姐姐不仅能给她提供很多信息,还能时不时给她一点好处,比如吃饭时悄悄给她塞块肉,或者洗衣服时帮忙洗一两件等等。 所以平时给姐姐们采买用品的时候,黄才月格外用心。 不过,黄才月应付得最多的,仍旧是“妈妈”,她管着黄才月的衣食住行,而且黄才月不是每一次都能让“妈妈”顺心如意,所以这些天她多少还是吃了一些苦头。 像是今天,本来护院是赶着一辆骡车来的,但是“妈妈”非要让她提上两个竹篮,嘴里说是分开采买、节省时间,实则黄才月知道,是为了惩罚她昨天洗破了两件衣裳。 院里的姐姐们每接完一次客,就要换下来一次衣裳,所以黄才月平日里干得最多的,便是洗衣裳。但是这其中有好些被客人给撕破了,可“妈妈”不管不顾,非要把责任怪罪到黄才月头上。 黄才月尽管诸多不悦,但她学乖了,没有直接和“妈妈”顶嘴,而是顺着她的意,乖乖的顶罪认错,她寻思着过两天“妈妈”就会把这件事给忘了。 正想着心事,黄才月忽然感觉右手一沉,她一个没站稳,竹篮马上掉在地上。 还没等黄才月反应过来,她又感觉自己的耳朵一阵钻心般疼,紧跟着,“妈妈”的尖嗓子骂声便传了过来:“你走路不长心的啊!这菜掉地上了还怎么吃!是不是皮痒痒了!还不快捡起来?!” 黄才月这才看见竹篮里多了两棵大白菜,现在竹篮翻倒在地,白菜掉在地上,连同先前买的一些蔬菜也全都翻了出来。 她赶紧蹲下,将所有东西装回篮子里,随后使上吃奶的劲儿将竹篮提起来。 “妈妈,对不起,下次不会了!”黄才月尽量摆出一副卑贱的样子,用最微弱的声音说道。 谁知道“妈妈”根本不接受黄才月的道歉,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下次?你还想有下次!你个没用的东西,洗两件衣服都能洗破,一个篮子都提不起,我养着你能干什么?” 说着,“妈妈”的手又朝黄才月掐了过来。 有了几次经验,黄才月知道面对“妈妈”这一套光忍是不够的,她必须得让“妈妈”觉得自己很痛苦,必须要满足她虐待自己的心才能让她停手,否则的话,“妈妈”只会越掐越来劲。 于是,黄才月咧开嘴开始大声哭叫,她使劲全部办法让自己哭出眼泪来,最后,这番闹腾吸引来了很多人,“妈妈”才在众人的劝说下将手松开。 不过,松开手不代表“妈妈”气消了,看着满满一圈前来说情的人,“妈妈”似乎很满足,她掐着腰对着黄才月厉声喊道:“今天晚上不许吃饭!” 黄才月捂着耳朵,肩膀一耸一耸的,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但是只有黄才月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她装出来的,离家这么久,黄才月深深知道,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足够坚强! “妈妈”骂完,便扭过身继续逛街。黄才月重新将篮子提起来,紧紧跟在其后。 一圈逛完,黄才月的两个竹篮已经满满一筐,如果说先前她使出来的是吃奶的劲儿,那么现在她使出来的,便是拼命的劲儿。 黄才月脸颊憋得通红,两只胳膊已经疼得麻木,因为个子还不够高,她不得不挺直胸膛,又因为篮子实在太重,她不得不将身子向后倾倒,就这样提着竹篮找到骡车时,她全身都僵硬了。黄才月将篮子放在地上,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可是她还不能休息,必须把这两个竹篮搬上骡车,并且因为骡车装满了东西,她还必须跟着护院走路回院子。 直到回到柴房,黄才月才放松下来,而这个时候,她感觉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妈妈”说过,今天晚上没有饭吃,她说得出做得到。但是黄才月如果今天不表现好一点,到了明天她就还是没饭吃,所以黄才月决定把今天的衣服洗完了再回房休息。 说来也奇怪,“妈妈”在种种事情上为难黄才月,但是却给了黄才月一个独立的、干净的房间,房间里有专门为她准备的衣裳,还有香喷喷的被褥。虽然回房之后护院都会从外面锁上房门,但对黄才月来说也是一个难得的避风港。 晚上的时候,“妈妈”来过柴房一次,看见黄才月在洗衣裳,她满意地笑了笑。 “嗯,这还像话!行了,再洗几件就回去休息,剩下的明天再洗。” 黄才月乖乖的点点头。 “妈妈”离开后,黄才月并没有急着离开,她一直洗衣裳,直到院子里所有的灯都灭掉之后才推门走出来。 守夜的护院看见黄才月后马上走过来,盯着她回到房间后就马上锁上房门。 黄才月换了一身衣裳,重重往床上一躺,一天的劳累和伤痛马上排山倒海一般袭来。她闭上眼睛,感觉整个房子都在转动,盖上被褥,那深深的孤独和思念使得她蜷缩起身子。她极力让自己别哭出声来,这回,她是真的伤心了! 84 查账 第二天醒来,黄才月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没了,不过她还是硬撑着爬起来,她得干完今天的活,她得继续去讨好“妈妈”。 推门的时候,门锁是开的,证明护院已经来过她的房间了。 也许是看见黄才月太过可怜,这些护院并没有为难她,只要“妈妈”不吩咐,护院们就尽量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来到柴房时,柳叶刚巧放下要洗的衣裳走出来,看见黄才月后,柳叶马上悄悄塞给她一个小布包,然后又马上离开。 柳叶是黄才月在院子里认识的第一个人,当时黄才月刚来院子,每天都要遭受“妈妈”无缘无故的责骂,柳叶是第一个出面说情也是第一个安慰黄才月的人。 两人相识之后,黄才月了解到柳叶和自己一样,也是被“妈妈”拐来的,也是孤儿,只不过被拐来的时候,柳叶已经十九岁了,所以很快,柳叶被迫开始接客。 柳叶算是院子里比较受欢迎的娼妓,属于“妈妈”比较喜欢的一批人,所以她替黄才月说情,“妈妈”才比较容易接受。 黄才月也是从柳叶这儿知道她可以从“姐姐们”这里得到很多外界的信息,比如县衙有很多官差是这里的常客,就是从柳叶嘴里知道的,其中一位主簿就是柳叶姐的香客。 柳叶给的布包带着热气,甚至有点烫手,黄才月不用打开就知道里面装着肉包子。柳叶姐经常会偷偷给她带好吃的,这些东西不是很起眼,但因为黄才月目前还不能“赚大钱”,所以“妈妈”不许她吃带油荤的食物。 黄才月将柴房的门稍稍掩上一些,确定没有人要进来之后,她赶紧打开布包,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将包子吞下去——这事儿是绝不能让“妈妈”发现的,否则,她不仅会挨顿打,还会连累柳叶姐。 黄才月就着井水将包子吞下,随后马上开始洗衣服。 今天是老板过来查账的日子,“妈妈”说了,老板黎伯除了平时不定时过来看一看之外,每半个月大采买之后,他都会定时过来查账。 来院子这么久,黄才月只看见过黎伯一次,当时“妈妈”将她拉到黎伯面前让他认识,黎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看了黄才月一眼便让她退下了。 黄才月到现在都还记得黎伯当时的眼神,她现在还不懂,不知道那种眼神代表着什么,但总觉得那个眼神不怀好意。 黄才月不想见到黎伯,也不想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抛头露面,她只想赶快把这一大堆衣服洗完。 果然,“妈妈”今天没有来烦自己,连早饭都没叫她去吃。 黄才月早上吃了肉包子,一点不觉得饿,现在没人来烦她,她倒乐得自在。 过了一会儿,大堂那边传来吵闹声,黄才月知道,是黎伯来了。 虽然黄才月不想掺和那些事情,她还是有些好奇,她时不时推开柴房门朝大堂那边看一眼,但是只听得见声音却看不见人。 谁知道其中一次推门去看时,她就看见一位“姐姐”从她房间的后窗上翻出来,然后抱着一个小包袱鬼鬼祟祟朝澡堂的方向跑去。 黄才月所住的那一排房间后面是库房,库房的一角是茅厕和澡堂,因为院子里诸多女人和男人,茅厕和澡堂是隔成男女间的。 黄才月不明白,就算人有三急也用不着翻窗户吧,更何况她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袱,她拿包袱去茅厕干嘛?! 正好奇着,黄才月又看见另一间房的窗户被推开了,同样,另一位姐姐也拿着一个小包袱爬了出来,也同样朝澡堂方向跑去。跟着,好几个姐姐也从各自房间的后窗爬出来,其中几个甚至途中相遇,也只是相视一笑便各忙各的。 躲在柴房里偷偷观察了一会儿,她发现几乎每个“姐姐”都出来过一次,而她们手里都拿着小小的包袱。 黄才月好奇,等“姐姐”们都回去了,她便悄悄溜出柴房,跑去茅厕查看了一下。 可是茅厕只有那样大,黄才月看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她不甘心,又去澡堂看了看。澡堂里放着大大小小的木桶,大的能容下两个人,是“姐姐们”泡澡用的,小的则是用来打水的。黄才月检查了每个木桶,又把澡堂角角落落翻了个遍,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正当她想推出澡堂去库房看看时,她忽然发现大木桶底下一圈有块木板断开了,这块木板断得很奇怪,刚好断在木桶底板那一截,既不影响木桶的稳定,也不会导致木桶漏水。而且木板的断痕很旧,就好像是有人将原本断了的木块重新拼上去的一样。 黄才月好奇,伸手一戳,那块木板很容易就被戳开了,然后她便看见木桶底下藏着几个小包袱。 黄才月伸手摸了摸,发现包袱里面硬硬的,像是银两。于是黄才月马上明白了,这些银子都是香客给姐姐们的赏钱。 早前她就听柳叶姐说过,“姐姐们”接客的钱一律都得付给“妈妈”,就算是赏钱,事后也必须交出来,而姐姐们平时采买物品的银子都统一由“妈妈”出,所以每次出去采买,“姐姐们”都是把要买的东西写在纸上,然后交给黄才月,由黄才月和“妈妈”出去采买。 想明白之后,黄才月会心一笑,然后将木板复原。这些都是“姐姐们”的“辛苦钱”,她们都是苦命人,黄才月对这些银子没有半点歪心思,只是希望姐姐们的计划不会被识破。 回到柴房又洗了几件衣服,黄才月便听见有翻箱倒柜的声音,又听见“妈妈”的声音从一件厢房里传来:“给我看仔细咯,要是被我找到一个铜板,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 黄才月听完冷冷一笑:原来黎伯查账就是这样查的啊! 忙活了一上午,黄才月听见“妈妈”带着黎伯把每位姐姐的房间都翻了一遍,但是显然,他们什么都没找到。最后,所有人都来到后院,“妈妈”让所有人包括护院都排列整齐,然后把黄才月也叫了出来。 “今天大家的表现我很满意,尤其是姑娘们,没有一个私藏钱财,黎伯说了,今晚给大家加菜!” “妈妈”说完,女人们立刻欢呼起来,护院们也是喜笑颜开。 谁知道这时黎伯站了出来,伸出手打断大家的欢呼声,说道:“等等,还有一间房没有搜!” 说着,黎伯的眼神便看向黄才月。 “妈妈”马上出面解释道:“她还没有接客,就不用搜了吧?” 黎伯没有理会“妈妈”,走向黄才月说道:“这里人多手杂,谁知道她会不会偷偷拿一点呢?搜!” 于是,几个护院马上领命,将黄才月的房间搜了一番,当然,除了衣服,什么都没搜出来。 重新来到院子后,“妈妈”笑得更开心了。 “黎哥,放心好了,我管的地方不会出错的。” 黎伯点点头,随后走到众人面前,说道:“大家可能很生气,说我搜刮了你们所有的钱,但是大家要理解。现在是什么年月,战火连连、匪寇不断,我为大家弄来这么一个活命之所,供大家吃供大家住,是很不容易的。这些钱,我不但要用来打点当地的官差,还有什么地头蛇、兵痞、土匪头子都得用钱来打点。所以,大家挣来的每一分钱都必须花在刀刃上。” 黄才月听着这番话,只觉得好笑,要不是黎伯一身肥肉、肥头大耳,她差点就信了这番话。 黎伯继续说:“只要大家乖乖听话,用心挣钱,我保证大家在这乱世过得平平安安、舒舒服服的。现在,大家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满足大家。” 话音落下,人群马上就提出各种要求,什么屋顶漏水瓦片该换了啊、衣服不多该多置办几套啊、床铺坏了得换一个啊等等,黎伯都一一答应了。 等这些人提完要求,“妈妈”又提了一嘴:“黎哥,澡堂子的浴盆该换了,都长木耳了!” 黄才月听完,马上冲“姐姐们”看了一眼,只见她们一个个噤若寒蝉、面色惨白,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好,这个简单,待会儿你就派人把原先的搬出来,再找几个人跟我去县城,今天就买回来。”黎伯答道。 之后,黎伯又和“妈妈”商量了一下其他人提的要求,讨论着该怎么办。 黄才月脑子飞快转动,马上走到“妈妈”跟前,说道:“妈妈,要是没我什么事,我先去干活了。” “妈妈”懒得搭理她,随后说道:“嗯,去吧。” 黄才月还想说什么,但是感觉时机不对,便只好低着头朝柴房走去。谁知道没走几步,“妈妈”又叫住了她:“等等,回去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好,别指望别人替你收拾!” 黄才月一阵狂喜,但是她极力掩饰住自己的笑容,转身答了句“好”,随后便一路小跑,跑进自己厢房。 进了房间后,她赶紧将门关上,然后从后窗翻出去。她从澡堂里找出所有装着银子的包袱,一一带回自己的房间,然后藏在自己的床下。 85 动脑子 将银子藏好后,黄才月迅速收拾好房间,然后推门走出来,这时黎伯已经不在后院,她听见“妈妈”正吩咐两位护院去澡堂拆浴桶。 姐姐们虽然已经散去,但是黄才月注意到她们躲在各自的后窗,小心翼翼的从窗户缝里打量着院子里的动静,原本不接客就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姐姐们此时鸦雀无声。 黄才月没有停留,径直走向柴房,然后接着洗衣服。 过了一会儿,“妈妈”叫吃饭,还特意喊了声“彩月”,平常“妈妈”是决计不会特意喊黄才月吃饭的,只有黄才月的表现让她很高兴了,她才会像是奖赏似的喊一声“彩月”。 黄才月擦干手,走出柴房,看见“妈妈”正在堂屋后门等着自己。 “两顿没吃,该饿了吧?”“妈妈”和蔼道,她那满脸皱纹的脸一笑出来,就跟老妖精似的。 黄才月当然不会告诉她今早柳叶给了自己两个肉包子吃,她只是朝“妈妈”笑了一下,随后马上低下头,从“妈妈”身旁走进堂屋。 平时黄才月都是在柴房里吃饭,基本都是两个馒头一碗粥,再加一点咸菜。像现在跟着大家一起进堂屋吃饭,这还是第二次。 在堂屋吃饭,就意味着可以上桌,也就意味着有菜吃,黄才月不争气的觉得有些高兴。 堂屋里摆着三个桌子,靠右一边一张比较精致的桌子是“妈妈”和几个“比较有地位”的姐姐和护院坐的,而左边的由几块大木板胡乱拼成的两张桌子则是其他人坐的。这两张桌子男人坐一桌,女人坐一桌,黄才月自然是和女人一起坐。 黄才月坐下来,环顾一周,发现姐姐们都是一脸茫然,她们有的眼神放空,似乎在思考什么,有的则小声议论,满脸都是紧张。 柳叶因为是“妈妈”比较喜欢的人,所以她和妈妈一桌,黄才月扭头看了一眼,发现柳叶也是一脸错愕。 黄才月微微翘了下嘴,又马上恢复平静,整个屋子里,只有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难得上一次桌,黄才月可不客气,“妈妈”吩咐动筷子后,她便上下其手、胡吃海塞,直到桌上没菜了她才停下来。 吃完了饭,黄才月挺着微微作疼的肚子跟着几位姐姐一起收拾桌子,收拾完这边的,她又跑过去帮助柳叶。 一般情况下,“妈妈”吃完午饭都要回房小睡一会儿,今天也是一样,她对着众人吩咐了两句便朝自己房间走去。 黄才月好不容易等到堂屋只有她和柳叶两个人,才挤到柳叶身边悄声问道:“柳叶姐,你有心事啊?” 柳叶似乎正在做梦,听见黄才月的问话,猛然惊醒,“啊?什么?什么心事?我没~没有啊~” “呵呵,今天吃饭,姐姐们都心不在焉的,我看你也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黄才月装模作样地问道。 “哦,没~哪儿有,大家都累了而已。” “还说没有,你说话都不利索了,说说呗,兴许我能帮你。” 柳叶叹了口气,“哎~~你帮不了,谁都帮不了!” 黄才月眨了眨眼睛,笑道:“那可不一定,你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柳叶停下手里的活,认真看了眼黄才月,才小心翼翼的说道:“这次我死定了!” “啥?怎么死定了?” 柳叶回头看了眼“妈妈”房间的方向,随后快速收拾好桌子,然后拉着黄才月走出堂屋,又走进柴房。 柳叶关好柴房门,在黄才月洗衣服的小板凳上坐下,这才开口继续说道:“我跟你说了可千万别告诉妈妈啊!” 黄才月冷哼一声,“难不成你还以为我会去妈妈那儿告你的状?!” 柳叶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多了,恍然大悟道:“哦,也对,谁告状你都不会告状。不过也无所谓,反正妈妈可能已经知道了。好吧,我告诉你。我不是和姐妹们私藏了点银子吗,平时的时候银子都藏在我们房里,等查账的时候,我们就藏在澡堂的浴桶下面。今天我们藏得好好的,突然妈妈说要换浴桶,而且马上就换,我还以为我们死定了。没成想,浴桶搬出来之后妈妈什么话都没说,还高高兴兴地叫我们吃饭。我估计妈妈是找到银子了,正憋什么坏狠招要治我们呢!” 黄才月“扑哧”一声笑出来,道:“原来是这事啊,放心好了,你死不了,其他姐姐都死不了!” “为啥?”柳叶不相信。 “呵呵,现在不告诉你,晚上你去我房间我再跟你说。” “去你房间?你房门都锁着,怎么去啊?” “嘿嘿,你不是会翻窗吗?你等妈妈睡着了,从我屋的后窗翻进来,要是护院看见了,你就说是去上茅房。” 柳叶似乎这才认识黄才月,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问道:“彩月,你这心思可够细的啊!是不是知道什么啊?” “呵呵,柳叶姐,放心好了,你对我这么好,我不会害你的。你回去跟姐姐们说,什么都不用担心,等你晚上去了我屋就什么都知道了!” 柳叶还是有些半信半疑,黄才月见状便催促道:“行了,待会儿木桶就要买回来了,要是被妈妈看见咱俩在聊天,我晚上又没饭吃,你先回屋吧,等晚上你就明白了。” 于是,柳叶才半推半就地退出柴房,回到自己房间。 柳叶离开后,黄才月便马上投入到洗衣裳的工作中,一边洗一边在心里寻思着。 黄才月心想,帮姐姐们一把是无需置疑的,但是能不能利用这件事也让自己得一点好处? 这次被“妈妈”强拐而来,让黄才月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什么本事都没有。她不会赶尸,也没学过易经八卦,爹的医术她倒是稍学了一点,可也就是一点针灸,屁用没有。甚至她曾悄悄学过的拳脚功夫,也因为自己力量不足而发挥不了半点作用。 所以现在,她想从这个娼馆逃出去,就只能动脑子。 这个院子里能帮助她的人不多,柳叶算是唯一的一个,其他姐姐虽然对自己不坏,但她们不愿意为黄才月惹祸上身,当然,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她们说话不管用。 黄才月心想,或许能利用这次机会多争取一点姐姐们的善意,最好还能有点别的好处。 申时过了没多久,黄才月便洗完了所有衣裳,但是她还不愿意出去,因为申时之后,那些“拜访”姐姐们的香客就会陆陆续续到来,黄才月实在不想听见那些淫靡之声。 不过这段时间也有好处,“妈妈”和护院们这个时候都会忙于招呼客人,后院只会留两人看门。这样一来,就没人会来打扰黄才月。 闲来无事,黄才月便翻出记忆里的拳脚功夫,在柴房里练习起来——这是她如今唯一的消遣,尽管到现在她的拳脚功夫还没能起什么大用,但是只要有时间有力气,她就会练一练。 等到晚饭时间,一名护院给黄才月端来晚饭,果然如“妈妈”所说,今天晚上加菜了,就连黄才月的碗里也放了两片肥肉。 晚饭一过,姐姐们便送来一些换下来的衣裳,然后接着接客,而黄才月也就有活儿干了。 一直等到深夜,好不容易最后一位客人离开,“妈妈”才来到柴房检查了一下黄才月的工作。 今天黄才月的表现“妈妈”很满意,她微微点了点头,说黄才月可以回房休息了。 回到房间,黄才月几乎倒头就睡——虽然渐渐习惯了这样每天洗衣服的日子,但是这样的日子还是很累人的。 睡得正迷糊,忽然一阵轻轻的敲打声从后窗传来,黄才月立马惊醒,然后打开后窗,跟着,柳叶便从后窗爬了进来。 柳叶穿着一身薄薄的束裙,头发披散着,浑身散发着一股皂角叶的清香——她是洗过澡才来的。 “来,咱们躺床上说!”夜里有些清冷,黄才月让柳叶钻进被窝。 躺在柳叶身边,黄才月感觉到一丝久违的心安,在家的时候,她就是和娘这样睡一个床的,娘经常数落她这么大个人了,还要跟娘睡,羞不羞!可是黄才月全然不管,死活都要赖在娘的床上。 “彩月,快说,你都知道什么?”柳叶迫不及待地问道。 “呵呵,柳叶姐,妈妈没找你麻烦吧!” “是啊,我正奇怪呢,这大半天妈妈就像啥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彩月,究竟怎么回事儿?” 黄才月从被窝里钻出来,笑道:“你等等啊!” 说着,黄才月便爬下床,从床底拿出一个包袱,扔给柳叶说道:“看,柳叶姐,这是什么?” 虽然屋内没有灯,柳叶看不清是什么,但是她从手感上马上认出来,“银子!我的银子!” 黄才月爬上床,悄悄说道:“是谁的我不知道,反正你们的银子都在床下面~~” 于是,黄才月便把她怎么看见姐姐们藏钱、又怎么抢在换浴桶之前把钱拿到自己屋的过程给柳叶说了一遍。 柳叶听完惊叹不已,“好你个小妮子,吓死我了!你咋不早说,害我们担心了大半天!” “我这不是担心你们露馅儿吗!现在好了,你让姐姐们一个一个过来,把你们的钱领回去。” 柳叶听完,亲昵地捏了下黄才月的鼻尖,嗔道:“你个小狐狸精,啥都让你想到了!” 等柳叶从后窗爬出去后,黄才月便打算将床底的包袱全都拿出来,谁知道她刚刚钻进床底,忽然听见后窗外传来一声惊呼,随后她便听见一个女人厉声说道:“柳叶?你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86 把柄 听见窗外的声音,黄才月顿时内心一紧,她千算万算,竟然把凤蝶姐给忘了。 凤蝶是“妈妈”最喜欢的另外一个娼妓,那天和“妈妈”一起将黄才月拐来的,就是凤蝶。 凤蝶在一众娼妓里面是年龄最大的,她虽然也接客,但也帮助“妈妈”管理院子里的一些事情,算是“妈妈”的左右手。如果要给“妈妈”喜欢的人排个名次的话,那凤蝶绝对是第一名。 既然是“妈妈”喜欢的人,凤蝶的秉性也和“妈妈”差不多,为人刻薄而且小心眼。平常的时候,管着姐姐们最多的,除了“妈妈”之外,就是凤蝶了。 很多姐姐都说,如果哪天“妈妈”死了,凤蝶姐就会取代“妈妈”的位置。 不过,在众多姐姐们当中,凤蝶的姿色是最出色的,她长得很漂亮,个子又高挑,尤其是她的小蛮腰,扭起来就跟蟒蛇一样。黄才月曾悄悄注意过,凤蝶姐从不在院子里接客,“妈妈”虽然对此很不满,但也没说什么。刚开始黄才月还不明白,直到有一天她看见凤蝶姐从一辆马车上走下来,而赶马车的人竟然是县府的衙役,她才总算明白,凤蝶姐上面有人! 这会儿听见柳叶姐在窗外支支吾吾的,黄才月赶紧把银子藏好,然后推开后窗。 “凤蝶姐,柳叶姐是来找我聊天的!” “聊天?这么晚了聊什么天,你手里拿的什么?”凤蝶不依不饶。 “姐姐,你声音小一点,别吵到妈妈了。”柳叶央求道。 “哟,你还知道害怕啊,知道害怕就把东西拿出来。” 黄才月赶紧劝道:“两位姐姐,有什么话进我屋说吧,待会儿把妈妈吵醒了,没你们好果子吃。” 柳叶点点头,也催道:“是啊,姐姐,去屋里说,去屋里了我什么都告诉你。” 说着,柳叶便和黄才月又是拉又是推的,总算把凤蝶推进屋来。 一进屋,凤蝶便在黄才月床上坐下,盯着站在她面前的两人问道:“说吧,手里拿的是什么?” 柳叶还有所犹豫,黄才月却用手肘捅了捅她,最后,柳叶才不情不愿地把包袱拿到面前,打开了给凤蝶看。 凤蝶借着夜光看了一眼包袱里面,随后又在两人身上看了一圈。 “哦,我明白了,是你私藏的赏钱!好哇,柳叶,你胆子也太大了吧,看妈妈到时候怎么收拾你!” “嘘~~凤蝶姐,你小点声。柳叶姐这么做肯定有她的苦衷,是吧,柳叶姐?” 柳叶点点头,几乎快哭出来了,“是啊,姐姐,我年纪不小了,总有人老珠黄的那一天,到了那一天,我该怎么过活啊?所以只能趁现在客人还喜欢的时候攒两个养老钱啊!求你,求你千万别和妈妈说。” “哼,你说不说就不说?那要人人都跟你一样,黎伯哪儿来维持院子的钱,院子维持不了,你又去哪儿接客赚钱?” “凤蝶姐,黎伯每次来都会拿走上千两的银子,一个月就是两千两,咱们院子一个月最多花费两百两,还剩下一千八百两,你觉得他需要这么多银子去打点吗?柳叶姐这十多两银子,黎伯不会在乎的!” “你算什么东西,有你说话的份吗?你不好好洗你的衣裳,关心黎伯拿多少银子干嘛?” 看着凤蝶依然不为所动,柳叶有些着急了,“不是啊,姐姐。姐妹们都是苦命人,不像你,有知县大人做后台,往后咱们这些姐妹还要指望你照顾呢!” 凤蝶听见柳叶提到知县,不由得傲慢一笑,“那是,谁叫知县大人只瞧得上我呢!你也别拍我马匹,不管怎样,私藏赏钱就是不对,我要告诉妈妈去!”说着,凤蝶便从床上站起来。 黄才月见两人达不成一致,马上拉着凤蝶在床上坐下。 “凤蝶姐,要是柳叶姐把银子给你呢?我想,你去县城的时候多,花银子的地方肯定不少,不如让柳叶姐把银子分你一份,这样你既有银子花,就算妈妈查出来,也查不到你身上,你一点都不吃亏啊!” 说完,黄才月一个劲儿地给柳叶递眼神,柳叶几经犹豫,最后将包袱放在凤蝶身边。 “姐姐,这些银子都给你,只要你别告诉妈妈,好吗?” 黄才月这番话算是说道凤蝶心坎儿里了,要知道她今天的地位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在知县大人没瞧上之前,她也曾和柳叶一样,私藏赏钱为自己以后打算。现在,她已经不需要把钱藏着了,有知县大人当后台,就算她明目张胆的说赏钱归自己,妈妈也无话可说,就算黎伯也不敢说什么。但是,谁又会嫌银子多呢,所以她看着身边的包袱心动了。 “凤蝶姐,只要你不告诉妈妈,以后柳叶姐的赏钱都给你一份,虽然银子不算多,但也够你买盒脂粉的,这不是好事吗?”黄才月趁热打铁道。 终于,凤蝶将包袱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随后看向柳叶问道:“你干吗?” 柳叶自然是不情愿,但黄才月的主意是目前最好的主意,所以她只好点点头道:“干,我干,只要你不告诉妈妈,我什么都干!” 凤蝶将包袱抛向空中,随后一把抓住,起身笑道:“那行了,以后每个月就在这里,你把银子交给我,如果一次不交,就别怪我不讲姐妹情面了!” 说完,凤蝶便从后窗爬了出去。 凤蝶走后,柳叶一屁股在黄才月床上坐下来,哭哭啼啼地说道:“完了,什么都完了!” 黄才月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柳叶姐,别灰心,至少你还能落下一点,现在千万别让凤蝶姐知道其他姐姐也私藏银子。至于你的钱,咱们以后再找办法要回来。” 柳叶扭头看向黄才月,惊奇地问道:“还能要回来吗?” “呵呵,只要找到她的把柄,就一定能要回来,放心,交给我好了!” 柳叶看着信心十足的黄才月,突然觉得这小妮子不一般,她忍不住抓住黄才月的两只胳膊,看了又看。 黄才月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问道:“柳叶姐,你这样看着我干嘛?” “彩月,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从看见你的第一天我就觉得你不一般,再加上今天的事儿,我觉得你不像个小女孩儿,你好像比妈妈都厉害!” 黄才月推开柳叶的手,笑道:“说什么呢,妈妈对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我怎么厉害得过她呢!柳叶姐,我就是我,跟你一样,都是被拐来的孤儿。” “不对~~不对~~你和我们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柳叶若有所思地说道。 黄才月笑了笑,将柳叶从床上推起来,“行了,柳叶姐,别想那么多了,你先回房吧。那些姐姐的钱你暂时先别告诉她们,过段时间再让她们来拿。” 就这样,送走柳叶之后,黄才月再次钻进床底,将装着银子的包袱一个个拿出来,又藏在衣柜后面。 经过这件事后,柳叶和黄才月的关系更亲近了,不只是她俩,其他姐姐得知黄才月帮她们保住银子后,她们之间的关系也好了很多。 这天夜里,黄才月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听见后窗有动静,她起床推开窗户一看,正是柳叶。 柳叶也不管黄才月同不同意,双手一撑,就从窗户里爬进来,然后一点都不客气地钻进黄才月的被窝。 “你干嘛啊?”黄才月站在床边,睡眼朦胧地问道。 “睡觉!”柳叶嬉笑一声。 “你自己不是有床吗?” “床上不干净,都是臭男人的味道。” “那你身上不也是臭男人的味道?”黄才月毫不客气地说道,她知道柳叶不会生气。 “呵呵,放心好了,我洗过澡才来的。” 黄才月无奈地摇摇头,跟着也钻进被窝。 “柳叶姐,凤蝶姐这两天没有为难你吧?”黄才月小声问道。 “没有,她有好处拿,就不会说什么的。彩月,姐姐看出来了,你不是一般人,你这么聪明,还是早点想办法逃出去吧,不要像我们一样,被男人欺负一辈子!” “逃?!何其难也!这兵荒马乱的,我逃出这个苦海,又不知道会掉进哪个火海。哎,还是别说这些了,你给我说说凤蝶姐呗,咱们看看能不能抓住她什么把柄。” “以后再说吧,我困了,今天先睡觉。” 不一会儿,柳叶的微鼾声便传来,黄才月听着柳叶规律的呼吸声,很快便也沉沉睡去。 这之后,柳叶几乎每隔两天就会来黄才月的房间,睡一晚后第二天凌晨又悄悄回到自己房间。这期间,两人聊了很多,不只是凤蝶,连同院子里的其他事,柳叶也告诉给了黄才月。 从柳叶口中,黄才月得知这间娼馆真正的老板其实是本县的知县大人,这个老板是黎伯主动找知县大人做的。当然,说是老板,其实是指拿最大份的钱,知县大人并不在这里管事。 当初黎伯其实把每位姐姐都带去跟知县大人过过夜,一圈尝试下来,知县大人才认准了凤蝶,当然,知县时不时也会换换口味,但服侍知县最多的,还是凤蝶姐。 柳叶还告诉黄才月,和知县大人私会的地方是一家不起眼的酒楼,知县大人有家室,又好面子,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在外面招蜂引蝶。 柳叶还说,虽然县衙很多官差经常光顾这里,比如县衙主簿宁大人就是柳叶自己的常客,但是他们都不知道知县大人也是这里的客人,更不知道知县大人还是这里的老板。 知道这些后,黄才月隐隐感到这其中似乎有机可乘,只不过她还需要了解得更细一些。 这天,她照常在柴房里洗衣裳,还没到晚饭时间,她便听见“妈妈”叫她。黄才月很奇怪,她今天没犯事儿,也没到吃饭的时间,“妈妈”这个时候叫自己干嘛? 推开柴房,黄才月看见“妈妈”和凤蝶姐站在后院,凤蝶姐手里还挎着一个好看的小包袱。 黄才月想起来,一般情况下凤蝶姐这样打扮,是准备出门了,出门自然就是去服侍知县大人。可是黄才月实在不明白,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彩月,你过来。”妈妈吩咐道,“从今天起,你跟着凤蝶,只要凤蝶出门,你就跟着。你要伺候好她,在外面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许外传,不然的话,就不只是没饭吃那么简单了,说不定还会把小命丢掉,明白吗?” 妈妈说话时的语气显得极不耐烦,似乎她很不愿意这样做。而一旁的凤蝶姐正得意地笑着,等妈妈说完之后,她便将包袱交给黄才月。 “走吧!”凤蝶吩咐了一句,便扭着小蛮腰从后院门走了出去。 87 大鱼 坐在马车里,黄才月透过窗帘留下的缝隙看着一晃而过的杂草树木,这条路她很熟悉,是去往县城的,从院子到县城得走一刻钟的路,此前她和“妈妈”出来采买用品就是走的这条路。 此时黄才月的脑子里一团糟,她实在想不明白,凤蝶去服侍知县大人,要自己跟着做什么? 凤蝶看着一脸疑惑的黄才月,忽然笑了笑,问道:“咋的,跟着我出来不高兴?” 黄才月马上扭过头,答道:“没有,没有,跟凤蝶姐出来见世面我当然高兴啦,就是不知道我来是做什么?” 凤蝶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轻佻地说道:“妈妈不是说了吗?只要我出门,你就得跟着我,既然跟着我,当然就是伺候我了!” 黄才月一辈子没伺候过人,哪里知道怎么该伺候别人。 “哦,那我该做什么呢?”黄才月问道。 凤蝶有些生气也有些惊讶,加大嗓门说道:“你连伺候人都不会?真是没用!好,我今天就教教你,从今往后啊,我要喝水,你就乖乖给我端来,我要吃饭,你就去找厨子做好,也乖乖端给我,我起床了,你要先服侍我穿衣服,再把被子叠好,我要睡觉了,你要服侍我卸妆,把床再铺好。明白了吗?” 说得这么清楚,黄才月当然明白,这不就是大家闺秀家里的丫鬟吗?! “明白了,凤蝶姐!”黄才月甜甜一笑,尽管她内心一百个不愿意,但如今她身陷囹圄,也容不得她说不,所以与其暴露脾气白白挨顿骂,还不如装作心甘情愿的样子。 “嗯,明白就好,待会儿到了地方,你就跟着两位官差大哥,不管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许跟别人说,我有需要会叫你的,知道吗?” 黄才月点点头,“知道了!” 一路再无话,约莫一刻钟后,马车停了下来,黄才月掀开车帘走下去,看见马车旁边正是一家不怎么起眼的酒馆。 此时天色已经黑下来,酒馆附近黑漆漆的,只有酒馆门口的两盏灯笼还亮着微弱的光。 “彩月,还不服侍我下车!”黄才月正打量着四周,车里凤蝶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于是黄才月赶紧回过身,伸手将车帘撩开。 凤蝶钻出马车,但是没有马上下来,而是伸出一只手递给黄才月,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黄才月会意,赶紧双手拖住凤蝶伸出来的手,将她搀扶下车。 下车之后,凤蝶低头在黄才月耳边轻声说道:“这次念你初犯,下一次我可就不这么客气了!” 说完,她便扭着小蛮腰走进酒馆,黄才月愣了愣,随后紧跟着走了进去。 一进门,一个头戴冠帽的胖男人便热情地迎过来,他给凤蝶行了个礼,满脸堆笑道:“凤蝶姑娘,老板已经在天字房候着了,待小的去禀告一声!” 凤蝶轻颔首、微点头,那样子和黄才月平日见的判若两人,若不是黄才月知道她的底细,还以为这是哪家大户小姐。 待胖男人离开后,凤蝶转向刚进屋的两位官差,柔声说道:“两位大哥,彩月就劳烦二位看管了!” 官差二人赶紧行礼,谄笑道:“哪里,哪里,凤蝶姑娘只管放心!” 不一会儿,胖男人又从楼上跑下来,对凤蝶说道:“凤蝶姑娘,请!” 于是,凤蝶便在众人的注视下朝楼上走去。 等凤蝶消失在楼道口后,一直盯着她屁股的两位官差才回过神来。 “妈的,骚到骨子里了,还装啥正经?!”其中一人说道。 “二哥,怎么说话的,这儿还有小姑娘呢!”另一人劝道。 第一位说话的官差瞟了瞟黄才月,不以为然地说道:“嗨,她成天跟这些人打交道,还听少了?估计比这更难听的话她都听过。” 说罢,两人便找了张桌子坐下,然后朝后院大喊一声:“掌柜的,来两壶酒,切盘肉,再弄两个下酒菜。” “好嘞,两位大人,一会儿就来!” 吩咐完后,两位官差便嬉笑着聊起来,聊的内容无非就是凤蝶多会伺候男人,“老板”多会挑女人,随后话题一转,又聊到哪个哪个女人姿色有多好。 黄才月见两人不打算理会自己,便独自找了张桌子也坐下来,不过她身上没钱,不敢叫东西吃,便只能无聊地打量这家酒馆。 酒馆不大,总共摆了五张桌子,不知道是“老板”特意吩咐过还是酒馆生意不好,这会儿整个大堂里就只有他们三人。 过了约莫半刻钟时间,胖男人给两位官差端来酒菜,两人喝了几杯,忽然看向黄才月,笑道:“来,小姑娘,陪大爷喝酒!” 黄才月倒也不客气,笑了笑就走了过去。 那位叫二哥的让胖男人给黄才月拿来一副碗筷,黄才月非常识相地端起酒壶,她给两人的空杯子斟满酒后,笑道:“两位大爷,我不会喝酒,而且待会儿我还得伺候凤蝶姐,这样吧,你们喝,我给你们斟酒!” 两位官差听完对视一眼,哈哈大笑,随后二哥笑道:“不会喝酒?那怎么成,往后你要是陪客人,不喝酒可没人喜欢。” “不会的,妈妈说了,不让我陪客人,我只管干活。” 另一人则劝道:“二哥,不会喝酒就算了,我听老黎说,院子里最近来了个小丫头,估计就是她。老黎那混账东西,肯定又是从路上拐来的,也是苦命人,算了吧!” “我说东子,现如今谁不是苦命人?你还真以为她只用干活?看着吧,迟早她得出来接客,我这是在帮她,免得日后在别人那里吃苦头。” 东子见劝不动二哥,便朝黄才月说道:“小姑娘,别听他的,今天你不用喝酒,来,吃点东西。” 面对这难得的善意,黄才月一点都不动心,她早已明白世上的人有好有坏,但是想要生存下去,只能靠自己,外人无论是好是坏都是靠不住的。 不过,黄才月还是得装作软弱的样子,经过这些天和“妈妈”的相处,她已经学会用软弱来掩饰自己,她明白软弱有的时候是铠甲,有的时候就能变成武器。 “谢谢大爷!”黄才月答谢道,跟着又给两人一人斟了一杯酒。 见黄才月不肯喝酒,那二哥便不再理会她,转而和东子专心致志地聊起天来。 几杯酒下肚,两人已经微醺,说起话来也就无所顾忌了。 二哥说:“你别看县太爷现在快活,回家了有他好受的。” 东子问:“你啥意思啊?” “呵呵,咱县太爷家的母老虎,你还不知道么,就她那脾气,要是知道县太爷出来寻花问柳,非闹翻天不可。” “哦,你说这个啊,这不是母老虎还不知道吗?” “切,你知道啥啊,县太爷隔三岔五来寻快活,整夜整夜不回家,母老虎能不知道?她只是没证据罢了。我告诉你,前些天母老虎还找我问过,问咱县太爷平常不回家都去哪儿了?” “你怎么回答她的?” “当然说不知道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说漏嘴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那是!你还别说,这事儿估计瞒不了多久,我听说奥鲁大人也过问此事来着。” “奥鲁?他问这干嘛?不是,他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嗨,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连母老虎都知道了,奥鲁大人能不知道?!二哥,我跟你说,这活咱们以后还是少干,别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给搭里边儿了。” “哼,你说少干就少干?县太爷吩咐下来了,你还敢不干?” “哎,这个简单,县太爷淫虫上身那样子咱又不是不知道,只要哪天看见他浑身不舒服了,咱们就请假,要不然就去捉贼。” “切,我才不干,这活儿多舒服啊,吃着喝着一天就过去了,明天还能休息一天,说不定哪天县太爷一高兴,也赏咱一人一个小妞呢!” “嘿嘿,你啊,尽想好事儿,可别怪兄弟不提醒你,说不定哪天小命就没了!” “哎,对了,你说县太爷在院子里拿钱的事儿,奥鲁知道不?” “这不废话吗?奥鲁大人要知道了,还不把县太爷的命.根子给割了?我跟你说,咱这奥鲁大人可是正经的好官,挺难得的,我看你以后还是收敛一点儿的好!” “切,一个蒙古人能是啥好人,还不是说一套做一套,你别被人家表面的样子给蒙了!” “哎,话不投机半句多,不说了,喝酒!” 两人将酒杯一碰,随后一饮而尽。 黄才月虽然一直没说话,但是这两人的对话她听进心里了,老话说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黄才月明白,奥鲁大人和母老虎便是这里的大鱼! 两人喝得差不多,便倒在桌上打起呼噜来,黄才月吃了点儿剩菜,也在旁边的桌上睡了会儿。 也不知睡了多久,黄才月忽然感觉到身边有人经过,她睁开眼悄悄看了看,就看见一个佝偻着腰的中年男人走到那两位官差旁。 中年男人敲了敲桌子,两位官差见了那男人马上跳起来,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 之后,中年男人轻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便走出门外。 正在此时,凤蝶的声音从楼上传下来:“彩月!彩月!还不上来!” 88 噩梦 此时才半夜,外面还是漆黑一片,黄才月“噔噔噔”跑上楼,跟着凤蝶的声音找到天字房。 一进门,黄才月便闻到一股带着热气的酸臭味儿,她掩着鼻子走进房间,看见凤蝶正坐在梳妆台前。 屋子里很乱,尤其是床上,床前有一张小圆桌,上面摆着一些残菜和剩酒。凤蝶此时穿着内衣,一头黑发乱糟糟的,她的样子看上去有些疲惫,但她的眼睛此时正愠怒地看着黄才月。 “看什么看呐,还不快过来!”凤蝶厉声道。 黄才月走得近了,才看见凤蝶脸上的妆全都散了,一张花脸看上去很滑稽。 可能是注意到黄才月的眼神,凤蝶捂着脸转向梳妆台,嘴里嘟囔道:“每次都猴急猴急的,都不知道心疼人家!” 说罢,凤蝶又吩咐道:“给我打盆水来,我要卸妆。” 黄才月“嗯”了一声,随后又“噔噔噔”跑下楼。 这会儿,那个胖男人早已准备好一锅热水,似乎就等着黄才月来取。黄才月跟胖男人打过招呼,便打上一盆热水又跑上楼。 “水来了!”黄才月喊了一声,然后将热水放在梳妆台旁的架子上。 凤蝶起身走到架子旁,等了一会儿,忽然又看向黄才月,“你愣着干嘛呢!服侍我卸妆啊!” 黄才月哪儿知道怎么卸妆,听见凤蝶的喊声便赶紧跑过去。 凤蝶让她把椅子搬过来,随后坐着将手伸进脸盆里。 黄才月还等着接下来的吩咐呢,忽地凤蝶“呀”的一声惨叫,跟着,她便一巴掌扇在黄才月的脸上。 “你要烫死我啊!”凤蝶喊道。 黄才月根本没想到会挨这一巴掌,所以她没有任何防备,再加上凤蝶的手劲儿又不小,黄才月被这一巴掌打得失去重心,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黄才月只觉得左脸失去了知觉,正坐在地上发懵呢,这时凤蝶又将手伸向她的耳朵,硬生生将她从地上提溜起来。 “死丫头,还不去打点凉水来?!”随着话音,凤蝶伸手将黄才月向门口一送,黄才月一个没站稳,又倒在地上。 “没用的东西,走路都不会吗?!”凤蝶的叫骂声一直没有停。 整个过程黄才月一直是懵着的,她不觉得疼,也不是很难过,她就像木头人一样,从楼上走下来,又走到水缸边打了盆凉水。 这时,那胖男人走到黄才月身旁,笑道:“挨打了吧,也难怪,凤蝶每次完事儿脾气都不好,以前呢,她摔我东西,现在好了,有你当出气筒,我也少点儿损失。” 看着胖男人幸灾乐祸的样子,黄才月没有半点反应,她端上凉水,安静地从男人身旁走过,随后径直走上楼。 凤蝶似乎余气未消,在黄才月额头上狠狠戳了一下,“打盆凉水这么久?!你到底还能干点儿什么?” 水盆本来就沉,黄才月被这么一戳,顿时又失去重心,端着凉水连连后退。好不容易站稳,溅出来的水又把她下半身浇透了。 凤蝶看着黄才月下半身的水渍,似乎很满意,她重新在椅子上坐下,喊道:“还不快过来!” 黄才月端着凉水盆往热水盆里倒了点儿水,她不敢倒得太多,只好倒一点又将水盆放下来,然后用手试试水温,觉得不够又端起水盆加点儿凉水,直到她觉得水温合适了,才退到一旁。 “凤蝶姐,水好了。”黄才月将所有情绪忍进肚子里,憋出一个笑脸对凤蝶说道。 凤蝶似乎不放心,伸手在水盆里摸了摸,感觉到水不烫手了才把脸伸过去。 黄才月恨不得把凤蝶的头摁进水盆憋死她,可是她忍住了,她知道时机尚未成熟。 洗完脸,黄才月又在凤蝶的吩咐下整理床铺、换上热饭热菜,然后看着她吃完饭、在床上躺下,最后才安静下来。这期间,凤蝶动辄就骂,稍微一个不满意就又是打又是骂的,而黄才月全都忍了下来,几乎一声不吭。 凤蝶让黄才月趴在桌上打会儿盹儿,说是天亮就回去。 黄才月吹灭蜡烛,刚一坐下,那些被凤蝶打过掐过的地方就传来阵阵疼痛。 她很想哭,但是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不能哭!千万不能哭! 这样坐了约莫两个时辰,天色便亮堂起来,忽然门口传来敲门声,一个男人轻声喊道:“凤蝶姑娘,该回去了!” 黄才月听得出来,是二哥的声音,但是二哥的声音没能叫醒凤蝶。 见二哥敲个不停,黄才月便轻轻打开门,告诉二哥凤蝶还没醒。 二哥似乎很不高兴,说道:“她睡得倒舒服,大爷我可是在桌上趴了一宿!去,把她叫醒,我们哥儿俩送完了你们还得补补觉呢!” 黄才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凤蝶,她知道自己这时候去叫醒她,轻一点还可能只挨顿骂,重一点可能又是一顿打,她实在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二哥才不管黄才月愿不愿意,见黄才月迟迟不动身,便伸手将黄才月往后推了一把。黄才月几乎一夜未睡,本来就有点晕晕乎乎的,经过二哥这么一推,她双脚没能跟上,一下子扑倒在桌子上,把桌上的碗碟全都掀翻在地。 凤蝶自然被吵醒了,她怒火朝天地一下子坐起来,正好看见黄才月狼狈地趴在桌子上。 “你要死啊!”凤蝶尖叫一声,顺手便将床上的枕头朝黄才月砸过来。这枕头是木制的,刚好砸在黄才月的手上,黄才月闷哼一声,捂着手蹲下来。 这时二哥在门外咳嗽一声,轻声说道:“凤蝶姑娘,该回去了!” 凤蝶极不耐烦回了一句“知道了”,便从床上爬下来。 黄才月忍着疼痛,赶紧起身给凤蝶穿鞋子,接着又是服侍她洗漱化妆,又是叠被子穿衣服的,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才总算搀着凤蝶走下楼。 谁知道凤蝶下楼之后就像变了个人,对着胖男人和两位官差又是陪笑又是行礼,连说了好几次“掌柜请留步”才走出门外。 黄才月扶着凤蝶进入车篷,自己却迟迟不敢进去,最后是凤蝶喊了一声,她才恭恭敬敬地在凤蝶身边坐下。 本来黄才月已经很累了,但是她坐在凤蝶身旁浑身一直紧绷着——她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会招来一顿毒打。 好不容易回到院子,黄才月就感觉自己脱离了苦海一样。“妈妈”笑嘻嘻地送走两位官差,便朝柴房一指,“快去,把昨天的衣裳洗了!” 黄才月点点头,默默走进柴房。 坐在熟悉的小板凳上,黄才月只觉得天旋地转,这一夜她像是过了一辈子,她甚至不敢去回忆昨晚上的种种。 此时黄才月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她觉得只要一眨眼,自己就会睡过去。但是她强撑起精神,开始搓洗第一件衣裳——她现在需要吃的,而认真干活就能换来两个馒头。 正洗着,忽然柴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黄才月扭脸一看,是柳叶。 看见柳叶她就像是看见了亲人,只觉得鼻子一酸,马上就要哭出来了。但是黄才月拼了命地忍住——她要给人看的是装出来的软弱,而不是真正的软弱! “柳叶姐!”黄才月笑着叫了一声。 谁知道柳叶的眼神刚落在黄才月的脸上,马上就失声叫了出来,“天呐,彩月,你这是怎么了?” 黄才月不明所以,她只看见自己的手被凤蝶砸得青紫一片,却看不见自己的脸此时已经憔悴得不像样子。 “我怎么了?”黄才月不知所措,还以为自己哪里受了伤被柳叶给看见了。 “你~~你是被欺负了吗?”柳叶放下手里的碗筷和布包,蹲下来捧着黄才月的脸看了又看。 黄才月一听,知道柳叶是误会了,便笑道:“哪有!柳叶姐,我只是伺候凤蝶姐,一宿没睡而已。” “一宿没睡?你~~你一宿都和凤蝶在一起?”柳叶还是没能理解。 “呵呵,你想哪儿去了,凤蝶姐在房里,我和两位官差在桌子上趴了一宿!” 柳叶听完捂着胸口吐了口气,“那还好,那还好,彩月,你不知道,你出去一晚上,我担心了一晚上,就怕县太爷畜生不如,把你~~” 柳叶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但是黄才月明白她的意思,黄才月拉过柳叶的手,笑道:“没有,放心好了,妈妈就是让我去给凤蝶姐当丫鬟。” “嗯,没有就好。来,吃点东西,我给你带肉包子了!” 黄才月接过柳叶递来的碗筷,马上狼吞虎咽起来,趁着吃饭的时间,柳叶帮她洗了两件衣服。 两口热粥喝下,黄才月总算缓过一点劲儿,她一边和柳叶笑谈着一边在心里琢磨。 虽然昨晚上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但是黄才月转念一想,觉得并不完全是坏事儿。 黄才月想到,让她给凤蝶当丫鬟,绝不是“妈妈”一时兴起,更像是县太爷亲自安排的,因为县太爷要保密,如果没有他的允许,旁人应该是不能在昨晚进入那家酒馆的。 黄才月甚至能想象到凤蝶是如何在县太爷面前撒娇,让县太爷纳她为妾,或者得到别的什么好处,但是县太爷不答应,便折中许给凤蝶一个丫鬟。这一点从“妈妈”不情愿的表现中能看得出来,“妈妈”肯定是受到了县太爷或者黎伯的压力才答应下来的。 这样一来,或许就真如“妈妈”所说,只要凤蝶外出,她就必须跟着。也就是说,她以后将会有更多的时间跟外界接触了。 黄才月现在还想不出来该如何利用好这些外出的时间,但是有一点她能肯定,这其中必然有机可趁! 89 念头 天子峰脚下,一个皮肤黝黑,腰间只围着一圈兽皮的干瘦男人蹲在黄才良跟前,他身后背着弓箭,腰间插着弯刀,脸上被白色颜料涂得不人不鬼的。 男人伸出一只手搭在黄才良肩上,虔诚地闭上眼睛,他嘴里嘟囔几句话后,又睁开眼睛对黄才良说道:“天子峰永远是你的领地,你可以随时回来,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你,谢谢你们!”黄才良笑了笑,便转身离开。 男人站起身,目送着黄才良走远,等他消失在路口后,男人便打了个唿哨。顿时,路边的草丛里、林子里,到处冒出一些人头,他们纷纷注视着男人。跟着,男人伸出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这些人连同男人便迅速蹿进山林里,不一会儿,他们就消失不见了。 黄才良大步走在小道上,他算出来大哥离他有两天行程,他得加紧追上他,要不然,就可能永远追不上了。 这两天,他过得像做梦一样,在他身上发生的事,如果说给姐姐黄才月听,她肯定不会相信。 那天在唐使墓里,他一早就注意到头上的那幅画不对劲,但是其他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具干尸身上,他也不好打扰他们。 在大哥和龙灵对付干尸的时候,他忽然想通了其中的关键。那些线条和线条之间的点刚好对应人手的六穴,既:鱼际、少商、中冲、少冲、少府和劳宫这六穴。它们两两相对,却又犬牙相错,黄才良立马便想到如果将手指弯曲或者变换手势,就可以使手上的穴位和头上的画对应起来。 之后,龙灵被干尸杀死,大哥又受重伤,黄才良便不顾一切冲出来。 而当他面对着干尸的时候,他忽然想到头上的画出现在这里肯定不是偶然,一定是有原因的,于是他慌忙闭上眼睛,双手按照自己的理解掐出手诀。 谁知道他接连掐出几个手诀后,忽然发现身边安静了,于是他悄悄睁眼看了一下,就发现那干尸正站在自己面前,似乎很好奇地盯着自己的双手。 他被干尸吓了一跳,不禁连连后退,谁知道那干尸一闪身跳过来,一把将黄才良提起,然后带着他来到之前他躺着的石台上。 就在这时,墓室里传来一连串机关运转的声音,接着,便是天摇地晃,一块一块的石板从土墙上剥落下来,砸在墓室地面上震天响。 忽然,头上的画裂开一大条裂缝,其中一块巨大的石板朝他砸下来,眼看着自己快要被砸到的时候,那干尸忽然将他往旁边一扔,随后他便重重摔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醒过来,可是他马上便感觉到不对劲,因为他睁眼一看,只看见眼前一片朦朦胧胧的蓝色光晕。 他感觉自己漂浮在空中,似乎在移动,又过了片刻,眼前的光晕开始由蓝变红,最后,忽然眼前一亮,他便看见了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一幕。 只见眼前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碎裂的、巨大的石块,前方不远处一个被砸烂的石台上躺着一具枯骨,枯骨身上,一块硕大的石板死死地压在其上。而在枯骨旁边约莫一丈远的地方,躺着一个小孩儿,小孩儿身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泥灰,看上去已经死了。 虽然黄才良从没看见过自己,可是看见那个小孩儿的第一眼,他便意识到那就是自己。 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那个小孩儿是自己,那现在的自己又是谁?!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脑子一阵混乱,跟着,他就像被强行注入一段记忆一样,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想起自己当年在太史局供职,突然有一天,他接到皇上谕旨,因他对易术天象颇有造诣,或能与南方夷族那些祭祀梯玛对上胃口,所以派他出使南夷,希望他能平复南方战乱,最好将那些夷族收归大唐。 不得不说,皇上此举非常圣明,到了南方之后,凭借自己三寸不烂之舌,终于劝服那些大小城寨停止内斗,并用大量的钱财赢得了这些夷族对中原的好感。 后圣上赐予五番地名,加封自己四品刺史,其他一众大小寨主,都得了封职,开始吃朝廷俸禄。 然而有一天,自己无意中发现了处于天子峰某处山洞里的发光奇石,便诩为天象所致,决意立寨于此,取名为天马寨,寓意天高云淡、马咽车阗。 自此之后,自己几乎每日沉迷于研究奇石,废寝忘食。