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养大的真少爷强取豪夺》
1. 1
时间已是初秋,天气寒凉。
从宁柯坠入江面的那一刻起,冰凉的江水便争先恐后地涌入了他的鼻腔。
他其实会游泳,但他依然没有挣扎,只是任由自己慢慢坠落,看着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昏暗,直至一片漆黑。
真好,他马上就可以解脱了。
幸好这稀烂的一生,何时结束可以由他来决定。
不过不知为何,耳边的水流声越来越弱,转而是熙熙攘攘的人声,还有鼓点激烈的打击乐。
……是死之前的幻觉吗?
他迷茫地掀开沉重的眼帘,透过平光镜片,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欧式的浮雕天花板,和华丽的枝形水晶吊灯,光芒甚至有些刺眼。
……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刚刚从跨江大桥上跳下去了吗?就算倒了血霉没死成,看见的也应该是医院急诊室雪白的吊顶吧。
还