终于有一天,因为疲劳所致,自己昏倒在奇石之前,却偶然洞悉了奇石的奇妙之处。 经过长时间的研究,自己终于在奇石之中领悟到了生死之法,一身的易术道法得到了长足的进步,而其中最为玄妙的,便是之前画中所述的手诀。 夷族人信奉玄法,这一身的本事很快便让自己在一众祭祀中赢得了很高的声誉,并使得五番城内人人以自己马首是瞻。 只是可惜,洞悉了生死之法却难逃生死轮回,看着自己一天天逐渐衰老,便更加变本加厉的研究奇石,即便圣上下诏,自己也是置之不理。 不久之后,得知圣上驾崩,自己是悔上加悔,人生一世得遇伯乐已是幸事,更何况这一遭让自己领悟了常人根本难以想象的生死之法,就更是幸上加幸了。可自己的伯乐临死想见自己一面都没能见上,自己岂不是天下最不忠之人! 于是心灰意冷,不再纠结于奇石。 之后,自己便招集了数百名死忠,花费大量钱财修建了此处墓穴,并以群葬墓掩饰之。之所以布置下重重机关,又以奇石为契机,只是因为不想让毕生所学就此中断。 如果有人突破重重机关,并在奇石中见到自己,那么此人便是吾之传人! ...... 回忆在这里就结束了,回忆一结束,黄才良便感觉自己的脑子又属于自己了。并且,他想明白了自己所处的状况。 回忆里说如果有人在奇石中见到他,便是他的传人,黄才良虽然没看见什么人,却突然冒出一段莫名的回忆,这就说明他和某人在奇石里相遇了,也就是说,他现在就在奇石之中,至于他为什么以及怎样进入奇石的,他现在还不明白。 另外,这段回忆大概就是那具枯骨——也就是宗元白的回忆,这人虽然用心良苦,可始终还是杀死了龙灵,还重伤了大哥,所以黄才良对他没有一点同情,传人什么的他也毫不在意。他现在所想的,是该怎样从奇石逃回到自己身体里去。 这时,他忽然看见那具枯骨动了一下,跟着,他就眼睁睁看见枯骨硬生生从巨石下挪了出来,并且因此弄断了几根骨头。可是那枯骨似乎一点都不在乎,他推开石台上的石块,随后躺了上去,然后便从他嘴里散出一缕缕蓝色的光带,晃晃悠悠地朝自己飘过来。 就在光带接触到黄才良时,他的眼前又恢复到之前的一片光晕,然后他感觉自己又飘了起来,没一会儿,他便再次失去知觉。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黄才良才确认自己是真的醒来了,他感觉身上哪儿哪儿都疼,而且一吸气,便感觉到一大堆灰尘被吸进鼻子里。 他一骨碌爬起来,咳嗽了半天才舒服一点儿,他环顾四周,发现周围都是断裂的石板。 好在墓室虽然塌陷,但是基本的结构还是没有破坏,黄才良最终凭借瘦小的身材从无数的缝隙中钻出来。 回到地面上,他才发现大哥和陈先生他们早已没了身影,他慌慌张张朝山下跑去,却忽然被一群从林子里冒出来的人截住了去路。 黄才良认得出来,这些人就是之前追赶自己的那些人,可奇怪的是,他们似乎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而是一个个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因为有前车之鉴,黄才良很害怕,这时从人群里走出一个人,这人在他面前蹲下,先是上下打量一圈,跟着,他用手在黄才良脸上摸了一下。 “你,竟然没死?!”那人说道。 黄才良不知该怎么回答,憋了半天才终于憋出一句:“我大哥呢?” 那人闻言笑了笑,说:“你跟我来!” 黄才良以为他是想带他去见大哥,便点点头答应了。 谁知道跟着这群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黄才良才发现他们并不是带他去见大哥的,而是带着他来到一处营地中。 营地里生着一堆篝火,那人领着他来到一截树桩前,让他坐下。 “你大哥已经离开天子峰了,来,先告诉我墓室里发生了什么事?”那人问道。 黄才良听惯了这些人说苗语,忽然从这个脸上鬼画符的人嘴里听见正宗的官话,他倒觉得有些稀奇,不过,看着这人没有丝毫的恶意,他就把在墓室里发生的一切大致的说了一遍,只不过后来遭遇奇石的桥段他选择忽略了。 那人听完似乎还不满意,盯着黄才良问道:“只有这些?” 黄才良点点头,“只有这些!” “可是~~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呢?”那人继续问道。 “我的脸?怎么了?”黄才良以为自己受了伤,惊慌失措地在脸上胡乱摸着。 那人弯下腰,伸出食指在他脸上轻轻地划来划去,一边划一边说:“这些印记,不像是污渍,好像是你的经脉,全都在你脸上显现了出来!” 黄才良不明所以,“什么印记?” “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在下面还有其他的事没说出来?” 黄才良顿时一怔,沉吟片刻后,便将最后那段遭遇说了出来。 那人听完,立马瞪大了眼睛,随后跟周围的人用苗语说了几句话,然后那些人马上也瞪大了眼睛看向黄才良。 接着,那人便和黄才良说了一些事,说完后,黄才良总算明白这伙人为什么这么古怪了: 原来,他们的确就是龙灵所说的护卫队、那段回忆里的死忠,他们承前继后,一代又一代人抛妻弃子守护在这里,就是为了守护宗元白的坟墓,他们视宗元白为领袖、为神灵,对他又敬又怕。而之所以他们这样不顾一切地守在这里,只是因为他们的祖先曾在宗元白面前发过誓,一旦有违誓言,宗元白就会变成鬼去惩罚他们。 得知黄才良的遭遇后,他们便认为宗元白的灵魂已经转世在黄才良身上,他们认为黄才良打破了世世代代将他们禁锢在这里的枷锁。 之后,那人邀请黄才良重建山马寨,但是黄才良死活不干,非要去找大哥。那人无奈,便退而求其次,请求黄才良解除他们祖先的誓言,好让他们重获自由。 黄才良被烦得不行,就点点头说:“好,我解除誓言,以后你们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 那人听罢,马上单膝跪下来,其他人见状也跟着跪下来,他们齐声用苗语念诵一段什么话,黄才良一句都听不懂。 “多谢领主,请领主放心,我等会继续守护山马寨,如果领主有需要,只需召唤一声,我等万死不辞!”念诵完后,那人便起身说道。 黄才良点了点头便打算离开,刚转过身,他的肚子便叫唤了一声。黄才良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差不多一天没有吃东西了,饿着肚子可追不上大哥。 于是,黄才良找这伙人要了点吃的,吃完东西,天色又不早了,他便只好在营地里过了一夜。 没成想一夜过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那人惊奇的告诉黄才良,他脸上的印记消失了,黄才良摸了摸脸,这才放下心来。 接下来,便是开头的那一幕。 独自都了大半天,黄才良终于来到八番城内,他掐指算了算,发现大哥的方向和姐姐的方向不一样。他摸了摸饿得直叫唤的肚子,犹豫着是该找大哥还是该找姐姐。 正走着,黄才良忽然看见之前住过的客栈,他知道大哥不在里面,可是他想过去看一看。 谁知道他刚走到门口,便看见客栈老板将一个乞丐给赶了出来。 “臭要饭的,有你吃的就不错了,竟然还挑三拣四,活该你一辈子只能做乞丐!”老板恶狠狠地骂道。 看见这一幕,黄才良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90 算命 几个月之前,黄才良在县城遇到过一个乞丐,几天之前,他们又有过一面之缘,黄才良还记得那位老乞丐说过,说如果自己有难就去找他。此时看着被轰出来的乞丐,他忽然想起那个老乞丐来。 现在,黄才良算出来大哥去了正北方向,而县城和姐姐都在东北方向,他心想大哥那么大个人了,自己不在他身边应该没问题,而且待在大哥身边,他多数时候都把自己当成累赘,那还不如去找姐姐黄才月,说不定姐姐更需要自己,顺道还可以去县城找找那位老乞丐。 这样想着,黄才良便迈开步子,朝八番城的城门走去。 走着走着,他听见自己的肚子又叫唤起来,于是他转念一想,就这样去县城可不行,自己没吃没喝还没钱,这样去的话还没到呢就会被饿死在半路上! 黄才良上上下下摸了一遍,确认自己半个子儿都没有,不由得叹了口气,后悔离开天子峰的时候没找那些奇怪的人要点儿钱,哪怕要点儿干粮也成啊! 六岁的黄才良还从没想到过有一天自己会没饭吃,也从没想到过有一天要靠自己来养活自己,尽管他此时对怎样赚钱没有一点概念,但是此时此刻,他明白得赚点钱了。 可是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该如何赚钱呢?!即便他能干点儿活,又有谁会雇一个六岁的小孩儿去干活儿呢?! 黄才良停下脚步,朝四周看了一圈,他看见到处都是忙碌的人们,那些人多半都比自己高个半截身子。这些人匆匆忙忙在他身旁经过,没有一个人拿正眼瞧他,就好像他不存在一样。 正在灰心丧气之际,他忽然瞟见街头一角坐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头子,老头子闭着眼睛,坐在一个小板凳上,他的面前摆着一张画着八卦图案的布帛,上面摆着六枚铜钱。 黄才良灵机一动,朝老头子走去。 走到一半,黄才良看见一位妇人牵着一个小孩儿在老头子面前站定,他们对了几句话,妇人便蹲了下来。 黄才良不想打扰他们,便站在不远处悄悄听着。 他听见妇人报了自己的生辰八字,老头子问他算什么,妇人说算她男人的前程。之后,老头子问了一些大概的情况,黄才良也聚精会神地听着。 妇人说她男人在一家客栈里当杂役,不知道为什么,男人最近运气不太好,不是搞丢了客栈里的东西,就是弄坏了掌柜的古董,不但挨了不少骂,还赔了掌柜不少钱。 听完妇人的描述,老头子便捡起布帛上的铜钱,朝半空中一抛,看见铜钱落在地上后,老头子便掐起手指来。老头子在掐,黄才良也在掐,没一会儿,他便掐出来个大概的结果。 片刻过后,黄才良听见老头子说道:“这位大嫂,你家男人是犯小人了啊!” 妇人一拍大腿,叫道:“对啊,我就是这样说的,可我家那口子就是不信,那~大师,可有法子破解?” 老头子皱了皱眉头,挤出一个非常为难的表情,说道:“哎呀,这破解之法到是有,只不过得开天眼去算,我这一天只能开一次天眼,你说说这~~” 妇人急道:“大师,我给钱,求求你,只要你能算出破解之法,多少钱我都给,你是不知道,我男人要是再这样赔下去,非赔到倾家荡产不可!” 老头子得逞之后,便微微点头,道:“好吧,老夫乃心善之人,支这摊子就是为了给普罗大众排忧解难的,看你也是好心之人,这样吧,你给一两银子,老夫为你求个破解之法。” “一两银子?这么贵?!”妇人有些为难。 “呵呵,大嫂,这天眼可不是随便能开的,开天眼就是要求神问鬼,你以为这银子是给我的?不是,是给神仙的,要不是看你为难,你就是给一百两我也不干呢!” 妇人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从兜里掏出一锭碎银子,递给老头,“好吧,一两就一两,只要能破解就行!” 老头拿到银子,掂了掂,随后一把塞进怀里,“好,你等等啊,我给你问问!” 说完,老头便摆了个奇怪的架势,一会儿翻白眼一会儿仰天长叹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发羊癫疯了。 这样手舞足蹈摆弄了一会儿,老头子便开口说道:“有了!神仙说,在你家床铺正南面贴一道符,贴满七七四十九个时辰,这小人就会被化解掉。” 妇人喜上眉梢,马上问道:“太好了,符呢?” 此话一出,老头又为难起来,“大嫂,这符可没那么简单,乃是出自神仙之手,刚才神仙就很生气来着,说我一两银子就把他给打发了。你想要这符,恐怕还得花点儿钱!” “还得花钱?多少钱?”妇人的脸色马上就变了。 “这样吧,你再给一两,我给神仙说说,就说你家也不富裕,让他发发慈悲。” 妇人极不情愿地将手伸进兜里,正打算掏钱给老头,忽然黄才良冲了过来。 “等等,他在骗你!”黄才良边跑边大声喊道。 三人都被黄才良的喊声吓了一跳,可当他们发现是个小孩子时,他们的脸色便舒展开了。 “小毛孩儿,一边儿玩儿去。”老头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 妇人则继续她掏钱的动作。 “大婶儿,他骗你呢,犯小人哪能贴道符就能化解呢!你别信他的!”黄才良苦口婆心劝说道。 妇人停顿了一下,看了看黄才良又看了看老头,犹豫起来。 “呵呵,小孩子的话你也信?行了,要是你不相信我的话,就把钱拿回去。”老头说着,便将先前揣进怀里的银子拿出来,递给妇人。 妇人见状马上不耐烦地对黄才良怒道:“去去去,小叫花子,捣什么乱!” 说完,妇人便再次掏出一两银子,放在老头手中。 老头收好钱,又是一番手舞足蹈,最后拿出一张符纸和一瓶朱砂,画了一道符递给妇人。妇人接过符纸,似乎很满意,牵着孩子就离开了。 妇人离开之后,那老头子忽然睁开眼睛,看着黄才良骂道:“哪儿来的小兔崽子,差点被你坏了好事,快滚开!” “你看得见!你是个骗子!”黄才良丝毫不为所惧,指着老头说道。 “骗子咋了,她心甘情愿被骗,我把钱还给她她都不要。行了,别打扰我做生意,再不滚我可要揍你了!” “哼,她家是犯了小人不错,但是贴符根本不管用,等七七四十九个时辰之后她再来找你,我看你怎么办!” “怎么办?呵呵,我办法多着呢,说他们不诚心或者符纸没有贴在正南方,到时候又可以赚个一二两,你懂个屁啊!” “你~~你这不是害人吗!犯小人可大可小,弄不好她男人会送命的!”黄才良急道。 “哟呵,你还挺懂,小家伙,你什么来头啊?”老头子似乎对黄才良来了点儿兴趣。 “你管我什么来头,你这样骗人就是不对,她家犯了小人,只有把小人找出来才能化解!” “哼,我还以为真遇到哪位高手了呢,你不还是听我说的?哦,我说犯小人你就真的以为犯小人?告诉你吧,我那都是瞎说的。” 黄才良不懂了,“瞎说的?你不会算卦?” “哈哈,这不废话吗,我要会算卦,还能落得这副田地?!小弟弟,你看咱们都是苦命人,我也不过是混口饭吃,你就不要捣乱了,好不好?” 听完此话,黄才良马上想到,这老头子不会算卦都能赚钱,那自己会算不是更能赚钱?! 这么想着,黄才良便下定了决心,打算靠算命赚钱。 既然是算命,自然要像这老头这样置办一点行头才行,可是黄才良手上没有钱,没法儿搞得像老头一样花里胡哨的。不过这也难不倒他,公公曾说过,万物皆有阴阳,万物皆可占,不一定非要用铜钱。 于是黄才良捡来六片树叶就打算开张了。 老头不待见他,他便离老头远一点,没有招牌,他就逢人便问。 可是他问了一下午,问得口干舌燥了,就是没人搭理他,结果天黑了他也没能算上一卦。那边老头收摊的时候还特地跑来嘲讽一番,说黄才良乳臭未干,没人会相信一个小孩子。 黄才良满心失望又满是疑惑,他就是不明白人们为啥相信一个满嘴谎话的老头,却不相信精于算卦的自己。 好在他叫卖的时候有几个人看他可怜,给了他一些铜板和吃食,所以黄才良勉强混了个水饱,手里也多出十多个铜钱,这些铜钱够他明天早上买几个包子了。 眼见着街上的人越来越少,黄才良心想该找个地方过夜。住客栈显然是不可能的,他的那些铜板远远不够,就算够他也没打算花在住的方面,他得紧着肚子先来。 在街上晃荡了一会儿,黄才良忽然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他跟着声音走过去,就看见一幢房子靠近城墙的角落里点着一堆篝火,篝火旁坐着几个乞丐。 黄才良小心翼翼走过去,马上引起乞丐们的警惕。 “哎,干嘛的?!”其中一人问道。 “我~~我能在这里过一夜吗?”黄才良回道。 “嗨,又来一个,还这么小,咋的,你家人死光了?!”另一个乞丐问道。 这句话说中了黄才良的伤心事,他脸上的表情马上不好看了。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一点的乞丐见状说道:“乌鸦嘴!看样子是被你说中了!”说完,他又看向黄才良,“来吧,孩子,饿了吧,吃点儿东西!” 91 学习 黄才良走过去,马上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那味道刚闻起来很香,让他胃口大开,可仔细去闻,又能闻到一股馊味儿,像是以前家里煮的猪食一样。 他靠着那位年龄稍大一点的乞丐坐下,看见篝火上架着一支破铁锅,里面炖着一锅糊糊,他闻到的味道正是从这锅里散发出来的。 “来,吃点儿。”那乞丐用一个破碗盛了点儿锅里的糊糊,然后递给黄才良。 黄才良其实吃过东西了,并不是很饿,而且那股馊味儿让他实在吃不下。不过黄才良明白什么叫盛意难却,他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儿,就必须顺着他们的意。于是黄才良接过碗,喝了一点碗里的糊糊。 哪知道那糊糊一到嘴里就像变了个味道似的,竟然好吃极了,黄才良顿时瞪大了眼睛,气都不喘的将一碗糊糊喝了个精光。 那老乞丐见状大笑,“呵呵,好吃吧!” 黄才良将碗递回给乞丐,舔着嘴唇笑道:“嗯,好吃,这是什么啊?” “嘿嘿,这叫珍珠翡翠白玉汤!” “啥?珍珠?翡翠?我没吃到啊!” 这时,另一名乞丐笑道:“你别听老张瞎说,这就是剩饭加上剩菜炖出来的粥,哪儿来的什么珍珠翡翠还有白玉啊!” “呵呵,”老张笑了笑,指着锅里对黄才良说道,“我可没胡说,你看这些米粒,像不像珍珠?那些菜叶子,像不像翡翠?还有这豆腐,不就是白玉吗?!所以,这就叫珍珠翡翠白玉汤!” 老张说完,乞丐们便一片大笑,黄才良受到感染,立马觉得心情舒畅了很多。 一众人攀谈了一会儿,黄才良便知道除了老张之外,这几个乞丐里有叫郭子的、有叫大林的、有叫小邓子的,还有一个叫顺儿的。那个叫大林的就是白天黄才良看见被掌柜赶出来的那个乞丐。 黄才良也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一下,但也只说到亲人们的情况,并没有把家底透露出来。 就这样,这伙乞丐便自然而然地接纳黄才良为他们自己人了。 第二天,老张主动承担起教导黄才良的“重任”,一大早他就带着他来到一家面馆旁,他们也不进去,就那样站在一旁看着。 “听我说啊,”老张弯着腰在黄才良耳边说道,“这家店的老板人挺好,但是老板娘就不咋地,待会儿你瞧见老板娘进屋了,就赶紧吃,吃完马上回来,明白吗?” 黄才良此时还一心一意想着算命赚钱,可是看着老张的热情,他又不好意思拒绝,更何况他现在已经学会了隐藏自己的家世,不想把自己会算命的事情告诉这些乞丐。于是他只好乖乖待在老张身旁,仔细听着他的每一句话。 “不给钱吗?”黄才良挠挠后脑勺,问道。 “给啥钱啊!吃人家剩下的!”老张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啥?”黄才良还从没干过这事,一时间脑袋转不过弯来。 没等黄才良的脑筋转过弯来,老张忽然紧张兮兮地推了黄才良一把,还急切地轻声喊道:“有了,快快快~~” 黄才良来不及反应,就看见一个男人从桌子旁离开,在他原先坐着的地方,摆着一碗吃剩下的面汤。 此时老板和老板娘都不在外面,黄才良磨蹭着走到桌子旁,不知如何是好。 老张在一旁不停地催促,“吃啊,快吃啊,待会儿老板娘该出来了!” 黄才良看了眼面馆的门,又看了看面前的面汤,他感觉自己吃也不好、不吃也不好。正在此时,他听见一声尖细的叫喊声:“干嘛呢!个小要饭的,滚滚滚滚~~” 这个声音虽然难听,此时却犹如天外来音,将黄才良从难堪中解救出来,他飞快地跑回到老张身边,努力装出一副可惜的样子。 老张见状摇了摇头,说道:“拉不下面子?哼哼,没关系,饿几顿你就知道面子不如肚子重要了。” 说完,两人便依旧在面馆旁站着。 不一会儿,另一位客人也吃完了,而这时老板娘刚好转身走进屋内,老张拍了拍黄才良的肩膀,眼睛盯着客人留下的面碗说道:“看我的!” 话音刚落,老张便像一条被人追赶着的狗一样飞速蹿了出去,他没有任何停顿,在桌子旁停下的一瞬间,他马上端起碗筷呼呼啦啦吃起来。一眨眼的功夫,黄才良就看见老张放下干干净净的面碗,随后又转身跑回来。 “瞧,多简单,一顿早饭就解决了!”老张满脸骄傲地说道。 说完,老张便带着黄才良朝大街上走去,一边走一边给黄才良上着“课”:“这是吃面的地方,另外还有吃包子、吃油饼的地方,以后我慢慢告诉你。” “那吃完早饭,又去干嘛呢?”黄才良仰着头问道。 “呵呵,吃完早饭,当然是晒太阳啦!” “光晒太阳吗?那午饭又在哪儿吃呢?” 老张看着满脸疑惑的黄才良,笑道:“呵呵,你还挺好学,好吧,我就教教你。咱们这种人啊,一般不吃午饭,为啥呢,因为饭馆里人多,你去要饭掌柜的不高兴,家户人家呢,午饭剩下的都要留着晚上吃。不过一旦到了晚上,吃的那可就多了,有鸡有鸭、有鱼有肉,要是运气好,还能讨来酒喝。所以你早上不吃,就只能饿着,一直到晚上才有吃的。” 黄才良听着老张一套一套的,不禁感慨人活着真累,连当个乞丐都有这么多讲究。 不过,老张说的黄才良并不在意,他还在盘算着该怎样去算命赚钱,而且他口袋里还有十多个铜板,暂时不用为了吃的担心。 正走着,老张忽然拉着黄才良朝一处街角走去,然后非常自然地一屁股坐下来,在坐下来的过程中,他还非常满意地吐了口气。 黄才良看着老张非常享受的表情,又看见他随手摆了个破碗放在脚前。 “啊~~哈~~”老张打着呵欠伸着懒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先补补觉,那几个兔崽子呼噜声太大,老睡不好~~” 几乎是老张话音落下的同时,他的呼噜声也跟着响了起来。 伴随着呼噜声,黄才良看了看周围,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也依旧没有人理睬他。见老张已经睡熟,黄才良便一骨碌爬起来,他要去昨天的地方看看,看看那老头还在没在那儿。 到了地方,黄才良看见果然那老头闭着眼睛正坐在板凳上,他的跟前此时正蹲着另一名老人。 有了昨天的教训,黄才良没有直接去揭穿老头,而是躲在一旁悄悄听着,他倒要看看,这老头嘴里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听着老头算了几个客人,黄才良终于听出一点名堂来。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这老头的确不会算卦。而他说给客人听的话虽然每次都不同,但是套路都是一样的。比如不管别人找他算什么,他首先用一个严重的结果把客人给唬住,然后等着客人问他有没有破解方法。客人如果问了,他便装出一副特别为难的表情,然后编造一些诸如开天眼、费精力等让人觉得他真的非常为难的借口,最后便是要钱了。 而老头要钱更是一个套路接着一个套路,比如客人说太贵,他就会说这钱又不是给自己的,或者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让人觉得他收不收钱对他根本不影响。然后客人如果给钱了,他又会大肆夸奖客人一番,最后按照客人的期待给出让他们满意的结果。 说来说去,老头这一套纯粹就是说话的技术,跟算卦半点关系都挨不上。 听到最后,黄才良对老头是又厌恶又敬佩,他觉得这老头太缺德,但是又太会摸清客人的意愿,他觉得在老头这里学到了很多。 见老头来来回回都是同样的套路,黄才良便无心继续听下去,他回到老张旁,见他还在熟睡,便靠着他坐下来。 老张被黄才良扰醒,睁眼看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正在这时,一位路过的人朝破碗里扔了几个铜板,铜板砸着破碗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哟呵,难得啊,给赏了!”老张再次睁开眼睛,看见碗里的铜板喜上眉梢。 黄才良有些疑惑,这有什么难得的?昨天他就得到十多个铜板。 “给钱的人不多吗?”黄才良问道。 “呵呵,也不是不多,天下好心人还是很多的。只不过我们哥儿几个在这儿混得眼熟,这里的人已经不愿意给我们钱了。估计啊,这几个子儿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赏的。” 听完这话,黄才良更加疑惑了,“我的面子?他们干嘛要看我的面子啊?” “哎,这还不懂吗?你看你,一个小毛孩儿,牙都没换完呢,人们都看不得小毛孩儿受罪,所以愿意给你钱花。” 黄才良笑了笑,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个“面子”。 没等黄才良回话,老张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呢,这世上有好人也有坏人,好人看见小毛孩儿乞讨,就会多给一点儿,可是被坏人看见了,他们就会在你身上打歪主意。所以啊,你以后就跟着我,千万不要乱跑,明白吗?” 黄才良心头一热,感激地点了点头。 92 第一卦 这样过了四五天,黄才良无奈至极,一方面,他始终吃不下别人吃剩的东西,连原本觉得很好吃的“珍珠翡翠白玉汤”他都觉得难以下咽;而另一方面,他算命的想法始终没有任何进展。 期间有好几次,黄才良趁老张熟睡的时候跑出来,吆喝着要给人算命,可是依然,没有人搭理这个六岁的小孩儿。 这天,被逼着“吃过早饭”之后,老张照旧带着他去晒太阳。 这一回,老张换了个地方,刚巧就离那算命的老头不远。 坐在老张旁看着老头送走几位客人后,黄才良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老头跟前——前几天那位大婶儿! 黄才良立马来了兴趣,心想这回老头该玩儿砸了。 于是黄才良悄悄凑上前,躲在旁边偷听起来。 那大婶儿满脸怒气,在老头跟前站定后就掐着腰骂起来,“你个老骗子,还我钱来!看看你算的什么东西,我男人都进大狱了!” 老头听见妇人的声音,先是一愣,随后咧嘴一笑,不慌不忙地说道:“这位大嫂,你是前些天找我给你男人算前程的吧?你先消消火,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 妇人怒气难消,依旧掐着腰大声喊着:“怎么回事?这要问你啊!你不是说把符贴在正南面,贴满四十九个时辰就消灾了吗?现在倒好,那符我还贴在墙上呢,我男人却被抓紧大狱去了!” 老头似乎早有预料,气定神闲地笑道:“你是不是没贴正啊,我可是说了,得是你男人睡的床铺,还得是正南面,而且,贴符的期间,你们的心一定要诚,不然神仙会认为你们瞧不起他的。” 妇人答道:“我当然是贴在床铺的正南面啦,我的心也诚,要是不诚,我干嘛白白花那二两银子?!什么都别说了,现在我男人进了大狱,你没算准,把我的钱还给我!” 老头哈哈大笑,“好,大嫂,钱不是不能还。不过我得问你一个问题,你是想要那二两银子呢,还是想把你男人救出来?” 妇人嗤笑一声,“哼,这话问的!我当然是想让我男人出来啊!” “那好,所谓救人救到底,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夫就念在你诚心的份儿上,再帮你一把。大嫂,我求的符还从没失败过,这中途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咱们也不管了。这样,我再给你求一道符,你拿去给你男人带在身上,保准七天之后他大摇大摆地从狱里走出来。” 妇人听了此话,虽然有些疑惑,但是她的声音软了下来,“还求符?!管不管用啊!” “哈哈,管不管用就看你信不信我了!” 妇人几经犹豫,最后点点头,“好吧,我再信你一回。” 这时,老头那副为难的表情再次露出来,“大嫂,这一次可和上次不同,不仅难度很大,求的神仙也不同,你还得掏点儿钱!” 妇人听完勃然大怒,“什么?!还要钱!我已经给过二两银子了,你怎么好意思还要钱呢?” 老头依旧不慌不忙,“老夫已经说过,这钱不是给我的,而是孝敬给神仙的。当然,你可以不给,我也可以把之前的银子还给你,但是你男人可就~~” 妇人听完叹了口气,难过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最后她还是将手伸进自己的兜里,一边掏钱一边问道:“好吧好吧,多少钱?” “二两!” “多少?”妇人惊得眼睛都瞪圆了。 老头伸出两根手指,重复道:“二两!” “这么多?” “多吗?比起你男人,几两银子算什么?我说了,这次求的神仙不一样,是一位更厉害的神仙,多点钱是理所应当的。” 妇人虽然很难接受,但是没有拒绝的意思,一旁偷听的黄才良此时恨不得给老头鼓鼓掌,这揣摩人心的一手他简直玩儿得行云流水。 这时老头身边已经被妇人的吵声吸引来了很多人,黄才良眼见妇人就要把钱掏出来,便灵机一动,大憾一声:“有蛇!” 顿时,人群纷纷跳起来,连同老头和那位妇人。 “哪儿呢?哪儿呢?”老头边跳边叫,还一边在四下里打量。 黄才良这才从人群里钻进来,拉着妇人的手说道:“大婶儿,你瞧,他是个骗子!” 那妇人闻声朝老头看去,就看见老头睁大着眼睛不停地在地上张望。 “好哇,你个老骗子,还我钱来!”妇人大叫着冲向老头。 那老头还在四处找蛇呢,忽然被妇人揪住衣领,这才回过神来。他狠狠地瞪了黄才良一眼,随后不停地给妇人解释。 只是可惜,老头已经穿帮,身旁又有一群为妇人打抱不平的人,最后老头只得乖乖掏出银子还给妇人,然后灰溜溜逃走了。 老头走后,围观的人也就散了,只剩下黄才良和唉声叹气的妇人。 “大婶儿,我会算卦,要不我帮你算算吧。”黄才良趁机说道。 妇人看了黄才良一眼,她对这个小乞丐没有好感,不过刚才是黄才良帮她要回银子的,所以她还是尽量保持温和的态度。 “小弟弟,谢谢你帮我讨回银子,但是大婶儿今天心情不好,你就别捣乱了,好吗?” 说完,妇人又从兜里掏出几个铜板,打算赏给黄才良,就算是表达谢意了。 可是黄才良没有接,他看着妇人认真地说道:“大婶儿,无功不受禄,就算我想要你的钱,也得在我给你算过之后。你要是真想谢我,就让我给你算一卦,如果算对了,你再给我钱,我一定会收下的。” 妇人听着黄才良充满稚气的声音,心想暂时也没别的办法,还不如死马当活马医,信这小孩儿一回。 于是妇人将黄才良带到一个茶水摊,给两人点了两大碗茶后便打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黄才良听。可她的话才刚开始,黄才良便打断她笑道:“大婶儿,其实你和那个骗子的话我都听到了,我知道你想算什么,也暗地里算过,你家男人的确是犯了小人。只不过想要破解,就必须把小人找出来,这样,你把你男人的生辰八字告诉我,我先算算看。” 妇人听完依旧无法相信眼前的小孩儿,不过她想着既然是死马当活马医,那就干脆医到底,于是她将男人的生辰八字报了出来。 黄才良一边听着一边手里不停地掐算,算完之后,他找妇人要来六个铜板,抛在桌面上看了一眼。 最后,黄才良问道:“之前听你说你男人是在一家客栈里当杂役,对吗?” 妇人点点头。 “嗯,我算出来这个小人就在你男人身边,而且生肖属龙。另外,你男人虽然现在身陷囹圄,但暂时没有性命之虞,你大可放心。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小人找出来。对了,你男人是因为啥事被抓进大狱的呢?” “哎,掌柜丢了个古董瓶子,被账房在我男人睡觉的杂房里找到了,所以掌柜的报了官。” 黄才良听完点点头,“大婶儿,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你要信得过我的话,明天辰时过后就来这里等我,咱们一起去客栈瞧瞧。我现在还有别的事,得赶快回去。行吗?” 妇人一脸的疑惑,但是黄才良至始至终没有提到钱的事,所以她感觉到了一点儿黄才良和先前那老头的不同。 “行,大婶儿听你的,明天一定来找你。” 黄才良满心欢喜,站起身给妇人行了个礼,然后转过身,匆匆忙忙离开茶水摊。 黄才良回来的时候,老张已经醒了,看见黄才良气喘吁吁的,老张忍不住问道:“干啥去了?” 黄才良嘻嘻一笑,“刚才那边有人吵架,我去看热闹了!” “不是说了别乱跑吗?万一被人贩子拐了去,你哭都来不及!” “呵呵,不会的,我不会离开太远,一有不对劲我就大声叫你呗。” 老张点了点头,“嗯,学聪明点儿,都当乞丐了,要是还不知道保护自己,那你就离死不远了!” 黄才良陪笑了又陪笑,保证了又保证,老张才停止啰嗦。 安静下来后,黄才良又陷入了困惑。 他不可能真的跟着老张当乞丐,也不可能真的一直待在他身边,总有一天他要真的算命赚钱。另外,他又希望暂时能在老张身边待着,至少在老张身边他能得到一定的保护,也不会饿肚子。所以一时间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知道这样瞒下去不是办法。 第二天,黄才良照常趁老张睡着后溜走,他悄悄来到昨天的茶摊旁,静静地等着那位大婶儿。 他看着自己的影子一点一点挪动,总算,辰时过后没多久,那妇人便急匆匆跑过来。 其实黄才良对妇人能不能来完全没把握,因为昨天整个谈话的过程中,妇人都是一脸的疑惑,很显然,她还不是真正的相信自己。 此时看见妇人出现在街头,黄才良的心几乎都要跳出来了他知道不管这次能不能收到钱,这都是自己的第一笔生意。 “大婶儿,你来了,太好了!”黄才良喜形于色。 “呵呵,我既然答应了就肯定会来的,不过你可不能再骗我,我都快受不了了。” “放心吧,大婶儿,我一定把你男人救出来,没问题的!”黄才良越说越激动,差一点就要举手发誓。 93 第一卦(二) 妇人带着黄才良找到那家客栈,一进门,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叫骂声:“再让我发现你去赌,我就把你的手给剁了!” 随着声音,两人便看见一个“壮硕”的中年妇女正掐着腰指着一个同样“壮硕”的男人的鼻子,男人似乎很畏惧女人,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这是老板娘。”妇人在黄才良耳边轻声说道。 老板和老板娘很快发现来者,于是马上换出一副笑脸,朝两人迎过来。可当老板看清妇人的样貌后,他的笑脸瞬间就消失了。 “怎么又是你!没完没了了!快滚!”老板几大步走上前,推着妇人朝门口走去。 老板娘似乎对妇人很陌生,看见老板的举动后震惊不已,问道:“当家的,这是谁啊?” “呵呵,娘子,没事儿,就是来闹事的。”老板说完,又转向妇人,嘴里不断地催促道,“你走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行吗?!” 这时老板娘走上前来,一把拉住老板的手,朝妇人上下打量了一圈。 相比之下,妇人要比老板娘年轻,样貌也更端正,尤其是身材,和老板娘相比,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老板娘立马警惕起来,伸手揪住老板的耳朵,厉声问道:“行啊,现在不仅赌,还学会金屋藏娇了啊!王大宝,我跟你拼了!”说着,老板娘便上下其手,跟老板撕扯起来。 看着这两人的一举一动,听着他们的一言一辞,黄才良结合自己算出来的结果一细想,便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只不过他还需要更多的细节。 这时,妇人拉开老板两口子,一个劲儿地解释道:“老板娘,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老板娘好不容易停下手,气喘吁吁的看着两人,问道:“不是那样是哪样?” “哎,我男人原来是这儿的杂役,昨天被官府抓走了,我是来找掌柜问问清楚的。” 老板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妇人解释完后,他将双手使劲一甩,“就是嘛!” “你男人?”老板娘还是有些疑惑,“李贵儿是你男人?” 妇人点点头。 老板娘得到确认后,马上一改先前的态度,蛮横地嚷道:“李贵儿自己手脚不干净,盗窃成性,要找你去找官府,找我们当家的说哪门子说啊!” “老板娘,李贵儿在这儿干了不是一天两天,他要真是盗窃成性的话,怎么这会儿才发现呢?你们肯定是误会了!” “误会?!人赃俱获,有什么可误会的?” “这~~这里面一定有隐情,就算真是李贵儿偷的,我们可以赔钱嘛。看在他在这儿干了整整五年的份儿上,求求掌柜的行行好,把诉状撤回来。” 没等掌柜的回话,那老板娘马上回绝道:“撤回来?不可能!我家丢了那么多东西,这才找到一件,鬼知道是不是李贵儿偷去卖钱了!还有,前不久他打碎好几个古董花瓶,还没跟他算账呢!再说了,让你赔,你赔得起吗?” “什么?”妇人不敢置信,“怎么可能,李贵儿不会干这种事的,老板娘,你相信我,李贵儿不是那样的人,求求你了~~” 妇人一边说一边作势要跪下来,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黄才良站了出来,说道:“老板娘,如果我能帮你找到那些丢失的东西,你是不是就能撤回诉状?” 老板娘看了眼黄才良,却没有理会他,而是对妇人质问道:“你以为把儿子带来我就会心软?别做梦了!” 妇人赶紧解释:“不是,不是的,老板娘,他不是我儿子,是个算命~~算命的。” 老板娘听见这么一说,马上来了兴趣,“算命的?一个小孩儿?呵呵,这是闹的哪一出?” 黄才良笑道:“老板娘,你别看我年岁小,我能算出你家丢失的东西去了哪里,只要你答应我,如果找到那些东西了,你就放过李贵儿,行吗?” “行啊!我倒要看看你个小小的算命先生究竟有多大的本事!”老板娘看着黄才良就像看着一件玩物。 谁知道这时老板却不干了,“娘子,你还真信一个小毛孩儿啊!李贵儿又不傻,他怎么可能把东西藏在附近呢?就算要卖,他也肯定是找的外地的买家。” “没有,”李贵儿老婆听见这话马上反驳,“没有,掌柜的,李贵儿真不是那样的人,他跟了你那么久,你还不知道他的为人吗?” 掌柜的叹了口气,道:“哎,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李贵儿老婆,可能他连你都骗了呢!” 李贵儿老婆还想辩解,黄才良却打断了他们,“掌柜的,你是属龙的,对吗?” 掌柜夫妇二人没想到黄才良会毫无征兆的问起这个,一时有些发懵,老板娘更是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黄才良没有回答她,而是点了点头,说道:“这就对了!” 而李贵儿老婆还记得,昨天黄才良告诉她她男人身边的小人就是属龙的,所以此时听见黄才良问起,又看见掌柜夫妇的表现,她马上便知道黄才良说的小人就是眼前的掌柜。 黄才良见李贵儿老婆神色不对,就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暂时不要发作。 李贵儿老婆本来是没抱什么希望的,就算死马当活马医,那也还是死马啊!可是当她亲眼见证黄才良关于属龙一事的证实,她的心稍稍有些偏移了。她冲黄才良点点头,下意识往后退出一步,这意思就是说,接下来的事交给黄才良了。 关于失物,黄才良是有过教训的,不过比起之前村里的失窃案,这里的事要简单得多,因为卦象显示得非常清楚,掌柜家的失物属于窃遗劫灭中的遗,而“遗”则是黄才良最拿手的。 “掌柜的,你是生意人,比起让李贵儿坐牢,应该更想让自己的东西回来,对不对?”黄才良上前一步问道。 那掌柜的先是微怔,随后狠狠点头,“那是当然!” “好,我说我能帮你找回丢失的东西,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你也应该试一试,对不对?” 这一回,掌柜的有所犹豫,但还是肯定的回答了黄才良,“对!” “这不就行了!好,我请问一下,当时发现失物的杂房在哪儿?能带我去看一下吗?” 掌柜的还在犹豫,老板娘却朝后院一指,“就在那儿呢,跟我来。” 一行人跟着老板娘来到后院,又进入杂房,黄才良转着圈打量了一下四周,随后问道:“失物是个瓷瓶,对吗?” “对,就在库房里摆着呢,你要看吗?”老板娘答道。 “不用,知道是瓷瓶就行。”说完,黄才良便伸出右手,掐算起来。 片刻过后,黄才良微微一笑,冲老板娘问道:“敢问账房先生何在?” 此话一出,掌柜的顿时紧张起来,他眼珠子一转,慌忙捂住自己的肚子,说道:“娘子,你们先聊着,我肚子不舒服,去趟茅房。” 老板娘此时的心思全在如何把丢失的东西找回来,所以没能注意到掌柜神色不对劲,但是黄才良和李贵儿老婆注意到了。 老板娘冲掌柜点点头,随后回答黄才良,“他老爹这两天身子欠妥,已经告假回家了!” 黄才良微微点头,笑道:“老板娘,这几件事发生在同一时段,你不觉得挺巧合的吗?” 老板娘本想否认,可仔细一想,先是失物、然后李贵儿被抓、接着便是账房告假,这几件事虽不是同一天发生的,可是期间间隔确实很短,的确有点巧合。 这么想着,老板娘便看向黄才良。 黄才良笑了笑,又说道:“还是把掌柜的叫来吧,有些事他在场说起来才方便一些。” 老板愣了一下,她从黄才良的话里感觉到了什么,于是她大喊一声:“王大宝!” 那掌柜的正躲在茅厕里想辙呢,忽然听见母老虎的叫声,立马惊出了一身冷汗。尽管他一万个不愿意,但是他还是不得不从茅厕里钻出来。 “娘子,怎么了?”掌柜的慌慌张张跑出来,却看见后院三人齐齐冷眼看着自己。 “掌柜的,”黄才良将双手背在身后,“是你自己说呢?还是由我说出来?”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一个小毛孩儿,尽说大话,还能不能找到,找不到就滚出去!”掌柜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可是谁都听得出来他心虚了。 “怎么回事?!”老板娘猛然一声怒吼,不仅是掌柜的,连同黄才良和李贵儿老婆都被吓了一大跳。 掌柜的慌忙拉住老板娘的衣襟,解释道:“娘子,他就是一个小屁孩儿,你别听他的,咱们就使劲告李贵儿,李贵儿吃了苦头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不等李贵儿老婆发作,黄才良接着说道:“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那好,我说!你的失物都被账房转走了,此时就在客栈的西北方向六十丈左右的地方!” 老板娘听完略微沉吟,“西北方向?六十丈?那~~那不是何掌柜的典当铺吗!” “哼哼,是不是典当铺我不知道,反正我算出的结果就是在那里,不信的话咱们可以去问一问。” 黄才良说完,老板娘立马瞪向掌柜的,“到底怎么回事?” 见掌柜的始终不肯吭声,黄才良便解释道:“事情很简单,掌柜的不知何因缺钱了,所以让账房变卖自家的东西,可能他害怕被老板娘你发现,所以就谎说被人偷走了,还找来一些赝品,找机会让李贵儿碰倒,这样一来,就算你发现东西没了,他也有诸多借口搪塞于你。可是随着丢失的东西越来越多,掌柜的知道瞒不了多久,所以他就伪造了李贵儿偷窃的现场,让李贵儿当自己的替罪羊!” 等黄才良说完,老板娘早已是大惊失色,她看向掌柜的,不可置信地问道:“这都是真的?” 此时的掌柜已是面色惨白,他低着头,始终不敢抬眼。 黄才良还觉得不过瘾,接着说道:“是不是真的,等账房先生回来一对质就知道了!” 94 第一卦(三) 掌柜的原本低着头,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来,凶神恶煞地看向黄才良:“你瞎说的,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李贵儿跟我提了好几次涨工钱,我没有答应,所以他怀恨在心,一点一点偷走我的东西,这一次算他大意,被我发现了,要不然,我到现在都以为是外面的贼干的。” 说完,他又面向老板娘,“娘子,他们一家用心良苦,我不知道这女人从哪里找来这毛孩子,但是咱们千万别被她骗了,要是撤回诉状,我们的那些东西不就白白丢了吗?” 老板娘似乎被掌柜的说动了,她重新看向李贵儿老婆和黄才良,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黄才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先是背着双手朝门口走了两步,随后忽然一转身,对掌柜的问道:“你在外面还欠多少赌债?!” 一席话将屋里三个人都说愣了,两个女人齐齐看向掌柜的,都是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她们知道,黄才良刚才说的,就是所有问题的症结。 掌柜的更是暴跳如雷,径直冲向黄才良,一副想要杀掉他的表情,“你个小兔崽子,瞎说什么呢!谁欠债了!谁欠债了!” 面对掌柜的汹涌的来势,黄才良丝毫不为所惧,他的眼睛迎着掌柜的眼睛,没有任何躲闪的意思。 “掌柜的,你不用生气,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如果继续瞒下去的话,这家客栈迟早会被你输掉。但是如果你及时改过,虽然损失不少,至少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实话告诉你,我卜卦的时候顺便给你算了算,卦象显示得很清楚,你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这家客栈你还要开很久。” 听完黄才良的话,掌柜的表情从刚开始的凶神恶煞瞬间变成愁眉苦脸,最终,他在黄才良跟前停住,转身看了眼老板娘,然后跪了下来。 老板娘一早就从黄才良的话里听出些眉头,可是尽管她已经猜到怎么回事了,看见掌柜的跪下来时,她还是惊得捂住自己的嘴。 “你~~你欠了多少?!”老板娘颤抖着问道。 “一共六百两,还了一些,现在还剩三~~三百多两~~” 老板娘“啊”的尖叫一声,随后扑过来,两只手不断地撕打着掌柜,“你个天杀的~~让你不要赌~让你不要赌~说了多少次了~你就是不听~三百多两啊~~你让我怎么活啊~你个天杀的~~” 李贵儿老婆见状赶紧跑过去想劝止老板娘,可她哪是老板娘的对手,老板娘随手一挥,李贵儿老婆便一屁股坐在地上。 黄才良走过去把李贵儿老婆扶起来,示意她不要去管。 好在老板娘发泄的期间掌柜的一直没还手,看得出来他很后悔,或许是老板娘感受到了这一点,所以这场闹剧很快便收场了。 老板娘很生气也很累,她靠着磨盘坐下来,掌柜的见状赶紧上前安慰。 见两人总算安静下来,黄才良便走上前,笑道:“老板娘,掌柜的,你们无须过多担心,我说过,这家客栈还要开很久,你们也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三百两银子虽然很多,但我相信你们拿的出来。俗话说祸兮福所依,相信这笔银子你们很快就会赚回来的!” 掌柜夫妇同时看向黄才良,似乎不敢相信这番话是出自一个六岁孩童之口。 黄才良看着夫妇二人的表情,知道火候到了,便接着说道:“这件事和李贵儿没关系,你们大可撤回诉状,至于你们自己的事,我保证除了我们五个人,绝不会有第六人知道。” 黄才良一边说着,李贵儿老婆一边点头附和,最终老板娘点头答应了,说晌午过后就去衙门撤诉。 离开的时候,四个人都是一脸笑容,不知情的根本不知道客栈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贵儿老婆千恩万谢,似乎掌柜夫妇给了她多大的好处,却忘了他俩就是害得自己男人平白无故被抓进大牢的罪魁祸首。 走在路上,李贵儿老婆掏出二两银子,要给黄才良,黄才良却没有接受。 “我爹说过,答应别人的事一定要做到,现在你男人还在大狱里,等他真的出来了,你再给钱也不迟。”黄才良说道。 李贵儿老婆拿着银子愣在当场,眼前这个孩子和她自己的孩子年龄相仿,说话的声音也是稚气十足,可是他的表现以及说出来的话根本不像一个小孩子能够说出来的,她现在倒是好奇这小孩儿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我下午在茶水摊等你?” 黄才良点点头,“行!最好和你男人一起来。” 两人分手后,黄才良匆匆忙忙跑回老张睡觉的地方——掌柜夫妇二人耽误了不少时间,这个时候老张应该醒了。 到了地方一看,果然老张气呼呼地站在原地四处张望,一看见黄才良,他便拎起破碗走过来。 “你个小兔崽子,不要命了?!你知道被人贩子拐走的孩子是啥下场吗?真是一点都不省心!”从抓住黄才良的手,老张的嘴就不曾停过,他说得唾沫横飞,可是黄才良却一句都没听进心里。 好不容易等老张安静下来,黄才良才开口说道:“老张,下午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好吗?” “去哪儿啊?你小子是有事瞒着我吧?”老张满不在乎,在他眼里,一个六岁小孩儿的事再大也大不过填饱肚子。 “呵呵,去了你就知道了,如果顺利的话,晚上我请大家喝酒吃肉,可不是讨来的酒肉哦!” 听到这里,老张总算来了点兴趣,“真的假的?你小子该不是学会偷钱了吧?我可告诉你,咱是讨饭的,可咱从来不偷不抢,你小子可别走了歪道啊!” “呵呵,你想哪儿去了,跟你说吧,我给人算了一卦,下午就能拿到卦钱,你待会儿陪我去拿就行了。” “算卦?你算哪门子卦?不是,你小子究竟玩儿什么把戏啊?” “你就别问了,下午一看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说完,黄才良便一屁股坐下来,然后闭上眼睛,无论老张怎样奇怪地打量自己,他权当看不见。 晌午过后,黄才良被肚子的叫声吵醒,今天早上虽然吃了点儿别人吃剩的包子,那也是被老张盯着他不得不吃而已,实际上他也就是做做样子,根本没吃多少。 这么些天来,他总是吃人家剩下的东西,总是无法下咽,他实在太想吃一顿正常的饭了,哪怕只是一碗干净的米饭也好。 黄才良拍拍屁股站起来,踢了踢仍在熟睡的老张。 “走了!” 老张擦着满是眼屎的眼睛,嘟囔道:“真有事啊?” “走吧,待会儿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半推半就着,老张被黄才良带到茶水摊,远远的,黄才良就看见李贵儿老婆坐在那里,她身旁还坐着一个瘦黑精干的男人,想必就是李贵儿了。 看见黄才良后,李贵儿老婆马上站起身,满脸都是笑容地招呼黄才良坐下,接着,她给李贵儿介绍了一下。 老张大概是很久没有上过正位了,不敢入座,只是站在黄才良的身后,像是他的跟班。 “小弟~~不,应该是小大师~~也不对,嗨,你瞧我这人,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还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你呢!”李贵儿老婆有些不知所措。 “我叫黄才良,你叫我才良就行。” “那怎么行,干脆,我叫你黄先生吧。” 黄才良心头猛然一动,以前,村里人就是这样称呼爹的。 “也行。大婶儿、大叔,掌柜的没为难你们吧?” “没有,没有,掌柜的还想留我继续干呢!”李贵儿笑道。 “是吗?”黄才良有些疑虑,“好事倒是好事,不过我不建议你继续在那儿干,还是另寻出路的好。” “为啥啊?”李贵儿老婆问道,“你不是说他们祸兮福所依吗?再说了,李贵儿被他们冤枉了一遭,他们以后肯定会优待李贵儿的。” “哼哼,”黄才良冷笑一声,“我那是随口说的,那掌柜的生性贪婪,不可能戒掉赌瘾,我爹说十赌九输,他的家产迟早会被他输个精光。” “那你说给他算了一卦~~” “呵呵,我那是骗他的!当时我要不顺着他们的意思,说点儿好话给他们听,他们哪儿能那么痛快答应放了大叔啊?大婶儿,你忘了,之前那老头就是这样骗你的。要说那老头一个大骗子,算卦什么的一点都不会,但是揣摩人心他算是高手了,我这也是跟他学来的。” 李贵儿老婆听完一脸震惊,她根本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小孩儿能耍出这种心眼儿,她在黄才良身上看见了成熟、狡猾、童稚、超脱等等品质,而这种种品质集合在黄才良身上,给她一种非常诡异的感觉。 “你~~你就不怕他们发现后来找你算账吗?”李贵儿老婆问道。 黄才良嘻嘻一笑,“怕什么,等他们发现,我早就不在八番城了!” 话音落下,不只是李贵儿夫妇,连同黄才良身后站着的老张都是一脸愕然。 不等他们发问,黄才良忽然伸出一只手,冲李贵儿老婆笑道:“好了,这一卦我算完了,如果你想谢谢我,现在可以了!” 李贵儿老婆先是一愣,随后失声笑出来,“哦,对对对,只顾说话,我把这茬给忘了。”说着,李贵儿老婆便掏出一些碎银子,“这是五两,你收好!” 黄才良赶紧推辞,“这么多?大婶儿,用不了这么多,跟那老头一样就行!” “不行,”李贵儿老婆态度很坚决,“这是我和你大叔商量好的,你必须拿着。” 于是,两人互相推脱了一番,却根本没在意一旁老张差点惊掉下巴,最后,黄才良实在拗不过,便将银子收下了。 等李贵儿夫妇感恩戴德离开之后,黄才良便将银子亮在老张眼前,说道:“走,喝酒吃肉去!” 95 想法 当黄才良领着一众乞丐来到酒家门口时,依旧还是有人不相信,他们一个个畏缩在酒家门口,始终不肯迈过门槛。 黄才良找的酒家就是他和大哥来到八番城住的那一家,也就是大林被轰出来的那一家。 听见门口有吵闹声,掌柜的赶紧迎出门来,而当他看见堵住他家大门的是一群乞丐时,他比这群乞丐还要惊讶。 “张四袋,还有没有点儿规矩?!我这儿还没打烊呢,你带着他们过来不是诚心让我做不成生意吗!” 张四袋是八番城那些熟识老张的人给他取的诨名,他们说老张是这伙乞丐的头儿,就按照丐帮的叫法给他封了个四袋。 掌柜的说完老张,又冲大林笑道:“大林子,上次我说话是有点不好听,出手也有点重,可那是因为你太过分了,我好心好意请你吃顿饭,你还嫌这嫌那的。但是不管怎么着,是我的错,我这儿给你赔罪了!你总不至于为了那么一点儿小事来砸我场子吧?” 掌柜的虽然说话语气比较重,但听得出来,他没有恶意,而且这几人似乎很相熟。 老张笑了笑,将站在后面的黄才良推向前,说道:“彭掌柜,今天的主角不是咱们,是这位!” 掌柜的低头一看,发现是个小孩儿,便笑道:“张四袋,别开玩笑了,我这几天没得罪你吧,你看我这儿这么多客人,你们还是等我打烊了再来吧!这样,我给你留壶好酒,晚上哥儿几个好好喝几杯,怎么样?” 没等老张开口,黄才良便说道:“掌柜的,今天的主角的确不是他,而是我,是我要请这几位喝酒的。” “你?”掌柜的不太相信,“呵呵,小兄弟,小小年纪可不兴说大话!” “我没说大话,掌柜的,你不记得我了吗?前几天我还在这儿住过的!” 掌柜的回忆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说道:“我这儿可是酒馆,来打尖儿的人太多了,恕我眼拙。” “没关系,怎么说你这儿也是开门做生意,没道理有钱不赚,对吧?” “呵呵,话是这么说,可是~~你有钱吗?”掌柜的抱着双手,斜着眼打量了黄才良一圈。 黄才良闻言在怀里掏了掏,掏出大约二两银子,朝掌柜一抛,“就照这个数上菜,好酒来两大壶,剩下的就算赏钱了!” 说完,黄才良便径直从掌柜身旁走进酒馆,其他乞丐看见黄才良抛出银子,之前畏畏缩缩的样子马上就消失了,一个个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跟在黄才良身后跨过门槛。 那掌柜的下意识接住银子,还没来得及数数是多少呢,便看见乞丐们一个比一个得瑟的从身边走过。 不过掌柜的也无话可说,就像黄才良说的,他开门做生意,就是来赚钱的,黄才良给的银子有二两多,足够这几个叫花子连吃三顿了,他没道理不赚这笔钱。 掌柜的反应过来再看向屋内时,几个乞丐已经落座了,他们的到来立马引得其他客人的好奇,客人们纷纷议论着,大部分都皱着眉头。 掌柜见状,赶紧走过去,对老张说道:“张四袋,今天算我看走眼了,既然几位是带着钱来的,那我就没道理拒之门外。不过,你们看看,我还得做其他人的生意不是!这样,几位去后院儿,我好好给你们摆上一桌,你们痛痛快快的喝,省得别人打搅,怎么样?” 这话不只是乞丐们,就连黄才良都听出来了,掌柜的是嫌弃他们是乞丐,怕搅和他的生意。 老张也不生气,而是指着黄才良对掌柜说道:“你老冲我说个什么劲儿,今天他做东,他说行就行!” 掌柜的听完恍然大悟,赶紧弯着腰看向黄才良,“这位小贵客,你说怎么样?” 黄才良朝四周看了一圈,又看了看几位乞丐的眼神,思考一会儿后说道:“行吧,各位,掌柜的也不容易,咱们以后还少不了跟他打交道,这会儿就别为难他了。” 说完,黄才良便率先站起身,朝后院走去。 看着乞丐们一个一个的又离开,掌柜的不由得好奇这个小孩子究竟是何方神圣,最后看见所有人都消失在门口后,他才慌慌张张跑过去。 就像掌柜说的,后院虽然不是大堂,但是乐得安静、没人打搅,一众乞丐拿出各自最粗鲁的吃相,把个后院弄得是一团糟。他们一边吃一边夸张地笑谈着,而他们谈话的焦点,都是黄才良。 黄才良见实在无法隐瞒,便将自己算卦赚钱的想法说了出来。 几个人一开始都是不信,直到黄才良当众从他们各自的生辰八字中算出他们的遭遇,这才把众乞丐惊得傻了眼,他们也就不得不信了。 “既然是这样,这事儿也好办。”老张喝了口酒,咧着嘴说道,“你先置办点行头,我们哥儿几个给你撑场子。可就是你这年纪~~哎,谁能相信一个小孩子啊!” “就是这个问题不好解决,”黄才良见老张说出了重点,就想借机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不管我算卦多厉害,人家一看我是个小毛孩儿就不理我了!所以老张,我想请你帮帮忙。” “请我?我能帮什么忙啊?” “呵呵,简单,你来当算命先生,我给你当徒弟。” “你给我当徒弟?不行不行!”老张连声拒绝,“我对算卦一窍不通,再说了,这八番城里的人,谁都认识我,他们不会相信我的。” 黄才良笑了笑,“没关系,我都想好了。你不会算卦,就我来算呗,到时候我悄悄给你提示,你按照我算的说就可以了。至于第二个问题嘛,也不要紧,总有人会来试一试的,一旦你算得准,这个消息就会马上传开,很快他们就会相信你的。” 这时,大林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朝黄才良看过来,“你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啊?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会沦落到跟我们同坐一桌的?” 这个问题是所有乞丐的问题,现在大林问出来,其他人便马上安静下来,齐齐看向黄才良,等着他的答案。 “我?”黄才良顿了顿,“我不是什么人,我的爹娘死了,哥哥姐姐都不见了,我就是一个孤儿,现在跟你们一样,我也是个乞丐!” 96 血光之灾 老张本来还想坚持,可是一看见黄才良呆滞下来的脸,他马上心软了。不止是他,其他乞丐估计是从黄才良身上看到了他们自己,此时也一个个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齐齐望着老张。 没办法,老张最后只能点头答应,他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随后重重往桌上一拍,“干他娘的!” 就这样,一顿饭吃了约莫两个时辰,出门的时候,掌柜的都已经关门了。 第二天,众乞丐便簇拥着老张找到裁缝铺,订做了一个布幡,又给老张换了身衣服,老张原本就有些驼背,再加上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从裁缝铺走出来的时候,他俨然就是一个正经的算命先生了。 不过老张自己似乎对这身行头很不满意,一边走他一边来回拉扯着衣服,嘴里还抱怨道:“这都是啥啊?不伦不类的!腰也窄,袖子又长,不行不行,这衣服我穿着不习惯。” 说着,老张便想回头往裁缝铺里钻,可是众乞丐哪给他机会啊,他一回头,众人便立马将他给扳回去。 于是,半推半就之下,当天下午,老张的算命摊子就正式开张营业了。 黄才良将摊位选在之前那骗子老头呆过的地方,这老头自那天被黄才良揭穿之后,就再也没在街头上露过面,说起来,黄才良这也算鸠占鹊巢了。 老张端坐在摊位上,浑身就像被蚂蚁爬一样,不断扭动着,不管他摆个什么姿势,他都觉得特别别扭,尤其是当人们从他面前经过时,老张就恨不得把脸贴在地上。 黄才良却是一脸的无所谓,他时不时跑到人们跟前,问他们算不算卦,又时不时跑回来给老张捶会儿背、捏会儿肩。一开始老张还不愿意,但黄才良说这都是做样子,得让别人觉得老张真的有本事才行。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男人忽然驻足在老张面前,他盯着老张看了半天,忽然大笑出来,“哈哈哈哈,我说咋这么眼熟呢,张四袋,你这是玩儿的哪一出啊?讨不到饭,改骗人了?!” 老张闻言立马摆出个苦瓜脸,“骆老大,你就别取笑我了,我也是逼不得已啊!” “逼不得已?张四袋,我可没听说你小子还会算卦啊,逼不得已,你就改行当骗子?”骆老大似乎很生气。 “呵呵,骆老大,您误会了,我不是骗子,要不,我给你算一卦,算完你就知道我是不是骗子了!” 骆老大“刷刷”地将双手的袖子撸起来,指着老张说道:“行啊,你就算算老子现在是干嘛去的!” 老张听完,马上看向黄才良,黄才良马上伸出手做了个“抛”的动作,这是他们俩约好的暗号,意思是抛铜钱。 老张会意,抓起铜钱就打算抛出去,谁知道黄才良此时躲在骆老大的身后一个劲儿的指着骆老大,老张看了半天,最后才恍然大悟,“哦,骆老大,这铜钱得你来抛。”说完,老张便将抓起来的六枚铜钱放在骆老大手里。 骆老大虽然很是怀疑,但他并没有拒绝老张,拿到铜钱后,他便轻轻朝天空一抛,随后铜钱落下,在地面上呈现两正四反的状态。黄才良见状马上递给老张一个眼神,于是老张便装模作样掐起手指来。 片刻过后,老张朝黄才良招了招手,黄才良便马上跑过去,然后老张假装在黄才良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黄才良又连连点头,嘴里不停的“嗯啊”的,好似真的在接受老张的指点一样。 两人装腔作势交头接耳了片刻,老张便对骆老大说道:“这位童子是我徒弟,我已将卦辞交待给他,由他来给你解释。” 骆老大就像是听见了什么惊天奇闻一样,瞪着眼睛看着老张,“就你还教徒弟?你小子越来越能耐了啊,连小毛孩儿都骗!” 说着,骆老大便举起拳头,作势要揍老张,老张见状赶忙陪笑道:“呵呵,您这说的哪里话,我老张在您眼皮子底下讨了半辈子饭,您啥时候见我骗过人?!骆老大,您就先消消气,先听我徒弟说完,听完了再揍我也不迟!” 骆老大乃是八番城站赤(注1)的驿令(注2),在他还是提领(注3)的时候,老张就在八番城讨饭了,所以对于老张的人品,骆老大还是知道一些的。 骆老大收回拳头,看向黄才良,“好啊,我就听听你这位徒弟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黄才良不慌不忙,挺直了胸脯说道:“师父说了,你是驿令,此番经过,是去站赤的。” “呵呵,这是自然,八番城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每日申时都要去站赤报到。难道这就是你们算出来的结果?”骆老大冷笑道。 “不,我还没说完。”黄才良不卑不亢,“师父说了,你最近要出远门,方向是东南方,师父还说你这趟出门会有血光之灾,弄不好就会有去无回。” 黄才良说完,不仅是骆老大,连老张都是大惊失色, “你~~~”老张没想到黄才良会说出这番话,他伸出手指着黄才良,想要说什么,可还没等他说完,骆老大便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张四袋,你小子活腻了是吧,敢咒我?!” 老张拼命挣扎,这骆老大可是连县太爷都管不着的人,他要是说杀人,还真就不是说说而已。 “骆~骆老大~~您别生气,听~~听我解释~~” 老张试图掰开骆老大的手,可他的手劲儿哪比得上骆老大,他拼了命掰了半天,骆老大愣是纹丝不动。 这时,黄才良走上前,说道:“骆老大,所谓忠言逆耳,我师父平日敬重您的为人,如若不是实话,他又何必自找苦吃呢!” 骆老大看着黄才良思考了片刻,忽然松开手,重重叹了口气,“哎,张四袋,这回恐怕还真让你算中了,老子这次还真有可能有去无回。” 老张喘了会儿气,平静下来之后马上问道:“又上战场?” 骆老大点点头,“圣上有令,以防东南海寇作乱,各州府须以东南供给为主,这次虽说只是押运粮草,说不定就直接充当水兵了!” 谁知道黄才良听完却摇了摇头,“不对,按照卦象,骆老大这次的血光之灾是在路途中,并非水上。而且骆老大只需小心谨慎,是可以避开此次血光之灾的。” 骆老大看着黄才良想了想,若有所思地说道:“传闻巫山一带有土军作乱,我这次途径巫山,难道你指的是他们?” 黄才良依旧摇摇头,“我不知道是谁,但是骆老大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从卦象看,这一趟可谓是凶险之极,稍有不慎就会有去无回。” 骆老大似乎被吓住了,他眼睛看着脚下,沉默了很久,忽然又抬起头来,笑道:“好个张四袋,老子差点就着了你的道!行了,看在老相识的份儿上,这次我放过你,要是等我回来看见你还在这儿装神弄鬼,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说罢,骆老大便甩手而去。 注1:站赤,即驿站; 注2:驿令,驿站长官,驿令以杂职人员担任,受敕、给俸; 注3:提领,驿站长官,提领由地方提调长官从本处站户中选任,只受部札,不给俸禄。 97 打架 骆老大离开后,老张说啥都不干了,他说骆老大要是发现这一卦没算准,虽说不至于真的要自己的命,但是一顿揍是跑不了的。 谁知道黄才良丝毫不为所动,反而还自信满满地安慰道:“不用担心,他要么回不来,万一回来了,他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老张却不信,“真有这么准?” “就是这么准!”黄才良笑道。 不过,尽管黄才良信誓旦旦,但是老张还是很慌张,他拉着黄才良说道:“今天就算了吧,咱们今天歇一天,就当我尝个鲜,行吗?咱们明天再来!” 看着老张惊慌失措的脸色,黄才良明白他真的是被骆老大吓坏了。黄才良心想歇歇也好,反正这钱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赚来的。 就这样,接连五六天,黄才良很老张两人歇歇停停,最终一卦都没算成。而这些天黄才良拉着一众乞丐天天下馆子,他剩下的银子也很快花完了。 这天,他好说歹说拉着老张将卦摊支起来,还没等他歇口气,周围忽然一下子围过来五六个人。 黄才良还以为来生意了,连老张都站起身来打招呼,可等黄才良看清其中一人的样貌时,他的脸色顿时就垮下来。 “小兔崽子,坏了老子的财路,自个儿倒把摊子支起来了啊!”那人阴笑着说道。 “哼,是你自己装瞎骗人才坏了财路,我不过是揭穿你而已,你可别倒打一耙!”黄才良毫不示弱。 原来,来人正是之前那算卦的老头,他身边站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看样子来者不善。 老张并不知道这两人的恩怨,但是看着黄才良怒目横对,他便也跟着提防起来。 “小兔崽子,甭管我骗没骗人,断人财路这号事可不是好汉行径。你也别跟我废话,你砸了老子的摊儿,今天老子就把你的摊儿给砸了!哥儿几个,还等什么呢,上吧!” 话音落下,几个人便朝黄才良和老张围过来,老张见势不对,立马伸出两根手指放进嘴里,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不一会儿,便从街头街尾钻出来几个人,他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棍子也围了过来。 来者正是大林他们,众乞丐只是对着那几个人看了一眼,马上明白怎么回事。于是众乞丐纷纷挡在黄才良身前,跟老头一伙人对峙起来。 “哟呵,行啊,还学会找靠山了!可是你找几个乞丐管什么用,饭都吃不上,还有力气打架?” 这时,街上的人被这两伙人吸引过来,人们围成一个大圈,指指点点、说说笑笑的,似乎他们等不及看着两伙人打起来。 老头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群,似乎很得意,他指着一众乞丐说道:“你们识相的,就给我滚开,不然,我连你们一块儿收拾。” 看得出来乞丐们很害怕,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离开,黄才良见状劝道:“你们躲开,这是我和他的过节,跟你们没关系,我倒要看看,一个骗子能把我怎么样!” 大林却说道:“不行,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我们不可能看着你受欺负不管。” 老头听完,大笑一声,“好哇,既然你们找死,那我就成全你们。哥儿几个,给我打,打死打伤算我的!” 于是,几条大汉一拥而上,立马就和乞丐们打成一团。 人群看见两伙人终于打起来,马上发出阵阵欢呼,甚至还有人大声叫着“打死他!打死他!” 黄才良长这么大,还从没真正跟人打过架,以前的时候,总有姐姐和大哥护着他,村里的孩子轻易不敢招惹他。可是现在,他面临的是一场真正的、会致人死地的打斗,他却丝毫不怕。他被一众乞丐护在当中,外面的人根本看不见他,可他还是时不时从乞丐们身下钻出来,在这人身上踢一脚、在那人身上打一拳。 乞丐们终究不是大汉们的对手,就像老头所说的,他们连饭都没得吃,哪儿打得过身强力壮的大汉?!很快,几个身材较为瘦小的人便被打趴在地,黄才良也就失去了一部分保护。 那老头看见黄才良后,便趁机一把将他拉出来,老头伸出一只手,举过头顶,意图一巴掌打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人在老头身后狠狠踢了他一脚,老头几乎被踢飞了出去,他不得不松开黄才良,双手撑住身前的大汉才把身子稳住。 “他妈的,谁!”老头大骂一声,回头一看,就看见骆老大牵着一匹马冷冷地站在面前。 “骆老大!”老头惊呼道,随后马上换成笑脸,“骆老大,您~~您怎么来了?” 骆老大没有回答老头,而是上前抓住一个仍在撕打的大汉,他抓住大汉的肩膀,狠狠往后一拉,那大汉反应不及时,一下子就被拉翻在地,还在地上打了个滚儿。 “都他妈给我住手!”骆老大大喊一声。 众人闻声当场愣住,发现是骆老大之后,更是一个个放下手、低下头,一动都不敢动。 “他妈的,老子离开才几天,还反了你们啦!信不信老子一个个给你们送去衙门,都他妈关个三五年!”说着,骆老大看向那老头,“陈瞎子,你他妈不是瞎子吗?怎么能看见了?你还认得出我!” 说完,他又看向老张,问道,“张四袋,你不是算命吗?算起来,这陈瞎子也是你同行啊,你们打个什么劲儿?” 骆老大的问题老张回答不上来,陈瞎子回答得上来他却不肯说,僵持了片刻之后,黄才良才站出来把前前后后的恩怨告诉给骆老大,只不过在他的话里,他把主角换成老张了。 骆老大听完点点头,“哦,这么回事儿!我说陈瞎子,骗人就是你的不对,人家没把你告上官府就已经不错了,你咋还反咬一口呢?!现在,你,”骆老大指了指陈瞎子,又指了指周围其他的人,“还有你们,给我听好咯,张四袋,还有这小子,以后就是我的人了,你们谁要是跟他过不去,就先来问问我!” 原本议论纷纷的人群听见这话马上安静下来,骆老大和老张他们都认识,他们实在想不明白这原本两不相干的人,怎么忽然站在一边儿了呢?何况一人是县太爷都不敢管的驿令,而另一人则是人人都讨厌的叫花子! “好了,都散了,还有你,陈瞎子,我不管你们之间有啥恩怨,总之以后你要是再找他俩的麻烦,老子就剁了你的脑袋当夜壶,明白了吗?”骆老大指着陈瞎子的鼻子说道。 陈瞎子点点头,连声说着“明白!明白!” 最后骆老大一挥手,喝道:“既然明白了,还不快滚!” 于是,陈瞎子连同那几个大汉便像夹着尾巴的狗,灰溜溜地跑走了。 等四下里安静下来,骆老大忽然猛地一转头,看向老张,把老张吓了一跳。 骆老大走近老张身边,忽然换了个笑脸,说道:“张四袋,张大师,走,我请你喝酒!” 98 缘由 骆老大拉着鼻青脸肿的老张来到酒馆,黄才良和其他乞丐则紧紧跟在其后,那掌柜的一眼瞧见一群乞丐走进自家大堂,马上便拦住去路。 “张四袋,你还是叫花子不是?天下间哪有叫花子隔三差五下馆子的啊!这次带钱了吗?”掌柜的问道。 “呃,这个~~这个~~这次还不是我做东,你看~~”老张含含糊糊的,一闪身把身后的骆老大让了出来。 掌柜的一见骆老大,马上换了副卑躬屈膝的样子,“哟,骆老大,怎么今天是您做东?” 骆老大嘿嘿一笑,“彭掌柜,甭废话了,去,弄间安静儿点的屋,给我好好摆上一桌,老子今天请客。” 得了骆老大的吩咐,掌柜的就算再怎么疑惑,此时也是一句话都不敢问的,“行行行,几位楼上请,我这就吩咐厨房,给弄几个硬菜。”说着,掌柜的便一声吆喝,找来小二给骆老大和众乞丐带路,他自己则朝后院走去。 到了厨房,一个厨子凑上前,冲掌柜问道:“来客人了?” 掌柜的点点头,嘴里却疑惑道:“你说这几天邪不邪门儿,这张四袋到底走什么运了?先是找个小孩儿隔三差五来咱们这儿下馆子,前些天还换了身行头干上算卦的了,嘿,今天倒好,连骆老大都请上他的客了。” 厨子一听,马上满不在乎地说道:“哦,敢情又是那帮乞丐啊,好办,弄点儿下水杂碎打发算了。” “不行不行,”掌故的连连摇头,“以前还能这么打发,今天骆老大亲自到了,可不能这么随便!而且啊,往后咱们得小心了又小心,谁知道这张四袋哪天又傍上个大人物。这样,好酒好菜招呼上,咱们就当这张四袋是大爷,给我往好了伺候!” “得嘞!”厨子无奈地应了一声,便回到灶台忙活去了。 而另一边楼上,老张和一众乞丐还从没在大堂吃过饭,更别说上楼上雅间了,上楼的期间,一众乞丐不争气地一边打量一边感叹,在雅间坐下后,更是对骆老大各种拍马屁。 骆老大拉着老张坐了一桌,老张则拉着大林和黄才良坐下来,其他人则坐了另一桌。 一坐下,骆老大便把这次请客的缘由说了出来。 原来,几天之前,骆老大带着驿队经过巫山,虽然他表面上没有把黄才良的话放在心上,但是一进入巫山范围他就警惕起来。为了以防万一,他还特意伪装了一部分粮车,让他们装上茅草在前面探路。 在经过一个山口时,果然探路的伪装粮车遭到了埋伏,骆老大便赶紧吩咐车队停下,他自己则带着人前去增援。到地一看,发现劫道的是一伙盘踞此地的土军,他们人多势壮,骆老大的人很快便被打散,骆老大自己也挨了一刀。 骆老大见势不对,马上偷偷溜了回来,并带着剩下的粮车改道逃出了巫山范围。 出了巫山后,骆老大便将粮队交给下一个站赤的驿令,他自己带着几个受伤的驿卒以受伤为由回了八番城。 说完,骆老大伸出一只腿,将搭在腿上的袍子掀开,亮出包着药膏的大腿,笑道:“张四袋,这次算老子欠你一条命,要不是你有言在先,老子就不只是伤一条腿了!” 众乞丐听完恍然大悟,老张更是盯着黄才良不放,“呵呵,骆老大,您言重了,其实~~~” 没等老张说完,黄才良马上插嘴说道:“其实主要还是因为您,要不是您孔武有力,就算我师父的卦算得再准,您也不可能得胜而归,师父,对吧?” “呃~~对对对,主要还是骆老大智勇双全,我不过是提个醒而已。” 骆老大似乎很受用,大笑道:“哈哈哈哈,这话虽然老子听得舒服,但是老子也明白,你们这是拍老子马屁!不管怎样,这次算老子欠你的,往后有事你尽管说。对了,张四袋,你有这本事,咋以前没拿出来呢?干嘛还费劲吧咧地去要饭?” “呃~~这个~~这个嘛~~”骆老大一句话立马将老张问得哑口无言。 黄才良见状,赶紧解释道:“骆老大,您有所不知,我师父也是受高人指点,前些天那位高人经过此处,发现那陈瞎子装瞎骗人,他看不过去,就教了我师父两招,让他去揭穿陈瞎子。” “高人?”骆老大显然不信,“哪位高人?在哪儿?能否引荐引荐?” 黄才良笑了笑,“既然是高人,肯定轻易不会露面的,而且那高人说了,他只在八番城停留数月,不久后他就会离开,所以我师父也就是这几个月能算一算,等过了这几个月,他可就算不了了。” “呵呵,这是什么高人啊?!难道他走了张四袋自个儿就不能算了?” “哎,骆老大,您有所不知,高人说了,这算卦不是一天两天能学会的,最起码也得在我这个年纪就开始学,学到我师父的年龄才算小有所成。所以我师父不经高人指点是算不准的!” 骆老大听完看了看黄才良又看了看老张,不知道为什么,这乍一听荒诞无稽的说法仔细想想却又觉得是那么回事,毕竟现在江湖上的能人多了去了,要真有个有着通天本事的高人路过此处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张四袋,不是老子说你,你瞧瞧你这德性,说个话还不如你徒弟。那这么说来,几个月之后,你不是又要当乞丐了?!” 其实老张也不知道黄才良打的什么算盘,但是听他的话,似乎几个月之后他就打算离开,虽然老张内心一万个不解,此时此刻他也只好尽量配合黄才良。 “哎,惭愧惭愧,正是如此,所以我才想着多出来赚几个钱,不然等高人走了我就没机会了!”老张答道。 谁知道骆老大听完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上,笑道:“这个简单,今天等老子歇口气,明天我就给你好好宣传宣传,保准让你在这几个月里赚得盆满钵满。” 说着话,小二陆陆续续地把菜上齐了,骆老大见话说得差不多,便大手一挥,招呼开饭,于是众乞丐便上下其手,在桌子上争抢起来。 99 战火 “你是个好男人,以后如果哪个女人跟了你,肯定很幸福。”龙灵轻启朱唇,整齐而洁白的牙齿给人一种香甜可口的感觉。 黄才义拼命抬眼,可总是看不见龙灵的全貌。 “我想做你的男人,我会让你幸福的。”黄才义回道。 “呵呵呵呵~~~”龙灵的笑声时远时近,黄才义伸出手,想抓住她。 “你回答我啊,做我的女人,好不好?”黄才义急切地问道,似乎一旦龙灵不回答,她就会离自己远去。 “呵呵呵呵~~~”龙灵依旧只有笑声,时远时近。 “你说话啊!做我的女人,不要离开我~~”黄才义几乎是央求。 “呵呵呵呵~~~” 忽然,龙灵煞白的脸庞猛然出现在黄才义眼前,她依旧含着笑,一动不动地看着黄才义。 黄才义很高兴,似乎龙灵答应了她,可是没过一会儿,他看见龙灵的嘴角淌出血液,她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随后,她的血越流越多,一点一点将黄才义的视线模糊掉。 “龙灵~~龙灵~~” 随着一声大叫,黄才义惊醒过来。 这半个多月以来,他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梦见龙灵,而每次梦见她,黄才义总是被一口气堵住胸口,憋得他只想流泪。 但是黄才义始终忍着没让眼泪流出来,他决定以后不再流泪! “又想她了?呵呵,想不到你还是个情种!只是可惜,你俩年纪相差过大,就算那丫头还活着,你俩也不适合。”冷不丁的,旁边传来一句话,让黄才义听得忍不住皱起眉头。 “你醒了?!” “早就醒了,哪有赶尸匠像你那个睡法的?再睡下去,天就要亮了!” “你干嘛不叫醒我?” “呵呵,你在做春梦呢,我哪儿能打搅!” “你是想留下来喂狼吗?我可是巴不得!” “呵呵,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我闭嘴,闭嘴,行了吧?” 黄才义走过去,将陈先生扶起来,靠在旁边的树上。 “再有个两三天,这趟活就完了,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黄才义打开包袱,拿出一些干粮分给先生。 “下一步?哼哼,下一步我想站起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去治身子?”陈先生一改笑呵呵的表情,狠狠地盯着黄才义问道。 “哎,不是说了吗?我不会治,你又说不知道谁能治,所以咱们只能边走边找了。”黄才义暗暗有些痛快,他打心眼里不愿意让陈先生再站起来。 从天子峰出来之后,黄才义明白了一个道理,想在这个世上生存,就必须要有力量。这个力量不仅仅是指身体的力量,还包括内心的力量、为人处世的力量,说白了,就是得让自己心狠一些,只有你有足够的力量以及够硬的心肠,才能在陈先生这种人面前战无不胜。 黄才义和陈先生相处了这么久,一直不知道他的真姓大名,以前他是没工夫去问,现在他无心去问,他也根本不在乎,因为此时的陈先生不过是他需要利用的工具,一旦陈先生的用处没了,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扔下他。 不过,在这之前,他还需要好好的跟陈先生学习,学他的手段,挖他的人脉。 “上路吧!”见陈先生吃完了干粮,黄才义便站起身来。 他先是将陈先生抱上不远处的一辆骡车,骡车上躺着一具尸首,是他们前些天接下来的一趟活。 “你上次说虎骨矛头可能在安南(注1),有啥依据吗?”赶着骡车,黄才义忽然问了一嘴。 “要说依据嘛,也没啥可靠的,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虎骨矛头曾随巴人一路南下,据说当年蚩尤涿鹿战败之后也是一路南下,最南也曾到过安南等地,所以我觉得去那边看一看还是有必要的。”陈先生答道。 龙灵曾对黄才义说过,如果找到虎骨矛头,一定要毁掉。说这话的时候,陈先生并不在现场,所以他也不知道黄才义曾和龙灵有过这样的约定。 黄才义当然不想让陈先生知道,陈先生的目的和自己截然相反,他不想让陈先生成为自己的绊脚石。 “可是安南那么大,咱们该去哪儿找呢?”黄才义问道。 “嗨,也不一定就在安南,咱们可以边走边问,据说古滇国和蚩尤也颇有渊源,咱们可以去滇池附近问一问。” 安南在南方,这个地方黄才义还只是听说过,据说到了安南就能看见传说中的大海,黄才义倒是挺神往的。 只不过这一去就是几千里路,之后便会和才月相隔几千里,现在,才月已经是他唯一的亲人,黄才义一时有些犹豫不决。 想起才月,黄才义不禁又想起才良,这么些天以来,他一直避免让自己想起才良,他不敢想,他觉得自己只要一想起才良,那颗本已千疮百孔的心就会彻底碎掉。 黄才义赶紧甩了甩脑袋,将差点就要在自己脑袋里成型的才良的轮廓甩出去。 “那人会来吗?”为了引开自己的注意力,黄才义另外找了个话题。 “呵呵,放心好了,我老陈在江湖上还是有点威望的,我说了他会来他就一定会来。” “那就多谢陈先生了!” “哼哼,你也别谢我,只要你用心找人治我的身子,咱俩就两不相欠。再说了,我找他过来,也不完全是为了教你功夫,去安南还得仰仗他呢!” “陈先生还真是交游广阔,这些人恐怕也是等着陈先生找到虎骨矛头吧?”黄才义试探着问道。 “你用不着拐弯抹角的,”陈先生躺在尸体旁边,眼睛看着头上的夜空,“天下兴亡,百姓皆苦,一把龙椅轮换坐,几朝百姓血成河!等着虎骨矛头的不是我们,而是天下百姓,我不过是想出把子力而已。” “是吗?现如今圣上兵强马壮,一个虎骨矛头就能改变这个局面?而且,你就没想过一旦战火再起,遭殃的还是百姓?” “哼哼,你以为战火就不会再起了?!幼稚!不错,当朝圣上的确有点励精图治、平抚战乱的意思,只是可惜,蒙古人的皇帝位没那么容易坐稳,你看着吧,用不了几年,这朝圣上又会被推翻,然后战火再起。想要结束这无止境的战争,就只能从根上解决,彻底结束掉蒙古人的统治!” 陈先生越说越激动,可是黄才义却不以为然,“依你这样说,结束掉蒙古人的统治之后呢?你去当皇帝吗?” 陈先生微微一笑,“有何不可?!” 注1:安南,现在的越南 100 南下 三日之后,黄才义带着一人一尸抵达目的地,将往生人交给主家结完余钱后,他便带着陈先生来到当地县城——此前陈先生叫来的人就约在县城集合。 经过这段日子,黄才义和陈先生形成了一种很微妙的关系——陈先生把重新站起来的希望寄托在黄才义身上,而黄才义则希望能从陈先生身上学到更多的东西,但是陈先生是被黄才义给弄残废的,黄才义又把龙灵和才良的死归罪给陈先生,所以这两人都看对方不顺眼,可谁也不愿意离开谁。 经过唐使墓一劫后,黄才义头一回感觉到身手的重要性,他经常在想,如果自己的身手再好一点,那天的结果可能就会大不同。所以从天子峰下来后,他就给陈先生提了一嘴。 原本黄才义只是说出来感慨感慨,没成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先生听完之后马上就说能给他找个师父。 陈先生说此人名叫萧经武,曾在武当山出过家,身轻如燕、力大撼牛,还说三五个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听着陈先生像是说书一般的介绍,黄才义一点都没放在心上,他心想不管这人来自哪里,身手肯定高过自己,只要高过自己,不管是什么人他都愿意去学。 就这样,两人约定下来,陈先生找人教黄才义功夫,黄才义帮陈先生治身子。再后来,陈先生说既然约了人见面,干脆就多约几个,趁着这个机会去安南看一看。 在客栈里逗留了两日,陈先生约来的人便陆续抵达。 这次来的人比上一次要年轻很多,除了那个叫萧经武的人之外,还有两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一个叫华喜儿,一个叫吴乐生。 这其中萧经武最为年轻,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中等身材,身姿轻盈,和陈先生描述的差不太多。华喜儿则小巧很多,个子还不如黄才义高,他的两只眼睛贼溜溜的放光,说话轻声细语的,给人一种精明的感觉。而吴乐生相比起来则要高大很多,他背着一个箱笼,用布盖着,走起路来里面“哐当哐当”直响。 这三人见着躺着的陈先生都是一脸愕然,而陈先生几乎给每个人都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陈先生给三人介绍了黄才义,说黄才义是他新收的徒弟,他让黄才义招待客人一一住下,说其他的事等人到齐了再说。 等最终三人都抵达之后,陈先生便吩咐掌柜的安排了一桌酒席。 依然是晚上,依然是掌柜的打烊之后,四个人各坐其位,陈先生则坐在特意为他准备的有扶手的太师椅上。 看着四人互相寒暄的样子,黄才义不由得想起二十多天之前的八番城,那时陈先生也是像现在这样招待龙灵一众人的,那时候谁也想不到二十多天之后竟然会天人相隔。 “我听说欧阳先生回去之后便一病不起,我知道出事了,可想不到会如此严重。”华喜儿感叹了一句。 “谁说不是呢!”吴乐生附和道,“那天子峰我也曾去过,谁想得到群葬墓里头还另有乾坤?!陈先生你也是,当初你把大伙儿都叫上,说不定就没这事了!” “哎~~”陈先生苦叹一句,“就像你们说的,谁能想到呢!我要知道是这结果,说什么我也不会贸然闯入的。” “那~~想必陈先生要找的东西并不在唐使墓里,要不然陈先生也不会再把我们给叫来,对吧?”萧经武小心翼翼地问道。 陈先生摇摇头,“没有,除了一块石头和一个干尸之外,什么都没有。” “那咱们这次去安南~~~陈先生是另有线索吗?”萧经武接着问道。 “线索倒没有,就是走一趟,问一问。另外,去安南之前,我想先去一趟滇池。” “滇池?那不是云南吗?”萧经武显得很震惊,“云南此时正战火四起呢,现在去云南,会不会~~” “嗨,不用担心,咱们只是去滇池看一看,很快就会离开的。再说,如今大军都在八百媳妇(注1)一带,离滇池远着呢!” “可是陈先生,听闻金齿(注2)等国如今也与朝廷干上了,再说朝廷一早就有意出兵安南,现在去的话~~” “我说萧经武,你好歹也是学武之人,怎么怕这怕那的?如果你实在没胆量,干脆打道回府!”吴乐生大声斥责道。 萧经武没生气,耐心地解释道:“哎,我要是怕我就不来了,我的意思是得千万小心,西南一带自古就不太平,又多为外族蛮夷,民风彪悍,咱们行事说话都得谨慎了又谨慎!” 陈先生听完点点头,“没错,经武说得很对,咱们虽说只是路过,但还是小心为上。” 一众人吃着聊着便到了深夜,期间陈先生把让黄才义跟着萧经武学功夫的想法说了出来,大概是因为喝了酒,萧经武几乎没考虑就答应了。 接下来的几天和之前一样,几个人四处采买物品干粮,因为不想太过招人耳目,众人决定还是以赶尸匠的身份昼伏夜出,如果路上真有赶尸匠的活儿,也可以顺路走一趟。 就这样,五个人在县城住了两天,第二天太阳落山的时候,一行人便赶着骡车出发了。 一路无话,一行人停停走走过了月余,总算进入云南范围。这一个月里,黄才义变着法儿的找萧经武请教功夫,萧经武虽然缝问就答,可黄才义总觉得他不是很用心。 不过好歹,经过自己的耐心请教,这一个月里黄才义的身手还是有所长进的。 这天,日头正高,黄才义无心休息,便趁机练练拳脚。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听声音来的人还不少,而且其中还夹杂这叫骂声。 陈先生找的住所乃是一幢废弃的民房,此刻他们正酣睡着,黄才义听着声音心觉不妙,就跑进屋把熟睡的众人给叫醒。 民房处在大山里,四周八围要么是峭壁要么是悬崖,想躲都没地可躲,况且陈先生还是一个废人,光是把他弄上骡车就废了不少时间。 正在这时,一伙人发现这边的动静,冲了过来,黄才义发现他们都穿着元兵的衣服。 注1:八百媳妇,古国名 注2:金齿,古国名 101 征召劳力 从士卒身上的衣服可以判断得出,这伙人是蒙古军人,当今圣上为讨伐八百媳妇,曾派大军南下,这其中就有不少蒙军,甚至还有探马赤军(注1)。 所以在云南行省一带看见蒙军士卒并不奇怪,黄才义奇怪的是,他一路听陈先生几人提起过,战场前线在很遥远的更南方,这伙蒙古士卒却朝着北方前进。 为啥? 兵败了?! 正在黄才义好奇的时候,两名士卒走近他身旁,一人一手将黄才义给架了起来。 “你们要干嘛?”黄才义惊道,他一早就听说蒙古人心肠毒辣,杀起汉人来跟杀条狗没啥区别,难道他们兵败气不过,想找自己出气? 正想着,黄才义又听见身后各个方向都传来反抗的声音,萧经武更是扬言不要动他,否则就打折士卒的胳膊。 本来不反抗还好,这一反抗,那些士卒便纷纷拔出配刀,架在一众人的脖子上。 “军爷~~军爷~~息怒~息怒,有话好好说嘛!”此时唯独没人理睬的陈先生躺在骡车上大声地叫着,他憋出一个笑脸,极力想讨好众士卒,可是因为他得用力将脑袋抬起来,所以声音显得有些嘶哑。 众士卒没有吭声,一个个拿着刀虎视眈眈地看着黄才义等人,没有一点退让的意思。 这时,又从民房旁的小路上走来一个人,这人穿着跟士卒差不多样式的衣服,只是头戴和脚下有些许不同,看样子是个头领。 头领像是逛集市一样走到每个人的身旁,上上下下将众人打量一番,看完所有人后,他大手一挥,喊道:“带走!” 众人大惊失色,萧经武三两下挣脱开,摆上架势便打算动手,谁知这时从小路上跑来更多的士卒,而且听声音那边还有很多人。 萧经武纵使身手再好,此刻也知道双拳难敌四手,便马上收回架势,甚至向后退了几步。 那领头的走向萧经武,瞪了他很久,随后扫视了众人一圈,厉声喝道:“吾乃百户额日克钦,奉平章之令,征召沿途劳力,有违命者,杀无赦!” 说罢,领头再次看向萧经武,眼神里尽是挑衅之色。 片刻之后,领头重重地“哼”了一声,再次喝道:“带走!” 众人无奈,只能灰溜溜跟着士卒朝小路走去。 没走几步,黄才义忽然想起什么,他回头一看,果然看见陈先生被身后的士卒掀翻在地,而骡车等辎重行李全被士卒们带走了。 “等一等。”黄才义喊道,他身旁的士卒闻声马上将刀又拔了出来。 黄才义见状赶紧伸手拦住士卒伸过来的刀,指着陈先生问道:“他呢?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哼,一个废物,带上作甚?”士卒冷声答道。 “军爷,他跟我们一起的,还是带上他吧!”黄才义央求道。 “不行!快走!”士卒拒绝得相当干脆。 “他是我师父,哪有徒儿扔下师父的呀!”黄才义苦口婆心。 这个时候,萧经武等其他人也发现陈先生被扔下,于是都停下脚步,跟身边的士卒求情。 “军爷,不用你们照顾,我背上他总可以吧?!”萧经武说道。 “不行!再啰嗦砍了你!”士卒威胁道。 走在前面的百户见身后的人停下来,便转过身走来,“怎么了?” “他们要求带上那个废物。”其中一名士卒指着陈先生解释道。 “哼,不用理会!违抗命令就砍了他!” 百户话音刚落,黄才义马上大声喊道:“好啊,砍了我们!我倒要看看你能用多少人砍死我们!我告诉你,不带上我师父,我们一步都不会走的,如果你不想顺利回去复命,大可放马试上一试!” 其实黄才义对陈先生的命根本不在乎,只不过陈先生身上还有很多他需要的东西,所以他不想陈先生此刻被落下。 另外,他看出来了,这伙蒙古兵行事匆匆,似乎很着急,于是他便推测这伙人不愿意耽误太多的时间。 果然,黄才义的话说完后,那百户垂着眼睛思考了片刻,最后指着萧经武说道:“你,去把他背上,如果路上稍有迟缓,可别怪我刀下无情!” 萧经武听罢马上朝陈先生跑过去,一把将他从地上扛了起来。 不一会儿,众人走上小路,抬眼一看,小路两旁都是蒙古士卒,约有上百人。而小路中间,则站着更多的各色人等,他们其中有汉人,也有夷族,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像是将赴刑场一样。 等黄才义等人进入队伍后,百户便大喊一声“出发”,随后一路几百人便浩浩荡荡地移动起来。 一路上,众人都很好奇。当今圣上苦于各地内乱,废除了很多歧视汉人和夷族的政策,各地军队也不会轻易扰民。像这样动辄征召几百人的事情鲜有发生,更何况是这样不分缘由的暴力征召劳力。 刚才那位百户长也说了,奉的是平章之令,那么平章大人在这种时间用这种手段征召这么多人,是想干嘛呢? 黄才义一边想着一边放慢脚步,悄悄朝陈先生靠拢。 “多谢你了,黄兄弟!”没等黄才义开口,陈先生趴在萧经武后背上先道了一声谢。 “谢就算了,大家都坐在一条船上,如果我被落下,你们肯定也不会答应的,对吧!” “呵呵,不错,胸襟广阔,像条汉子,那我这声谢就收回了。” “陈先生,你说他们征召这么多劳力,是要干嘛呢?”黄才义问道。 “哎,我也想不明白。既来之则安之吧,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他妈的,老子真想抢了他的刀,一刀一个,打死算逑!”萧经武背着陈先生,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一个斜前方的蒙古士卒。 “经武,不可意气用事,你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我又半身不遂,讨不到好的!这个时候千万不要用蛮力,得用脑子!咱们先看看他们到底想干嘛,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呵呵,我就是那么一说,放心吧,我不傻!” 就这样,一众人跟着蒙古士卒走了大半天,这一路上,蒙古士卒只要看见身强力壮的男人,二话不说就用刀架了过来,等他们离开小路进入官道后,这一行人又增加了十多人。 上了官道后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又走了大半天,蒙古士卒忽然带着他们朝一处山谷走去。山谷里没有路,但是一路上的杂石树木都被清理过,看样子曾有很多人经过这里。 到了晚上的时候,众人眼前忽然一亮——只见蒙蒙的月色下,前方一片山林之中,密密麻麻地闪着火光,在火光的映射之下,有数不清的人三三两两围坐在火光周围。 注1:探马赤军,元代蒙古军精锐。 102 盗墓 百户带着众人走进那片火光,选了一处没什么人的空旷地,让大家先安顿下来。 说是安顿,其实就是自己找个地儿坐下来,没有棚子也没有席子。 “你们听好了,安安心心地待着,听吩咐干活儿,活儿干完了自然会放你们走。如果谁胆敢私自逃离,杀无赦!”百户扔下这句话,随后朝林子里唯一的一处帐篷走去。 那帐篷带着浓浓的蒙古特色,一看就是当官儿的住所,百户走近之后问了几句蒙古话,随后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百户虽然离开了,但是黄才义等人身旁的士卒并没有走开,他们和苦力一样,等百户离开之后就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开始生火造营。 “这么多人!这是要干嘛呢?!”黄才义和陈先生几人聚在一起坐下后,萧经武便忍不住问道。 “看他们的样子,还真是干了劳力的,估计是挖什么东西。”陈先生示意大家看向不远处火堆旁的几人,只见他们满身泥污、筋疲力尽的,尤其是他们脚下,全是清理下来的泥土。 “这么多人啊,挖什么东西用得着这么多人啊?!”萧经武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估计啊,明天就能揭晓了。不过看这情况没什么大事儿,起码死不了,看来那百户没说瞎话。” 说着话,几个人便从周围踅摸来一些树枝干草,学着其他人的样子生起一堆篝火。 没过一会儿,那百户又从帐篷里钻出来,他叫过去几个士卒,从帐篷里抬出几框大饼,分发给他们刚才带来的劳力。 “看见没,一路上都有吃的,这就证明他们真的只是想要劳力。所以大家把心放下来,不要轻举妄动。”陈先生举着手里的大饼说道。 吃完干粮,也没等谁吩咐,一路劳累的众人便纷纷躺下,直接在土地上睡下了。 第二天,正在熟睡的黄才义忽然听见一阵吵闹,睁眼一看,发现天色已经蒙蒙亮了。而他听见的吵闹声正是劳力们纷纷醒来、准备出发的声音。 黄才义见状,赶紧叫醒众人。 吃过士卒再次发下来的大饼后,山林这里那里便陆陆续续传来“出发”的大喊声,那百户闻声马上冲过来,大手一挥,也跟着喊了声“出发”。 昨天晚上因为天黑,黄才义等人没能看清这里的地形地貌,现在天亮了,他们便发现林子的旁边有一处新开挖出来的开阔地。 这片开阔地处于一座山丘的半腰处,已经挖出来的面积足有几十幢房子那么大,而奇怪的是,挖出来的那些坑洞高高低低、长长窄窄,大小不一,既不像是修筑什么工事,也不像是开荒种田,倒好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陈先生因为半身不遂所以被独自扔在林子里,黄才义此时心里有所想却找不到人确认,无奈之下,他看了看身旁比较可靠的吴乐生,悄声问道:“吴大叔,他们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吴乐生头也没回,撇撇嘴笑道:“这还看不出来吗?这是在盗墓呢!” “盗墓?!”黄才义大惊,他啥都想到了,可就是没往盗墓上想。在他的印象里,盗墓毕竟是“盗”,那得悄无声息的、偷偷摸摸的,他还从没听说像这样大张旗鼓盗墓的事情。 “早就听闻西南边陲自古富庶,从古滇国到南诏国,这里的王公贵族数不胜数,自然就有很多的大斗。哼哼,蒙古人倒也不傻,打起这片土地的主意了!”吴乐生满是讥讽地笑道。 “嘿嘿,这一带的大斗的确不少,不过粽子也不少,我倒是听说来这边倒斗的,没几个讨到过好!”华喜儿阴恻恻笑道。 “为啥啊?”黄才义不解。 “还能为什么?就是因为粽子呗!”华喜儿看向黄才义,似乎他问出的这个问题很愚蠢。 “以前听我爹说,粽子就是指起尸的僵尸,可起尸的条件很苛刻,总不会所有墓穴.里都有粽子吧!” “呵呵,你别听华喜儿瞎说,”吴乐生开解道,“哪儿有那么多粽子!不过,西南一带多为夷族,这夷族的风俗又多有古怪,所以墓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时有发生。再加上这边山林密布,瘴气毒虫随处可见,好些人栽了都不知道为什么,众口一传就传得没边儿没影儿了。” 几个人正说着话,忽然看见山腰上某处坑洞里站着三两个人,而坑洞周围则站着一群穿着精致的士兵。尽管隔着这么远,那些士兵看上去仍然一个个精神抖擞、傲气盎然。 这时,站在坑洞里的其中一人对身旁两个穿着元军铠甲的人说了几句什么话,随后那两人从坑洞里爬起来,对着那些士兵又说了几句话。 再然后,那些士兵便朝着劳力走来。 黄才义发现那些士兵走过来时,自己身旁的士卒、甚至那位百户长都显得恭恭敬敬的。 士兵对着百户长说了几句蒙语,随后百户长便将他带来的几百人分成几组,然后分别指定地方去劳作。 黄才义几人被分在一组,士卒们只是给了他们一些木棍木棒之类的东西就吩咐他们开始挖,至于怎样挖,挖多深,挖成什么样子,士卒们一句话都没有说。 “哥儿几个,这事不大对诶!”萧经武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忽然轻声说道。 “怎么了?”黄才义问道。 “跟你们说啊,那些兵可不是普通的兵,那是蒙古人的探马赤军,他们都是从蒙古人军队里面挑选出来的精锐,一般是不会出现在普通的战场上,只有对方实在很厉害或者抢城攻坚的时候才会用到他们。” “那又怎样?”华喜儿满是不屑地问道。 “怎样?我问你,这里是战场吗?是城池吗?” 华喜儿一愣,摇了摇头。 “对啊,既然不是战场又不是城池,那这些探马赤军出现在这里,为什么?” “因为这里很危险!”听着萧经武神秘兮兮地叙述,黄才义忍不住说了一句。他说完之后,几个人立马呆住了。 103 岭南五鬼 四个人埋着头挖了一会儿,萧经武越想越觉得不对,于是他放慢动作,朝黄才义和吴乐生靠过来。 “你们说,会有啥危险呢?难道是粽子?”萧经武问道。 黄才义摇摇头,“应该不是,如果是粽子的话,那他们就应该找到墓穴了,还用得着找来这么多人挖?” “对,应该是别的什么。你们看看这些土,明摆着下面什么都没有,可是他们还是让咱们挖,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还不得法,或者说还没有得法的人,看这个样子,他们离找到墓穴还早着呢!”吴乐生说道。 萧经武思考片刻后沉吟道:“那~~这就奇怪了,他们既然预料到有危险,那这危险总有个源头吧?!不是粽子又会是什么呢?” “难说,这西南一带古怪得很,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都有,光是各个民族之间的内乱就够朝廷闹心的了,更别说那些图谋叛乱的前朝余孽。” “前朝余孽?”黄才义久居深山,很多时事他都只是从爹那儿听说过,而他爹每次说起都只是匆匆带过,一个字都不肯多说,所以黄才义对这些事情多是一知半解。 吴乐生看了黄才义一眼,似乎对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瞧不上眼一样,嗤笑道:“这也不知道?哼哼,前朝小皇帝听说过吗?当年蒙古军队大举南下,小皇帝虽然一路逃窜,但他还是有不少拥趸的。后来虽然覆水难收,可是有很多拥趸蛰伏起来,妄图伺机再起,恢复赵家王朝。” 吴乐生一席话说完,黄才义马上想起两位叔叔,这两位叔叔显然就是吴乐生所说的“前朝余孽”,他在想,或许两位叔叔就在这西南一带。 其实直到现在为止,黄才义对什么“叛军”始终提不起恨意。当初罗伍说他爹黄成志死于叛军之手,可那只是罗伍的一面之词,更何况罗伍并没有亲眼所见,所以黄才义一直认为爹娘还有公公是县令大人害死的,而叛军则是两位叔叔带去营救爹和娘的。 而且蒙古人的所作所为黄才义是听在耳朵里、看在眼睛里的,这一路所过之处,百姓们更是无不对蒙古人叫苦不迭。今天,他又亲自感受到蒙古人的蛮横和霸道,于是他对蒙古人最后一丝好感就完全消失殆尽了。 可让黄才义不解的是,陈先生一早就言明他寻找虎骨矛头是为了推翻蒙古人的统治,可从吴乐生的言语中听来,似乎吴乐生并不站在叛军那一边,这一点在他口口声声的“前朝余孽”中就能得到证明。 因为有了这一丝疑惑,所以黄才义对于吴乐生轻蔑的口气全然不觉,而是专心思考起吴乐生和陈先生之间的关系去了。 黄才义还想再问,忽然听见身后一阵吵闹,他直起身子看过去,就见几个士卒抬着一个人朝自己这边走过来,其中一名士卒背后还背着一个箱笼。黄才义仔细看了一下,发现正是吴乐生的箱笼。 不一会儿,那伙士卒就来到坑洞旁边,百户长靠过去问了几句,一名士卒便指向吴乐生。 这个时候,大家都看清楚了被抬过来的人是陈先生,他睁大了眼睛四处打量着,嘴里时不时感叹一句“嚯~这么大阵仗!” 黄才义看见百户长又在陈先生耳边问了几句话,随后陈先生指了指黄才义四个人,随后百户长朝着自己一招手,喊了声:“你们几个,上来!” 黄才义不明所以,从坑动里爬起来后走到陈先生旁边,问道:“这是干嘛呢?” 陈先生嘿嘿一笑,“好事儿,好事儿!” 之后,百户长带着一行五个人走向一处坑洞,到了地方一看,黄才义便看见之前那三个人正站在坑洞里商量着什么。 百户长跳入坑洞,对着那两个穿着铠甲的人说了几句蒙古话,穿铠甲的人又对那名汉人说了几句话,那汉人便朝黄才义等人看过来。 汉人看上去五十多岁的样子,脸上手上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个读书人。他穿着一身浅灰色锦袍,花白的头发一丝不乱地绑在发箍里,一双眼睛狠厉而深邃。 “你们~~是干什么的?”对着五个人看了一会儿后,那汉人从坑洞里爬起来,径直走向背着箱笼的士卒。 没等陈先生回答,那人便将箱笼给打开了,露出里面各式各样的铲子和凿子。 “回大爷,我们都是跑江湖的。”陈先生答道。 “跑江湖的?听闻江湖中人欲图谋反者不在少数,你倒真敢答!”那人看都没看陈先生一眼,只是好奇地摆弄着从箱笼里翻出来的铲子和凿子。 “回大爷,您也说谋反者只是不在少数,也就是说还有一部分人不想谋反,我们就是这一部分人。另外,想必大爷也看出来了,我之所以敢答,是因为我们对您有用处,有大用处!”陈先生笑嘻嘻地说道,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呵呵,你怎么知道你们对我有用?”那人面向陈先生,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个架势,”陈先生指了指身旁足有三间屋子大小的坑洞,笑道,“外行人看不出,内行人却一眼就能明白,你们是在倒斗,倒的还是个大斗。我们这几个人,不夸张的说,是内行里的内行。大爷想必也看出来了!” 那人听罢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被翻出来的铲子凿子,问道:“这攫土铲和金刚钻是哪位的?” 吴乐生闻言一怔,攫土铲可谓是名声在外,被认出来无可厚非,可那金刚钻是他师门独创的,旁人基本没人认识,可眼前这人却毫不犹豫地把名字说了出来!这人是谁?他怎么会认识金刚钻? “是我的!”吴乐生举起手来说道。 “周老鬼是你什么人?”那人问道。 吴乐生再次一怔,颤巍巍答道:“是~~是家师!家师已经仙游,敢问先生何人?为何认得家师?” “哈哈哈哈,你师父在世之时,就没跟你说过岭南五鬼?” 此话说完,不只是吴乐生,就连陈先生都是一脸震惊。 104 盗墓冲饷 “岭南五鬼?”陈先生大惊失色道,“乃是前朝焕甫公(注1)关门五徒,其中最年轻的周老先生已经驾鹤仙游,就算周老先生健在,其年岁也有九旬有余。未知先生贵庚,与岭南五鬼又是什么关系?” 那人似乎对陈先生的表情很满意,笑道:“你们不必惊慌,我并没有说我就是岭南五鬼。既然周老鬼能收徒,那其他四鬼为什么就不能有后呢?实话告诉你们,五鬼之首韩天仓乃是家父,我乃平章帐下天师韩雨伯!” “韩天仓是你父亲?”吴乐生很激动,“我从没听师父说起过啊!” “哼哼,家父也没说过周老鬼曾经收徒!不过也能理解,信国公(注2)被杀之后,岭南五鬼便随残军南下,随后四分五裂,自此便没有再见面,自然对相互的情况不是很清楚。” “既然如此,”陈先生似乎看到了希望,“韩天师就应该知道我没有撒谎,也应该知道我们能帮上忙了!” 韩雨伯犹豫了片刻,忽地起身走向那两位元军将领,三个人耳语了一阵,随后韩雨伯叫上黄才义等四个人朝林子里的帐篷走去。 帐篷里面很简陋,除了一张案台和三床兽皮之外,其他的地方都摆满了干粮兵器之类的东西。韩雨伯朝案台指了指,示意大家坐下。 “我先申明一点,就算你们真能帮上忙,你们也和其他的劳力没什么不同。这儿是蒙古人说了算,就算是我也不一定保得住你们!”一坐下,韩雨伯便开口说道。 陈先生靠着萧经武点点头,道:“能理解,不过我想如果能帮他们找到他们想找的东西,他们也不会为难我们的。” “这是自然,不过,想找到他们想找的东西,可没那么简单!” “对了,韩天师,我正想问呢,看样子你们是在倒斗,可这范围也太大了。还有,为什么探马赤军会在这里?你们到底在找什么呢?”萧经武似乎憋了一肚子的话,现在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便一口气问了个痛快。 韩雨伯再次犹豫了一会儿,忽然他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问道:“你们可曾听说过离耳国?” 众人面面相觑,只有黄才义在若有所思。 韩雨伯发现黄才义的面色不同其他人,便问道:“小兄弟听说过?” 黄才义原本还在记忆里摸索,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便马上回过神来。 “哦,我只是听我公公讲故事的时候说起过,他的原话我记不住了,但是我记得离耳国是山海经里记载的一个神秘小国。”黄才义答道。 “没错,”韩雨伯兴奋地拍了下案台大叫道,“就是山海经里的那个离耳国。离耳国在郁水南。郭璞有注:锼离其耳,分令下垂以为饰,即儋耳也。在朱崖海渚中。不食五谷,但啖蚌及藷舆也。” 陈先生似乎很不理解,疑惑地低声问道:“可那是山海经啊,山海经那~~那不是神话故事吗?” 谁知道韩雨伯听了此话就像是被谁用利刃刺了一样,猛地看向陈先生,厉声斥责道:“谁说山海经是神话故事?难道只因你自己没能看到,就把你不能理解的事物当成神话?当成故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我所钻研的奇门玄术又算什么?!” 韩雨伯不发火时说话温温和和的,可一旦发起火来,倒真有几分我为权贵、尔等贱民的架势,陈先生立马闭嘴不再吭声了。 因为韩雨伯突如其来的火气,帐篷里沉寂了一会儿,片刻之后,黄才义开口问道:“那你们现在找的就是离耳国?” 韩雨伯摇了摇头,道:“非也!此次发现离耳国的踪迹纯属偶然,说起来就得从几年之前开始说了~~” 经过韩雨伯的叙述,几个人终于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大德四年,也就是两年之前,圣上发兵南下,征讨八百媳妇国,发银十万锭。 可惜战事未能如其所愿,在与八百媳妇国大战期间,云南土官宋隆济举兵叛乱,又有金齿诸国起兵发乱,于是,南征大军便陷入泥沼之中,无法自拔。 好在当下局势已稳,南征大军虽然屡屡受挫,但其根基并未动摇,南端战事依然在如火如荼一般展开中。 只不过这样一来,那十万锭军银就远远不够了,即便朝廷随后又拨银数万,可对失去地利的远征军来说还是有些捉襟见肘。 所以自然而然的,军营里便使出军队自古便有的传统手段——盗墓冲饷! 韩雨伯自然是盗墓冲饷的积极支持者,在得到平章大人的许可后,他便带着两百余人在云南各地倒斗发丘。 韩雨伯说,几乎从宋隆济举兵叛乱开始,他们就开始四处倒斗了,直到今天为止,他们已经寻遍了各个山脉,倒出来的军饷不下五万银。 而之所以在这个地方停下来,是因为一个多月之前发生的事。 原本韩雨伯带出来的只是两百普通元军士卒,他们一路找到附近,已经为军队找到不少银饷。 一个多月之前,两百人马就在这林子里扎营休息,一天晚上,所有人都睡得正酣,忽然几声惨叫声将众人惊醒。 闻声起来的人朝着声音找过去,就看见两个人趴在那边山腰里,这两人下身半裸着,看上去是来解手的。 众人将面朝下的人翻了个身,却被这两人的表情吓了一大跳。 只见这两人嘴巴大张着,两只圆睁着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在夜里看上去就像没了眼球一样,而最为诡异的,是这两人的耳朵,从耳朵根部被齐根扯掉了。 被吓得不知所措的人马上反应过来,跑去报告韩雨伯,韩雨伯赶来一看,便猜到此处山腰有古怪,说不定有个大斗。 韩雨伯浸淫玄术数十载,也见过不少离奇古怪的事情,所以当时他并没有引起警觉。 第二天天亮之后,他便让人在山腰附近寻找,想看看有没有古墓的痕迹。 可是近两百人找了一整天,几乎把整个山头都翻遍了,还是什么都没能找到,连一座普通的坟茔都没能找到。 谁知道这天晚上又死了三个人,他们的死状和前一天那两人一模一样! 注1:黄焕甫,文天祥挚友 注2:信国公,即文天祥 105 离耳 韩雨伯使尽浑身解数,用尽所有方法,可仍然一无所获,他实在不明白,这个无论是在星象中还是在山脉水法中都表现得平淡无奇的地方,为什么会出现这么稀奇古怪的事。 韩雨伯仔细检查过尸首,尸体上没有任何撕扯的痕迹,被扯掉的耳朵上也没有任何齿痕或者爪印。而且出事的人都不是单独行动,即便有人突袭,也足够他们出声呼救。就算突袭的人速度极快,能在一瞬间击杀两三个人,但是第一晚出事之后,韩雨伯便让人在山头附近仔细寻查过,并没有发现有人埋伏的迹象,所以他能肯定,这五个人并非死于常人之手。 韩雨伯虽然贵为平章帐下天师,但他毕竟不是军人,接连死了五个人之后,尽管好奇得要死,他也不敢继续下去。于是他命令所有人退回树林,一边准备离开这里,一边安排人手向平章大人报告此事。 因为当时依然是晚上,天色很黑,闻声赶过去的人回退的速度比较慢。韩雨伯正往回走着,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大喊,他回头一看,就看见四五个人拼命拉着两个人,那两人似乎看见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双手捂住耳朵,睁大着眼睛拼命嘶吼。 韩雨伯意识到不对,便吩咐人赶紧将那两人拉回树林。 奇怪的是,当这两人一进入树林,他们就安静下来,韩雨伯将他俩带进帐篷,就看见他们的眼睛血一般鲜红。 韩雨伯问他俩怎么回事,两人都回答说看见了某个可怕的人,他们说这个人装束奇怪,脸上画着花纹,耳垂很长,几乎垂过下颌,上面还缠着很多丝线。 忽然,那人的面孔陡然一变,眼睛鼓胀出来,牙齿也一点一点变长,他对着两人发出一种歇斯底里的叫声,让他们只想把自己的耳朵扯掉。 而在他们进入树林的一刻,叫声便停止了,那个人也跟着消失了。 韩雨伯此事还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从这两人的描述中,他想到了山海经中记载的儋耳国,也就是离耳国。 要知道,如果让他找到离耳国真实存在的证明,那可就是能载入史册的大事了。 于是韩雨伯几经思考,便决定留下来。不过他还是不敢私自行动,因为接下来肯定还会死很多人,他必须得到平章大人的准许才行。 当天晚上,他书信一封,命人快马加鞭送给平章大人。另一方面,他则命令所有人不许踏出树林半步,并且不能单独行动。 就这样,几天之后,平章大人的回信连同一队二十余人的探马赤军赶来。 平章大人信上言明了,只要有一丝的希望,就得找到离耳国,这已经不是军饷的事情了,而是事关修改史册的大事,为此平章大人还特意在信上留下“不惜代价”四个字。 说到这里,韩雨伯叹了口气,道:“从那天开始,我便命令所有人没有命令不得进入那个山头,这样一来,虽然没有人继续送命,可挖到至今,我们也是半点线索都没有找到。” 众人闻言沉默了半晌,随后陈先生犹豫再三地问道:“就凭那两人随口一说,您就认为跟离耳国相关?” 韩雨伯就像是被戳到了痛处,突然提高音量说道:“平章大人信上写得明明白白,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必须找到,而且不惜代价。另外就算没有平章大人的信,我也能断定这里一定有古怪。怎么,你觉得有问题吗?” 黄才义被韩雨伯吓了一跳,心说这老头子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没想到这么冲动易怒。另外,他说他父亲乃是前朝信国公的友人之徒,可他现在却认贼作父,给他父亲曾经的敌人效命,这一点,让黄才义觉得很别扭。 “韩天师,那两个人现在在哪里?能让他们进来说一说吗?”黄才义问道。 韩雨伯看着这个十几岁的年轻人,似乎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瞟了他一眼就挪开眼睛,嘴里则漫不经心地答道:“他们说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们了,还叫他们进来干嘛?” 说完,他又对陈先生等人问道:“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说说看吧,你们都有什么能耐?又如何能帮上我的忙?” 陈先生闻言一愣,从韩雨伯的叙述中,他并没有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甚至直到现在他都对这个什么离耳国保持着怀疑。另外,他们正在挖的山头不过就是一个小山丘,其地理形势比起天子峰简直一个地下一个天上,怎么看都不像有大墓的样子。 本来陈先生还以为韩雨伯有什么特殊的手段,或者这个山头有什么独到之处,现在看来,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很可能只是韩雨伯的一厢情愿罢了。 陈先生如是想,吴乐生和华喜儿的想法也差不多,而萧经武说白了就是陈先生请来的保镖,他对这些什么堪舆风水之类的东西一窍不通。 于是一时间,帐篷里一片寂然。 片刻过后,韩雨伯站起身拍了拍尘土,笑道:“诸位,并非我不念情谊,实在是蒙古人不讲情面,如果几位帮不到我,那就只好请你们回去了!” 这句话立马把沉思着的众人惊醒过来,显然,韩雨伯所说的回去并不是指让他们从哪儿来回哪里去,而是指回去继续挖坑。 这几人倒也不是说干不动挖坑的活儿,而是他们有计划在身,不想过多的耽误时间。另外,虽说韩雨伯的故事没边儿没影儿,但那山头上死过五个人的事应该不是他编排出来的,不管是什么原因,死人终归不是好事,所以几个人都有所忌惮。 “韩天师,我们的本事是有,但是您提供的信息实在有限,这样吧,还是按这位小兄弟所说的,将那两人找来问一问。如果问完了我们还是没辙,再让我们回去干苦力也不迟。平章大人信上不是说了吗?只要有一线希望都不要放过,您觉得呢?”陈先生用手支撑起身子,非常恳切地央求道。 韩雨伯捻着山羊胡冥神了片刻,最后点了点头,然后吩咐帐篷外的卫兵把那两人叫了过来。 106 失魂症 两人来到帐篷,可以看见他们眼睛里的血丝依旧未能全部褪去,他们的眼神飘忽、神情疲惫,脸上油乎乎的,看上去魂不附体。 黄才义和萧经武两人赶紧站起身,将座位让给这两人。 “你们两个,把那天的事情给这几位说一说。”韩雨伯站在一旁命令道。 两人领了命,马上左一言又一语地开始讲述,只是他们的记忆似乎很混乱,而且似乎没有力气说话一样,两人拼凑着才好不容易把整件事说完。 听完两人的讲述,黄才义不仅觉得他俩说起来累,他自己听起来更累。 韩雨伯说得没错,这两人讲述的事情经过跟韩雨伯说的差不多,甚至相比起来,韩雨伯的叙述更为完整,也更具参考性。也正因为两者的叙述差不多,所以几个人没能得到更多的线索。 陈先生几人正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时候,黄才义忽然对那两人问道:“两位军爷,你们为什么看上去如此疲惫啊?那些苦活累活又不用你们干。” 两人闻言抬头看了看韩雨伯,随后又看向黄才义,答道:“哎,自从那天之后,我俩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睡是睡着了,可总感觉没睡过一样,到了白天,又跟做梦一样,说实话,我现在都分不清是醒着还是在做梦呢!” 黄才义心头一动,他跟着父亲行医多年,这种症状他见过不少次,只是一般这种症状多发生在小孩子身上。 因为不是十分确定,黄才义没有着急说出来,他还想找这两人确定一下。 可是没等黄才义继续问话,那边陈先生又若有所思地问道:“韩天师,您知道尸腐菌吗?” 韩雨伯和黄才义同时一愣,然后又异口同声说道:“不是~~” 两人听见对方的声音马上对视了一眼,韩雨伯惊讶地问道:“你知道尸腐菌?” 黄才义没有回答,而是转向陈先生说道:“尸腐菌造成的幻觉因人而异,不同的人看见的景象互不相同。但是这两位军爷所看见的一模一样,并不符合尸腐菌的效果。另外,尸腐菌的另一个特点就是会使人窒息,而两位军爷从头到尾没说过他们的呼吸有什么问题~” 黄才义的话刚落音,陈先生又问道:“会不会是因为时间不够?韩天师说过,他听见两位军爷喊出声就立马将他们带回林子,所以尸腐菌的效果还没有完全发挥出来。” 这回没等黄才义回答,韩雨伯就抢先说道:“尸腐菌不会分人,要中招的话那晚附近的人应该都中招,而不会只有他们两个人。” “或许是因为他们离得更近?”陈先生似乎认准了就是尸腐菌。 韩雨伯笑了笑,一脸鄙夷地看向陈先生,“哼哼,你既然能想到尸腐菌,就应该知道尸腐菌从来都只出现在土家梯玛的墓里,难不成土家人还跑来云南了?就算是,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土家人有拉长耳垂的?” 陈先生欲言又止,他很想跟韩雨伯纠缠到底,可是他知道再问下去这位韩天师又会发火,比起找到这里的墓,他更想早点儿离开这里,所以他不想继续惹韩雨伯不高兴。 韩雨伯见陈先生不再言语了,便得胜似的笑了笑,他拍了拍那两人的肩膀,示意他们先出去,随后坐下来说道:“好了,人也见了,话也听了,如何?有头绪了没?” 陈先生憋了口气,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把气叹了出来。 几人沉默了一会儿,黄才义见谁都不再说话,犹豫再三之后,他看向韩雨伯说道:“韩天师,我有个想法,就是不知道说不说得通。” 几个人原本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这会儿听见黄才义的声音,便齐齐望过来。 “什么想法,说说看?”韩雨伯漫不经心地扔下一句。 “失魂症!”黄才义果断地答道。 简短的三个字就像是天空中一声长长的闷雷,一点一点在众人脑子里炸响开。黄才义说的三个字在场的人都听过无数遍,可以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就是这平平无奇的三个字,最贴切地形容了那两名士卒的症状。 “虽然最开始是怎么回事还无法解释,但是就现在他们的表现来看,就是失魂症。”面对众人诧异的眼光,黄才义不紧不慢地说道。 “失魂症?那不是小孩子才得的吗?”萧经武忍不住问道。 黄才义摇了摇头,“不一定!所谓失魂症,是因为受到惊吓或者别的什么原因,而使得魂魄不安,从而出现多梦、盗汗、失忆等症状。不过,这是对一般失魂症的解释,这种情况一般只出现在小儿身上。而我所说的失魂症,是指人的魂魄真的丢失了,从而导致魂不附体,让人出现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伤害。按照那两位军爷的经历,他们应该是一开始遭遇了什么事情,使得他们的魂魄被摄走了一部分,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韩雨伯一边听着黄才义的解释一边不住的点头,从他的眼神看得出来,他对黄才义的看法出现了一些改观。 黄才义说完之后,韩雨伯笑了笑,“小兄弟说得不错!呵呵,老夫倒是眼拙了,这位小兄弟即熟知尸腐菌,又懂得区分失魂症,未知师从何人?出自何派?” 黄才义自然不想将自己的家门暴露出来,他想着既然陈先生跟萧经武他们说自己是他的徒弟,干脆就把这个身份延续下去,于是他给韩雨伯施了一礼,然后指着陈先生谦恭地答道:“回天师,这位就是我师父。” 韩雨伯显然不太相信,质疑地看了陈先生一眼,随后笑道:“这可真实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小兄弟见识颇丰,眼光更是独到。依你看,咱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 韩雨伯的口气像是询问,实则黄才义听得出来,他是在给自己出题。 “回天师,如果两位军爷真是得了失魂症,那么依我看就得先找到他们失魂的原因,我想如果找到失魂的原因了,说不定就能找到此地的古怪之处,自然也就能弄清楚这里究竟有没有离耳国古墓了。”黄才义依旧很谦虚地答道。 107 挖掘 韩雨伯再次命人将那两位士卒带过来,随后一行人跟着二人来到当初出事的地点。 来到山腰后,两人指着一处已经挖了近一人深的坑洞说就是这里,韩雨伯也点头确认。 吴乐生首先跳入坑洞,抓了把泥土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又用攫土铲从地底更深处掏了点儿土出来,只见吴乐生将掏出来的土拿在手里搓了又搓、闻了又闻,最后他摇摇头,道:“这下面没东西!” 对于吴乐生的话,韩雨伯并没有表现得有多惊讶。他既然能领队倒斗,自然也是行家里手,其实他一早就看出挖出来的土里没东西。而之所以坚持到现在,大部分是因为平章大人的信,当然,还有一小部分原因是他不甘心。 韩雨伯几乎百分之百肯定这儿有古怪,可是挖来挖去下面什么都没有,这使得他的自尊心大大受挫。韩雨伯不信邪,越是没挖到东西他就越要找来更多人来挖,甚至不惜用强迫的手段抓来劳力。所以挖到现在,韩雨伯算是在这儿赌上了。 吴乐生接连试了好几个地方,始终没有任何发现,最终他在萧经武的帮助下爬出坑洞,对着韩雨伯说道:“没有,整个坑下面都是实的,没有任何动过土的迹象。” “要不,去其他地方试试?”陈先生看出韩雨伯的表情里有一丝失望,便试探着问了一句。 韩雨伯没有说话,他在原地转了一圈,看着整个山腰上劳作的几百劳力,他苦笑一声,随后看向黄才义,问道:“小兄弟,你有何见解?” 打一开始来到这里,黄才义就没怎么在意吴乐生的一系列动作,在吴乐生四处攫土的时候,他就一直观察着四周。 此刻他被韩雨伯打断,便趁机朝那两名士卒问道:“两位军爷,当时事发之前,你们在做什么?” 两名士卒依旧看上去疲惫不堪,听见黄才义的问话,他俩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其中一人回答道:“当时我们跟着天师来这儿查看死掉的三位兄弟,本来天师已经带着所有人往回走了,忽然他推了我一把,差点把我给推倒,我就想问问他要干嘛。谁知道我回过头去看他的时候,就看见那个鬼了。” 这人刚说完,另外那人便委屈地叫道:“你胡说啥啊!明明是你推的我,我还想找你问问呢,哪知道也看见鬼了~” “我走在你前面,怎么可能推你呢!”第一个人反驳道。 “又瞎说,明明是我走在前面~~” “是我,你忘了,当时你还让我等你一下~~” “是啊,你等了,然后我就走在前面了!” “哎呀,你记岔了~~” ...... 两人争执不下,韩雨伯听得脑袋都炸了,于是他怒吼一声:“够了!总之你们两个谁也没有推谁,对不对?” 听见韩雨伯的吼声,两人立马安静下来,随后同时点了点头。 韩雨伯很气愤,满是怒气的问道:“当时怎么不说?” “这个~~这个~~我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没怎么在意。”其中一人答道。 韩雨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我问你俩,当时推你们是什么感觉?从哪个方向推的?” 黄才义一边听着一边点了点头,他感觉到韩雨伯问到重点了。 “呃~~感觉嘛,就像是有人撞了我一下,也像是突然起了一阵大风,吹了我一下。” “对对对,更像风~”一人说完,另一人马上附和道。 “好,风是从哪个方向吹过来的呢?”韩雨伯继续问道。 两人闻声同时拍了拍自己的右肩,“这边。” “这边?”黄才义看向自己的右肩,然后转身面向扎营的林子,“当时你们往回走,如果是这边的话,那风就是从那个方向吹来的。” 说完,黄才义便指向一旁的另一座山丘,其他人也同时跟着他看过去。 黄才义看见那边的山丘跟周围的几处山丘没什么不同,无论是山体的样子,还是山丘的位置,都没什么独到之处。 站在原地查看了一会儿,黄才义便问道:“韩天师,风水我不懂,您看看那座山的风水怎么样?” 韩雨伯摇了摇头,“别说是那座山了,这附近的山势我都看过,既不在龙脉,也没什么形势,如果说非要找出点儿什么不同,那就只能说这两座山的方位不同了。” 听完韩雨伯的话,黄才义又看了看其他几人,却发现他们都是一脸茫然。 看着陈先生几人痴愣愣的样子,黄才义不由得嗤笑一声,想来也是,这几个人可能在倒斗方面有颇深的造诣,可是说到风水,他们就不一定懂了,要不然,陈先生也不会找到自己。 “走,过去看看。”黄才义正想着心事,就听见韩雨伯吩咐了一声。 两座山丘相隔不是太远,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几个人便走了过来。在其他人四处查看的期间,黄才义却独自爬上了山顶。 站在山顶朝四周一看,黄才义立马发现了此地的不同之处,于是他大声招呼其他人也来到山顶。 等所有人到齐之后,黄才义便指着周围说道:“你们发现没,附近所有的山丘中,这里最矮,而且这里的树明显比其他山上要少,也长得不如其他山上的粗壮。” 这时吴乐生也拿着攫土铲站上前说道:“不光如此,我刚才试着取了几个地方的土,你们看看~” 说完,吴乐生便摊开一只手,把他取来的土亮在众人眼前。 众人各自从吴乐生手上拿了点儿土,可是除了韩雨伯,其他人都没看出什么异样。 “呵呵,韩天师,看您这样子,想必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吴乐生笑道。 韩雨伯点点头,“嗯,不错,土质松散且含沙砾,这里曾经动过土。”说完,韩雨伯愤愤地将手里的土砸在地上,骂道:“妈的,真是越老越糊涂,近在眼前都差点被我给放走了!” 随后,韩雨伯一挥手,示意大家回去。然后他找来那两位元军将领,吩咐了几句话,两位将领便带着所有劳力来到这边山头开始挖掘。 108 再次发生 众人按照吴乐生指定的地点挖了小半天,正挖着,忽然两个人就像被谁推倒一样,然后捂着耳朵嘶吼起来。 身旁的人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立马将他们扶起来,然后拼命拉开他们的手。 而这两人就像有吐不完的气一样,一直没有停止嘶吼,甚至都没有换口气。 韩雨伯和黄才义等人闻声赶来,便看见两人的眼睛一点一点变红,他们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双手被两旁的人架住,跪在地上,这副场景即使在白天,看起来都格外瘆人。 黄才义虽然已经从士卒和韩雨伯的嘴里听过这种场景,但是亲眼看见还是把他吓得够呛,那歇斯底里的表情和声嘶力竭的声音完全不像人能做出来的,甚至都不像任何活着的东西做出来的,黄才义看着这两人,只觉得一股股寒意从心底里直往外冒。 好在韩雨伯有过经验,他赶紧吩咐周围的人将这两人带回树林,听着声音逐渐走远,黄才义紧绷着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一点。 然而还没等人走远,不远处又传来叫喊声,黄才义好不容易放松的神经再一次紧绷起来。 韩雨伯招呼大家朝声音赶过去,谁知道刚刚迈开脚步,他身旁又有三个人无缘无故扑倒在地,然后捂着耳朵嘶喊起来。 与此同时,山丘这里、那里同时响起更多的嘶喊声,而且发出声音的人在不断地变多。 紧急时刻,韩雨伯大喊一声:“所有人听着~~” 尽管韩雨伯卯足了劲儿,可是他的声音根本无法穿透漫山遍野的嘶喊声,无奈之下,韩雨伯再次喊道:“大家都听好了,把我的话传给身边的人。所有人,无论当兵的还是劳力,全都撤回树林,把这些喊叫的人都带回去,赶快!” 很快,韩雨伯的话起效了,山上的人们开始互相传话,同时拉着那些喊叫的人开始往树林里撤。 而另一旁因为无法动弹没没有过来这边山丘的陈先生,此时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他看见这边山丘的人在着急忙慌地往树林里跑,便知道大事不好,于是也吩咐依旧留在这边人逃离。 一开始,这些士卒还不信,后来看见那边山丘的人大批大批地往林子里逃,他们这才相信陈先生的话。 进入林子后,陈先生听见整个林子里都是人喘气的声音,除此之外,没有一个人说话。大概猜到发生什么事的陈先生仅是从林子里的氛围就能感觉到人们的惊恐之情,这些人一个个惊魂未定、脸色煞白,看样子都像是吓破了胆。 陈先生赶紧让人抬他去帐篷,在帐篷里,他看见了同样惊魂未定的黄才义等人。 “发生什么事了?”陈先生赶紧问道。 “又发生了!”黄才义指着身前的两人回答道。 顺着黄才义的手指看过去,陈先生这才发现帐篷里除了韩雨伯和黄才义等四个人之外,还坐着两名劳力,这两名劳力和先前那两名士卒一样,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 “大白天,不是说晚上才会发生吗?”陈先生尽管已经猜到了,但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我们也不知道,吴大哥发现了几个可疑的地方,正挖着呢,就发生了,而且不止他们两个,好多人~~” 黄才义还没说完,忽然两名元军将领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他们俯首在韩雨伯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随后韩雨伯示意他们退了出去。 “他们清点了一下人数,十一个劳力、十三个当兵的。”等将领们离开后,韩雨伯沮丧地对众人说道。 陈先生不明白什么意思,便看向萧经武。 萧经武见状解释道:“韩天师让他们清点了一下人数,劳力有十一人没回来,士卒有十三人。” “没回来~~那就是~~~” “死了,留在那边山上了!”萧经武摇了摇头。 萧经武说完,帐篷里马上沉默下来,过了半晌,韩雨伯叫来两个人,将两名劳力扶了出去。 安静一会儿后,韩雨伯找来干粮和水,分发给众人吃了,随后问道:“现在这个情况,诸位可有头绪?” 吴乐生想了会儿,道:“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而且还是大白天,这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我们离你要找的东西很近了。” 众人闻言同时点了点头,这个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即便吴乐生不说出来,帐篷里的人甚至包括帐篷外的人都已经想到了。 “这个我知道,”韩雨伯不耐烦地说道,“问题是,就算我们知道越来越近,可是现在我们也没办法靠近那个地方啊!” 韩雨伯一句话说完,现场再次沉默下来,而这一次沉默,再没有被人打破。 傍晚的时候,不少劳力闹着要跑,即便被士卒们刀兵相向,他们也坚决不答应留下来。 韩雨伯带着陈先生和黄才义等人视察了一圈,期间他一句话都没说。到了最后,看着那些余惊未了、满脸惊恐的劳力,韩雨伯无奈地叹了口气。 “算了,你们要走就走吧!”韩雨伯挥了挥手,便一言不发地返回帐篷。 这个时候,黄才义相信如果他们说也要走的话,韩雨伯肯定也不会阻拦的。不过事到如今,他倒不想走了,这离奇的事情虽然足够吓人,可也把他的好奇心给勾了起来,他觉得就算自己离开了,他的心也会一直挂念着这里。 果然,当韩雨伯看见黄才义几人跟着他走进帐篷时,他忽然笑出了声,“怎么,你们不想走么?还想留下来看我的笑话?” 陈先生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试探着问道:“我们~~可以走吗?” 韩雨伯点点头,沮丧地答道:“为什么不可以?这一趟我算是彻底失败了,不但什么都没找到,反而再次折损了是三个人,还是十三个蒙古人。等你们走了,我也该回去给平章大人复命了,估计啊,就算能保住脑袋,也保不住我这天师的位子。” “天师也无须这般悲观,你已经按照平章大人的吩咐找到了地方,只不过没办法进入而已,您已经尽力了,相信平章大人不会责怪与你的。”吴乐生劝慰道。 109 安魂符 其他几人说话的期间,黄才义仔细观察了一下,其中陈先生、华喜儿似乎着急要走,而萧经武和吴乐生却似乎很同情韩雨伯。 对黄才义自己而言,他对韩雨伯没什么好同情的,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即便到了蒙古人那里丢了命,也怪不得别人。 但是黄才义此时还不想走,这里的事没头没尾的,他不甘心。 “韩天师,先别急,咱们再想想办法。”黄才义几乎是脱口而出。 黄才义刚说完,其余人便同时震惊地朝他看过来。 “别胡说,该想的办法都想了,连韩天师都没辙了,你还能想到别的什么办法?”陈先生赶紧出言制止,他的心思全在虎骨矛头上,其他的事他一点都不关心。 “小兄弟,算了,如果再有蒙古人死在这里,那我这条老命可真就保不住了!”韩雨伯苦笑道。 “天师,难道您忘了平章大人的信?信上不是说了,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要去找,而且是不惜代价的找!况且,抛开这些不说,难道你们就不好奇吗?咱们这些摆弄玄术的人,难道不应该弄清这些古怪离奇的事吗?” 黄才义的话顿时让韩雨伯的精神为之一振,这番略显矫情的话如果在别人嘴里说出来韩雨伯还不会觉得这么惊讶,但是出自连毛都没长齐的黄才义嘴里,韩雨伯不由得多看了黄才义几眼。 “小兄弟,光有豪情可不管用,弄不好,你自己的命都会搭进去,你可要想清楚。” “当然要想清楚,事情事后都想清楚了才不会把命搭进去。” 看着黄才义胸有成竹的样子,韩雨伯心头一动,问道:“嘶~你是不是已经想到办法了?” 黄才义转过头,看向帐篷的门帘,“得试过才知道。” 话音落下,帐篷里所有人差点惊掉了下巴。 要知道,在场的人里面最小的萧经武也比黄才义大了快二十岁,其他几人无不都是在江湖中摸爬滚打数十年的老人精,在这些人一筹莫展之际,这个才十六岁的年轻人说他有办法,这等于是在所有人的脸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你要怎么试?”韩雨伯扭动身子,面向黄才义问道,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渴望,跟黄才义说话的样子完全不像一个年长者,而更像是一位请求指教的迷路人。 黄才义站起身,狠了狠心问道:“能把那两位军爷再叫进来一下吗?” 韩雨伯不明所以,但还是将卫兵叫了进来,然后吩咐他们将人带过来。 卫兵离开后没多久便将人带到了,黄才义盯着两人看了一会儿,随后找来先前被百户长没收的包袱。 之前被百户长带走的时候,一行人的行李包括骡车都被没收了,这些东西现在就摆在帐篷里,其中就包括吴乐生的箱笼。 黄才义将包袱摊开在地上,从里面找到辰砂和符纸。 “你想干嘛?”一旁的陈先生问道。 “我也不知道,等我试试看吧。”黄才义简短地回答一声,马上便将注意力放在符纸上。 黄才义用笔沾上辰砂,在众目睽睽之下迅速地画好两张符,随后将符纸拿起来,放在嘴边吹了吹。 “安魂符?”华喜儿看清符文后大喊一声。 “你想给他们收魂?你不是说他们不是一般的失魂症吗?这么简单的办法能管用?”韩雨伯紧跟着问道。 “哎,先看看吧,说不定能管用呢!韩天师,请问您这儿有香吗?没有的话,找几根没烧完的木柴也行。” “哼,如果你的办法就是这个,我自己来就行了!”韩雨伯大失所望,一边生气地说着一边走向摆在帐篷最里面的一个小案台。 安魂符并非赶尸匠独有,除了赶尸匠之外,道家人也经常用到,属于钻研玄术的人应该必备的基本功,所以在场的人除了萧经武之外,其他人都知道。 正因为众所周知,所以黄才义的这个办法显得就很普通,也难怪韩雨伯会生气。 韩雨伯从小案台的抽屉里拿出几只香,用案台的烛火点着了然后交给黄才义。 黄才义拿着香,让两名士卒割了点儿头发和指甲给他,随后他便闭上眼睛,一边用香火在士卒面前挥舞着,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这套方法是黄才义从他爹那儿学来的,一般都用来治疗小儿的失魂症。等他在空中画完符文,把嘴里的符经念完,再把士卒的头发和指甲用画好安魂符的符纸一包,然后交给士卒随身携带,这套方法就算完成了。 只不过想要检验这套方法管不管用,就得看看士卒们携带之后的效果。于是被黄才义好不容易提起精神来的几个人,顿时又泄了气。 一炷香还没烧完,黄才义已经包好两张符纸,他将叠成三角形的符纸递给两人,道:“两位军爷,请务必随身携带,一刻都不要离身。另外,麻烦你们每天来报到一下,看看这符纸的效果怎么样。” 虽然话是从黄才义嘴里说出来的,但两位士卒都明白,此刻黄才义的话就是韩雨伯的话,他们不敢忤逆。 等士卒们退下后,黄才义几个人也起身告退,谁知道韩雨伯却摇了摇手,“哎,算了,这里面虽然没有床,比外面还是好一点,你们就在这儿打个地铺吧!” 几个人求之不得,也就没有拒绝。 睡到半夜,一直睁着眼睛想着心事的黄才义忽然感觉到身旁有动静,他扭头一看,发现是陈先生撑着身子悄悄爬了过来。 “哎哟,”来到黄才义身边后,陈先生像是用尽了力气,躺下来重重地吐了口气,“想啥呢,我看你一直就没闭眼。” “你不也没睡吗?你又想啥呢?”黄才义反问道。 “呵呵,我还能想啥,不就是啥时候能离开这里,还有你啥时候能治好我的身子。” “哼哼,你与其来问我,还不如去问问韩天师,人家堂堂一个天师,说不定有办法呢?” “好了,不跟你逗嘴了。说说看,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哎,说实话,我也没把握,但是我想试一试。” “你不是试过了吗?问题是,就算你这套方法管用,那也只能治好中招的人,到头来,咱们还是没办法接近那里啊!” “这个嘛,过几天就能知道了!”黄才义看着陈先生,眼睛滴溜溜一转,他不是诚心想卖关子,只是觉得这样捉弄陈先生很过瘾。 110 办法 “对了,我有个问题老早就想问了,”安静片刻后,黄才义忽然想到什么,便问道,“这个韩天师的父亲和吴大哥的师父既然是前朝的人,可为什么他们却站在蒙古人一边呢?还有,你把吴大哥带在身边,就不怕他发现你的意图后告发你?” 陈先生意味深长地看向黄才良,随后眼神迷离起来,“你还年轻,不了解也正常。自古以来,一个王朝走向灭亡多半都是因为君主的昏庸无能。前朝末期的皇帝本就丢失了大半疆土,可他们仍然重用奸佞,打压贤良。天师的父亲和吴乐生的师父都是当年的见证者,而天师本人和吴乐生受他们前辈的影响,自然就对前朝没什么好感。至于我的事嘛,吴乐生早已知晓,他一心沉醉于江湖,对这些庙堂之上的事从来不关心,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 “哼哼,不劳我操心?说得倒好听。你给他们介绍说我是你的徒弟,却一口一个黄兄弟黄兄弟的,你也不怕被他们识破!” “呵呵,”陈先生摇着头笑了笑,似乎黄才义的话很可笑一样,“黄兄弟啊,江湖之深,你且学着呢!你当他们还没识破?得嘞,老夫就受累,再教你一回。我给他们介绍说你是我的徒弟,这就表示给了你一个身份。如果是真的,那么他们不会多问。可如果被他们识破了,那他们就会知道我是因为不想将你的真实身份说出来才编造你是我的徒弟的,自然,他们也不会问什么。” 黄才义听完撇撇嘴,笑道:“受教受教,您还真是一番苦心啊!” “呵呵,江湖有江湖不成文的规矩,可如果将江湖上的规矩搬到军营里就不一定管用了。”陈先生阴邪一笑,说道。 黄才义意识到他话里有话,便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吴乐生问你是谁,我可以说你是我的徒弟。可如果天师问你是谁,你就不能说你是我徒弟!” “为什么?” “这还不理解吗?我说过了,江湖上的规矩不能搬到这里。韩天师是谁?他是平章大人的天师,不是江湖中人。你说你是我的徒弟,早晚也会被他识穿,到时候他可不会遵循什么规矩,就认定你是在骗他。你说依他那种易怒的性格,要是被他发现你骗了他,会怎么样?” 黄才义瞪大了眼睛,“你吓唬我!” “呵呵,是不是吓唬,或许过两天就能知道了!”陈先生扳回一局,得意地回过头,看向帐篷顶。 其实黄才义很明白,陈先生这话不是在吓唬他,他只是没想到人与人之间会这么复杂,复杂到让人害怕的地步。 “那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简单!趁早离开这里。” “可我刚刚才说有办法,现在突然说要离开,不是更惹天师怀疑吗?” “哎,年轻人,着什么急啊,我还没说完呢!还有第二种办法,那就是我配合你演好这出戏,当好你的师父!” 陈先生的表情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黄才义马上就明白了,陈先生这是在要挟自己。 “哦?这样啊!想必陈先生是有条件的吧?” “呵呵,当然!不过这个条件也简单,就是以后形式说话都要听我的,对我要尊敬一点儿,怎么样?” 陈先生的话马上让黄才义想起这一路上的种种,从天子峰下来后,他和陈先生的身份基本持平了,陈先生因为身体不便,很多事情都需要看他的眼色。况且因为才良的死,他一直看陈先生不顺眼,事事都反着陈先生的意思来,想必这一路上陈先生积攒了不少怨气。 可是事到如今,黄才义已经没有别的路能走,算是被陈先生将了一军。 在心里骂了无数遍“老不死的”之后,黄才义笑了笑,“徒儿听从师父的,师父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陈先生点点头,摆出一副很欣慰的样子,那意识分明是在告诉黄才义:识相就好! 接连三天,黄才义几乎整日整日的和那两名士卒待在一起,从他们的表现来看,安魂符起作用了,但是没有完全起作用——两名士卒的精神好了许多,但是他们依然感觉像做梦一般。 经过几天的了解,黄才义基本可以肯定,士卒们的魂魄被摄走了一部分。 三天之后,韩雨伯将众人招集起来,问黄才义试得怎么样了。 黄才义非常肯定地答道:“正如我的预想,两位军爷应该是被摄走了一部分魂魄。” 众人一直安静的等待着,他们以为黄才义还有接下来的话,可是安静了片刻,黄才义始终没有开口,韩雨伯便有些不耐烦了。 “就这些?”韩雨伯问道。 “嗯,目前就这些,接下来我还得试一试,如果成功了,就应该有办法靠近那边了。” “小兄弟,这里可是军营!”韩雨伯特意强调了一下。 “我知道。” “军中无戏言,如果让我发现你在耍着我玩儿,就算我再喜欢你,我也要取你的脑袋!” “请韩天师放心,我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戏耍天师。试过第一次之后,我已经有了七八成把握,如果第二次也成功,多的不敢说,九成把握还是有的。只不过,我担心到时我想到办法了,韩天师却不敢用。” “呵呵,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好小子,我倒要听听你的办法究竟是什么!” “办法嘛,我现在不能说,请天师恕我卖个关子,等我试过之后自然什么都会说出来的。” 韩天师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有种!好,说吧,下一步你要怎么试?” “很简单,让我师父过去待几个时辰。”黄才义瞟了一眼陈先生,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没等陈先生反驳,韩雨伯先发问了,“他?!他过去能干嘛?” “呵呵,什么都不干,躺着坐着都行,只要他待上两三个时辰就行了。” 尽管所有人都不知道黄才义的办法究竟是什么,但是大家都知道让陈先生过去就是用他的命去冒险,于是大家的眼睛同时看向陈先生。 陈先生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尴尬片刻后,他冲韩雨伯笑道:“天师,这小子葫芦里不知道卖的什么药,能否容我私下里跟他说几句话?” 韩雨伯原本完全可以忽略陈先生的请求,但是此次事关他的性命,所以他还是点头答应了。 “多谢天师,”陈先生吃力地行了个礼,随后吩咐萧经武和黄才义将他扶出帐篷。 等萧经武返回帐篷后,陈先生忽然变了嘴脸,一把抓住黄才义的裤腿,恶狠狠地说道:“混账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玩儿的什么把戏,想借此机会除掉我?哼,没那么容易!” 黄才义只是轻轻撩了一下腿,便从陈先生手里挣脱出来,他蹲下身子,冲陈先生笑道:“师父,你想哪儿去了?我怎么会除掉你呢?就算我想,一路上多的是机会,我干嘛非要在这种时候动手呢?” “还不是因为~~因为我昨天晚上~~” “呵呵,师父,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不会因为你说了几句废话就要你的命的!放心吧,不是让你一个人过去,我会让人保证你的安全。而且你还有很多东西要教我呢,我不会让你随随便便送死的!” 四目相对,陈先生忽然发现黄才义“成长”了许多,他以前一直把黄才义当成一个刚刚长大的孩子,即便在他半身不遂之后,他也认为黄才义只是自己身边的一个附庸,他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掌控了他。 可是现在,陈先生忽然觉得一阵害怕,这个年轻人内心里有他不曾知晓的东西,而这个东西此刻已经初现端倪。 陈先生内心复杂,他感觉自己就像那只捕蝉的螳螂,一心一意地为蝉设下陷阱,却不知道早已跌入黄雀编制好的大网之中。 陈先生看了黄才义很久,不知道该说什么,黄才义见他无话可说,便伸手将他扶起来,“师父,咱们还是先进去吧,早点商量好细节,咱们也好早点去试。” 说完,黄才义便叫来萧经武,然后两人又把陈先生抬进帐篷。 一番商量之后,几个人终于敲定细节:先制作一个能拖动的橇架,让陈先生可以很舒服地躺上去,然后制作两根足够长的绳索,将绳索连接在撬架上,一旦陈先生有什么不妥,便可以利用绳索和撬架将他拖回来。 敲定细节之后,韩雨伯连夜吩咐人制作黄才义要的东西,到了第二天,众人便抬着陈先生来到刚开始挖的那座山丘旁。 安顿好之后,韩雨伯便吩咐四个挑选出来的精壮大汉,让他们像抬轿子一般抬着陈先生跑去最后出事的开挖点,将陈先生放下之后,这四人又迅速的退回来。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两个多时辰之后,陈先生安然无恙,黄才义便吩咐大汉们将他抬回来。 谁知道这四人过去之后,立马有三人扑倒在地,然后捂着耳朵嘶吼起来,而奇怪的是,此时的陈先生依旧什么事都没有。 看见大汉们倒下,韩雨伯立刻命令人去把他们拉回树林,顺便将陈先生也抬回去。 回到帐篷里,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只有黄才义满脸笑容。 “我有办法了!”黄才义冲韩雨伯笑道。 111 办法(二) 众人气喘吁吁地看着黄才义,实在不理解这一阵的慌乱之中有啥机会,可是陈先生却皱着眉头思考起来。 其实陈先生在那两个时辰里思考过黄才义的意图,黄才义让自己过来,肯定是因为自己有着别人没有的特质,而这个特质显然就是自己的半身不遂。 可是半身不遂又管什么用呢?! 想来想去,陈先生只想到一个办法,而这个办法他仅是想一想就觉得不寒而栗,更不用说去实施了。 “你~是想让我过去挖?”片刻过后,陈先生抬眼看向黄才义,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 陈先生话音落下,所有人齐齐看向黄才义。 这是什么办法?让一个半身不遂的人去挖古墓,别说他能不能挖动,就算挖得动,一个人要挖到什么时候? 黄才义避开其他人的眼神,看向陈先生,他从陈先生惊慌的眼神中看出他已经知晓自己的办法了。 “没错,让我师父这样的人去挖!韩天师,平章大人的信上说了,只要有一丝希望,就要不惜代价。经过我第一次试探,我们已经知道有东西会摄走人的魂魄,所以想要靠近那个地方,就得想办法让人的魂魄不被摄走。而我的第二次试探,就是找出人的魂魄怎样才能不被摄走,结果你们也看到了,正如我的预料,我师父这样的人就不会被摄走魂魄。” 韩雨伯不明所以,问道:“你师父?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不等黄才义回答,陈先生便眼神呆滞地答道:“有!我的特别之处就是我的气穴被封住了,被封住气穴就不会被摄走魂魄!” 说完,陈先生便不敢置信地看向黄才义,他简直不敢想象,眼前这位少年竟然会想到如此残忍的办法,相比起自己的野心,黄才义这种干枯无情的狠心才是真正可怕的。 “封住气穴?”韩雨伯有些茫然,“世上还有这种办法?” 黄才义将眼睛从陈先生身上挪开,看向韩雨伯答道:“这是我无意中发现的,我师父之所以这样半身不遂,就是因为被封住了气穴。” “什么?!”韩雨伯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只是他,萧经武三人也是一脸惊讶地看向黄才义。 看着眼前震惊的五人,黄才义笑了笑,“看来你们都猜到了。不错,我的办法就是制作更多我师父这样的人,让他们去挖古墓,我想只要人数够多,用不了几天就能挖出来。韩天师,我说过,就怕我办法想到了你却不敢用。现在,办法有了,就看您了!” 韩雨伯咽了口唾沫,可是仍然觉得嗓子很干涩,“呃~~被封印气穴后,就会像你师父一样?” 黄才义点点头,“很有可能,其实我也不是很肯定,只有试过才知道。” “你~~会封印气穴?” “当然,我师父就是被我封印的,不过,当时我是为了救他才不得已那么做的。” “那~封印之后还能解开吗?” “哼哼,”陈先生阴沉沉笑了一声,“如果能解开,我也不至于变成这个样子了!” “也就是说,封印之后他们~~” “都会变成残废!”陈先生紧接着答道。 韩雨伯看向陈先生,眼睛里面什么表情都没有,似乎仍处于震惊之中。其实不用陈先生说韩雨伯也知道答案,之所以问出来,是因为他不相信这个答案,他不敢相信! 黄才义还是一脸微笑地看着韩雨伯,韩雨伯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他无法分辨黄才义脸上的表情究竟是挑衅还是期待。不管那表情是什么,韩雨伯此刻都唯恐避之不及。 韩雨伯无法想象陈先生那样的人究竟要多少才能挖出古墓,十个?二十个?五十个?甚至是一百个? 纵然他下定决心制作出足够的人,万一挖不出来呢?或者,挖出来跟离耳国没关系呢?要知道,那都是蒙古人,即便平章大人白纸黑字写了“不惜代价”四个字,可一下子牺牲掉数十计的蒙古人,也难保平章大人不会临时变卦。 “天师,你知道我的办法行得通,你们都知道,而且这是唯一的办法。现在,摆在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使用我的办法,另一条就是离开这里,怎么选,就看您的意思了。”黄才义不紧不慢地说道。 韩雨伯何尝不知道自己只有两条路走,只是这个抉择实在太难,他一时半会儿还做不了决定。 于是韩雨伯遣散了众人,唯独将黄才义留下来,说是要好好商量商量,想一想。 离开帐篷的四个人此时都是一片茫然,尤其是萧经武、吴乐生和华喜儿三人。从一开始,他们就对这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儿看不上眼,以为他顶多就是在陈先生身边打杂的。 当时陈先生介绍黄才义是他的徒弟,这三人没有任何怀疑,即使后面两人漏出不少破绽,几个人也只是以为这师徒二人认识时间不久,所以彼此之间有些生疏而已。 特别是萧经武教黄才义功夫的时候,认为只是给陈先生面子,所以教的很不认真,甚至有些不耐烦。 三个人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不怎么起眼的小孩子此刻居然跟天师在帐篷里独处,甚至这满林子蒙古军人的命运就在他的股掌之中。 “我说陈先生,”华喜儿问道,“你这个徒弟打哪儿收来的?他什么来路啊?” 没等陈先生回答,吴乐生便若有所思的说道:“先前他打开包袱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他那包袱里的符纸比老陈都多,他甚至还有专门画符的笔,还有他画符的朱砂~~”说到这里,吴乐生便没有往下说了,而是看向陈先生。 “朱砂?朱砂怎么了?”华喜儿不解。 “他用的朱砂不是普通的朱砂,而是赶尸匠特有的辰砂!”吴乐生加重了语气,眼睛依旧一刻不离的盯着陈先生,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可是陈先生躲开了他的眼睛,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陈先生不就是赶尸匠吗?他的徒弟给他备着辰砂符纸不是应该的吗?”华喜儿还是没能理解吴乐生话里的意思。 吴乐生叹了口气,摇头道:“你不懂,辰砂之所以独特,是因为其制作的方法不一样,辰砂的配方、制作方法外人根本无法知道。而据我所知,老陈赶尸用的,其实一直就是朱砂,因为他根本不是正统的赶尸匠!” 对于吴乐生的话,华喜儿和萧经武并没有觉得多惊讶,因为他们都知道陈先生的主业其实是倒斗,而赶尸不过是他顺手而为的副业。只不过关于辰砂的说法,二人都是第一次听说,他们不了解,也就不知道吴乐生说的是真是假。 面对着三人投过来的目光,陈先生有种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这三人是他邀请而来帮助自己的,如果不给他们说点什么,确实说不过去。可是黄才义的身世是他手里少有的能要挟黄才义的手段,一旦说出来了,那么他对黄才义就更加没有办法了。 思来想去,陈先生叹了口气,说道:“三位,我能说的就是那孩子的身世不一般,其他的我暂时不能说,你们要是信得过我,就别问那么多了,我真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老陈,我们信你,要是不信你,也不会一接到你的信就马上赶了过来。可是老陈,你可千万不能因为我们信你,就把我们的命给搭出去啊!”吴乐生说道,语气里多少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 “行了,诸位跟我都有过命的交情,我怎么可能不顾你们的性命呢?!放心吧,他的身世对你们没有任何影响,只要时机一成熟,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们的。另外,咱们不要被他吓倒了,这小子确实不一般,不过再怎么不一般也只是我手上的一枚棋子而已,一旦他的用处没了,也就对我没啥用了,到时候怎么处理他都可以。” 三人都知道陈先生的野心不小,也听得出来这番话出自肺腑,于是便点点头,不再继续追究了。 与此同时的帐篷里,黄才义和韩雨伯就像是对换了角色一样,黄才义镇定自若地端坐一侧,而韩雨伯则坐在黄才义对面焦头烂额。 “呵呵,韩天师,请恕我冒昧,我以为堂堂天师应该是杀伐决断、胸怀大志的,却没想到韩天师竟然如此犹豫不决。” 韩雨伯抬眼看向黄才义,心头不禁冒起一阵怒火。 “哼,小兄弟,别蹬鼻子上脸,就算我再犹豫,想杀了你也不过是覆手之间。我问你,如果我决定继续往下挖,你打算用多少人?” “这个嘛,我早已替天师想好了。”黄才义似乎早就等着韩雨伯这样问,“被摄走魂魄的人基本已无治愈的希望,就算让他们卸甲归田,他们也只是废人一个。既然这样,何不让他们在这儿继续发光发热,为朝廷贡献最后一点力量?” 韩雨伯似乎从黄才义的话里找到一丝希望,立马振作起精神,问道:“你是说,让那些魂魄被摄走的人~~” “没错,可以先让他们去挖,如果行的话,就不必牺牲其他人,可如果不行,到时再增加人数也不迟。” 韩雨伯眯起眼睛,眼前这个年轻人让他又爱又恨,爱的是他的心思缜密、头脑清晰,恨的是他目中无人、心狠手辣。而比起这两种情感,他更多的是觉得好奇。 黄才义谈吐不差,气质也不比一般的小孩儿,最让韩雨伯意外的,是黄才义面对自己的不卑不亢。像这个年纪的公子哥儿韩雨伯也见过不少,他们或多或少也具备上述的气质,可是让韩雨伯觉得又爱又恨的,黄才义是头一个。韩雨伯实在想不通,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给一个江湖中人当徒弟。 112 实施 这个时候的韩雨伯,已经不单单只是在考虑他自己的仕途和生死了,他暗暗的和黄才义较上了劲。正如黄才义所说的,他贵为平章大人帐下天师,怎么可能比一个小孩子还矫情呢?! 韩雨伯不动声色,吩咐大家先进来吃干粮,然后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韩雨伯早早地将众人叫醒,黄才义看着韩雨伯神情肃穆的样子,便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了。 等众人穿戴归一后,韩雨伯便叫来那两位元军将领,然后跟他们说了几句蒙古话。 两位将领似乎得到了什么吩咐,走出帐篷大喊了几声,片刻之后,二十几名萧经武所说的“探马赤军”便鱼贯而入进入帐篷里。 帐篷本来就不大,一下子进来二十几个人就显得更加拥挤了。韩雨伯冲大家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坐下。随后,他在自己怀里掏了掏,便掏出一个银字虎头圆符来。 韩雨伯将圆符拍在桌上,对着一众军人说了一大串蒙古话。 黄才义听不懂韩雨伯说的什么,但是从这些军人脸上的表情看得出,韩雨伯是下命令了。 等韩雨伯说完之后,一众军人的脸色便变得非常难看,显然,他们很难接受那样的命令。 不过,这些军人还是领命退了出去,黄才义由此分析出那个圆符在这些军人眼里有着很重的分量。 果然,等所有军人离开之后,韩雨伯便说道:“我已经下了命令,过一会儿你要的人就会过来集合,接下来该怎么办应该不用我说了吧?!” 虽然黄才义料想到最后韩雨伯会下定决心,可真到实施的时候,他还是有些不忍心。 一开始,黄才义想着这些都是蒙古人,是汉人和土家人闻之色变的禽兽,所以拿他们当牺牲品黄才义觉得没有任何于心不忍的。可他们到底也是活生生的人,再加上这几天跟他们生活在一起,黄才义忽然觉得自己下不了手。 不过,这一切都是他的想法,既然是想法就可以改变!黄才义一遍遍在心里告诫自己,这是强者的天下,对别人尤其是蒙古人心软,就是对自己无情。 这么想着,黄才义终于狠下心来,他再次摊开自己的包袱,拿出辰砂和铁笔,将铁笔坚硬的一端没入辰砂盒中。 黄才义数了一下,被带来的人一共三十七个,三十七个人挖一个地方应该够用了,只是万一挖的地方不对,就得增加人手或者耗费时间,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要考虑的。 黄才义偷偷咽了口唾沫,从辰砂盒中拿出铁笔,走向排头的第一个人。 这个人长得很魁梧,只不过因为魂魄被摄走的原因,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疲惫。尽管这样,他的表情中所透露出来的无奈和绝望也清晰可见,甚至当黄才义走近时,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身体在颤抖。 “不要心软!不要心软!”黄才义在心里默念着,尽量避开那人的眼神。 “枢穴、不容、天泉、曲泽~~”黄才义将眼睛挪向那人的躯干,默默寻找着七大穴道的位置。 黄才义的铁笔虽不至于刺破人的皮肤,可因为必须要直达经脉,所以铁笔的尾部有一定的锐角。况且黄才义为了一击即中,每点一处穴位,他都使足了劲。 可是那人却一直硬挺着没有出声,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本来那人因为紧张,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但是黄才义每点一处穴位,他的身体机能就会损失一部分,于是黄才义明显能感觉到这人的身体在一点一点瘫软。 随着最后一处穴位点完,那人便“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第一个人完成,黄才义没有任何停留,他拿着铁笔重新沾了点儿辰砂,随后走向第二个人。 第二个人此时的眼睛一直停留在第一个人身上,看见黄才义走过来,他的眼神才开始挪动。 这人看着黄才义一点一点靠近,脑袋却一直摇个不停,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可是黄才义却装作视而不见。 当黄才义走近那人身边时,那人忽然大叫一声,然后发疯一般朝人群外面跑去。 早已警戒在人群周围的探马赤军马上拦住了去路,甚至拔出刀来,威胁着那人回到原位。 那人跪下来,抱着探马赤军士兵的大腿,用黄才义听不懂的蒙古话哭诉着,士兵的表情显得很为难,似乎很同情这人,不过,他始终没有挪开脚步。 不用翻译黄才义也知道那人在哭诉什么,但是黄才义选择不去理解,他此刻就在心软的边缘,哪怕有一丁点的同情,接下来他就可能下不去手。 那人哭诉个不停,无论士兵如何劝阻,他就是不肯回来,而此时的其他人明显被他所影响,有几个开始对着韩雨伯求情。 韩雨伯没有理会,而是在身旁的元军将领耳边说了几句话。 那将领听得眉头直皱,随后又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最后他冲着那名探马赤军士兵喊了两句话,那探马赤军士兵便手起刀落,将那人的头颅挥刀砍下。 顿时,林子里鸦雀无声,只有头颅在地上滚动的声音,黄才义看着那狰狞的头颅和满地的鲜血,心脏不由得越跳越快。 “沉住气!不要心软!”黄才义再次在心里念诵起来。 稳住自己的情绪后,黄才义拿着铁笔和辰砂走向第三人。 接下来的事便顺畅了许多,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黄才义便完成了所有人的封印,随后他又让韩雨伯取来这些人的头发和指甲,好为他们每个人制作一个安魂符。 叮嘱完韩雨伯,黄才义便快步走回帐篷,韩雨伯问他干啥,他只是说人有三急。 来到帐篷门口,黄才义并没有进去,而是绕过帐篷,直接来到帐篷后面——帐篷背靠山坡,只有这里才不会被人看到。 黄才义边走边朝后面打量,直到确定没有人跟来、并且确定没有人看见自己后,他才“哇”的一声吐出来。 黄才义跟着爹见过不少尸体,其中也有缺胳膊断腿的,甚至更恶心的都有,但是他还从没见过这种鲜血淋漓的景象,那种亲眼看见活生生的人被夺走生命的感觉,即让他觉得刺激,又让他感觉很恶心。 躲在帐篷后缓了片刻之后,黄才义才来到帐篷前,此时那些被封印气穴的人已经被抬走了,韩雨伯等人也已经进入帐篷。黄才义看着忽然间空荡荡的林子,忽然觉得一阵眩晕,若不是林地里依然鲜红的血液,他甚至都不敢相信这里曾发生过那样可怕的事情。 回到帐篷,黄才义发现所有人都面带笑意的看着自己,他没有第一时间搭理他们,而是径直走向自己的包袱,将铁笔和辰砂盒放了回去。 这时,韩雨伯走了过来,笑问道:“第一次看见杀人?” 黄才义内心一拧,难道刚才被他们看见了? “谁说的!我见过很多次了!” 韩雨伯拍了拍他的肩头,“没关系,这不丢人,我第一次看见杀人的时候,连着几宿都不敢睡觉。” 黄才义摆脱他的手,倔强地说道:“你不用安慰我,说了这不是第一次!” 韩雨伯笑了笑,指着桌子说道:“你要的东西,都在那儿。” 黄才义放眼看去,便看见桌子上摆满了符纸,每张符纸上都搁着一些头发和指甲,旁边还各自放着一张写着蒙古字的纸条。 “把你该做的赶快做了,晌午过后,他们就会过去。”韩雨伯扔下这句话,然后转身走出帐篷。 韩雨伯离开后,黄才义一一看了留下来的人一眼,然后一声不吭地开始画符。 安魂符是很普通的符文,也不是一定要用辰砂画,所以陈先生等人也加入进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画好了所有安魂符。 吃过午饭,韩雨伯命人把安魂符交给被封印气穴的人,随后便带着队伍朝那边山丘出发了。 韩雨伯先是来到刚开始开挖的山腰旁,然后命令那些被封印气穴的人朝后来开挖的山丘爬过去。 不得不说,黄才义的办法管用了,这些人挖了一整个下午,再没有出过事,当韩雨伯看见这些人在晚上安然无恙的回来时,他的表情明显舒展了许多。 接连挖了好几天,林子里的人相安无事,士卒们开始有说有笑,甚至有几个人在附近猎来一些野猪和麂子,让大家吃得满面油光——似乎除了那些被封印气穴的人之外,所有人都恢复了心情。 一直等到第五天,大家正在林子里闲得无聊的时候,忽然山丘那边传来一阵欢呼声。 韩雨伯立刻派人去查看,查看的人没一会儿便跑了回来,兴奋地说挖出来了。 好不容易等到傍晚,所有人都回来之后,韩雨伯马上询问开挖的具体情况。 经过几个人你一言我一嘴的叙述,韩雨伯等人才得知他们在那边山丘中挖出来一扇石门,而且看那样子,石门不是很坚固,估计明天就能打开。 哪知道韩雨伯听完不但不觉得高兴,反倒愁眉苦脸起来。 他带着黄才义几人回到帐篷,一进去就对着黄才义问道:“他们倒是挖出来了,可我们该怎样过去呢?” 黄才义似乎早已预料,他不慌不忙地笑了笑,忽然转头看向了陈先生。 113 血陶 陈先生看见黄才义投过来的目光,顿时傻了眼,“你让我去?” 黄才义笑了笑,“师父,倒斗方面您是行家,咱们这几个人里面也只有您的气穴被封印了,所以只能劳驾您辛苦一趟。” “可是~~”陈先生还是有些不情愿。 “师父,您别担心。过去了之后您只需要用眼睛看,发现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就记下来,然后咱们一起研究这座墓到底有什么蹊跷之处。” 韩雨伯在一旁听着,不时的点点头,最后说道:“嗯,这倒是个办法!诸位,如果真让我发现了离耳国古墓,那你们就都是功臣,到时候少不了你们的好处。就算不是,我也会给你们一份酬劳的,所以麻烦诸位上点心,我一定会全力保障各位的周全的!” 韩雨伯发了话,陈先生就算一万个不愿意,此时也不敢忤逆。 到了第二天,韩雨伯几个人一直等到太阳落山,却始终没有听到好消息。无奈之下,韩雨伯吩咐挖墓的人都回来,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 结果这些人说,那石门看上去不太牢固,可实际上牢固得很,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机关,这些人费了老大的劲就是打不开。 黄才义一边听着,一边心想这些人因为气穴被封本就行动不便,遇上稍微重一点或者复杂一点的东西他们就没法办,所以现在不能仅靠他们了。 这样想着,黄才义和韩雨伯对视了一眼,随后二人同时看向他们身后的陈先生。 陈先生发现二人的目光,先是一愣,随后苦笑一声,他知道该来的总算来了。 歇息一晚,第二天一大早,韩雨伯便命令人将陈先生送了过去。 陈先生到地一看,发现一段山坡已经被挖出了一条宽约五尺的廊道,廊道靠山体的最里面,耸立着一扇石门。 陈先生虽然一眼就认出了这扇石门,不过是因为他事前就听人说起过,如果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在看过去时,就会以为那只是一块石头。 原来,这扇“石门”看上去极不规则,既没有边也没有棱,要不是那些挖墓的人掏出一点缝隙,根本看不出这是一道石门。 陈先生稍微爬近了一些,便发现“石门”上有很多凿刻过的痕迹,似乎这扇石门是被故意凿成这个形状的。 趴在地上看了会儿,陈先生再朝前爬了一段距离,现在,他伸手就可以摸到石门了。 他将手放在石门上摸索片刻,这才发现那些刻痕很新,想必是之前的人想打开石门时留下来的。 另外,陈先生凭借多年的手感,发现这块所谓的“石门”材料非常奇怪,其质地摸上去感觉比普通的石头要轻,而且用手指敲了敲,那种沉闷的感觉也和普通石头不同。 陈先生收回手,趴在地上陷入沉思中,他极力的在记忆里搜寻,试图找到与之相似的材料。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陈先生终于想到了,如果说非要找出一种和这个“石门”相近的东西,那就是陶罐,而且是里面盛满了东西的陶罐。 想出这个答案后,陈先生更觉得奇怪了,干嘛摆个陶罐当墓门?而且得有什么样的工艺,才能烧制出来这么大的陶罐?而最让陈先生觉得奇怪的,是这个陶罐居然如此坚硬! 按理来说,陶罐属于易碎品,甚至比瓷器还不经碰,一般墓室里倒是有不少陶制的东西,这些东西存放时间稍久一点就会变得相当松脆,这就是出土的陶器为什么多是破碎的缘故。 这样想着,陈先生捡起手边的一块石头,在“石门”上敲了敲,石门发出来的声音沉闷且有余音,倒是印证了他的想法。只不过石头敲过之后,也只是留下一丝轻微的痕迹,对“石门”半点影响都没有。 找了半天,陈先生始终找不到破门的办法,也没再发现其他奇怪的地方,于是他叹了口气,开始往回爬。 韩雨伯安排的人就在远处等候着,看见陈先生回头了,他们便马上赶过来将陈先生抬回帐篷。 回到帐篷后,陈先生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其中就包括他关于陶罐的想法。 在场的所有人中,除了韩雨伯,陈先生算是资历最深的,连他都弄不明白其中的蹊跷,就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但是韩雨伯听完陈先生的话却皱起了眉头,似乎想起了什么。 “难道是血陶?”沉默半晌之后,韩雨伯自言自语道。 虽然韩雨伯的声音很轻,但因为帐篷里非常安静,所以大家都听到了。 “血陶?是什么东西?”黄才义问道。 “哎,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其实我原本也不知道血陶,是我来云南之后从民间听来的。据说很久以前,这里的人们还不知道瓷器的时候,有人发现用血和泥烧制的陶器非常坚固,便开始利用兽血来烧制陶器。后来又有人干脆将动物在泥坯放血,等血浸透泥坯后再进行烧制,这样得来的陶器不仅更加坚固,而且烧完之后还能得到一顿大餐,所以这个方法便沿用下来。直到瓷器引入过来,这里的人才弃用这种方法。” “就算是血陶,也不至于那样坚固吧!而且得用多少血才能烧制那么大的陶器啊?”陈先生不太相信。 “说了,这都是我听来的,至于血陶到底有多坚固,或者究竟有没有血陶,我都不知道。不过,现在来看,从正门进去是不可能了,咱们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吧。”韩雨伯说完,眼睛便瞟向吴乐生放在一角的箱笼。 黄才义发现了韩雨伯的眼神,便跟着他的眼神看向箱笼,很快,他明白了韩雨伯的意思。 “天师是想打盗洞?”黄才义问道。 韩雨伯听见黄才义的声音,便冲他点了点头,“没错,本来我有足够多的人,是根本不需要打盗洞的。现在看来,再多的人也不管用了。更何况这儿有现成的工具,还有一个资深的师父,咱们不用白不用。” 韩雨伯说完,所有人便同时看向吴乐生,显然,他就是韩雨伯嘴里的“资深的师父”! 114 狡猾 韩雨伯让那些被封印气穴的人跟着吴乐生学习打盗洞,吴乐生非常大方地答应了。 本来打盗洞并非很难的事,吴乐生箱笼里的那些攫土铲和金刚钻等工具是用来寻找墓穴的,和打盗洞没有太大的关系。再加上打盗洞是在狭小的空间里工作,本就适合这些身体不便的人,所以吴乐生只是跟他们讲解了一些关键之处,这些人很快便领会了。 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教会这些人之后,他又贡献出自己的工具。因为盗洞不需要打得很大,能容纳一个人进入就可以了,这些人完全可以轮换劳作,吴乐生的工具便能发挥很大的作用。 对于吴乐生积极的态度,韩雨伯表示很高兴,他说吴乐生要是愿意的话,他可以将他引荐给平章大人,以后跟他一起为平章大人效力。 吴乐生没有答应,但是也没有拒绝。 第二天,韩雨伯让人将被封印气穴的人送回山丘旁,因为事前陈先生和吴乐生已经教过他们如何选择最佳的打洞位置,所以这些人很快就行动起来。 这一次的工作量不是很大,又有非常趁手的工具,盗洞打起来速度很快。 还没等到晌午吃饭的时间,便有人跑来帐篷说那边已经完事儿了。 帐篷里的几个人一个比一个惊讶,韩雨伯更是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 “什么?” “完事儿了?” “怎么完事了?” “挖出来了还是已经进去了?” 报告的士卒看着明显有些失态的韩雨伯,微微愣了一下,随后回答道:“进去了又出来了,他们已经在回来的路上,马上就会到!” 韩雨伯目瞪口呆,看了看在座的人之后,他猛然站起身来,然后一把推开挡在他面前的士卒,快步跑出帐篷。 其他几个人也是面面相觑,包括黄才义,他料想到这一次会很容易,或许会遇到一些阻碍、或许会看见什么东西,但是挖盗洞肯定会很顺利。 可是他没想到会如此顺利,那些人竟然直接挖进去了! 众人愣了一会儿,随后跟着韩雨伯跑出帐篷外。 出门一看,那三十六个人正被其他的士卒或背或抬地朝帐篷走来,韩雨伯等不及他们靠近,又一路小跑朝他们跑去。 韩雨伯很激动,时不时说一些官话,搞得那些士卒也很激动,时不时用一些不标准的官话来回答他。 等所有人都回到帐篷前时,韩雨伯似乎问完了他的问题,他指了指身旁的三个人,对黄才义等人说道:“他们三个进去过了,说墓室很狭小,里面有一口棺材,还说墓室周围有一些奇怪的画纹。” 陈先生问道:“就这些?” 韩雨伯点点头,“对,就这些,我问过他们了,进去之后有没有事情发生,或者有没有机关等等,他们说都没有,甚至比起我们以前下过的墓还有简陋许多。” “那棺材呢?里面有什么?”黄才义问道。 “他们没有打开棺材,一个是因为墓室很小,他们也不方便,另一个原因是我有过命令,所有棺椁不经我的允许,不能打开,他们现在就是来寻求我的许可的。” “那还等什么?让他们打开来看看啊?!” “不!”韩雨伯斩钉截铁答道,黄才义看见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不能就这样打开!” “为什么?”黄才义警惕起来,那丝狡黠的眼神他在陈先生眼里看到过许多次,一般这种时候陈先生都在盘算什么事。 “很简单,因为墓室里肯定有什么,我不能让一群什么都不懂的人随随便便就那样打开,必须要有懂行的人在旁边看着,万一有什么事,这个人必须及时做出反应,以保证墓室和棺材不会被毁掉。” “呵呵,我猜这个人肯定不会是韩天师咯?”黄才义大概明白韩雨伯在盘算什么了,果然,一山还比一山高,一只老狐狸比一只老狐狸还要狡猾。 “当然,以前的话这个人会是我,但是现在~~呵呵,这么多人还是需要一个头的。” “那天师会选谁去当这个人呢?”黄才义扫视了一遍早被吓得愣住的陈先生等人,笑着问道。 “难道小兄弟就不想亲眼看看那墓室里都有什么吗?” 黄才义猛然一愣,他心里面震惊不已,却又很快释然。他原本以为不管韩雨伯选谁都不会选择自己,因为找出这个墓穴他出力最多,换成他是韩雨伯的话,是绝不会牺牲掉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的。 但是韩雨伯偏偏选了他! 之所以释然,是因为黄才义忽然想明白了,正因为自己表现得很出色,所以自然而然,能“保证墓室和棺材不被毁掉”的人正是自己。 好聪明! 好周到! 好狡猾! 黄才义心里忍不住冒出这三个赞美之辞,他几乎就要伸出大拇指给韩雨伯了! “如果我拒绝呢?”黄才义笑了笑。 “你不能拒绝!”韩雨伯沉声答道,同时举起手来在空中勾了勾手指。 站在人群外围的探马赤军士兵看见韩雨伯的手势便马上围拢过来,将韩雨伯和黄才义紧紧围在最中间。 “这个办法是你想出来的,为此我已经牺牲了三十七个蒙古人,你该不会认为他们就那样白白牺牲掉吧?!” 黄才义点点头,“明白了,韩天师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有个好结果,只要有了好结果,牺牲谁或者牺牲多少人并不重要。” “哼哼,你可能觉得我很无情,不过我想这几个人当中只有你能理解我,毕竟,是你想出了这个我都想不出的办法的。” “那倒是!行了,什么也别说了,我去,而且我保证一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保全墓室和棺材里的东西。” “还得想办法让我们这些人进去。”韩雨伯补充道。 “行,我一定想办法让你们也能进去,行了吧!” 韩雨伯闻言马上换了副笑脸,并且让探马赤军士兵散开,他捧着黄才义的肩膀,似乎很欣慰,笑道:“好小子,有胆识,我这就让人出山买酒买肉,完事之后咱们好好喝一杯!” 黄才义不置可否,径直走回帐篷,拿上自己需要的东西后,便领头朝山丘那边走去。 115 考验 黄才义走在最前面,看着眼前一片秀丽的风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抛开古墓不谈,此时已经入夏,漫山遍野的野花正当盛放之时,鸟语和花香,和风吹过,沁人心脾。 黄才义害怕吗?害怕! 这是连韩雨伯、陈先生这种老人精都拿着没办法的境况,他一个初入茅庐的小屁孩儿并不比他们懂得多,所以危险是肯定的。 不过黄才义更多的是兴奋,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是他第一回独自面对问题、独自解决问题,接下来不管他做什么,做得有多出格,都不再会有人阻拦他。而且,他是真的很好奇墓里有什么,他和这个年龄段的所有孩子一样,希望自己抢在所有人前面找出事情的真相。 另外,这是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这一路上,黄才义受够了别人把自己当成空气,受够了自己每说一句话都有人来质疑,而当他看见韩雨伯一个汉人只需伸出一根手指,那些蒙古军人就唯命是从的时候,他便暗暗发誓,自己将要成为那样的人! 而想要成为那样的人,仅仅只是跟着陈先生是远远不够的。 远远的,黄才义看见挖出来的廊道出现在眼前,据先前回来的人报告,盗洞就在廊道旁不远处。 黄才义停下脚步,等着身后的人赶来。 “怎样?还需要什么吗?”韩雨伯大踏步靠近,拍着黄才义的肩膀问道。 “没,只是劳烦天师给派几个人,好接应一下。” “哦,这好办,我已经安排人了,他们几个会跟你一起过去,你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是吗?可我不会说蒙语啊!” “呵呵,放心好了,这个我已经考虑过了,这几个人都粗通官话,简单的命令他们是听得懂的。” 黄才义点点头,“还是天师想得周到。” 说完,黄才义便原地蹲下,将自己的包袱摊开,然后拿出符纸和辰砂画了好几张符。画完之后,他先是将其中一张符纸折成三角形放进自己怀里,剩下的,他分发给了其他人。 “驱煞符,以防万一。”黄才义站起身,发现韩雨伯正好奇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符纸,便解释道。 “小兄弟的符,样子虽与道家相似,画法却迥然不同,敢问这是什么画法?”韩雨伯的道行果然很深,一眼便看出其中的问题。 黄才义倒不在意,他一边将翻出来的东西装回包袱,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我师父是赶尸匠,他没跟你说过吗?这是赶尸匠的画法!” 韩雨伯顿时瞪大了眼睛,他看了看黄才义,又看了看陈先生。从第一次见面直到现在,他还从没听说过这几个人里面有赶尸匠。 黄才义不等韩雨伯回过神来,便将包袱背在肩上,然后朝着山丘出发了。 总算,黄才义开始紧张起来,他脑子里不断闪现那个长耳垂的鬼,感觉自己每向前走一步,那个鬼就变得更清晰一点。 身后不停传来人匍匐前进的摩擦声,听得黄才义心烦意乱,可是黄才义又没法让他们停下来,毕竟这些人是来帮助自己的,而且他们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自己。 没办法,黄才义只好加快脚步,他想离身后的人远一点,万一有什么动静,他也能听得更清楚一些。 正走着,黄才义忽然感觉一阵强风朝自己迎面吹来,这股风的力量非常大,直接将他仰面吹倒。 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之时,他忽然发现自己眼前一片漆黑,与此同时,他听到一种极其刺耳、非常难听的啸叫声,那声音就像一把尖刀一样,不停的在他耳朵里刺来刺去。 黄才义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可是他马上发现捂耳朵对那个声音没有半点影响,声音似乎是从他脑子里发出来的。 于是黄才义又拼命将手指往耳朵里杵,试图把那个声音给抠出来,然而不管他把手指伸得多深,始终无法勾到那个声音。这就像你明明觉得很痒,却始终挠不到地方一样,逼得人直发疯。 黄才义此时就像挠不到痒处的人,他越想挠就越痒,越痒就越挠不到,最后,他干脆抓住两只耳朵,企图把耳朵给扯下来,就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样。 正在黄才义撕心裂肺的喊叫之时,他忽然感觉到有人拉住了自己,并且在拖动自己。 他马上反应过来,这正是之前那些人魂魄被摄走之时的遭遇,也就是说,再这样继续下去,自己的魂魄也将会被摄走。 反应过来之后,黄才义马上想到自己已经做了准备,他慌忙将捏在手中的驱煞符展出来,然后举向空中,同时念诵起黄成志曾教过他的符经。 原本想把黄才义拉走的蒙古士卒,此时看见黄才义举起手里的符纸,以为他这是在给自己命令,于是马上停下来。 殊不知黄才义举起符纸后,他脑子里的声音没有丝毫影响。 此时的黄才义震惊不已,他明明试过的,使用安魂符后那些士卒有明显的改善,这就证明符文对这里是起作用的。可是现在他怀里揣着安魂符,手里拿着驱煞符,那声音却没有任何影响,连一点点颤动都没有。 不仅声音没有影响,此刻他的眼睛还出现了异样,他看见黑暗当中忽然出现一丝光晕,紧接着,他看见一个人影。那人影一开始并不是很清楚,但是黄才义还是看得见他的鬓角两边各自插着一根长长的羽毛,而且这人瘦骨嶙峋,微微有些驼背。 随着这个人影越来越清晰,黄才义的注意力开始集中在这个人影上。 黄才义丝毫不敢大意,虽然他不知道具体的经过是怎样,但是他敢肯定,等看见这个人之后,他的魂魄就会被摄走。 渐渐的,黄才义看清那人脸上白色的纹路,就和蒙古士卒们的描述一样,这个人脸上涂着诡异的图案,两个耳垂几乎垂到下颌,上面缠满了丝线。除此之外,黄才义看见他的牙齿一点一点变长,他把嘴张大到非常夸张的样子,似乎想极力摆出一副吓人的面孔。 到目前为止,黄才义看见的画面和蒙古士卒的描述一模一样,按照他们的描述,下一步,这个人就该发出喊声了。 这个时候,黄才义忽然想到这肯定是某种摄魂之术,既然是摄魂,必定得先让人的魂魄不稳。在黄才义的认知中,想要令人魂魄不稳,一种是人为使用手段,比如符咒之类,而另一种,就是惊吓,而惊吓则是普通人失魂的最多的原因。 结合眼前的景象,黄才义马上想到这种摄魂术就是利用惊吓使得人的魂魄变得不稳,然后再使用某种方法将不稳的魂魄给摄走。 想明白原因之后,黄才义顿时镇定下来,他将伸向空中的手放下来,然后整个人躺成一个大字。 他极力地让自己放松下来,不管那个声音有多么刺耳,那个人有多吓人,他都极力的让自己忍受着,不让自己做出任何反应。 不过想得容易做起来却相当困难,尤其是那个声音,声音让黄才义很痛苦,而一旦他感受到那种痛苦,他的注意力就会变得不集中,然后那个人影就会变得更加清晰。 坚持一阵子之后,黄才义知道自己的办法起作用了,因为那个影子时而变得清晰时而变得模糊,却始终没有发出蒙古士卒们所说的叫喊声。而且直到现在,他眼前的景象和脑子里的声音没有任何变化,这就说明他的魂魄暂时还没有被摄走。 尽管很辛苦,但是黄才义却非常高兴,不管怎样,至少让韩雨伯等人束手无策的事情在他手里有了一丝改变,接下来,他就只需要思考如何逃出这种境地的办法了。 这样想着,黄才义的身心便稍微放松了一点,谁知道这一放松,黄才义立马感觉到痛苦减少了很多。 随着痛苦减小,黄才义更觉得轻松了一些,紧接着,痛苦再次减少了一点。 他马上明白了,这是一种意志力的考验,不能反抗那种痛苦,也不能忍着,得去接受它、习惯它,从而让自己完全放松下来。 果然,在黄才义不再抵抗那种痛苦之后,他紧绷的身体逐渐松软下来,与此同时,那个声音在他脑海里也一点一点变小,直到最后,声音消失了,人影也不见了,他的眼睛再次回到一片黑暗。 躺在地上休息了片刻之后,黄才义的眼睛才逐渐感觉到光亮,他睁眼一看,感觉到阳光非常刺眼,就好像他在黑暗里待了很久一样,而他浑身的衣裳,则早已被汗水给浸透了! 随后,黄才义在身旁的人的目瞪口呆中站起身来,他笑了笑,冲身后正打量着自己的韩雨伯等人挥了挥手,便再次朝廊道走过去。 黄才义此时看不清韩雨伯等人的神情,但是他知道,这些人一定惊呆了,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躺下之后居然能再次爬起来。 之后,黄才义又遇到过几次同样的境况,但是他已经学会去接受,不再去对抗,于是他便能很快从地上爬起来,并且脑子里的声音很快就消失了。而黄才义一次比一次有经验,一次比一次更放松,到得最后,那阵风已经吹不倒他,他的脑子里也已经不再出现那个声音了。 116 完结 来到盗洞口后,黄才义先是朝里面看了看。 黄才义是第一次看见盗洞,他不知道盗洞打成什么样才算合格,但是看着眼前这条极不规整、满是石头的通道,他觉得合格的盗洞一定不是这个样子。 不过,从尺寸上判断,应该是可以容纳自己进入的,黄才义也就没说什么。 盗洞里面的空气倒不是很难闻,他原本想象一个刚打开的墓穴应该是充满了腐臭味儿,大有可能和以前自家的茅房一个味道。可是他现在闻到的不过是一股土腥味,稍稍带着一点湿湿的味道,这让他放心了许多。 “你们在这里等我,明白吗?”黄才义冲蒙古士卒问道,他原本是想让他们在洞口接应自己的,可是他不知道说这么多话他们懂不懂,于是干脆,他不指望这些半身不遂的人了。 蒙古士卒互相看了几眼,随后同时点点头。 黄才义也不管他们究竟听没听懂,一俯身,便钻进盗洞。 爬到一半的时候,他的身体便将外面的光亮完全挡住了,不得已,黄才义拿出火折子,利用零星的火光为自己照路。 盗洞不是很长,黄才义爬了差不多两丈远便进入到墓穴,他拿出一根蜡烛,将火折子吹着后点燃了。 黄才义趴在洞口打量了一圈,看见墓穴果然如蒙古士卒所说,“不是很大”。不仅“不是很大”,比黄才义想象的还要小。 只见“墓室”中间摆着一口方方正正的棺材,棺材的样子和黄才义以前见过的完全不一样,而且这口棺材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做的,竟然看不到一丝腐烂的痕迹。 而整个“墓室”,只比棺材高出一点,黄才义觉得自己站进去后甚至都直不起腰。除此之外,整个墓室也仅仅只是比棺材大一圈,墓室的形状并不规则,大上的那一圈都不能容纳一个人正常走过。 打量完墓室之后,黄才义觉得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的墓室,不过就是挖葬坑的时候挖得大了一些而已。 不过比起墓室的大小,黄才义更关心的是“墓室”四周的画纹,刚进来的时候,因为看不太清,黄才义还真以为是画上去的纹路,直到他靠近了,才发现这些纹路并不是画上去的,而像是某种苔藓。并且这些苔藓似乎有脉搏一样,规律地散发出一种绿色的光芒。 画纹呈现出不规则的网状,顶部没有,只从四周一直延申在棺材底部。另外,“墓室”的四个方向各有一块没有画纹的地方,显得很突兀,黄才义从盗洞钻出来后检查了一下,发现这四个地方都是韩雨伯所说的那种“血陶”,其中一面正对应着外面挖出来的“石门”。 这些“血陶”各自嵌在一条通道里,黄才义看见那些画纹从四周的“墓室”壁上延申到这些通道中,然后一直沿着通道的壁往里延申。 黄才义仔细看了一圈,忽然想明白了,“墓室”中间的棺材应该是通过那些画纹和四个方向的“血陶”互相连接,虽然不清楚这些接连之间具体有什么作用,但是黄才义猜到肯定和那神秘的“摄魂术”有关。 看完“墓室”,黄才义的注意力终于放在棺材上。 棺材的材质是木的,没有任何腐烂,而且也不像黄才义看见过的那种一边高一边低的棺材,而是四四方方,非常规则的棺材。 棺材有盖,用木销楔着,整个棺材用一种黑红色的颜料涂抹,没有一丝剥落的痕迹。 黄才义拿出从吴乐生那儿找来的撬棍,伸进缝隙中后没用多大力就将棺盖给撬开了。 棺盖很沉,黄才义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它推开, 推开一看,里面躺着一个完好的人,说它完好,是因为它并不像腐尸或者干尸那样膨胀或者萎缩了,而是和普通人一样非常饱满。只不过它浑身覆盖着和那些画纹一样的苔藓,并且随着画纹的规律一起散发着绿光。 棺材里有不少陪葬品,大部分是玉器或者翡翠之类的,黄才义估摸着能值不少钱。 黄才义弯着腰、耷拉着脑袋,只觉得站也不是蹲也不是,光是这别扭的姿势就把他累得够呛,更何况他还得用力将棺盖给撬开。 索性,他一屁股坐下来,背靠着棺材休息了一会儿。 黄才义无法辨别这究竟是不是离耳国古墓,他也不关心,说到底,这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他唯一好奇的,就是这古墓到底有什么古怪,而现在,他看见了古墓,也大概了解那个摄魂术是怎么回事,于是他心里的那点好奇心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现在,他只需要想办法让韩雨伯也能进来,只要韩雨伯能竟来,这里的事就了结了,也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这么想着,黄才义看向墓室四周的那些苔藓,他心想既然棺材和“血陶”通过那些苔藓相连接,那是不是只要斩断这些苔藓,这里的摄魂术就会失效呢? 说干就干,他身上带着撬棍、铁铲之类的工具,这点活儿用不了多久就能干完,于是他一只手拿铁铲、一只手抡撬棍,三下五除二便将墙上的苔藓刮了个稀巴烂。等他忙活完再看向棺材里面时,果然发现尸体身上的苔藓已经不发光了,而且那些苔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 看见这一幕,黄才义知道自己的行为起作用了,便赶紧钻进盗洞,飞快地爬了出去。 在外面等待的人见黄才义进去了很久,正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呢,忽然看见一个人头从盗洞里钻出来,立马被吓了一大跳。而等他们看清是黄才义时,一个个惊慌的面孔立马浮现出敬佩和惊讶的神情。 黄才义没跟他们打招呼,爬出来后马上朝韩雨伯等人跑过去,而这边韩雨伯等人也都是一脸震惊的表情,不可思议地看着黄才义飞奔而来。 “小兄弟,你~~”韩雨伯看见黄才义的表情虽然着急,但是很轻松,而且他身上除了一点儿泥土之外,并没有打斗撕扯的痕迹,便判断出他已经顺利解决了那边的问题。他刚想夸奖黄才义几句,却被黄才义给打断了。 “赶快,那棺材里有变化,去晚了就看不见了!”黄才义气喘吁吁地说道。 “我们~~我们能过去了?”韩雨伯有些不敢相信。 黄才义连连点头,“应该~~应该能过去了,赶快,再磨蹭就晚了!”说完,黄才义便一屁股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韩雨伯也不含糊,立马拔腿就跑,连同一起的,还有他身边的两位元军将领。倒是吴乐生几个人,似乎一点都不关心那边的状况,而是和陈先生一样,用一种十分不理解的神情望着黄才义。 “黄兄弟,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陈先生疑惑地问道。 “哎,你们进去一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黄才义累得不行,实在不想跟他们多话。 “呵呵,我不是说墓里,而是进墓之前。我明明看见你倒在地上,跟他们一样鬼叫着,可是没过一会儿你就爬了起来,还一点儿事都没有的爬进盗洞又钻了出来,我猜,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能跟我说说吗?” 黄才义笑了笑,看着陈先生心想到底是老人精,一下子就找出了问题的关键。 不过黄才义此时还不想说出来,虽然其中发生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他想吊一吊陈先生的胃口,他想让陈先生明白,从今往后,他黄才义不再那么好使唤了。 “这个嘛,以后再说,我看你们最好还是过去看一看,说不定天师需要帮手呢!”说完,黄才义便躺在地上,闭着眼睛不再理会他们了。 吴乐生几人愣了会儿,忽然听见那边韩雨伯在招唤大部队过去,便跟着其他蒙古士卒跑起来,只有陈先生腿脚不方便,依旧躺在黄才义身边。 陈先生看着悠然得意的黄才义,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说实话,他很欣赏这个年轻人,有冲劲、有胆识。一开始,他的确只是想利用他赶尸匠的本领,可后来,他发现黄才义是个好苗子,如果能将他牢牢抓在手里,说不定能够助自己成就大业。 可是事情的发展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先是自己半身不遂,治好的希望几乎完全被黄才义拿捏在手。接着便是遇到这个韩雨伯,从黄才义的表现来看,他应该是有意想在韩雨伯面前表现,现在只需要韩雨伯一句话,黄才义就可能投靠过去,从而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控。 现如今的事实便是,陈先生非但没有抓住黄才义,反而因为自己的半身不遂,他自己的命运已经和黄才义牢牢牵在一起了。 想着想着,陈先生不禁悲从中来,不住地一边叹气一边摇头。 ...... 没了摄魂术的威胁,韩雨伯的人便有了大展拳脚的机会,只花了不到半天的时间,便挖穿墓室的一头。并且可能因为黄才义破坏了那些苔藓的缘故,原本牢不可破的“石门”被吴乐生的金刚钻给凿开了。 凿开之后,一股腐臭味铺天盖地散发出来,熏得周围人把黄胆汁都吐出来了。 原来,“石门”里面包裹着数不清的人体尸骨,这些尸骨互相搅和在一起,就像一大锅骨头汤,甚至因为“石门”密封的缘故,那些“汤汁”依旧保存完好。 刚刚吐完的人们看见这一幕,顿时一个个跪倒在地,又不住的干呕起来。 韩雨伯命人将四面的“石门”都凿开了,发现里面的内容都是一样,于是韩雨伯断定这就是传说中的血陶,只不过墓主人把兽血换成了人血,从而得到的也是因为烧制而烤熟了的人的尸骨。 至于棺材,因为无法携带,韩雨伯只是让人将里面的尸首和陪葬品分别拣开并包存好,说是带给平章大人看了再说。 当天晚上,黄才义把自己过去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众人虽然无法找出具体原因,但是大致判断那所谓的摄魂术可能是墓主人的某种邪术,其原理就是利用血陶和棺材之间的某种联系来震慑人的魂魄,然后将一部分魂魄给摄走。 黄才义说既然摄魂术被破环了,说不定那些人的魂魄还能找回来,他说虽然暂时无法解除那些人身上的封印,但如果能找回他们的魂魄,也至少让他们少受一些痛苦。 韩雨伯按照事前所承诺的,让人去外面买来了酒和肉,他将酒肉摆在桌上,看着黄才义笑道:“小兄弟,我韩某人一向有过必罚、有功必奖,这次你帮了我的大忙,说吧,想要什么?” 黄才义学着爹的样子,一口将杯中的酒倒入口中,那辛辣甘甜的味道立马让他冒出一身细汗。 “呵呵,天师过奖了,我要的不多,只想和师父早早离开这里。” “哼哼,还拿我当傻子?我早看出来了,你和他根本不是师徒,不仅不是师徒,你俩之间还有过节!” 黄才义微微一怔,看向陈先生,陈先生也是一脸惊讶。 “这样,”韩雨伯继续说道,“你来跟我干!这几天我也看出来了,小兄弟并非池中之物,若求道得法,他日必有一番大作为。另外,”说着,韩雨伯又冲其他人说道,“诸位,平章大人正是用人之际,各位都是个中高手,不如与我一起为平章大人效力,他日必将飞黄腾达、荣华富贵,如何?” 117 计划开始 一晃已经过去三个月,黄才月看着盆里成堆的衣裳,心想这种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三个月,她就像木头人一样,每天吃着同样的馒头稀饭、重复同样的苦活累活。而相比之下,劳累已经算不上什么,凤蝶的虐待才是她真正害怕的。 黄才月原本以为自己只要把凤蝶伺候好了,那些打骂就会减少一点,哪儿知道凤蝶存心跟自己过不去,无论有多小心多谨慎,凤蝶总是能挑出毛病。而每当她挑出一点毛病,对黄才月来说就意味着一顿打骂。 相对而言,“妈妈”对待黄才月就要好得多,虽然她也总是对黄才月诸多不满,但她多是停留在言语上,很少有动手的时候。用“妈妈”自己的话来说,这么好一副挣钱的坯子,打坏了可就不值当了。 不过,这三个月对黄才月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这上百天以来,黄才月天天都需要洗一大堆衣裳,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活儿要干,结果不知不觉的,黄才月发现自己手臂上的肉硬锵起来,也不再像刚开始那样觉得疲惫了。 另外,她和姐姐们的关系越来越好,也和接凤蝶的官差熟识起来。 不仅如此,因为帮着姐姐们藏钱以及很用心帮她们买东西的缘故,姐姐们每次都会给她一两个子儿作为答谢,所以渐渐的,黄才月也开始有了一点儿“积蓄”,只不过这点积蓄在外面也就只能吃一两碗面条而已。不过不管怎样,这对黄才月来说都是希望。 只是她抽空练的拳脚功夫,练来练去始终就是那几招,虽然这几招她已经能融会贯通,却难免有些无聊。 今天,又是凤蝶出门的日子,黄才月略微有些兴奋。 这段日子以来,或许是看在黄才月被凤蝶欺负得太可怜,两位接送凤蝶的官差对她的态度好了许多,也愿意跟她多说几句话,并且晚上无聊的时候,还会破例让黄才月出去透透风。 有的时候两位官差等候得实在无聊,就会要来一小碟花生米、二三两小酒来打发时间。而他们一喝起酒来,话自然也就变得多了。 每每这种时候,黄才月就会假装趴在桌子上睡觉,而暗地里,她则将耳朵竖起来,仔细听着官差们的一字一句。 官差们聊的话题并不多,无非就是女人、赌钱、喝酒之类的,不过他们说得高兴时,时不时也会说一说衙门里的事情。 比如黄才月现在最关心的,县太爷老婆似乎对县太爷越来越不放心,听两位官差说,这位母老虎已经明里暗里好几次找过县太爷的麻烦。 晚饭过后,官差赶着骡车如约而至,黄才月不等吩咐,便早早的在后院门口恭候着凤蝶。 看见凤蝶出现在后院门口后,黄才月马上从骡车上取下小板凳,放在地上给凤蝶上车用。凤蝶斜着眼看了黄才月半晌,始终没能说出话来。 一路颠簸,骡车很快来到小酒馆,众人轻车熟路,马上各就各位去了各自应去的地方。 这个时候是黄才月最喜欢的时间——两位官差自顾自地喝酒,掌柜的烧上热水后就休息了,而凤蝶则在楼上伺候县太爷,没有任何人管着黄才月。 跟往常一样,黄才月跑到官差旁边主动给他们斟酒,这样做的好处有三点:第一,她可以蹭着吃点好吃的;第二,可以听听他们说什么,或者打听点儿事情;第三,如果他们的话题没什么好听的,那么黄才月就可以趁他们喝得高兴时请求出去走走。 像是今天,黄才月站在旁边听来听去,只是听见他们不停地聊女人。原本她是想过一会儿就出去的,可是她忽然听见东子说县太爷的岳父要过六十大寿,而且就是近几天的事情,于是黄才月马上来了兴趣,一字不落地听起来。 东子说:“二哥,咱县太爷岳父过六十大寿,你想好送什么没?” 二哥一杯酒下肚,满不在乎地笑道:“咋的,你还打算准备一份好礼,然后让县太爷给你升个捕头干干?” “那可不!咱县太爷吃的就是这一套,准备一份儿稍微亮眼的礼物,说不定县太爷一高兴,还真就给我一个捕头呢!” “哈哈哈哈,你呀,还是嫩了点儿。你能送什么好礼?你的好礼能好过主簿大人?能好过那些乡绅?我跟你说,像这种大场面,咱们就是个充数的,你送不送礼人家县太爷根本不在乎,他也没空去计较,明白吗?” 东子有些泄气,沮丧道:“说得也是,咱们掏空老本儿也比不过人家拔根毫毛。” “嗯,这话算是说到点儿上了。不过呢,礼金咱们多少还是交点儿,多少也能凑过去吃顿好的不是?我听说了,宴席可是母老虎亲自操办,到时候少不了山珍海味。” “你咋知道的?” “是主簿大人告诉我的,他说让我把这骡车的顶棚给撤了,后天一早给送去县太爷府上,还说没有县太爷夫人的准许,谁都不能征用。” “这跟操办宴席有啥关系?说不定母老虎只是用来接送亲戚呢?” “切,说你笨你还不相信。后儿个大集,再说接亲戚用得着撤顶棚吗?看着吧,估计咱俩到时候都得跟着。” “咱俩?用不着吧!府上又不是没佣人!” “哎,母老虎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平时恨不得把县令夫人四个字刻在脑门儿上,这回这么露脸的事她会放过?再说咱俩车都征用了,人还能跑得掉?” “那二哥,咱俩可得小心点儿,万一说错了话可就人头不保啊!” “我能不知道吗?行了,喝酒!” ...... 黄才月站在旁边一声不响地听着,心里却活泛起来。 后天的确有大集,“妈妈”一早就叮嘱过了,让姐姐们有什么需要的,尽早报上去。 黄才月心想如果能在大集上遇见县令夫人,说不定可以做做手脚,只不过做什么手脚以及怎么做,她需要好好想一想。 两位官差接下来的话就没什么有用的内容了,黄才月耐心地伺候他们喝完酒,便找了个桌子睡下了。 没过一会儿,黄才月便被凤蝶叫醒,上楼听了几声骂、挨了几巴掌后,她才好不容易伺候凤蝶睡下。 第二天天还没亮,两位官差便将凤蝶和黄才月送回院子,回到院子还没有喘口气,黄才月又得去洗一大盆衣裳。 好在黄才月已经逐渐习惯了这样劳累的日子,对她来说,只要不挨打,干点儿苦活累活已经算很轻松了。 两天之后,便到了大集的日子,“妈妈”将黄才月好好打扮了一番,然后坐上骡车朝县城出发了。 有的时候黄才月很庆幸,无论“妈妈”怎样让自己干活,或者不让自己吃饱,可她总让自己穿得干干净净的,并且自己的衣裳只要稍微有点破旧,“妈妈”就马上给她换套新的。遇到凤蝶下手过重、在自己身上留下淤青或者伤口时,“妈妈”还会教训凤蝶一顿。 虽然黄才月知道“妈妈”没安好心,但这样至少让自己少吃了一些苦头,而且外表干干净净,也能多少让她的自尊心好受一点。 这样到了县城,“妈妈”便很快带着黄才月钻进拥挤的人群中。 一路上,“妈妈”四处采买,黄才月却不时地悄悄张望。 果然,没过一会儿,黄才月便看见一队人和车出现在集市中,其中就有那位被称作“二哥”的官差。 二哥和另外三名官差赶着两辆骡车,那名叫东子的不在其列,在骡车的前面,一位穿着华丽的妇人扭着腰冲着摊贩们指指点点。 黄才月看见那妇人除了年纪比“妈妈”要小之外,其神态举止几乎一模一样,想必就是县太爷夫人了。 看见这队人之后,黄才月倒是很高兴,她昨天盘算了一晚上,想着马上就可以行动了,不禁有些激动。 可是“妈妈”在发现县太爷夫人后就像看见了瘟神一般,赶紧拉着黄才月和赶车的护院朝一旁走去,似乎是想刻意避开县太爷夫人。 黄才月先是一愣,随后马上想明白了——县令大人可是院子里的常客,“妈妈”这是心虚了,害怕被夫人看出破绽。 只是这样一来,黄才月就不好办了,她的计划必须要靠近夫人才能实施。 正在黄才月焦急之时,护院赶着的骡子因为走得太急,连踩了好几个人的脚,立马就有人拦住了“妈妈”的去路,和他们大吵起来。 这边的动静很快将夫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在经过的时候,她驻足看了一小会儿。 而正是这一小会儿让黄才月抓住了机会,她趁着人多杂乱的时机,将昨天晚上用柳叶那儿借来的胭脂写好的纸条塞进夫人的腰带里。 做完这一切后,黄才月又立马回到“妈妈”身边,装模作样地帮着“妈妈”吵起架来。 最后,因为“妈妈”的泼辣和护院的威胁,这场混乱总算平息了,集市便再次热闹起来。 忙活完一天最后躺在床上,黄才月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计划已经开始了,她的苦日子也就快要到头了! 118 好处 吴秀红叮嘱完后厨,便捂着脑袋回到厢房。 今天算是把她累坏了,上午发完请帖,下午又得买菜,买完菜回来,她还得亲自监督佣人们清洗干净。尽管厨子是从满香楼请来的大厨,她还是不放心地把诸多事宜交待了一遍。 自打她男人升任县令后,她就极少干这些体力活,县太爷夫人嘛,没那个必要,再说她干了小半辈子的活儿了,现在自己的男人一步登天,也是时候享享清福了。 只不过这一次是她的亲爹过寿,她可不想大喜之日有任何差错。 其实原本吴秀红是不打算弄这么大阵仗的,她爹也一再叮嘱了,让她带着女婿回家吃顿饭就行,可是吴秀红偏不。 当初她男人升任县令,她还以为自己的好日子到了,可是渐渐的,她觉察出了不对劲。 一开始,县太爷还是规规矩矩的,俸禄如数上交,从来只有多没有少,每天除了公干之外,其他时间基本都在家里,也不赌钱也不酗酒。虽然老百姓对她男人非议诸多,但是吴秀红觉得很满足——这种世道,有一份稳定的饭吃就足够了,升官加爵什么的她根本不指望。 可是渐渐的,县太爷的公干似乎多起来,时不时有一天两天不回家,吴秀红问起时,衙门里的人都统一说他下乡视察去了。 本来吴秀红还没怎么怀疑,直到后来,县太爷有时到了晚上也不归家,虽然衙门里的人说着同样的话,但是吴秀红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事不对劲。 发展到现在,县太爷几乎很规律的每隔上十天就会消失一次,而且他已经有大半年没碰自己了,吴秀红这才后知后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只不过县衙里的人口风很紧,无论她怎么问怎么查,始终查不到县太爷消失的日子去了哪里,也不知道那狐狸精究竟是谁。 很多时候,吴秀红都想过给县太爷纳个妾,毕竟男人三妻四妾不是什么稀奇事,而且自己的确已经年老色衰,纳个妾起码县太爷不会在外面鬼混。 如果县太爷老老实实的,她肯定会心甘情愿允许他纳妾,可是现在,他瞒着自己出去鬼混,这就是欺骗自己,于是她越想越不甘心,发誓一定要把这个狐狸精给揪出来。 所以这一次的宴席,与其说是她孝顺亲爹,还不如说是她的示威,她想用这次的宴席告诉县太爷和整个县城的人,县太爷家还是她做主,没有人可以无视自己这位县令夫人! 坐在铜镜前,吴秀红看着自己越来越明显的皱纹以及越来越粗糙的皮肤,不由得叹了口气。随后她唤来丫鬟,服侍自己沐浴更衣。 丫鬟先是拆了她头上的首饰,然后解开她的腰带,当腰带解开的那一刻,一个什么东西飘然落下,吴秀红和丫鬟齐齐看过去。 “夫人,是张纸条!”丫鬟将那东西捡起来,然后递在吴秀红面前。 吴秀红接过纸条,摊开一看,就见上面写着:“欲知县太爷何处厮混,十三日亥正牛记面谈,切记,独自前来,多人不见!” 看完纸条,吴秀红就像受到惊吓一样,瞬间将纸条合拢,随后搓成一个团。 “夫人,上面写的什么呀?”丫鬟问道。 吴秀红此时脑袋里翻江倒海,她回忆着白天的所有细节,可就是想不到这张纸条是谁在什么时间放进自己腰带里的。 听见丫鬟的声音后,她马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呃~~没什么,是我白天写的单子,你看我这记性,所有菜都买了,却忘了买盐,哎,看样子明天还得跑一趟。” 看着夫人的表情,明明知道她是在揶揄,但是丫鬟也不敢问什么,便只好作罢,继续服侍夫人宽衣。 好不容易躺在浴盆里,吴秀红将丫鬟使了出去,开始专心回想那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很秀丽,应该出自女人之手,另外,十三日就在八天之后,离县太爷两天前消失刚好十天,看来这个人的确是知道点儿什么。 只是这人把时间定在亥正,又指定只能自己一人前往,万一图谋不轨呢? 做了半天思想斗争,吴秀红终于咬了咬牙,决定前去一看,她不相信这朗朗乾坤还有人胆敢对县令夫人图谋不轨! ...... 与此同时的院子里,黄才月也在思考,她在想该如何说服县太爷夫人按自己的计划行事,万一夫人到时冲动了,直接将县太爷捉奸在床,那么她的计划就会成泡影。 另外,她还得想办法让自己在预计的时间去到酒馆外面,早一点晚一点都不成。 还有,如果第一步计划成功了,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想着想着,黄才月忽然又担心起来,她此时想到的一切问题,都建立在夫人看见纸条之后,可万一夫人没看见纸条或者看见纸条了却没当一回事,那可怎么办?!要知道,这样的机会实在太难得,甚至可能只有这一次,她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遇到县太爷夫人的! 接下来的几天,黄才月真的就是度日如年,她脑子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自己的计划。而她想的越多,就发现其中的漏洞越多,甚至弄不好夫人直接拿着纸条跟县太爷对质,到时候不仅计划成了泡影,说不定自己的命都得搭进去。 好在一直到约定的日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黄才月才稍微松了口气。 十三日傍晚,黄才月匆匆洗完剩下的衣裳,便早早的在后院门口等待起来。 一切如常,二哥和东子驾着骡车赶到,“妈妈”笑嘻嘻地将凤蝶送进骡车,随后一行人便朝着县城出发了。 今天,黄才月把这段日子攒下来的“积蓄”都带了出来,待凤蝶上楼后,她便叫来掌柜的,给二哥和东子各自添了二两酒。 二哥和东子都愣了,问她这是干啥。 黄才月嘿嘿一笑,说两位大爷对自己一直不错,只可惜自己挣不到钱,不能请两位大爷好好喝一顿,就只能添两壶酒了。 两位官差大受感动,纷纷说女娃儿是个苦命人,他们对她好是应该的,还让她以后别这么花费了。 黄才月连连答谢,手里却不停地给两人斟酒,于是一个时辰都不到,这两人就喝得面红耳赤。 看着两位官差双双喝趴下,黄才月悄悄打开门看了下时间,发现时间刚刚好,再过半个时辰就该到亥正了。 在屋子里等待了片刻,两位官差便已经鼾声如雷,后厨的掌柜烧上水也进了房间,黄才月四周打量一圈,就悄悄溜出了酒馆。 这个时候外面是漆黑一片,这家小酒馆原本就位置偏僻,所以此时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约莫一炷香时间过后,黄才月始终没有看见半个人影,她以为自己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就在黄才月灰心丧气准备回屋时,她忽然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一个人影渐渐出现在黑夜里。 “是夫人吗?”黄才月轻轻问了一声。 那人没回答,但是没有停下脚步,缓缓朝黄才月靠过来。 直到走近了,黄才月才看清来者正是那天集市走在骡车前面的那位妇人。 “你是谁?纸条是你写的吗?”那人问道。 “请夫人赎罪,我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这时,夫人也看清了黄才月的面孔,她马上回忆了起来,“你~~你是那天吵架的小姑娘!就是那天~~” “夫人好记心,正是我~~” 没等黄才月说完,夫人又指向黄才月的身后,“那~~那是县衙的骡车,这么说,那死东西就在这酒馆里?!” 说着,夫人就要往里冲,她怒气冲天,脸都变得扭曲了。 “夫人,等等,请听我说~~”黄才月料想到会有这一出,于是拼命抱住夫人,用力将她往外推。 这个时候,黄才月一百多天干苦活的好处就发挥出来了——她的身子原本比夫人整整小了一圈,却凭借着锻炼出来的力气硬生生将夫人推得连连后退。 夫人惊讶地看着黄才月,愤愤地问道:“你要干嘛?让我进去!” 黄才月见夫人停下来,立马将手指竖在嘴边,“嘘~~夫人,小声点!请您听我说,你现在这样进去一点好处都没有!” 夫人愣住了,她的男人此刻就在酒馆里跟狐狸精鬼混,这个时候还要什么好处? 趁着夫人愣神的功夫,黄才月赶紧将自己已经准备好的话脱口而出:“夫人,您现在进去既不能扭转县太爷的心意,也奈何不了那个狐狸精。县太爷高高在上,万一恼羞成怒一纸休书休了你,对他可是半点影响都没有,可是对您影响就大了。您仔细想想,既然无法让县太爷回心转意,何不利用这个机会拿住他的把柄,让县太爷老老实实听从你的吩咐呢?!” 黄才月的声音不大,说出来的话却句句戳在夫人的心坎上,夫人渐渐冷静下来,忍不住仔细看了看这个和自己儿子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 “你到底是什么人?”夫人有一肚子的问题,可是想了半天,最后却只能问出这句话来。 黄才月苦笑一声:“我?我不过是人间的一片落叶,路旁的一株野草,谁都可以把我踩在脚下。夫人大可放心,我对夫人没有任何威胁,倒是夫人或许能将我从火海里拉出来。” 119 计划第二步 黄才月先是简要的给夫人介绍了一下自己,然后把院子里的大概情况说了一遍,包括县衙里哪些人是院子里的常客,当然,县太爷的情况她也大致说了说。 “夫人,院子里的情况大致就是这样,如果夫人信得过我,我不但可以保证夫人将县太爷牢牢抓在手里,还可以让夫人完全掌控这一切,到时候不只是这个院子,就是在县衙,也是夫人您说了算。”黄才月最后说道。 县太爷夫人满脸质疑地看着黄才月,她不只是不相信黄才月,就连那个院子存不存在她都很是怀疑。 黄才月见状赶紧劝说道:“我知道夫人与我素不相识,一时间很难相信我,但夫人只需要按我说的去做,慢慢的就会发现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而且就算我能骗您,我也骗不了县太爷吧,到时候只要夫人不愿意,依然可以来这里将县太爷捉奸在床,这对您没有任何损失啊!” 夫人认真想了想,她的确不太相信眼前这个丫头,可是县衙的骡车是真真切切停在酒馆旁边的,所以最起码到现在为止,这丫头还没有骗自己。既然如此,何不先看看这丫头究竟有什么打算,如果她真能让自己把那个死男人牢牢抓在手里,那这个险也值得冒。 于是夫人点了点头,说:“好,我暂时相信你,说吧,你想让我怎么办?” 黄才月欣喜若狂,朝夫人靠近一步,轻声说道:“夫人,屋里的两位官差随时都会醒来,所以我的时间不多,不能把所有计划都告诉您。您先这样~~”说着,黄才月便将耳朵凑向夫人耳边。 夫人听完点点头,随后又警惕地看向黄才月,“小丫头,我可以按照你的话去做,但是你千万别骗我,也千万别耍什么花样,要不然,我饶不了你!” 黄才月悻悻然一笑,道:“夫人,我这么做不全是为了您,说到底,我是想借您的手把我自己从院子里救出来,所以请您放心,我就是有再大的胆子骗您,也不会跟我自己过不去的。” “嗯,这样最好!行了,你进屋吧。” 黄才月闻言给夫人行了个礼,随后便转身朝酒馆走去。 回到酒馆后,她先查看了两位官差的情况,然后回到桌子旁,趴下来假装熟睡。 过了一会儿,酒馆的大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然后就见夫人大摇大摆走进来,夫人先是看了眼黄才月,随后径直走向仍在发出呼噜声的两位官差。 夫人毫不客气,走过去一手一个抓住官差的耳朵,然后用力一拧。 “哎呦~~”官差疼醒过来,刚开口喊疼,却睁眼看见是县太爷家的母老虎,于是立马将嘴闭上。 “你们两个,跟我出来!”夫人沉声说道,跟着便朝屋外走去。 整个过程黄才月都装作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两位官差跟他对了下眼神,黄才月也是装作一脸茫然。 随着夫人走出门外,见夫人站定之后,两位官差便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垂着双手不敢抬头,“夫人!” “好啊,你们两个,陪着县太爷出来鬼混,还特意瞒着我是吗!潘老二,我问过你多少次了?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吧!”夫人压低了声音骂道。 两位官差立马连连解释: “夫人,我们不是故意的~~” “是县令大人他~~” “就算给我们一万个胆子,我们也不敢骗您,可是我们更不敢得罪县太爷啊~~” “够了!”夫人有些不耐烦,马上喝止了他们,“我告诉你们,别以为有县太爷就能保住你们,我也可以随时让你们丢了这个饭碗,还有,要是我把这事禀告奥鲁,你们的人头都可能保不住!” 两位官差听完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知道这母老虎说得出做得到,也知道奥鲁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于是立马跪下来连声求饶。 夫人得胜似的笑了笑,然后让他俩站起来,说道:“想让我饶了你们也可以,但是你们以后都要听我的,以后不管县太爷干了什么事,都必须一件件跟我说清楚。还有,今天的事不许让县太爷知道,否则的话,就别怪我不讲情面,明白了吗?” “可是~~这县太爷~~”两位官差有些为难,毕竟这是在出卖县太爷啊,一边是夫人,一边是县太爷,哪头出了岔子他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夫人似乎看穿了他们的心事,笑道:“放心吧,你们的事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而且等我收拾了这个死男人,县衙就是我说了算,到时候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这话虽然听起来不太靠谱,但是到了这个地步,两位官差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于是两人点了点头,道:“我们明白了,以后一切都听从夫人的!” “嗯,行了,我问你们,里面那个小丫头是什么人?” 潘老二马上回答:“哦,她是凤蝶小~~那小狐狸精的丫鬟。” “丫鬟?一个狐狸精还有丫鬟?!去,把她叫出来,我有话要问问她。” “是!”潘老二应了声,马上跑进酒馆。 不一会儿,潘老二便将黄才月带了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夫人摆出一副愠怒的面孔,压低声音了厉声问道。 “我~~我叫彩月,您~您是哪位?”黄才月装作害怕的样子。 一旁的潘老二瞪了她一眼,“瞎了你的狗眼,这是咱县太爷夫人,还不快给夫人请安!” 黄才月马上故作惊讶地问道:“县~~县太爷夫人?!那~~” “那什么那!夫人都知道了!现在夫人要问你话,你要老老实实的回答!”潘老二教训完黄才月,又转脸对夫人笑道,“夫人,有什么话您只管问。” 夫人点点头,“行了,你们先回去吧,我要单独问她。记住,不许在县太爷面前露出破绽,如果他稍有怀疑,我饶不了你们!” 两位官差领了命,连声承诺之后就退回酒馆。 这边夫人眼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口,然后对黄才月问道:“好了,第一步我已经照做了,接下来怎么办?” 黄才月看向酒馆门口,确定二哥和东子没有偷听后便答道:“请问夫人认识一个叫黎伯的人吗?” 夫人皱着眉头想了想,“黎伯?黎伯?你是说黎大生?他不是做山货生意的吗?怎么还跟这事儿有关?”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反正院子里的人都叫他黎伯,这个人很关键,是院子的老板,据说他的钱每个月都会给县太爷分一份。” 夫人恍然大悟,捶胸顿足地说道:“那就是他了,好哇,他跟我说他是做山货生意的,因为受到那死男人的照顾,所以每个月都会给我男人一点好处,他俩还经常在一起喝酒。” “呵呵,夫人,据我所知,黎伯给县太爷的可不仅仅只是一点好处,最起码也得每个月一千两银子,甚至可能更多!” “一千两?那死男人一年的俸禄也没有一千两啊!”惊讶完,夫人又马上痛心疾首道,“好哇,我说他每个月给我的只有多从没有少的呢!敢情他就是给了我个零头啊!” “所以夫人,您现在冲进去只会什么都得不到,但是只要动动心思,这笔银子您就可以全拿在手里。” 夫人看着黄才月,似乎下定了决心,“好,丫头,我信你了,只要你替我办成了这件事,我~~我就把得来的银子分你一份。” “呵呵,那我就先谢过夫人了!不过,这件事咱们一定要小心谨慎才行,千万不能走漏半点风声。这样,您先回去查查这个黎伯,然后下一次你再用找我问话为借口,把查来的情况告诉我。” “好嘞!”夫人痛快地答应道,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 等夫人离开后,黄才月便返回酒馆,一进门,两位官差就将她拉了过去。 “彩月,夫人都跟你说啥了?”东子急切地问道。 “就是问了我凤蝶的事情,她还让我不要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不然就饶不了我,哦,对了,夫人还说了,让我把什么事都告诉她,不许撒谎。” 东子听完,马上苦起脸来,垂头丧气地叹道:“哎,这下好了,咱都吃不了兜着走,你说好好的,夫人咋会找到这里来呢?” 潘老二不屑地笑了笑,“哼,这还不容易?门口那辆骡车衙门里的人都认识,也就是别人不知道咋回事罢了!可夫人是早就怀疑上的,还不是一看见骡车就明白了?!哎,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就叫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哎,二哥,咱们往后该咋办呐!” “还能咋办?照办呗!要说县太爷和母老虎,咱哪头都得罪不起,可母老虎背后还有一个奥鲁啊!所以依我看呐,母老虎胜算大一些,咱们就听母老虎的!” 东子细细一想,觉得是那么回事,便点点头道:“也是,县太爷也不敢得罪奥鲁,就更别说咱们了。”说完,他又看向黄才月,叮嘱道,“哎,丫头,你可千万别说漏嘴啊,要不然,咱们仨一个都活不了!” 黄才月装作木讷地点点头,却在心里为自己叫了声好,她知道,计划的第二步已经成功了! 120 最后一步 打这之后,陪凤蝶出门就成了黄才月每天翘首以盼的事情,尽管她知道往后还要挨不少的打,但为了最终的目的,她认为都值得。 柳叶还是跟往常一样,时不时就从窗户爬进黄才月的房间,在黄才月的床上睡一晚,她说彩月的床要比她自己的床干净得多,说在彩月床上睡得更香一些。 黄才月对此并不反感,虽说院子里的姐姐们对自己都不差,但唯一能说说心里话的也就柳叶一人。当然,就算对着柳叶,黄才月也不敢什么都说。 这天,黄才月正躺在床上盘算着计划,忽然听见窗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不用猜,又是柳叶。 黄才月习惯性地将身子往里面挪了挪,为柳叶留出半张床的空间。 “哈哈,我又来啦!”柳叶裹着一身白色袄裙,虽然蹑手蹑脚的,但是说起话来丝毫不担心会吵醒黄才月。 柳叶走到床边,毫不客气地踢掉鞋子,随后钻进黄才月给她留出来的被子。 “彩月,你可太幸福了,被子里香香的,没有一点臭男人的味道。”一上床,柳叶便侧过头,看着黄才月说道。 “幸福?你管这叫幸福?”黄才月没好气地反问道。 “比起我们当然幸福啦,要是可以的话,我宁愿干双倍的活,也不想再伺候男人了。” 黄才月心想这话也对,苦点儿累点儿不算什么,哪怕是挨凤蝶的打也好过去伺候男人。 “彩月,我看你这几天心情不错啊,是凤蝶大发慈悲,不打你了吗?”柳叶见黄才月不回话,又好奇地问了一句,这两天她明显发现黄才月的精神好了许多,干起活儿来也不像往常那样愁眉苦脸了。 黄才月只是笑了笑,她知道这几天自己表现得有些异常,因为她的心思都在自己的计划上,一想到自己过不了多久就要脱离苦海,那点皮肉上的苦就算不得什么,整个人也就轻松了许多。 “柳叶姐,”黄才月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侧过身来,跟柳叶面对面问道,“你的主簿大人还常来吗?” “来啊,前些天他还来过的。他还说了,等他凑足了钱,就把我赎出去,到时候我就跟着他享清福。”一说起那位主簿,柳叶就活脱脱一个犯了相思病的黄花大闺女,那满是期待的样子让黄才月实在不忍心戳穿她。 “这话你也信?”黄才月终究还是忍不住,她不想这位姐姐被男人的甜言蜜语蒙蔽了眼睛。 “我信,要是不信那我就什么盼头都没了!彩月,我知道你认为我傻,可对我来说,就算是他骗我,也总比什么希望都没有的好!”柳叶有些激动,眼角都湿润了。 “那假如~~假如有一天你离开这里了呢?” “离开这里?彩月,你什么意思啊?” 黄才月欲言又止,她太想告诉柳叶过不了多久他们的苦日子就到头了,柳叶这些姐姐们也可以不用伺候男人了,但是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这里面的变数太大,一丁点差错就可能全盘皆毁。 “没什么,我就是瞎想。对了,主簿大人跟你说了衙门里的事没?”黄才月赶紧岔开话题。 柳叶闻言摇摇头,“没说,他让我别问那么多,说打听多了对我没好处。” “哦!”黄才月应了一声,脸上流露出一丝失望,随后她的眼睛便迷离起来,她原本是想从柳叶嘴里听听衙门里的动静,但是现在看来,这条路行不通了。 柳叶发现黄才月的眼睛明明看着自己,可是她的眼神却游离了出去,从这几天黄才月的表现还有今天奇怪的言谈中,柳叶感觉出黄才月心里有事。 “彩月~~”柳叶轻声唤道。 “嗯?”黄才月回过神来。 “你千万别干什么傻事啊!” “呵呵,你想哪儿去了,时间不早了,快睡吧!”说完,黄才月便翻了个身,将后脑勺留给柳叶。 ...... 之后的日子里,黄才月和县太爷夫人见了几次面,从夫人的调查中,黄才月得知黎大生就是黎伯,并且夫人已经查到黎伯在县城的住所以及他的日常行踪。 在黄才月看来,制服县太爷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倒是这个黎伯,生性狡猾、难以捉摸,她目前还没有想到彻底制服黎伯的办法。 可是黎伯这个人又太关键,可以说只要能制服黎伯,那么她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大半。 黄才月让夫人先别急,让她继续查,看看除了县太爷,他平时还接触什么人,或者在县城里有没有比较亲近的人。 另一方面,黄才月还让夫人准备一些信得过的人,衙役也好,家丁也好,反正能完全听从夫人的命令就行。 听到这里,夫人大概明白黄才月的计划是什么了。 “彩月,你该不会是想让我跟那死男人刀兵相见吧?”夫人有些害怕,尽管她已经贵为县太爷夫人,见过不少世面,可这么大阵仗的事情需要她亲自把持,她还是有些发怵。另外,不管她如何恨这个男人,她最终的目的只是想把他的心赢回来,而不是跟他彻底翻脸。 “夫人,县太爷背着您鬼混不是一天两天了。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凤蝶一年以前就开始准时外出,而且每次都有官差接送,就连我也是县太爷亲自许诺给凤蝶当丫鬟的。恕我直言,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们之间已经不可能善了,而想要彻底拿住县太爷,夫人您就必须心狠一些。” “可我跟他闹翻了,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呵呵,以后的日子就是夫人您说了算,还不是您说怎么过就怎么过!” “可是~~”夫人似乎还是不放心。 “夫人,您不必担心,我们的目的是抓住县太爷的把柄,让他以后听从您的话,而不是真的让你们翻脸。您准备的人是用来对付其他人的,不是用来对付县太爷的。”黄才月又补充了一句。 听见黄才月这样说,夫人才放下心来。 回到院子后,黄才月开始金罗密布地行动起来,她利用各种机会找到姐姐们问她们接了什么客,从而了解到衙门里的什么人会在什么时间光顾院子。 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她便摸清了大部门县衙的人的规律。 后来,夫人又带来一些黎伯的消息,她说黎伯平时接触的人除了县太爷之外都是生意上的人,看样子他除了院子里的“生意”之外,还的确做一些山货生意。另外,黎伯为人很谨慎,除了这些看上去非常正常的交往之外,其他的时间他几乎都在自己的宅子里。就算时而外出,也不过是采买油米、逛逛街市而已。 黄才月听在心里,却犯起了嘀咕。院子里的人只有这个黎伯她没怎么接触,或者说根本没有接触,所以她摸不清这个人的底细。而这个人又是最关键的罪魁祸首,不把他抓住,就算县太爷被夫人拿住了,这个院子也还会照常开下去,那么自己也就逃无可逃。 可是直到现在,黎伯还没有漏出任何破绽,哪怕是一丁点马脚都没有,果然,还是这个黎伯最难对付。 不过黄才月已经等不及了,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只要自己一句话,计划的最后一步就可以实施。至于黎伯,她相信只要夫人那边进展顺利,县太爷应该可以钳制住黎伯的。 于是黄才月问夫人,人准备好了没。 夫人点点头,“人没问题,县衙的捕头是我堂弟,他那儿有几个,然后站赤那边我有几个熟人,再加上家丁,得有十多人了。” 黄才月琢磨了一会儿,随后点头道:“嗯,人足够了!夫人,咱这么办~~”说着,黄才月便凑向夫人的耳边,将自己的计划告诉给了她。 说完之后,黄才月接着说道:“人抓了之后需要一个暂时的地方关押,并且不到跟县太爷对质的日子,任何人都不能走漏风声。” “这好办,咱们在附近找户人家不就行了?!大不了花点儿钱,反正前后不到十天的时间,应该不成问题。” “嗯!不过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一下子不见了这么些人,县太爷怕是会发现。” 夫人皱了皱眉头,忽然想到了什么,笑道:“没关系,正好站赤那边这两天要运一批粮食,我就让我堂弟说人被驿令借走了,反正站赤里的事情他不敢过问。” 黄才月喜笑颜开,冲夫人比了个大拇指,“还是夫人心思缜密,考虑得如此周到。” 夫人看了看黄才月,似乎这才想起眼前的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于是她忍不住一阵后怕,不敢相信自己和一个小姑娘合计了这么大阵仗的计划。 “丫头,这件事最好能办成,要是办不成,咱俩就都只有死路一条,明白吗?” 黄才月自信满满,“夫人请放心,到时候证据确凿,又有奥鲁给咱们当后盾,县太爷不可能不服软的。”说完,黄才月话锋一转,又说道,“只是到时候黎伯那里,还请夫人发个话,将他抓进大牢,我也就能重获自由了。” 夫人大笑了两声,只感觉自己已经重权在握了,“这是自然,到时候我不仅要抓了那姓黎的,还要把那个鬼院子一把火给烧了,好好给你出口恶气,怎么样?!” 黄才月听完马上低下头,庄重地给夫人行了个礼,说道:“彩月感谢夫人,夫人的大恩大德,彩月一辈子都不敢忘记。” 话音落下,二人相视一笑,就好像计划已经圆满成功了一样。 121 变故 七月下旬,正值盛夏,即便是将要落山的日头,也如蒸笼里的红碳,炙烤得人们汗流不止。 冒着滚滚热浪的大街上,两名官差从一旁的酒家走出来,他们喝得酩酊大醉,撸.着袖子、扎着衣摆,嬉笑着朝城郊走去。 二人的目的地是离城郊十多里地的娼馆,虽然行程较远,但因为娼馆有一条专门针对官差们的优惠——快活完之后可以逗留一晚,所以二人不惜走上半个时辰的路,为的就是这一整晚的温香软玉。 走在路上,两人讨论着今天喝的酒和今晚要见的姑娘,不时冒出几声放荡的笑声。 不多时,日头便躲进山下,只留下些许余晖,昭示着夜晚的降临。 晚风拂过,二人顿觉一丝清爽,其中一人偏离正道,朝路旁走去,边走边笑道:“尿急,等我一会儿。” 另一人闻言也加入进来,双双解开裤子,打算开闸放水。 谁知道二人还没能将剩下的动作做完,突然从面前的草丛中窜出四五个人,一下子将他俩拉入草丛里,并牢牢捂住了他们的嘴。 可怜这两人尿泡里正憋满了尿,又加上这一惊吓,顿时闸门大开,在自己裤头里面尿了个痛快。 二人没有喘气的空当,那些人马上上下其手,绑的绑手、蒙的蒙面,只是一瞬间的功夫,这二人便被绑了个牢实。 之后,二人被押着走了一段路程,最后感觉到走进一间屋子,然后便有人将他们脸上的蒙面布和手上的绳子给解开了。 “狗日的,是哪个不长眼,敢绑你大爷,不要命了!”不等看清眼前的人,其中一人立马大声骂道。 另一个人受到鼓舞,也开始破口大骂:“他妈的,也不看看你们绑的是谁!瞎了你们的狗眼~~” 这人正骂着,原本模糊一片的视线渐渐清晰,于是他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而当他看清这人的样貌后,那些还没有骂出来的话立马就被他吞进了肚子。 “吴~~吴捕头?怎么是您老人家啊!”这人立马换了副笑脸,一脸谄媚地赔笑道。 而另一人这时也看清了周围人的样子,跟着笑道:“这~~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吴捕头,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那吴捕头抱着双手笑了笑,问道:“这天就要黑了,你们两个不回家,这是要去哪儿啊?” “呵呵,这天不是热吗?我俩又喝了点儿酒,所以寻思来城外吹吹风。” “吹风?这儿离县城十多里地,你们走了这么远,就是为了吹吹风?” 另一人见状似乎不对,便靠前一步,解释道:“也不完全是,吴捕头,您还不知道吧,离这儿不出五里地,有~~” 这人还没说完,就感觉旁边的人在用胳膊肘捅自己,他扭头一看,就看见那人正疯狂地对自己使眼神。 这人似乎现在才想起来,奥鲁大人有令,阳门县城内不得设立娼馆、赌坊等淫靡场所,一旦发现立即拆除,而有嫖.娼、赌博者,发现一人抓捕一人。 于是这人立马闭上嘴,看着吴捕头不知所措。 “哼哼,”吴捕头轻蔑一笑,道,“我们能在此处等着你们,能不知道那边有什么吗?实话告诉你们,这一次,我们就是为你们而来的!”说着,吴捕头大喝一声,“来人,给我关进去!” 话音刚落,便有两名衙役走来,将这二人带到一间小屋门口,他们打开门,一把将二人推了进去。 而这二人进屋一看,发现屋里不止他们二人,还有四五个同样身穿官差衣服的人,等看清之后,他们才发现这些都是经常光顾娼馆的熟人。 ...... 再有一天,就是凤蝶出门的日子,黄才月此时虽然手里搓着衣服,可是她的心已经飘到十多里以外的小酒馆里。 这几天姐姐们都在抱怨,说原本应该来的谁谁谁竟然没有来,甚至连柳叶姐的主簿大人都失约了,院子里的人都很好奇,“妈妈”也说过几天赶集的时候去打听打听情况。 所有人当中只有黄才月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这也侧面证明了夫人那边的行动很顺利。 黄才月心想,离开这里之后下一步该怎么办?是去辰州找大哥呢,还是留在这个县城,毕竟自己形单影只的,万一在路上又遇到一个“黎伯”或者“妈妈”呢? 她进一步想到,假如自己选择留下来,相信夫人是会收留自己的,毕竟自己帮了她那么大的忙。而留在夫人身旁,哪怕只是做个丫鬟,她觉得也是可以的,怎么说也是县太爷夫人的丫鬟嘛! 正做着白日梦,柳叶忽然闯了进来,她手里端着黄才月的晚饭——两个馒头和一碗稀饭,稀饭里飘着一点咸菜。 黄才月熟练的接过饭碗,顺便将板凳让了出来,而柳叶则自然地坐上板凳,替黄才月搓洗起衣服来。 “彩月,县衙的人最近一直没来过,我这心里慌得紧,你说该不会出啥事吧?”柳叶一边认真地洗着衣服,一边摇着头若有所思地问道。 黄才月赶紧将馒头塞进嘴里,以掩盖自己的慌乱。 “明天凤蝶会出去,搞不好她能打听出点儿什么。”柳叶嘴里依旧说个不停,像是在自言自语,“也不知道主簿大人怎么样了,他答应过我的,要把我赎出去。” 听到这里,黄才月忍不住了。 “柳叶姐,你还真指望他来赎你啊!别做美梦了,就是因为有他那样的人,才有你现在的下场,你怎么就这么执迷不悟呢?!”黄才月斥责道。 柳叶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黄才月,怨道:“你说啥呢?我做做美梦怎么了?又不干你的事!” 黄才月干脆放下饭碗,蹲下来对柳叶说道:“柳叶姐,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现在不是做美梦的时候,咱们得想办法从这儿逃出去,只有逃出去了,咱们的命运才能自己做主!” 柳叶先是一愣,随后笑出声来,“彩月,你这么认真干嘛?!我就是随后说说,再说了,逃出去?你说得轻巧,怎么逃?” 黄才月叹了口气,起身说道:“我都安排好了,明天一过,这个院子就会不复存在,到时候你和其他姐姐就都是自由之身,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也不用伺候那些臭男人了!” 黄才月说得大义凌然,柳叶也听得张大了嘴。 “你瞎说什么呀?什么你就安排好了?彩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柳叶也跟着站起身来,一步一个疑问朝黄才月走过去。 “好吧,我原本想事后再告诉你的!”黄才月深吸一口气,“柳叶姐,主簿大人之所以没来,是因为他已经被抓走了!不只是他,其他所有来过院子的官差都被抓了起来,而且明天,县太爷夫人就会去找县太爷对质,到时候,黎伯,妈妈还有这个院子都将不复存在,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柳叶听完,看了黄才月良久,她无法分辨黄才月所说的是真是假。 可是看了半天,黄才月坚定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而且眉眼里始终带着一股戾气,柳叶这才开始相信。 “你说的是真的?”柳叶抓住黄才月的双肩,她的指甲都要嵌进黄才月的皮肉里了。 “当然是真的,这一切都是我和夫人计划的。” “你和夫人?可~~可那是县太爷和黎伯啊,你们怎么斗得过他们呢?”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只需要等到后天,一切就能见分晓。” 柳叶似乎震惊过度,她赶紧走回小板凳旁,双腿失力一下子坐下来。 思考许久之后,柳叶重新抬起头来,无力地看着黄才月问道:“那我们~~我们怎么办呢?” 黄才月走过去,抓着柳叶的双手,笑道:“你们恢复自由之身啊,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柳叶一把甩开黄才月的手,语气里忽然带了一丝怨气,“你什么都不懂!我们这些人除了伺候男人什么都不会,现在这兵荒马乱的,要是没了这个院子,我们就会被活活饿死的!彩月,你会害死我们的!” 黄才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默默地做了这么多,一半是为了自己,还有一半就是为了这些姐姐。而且这些姐姐老是在自己面前诉苦,说怎样怎样不想再伺候男人了,她原以为说出这一切之后,柳叶会很高兴的,却没想到她会是这种态度。 “柳叶姐,你有手有脚的,总会有办法养活自己,你自己不是说过吗,说就算干双倍的活儿也不想再伺候男人了?!” “哎呀,说是说,做是做,在院子里我们只要躺在床上就能有吃有喝的,男人们一高兴还能赏我们几个钱。可是没了这个院子,我们手无缚鸡之力,连种地都不会,你让我们怎样养活自己?彩月啊,你干这些事之前,怎么就不跟我商量商量呢?!” 黄才月顿时语塞,她入世不深,哪里会想到这些,在她看来,哪怕是要饭甚至去死也比伺候男人强,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柳叶这些姐姐们已经习惯并且早已开始享受这种生活。 只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她想反悔也没那个机会了,况且她根本不想反悔,虽然柳叶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她自己却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黄才月无言以对,最后只能央求柳叶别把这件事说出去。 柳叶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她哀怨地看了黄才月几眼,便愤愤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122 反转 一整天,黄才月都没再见到柳叶,似乎她在故意躲着自己一样。 于是黄才月担心起来,柳叶姐该不会一时忍不住去找“妈妈”告状吧?! 提心吊胆过了一整天,总算熬到晚上凤蝶出门的时间,当“妈妈”带着凤蝶从门口走出来时,黄才月仔细观察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两人神色有什么不对。 直到凤蝶进入骡车,“妈妈”照常吩咐照顾好凤蝶,黄才月才放下心来,看样子柳叶姐还是信得过的。 虽然凤蝶没什么不对劲,但是黄才月忽然发现两位官差似乎很紧张,尤其是东子,他好几次看向自己,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直到骡车抵达小酒馆他也没有说出一个字。 等凤蝶上楼后,黄才月故意找两位官差搭话,可他俩的眼神始终躲躲闪闪的,说起话来也不如以前那样无拘无束。 黄才月心想,或许夫人那边的动静惊到了这两人,也难怪,这两人跟那些去娼馆的人朝夕相处,他们出了事这两人不可能一点感觉也没有。 这样想着,黄才月松了口气,她心想自己的计划几乎天衣无缝,应该是不会漏出破绽的。 两位官差照常叫了两壶酒外加几碟小菜,黄才月跑过去给他们斟酒,可这两人竟意外地拒绝了。 “丫头,今天你就好好歇着吧,不用陪着我俩。”潘老二伸手拦着自己的酒壶,对黄才月说道。 “二爷,今天这是怎么了?跟我还这么客气?”黄才月笑道,执意要将酒壶抢过来。 “行了,你要实在无聊,就出去走走,我俩喝我俩自己的,你用不着这样。”潘老二有些不耐烦,伸手推了黄才月一把,可黄才月分明看见他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忍心,而且他似乎害怕自己摔倒,推自己的同时还作势要扶住自己。 心里满是疑问,黄才月从桌边退出来,随后朝屋外走去。 这是怎么了? 就算自己的计划泄漏,二爷也不应该是那副表情啊! 难道有什么意外?! 黄才月好不容易放下的心再一次悬起来。 好在没过多久,夫人便带着人马赶到,看见黄才月后,夫人只是简短地问了一句“在上面吗?” 黄才月点点头,随后便和夫人一起冲进酒馆。 夫人先是命人稳住潘老二和东子,然后带着吴捕头和两名家丁朝楼上走去。 夫人带来的人除了她自己的人之外,还有那些被抓走的人,其中就包括柳叶的主簿大人。这是黄才月计划的一部分,她想让县太爷和这些人当面对质,在她看来,这些人被抓了个现行,凑在一起后应该羞愧难当,再加上这么多人见证,他们是不可能当面否认的。 不一会儿,楼上便传来吵闹声,凤蝶的叫骂声更是不绝于耳。 随着吵闹声越来越大,黄才月看见夫人怒气冲冲的走下来,而衣衫不整的县太爷和喋喋不休的凤蝶则紧跟在她身后。 从夫人的气势来看,她应该是占了上风,尤其是凤蝶那头乱糟糟的头发和脸上鲜明的巴掌印,证明夫人不只是吵两句嘴那么简单。 一切看上去都似乎很顺利,唯独县太爷那张阴沉的脸让黄才月完全看不出他的心思。 “都给我站好咯!”夫人走下楼梯,指着自己面前说道。 几个哭丧着脸的人马上走过来,在夫人面前排成一排,只有县太爷和凤蝶站在夫人身后没有动弹。 夫人朝后看了一眼,沉声说道:“你要是还想干这个县太爷,就过来给我站好!” 县太爷垂着头,闻声之后抬眼瞟了一下夫人,黄才月看见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不屑的笑容。 不过县太爷没有僵持,他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便拉着凤蝶走到夫人面前,凤蝶恨恨地看着夫人,想开口说些什么,也被县太爷给拦住了。 “你看看你们这些人,”待所有人站定之后,夫人便叉起腰,用手一个个指点着训道,“哪一个不是拖家带口,哪一个不是吃禄拿饷!还有你,身为父母官,不带头干点儿好的,尽干这些龌龊事,难怪没有一个百姓说你的好!” “还有,这些年我亏待过你吗?!我一个人操持整个家,我受了多少罪?!到头来你就是这样对我的?!是,我老了,不如年轻姑娘漂亮,那你倒是纳妾啊,干嘛非要干这种龌龊事?!你把你家老祖宗的脸都丢光了!”夫人越说越激动,最后更是拉扯着县太爷哭诉起来。 可奇怪的是,县太爷似乎丝毫不为所动,他一句话不说,脸上既看不出羞愧也看不到生气,就那样略带笑意的看着夫人,好像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 或许是被这么多人看着觉得很丢脸,夫人忽然冷静下来,她用手帕轻轻拭掉泪痕,然后深吸一口气。 “算了,到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夫人愤愤地说道,“你听好了,还有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你们以前干过什么,我不追究,你们以后想干什么,我也可以不过问。包括你,”夫人指向县太爷,“你可以跟这个狐狸精继续鬼混,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要你们以后一切都听我的,我说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否则的话,我就告到奥鲁大人那里,到时候你们不仅官职不保,甚至连命都可能保不住。怎么选,你们掂量掂量。” 说罢,夫人便在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她环抱着双手,瞪着眼睛狠狠地扫视着面前的人。 在夫人说话的期间,黄才月一直紧紧盯着县太爷。县太爷从刚出现在楼梯上直到现在,脸色就没怎么变过,似乎他一早就料到会出现这一幕。 黄才月忽然想到,自己太过于担心黎伯,以为夫人就能完全制住县太爷,却忘记了县太爷也是一步一步爬到现在这个位置的。他见过的世面,以及经历过的事情绝不会比黎伯少,甚至应该比黎伯还要多,所以他才可能是最难对付的那一个。 心里正打着鼓,忽然县太爷向前走出一步,波澜不惊地问了一句:“你说完了吗?” 话音落下,黄才月内心顿时一震,果然,县太爷要出招了。 “什么?”夫人似乎没听见,又好像没有料到县太爷会反问。 “我问你说完了吗?”县太爷重复了一句。 “说~~说完了啊!”夫人大概也料到事情有变,立马紧张起来。 “好,你说完了就该我说了!”县太爷依旧波澜不惊,让人看不出他的意图,“今天的事奥鲁不会知道,因为你不会去告诉他!” “哼,你试试!”夫人显然不信。 “呵呵,用不着试,我说了你不会你就不会!”说着,县太爷走到吴捕头面前,问道,“吴捕头,钱老板生意最近还好么?” 众人顿时愣了,不明白在这种紧要的关头,县太爷干嘛突然过问一个什么老板的生意,而吴捕头和他带来的几个官差更是惊讶得脸色都变了。 “呃~~那个~~我不是太清楚~~”吴捕头紧张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是吗?”县太爷笑了笑,忽然将双手背在身后,那样子就像审问一个犯人似的,“我怎么听说你们经常出入那个地方啊?另外,钱老板是做布匹生意的,你们几个有那么多衣服要做吗?” 夫人听到这里有些不耐烦,起身问道:“你什么意思?” 县太爷只是斜眼看了夫人一眼,并没有回答她,然后他回过头,对着吴捕头继续问道:“吴捕头,我问你,奥鲁大人是如何定赌博的罪的?” 吴捕头听完立马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低下头来,有气无力地答道:“赌博~~赌博与嫖.娼同罪!” 此话一出,所有人包括夫人,都明白怎么回事了,而黄才月更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屋子的官差尽是些嫖.娼赌博之徒。 完了!黄才月沮丧地想到,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接下来会怎样,她想都不敢想。 县太爷说完吴捕头,又面向夫人带来的家丁,“还有你们,吃我的住我的,没有我,你们养得活家儿老小吗?” 一众家丁听完立马低下了头,县太爷到底是县太爷,小老百姓根本奈何不了他的官威。 这时夫人站了起来,挡在家丁面前义正言辞地说道:“没有你了,还有我!我可以养活他们!如果你不答应,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我直接去找奥鲁大人!” 夫人说完,县太爷马上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说了,你不会去的,不信,你打开门瞧瞧!”说着,县太爷伸手指向酒馆大门。 夫人不明白,便朝大门走过去,然后“吱呀”一声将大门给拉开。 在大门打开的一刹那,黄才月顿时尖叫一声,随后只感觉双腿无力,一下子坐倒在地上。 原来,在夫人和县太爷对质的期间,不知什么事后屋外来了一群人,而这群人黄才月再熟悉不过,正是院子里的护院。 夫人显然也很吃惊,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县太爷背着双手不紧不慢地靠过去,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只要你胆敢迈出这扇门,他们就会打死你!” 123 魔鬼 现在,黄才月总算明白潘老二和东子为什么那么客气了,原来,县太爷早已精心准备了一个陷阱,就等着自己往里面跳。 看着屋外一群护院,不用想,黎伯肯定也知道了,搞不好,这个陷阱就是他和县太爷共同准备的。 县太爷扳过夫人僵硬的脸,黄才月看见夫人脸上已是一片惨白,她还记得夫人以前叮嘱过的话:丫头,一定要成功啊,不然,你我都只有死路一条。 黄才月一开始还不以为然,却不想夫人一语成谶。 “假如你当今天的事从没发生过,并且以后不再过问我的事情,看在你我夫妻一场的份儿上,我可以让你继续当你的县令夫人。可如果你不答应,那么我只好出一条讣告,就说县令夫人野外踏青,不小心失足坠亡!”县太爷将脸几乎贴在夫人的脸上,但他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 说完之后,县太爷松开夫人的脸,而夫人顿时失力,靠着门框跌坐下来。 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县太爷训过话,唯独黄才月没有。 黄才月此时只觉得脑子一阵混乱,她觉得自己已经离死不远了。 忽然,她看见一双脚出现在自己眼前,抬头一看,发现县太爷正意味深长地打量着自己。她原本以为县太爷会狠狠骂自己一顿,甚至干脆将自己打死在现场。可是县太爷没有,他看着自己就像看着一条死狗,眼神里没有任何感情。 最后,县太爷冲着屋外的护院说了一句:“带回去给黎大生处理!” 说完,县太爷便走到凤蝶身旁,搀扶着她朝楼上走去。 剩下的人愣了会儿神,回过神来之后,便各自散开了,而夫人也由家丁扶着走出了酒馆――虽然县太爷什么都没吩咐,但是大家都明白,今天的事没有任何人会透露一个字! ...... 在回去的路上,黄才月的脑袋逐渐清晰起来,而当她清醒之后,便不再像先前那样害怕了。 不就是一死吗?黄才月心想着,虽然这个结果她没有料想到,但事事皆有成功亦有失败,她没料想到不代表就不是必然的结果。 不是生就是死,既然是二选一,那自己也只能欣然接受。 黄才月心想其实这样也好,死了就可以去见爹娘了,也就不用独自活在世上受苦了。 护院们将她带回院子,随后扔进她的房间便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黄才月便听见“妈妈”的声音和黎伯的声音离房间越来越近。 “妈妈”说:“她还是个孩子,留着以后能挣大钱。” 而黎伯只是吼出一个字:“滚!” 虽然黄才月已经在路上说服了自己接受即将到来的命运,可到了真要面对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很害怕。听着黎伯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黄才月将自己的身子蜷缩了起来。 不一会儿,只听见“咣当”一声巨响,黎伯踹门而入,随之扑面而来的,是黎伯身上浓浓的酒气。 “小婊.子,敢跟我玩儿阴的~~”嘴里边骂着,黎伯一脚便踹向黄才月。 黄才月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便让黎伯踹了个空。黎伯越发生气,站稳身子后,便一下子扑向黄才月。 黄才月自持自己练了这一百来天的拳脚功夫,想跟黎伯扭打,可是她发现黎伯手上的劲儿也不小,并且因为他如磨盘一样的体重,黄才月根本无力反抗。 黎伯抓住黄才月的双手,死死地将她压在身下,随后他将自己撑起来,用双膝跪在黄才月的肚子上。 黄才月立时就感觉到肚子里刀绞一般疼痛,几乎让她晕了过去。 可是黎伯并没有就此打住,他腾出一只手,在黄才月两边脸上各自狠狠地打了一巴掌,黄才月整个人顿时就失去了力气。 就在黄才月昏昏沉沉的以为自己即将被打死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肚皮一阵清凉,跟着便是自己的双腿。 清凉的感觉让她清醒了一点,然而正是这一阵清醒,让她感觉到一只手在自己大腿上摸索。 这个时候,黄才月明白黎伯想干什么了,而这正是她宁死也不愿发生的事情。 于是黄才月使出仅剩的所有力气,拼命挣扎、拼命喊叫,而她的挣扎和喊叫则招致更多更狠的毒打。 但是黄才月没有放弃,她不敢放弃,她宁愿去死,巴不得去死! 忽然,正在喊叫的黄才月听见“咚”的一声闷响,与此同时,她感觉到黎伯离开了自己的身体,紧接着,她便听见黎伯怒骂道:“贱货!敢打我!” 迷迷糊糊中,黄才月似乎听见柳叶在惨叫,而黎伯的骂声也不绝于耳。 稍微恢复了一些知觉后,黄才月赶紧将裤子衣服穿好,然后朝黎伯那边看去。 只见黎伯此时正骑在一个人身上,他手里抓着一个木枕头,癫狂一般砸向身下那人的脑袋。那人已经被砸得血肉模糊,发出的惨叫声越来越小,但是黄才月一眼辨认出那人正是柳叶姐。 “你放开她!”黄才月尖叫着冲向黎伯,试图将他手里的木枕头抢下来,可是黎伯只是稍微推了一把,早已脱力的黄才月便被推翻在地。 黄才月接连试了好几次,始终奈何不了黎伯,黎伯此时脸上沾满了从柳叶头部溅出来的血,他发狂地笑着、骂着,就像地狱里的魔鬼。他手里的动作带着柳叶的血如同下雨一般溅得满屋子都是,而柳叶则早已没了声音。 黎伯似乎浑然不觉,依旧边砸边骂着:“臭婊.子,卖肉的,死贱货,敢打我?!我打死你,打死你~~” 黄才月这时已经不去阻拦黎伯了,因为她看见柳叶的脑袋早已被砸成一滩肉泥,她只是呆呆地看着魔鬼一般的黎伯,觉得这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 屋子里的动静早已引来不少人,“妈妈”、凤蝶还有其他娼妓和护院此时都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这地狱般的一幕,他们皱着眉头、擦着眼泪,可是谁也没有走进来劝阻黎伯。 最后,大概是黎伯砸累了,他从血泊中站起来,将手里的木枕头随手扔在地上,然后看向黄才月。 黄才月发现了黎伯的眼神,她赶紧连连后退,一不小心跌坐在地上,她原本以为可以一死了之,可是她绝不想自己像柳叶那样死去。 不过黎伯并没有追过来,他只是稍稍看了黄才月一眼,随后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说道:“把她关起来,再把地上收拾一下。”说完,他便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走出黄才月的房间。 等黎伯离开之后,黄才月僵硬的身体才稍稍舒缓了一些,而当她一舒缓,便忍不住一抽一抽的哭起来。 护院们走进房间,将柳叶的尸体抬了出去,几位娼妓找来一些抹布拖把,将地上的血迹擦了一下,可无论他们如何打扫,始终去除不了空气中浓浓的血腥气。 黄才月在泪眼中看着这些人熟练地忙碌着,似乎他们早就习以为常,看待柳叶的死就如同看待一位陌生人一样。 打扫完之后,“妈妈”和凤蝶,还有两位护院走了进来。 凤蝶先是戳着黄才月的额头训道:“看见没,这就是跟黎伯作对的下场,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说完,她得意地哼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随后“妈妈”又走过来,她用手帕在黄才月脸上擦了擦,轻声说道:“下次不要反抗,你越反抗越受罪,得依着他的性子来,等他发泄完了就好了。” 最后,妈妈站起身,给身旁的两位护院使了下眼神,这两人就把黄才月绑了起来,还用布条堵住黄才月的嘴。 好不容易所有人都离开了,黄才月才蜷缩在床上放肆痛哭起来,她害怕、后悔、失望、委屈,她恨不得就这样哭死过去。 一直哭到半夜,她总算在筋疲力尽之后昏睡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院子里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很快又热闹起来,黄才月在屋子里听得出,那些官差又和往常一样,开始光顾这里了。 姐姐们跟客人打情骂俏、护院们走来走去忙得不亦乐乎,似乎只有黄才月才记得这里曾经发生过那么惨的事。 这些天黄才月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每当有脚步声靠近,她的心就不由自主的紧绷起来。 好在黎伯之后再没有出现过,来她屋子的也只有“妈妈”一人。 而“妈妈”就像要故意折磨黄才月一样,每次喂完饭后都有意无意地提醒她这件事还没有过去,黎伯还会来找她的。 于是黄才月在恢复了一些精神之后,终于醒悟到自己不能继续这样坐着等死。 护院们绑黄才月的时候只是绑住了她的手和脚,并没有完全限制住她的行动,虽然绳子绑得很紧,但是稍稍想点办法是可以弄断的,问题是弄断之后如何逃出去! 经过上次的事情,黄才月吸取了教训,她那三个月练出来的拳脚功夫和腱子肉可能在女人们身上还能起点作用,但是用在男人身上就不堪一击。 所以想从个个高大魁梧的护院们手里逃出去几乎不可能,既然不能用力量,那就只能智取! 这天傍晚,黄才月隐隐约约似乎听见潘老二在说话,不久之后又听见凤蝶跟“妈妈”告别的声音,想必又是县太爷“想念”凤蝶了。这也侧面证明黄才月此前的计划全盘皆输,她和夫人不过是在县太爷面前蹦?了两下,现在,一切已经恢复如常。 等到半夜,就在黄才月以为这一天将要过去而准备入睡的时候,忽然她的房门“咣”的一声被推开,紧接着,黎伯就像夜叉一样,拎着一壶酒走了进来~~ 124 老大 因为“妈妈”一再的提醒,黄才月料到终有一天黎伯会再来,这几天她也正为这一天做着准备,可是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黎伯进来后,又用脚后跟“砰”的一声关上房门,随后他仰头喝了一大口酒,便淫笑着朝黄才月走过来。 黄才月惊慌失措,退到床的一角,她双手反在身后,双脚被牢牢地绑着。 “今天可没人来打扰我们了!”黎伯就像是提醒黄才月一样说了一句。 而黄才月则是一脸绝望,她既不敢动弹,也不敢喊叫。 黎伯缓缓走到床边,一仰头又喝了一大口,随后一把将酒壶砸碎在地上。 紧接着,他伸手抓住黄才月的脚,用力一拖,便将黄才月拖到自己面前。不等黄才月反应,黎伯便跳上床,将黄才月压在身下。 黄才月只觉得浑身一紧,然后就透不过气了,她开始挣扎,试图从黎伯身下钻出来。 可就像“妈妈”说的那样,黄才月越是挣扎,黎伯就越是来劲,并且随着黄才月喊出声来,黎伯也开始发出一阵一阵癫狂的淫笑。 “哟,还挺来劲儿,我喜欢,哈哈哈哈,我喜欢~~” 因为黄才月的双手一直反在身后,黎伯便不再像上次那样费劲了,他双腿用力地夹住黄才月,手里开始解黄才月的衣服。 黄才月哭叫着、挣扎着,可始终无法从黎伯身下挣脱半分。 当黎伯解开黄才月一半的衣服时,他的脸上现出一种变态的神情,他的眼睛瞪圆了,脸上的肉有些痉挛,随后他一头扎进黄才月裸露出来的脖颈,用力嗅了一口。 而正是这一瞬间,黄才月忽然从身后抽出双手,然后握住一根头簪,用尽全身力气扎向黎伯的头顶。 黎伯哼都没哼一声,就那样瘫软在黄才月身上,而黄才月没有耽搁,她马上从黎伯身下钻出来,将早已磨断的绳子套在黎伯的脖子上,随后她跪上黎伯的后背,双手紧紧握住绳子的两端,将身子往后一仰。 期间,黎伯因为难受苏醒了一次,他马上开始反抗,但是不管他如何抓、如何打,黄才月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 最后,黎伯双眼憋得一片通红,一点一点失去力量,他似乎想说什么,可张了张嘴便不再动弹了。 ...... 即便知道黎伯已经死了,黄才月也不敢松开绳子,她心想这就是个魔鬼,根本不是人,应该不会像普通人那样容易死。 坚持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她感觉到浑身酸麻,双手都没有知觉了,这才放松下来。 在确定黎伯真的死了之后,黄才月马上解开脚上的绳子,随后拿起扔在一旁的发簪,轻轻走到门口。虽然整个过程黎伯始终没能喊出声来,但是黄才月还是想确认一下,看看有没有人被惊动。 她悄悄拉开一点门缝,发现外面静悄悄一片,姐姐们的房里也没有了灯火,于是她蹑手蹑脚走出来。 她先是去了后厨,找到火折子,然后来到柴房。 此时的柴房里面摆着一大堆等待浣洗的衣服,还有满屋子的干柴,从进入这间柴房的第一天开始,黄才月就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有一天她要一把火烧了这个地方,这间柴房就是最好的引火点。 现在,实现这个想法的机会来了,虽然姐姐们还在熟睡,但是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只是希望在火烧起来的时候,姐姐们能惊醒过来。 黄才月吹燃火折子,先是将将衣服点燃,然后把燃烧的衣服扔在干柴堆上,直到整个柴房都烧起来之后她才退出来。 不一会儿,柴房里就冒出滚滚浓烟,浓烟夹着火苗,一点一点变大,黄才月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 忽然,有人发现了柴房的动静,便朝柴房跑过来,黄才月回过神来,赶紧朝后院门跑去。 这时守在后院门口的两名护院正在打盹儿,听见脚步声后顿时惊醒过来,可还没等他们醒过神,黄才月便一脚踹开院门,从他们中间跑了出去。 什么形单影只、什么一个火坑落入另一个火坑,以前的种种顾虑在这一刻被抛到九霄云外,黄才月只恨自己少生了两条腿,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此时此刻,她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魔窟。 跑着跑着,黄才月听见身后响起尖叫声,并且明显感觉到身后冒起光亮。 她停下脚步,朝院子看过去,就看见半个院子已经陷入一片火海。她朝路口看了一眼,发现并没有人追过来,这才撑着膝盖喘了会儿气。 这个时候,笼罩在黄才月心头的恐惧才稍稍消减一点,她站在原地,心想也不知他们发现黎伯的尸体没,她很想看看那些人看见黎伯尸体之后的表情。 看了一会儿后,原本面带笑意的黄才月忽然哭了起来,一开始,她还只是小声地抽泣,可是没过多久,她便跪下来,趴在地上放声大哭。 “柳叶姐,你看见了吗?我给你报仇了!我把那个畜生给杀了!”黄才月紧紧握着手里的发簪,边哭边喊着。 之所以哭得这么伤心,是因为她手里的这根柳木发簪,是柳叶的! ...... 一切都要从几天之前说起,当时黄才月醒悟过来自己不能等死,于是她开始思考逃走的方法。 在想到不能使用蛮力之后,黄才月便想到用智取。她先是耐心地将手上的绳子在墙角磨断,然后满屋子寻找有没有能用的工具。 一天,她从床底摸出来一根发簪,上面还裹着一些已经干涸了的血块,黄才月马上认出这是柳叶经常在洗澡之后用来盘头发的发簪,之前柳叶来她房间过夜时就经常戴着,估计是那天黎伯砸死柳叶的时候被砸飞到床底的。 黄才月凝视着发簪看了很久,她想起柳叶生前的种种,又想起柳叶死时的惨状。 发了一会儿呆之后,黄才月便打算将柳叶的发簪收好,毕竟这是柳叶唯一留下来的东西,她想留着当个念想。 她将发簪揣进怀里,却一不小心将发簪顶在肚子上,顿时感觉到一阵疼痛,而正是这阵疼痛,使她冒出来一个主意。 当初在家里,黄才月虽然什么东西都不愿意学,却耳濡目染地知道了一些穴道方面的知识,并且还被娘逼着学了一点儿针灸,说是如果未来的女婿有个头疼脑热的,黄才月也不必找郎中,自个儿就能照顾。 当然,黄才月学得不是很用心,基本是黄成志讲解之后一转身,她就什么都忘了。不过,黄才月也记住了一些穴位,比如位于头顶的百会穴就是人的命门之一,如果被击中,人就会出现短暂的晕厥。 之所以能记住这些,是因为黄成志教过她人体的三十六命门,黄才月现在还记得爹教过的口诀: “百会倒在地,尾闾不还乡,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太阳和哑门,必然见阎王,断脊无接骨,膝下急亡身。” 想到这里,黄才月便将发簪重新拿出来,心想这回有救了――打赢护院难度太大,但是想办法点中他们的命门难度就小了很多。 黄才月原本是想趁夜里逃走的,但此时她的房门紧锁,连窗户也被护院给钉死了,她根本出不去。 于是她想到得找一个“妈妈”进来送饭、而且后院人少的时机,至于是不是天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可是接连几天,“妈妈”送饭的时候后院里都挤满了人,黄才月始终找不到最好的时机。 就在当天,黄才月正苦恼的时候,黎伯闯了进来。她虽然被吓了一跳,但很快便意识到,时机到了! 黄才月假装很害怕,趁缩到床角的机会,悄悄将放在枕头下的发簪抓在手里。在黎伯扑向自己的期间,黄才月始终将双手背在身后,装作自己还被反绑着,然后她一边假装挣扎一边等待着机会。 而当黎伯将头埋进自己脖子的那一刻,黄才月猛地抽出双手,紧紧握着柳叶的发簪朝着黎伯的百会穴扎下去~~ ...... 趴在地上哭了一会儿,黄才月忽然听见有人大喊:“她在那儿,快给我抓住她!” 这是“妈妈”的声音,黄才月马上跳起来,转身就跑。 这个时候的院子已经完全燃烧起来,冲天的火光将附近照得如同白昼一样,使得黄才月无所遁形,只能拼了命的向前跑。 可是她哪儿跑得过那些身强体壮的护院?!才跑出去没多远,黄才月便看见火光映射下的人影一点一点逼近自己,不一会儿,人影就超过自己的双脚了。 黄才月懊恼不已,在他们扑火的时候为什么不干脆离开呢?!非要看!这下好了,没死在黎伯手里,却会死在“妈妈”手里,这不是纯属活该吗! 眼看着人影离自己越来越近,黄才月慌乱了,她不时地回头看一眼,就看见四五个彪形大汉在火光的映射下如同地狱的催命鬼一样冲自己扑过来。 正在她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忽然从路旁蹿出来一个人,挡在她的面前。黄才月反应不及,一头撞了上去,当即就被撞了个仰面朝天。 那人不慌不忙,将黄才月挡在身后,黄才月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把大剑。 “谁敢再往前一步,人头落地!” 那人冲着那些护院一声大喊,而他的声音立马被黄才月认了出来。 “老大?”黄才月失声叫道。 125 娘子丢了 七月的八番城还是和春天一样,气候宜人,怪不得人人都说巫山之南、四季如春。 不过虽然不是非常热的天气,黄才良也是汗流浃背――他背着一个箱笼,手里拿着布幡,一路小跑着紧紧跟在大步流星的张四袋身后。 骆老大没有食言,他利用自己的人脉为张四袋好好宣传了一番,而且时不时拉着一些好友当街找到张四袋算卦算命,在“徒弟”黄才良的帮助下,张四袋一算一个准儿,于是他的名声很快便在八番城传开了。 这不,住在东街的许掌柜家里丢了东西,专程请张四袋去他家给算上一卦。 这段日子,黄才良和张四袋挣了不少钱,给众乞丐分分之后都足够黄才良回去了,可每次黄才良提出要走的时候,张四袋几位乞丐便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让黄才良多帮他们挣点钱再走。 黄才良人小心也软,不知道这是贪得无厌的人性,便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这些乞丐打动,始终没有走出八番城半步。 今天许掌柜来找张四袋的时候,说只要能找到东西,不管多少钱他都愿意给,于是黄才良趁机提出算完这一卦他就要离开了。 张四袋照旧搬出老套路,又是装可怜又是讲道理的,可是黄才良这一次非常坚决,说再不走的话就会彻底丢掉姐姐的方位。 或许是良心发现,张四袋最后点了点头,还说到时候送他出城。 想着即将独自上路,黄才良感觉无比轻松,虽然背着箱笼、拿着布幡,满头大汗的,可是他一点儿都不觉得累。 没走多久,黄才良便看见许掌柜站在不远处冲着自己这边不停地挥手,三人照面之后他和张四袋便随着许掌柜走进路旁的一家山货铺。 许掌柜找到张四袋的时候并没有说明是什么东西丢了,他神秘兮兮的,只是跟张四袋约了个时间,说具体事宜去了他家再详谈。 黄才月虽然人小,但是也从许掌柜的神情中看出丢失的东西对他很重要,黄才良都看得出,张四袋自然也不在话下,于是二人一合计,这一趟估计能赚不少钱,这也是为什么黄才良提出算完这卦就要走的原因。 进到屋中,许掌柜先是让张四袋上座,然后恭敬地端上一杯上好的大红袍。 “敢问掌柜的所失何物?又在几时丢失的?”待许掌柜坐下,黄才良便很自然地问了一句。 这是黄才良和张四袋商量好的套路,算卦的时候由黄才良开口,张四袋则装出一副高深莫测、不苟言笑的样子。这样一来,等算完了卦,张四袋只需假装在黄才良耳边耳语几句,剩下的话便由黄才良来说,既不惹人怀疑,也给张四袋增添了一丝神秘的色彩。 “啊~~这个~~”许掌柜刚想开口,忽然觉得这么大的事跟一个小孩说有点太儿戏,于是他转向张四袋,说道,“不瞒大师,我丢的不是一般的物件,而~~而是一个人!” “人?!”张四袋惊得叫出了声,还差点把手里的茶碗给打翻。这些天以来,请张四袋找东西的人多如牛毛,而且要找的东西千奇百怪,可是还从没有人来请他找过人。 黄才良给张四袋递了个眼神,示意他稳重一点,随后问道:“那丢失的是什么人呢?在哪儿丢失的?什么时间丢失的?” 许掌柜叹了口气,似乎有些说不出口,犹豫一阵后,他才低声说道:“哎,让大师见笑了,丢失的人是~~是我家娘子~~” 许掌柜话说到一半,黄才良和张四袋立马瞪大了眼。 老婆给弄丢了!这哪儿是见笑啊,这简直是见了大笑! 许掌柜继续说道:“~~就是前天的事儿,我去东郭村收点儿山货,她非吵着一块儿去,下午回来的时候,我俩吵了两句嘴,她便生气下了车。我当时也在气头上,一气之下便扔下她回来了~~” 听到这里,黄才良马上打断许掌柜,“她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下车的?” 许掌柜瞟了黄才良一眼,答道:“就在东门外边儿,出了城门不到十里路~~” “出城不到十里?”张四袋这时忍不住了,一脸惊讶地问道,“那怎么会弄丢呢?走也走回来了啊!” 许掌柜一拍大腿,“谁说不是呢!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只有那么点儿路,就算我扔下她不管,她也完全能自己走回来,可怪就怪在她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当天晚上,我去找过她,但是一路上都没有看见人,于是我又去了附近几个村子,结果一天一夜问下来,连半个人影都没打听到。这不是实在不得已了吗,才请张大师帮忙的。大师您放心,只要你能找到我家娘子,花多少钱我都愿意。” 这个时候,张四袋的心思已经不在银子上,因为这事儿实在太奇怪,许掌柜的娘子又不是小孩儿,丢失的地方又不是很远,不到十里地就算爬也应该爬回来了。 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消失,在张四袋看来只有两种可能:一,许掌柜娘子故意躲着他;二、被人贩子给拐走了。而这两种可能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单靠算个卦就能找到的。 想到这里,张四袋问道:“有没有可能你家娘子一生气跑回娘家了?” 许掌柜摇了摇头,“不会,我悄悄去她娘家看过,没见着她。” “你悄悄过去干嘛?她要是生气故意躲着你,肯定就不会让你看见的!你就没问问她的家人?” 许掌柜猛地跺了下脚,道:“我哪儿敢呐,你不知道,我那大舅哥是衙门捕头,让他知道我把他妹妹弄丢了,他还不得扒我一层皮啊!再说了,我家娘子的脾气你是不知道,她要是回了娘家,铁定得告我的状,她娘家人要是知道我半路扔下她,肯定会来找我兴师问罪的。所以,她肯定没回娘家。” 张四袋心想没回娘家那就一定是被人贩子给拐跑了,要真是这样的话,就不用找了――人贩子嘛,拐了人还不赶快跑远把人给卖了! 张四袋刚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忽然黄才良插嘴说道:“许掌柜,你还是把你家娘子下车的时间和地点告诉我师父吧,你说得越细,我师父算得就越准。” 张四袋讶异地看了黄才良一眼,他知道黄才良卦算得准,但是他不知道人丢了也能靠算卦找到。 许掌柜听了黄才良的话,似乎这才想起自己请他俩过来就是来算卦的,于是马上开始回忆。 “我记得当时是下午,应该是申时,地点嘛,就在东门外边儿的官道上,不出十里。” 黄才月听完在心里默默地估算了一下,便有了个大概,随后他继续问道:“时间还能更详细一点儿吗?越详细就越准!” 许掌柜没把黄才良当回事,便看向张四袋,张四袋当然什么都不懂,只是配合着黄才良认真的点了点头。 于是许掌柜又努力回想了一番,说道:“再具体我就记不住了,不过应该过了申正,因为当时我回来之后没多久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黄才良给张四袋使了下眼神,张四袋便赶紧从袖子里翻出六枚铜钱,然后朝空中一抛,落在桌子上。 黄才良看了眼桌上的卦象,略一沉吟,便有了答案。 张四袋看见黄才良冲自己点了点头,于是他马上会意,示意黄才良靠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装完样子,黄才良便对许掌柜说道:“掌柜的,我师父算出来了,你家娘子应该是去了东南方向,距离你最后看见她的地点约莫四十里路。因为你给的时间只是个大概,所以算出来的结果也只是个大概。你可以去东南方向找一找,应该是能找到的。” 许掌柜听完大喜,笑道:“好好好,哎呀,太感谢大师了,你放心,只要我找到娘子,到时候一百两银子如数送到。” 张四袋跟着笑了笑,“银子的事到时再说,当下要紧的是先找到人,掌柜的还是尽早上路吧,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罢,张四袋便站起身,施了个礼后便和黄才良走了出来。 虽然见证过黄才良算准一个又一个的卦,可是今天的事张四袋还是不太相信。在他看来,东西是死的,能算出来相对容易,可人是活的,活人就会四处动弹,这怎么能算得准呢?!就算算准了,说不定等许掌柜找过去之后,她娘子又去了别处。所以,这一百两银子张四袋觉得赚不到。 回到街上继续摆了会儿摊后,天色就渐渐暗下来,两人一商量,决定今天就到此为止。 二人收了卦摊,回到露宿的街角,正吃着晚饭呢,忽然看见许掌柜火急火燎地跑过来。 “张大师,哎呀,可算找到你了~~”许掌柜脸上全是汗水,一张脸看上去既疲惫又惊慌。 “怎么了?找到你家娘子了?”张四袋问道。 “找是找到了,可~~”许掌柜说到半截忽然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到底怎么了?”张四袋有些着急。 “哎呀,你还是跟我去看看吧!”说着,许掌柜就拉住张四袋的衣袖,不由分说拉着就往家里跑,黄才良见状也跟了过去。 126 姑娘丢了 三人赶到许掌柜的山货铺一看,就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神魂不定地坐在大堂里,她的眼神飘忽、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 许掌柜指着妇人,哭丧着脸说道:“你们看,从我找到她到现在,她就一直这个样子,这是咋回事啊!” 张四袋哪里会知道咋回事,不过他和黄才良达成了一种默契,这种时候他应该问点儿什么,给黄才良争取一点时间。于是张四袋便故作疑惑地问了一些诸如什么时间以及在什么地方找到他娘子的,再有,找到的时候附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 而趁着这个时间,黄才良靠近那妇人,听见她不停念叨着一些“小乖乖躲哪里去了~”“小乖乖快出来~”之类的话。 这期间,那妇人的眼睛一直在杂货铺里上下左右乱晃,忽然她的视线停在黄才良身上,马上一把抓住黄才良的肩膀,眼神凄切地问道:“小乖乖,你跑哪儿去了?吓死娘了!” 黄才良看见妇人的眼睛里虽然噙着眼泪,神情却显得很高兴。可是没过一会儿,她的眼神又立马变了,她一把推开黄才良,哀怨地说道:“你不是我的小乖乖,你不是我的小乖乖,小乖乖跑哪里去了?” 看到这里,黄才良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于是他问道:“掌柜的,你家娘子不是一直这样吧?是不是最近家里出了什么变故?” 许掌柜闻言重重地叹了口气,脸色瞬间变得悲切起来,“哎~~一个月以前,我们的儿子死了。也不知得了什么病,上吐下泻的,找遍了郎中也治不好。我听说附近村子里有人会治这病,哎,当时我也是急得没办法了,所以就找到这个人,花了大价钱请他开了几副药。谁知道我儿子喝了他的药不但没好,反而越来越严重,后来~~后来就~~” 说到这里,许掌柜便抱着自己的脑袋蹲下来,那一声一声的叹气让人听得心里直发慌。 “你的儿子叫小乖乖?” “是,她娘一直这么叫他。” “那你就没找那人算账?”张四袋气急败坏地问道。 许掌柜依旧低着头,哑着声音答道:“那人早跑了,我后来才知道,他就是一个江湖骗子。” “所以你们那天吵架就是为了你儿子?”黄才良若有所思地问道。 许掌柜点了点头,“她一直怪我害死了儿子,我也知道是我的错,那天不知道怎么了,我一时气不过,就跟她绊了两句嘴,哪知道会变成这样!” “那敢问掌柜的,你把你儿子葬在什么地方了?” “南郊梨树坳,我家祖坟就在那边。”许掌柜似乎极不愿意回想这件事,声音越来越嘶哑,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南郊?”黄才良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许掌柜娘子是遇到了她儿子的坟墓才变成这样子的,可是一个在城东门一个在南郊,这相隔都上十里路了,显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回事。 不过,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儿,但是黄才良对许掌柜娘子的状况有了基本的判断。 “师父,”黄才良忽然冲张四袋喊了一声,随后装模做样地说道:“依我看,许掌柜娘子应该是受了惊吓,以致心神不宁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对吗?” 张四袋迟疑片刻,马上反应过来,便装作一副很欣慰的样子笑道:“嗯,不错!那为师再问你,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 许掌柜被二人的对话所吸引,只见这两人一问一答,举止投足间俨然一副师父出题考徒弟的样子。 黄才良皱着眉头思考片刻,随后答道:“我知道了,应该以安魂为主,后续视情况再定夺。” 张四袋点点头,“不错,有长进,行了,就按你说的办。” 黄才良闻言便转向许掌柜,吩咐道:“掌柜的,你家娘子没有大碍,只是惊了魂。这样,你可以先去找郎中要副安神汤的方子,给你家娘子先喝着,我和师父回去给你准备一道安魂符,明日你便去取。此符有安魂定神之效,需贴身佩戴,不可离身。再加上安神汤的辅助,假以时日,相信你家娘子很快便会恢复的。” 许掌柜听完立马站起身来,拉着张四袋千恩万谢,还掏出一张银票。 “张大师,您是大神通,真的帮我找到了娘子,这张银票您先拿着,如果真的治好了我娘子,我还有重谢!”许掌柜说道。 张四袋装模作样推托了两次,然后便收下了银票。 两人退出山货铺,打算回去继续吃还没有吃完的饭。 一路上,黄才良心里直犯嘀咕,许家娘子的事儿不大,但是非常奇怪,他相信自己的安魂符加上安神汤能很快地治好许家娘子,但是根源没找到,就无法担保以后不会再出相同的问题。 不过,这件事自己已经管不了了,回去之后画一张安魂符,然后一觉睡醒他就得上路了。 回到街角,黄才良便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众乞丐,乞丐们当然是极力挽留,只不过黄才良去意已决,好说歹说就是要走,乞丐们没办法,便不再强求。 吃完饭后,黄才良用张四袋淘换来的朱砂画好一张安魂符,交给张四袋,叮嘱他一定要取一点许家娘子的头发和指甲,然后包在符纸里面叠好,最后才能交给许家娘子佩戴。 张四袋论年纪当黄才良的爹绰绰有余,但是这些日子他早已习惯对黄才良的话言听计从,想着今晚过后就要分别,他又要继续过讨饭的日子,种种情绪涌上心头,顿时让他鼻子一酸。 张四袋接过符纸,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以后~~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黄才良笑了笑,“难说,有缘的话自然会再见的!” ...... 一夜过后,黄才良收拾好行李。 看着这些行李,他百感交集,从天子峰下来的时候,他全身上下除了一身破衣服,什么都没有。而现在,这个不大的包袱里面不仅有几身他亲自挑选的衣服,还有十多两碎银子和三张一百两的银票。 他心想,要是大哥知道自己这么能干,是欣慰呢还是吃醋呢? 收拾好行李后,几位乞丐围了过来,张四袋说找个地方吃顿饭,算是给黄才良践行。 黄才良说大早上的哪儿有饭吃? 张四袋亮出昨天从许掌柜那儿收来的银票,笑道:“只要有这个,哪里都有饭吃!” 说完,众乞丐哈哈大笑,黄才良受到感染,也大声笑出来。 就这样,一群乞丐带着黄才良又来到一开始的那间酒馆,点了一大桌菜,把掌柜的惊得不行,要不是张四袋将银票拍在掌柜面前,掌柜的都要轰人了。 可就在众人等着上菜的期间,忽然从门口慌慌张张跑过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她经过门口的时候朝里面看了一眼,然后又跑回来仔细看了看,这才着急忙慌地跑进来。 “哎呀,张大师,您怎么在这儿啊,害我一通好找!”妇人不等喘口气,径直跑到张四袋身边说道。 “咋的了?这么慌慌张张的!”张四袋有些不乐意。 “哎,我家姑娘不见了,劳烦大师给找找!” “姑娘不见了?”张四袋觉得有些好笑,“这两天是咋了?你丢姑娘他丢娘子的,你们是商量好的吧?” 那妇人没有觉察出张四袋的揶揄,而是反问道:“谁家娘子丢了?” 张四袋没回答,接着问道:“说吧,哪儿丢的?什么时候丢的?” 妇人顿了顿,答道:“就是昨天,她去她姑那儿走亲戚,结果现在都没回来。” “她姑住哪儿?” “东郭村!” 话音落下,就像在张四袋和黄才良耳边响了一声炸雷,把两人脑袋震惊得嗡嗡直响。 “哪儿?”黄才良确认了一遍。 “东郭村啊!”妇人再次答了一遍。 张四袋和黄才良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是抑制不住地紧张。 “看来东郊有事儿!”张四袋说。 黄才良点了点头,又问妇人出事儿的具体时间和地点,妇人回想了片刻,说道:“具体的我不知道,听她姑说,她晌午就离开了,从东郭村到城里最多也就是两个时辰~~” 没等妇人说完,黄才良心里顿时便一紧,晌午、两个时辰,如果是同一地点的话,算上时间就是申时! 想到这里,黄才良赶紧找张四袋要来铜钱,抛在桌上看了一眼,然后掐指算起来。 片刻过后,他猛然睁开眼睛,愣愣地说道:“东南方向,四十里之外~~~” 众乞丐不明所以,但是张四袋是知道的,黄才良这是在假设两人走失的地点在同一个地方,然后推算出现在的位置。如果在相同的位置找到此人的话,那就说明城东门有大大的问题。 “走,去看看!”不等黄才良吩咐,张四袋便一拍桌子站起来。 “怎么去?从这儿过去得有四五十里路,咱们总不能走着过去吧?”黄才良质疑道。 张四袋却不慌不忙,笑道:“好说,咱们去找许掌柜,相信他会答应借骡车给我们的!” 黄才良一想也对,便跟着张四袋站起身来。 一旁的妇人见张大师动身了,马上换了副笑脸,“哎呀,张大师真是活菩萨,太感谢了,如果找到我姑娘,必有重谢!” 127 进入林子 三个人在众乞丐的目瞪口呆中离开,留下一大桌子菜,乞丐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也不关心,只是稍微愣了一会儿,他们便开始享受这顿一大清早的美味佳肴。 三人先是找到许掌柜,张四袋按照黄才良的吩咐将安魂符交给他,随后说明了来意。 许掌柜在得知还有人在同一地点走失之后,马上来了兴致,不仅非常痛快地借出自己的骡车,还强烈要求一同前往。 许掌柜是当事人,黄才良没有理由拒绝,便答应下来。 于是,许掌柜将老婆交给下人,叮嘱他们看好她,然后便架上骡车出发了。 一路无话,因为许掌柜先前来过,他知道怎么走,所以骡车径直来到黄才良指定的地方,到地一看,众人便看见一条满是杂草的小道。 可能是因为常年无人走动,小道里长满了拇指粗细的小树苗,再加上两边都是参天的大树,所以骡车无法通过。 许掌柜很自然地停下骡车,指着小道前方说道:“我娘子就是在那边找到的!” 说着,许掌柜便率先朝前走去,余下的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便也跟着走过去。 正走着,忽然走在最前面的许掌柜一声大叫:“什么人!” 徐掌故的声音听上去很惊慌,像是遇到鬼一样。 落在后面的人赶紧跟上去,就看见半路上一个女子背对着他们直直地站着,她穿着一身青色柳裙,双手直直地垂在身下。 这条小道藏在参天的林子里,虽然外面是艳阳高照,但是小道上却是荫蔽无光,冷不丁看见这样一个人,也难怪许掌柜给吓了一大跳。 不过,后来赶到的妇人一眼就把那人认了出来,“燕子!”随着一声大叫,妇人便朝那女子扑过去。 黄才良远远地看着,心里却陷入了思考。 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在同一地点走失,又在同一地点找到,这显然不是巧合,天下间就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所以这其中肯定有古怪。只是这古怪出在哪儿呢?是走失的地方,还是找到的地方? 那边妇人找到姑娘后马上哭起来,可是她的哭声并不是喜悦的哭声,黄才良听见她一边哭一边喊着:“燕子,你怎么了?燕子,你别吓娘!” 不用看黄才良也猜得出,肯定和许掌柜娘子一样,因为受到某种惊吓而变得神魂不定了。 不等那娘儿俩走回来,黄才良便对着许掌柜问道:“掌柜的,这条路通向哪儿,你知道吗?” 许掌柜摇摇头,“不知道,早前听说这边有几个村子,可从没见过这里的人,你也看见了,这路至少有上十年没人走过了,要不是前天来找我娘子,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条路。” 见许掌柜这儿没答案,黄才良又转向张四袋,张四袋是乞丐,都说乞丐们消息灵通,他心想张四袋可能会知道。 可是张四袋发现黄才良投过来的眼神之后也是摇了摇头,说从来没听人提起过这里。 黄才良正四处寻找着答案,妇人带着她姑娘走过来了。 “张大师,您看看,我这姑娘到底怎么了?”妇人眼神恳切地问道。 没等张四袋说话,一旁的许掌柜黯然说道:“刚找到我娘子的时候,也是这样,过一会儿就开始胡言乱语了。” 就像是为了印证许掌柜的话,那位名叫燕子的女子就像突然醒过来一样,眼神开始四处乱晃,嘴里面说着:“长生!长生你在哪儿?长生你出来啊!” 黄才良看向燕子,发现她的神态和许掌柜的娘子几乎一模一样。 他忽然想起什么,随后对妇人问道:“长生是谁?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妇人叹了口气,眼角渗出泪水,神色黯然地回答道:“长生是燕子相好的,他们两个打小就玩在一起,本来已经要成亲了,可是长生家是军户,他被拉去了前线。两个月之前,军营里来了消息,说长生战死了,连个尸首都没能找到。哎,你说我家燕子命咋就这么苦呢!” 说着说着,妇人又哭起来。 而听了这番话的其他三人顿时傻了眼,这桥段!这前因后果!现在看来,似乎不只是事发的地点相同,连事件的起因都差不多了! “师父,”黄才良喊道,“最近县城还有其他人走失吗?” 张四袋听完先是一愣,随后马上反应过来。 张四袋一众乞丐成天混迹于八番城,为了讨两口吃的,几乎要把整个城走个遍,然后等到晚上,众乞丐聚在一起,便会将各自听来的各种事情交流交流,这就是为什么说这些乞丐消息灵通的原因。 而这段日子以来,虽然有黄才良挣来的钱,但他们也不是顿顿都下馆子,所以还是能打听到一些消息的。 张四袋仔细回想了一下,并不记得最近有其他人走失过。 也就是说,一切都是从许掌柜的娘子开始的。 “这附近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情~~”黄才良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引导其他人。 听了黄才良的话,张四袋忽然感觉后背一阵激灵,随后便冒出一身冷汗。 “咱们还是先离开这儿吧,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张四袋颤抖着说道。 黄才良心想自己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贸然闯进去的话,说不定会有危险,而他身边又没有一个像样的帮手,万一有危险,连个帮忙的都没有。而且,眼下要紧的是治好燕子,所以他同意先回城里。 于是几个人马上带着燕子往回走。 回到山货铺后,黄才良给妇人画了张安魂符,把交待许掌柜的话又给妇人交待了一遍,这才送妇人离开。 等妇人离开后,张四袋和黄才良也起身要走,两人刚走到门口,许掌柜一把拉住了张四袋。 “张大师,以后有啥要帮忙的,尽管说,我一定协助你们把这件事查清楚。”许掌柜非常认真地说道。 张四袋感激地点点头,然后和黄才良一起回到了街角。 这个时候,黄才良也不提要走的事了,他心想要是不把事情查清楚的话,说不定还会有人走失,甚至没有及时找到的话,可能还有别的危险。 受到黄成志的影响,小小的黄才良继承了那种悲天悯人的性格,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把这件事情查清楚。 此时的街角只有张四袋和黄才良两人,其他乞丐已经出去讨饭了,两人对视一眼,发现彼此都是一脸凝重。 “小子,我咋感觉这件事不简单呢,恐怕不是咱俩摆得平的!”张四袋面色煞白,看样子很害怕。 黄才良看着地面,点点头答道:“没错,这件事不简单,咱们还需要帮手,最好要能打的帮手!” 张四袋似乎忽然想起什么,身子猛然一震,笑道:“有了!咱去找骆老大,在这八番城没有比骆老大还管用的帮手了!” 黄才良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说干就干,两人当即找到位于城西的站赤,此时骆老大正打着赤膊、一边儿嘬着茶壶一边监督众驿卒搬运粮草。 见张四袋带着“徒弟”着急忙慌地赶来,骆老大马上站起身迎接。 “哟呵,我当是谁呢,张四袋张大师,无事不登三宝殿啊,这么忙慌的,有何贵干呐?” 张四袋忙作了一揖,悻悻然笑道:“骆老大说笑了,不过您也没说错,我们找您还真是有贵干!” 骆老大看着两人一脸凝重的表情,明白张四袋没有开玩笑,于是伸手往屋里一指,“进屋说!” 一进屋,骆老大给二人一人倒了一大碗茶,张四袋端起茶碗一饮而尽,随后便将这两天的事说了出来。 骆老大听得眉头直皱,沉吟道:“嗯,这事儿是挺奇怪,两个人在同一个地方走失,还有同样的遭遇。不过,这件事你们找我也不管用啊,这不是人都找回来了吗?” 张四袋听完一愣,“人是找回来了,可不是都变了样子吗!” 骆老大看着激动起来的张四袋,笑了笑,道:“你先别激动,是这样的,你看我这儿还有公务,如果是人真的找不到了,或者你们已经找到作案的人了,那我可以、也应该出面。可是现在什么事儿都没有,你让我扔下这堆事去帮你们,说不过去啊!” 张四袋和黄才良没想到骆老大会是这个态度,顿时有些泄气。可转头一想,骆老大的话也有道理,人家毕竟也是个驿令,有公务在身,不可能像他俩那样想干啥就干啥。 话说到这份儿上,两人也没什么好再说的,当即起身告辞。 骆老大将两人送出门外,叮嘱道:“这件事你们先自己查着,要是真有找不到的人了,或者有人受伤了再来找我。” 张四袋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点点头便气愤地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又接到几个人的请求,说人在城东头走失了,然后过去一找,又在相同的地方把人都找着了,而且找到的人都是一个模样――痴痴呆呆、魂不附体的。 于是这天,黄才良实在忍不住,便拉着张四袋要去那林子里查一查。 张四袋当然很害怕,但拗不过黄才良的坚持,于是两人又找到许掌柜,赶着骡车到了事发的林子里。 128 村子 林子里依旧荫蔽黯淡,一行人下了骡车便进入小道,没多时,就来到发现那女子的地方。 黄才良和许掌柜大步走在前面,张四袋却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始终迈不开步子。 本来这只是一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林荫小道,虽然荒芜了许多,但是这年月谁还没走过几条荒路呢!不过因为这几天发生的事,张四袋现在再看这条路,只觉得阴森恐怖,似乎走进去之后就再也不能出来了。 张四袋不是什么好汉,但也不是铁石心肠,在对自己没害处的情况下,他还是很乐意帮助他人的,比方说收留黄才良或者帮助许掌柜找娘子。可一旦事情的发展对自己有害了,情况就不同了。 原本张四袋是一万个不愿意来的,实在是这些天从黄才良那里得了太多好处,再加上黄才良又是个六七岁的小孩儿,他心里过意不去才不得已跟来的。 一开始都还好,官道上阳光灿烂,时不时还能碰见一两个路人,可一进入岔道,林子就越来越密,光线也随之越来越暗,直到走进小道后,张四袋忍不住了。 “许~~许掌柜,咱们就在附近看看得了,还用得着进去吗?” 许掌柜回头一看,便知道是张四袋害怕了,“呵呵,张大师,这光天化日的,难道你还害怕见着鬼吗?就算有鬼,不是还有你张大师吗?” 张四袋一听,马上连连摇头,“许掌柜此话差矣,我不过就是个算命的,对鬼神一套我可是半点办法都没有啊!” 黄才良闻言笑了笑,“师父,您不是常教导我世上根本没有鬼神之说吗?我记得您说过,但凡鬼神之说,都是装神弄鬼,都是那些胆小怕人之辈弄出来的把戏。” 黄才良话音刚落,许掌柜便附和道:“就是啊,你看你徒弟都不怕,你还怕个什么劲儿?!” 经过两人这一揶揄,张四袋也只能是摇摇头,然后硬着头皮跟了上来。 小道弯弯曲曲,越往里走越是荒芜,时不时惊走一些飞鸟走兽,也把张四袋吓得连连跳脚。 好在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林子忽然变得稀疏起来,头上也渐渐能看见阳光了,张四袋紧绷着的心才稍微放松一些。 继续往前走出三五公里,三人便看见一些残垣断壁出现在眼前。 许掌柜赶紧往前跑出几步,便看见一大片开阔地,开阔地里有很多倒塌了的房子,甚至仔细去瞧,还能看见一些石板路的轮廓。 “还真有村子!”许掌柜朝后面赶来的黄才良和张四袋喊了一声。 黄才良跟着许掌柜走到“村子”的中间,四下一打量,就看见周围满是用土磊成的墙壁,墙壁里有桌有椅、有床有柜,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房子都废弃了。 现在这些房子的里面外面都长满了杂草,有的还长出一些小树,看样子废弃的时间还挺久。 不过,尽管废弃的村子很奇怪,可是黄才良没有发现丝毫和那些人走失相关的线索。 三个人在村子里找了一圈,什么也没能找到,没有人也没有人留下的痕迹,看上去这里就像与世隔绝了。 查看了大半天,时间接近晌午,三个人没有任何发现,便打算打道回府。 走着走着,黄才良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便赶紧拉住张四袋和许掌柜。 可能因为在村子里什么都没发现,这个时候张四袋和许掌柜已经完全放下心来。所谓欢乐不知时日过,两人正在欣赏沿途的风景呢,这个时候冷不丁被黄才良拉住,都觉得很奇怪,便不约而同地问黄才良怎么了? 黄才良没有回答,先是在原地转了一圈,随后问道:“师父,许掌柜,咱们离开村子多久了?” 许掌柜抬头看了看日头的方向,摸着后脑勺说道:“应该没多久吧!估摸着得有两刻钟了,怎么了?” 张四袋跟黄才良朝夕相处,此时看见他一脸凝重的表情,便知道有事发生了,“小子,是不是你发现了什么?” 黄才良依旧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朝路前路后看了几遍,最后才说道:“我记得咱们从走出林子到看见村子之间没隔多长时间,可是现在咱们走了快一炷香时间了,怎么还没有进入林子呢?” 张四袋和许掌柜闻言朝路前方看了看,就看见密密的林子耸立在眼前,估计再走个几十丈就进入林子了。于是两人也没有当回事,冲黄才良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先前是你不认识路,所以~~” 话说到半截张四袋就没有继续往下说了,他的意思是不认识路的时候觉得路远,认识路之后就觉得不远了,这是人们经常遇到的情况,所以都见怪不怪了。可是现在的情况是截然相反的,黄才良觉得来的时候时间短、回去的时候时间长,这种情况就不能用这个道理来解释了。 尴尬了半天张四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笑了笑,说道:“呃~~~要不咱们再走走吧,可能是你感觉出岔了。” 说完,张四袋便率先朝前走去。 这一次,三人都注意着时间,也紧紧盯着前面的林子,可是走了大约一刻钟之后,三人都发现不对劲了。 那林子明明就在眼前,可是走了这么久,却似乎永远走不进去一样,就好像他们走的时候,那林子也跟着朝前移动似的。 这个时候,加上一开始从村子离开进入小道的时间,已经明显长过他们一开始离开林子进入村子的时间了。 “这~~这是咋回事啊?!”许掌柜慌张起来。 张四袋这时却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就不信这个邪!”说着,他便独自朝前跑去。 谁知道明明看见张四袋跑了很远,可过了一会儿,他又懊恼的停下来,然后站在原地大声喊道:“这到底咋回事啊!” 黄才良很好奇,便跟着跑了过去,一边跑的时候他一边注意着身旁的树木。 没想到在他跑起来的时候身旁的树木还是很正常的往身后移动,可当他来到张四袋身旁停下时,却发现身旁的景象似乎一直没变,就好像他拼命跑出一段距离后,一停下来就瞬间回到了原地。 张四袋急得直跳脚,大声嚷嚷着该咋办,可是黄才良却来了兴致――这是他头一回遇到这样神奇的事,相比起害怕,他更想瞧个究竟。 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黄才良忽然说道:“要不,咱们往回走走,看能不能回去村子?” 张四袋和许掌柜闻言一愣,很快便点头同意了,他们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哪知道三人刚往回走了没多久,那个废弃的村子便渐渐进入他们的眼帘,就跟他们第一回发现这个村子时一样。 回到村子后,许掌柜一屁股坐下来,望着张四袋问道:“张大师,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张四袋本来就害怕,现在出了这种状况,他早就吓得魂不守舍了,哪儿还管什么大师不大师! “我哪儿知道,早跟你说了,就不该来,现在好了,咱们仨肯定被鬼给迷了魂了!”张四袋带着哭腔怨道。 “你不是会算命吗?给算算啊!”许掌柜比张四袋好不了多少,一急起来,也管不了那么多。 “算命?我算个屁的命!我就是想挣两个钱,可从没想过把命给搭进去。”说着,张四袋一把拉过黄才良,“小子,是你硬要进来的,你得想办法把我带出去!” 黄才良纯属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这个时候一心想着查个究竟,根本没去想危险不危险,听了张四袋的话之后,他也只是心平气和地笑了笑,“放心好了,我肯定带你们出去。” 一旁的许掌柜此时看不懂了,那不是张四袋张大师吗?怎么听口气倒好像张大师把自己的命交到徒弟手里了? 没等许掌柜发问,黄才良便继续说道:“你们俩先歇会儿,我去其他地方看看,说不定还有别的路能出去。” 说完,黄才良便朝村子西头走去。 一路上,倒塌的房屋和满地的杂草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片金灿灿的色彩,黄才良走过之时,那些花粉和草灰便被扬得满天都是,走在其中,给人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不多时,黄才良便走出了村子,来到村西头的一片荒地中。 荒地里也是杂草丛生,那些拇指粗的艾草和芒草比黄才良高出了半个身子,在荒地更西一点的地方,也是一片林子,黄才良试着走过去,却发现也是一样,只能远远看着,根本进不了林子。 之后,黄才良接连试了好几个地方,东头、北边都试过了,可结果都是一样,就好像整个村子被某种屏障隔绝起来,一旦进入就再也无法出去。 一圈试下来,天色渐渐暗了,三个人此时什么都没有,水和干粮都在小道外的骡车上。 无奈之下,黄才良只好先回到张四袋和许掌柜的身边,问他们要不要先找点吃的喝的,说不定今天得在这个村子里过夜。 129 同样的梦 黄才良没有想到自己一语成谶,张四袋和许掌柜听闻要在此地过夜当然不会答应,于是立马从地上爬起来寻找出路,结果三个人一直忙活到太阳下山也没有走出去半步。 最后张四袋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哭丧道:“娘的,还真要在这里过夜!” 许掌柜也是懊恼至极,“哎,早知道就该听你徒弟的,现在咱们又没吃又没喝的,别说出不去了,就算能出去,饿上个几天咱们恐怕也没那个力气了!” 说着,二人的视线便统一朝黄才良投过去。 黄才良笑了笑,说道:“趁现在天还没黑,抓紧找点儿吃的吧,我想这么大的林子,总会有点儿野果野菜。” 两个大人听完同时一愣,如今这年月,战火不断,好不容易种出点儿粮食,还得匀出一部分交给衙门。遇上个灾荒年月,别说张四袋这类人了,就是许掌柜这样的,也得出门寻点儿野味野菜之类的压压肚子,所以在山林里踅摸点儿吃的不是什么难事儿。更何况许掌柜还是专门做山货生意的,山里面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他基本上是一门清官册。只不过刚才着急过了头,所以两个大人都没有想起这茬。 现在被黄才良点醒,二人也就顾不上脸面,当即起身开始在四周围踅摸起来。 没多大一会儿,三人便找来一些刺梅、草根之类的东西,虽说没有找到更好的野果啥的,可好歹也够三人吃一顿的。 于是三个人找了一处倒塌得不是很厉害得房子,生了堆火,便打算在这里过上一夜。 随着夜色越来越深,村子里渐渐刮起了风,夜风掠过林子、穿过林立的土墙,发出一阵阵嚎叫声,即便头顶上月明星繁,也让人忍不住脊背发凉。 “你们说,这里该不会真的闹鬼吧?”张四袋嚼着草根,眼神不时地朝外面张望,那紧张的样子几乎要从他脸上溢了出来。 “我说张大师,你别老是这副样子行不行,我可还指着你呢,要是你都怕了,我~~我可怎么办呐!”许掌柜看着越来越不靠谱的张大师,说话的语气不客气了许多。 黄才良听着两人的对话,没有插嘴,他心想如果真是鬼的话那还好,起码还知道对付的是什么东西,怕就怕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让你就算有劲儿也没处使。 为了缓解气氛,许掌柜将话题岔了开,讲了一些他做生意时遇到的奇闻趣事。得益于许掌柜生动风趣的口才,黄才良二人很快被吸引,暂时性的把那些鬼神之类的事情抛在了一边。 白天的时候东奔西跑,一天下来三个人都累坏了,加上气氛一缓解,几个人便哈欠连连,就算是张四袋,也抵挡不住疲惫,靠着土墙没一会儿就响起了呼噜声。 睡得正香的时候,黄才良忽然被一阵脚步声惊醒,睁眼一看,却发现土墙里面的两个人还在睡着――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 黄才良一骨碌爬起来,悄悄从墙后探出脑袋朝外面看了一眼,谁知道只是轻轻一瞥,他便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月光下到处都是人影,他们遍布在整个村子里,没有列队,零零散散的,却统一面朝着黄才良所处的废弃房子缓缓走来。 黄才良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些人都是男人,而且穿着各式各样的官兵衣服。他们全都低着头,双手笔直地垂在身下,那样子一看就不像是正常人,就跟~~就跟他之前在林子里找到的那位女子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些人正在走动,而那名女子则是站在原地。 这时,其中一个人已经离废弃房子很近了,黄才良扭头看了一眼,生怕张四袋他们会突然醒来然后惊到这些人。 就在他发现那两人还在安然熟睡然后回过头的时候,那人在黄才良不远处一晃,就贴着房子走了过去。 而正是这一晃,让黄才良看清了那人的脸,只见他脸色煞白、双眼紧闭,而他的嘴角和鼻子都在不停地淌着血,而他的身体上更是遍布着各种狰狞的刀伤。 黄才良虽然入世不深,很多事情他不懂,可哪怕是用他少得可怜的经验来判断,这种种迹象都证明了这个人已经不是活人了。 正在黄才良愣神的功夫,更多的人离废弃房子越来越近,而黄才良发现他们的面容和身体几乎是一模一样。 于是黄才良赶紧捂住自己的嘴,然后慢慢蹲下来,他不敢发出声音,也不敢让这些人发现自己,他屏住自己的呼吸,只祈求这些人快些走过去。 也不知究竟等了多久,黄才良发现外面的声音逐渐稀疏起来,并且越来越小,他这才松开自己的手,大口大口喘了会儿气。 等紧张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下之后,黄才良再次站起来,他想看看那些人是不是都走了。 谁知道他刚从墙头探出脑袋,便看见一张紧闭双眼的脸摆在眼前,几乎跟他面贴着面。黄才良还来不及喊出声来,那张脸的眼睛突然一下子睁开了,于是黄才良便看见一双满是鲜血的眼睛,连一丝一毫的眼白都看不到。 终于,黄才良“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可就在他张开嘴的那一刻,面前那人忽然伸出一个什么东西,将黄才良的眼睛给遮住了。 黄才良慌得不行,赶紧伸手想把遮住眼睛的东西给拿开,在抬起手来的一瞬间,他从梦中惊醒。 在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后,黄才良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依旧在剧烈的跳动,而搭在眼睛上的手更是摸到一层冰凉的细汗。 这个时候,黄才良忽然感觉自己眼睛上似乎真有什么东西,他的手也能明显感觉得到。 于是他一把将那东西从眼前拿开,然后睁眼看了一下。 哪儿知道在他看向自己的手时,却发现手后面还有一个女人,女人正俯着身子,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虽然这女人的样貌不吓人,但是冷不丁地出现在眼前,也着实把黄才良吓了一大跳。 可还没等黄才良反应过来,女人便飞快地蹿了出去,黄才良着急忙慌地爬到门口去看,却发现女人早已消失无踪了。 经过这两次惊吓,黄才良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被冷汗给浸透了,而当他想爬起来时,也是感觉到双手无力、双腿酸软。 这个时候,月亮正在当空中,离天亮还很远,可黄才良却再也不敢闭眼了。 他就那样躺在地上,一边警惕地看着外面,一边思考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梦里的情况黄才良无法判断,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虽然那种感觉很真实,但那毕竟只是一个梦,说明不了什么。 奇怪的是那个女人,她明明就在眼前,可是一转眼就消失了,而且黄才良明明在白天查看过,这村子里没有任何有人的迹象,那么这个女人是从哪里来的呢? 难道这个女人真的是鬼?又或者,自己仍然处于梦境之中? 想到这里,黄才良冲那两个正在熟睡的人看了一眼,却发现他们俩依旧毫无动静。 看着两人安然无恙,黄才良稍微放心了一些,他心想是梦倒好了,最起码梦里面的人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想着想着,他伸出手在自己脸上用力掐了一把,却疼得他直吸凉气――以前在家的时候,他娘何氏就是这样教他区分是不是在做梦的。 忽然,黄才良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他再次将眼睛看向熟睡的两人。 很快,黄才良想了起来,张四袋睡觉的时候从来就不老实,不是打呼噜就是磨牙的,其他的乞丐还老是用这事儿笑话他来着。可是这会儿,那睡着的两人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没有呼噜声、没有磨牙声,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黄才良赶紧将自己撑起来,然后走到两人身旁,伸出手探了探他们的鼻息。 一探之下,黄才良果然发现这两人鼻子里已经没了气息。 “张四袋!张四袋!”黄才良着急起来,连推带打的想叫醒这两人,“许掌柜!许掌柜!快醒醒~~” 没想到黄才良才推了没几下,这二人便一前一后地惊醒过来,他们就像是在水里憋了很久然后突然遇到空气一样,嘶叫着大吸一口气,然后看见黄才良就像看见鬼一样,吓得连声大叫。 “怎么了?是我啊!”他们大叫,黄才良也大叫。 就这样闹腾了片刻,二人总算冷静下来,可他们余惊未了,依旧是脸色煞白地紧紧贴着墙壁,额头上都是豆大的汗珠。 “是梦~~是梦~~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张四袋六神无主地乱晃着双眼,嘴里却不停地嘟囔道。 一旁的许掌柜也好不到哪儿去,他靠着土墙,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 “你们怎么了?都梦见什么了?”黄才良忽然想到什么,便赶紧问道。 张四袋和许掌柜此刻都是魂不附体,说起话来都语不成句,黄才良赶紧将快要熄灭的篝火烧旺了一些。就这样歇息了片刻,两人才好不容易缓过神来。 而当他们缓过神再说起各自的梦境之时,黄才良才惊讶地发现,他们三人竟然做的是同样的梦! 130 老乞丐 听了这二人的叙述后,黄才良愣了半晌,而这两人也从对话的叙述中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之处,于是一时间,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篝火里时不时传来的“噼啪”声。 这种情况是黄才良从来没遇到过的,他努力地回想了一下以前爹和公公的教导,可是想了老半天他始终没有想到任何有相似之处的内容。 忽然,黄才良听见自己的手中“刺啦”一响,他低头望去,就看见自己手上正抓着一张纸。 黄才良想了起来,当时他从梦中惊醒,感觉有什么遮住了自己的眼睛,然后一把给扯开了的,应该就是这张纸。 他将纸拿在眼前一看,发现是一张草纸,并且上面画了一些符文。 一直以来,黄才良见过的所有符文都是画在特制的符纸上面的,这种符纸比较贵,寻常人家根本用不起,于是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符文都应该画在那种符纸上。像这种画在草纸上的符文,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并且草纸上符文的画法和辰州符很相似,黄才良认得其中所有的节点,却判断不出这究竟是个什么符。 “这~~是哪儿来的?”张四袋见过黄才良画符,所以他也认了出来。 黄才良摇摇头,“我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就盖在我眼睛上。” 许掌柜若有所思地说道:“看来有人来过!” 许掌柜的话立马让黄才良想起那个鬼魅一般的女人,难道是她? 黄才良原本想把那个女人的事情说出来的,他心想这两个成年人见多识广,说不定知道那女人是怎么回事。可是他回头一想,这两人已经被吓得够呛了,再搬出这个女人,说不定会把他俩的胆都给吓破。 三个人经过这一顿惊吓,睡意顿时全无,他们每个人都有无数的问题,可是当他们看向对方时,却发现对方也是一脸茫然。最后,谁也没说什么,就那样对着篝火沉默地坐了半宿。 第二天太阳升起,对这三人来说简直就像重见天日,别说是张四袋,就连黄才良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刻。 三人将昨晚剩下的草根刺梅胡乱塞进嘴里之后,马上就朝小道跑去,虽然他们事先没有商量过,但是此时他们的心思却是一致的――那就是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然而他们想尽了各种办法、用尽了各种手段,却始终无法进入林子半步。 无奈之下,三人只好又退回来,在四周找了点儿吃的。 这个时候,他们头上是艳阳高照,身边是鸟语花香,如若不是那档子事,此地也算得上风景宜人。 只不过三人连奔带跑的,早已累得气喘吁吁,哪里还有心情欣赏什么风景,只是想找个荫凉之地好好休息休息。 于是,三人带着找来的食物就近寻了一处墙角,打算先过了这个晌午再说。 可就在三人享受着荫凉的时候,忽然许掌柜看见了什么,他指着黄才良和张四袋的身后喊道:“那是什么?” 黄才良回头一看,就见身后的土墙上贴着一张草纸,那草纸和土墙几乎是一样的颜色,而且被故意贴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如果不是许掌柜正对着那个角落,一般情况下还真发现不了。 黄才良走过去,将草纸扯下来,发现上面也画着一些符文。随后他拿在手里跟先前的那张草纸一对比,才发现两张草纸上的符文一模一样。 张四袋到底是老人精,他忽然瞪大了眼睛,一把将手里的刺梅全部塞进嘴里,然后说道:“快找找,看看其他屋子里有没有!” 黄才良和许掌柜听完马上明白过来,随后三人分开了在四处倒塌的屋子里开始寻找,大约一炷香过后,三人再次聚在一起,而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大沓草纸。 张四袋看着眼前的草纸,嘴角一撇,差点儿哭了出来,“咱们该不是闯了什么迷魂阵了吧?还是有人给咱们下了降头?” 一旁的许掌柜此时看出了问题,冲张四袋问道:“张大师,您不是会画符吗?怎么您不认识?还有,您能不能别老是这样吓唬我,要是您都没办法,那我们还能怎么办呢!” 张四袋此时还保持着最后的理智,他看了看许掌柜,知道自己再说下去肯定会被识破,于是立马闭上嘴,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 黄才良从二人手里拿过符纸,从里面抽出几张比对了一下,发现上面的符文都是一样的。从他自己寻找的结果来看,这些草纸应该是房屋倒塌之后贴上去的,而且每家每户都有一张。也就是说这个村子完全废弃之后,还有人来过这里,这个人贴了这些符纸,将这个村子变成了一个有来无回的地方。 黄才良认真想了想,许掌柜娘子、燕子还有其他人的走失肯定和这些符纸有关,那么这就带来两个问题。第一,究竟是许掌柜家的娘子触发了某种事件从而使得这个村子变成有来无回的,还是这里本来就是这样,只不过那些走失的人误闯了进来呢?第二,小道外面是可以来去自由的,这一点他们已经来来回回证明过,那么是什么吸引这些走失的人进来的? 还有,许掌柜和张四袋都说过,没听说来自这个村子的消息,也没见过这个村子的人,那么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村子有来无回,所以从没有人从这里出去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进来这里的人又去了哪里呢? 想到这里,黄才良又想起昨晚上的那个梦,一开始,他认为只是一个梦,所以说明不了问题。但是既然三个人都做了同一个梦,那么这个梦就有问题!说不定他在梦里看见的那些身穿官兵衣服的人就和这个村子有着某种关联。 符纸、村子、官兵、还有那个转瞬即逝的女人,这其中一定有着某种关联,可黄才良就是想不出半点头绪。 转眼间,晌午已过,三个人本来昨晚上就没睡好,这个时段又正是疲乏的时候,可尽管三人都是哈欠连连,也没人敢闭上眼睛。 当初在教导黄才良的时候,老头子黄书业和黄成志因为碍着何氏的原因,并没有过多教他赶尸方面的东西,所以黄才良对辰州符认识的不是很多。此时此刻,他也就拿手上的符文没有半点办法。 眼看着天色又要暗下来,黄才良着急了,他一把将符纸扔在地上,愤愤地踩了两脚。 张四袋见状苦笑了一声,说道:“你跟几张纸较什么劲,难不成你把纸踩烂了,这迷魂阵就消失了?” 黄才良停下来看了看张四袋,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喃喃道:“迷魂阵?对啊,迷魂阵应该就要消失啊!” 说着,他又将符纸捡起来,然后从腰间抽出火折子,打算一把火将符纸给烧了。 正当他吹燃火折子然后伸向符纸时,忽然没有任何征召的,原地吹起一阵大风,把火折子给吹灭了,也把黄才良吹得眯了眼。 黄才良试图用手挡住眼睛,却一个没拿稳,手里的符纸被吹走了大半。 这阵风来很奇怪,呼天啸地的,而且一吹起来就没完没了。可是风虽然很大,头上的天却没有丝毫变化。 许掌柜反应过来,马上招呼张四袋和黄才良找个地方避避风,于是三人又回到昨天睡了一晚的废弃房子。 张四袋一进入房子,马上抱着头蹲下来,嘴里一个劲儿地念叨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 相比起来,黄才良就要镇定得多,他冒着大风将头伸出墙外,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许掌柜虽然也很害怕,但是从黄才良和张四袋各自的举止中也看出了一些端倪。 正在许掌柜打算质问张四袋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张四袋身后的土墙忽然“轰”的一声倒塌下来,正好砸在张四袋身上。 没等许掌柜反应过来,黄才良忽然指着他身后叫道:“小心~~” 许掌柜闻声回头一望,可他刚回过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便被倒下来的土墙砸了个正着。 黄才良意识到不对,赶紧过去想把许掌柜从土墙下拉出来,可他刚离开,他后面的土墙也“轰隆”一声倒塌下来。 这个时候,黄才良留也不是,跑也不是,他不想眼睁睁看着这两人被活埋,可如果他不跑,自己也会被埋进去。 就在黄才良左右为难的时候,突然一个人影以极快的速度蹿了进来,然后一把将黄才良从废弃房子里拉了出去。 黄才良回过神后再看过去时,就发现拉着自己的是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而在小乞丐身旁,还站着一个老乞丐。 “够了!”只听见老乞丐一声大喊,那声音就像天外来音一样,似乎可以穿透任何东西,抵达任何地方。 “伤人性命可是另一码子事了,你可要想清楚!”老乞丐依旧大声喊道,他双眼四顾,也不知是冲谁说话。 哪儿知道此话一出,过了片刻之后这阵风竟然停了下来,而且停的那么突然,一瞬间就什么都没有了。 黄才良这才仔细地打量这两位乞丐,谁知道他仔细一看,却发现眼前这位正是当初他在县城遇见的那位老乞丐。 131 事情的原委 虽然认出了老乞丐,可是那位小乞丐黄才良却从没见过,他回忆起当初给老乞丐送饭时,有个小乞丐就睡在他身后,当时他没看见小乞丐的脸,但估计这两个小乞丐就是同一个人。 黄才良辛辛苦苦、急急忙忙地想早点儿上路,为的就是去找这个老乞丐,现在突然看见他就在身边,黄才良顿时喜出望外,一度忘记了自己还处于危险之中。 不过,老乞丐没有急着理会他,而是严阵以待地打量着四周,看那样子,似乎在等什么人。 风停下后没多久,忽然从村子东头走出来一个穿着青色衣服的女人,黄才良放眼望去,发现正是昨晚转瞬即逝的那个女人。 “老夫原想袖手旁观,奈何你实在太过分,竟然不惜取人性命!”老乞丐声如洪钟,和当初黄才良见到的那副无赖的样子判若两人。此时他目光如炬,盯着那个女人如同盯着一个罪人一般。 “哼哼,没想到这穷乡僻壤的,竟也有高人出没,小女子这厢有礼了!不过,小女子绝非胡乱取人性命,是他们不听劝阻,非要闯入此地,我是不得已才给他们一点教训的。”女人的声音很脆,听上去年纪不是很大。 “教训?你可知道那土墙是会砸死人的?!”老乞丐说罢,冲两个小孩子吩咐道,“你们快去把人救出来。” 黄才良这才想起还有两人被埋在土墙底下,于是赶紧跟着小乞丐跑过去,将人从废墟下刨了出来。 两人看上去没啥大碍,只有一些皮肉伤,不过两人都被吓坏了,从土墙下爬出来后只是呆呆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一句话也不敢说。 老乞丐和女人目视着黄才良和小乞丐将两人带到身旁,期间黄才良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小乞丐身上。只见小乞丐头发散乱,因为长时间没洗的原因,都变成一缕一缕的,活像一个乌鸦巢,而他的衣服则破得像抹布,即便隔着这么远,黄才良似乎都能闻到一股酸臭味儿。 小乞丐发现黄才良在看着他,便也毫不示弱地回看过来,他的脸因为脏兮兮的,难以分辨表情,但是他的眼睛里却散发着一股英气。 “你看啥?”小乞丐不温不火地问了一句。 黄才良赶紧挪开眼睛,尴尬地笑了笑,“哦,没啥,就是刚才~~呃~~谢谢你救了我。” “不用谢!”小乞丐非常干脆地回了一句。 看见几个人都来到自己面前后,老乞丐似乎放下了心,他重新看向那女人,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叫引魂阵,对吗?” 女人笑道:“引魂阵?不错,这个名字好听,就叫它引魂阵吧。” “嗯!老夫有个疑问,据我所知,引魂符乃道家符咒,你一个姑娘家,看样子并非出家之人,是如何习得道家符咒的?” 女人似乎被说中了心事,脸色瞬间就变了,她极力挤出一张愤怒的脸,冲老乞丐喊道:“要你管,人不是已经救出来了吗?那还等什么?赶快走啊!” 可老乞丐却没有丝毫要离去的意思,“如果在你伤人之前,老夫定然不会多问,可是你已经起了伤人之心,那老夫就不能不管了!” “哼,一个老乞丐,你能管得了多少?再说了,你说我伤人了,那被我伤的人呢?他们吗?他们那是自己非要躲进废弃房子里的,被砸了也是~~” 没等女人说完,老乞丐忽然一声暴喝打断了她:“够了!!!” 这一声暴喝如同晴天的霹雳,不仅震慑了女人,其他人也被吓得愣住了,而黄才良此时再看向老乞丐时,只觉得他身上透出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见女人安静下来,而且脸上露出恐惧之色,老乞丐的脸色便缓和下来,“你怎么还不明白,我是想帮你!” 沉默片刻后,女人总算镇定下来,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没能说出话来,最后,她叹了口气,道:“谁也帮不了我!” “那可不见得,”老乞丐在身旁找了一块断下来的土墙坐下,“引魂符多为道家所用,道家讲究头七的说法,指的是人死之后的魂魄会在第一个七天回去他生前的住所,而引魂符就是用来引导死人魂魄的。不过,一般的道士使用引魂符多是象征性,只是为了给死者家属一个心里安慰,并无实际的意义。但是你的用法就不同了,它不仅可以引导死人魂魄,甚至还能动摇活人魂魄,这其中的蹊跷旁人不知,老夫却是了然于胸。” “噢?是吗?”女人挑衅地问道,“说说看,我是怎么做到的?” “呵呵,考我?”老乞丐笑道,“好,我且说说。符咒之法,就好比中药,中药需要药引子,否则就是苦汤一碗,不但治不了病,甚至还会起反作用。这符咒也是一样,需要引子或者靶向,否则的话,那就是一张废纸,什么用都没有。”说到这里,老乞丐看了女人一眼,“怎样,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女人的脸色明显有了改变,但是她没有理会老乞丐。 “好,我继续往下说,什么时候你不想听了,只管说一声。”老乞丐继续说道,“所谓引子或者靶向,指的是符咒的作用之法,比如说赶尸匠需要将符文作用在尸体身上,或者用符经催化。还比如这引魂符,需以人的躯体炼化才会起作用,而且只能针对被炼化过的魂魄~~” 听到这里,女人总算听不下去了,她扬了扬手,示意老乞丐别再继续往下说,老乞丐也非常识相地闭上嘴。 “你究竟是什么人?”女人问道。 这个问题其实黄才良也想问,他没想到老乞丐会有今天这样惊人的一面,更没想到他竟然连自家的赶尸之法也懂。 老乞丐依旧只是笑了笑,答道:“我不是什么人,不过就是活得久一点,所以懂的多一些。姑娘,把你的苦衷说出来,让我帮帮你吧!” 女人愣愣地看了老乞丐一会儿,忽然嘴角一撇,哭了出来,随后,她便说出一个让所有人都为之动容的故事。 二十多年以前,这个村子还是一个人丁兴旺的村落,但是和所有村子一样,这个村子里存在着不少军户。 连年的战争不断从这个村子抽走年轻人,年轻人战死后又由其父辈亲属冲抵军户,就这样,经过上十年的时间,这个村子便只剩一些孤儿寡母。而孤儿寡母失去了家里的顶梁柱,渐渐的就失去了生活来源,便有的投奔了亲戚,有的当起了乞丐。 女人的父亲曾是一名道士,从军之前,他把引魂符教给了女人,说万一哪一天自己战死疆场,就让女人把自己的魂引回来。 那个时候,女人还是个孩子,和黄才良此时差不多大的年纪。 后来,女人的父亲果然战死,她娘和其他从军的人一道将这些战死之人的尸首拉了回来。小小年纪的女人便遵从父亲的遗言,用父亲的血肉炼化了引魂符。 村里人是知道女人父亲的身份的,在得知女人也会引魂符后,便纷纷央求将他们亲人的魂魄也引回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女人炼化的引魂符越来越多,可是村子里的人却越来越少,最后,她的娘死了,便只剩下她自己和寥寥几个人。 这几个人一商量,决定都离开村子,去别的地方谋生路,唯有女人没有答应,她害怕自己这一走,那些魂魄就没了归宿。 就这样,女人独自留了下来,而这一留就是十多年。 这十多年里,房屋不断地倒塌,引魂符也不断地损毁,女人便从那些人的墓穴.里挖来尸骨,又重新炼化一张张引魂符。 听到这里,老乞丐摇了摇头,苦笑道:“想必你爹也只是教你其然而没有教你其所以然,这引魂符的功效已经达到,其实你无须再守着他们了!” 女人也跟着苦笑,“一开始我的确不知道,可是后来我想明白了,只是如果我离开这里,又能去做什么呢?” 这时,黄才良忽然插了句嘴,“那之前走失的那些人是怎么回事呢?” 女人看了黄才良一眼,低声答道:“我独自住在这里,也要吃也要穿的,可我又没法弄到银子,所以隔三岔五的我就会吸引一两个人,从他们身上弄点银子。” 老乞丐也解释道:“我刚才说了,引魂符不仅可以引导死人魂魄,还能动摇活人魂魄,那些人都有过伤心之事,伤心和惊吓一样,同样可以使人的魂魄不稳,所以他们才被吸引过来。” 黄才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可是他马上又呆住了,老乞丐所说的是自己和张四袋这几天调查的结果,可是这事儿他们并没有和外人说起过,这老乞丐是怎么知道的呢? 没等黄才良发问,老乞丐继续对着女人说道:“其实你应该想开一点,对死人的情谊你已经尽到了,你父母泉下有知,也不想你就这样过一辈子的。” 132 出发 之后,经过老乞丐耐心的询问和解答,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清晰地浮出水面。 女人因为一纸引魂符,自己把自己困在这村子差不多二十年,这二十年里,她也不算是完全与世隔绝。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发现一个人闯入村子,可是这个人神志不清、痴痴呆呆的,于是她拿走了这人身上的银子,然后将他送回官道上。 后来,接连有人被吸引过来,女人便同样拿走他们的银子,然后又将他们送出去。然后女人渐渐明白了,这些人被吸引过来跟自己的引魂符有关。 手头有了钱,女人便有了生活来源,她用这些“拿来”的银子让自己过上了丰衣足食的生活。 不过,女人马上便明白这不是什么好事,这么多人被吸引过来,迟早他们的家人会找来这里,而一旦他们找过来,这个村子就会被发现。 经过这么些年独自一人守着这个村子,可能是出于害怕、害羞,又或者是担心村子里的亡魂被打扰到,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总之女人不想这个村子被发现,她只想自己一个人继续守候下去,直到她死的那一天。 女人受父亲的影响,知道一些道家的手段,她知道有一种叫彼岸花的东西能阻隔阴阳两间,于是她便在村子的周边种了一圈彼岸花。这样一来,那些人虽然还会被吸引过来,但是进不了村子,而且只要隔个两三天,这些人就会恢复神智,然后他们自己就回家了。 可是没过多久,女人发现不再有人被吸引过来,她也就断了银子,而这么些年以来,她早就习惯了靠别人的银子过日子,除此之外,她根本没有其他的生活来源。 所以女人悄悄在官道进入此处的路口张贴了几张引魂符,本来这些引魂符是没有经过炼化的,女人也不知道管不管用,可是后来,她发现有人进来了,也就知道这招管用了。 说到这里,已经镇定下来的许掌柜忽然一拍后脑勺,说道:“难怪,以前老是听说这边路口闹鬼,说有些人老是在路口被鬼拐走,然后鬼取走了他们的银子又给放回来了。只是后来大家看见这些人安然无恙的,问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所以大家便没有当回事,只认为他们是在哗众取宠。闹了半天,原来那个鬼就是你啊!” 张四袋听完也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也听说过,哎呀~~也真是的,你说咱查来查去,怎么就没想起这茬呢?!” 老乞丐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随后说道:“其实我一早就看出来是引魂符作祟,但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你是如何把他们困在这里的,”老乞丐指着黄才良几个人,“现在我明白了,原来一切都是彼岸花的功劳。” 女人笑着点点头,道:“我不知道彼岸花有这样的功效,我本以为他们没找到什么就会离开的,根本想不到他们竟然会被困在这里。” “呵呵,”老乞丐笑道,“很多人都说有坟墓的地方才有彼岸花,其实这种说法是错误的。不过彼岸花靠阴气滋生、有隔绝阴阳之效,这一点没错。但是这阴气并非只有人死后才能产生,草木、虫鸟、牲畜死后都会产生,所以彼岸花可以生长在任何地方。只不过彼岸花从不丛生,往往就是单独几株。本来单独几株彼岸花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即便是你种了那么大一圈,顶多也只会让你走进来时觉得阴冷一些。不过别忘了,你在这满村子的废墟上都贴了引魂符,引魂符吸引魂魄,等于就是创造了一个吸收阴气的场所,而这样一个吸收阴气的场所经过彼岸花一隔绝,便真正形成了一阴一阳两个世界。姑娘,你这是无意中发明了一种阵法啊!” 老乞丐一番话让众人听得呆了,尤其是黄才良,他甚至一度认为这个老乞丐比公公知道的都还要多。 但是随之黄才良也听出了问题,他问道:“她说彼岸花是很多年前种的,那为什么她自己没有被困住呢?” 老乞丐闻言看了女人一眼,只见女人也是一脸茫然,似乎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猜,”老乞丐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么多的引魂符中,有一张是你自己的,对吗?” 女人先是一愣,随后脸色阴沉下来,她的眼角湿润起来,看上去很悲伤,“是的,我想在我死后也能留在这里,跟我爹娘一起,再也不分开。” 老乞丐叹了口气,“哎~~作孽啊!” 张四袋听着不舒服了,嚷道:“她作个什么孽?她想弄死我们,应该是我们作孽才对!” 老乞丐似乎很不满,等了张四袋一眼,说道:“你怎么还不明白?那些引魂符是她用村里人的尸骨炼化的,而你们想要毁了那些引魂符,这不就等于将那些人又杀死一遍吗?!” 张四袋还想争辩,可仔细一想,也的确是那么回事儿,于是他闭上了嘴。 “姑娘,你听我说,”老乞丐接着说道,“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你为了你的父母和村子里的人守了二十年,也消耗了你二十年的大好光阴,无论你做得怎么样,他们也不会怪罪你的。道家有头七之说,也有轮回之道,他们被困在这里二十年,也该是时候进入轮回了。” 女人听完,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看着老乞丐,似乎在期待他接下来的话。 “老夫对道家的超度法事略知一二,我会为这些人做一场法事,来超度他们,你就离开此地,去过你该过的日子吧。” 女人思考了片刻,随后摇了摇头,“不行,我离不开这里,这里是我的家,我没有别的去处。”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许掌柜走了过来,说道:“我的山货铺倒是还缺人手,如果姑娘你不嫌弃,可以先去我那里,我可以管吃管住。另外,这儿离县城并不远,如果你想家了,随时都可以回来看看。” 众人听了直点头,而女人也有了一丝动摇。 老乞丐说:“这样吧,不急着做决定,咱们还是先把法事做了,你也不想你的父母一直做孤魂野鬼吧?” 女人很犹豫,但是最后还是答应了。 随后,老乞丐吩咐小乞丐带着黄才良三人先回县城买点做法事的用品,而当三人走进小道之后,发现竟然可以出去了。 大概是看出黄才良三人的疑惑,小乞丐便解释说在来的时候,他和老乞丐已经拔除了附近的彼岸花。 听了小乞丐的话,黄才良更加疑惑了,似乎这两个乞丐一直在跟着自己,而且并不是只是今天,而是好几天以前他们就跟着了。 不过,黄才良没有急着问出来,因为他看得出来,这老乞丐还有话要对自己说,所以干脆等这件事完了之后再好好问问老乞丐。 四个人进入林子,没一会儿就看见了拴在小道外面的骡车,于是四人赶着骡车回到县城,采买了老乞丐所要的用品,跟着又返回了村子。 回村之后,众人帮助老乞丐摆上案台,又将蜡烛、符纸等东西一一准备好,跟着,老乞丐便手舞足蹈地做了一场颇为盛大的超度法事。 做完法事,众人又在女人的允许下拔除了所有彼岸花,还把所有引魂符给烧了,许掌柜一再保证自己会为村里人立一块碑后,这才带着女人离开村子。 众人在许掌柜的山货铺吃了午饭,稍聚一番后,老乞丐便告辞离开了。 离开山货铺后,老乞丐轻车熟路地带着三个人来到张四袋他们的老巢,就像他经常来过一样。 黄才良放眼一瞧,才发现自己身边除了乞丐就是要饭的,似乎自己闯进乞丐窝了。 老乞丐将肩上的包袱往墙角一扔,然后很自然地靠着墙角坐下来,那小乞丐伸了个拦腰,走到老乞丐身旁,往包袱上一靠就闭眼睡下了。 这个时候,出去要饭的乞丐们还没回来,四下里倒是很安静,只是黄才良和张四袋看着这悠然自在的一老一小,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老乞丐长长叹了口气,笑道:“还杵着干嘛?坐下来啊!忙活了大半天,你们不累啊?” 看着老乞丐的样子又恢复了当初无赖的样子,黄才良只觉得一阵恍惚,似乎上午发生的那些事都是在做梦一样。 “行了,你不是有问题吗?现在可以问了。”老乞丐冲黄才良招了招手。 “你们~~”黄才良坐下来,刚说出两个字,老乞丐便打断了他。 “行了,时间不多了,我知道你想问啥,还是我先说吧,我说完了如果你还有问题,到时再问。”老乞丐说道,“没错,我跟了你很多天,比你自个儿想的都要早,至于我为什么跟着你,这个以后再说。你们调查这件事的期间,我全程都跟着,本来我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办法自个儿解决的,但是最后差点闹出人命,所以我不得已才出手的。好了,我说完了,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黄才良愣住了,他原以为老乞丐会有一大套的说辞,可没想到才说这么几句就完了。 而当他想开口去问他时,却发现自己没什么好问的,因为他最想问的问题就是他们为什么跟着自己,可是老乞丐说了,这个以后再说。 见黄才良半天没能憋出一句话,老乞丐笑了笑,道:“好了,没问题就好好休息,天一黑咱们就出发!” 133 离别 从见到老乞丐直到现在,他的一言一行都让黄才良惊讶连连,他似乎不仅了解黄才良在八番城里的一举一动,甚至连他在想什么都一清二楚。 本来要不是突然冒出来这件事,黄才良早已踏上旅程去找老乞丐了,而这些天他除了调查走失案之外,想得最多的便是早点查完早点上路。 可他心心念念着急要走,却在老乞丐说出“天一黑就出发”这句话后,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出发?去哪里?”黄才良问道。 “哪里都可以,天下之大,任君择之~~”说着,老乞丐便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然后靠在墙上睡下了。 黄才良无语,听老乞丐的意思是让自己跟他走,本来他是很愿意的,可是老乞丐似乎没有给自己选择的余地,于是乎黄才良心里有些不悦。 这时,黄才良发现张四袋在看着自己,于是他也看过去,就看见张四袋的双眼满是不舍,他似乎想求自己留下来,可是又记得答应过自己,说干完这一次就让自己走的。 在发现黄才良也看向自己时,张四袋憋出一个难看的笑容,“看样子今天就是告别的日子,你~~你往后要好好的~~” 黄才良心下黯然,他的年纪不大,但是他也明白,这种年月两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之间的告别,基本就是永别了。 “我走之后,你怎么办呢?”黄才良有些担心。 张四袋听完马上笑出来,“哈哈,你还担心我呢!我是什么人,张四袋,你没来之前我不也活得好好的吗?再说了,现在我结识了骆老大和许掌柜这样的人物,就算以后不算命了,我肯定也会比以前过得更好的,你就放心吧!” 黄才良点点头,他跟着张四袋这些乞丐过了这么些天,明白乞丐们是江湖中最脆弱的群体,但是他们也是最顽强的人,他们就像路旁的野草,人人都可以踩着他们,可是他们只要遇到一丁点阳光和水,第二天便又生龙活虎的了。 没一会儿,老乞丐便传来了鼾声,小乞丐也是躺了个大字,两个人看样子睡得很舒服。 黄才良当然没心思睡,他象征性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可收拾来收拾去始终就那一个小包袱,最后,他实在无事可做,就在张四袋身边坐了下来。就这样,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坐着直到天黑。 其他乞丐们按照习惯,此时还在外面找晚饭吃,不到街上最后一家酒馆打烊他们是不会回来的。而这时老乞丐已经醒来,他叫醒小乞丐,冲黄才良点了点头。 黄才良明白,该走了! 黄才良转过身看向张四袋,笑了笑,“替我跟他们告个别~~” 张四袋站起身来,点了点头。 于是在黑夜中,张四袋依依不舍地目送着一老两小缓缓离开了八番城。 ...... 夜色下的阳门县城内,黄才月亦步亦趋地跟在老大身后,她实在不明白,老大为何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出现在这里。 先前的一幕仍然历历在目:老大斜剑而立,可护院们并没有被老大手中的大剑所吓倒,他们怒吼着冲向前,誓要手撕了自己和老大。 只是一瞬间,黄才月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两个人的人头便飞了出去,其他人则顿时愣在了当场。 随后,老大便在“妈妈”和众多姐姐们的目瞪口呆中将黄才月抱起,然后带着她离开了那里。 直到看见身后不再有危险,黄才月才从老大身上挣脱下来,她问了老大许多话,可是老大始终只回答她一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正走着,黄才月发现老大带着她走了一条陌生的小道,似乎是在离开县城。 黄才月想起县太爷夫人,她自己一个冒失的举动,不仅害得柳叶姐惨死,还把夫人给连累了,她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离开。 一边走一边想了会儿,她忽然想起此时县太爷和凤蝶还在小酒馆里快活,于是她马上将老大给叫住了。 “等一等!”黄才月喊道。 老大回过头,眼里满是疑惑,“怎么了?” “你不是想要钱吗?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保准你能得到一大笔钱!” 老大摇了摇头,“此地不宜久留,他们发现你烧了院子,很快就会来抓你的。” “放心好了,你去了之后只用对付一个人,而且很快就能拿到银子,等拿到银子了咱们立马就走,怎么样?” “不行,我这趟只为救你,钱以后可以再赚,万不能因为一点钱再让自己身陷困境。” 其实黄才月单是从老大直愣愣的外表就判断得出,此人定是固执之人,所以她才会以银子作饵。本来她是想老大当初为了赚钱就绑了自己,所以他肯定很想要钱,可是她没想到此时老大居然丝毫不为所动。 “好,你不愿意去算了,我自己去!”说完,黄才月便离开小道,朝县城方向走去。 可还没走出多远,她便听见身后脚步声传来。 “等等,”老大喊道,“你要对付的人是谁?” 黄才月回头一笑,“到了你就知道了!快一点,再等的话就来不及了!” 就这样,黄才月便带着老大来到了小酒馆,此时小酒馆里面灯火微亮,那辆熟悉的骡车就停在路旁,小酒馆附近安安静静的,看来“妈妈”还没有赶到。 “走,进去!”黄才月拉着老大大步流星地走向酒馆,到了门口,黄才月“咣当”一声将门给踹开。 潘老二和东子此时已经喝完了酒,正趴在桌上打着呼噜。被黄才月惊醒之后,两人骂骂咧咧地站起来,可等他们看清是黄才月后,马上又坐了下去。 “丫头,怎么的?黎叔大发慈悲,又让你来伺候了?”潘老二问道。 黄才月咧嘴一笑,随后一闪身,将身后的老大亮了出来。 两位官差首先看到的是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还以为是哪个护院,可是当他们看清老大手里那一柄大剑之后,他们便知道大事不好了。 “你是什么人?胆敢私藏刀具?不要命了!”两人大叫着,纷纷拔出自己的官刀。 可老大根本不给他们问第二句话的时间,马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两人身旁。 就在老大即将手起刀落的时刻,黄才月一声大喊:“不是他们,不要伤了他们俩。” 老大立马停下动作,回头看向黄才月。 “你要对付的人在楼上。”黄才月指了指头顶,随后又对两位官差说道,“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否则的话,他会杀了你们俩的。” 潘老二和东子都算得上行家,刚才只是看着老大冲过来的阵势,这两人便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在老大举起大剑的时候,他们俩更是差点没吓得尿了裤子。所以当听见黄才月的话后,他们马上放下了手里的刀,齐齐坐了下来。 “大爷饶命!”两位官差可怜巴巴地望着老大。 黄才月笑了笑,“行了,你俩就乖乖坐在这里,不许出声也不许乱跑,明白吗?” 两位官差马上把个头点得如母鸡啄米一样,连连答道:“明白,明白!” 黄才月点点头,随后朝楼梯走去。 老大见状,便马上跟了上去。 来到楼上后,黄才月又一脚踹开县太爷房间的大门,此时县太爷和凤蝶正在床上嬉笑着,听见声音后马上望了过来。 黄才月一心只想着出口恶气,却没想到进来后会看见这样一幕,于是她赶紧捂住眼睛,然后又退了出来。 “你要对付的人就在里面,你先进去让他俩把衣服穿上。”黄才月吩咐道。 老大就像黄才月的随从一样,非常听话地走了进去,而当他刚跨进大门,黄才月便听见凤蝶发狂一般的尖叫。 好在县太爷还是识相的,他一看见大剑便明白怎么回事了,于是他让凤蝶安静,又问好汉想干嘛。 老大按照黄才月的吩咐,让两人先穿好衣服,随后将黄才月叫了进来。 当凤蝶看见黄才月又走进来时,立马指着她的鼻子骂了起来:“你个小贱货,不知道这是县太爷吗?看来你是嫌这两天过得还不惨是吧,好,看你回去了黎伯怎么剥你的皮!” 黄才月耐心地等她骂完,随后笑了笑:“放心吧,黎伯谁的皮也剥不了,我已经把他杀了!哦,对了,院子也被我烧了,待会儿妈妈就会过来,你要不相信的话可以去问她。” 黄才月至始至终摆着一副笑脸,可凤蝶怎么也不敢相信黄才月一个小姑娘能杀了黎伯还烧了院子,等她还想开口骂回来的时候,老大将剑横了过去。 “闭嘴!”老大沉声喝道。 随后,老大又看向黄才月,问道:“你想怎么办?” 黄才月抱起双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县太爷一番,问道:“县太爷肯定不想死,对吧?” 县太爷满是怒气的看着黄才月,一句话也不说。 黄才月接着笑道:“不想死的话,就把黎伯分给你的银子拿出来!” 134 出城 县太爷虽然只穿着内衣,看上去很狼狈,却没有失掉仪态。他威风凛凛地坐在桌子旁,双腿叉开,一只手靠在桌子上,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搭在膝盖上。 “小姑娘,县令乃是朝廷命官,你可知道胁迫一位朝廷命官该当何罪?”县太爷沉声问道。 黄才月满脸不屑,她原本是考虑过这些的,所以当初她才把县太爷留给夫人去对付。但是经过这么多事之后,她发现这些事情忽然不重要了,因为不管她有没有威胁朝廷命官,她始终都是漂泊于人间的一片浮萍,她随时都可能会像柳叶姐那样惨死在别人手上。 既然如此,黄才月心想还不如得过一天且过一天,而且得让这一天过得尽量舒服一点。 这样想着,黄才月便回答道:“我已经杀了一个人,又烧了一栋房子,再背上一条胁迫朝廷命官的罪过或者是杀死一个朝廷命官的罪过,我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县太爷您就有所不同了,您是想让我胁迫您呢,还是想让我杀了您呢?” 凤蝶满脸惊恐地看着黄才月,她发现眼前的这位小姑娘和以前无论自己怎样打骂都不敢吭一声的彩月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此时彩月嘴里张口闭口都是杀人,可是她的语气始终如一的平淡,就好像她在谈论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 现在,凤蝶有些相信彩月真的杀死了黎伯,于是她心想,彩月连黎伯都敢杀,那自己呢? 不过黄才月此时的心思全部都在县太爷身上,对她来说,凤蝶不过是一个和柳叶姐一样的可怜人,她此前对自己的虐待在自己杀死黎伯之后就变得不值一提了。而现在,黄才月不想在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身上浪费一丁点儿时间。 县太爷依然稳如泰山,他的眼睛不停地在黄才月和老大身上来回看着,“你有那个胆量吗?只要我现在大喊一声,马上全城的衙役都会赶过来,到时候你们就插翅难飞了。我劝你们还是好好思量思量,如果就此打住,本官可以既往不咎,甚至可以保证让你们安然出城,可~~” 不等县太爷说完,黄才月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行了,县太爷,您现在只需要考虑是要死还是要活,其他的事,你还是别操心了。至于我有没有那个胆量,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黄才月的话音落下,老大便很默契地将大剑指向县太爷,凤蝶惊呼一声,差点从座椅上摔倒下去。 “彩月~~彩月~~以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打你骂你,我求你~~求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我们吧!”凤蝶哭着哭着,忽然“噗通”一声跪下来。 黄才月看了一眼凤蝶,她的表情没有变,就像看着一个毫不相干的人,“风蝶姐,你不用跟我下跪,你要是愿意的话,随时都可以走。我只是希望你以后对别人好一些,因为你虐待过的人很可能会在某一天要了你的命,就像今天一样,明白吗?” 凤蝶连连点头,“明白~~明白~~”说完,她瞟了两眼县太爷,犹豫一会儿后她便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县太爷看着凤蝶消失在门口,愤愤地骂道:“真是婊.子无情~~” “呵呵,县太爷,您猜,如果换成是夫人,她会不会和凤蝶一样,扔下你独自逃命呢?”黄才月问道。 县太爷垂下头,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之色。 不过黄才月没有给他回答的时间,而是接着说道:“好了,我们时候不多了,还请县太爷快些做决定,是要命还是要钱!” 县太爷看上去很为难,他的眼睛晃来晃去,始终无法做出决定。 黄才月见状,对老大说道:“行了,看样子县太爷还是想要钱。” 老大点点头,随后将剑移到县太爷脖子上,正在老大手上使出暗劲,打算割断县太爷的脖子时,县太爷忽然一声大叫:“我要命!” 黄才月点点头,“识相就好,那走吧,随我们一同去取钱。” 老大闻言,走过去一把将县太爷从椅子上提起来,然后押着他走下楼。 潘老二和东子此时正老老实实坐在楼下,他们眼巴巴地看着楼梯口,当黄才月和老大押着县太爷走下来时,他俩马上站了起来。 “二位官爷,打搅你们了,你们还是接着睡吧,等明天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黄才月朝他俩压了压手,示意他们坐下来。 随后不等他俩反应,黄才月便领着老大和县太爷匆匆走出酒馆。 在老大的胁迫下,县太爷将二人带至县城最大的一家钱庄,他们连夜敲开钱庄的门,然后在钱庄掌柜的目瞪口呆下将县太爷存放在这里的一万两千两银票全部取走。 离开钱庄后,黄才月让老大松开县太爷,说道:“县令大人,黎伯的确已经被我杀了,相信一会儿他们就会来找你,到时候你就知道是真是假。我劝您一句,院子的事儿已经了结了,您应该好好想想以后的事,想想怎么跟夫人交待。我爹跟我说过,多行不义必自毙,想必您也想不到会有一天栽在一个小丫头的手里吧!” 县太爷依旧怒目横对地看着黄才月,黄才月无法分辨他是否在反省,不过,她管不了这么多了,她得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随后,老大趁县太爷不备,用刀柄击昏了他,然后拉着黄才月就往县城外面跑。 跑着跑着,黄才月又让老大停下,说她还有事要办。 老大不解,银子都已经到手了,而且还彻底得罪了县太爷,此时不跑,这丫头还要办什么事? 黄才月拉着老大往回跑,边跑边解释:“就一会儿,这回你什么人都不用对付,我只是要跟一个人告个别而已。” 老大到现在算是看出来了,这丫头不到黄河不死心,既然她打定了主意就不可能轻易改变,所以与其跟她争执,还不如尽快帮她把事情给了了。 就这样,老大跟着黄才月跑到一座大院子前,黄才月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什么,不过很快,她便上前敲响了院门。 开门的是个老者,打着呵欠极不耐烦地问有啥事,黄才月很有礼貌得答道:“我有事要见夫人,烦请禀告一声,就说彩月求见。” 老者见是个丫头,并没有怎么在意,匆匆丢下一句“现在很晚了,有事明天过来。”便打算关上院门。 黄才月眼疾手快,一伸脚卡在门口,急道:“我有急事,您告诉夫人我是彩月,她肯定会见我的。” 老者闻言仔细看了看黄才月,最后见她眼神恳切,便点点头说道:“好吧,我去禀告,你先把脚让开。” 黄才月收回脚,老者便关上了门,没过多久,院门便再一次打开,黄才月便看见满脸憔悴的夫人出现在门口。 一见夫人,黄才月先是施了个礼,随后说道:“夫人,您受苦了,都是彩月的错。” 夫人苦笑一声,将门口让了出来,示意两人进去。 黄才月进入院子,可是不肯进堂屋,“夫人,彩月犯了大事,此番前来,是跟夫人道别的,说几句话我就要走。” 夫人的眼睛一直放在老大和老大的大剑上,此时听见黄才月这样一说,便警觉起来,“犯事?犯了什么大事?” 黄才月低下头,说道:“我杀了黎伯,还把院子给烧了~~” 就这样,黄才月将今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一切都告诉了夫人,包括抢走县太爷银子的事儿。 夫人听罢,良久都没有出声,最后,她长叹一声,笑道:“彩月,还是你活得明白,你不声不响地把你想做的一切都做完了,说实话,我倒有几分羡慕你。” 黄才月将从钱庄取来的银票全部拿了出来,然后递给夫人,“夫人,这是县太爷存在钱庄的所有银子,都在这里了。” 夫人看了眼银票,又看向黄才月,问道:“你想干嘛?” “把银票给您啊,这本来就应该是您的。”黄才月答道。 夫人先是一愣,随后笑道:“你就这样一分不少的都给我?不给自己拿点儿?” 黄才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无所谓,只是这个人,”她指向老大,“是他把我从院子里救出来的,我答应过他,会给他一大笔银子,如果夫人愿意的话,彩月斗胆请您分他一份儿。” 夫人大笑,“这是你辛辛苦苦得来的,就算要分,也得你分才对。” “不,夫人,是彩月害得您跟县太爷彻底翻脸的,此次我烧了院子杀了人,肯定会惊动奥鲁大人,一旦奥鲁大人彻查,恐怕县太爷乌纱帽不保,这些银子您还是拿着,好为以后的日子做打算啊。” 夫人闻言思考了片刻,随后她点点头,说道:“听你这么说,也对。那这样吧,这些银子咱们一人一半儿,至于你的那一半儿是自己留着还是给他,那是你的事,这样总行了吧!” 黄才月一听,心想也好,她自己往后用银子的地方也有很多,不如把自己的一半儿再跟老大分一半儿。 这样想着,黄才月便答应了,她说:“就按夫人的意思办。夫人,再有一会儿,恐怕院子里的人就会找过来,彩月不能久留,这就告辞了。” 夫人摸了摸黄才月的头,叹道:“你这个丫头,我真是喜欢得紧,只是可惜,这一别也许再就见不到面儿了,哎~~” 黄才月也是依依不舍,“彩月被关在院子这么久,夫人是第一个答应救我的人,夫人的恩情彩月会记一辈子,以后若是有缘,彩月定会来看望夫人。” 说完,黄才月便拿着一半的银票走出院子,再三道别之后,她和老大才终于朝出城的方向跑去。 135 寄人篱下 看着浩浩荡荡两百余人的队伍,黄才义坐在骡车上,忽然有种意气风发的感觉。 以前跟着爹出活的时候,虽然也会遇见一些“大阵仗”,但那时的黄才义总觉得还差点儿什么。那个时候,每次出完活回来,他总是板着一副面孔,虽然多少受他爹黄成志的影响,也有一部分自视清高的原因,但大部分还是因为他没有得到预期的满足感。 现在,他明白了,那些什么僵尸、辰州符根本不是他的理想,他的理想应当是统领兵马、驰骋疆场、建功立业,成为万人所敬仰的大英雄! 当时韩雨伯提出跟他走的时候,黄才义并没有马上答应。多年赶尸的经验让他养成了相当谨慎的性格,虽然他很愿意跟着韩雨伯走,但是他觉得应该更深入了解一些再做决定。 哪知韩雨伯就像能读懂他的心事一样,立马改口说用不着急着答应,反正他们的目的地都是更南的地方,不如先去平章府见过平章大人再说。 这样一来,黄才良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了,于是当即点点头,答应先去见过平章大人。 陈先生无奈,只能紧紧跟着黄才义,他也看出来了,现在的黄才义根本不需要自己,而且随时可能一脚将自己踢开,所以即使他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忍气吞声、闭口不谈。 其他三人因为陈先生的原因也只能跟着,更何况韩雨伯给足了他们面子,又说只是去看看,如果不想留下可以随时离开,所以他们即便想走,面子上也抹不开。 就这样,一行五个人坐上骡车,跟在蒙古士卒的身后,浩浩荡荡地朝南方走去。 这一走,韩雨伯便没有再停留,除了晚上过夜之外,其他时间无论晴天还是下雨,这两百余人都在马不停蹄地赶路。 十数天之后,部队总算抵达鄯阐城,韩雨伯先是将黄才义几人带至一处三进三出的双层大院,说这就是他的府上。随后,他唤出一位管家,交待他把黄才义等人安排在厢房住下。 “诸位,你们暂且住下,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我先去平章府上复命,顺便把几位的事情跟平章大人说一下,晚上咱们再聚。”说罢,韩雨伯便急匆匆赶上早已走远的部队,一转眼,便消失在街角。 管家自称姓黑,说府上的人都叫他黑伯,他看着黄才义几人穿着朴素,便料定不是什么贵客。 “几位,进来吧!别杵在外面了!”黑伯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众人一圈,随后很不客气地催促了一句。 几个人都听出了黑伯话里轻蔑的意思,不过这是在人家的府上,所以也没人说什么。 院子里很安静,前院只有两个看门的家丁,后院人稍微多一点,看上去都是一些家丁和丫鬟。 黑伯将众人带至后院靠左边的两间厢房,说这里便是他们的住所,说完之后他便打算离开。 黑伯刚转过身,黄才义便赶紧叫住了他,“呃~~黑伯,等一等。” “什么事?”黑伯扭过头,满眼都是嫌弃。 “我们几个人跟着韩天师赶了十多天的路,现在身上又脏又臭的,劳烦烧些热水,我们也好洗漱洗漱啊。”黄才义答道。 “厨房在那边,自己烧去!”黑伯朝后院一间敞着大门的屋子一指,便迫不及待地的走开了。 黄才义无奈,放下包袱后就摸去了厨房,进屋一看,里面男男女女五六个人正忙得不可开交。 黄才义看着这些人切菜的切菜,烧火的烧火,每个人头上都是大汗淋漓的,似乎是在准备一场大宴席。 屋里头一共四口灶四口锅,但是每口锅里都冒着蒸汽,黄才义不知道该用哪口锅,便想找那几个人问一问。 哪儿知道几人一听黄才义是想借锅烧水,马上一个个如临大敌似的坚决回绝了,“不行,夫人小姐公子们马上就要回来了,这锅随时要用。”“老爷今天回府,夫人说了,必须让老爷一进家门就能吃到热饭。”“什么时候洗不行,非得这个时候?”“那边有凉水,实在受不了就先用凉水洗洗吧!”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都没人认真看看问话的人是谁,黄才义最后只能苦笑一声,又从厨房里退了出来。 回到厢房,陈先生早已躺在床上,看着黄才义闷闷不乐的样子,他忽然笑开了,“怎样?寄人篱下的感觉不好受吧!别忘了,这里可是天师府,虽然天师没有正经的军职,可在平章大人帐下,天师的地位基本等同于军师。看着吧,往后你要看的白眼还多着呢!” 黄才义自然知道陈先生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不吃这一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是他从书上学来的话,这个天师府不过是自己暂住的地方,他没必要为了一点白眼去斤斤计较。 正在黄才义打算告诉陈先生自己不屑于计较这些小事的时候,忽然从前院传来一阵吵闹声,然后黄才义便看见黑伯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笑嘻嘻地朝前院跑去。 不一会儿,就看见上十个人从前院鱼贯而入,为首的是一个小姑娘,看样子跟才月年纪差不多。小姑娘长得很标致,披着一身天蓝色斗篷,头上挽了一个很俏皮的发髻。 跟在小姑娘身后的是两个和黄才良差不多年纪的男子,他们都穿着清爽的短打,腰里别着短剑,手里拿着长弓,走进来的时候,两人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他俩一路大声地嚷嚷着,人群里的吵闹声主要是他们俩发出来的。 而在这两人身后,便是一位妇人,妇人满脸微笑,眼里满是慈爱地看着前面两个男子。 最后便是提着几只野兽的黑伯和随行的六个家丁,这六个家丁满头大汗,身上到处都是泥土,他们同样挎着剑拿着弓,可是神态却没有之前那两个男子那样轻松了。 家丁们进入后院后马上散了开,走进黄才义他们对面的几间厢房,黄才义看见他们一进屋就马上脱下浑身的装备,然后一个个筋疲力尽地就地坐下来。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院子里多了几个陌生人,只有那位妇人发现旁边有人望着他们,妇人扭头朝黄才义看了一眼,马上停下脚步,警惕地问道:“你是谁?为何在我家?” 听见妇人的声音,其他人也停下脚步,齐齐朝黄才义看过来。 没等黄才义回答,黑伯便凑上前说道:“夫人,他们是老爷带回来的,估计又是几个充军的,老爷让安排在厢房住一宿。” 夫人很是疑惑,脸朝黑伯侧了一下,但是眼睛依旧没有从黄才义身上挪开,“充军的人干嘛带家里来?还有,他看上去跟正儿和仪儿差不多大的年纪,老爷怎么可能让一个孩子去充军呢?” 那黑伯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猜错了,转着眼珠子想了片刻,疑惑道:“老爷走的时候也没怎么交待,只是说安排在厢房,我看他们的装束不像是老爷的客人,而且他也说了,他们跟着老爷走了十多天的路,如果不是充军的又会是什么人呢?” 妇人有些不满,回过头训道:“既然不知道,你不会问一问吗?真是的,随随便便就让陌生人住进来,连身份都不知道,这要是贼怎么办?” 说完,妇人满是怒气地朝黄才义打量了一遍,然后什么话都没说就拉着她的儿女急匆匆走进厨房,那样子,就好像担心黄才义会伤害他们一样。 当人们总算消失之后,黄才义低头苦笑了一声,陈先生说得没错,寄人篱下的感觉真是不太好受。 过了一会儿,黑伯走了过来,看样子是得了夫人吩咐,前来问个清楚的。 不过此时黄才义已经没了耐心,只说有什么等韩天师回来了再说。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韩雨伯总算回来了,进屋之后,他先是跟家人问候了一番,随后便唤来黑伯,问客人们都在哪儿。 黑伯将韩雨伯带至厢房,推开门一看,韩雨伯顿时感觉到一阵不爽的气氛。 韩雨伯能坐到天师之位,自然在官场上有其独到之处,察言观色的本事更是少不了,推开门之后,仅是从黄才义等人闷闷不乐的脸色便能看出来他们受委屈了。 “老黑,这几位乃是我的贵客,你就这样把他们关在厢房里?”韩雨伯马上冲黑伯厉声训道。 黑伯吓得连连顿首,嘴里一个劲儿地念叨着:“老爷息怒,老奴错了,老奴错了~~” “还愣着干嘛?!快请几位上座啊!” “是~~是~~” 黑伯念叨着,走进厢房冲着几人一顿作揖,“几位贵客,奴才老眼昏花,亏待几位了,还请贵客移步,至正厅上座。” 黄才义几人本来是窝着一肚子火,可韩雨伯对着黑伯的一顿怒喝马上就把他们的火气给浇灭了,于是他们也懒得跟管家计较,话音落下后,几个人便纷纷跟着黑伯走出来。 来到正厅后,韩雨伯又将家人们叫出来,将黄才义等人给他们介绍了一遍,并告诉他们黄才义等人会在家里住上一阵子,让他们好生相待。 136 留下 虽然韩雨伯介绍得很庄重,可依然难改其他人的嫌弃之意,先头那小姑娘更是毫不避讳地捂着自己的鼻子,对夫人嗔道:“娘,他们好臭啊!” 小姑娘的声音虽然很小,但是在场的人都听见了,韩雨伯回头瞪了她一眼,怒道:“爹每次回来也是这个味道,难不成你连爹也嫌弃吗?” 小姑娘迫于韩雨伯的威仪,没敢反驳,只是跺了跺脚便躲在她娘的身后。 训完女儿,韩雨伯又看向管家:“我让你好生安排他们,你把他们关着也就算了,好歹也给人家烧点热水洗个澡吧!难道你平时就是这么接待客人的?” 说完,他又对黄才义几人笑道:“诸位,老夫管教无方,让你们见笑了!” “哪里哪里,”吴乐生赶忙答道,“令千金直言不讳,乃是心肠耿直之人,该是天师教导有方才对。黑管家嘛,太忙,顾不上我们也不能怪他,天师太客气了。” 韩雨伯闻言大笑:“哈哈哈哈,还是我吴师弟会说话。不瞒诸位,你们的事我已经和平章大人提过,平章大人非常欢迎你们,说只要你们愿意,以后就在我手下做事,以后咱们就可以一起升官发财,共享荣华富贵,怎么样?” 黄才义几个人面面相觑,明明韩雨伯说好了先见过平章大人再说的,怎么听这话的意思,好像就这样定下了?那还见不见平章大人呢? 韩雨伯就像是看透了几个人的心思,马上又说道:“各位可能还不知道,最近南边战事吃紧,土官宋隆济又起兵造反,所以平章大人很忙。不过他说了,过些日子一定正式地接见你们。” 见几人还有所犹豫,韩雨伯又开口了,“这样吧,你们也不用急着下决定,这一次我会休整一些日子,还得好好安顿那些残废的人。这段日子你们就在我府上安心住下,好好考虑考虑怎么样?” 黄才义心说你要休整我们也要休整,总不可能刚落脚就马上走吧。 于是黄才义和其他几人对了下眼神,随后点了点头。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五个人的决策权悄悄从陈先生身上开始往黄才义身上转移,虽然黄才义早就知道陈先生残废之后就起不了多大用了,但是他原以为吴乐生或者萧经武会接替他来当这个决策者。 当然,此时黄才义还没有意识到这种悄悄的变化,他只是发现这五个人在做任何决定时都会看一看自己的意思。 不过黄才义没意识到不代表其他人也没意识到,就好比吴乐生,他看得非常清楚,五个人之中韩雨伯最看重的是黄才义,而陈先生也非常倚重这个年轻人,并且韩雨伯在和他们对话时,总是先看向黄才义,显然韩雨伯已经把黄才义当成这五个人的头了。 正在这时,一名扎着围裙的胖女人走进正厅,说是开饭了。 韩雨伯双手往膝盖上一拍,然后起身笑道:“诸位,吃饭吧。这几日舟车劳顿,吃过饭后好好泡个热水澡,然后休息一晚,有什么话等休息好之后咱们再说。” 说完,他便带头朝偏屋走去。 偏屋连着厨房,摆着好几张桌子,其中最中间的一张大圆桌上摆满了香气诱人的各种肉食,黄才义还没能入座便被这满桌佳肴馋得口水直流。 因为注意力都在饭桌上,黄才义没有注意到自己正挨着那小姑娘坐下来,他刚坐下,小姑娘便一拍桌子,“不许你坐这儿!” 小姑娘的举动和话音把黄才义吓了一跳,他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那姑娘眼里满是嫌弃地瞪着自己。 “胡闹!”没等黄才义开口,那边韩雨伯立马吼出声来,“吃个饭哪儿来那么多讲究,不想吃就给我滚出去!” 姑娘被这么一吼,脸色马上变得委屈起来,她愤愤地哼了一声,然后靠在椅背上生起闷气来。 这时韩雨伯老婆发话了,她指了指其中一个儿子,吩咐道:“正儿,你跟沫儿换一下。” 夫人嘴里的“正儿”指的是韩雨伯的大儿子韩子正,事前在正厅的时候韩雨伯就介绍过,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韩子正、小儿子韩子仪,还有一个女儿韩子沫。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老婆,姓顾,也就是刚才说话的夫人。 韩子正闻言微微一笑,便起身跟韩子沫换了位子。 一路上吃的都是干粮,这时看见这么一大桌子菜,黄才义便也顾不上生气,只想快点动筷子。 好不容易,下人们给桌子上所有人盛上饭,韩雨伯才大手一挥,吩咐开饭。 黄才义等的就是这句话,话音落下后,他马上伸出筷子,指向饭桌正当中的一只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腿。 可还没等他的筷子碰见那只腿,他旁边便飞快地伸出另一双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在黄才义之前夹走了那条腿。 “爹,这是我们今天猎来的野兔,足有四五斤,您尝尝。”黄才义扭头一看,就看见是身边的韩子正将那只腿夹给了韩雨伯。 韩雨伯和黄才义等人一样,吃了一路的干粮,这时好不容易吃上一顿正经的饭,也就不顾其他地将头埋进了饭碗,所以这一幕他并没有看见,还只当是儿子在尽孝。 黄才义也没怎么在意,儿子孝顺老子天经地义,换成自己也会这样做。 于是黄才义嗦了下筷子,又瞄准碗里的另一条兔腿。 可是他刚抬起手来,韩子正又飞快地夹走那条兔腿,然后放在他娘的碗里,“娘,您也尝尝。” 一只给爹,一只给娘,能理解。黄才义只是冲这母子看了一眼,便马上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饭桌上。 兔腿没了,还有猪蹄,黄才义舔了舔嘴唇,将筷子伸了过去。 谁知道又是韩子正,抢在他前面夹走了他正想夹的那一大块猪蹄,而这一回,韩子正将猪蹄放进了自己碗里。 黄才义愣了愣,忽然瞟见坐在对面的韩子沫正捂嘴偷笑,他身边的韩子仪也是含笑着打量着自己。 他明白了,韩子正是故意的! 黄才义看了看身旁的吴乐生等人,却发现他们吃得正香,似乎韩家这兄妹三人只是在针对自己。 本来黄才义还想不通,自己跟他们往日无怨今日无仇,不过就是身上有些发臭而已,也不至于让他们这样对待自己吧。但是仔细一想,他便明白了,这兄妹三人不只是针对自己,只不过其他人都是大人,他们不敢惹而已。 这样想着,黄才义的怒火便涌上了心头。 他开始在桌子上跟韩子正较劲,比谁的筷子更快。 可是试了几次之后,黄才义发现韩子正并非徒有其表,他不仅速度快过自己,反应也很灵敏,期间黄才义连伸了几次筷子,可直到现在,他连一口菜都没能吃上。 黄才义憋了一肚子的火,又不好在饭桌上发泄, 坐在椅子上思考片刻后,黄才义马上想到既然身手不如韩子正,那就智取。 于是黄才义马上坐直了身子,他假装看向一盘烧鸡,在伸出筷子后又马上改变方向,夹向另一边的猪蹄。 果然,这招凑效了,韩子正刚开始还能快过黄才义,却没料到他是声东击西,当即尴尬地将筷子愣在半空中。 黄才义夹着猪蹄,挑衅地冲韩子沫笑了笑,便一口塞进嘴里。 就这样,黄才义接连使用了好几次声东击西之计,才终于填饱了自己的肚子。 吃完饭后,韩雨伯便让黄才义他们先去休息,说热水稍好了会让黑伯去通知他们。 回到厢房里,黄才义忽然来了兴致,他原本还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留下来,可被韩家三兄妹这样一通戏耍,他决定了,就算不留下来给韩雨伯效力,他也得在这里住上几天,好好给这三兄妹一点颜色瞧瞧。 在厢房里休息了半晌,黑伯便过来叫人了,他说澡盆里已盛好热水,不过一次只能洗两个人。 黄才义让其他人先洗,最后扶着陈先生洗完后,他才最后一个走去澡堂。 一身劳顿,突然被滚烫的热水一阵激灵,便马上烟消云散了。黄才义只觉得浑身瘫软,就像要散架一般,真是说不出的舒畅。 想想以前在家的时候,他也时不时能像这样泡上一回澡,可自打跑出来后,他还从没有像样的洗过一回澡。 想着想着,他忽然想起才月,还有才良、公公、爹娘,那些惨死的父老乡亲。 他原本是想给他们报仇的,但是现在还能报吗?留在这里了,还去不去找才月?又何时才能得到仇人的消息? 不过,黄才义这些天也看出来了,仅凭一己之力,别说是报仇了,就是生存下去都是问题。而在韩雨伯身上,他看到了一丝希望,只有自己成为他那样的人,成为能统领军马的人,才有能力和机会去报仇,也才有可能去找才月。 这样想着,黄才义便安心下来,不管是为了报仇,还是能让自己生存下去,自己都应该留下来,哪怕是看尽韩家人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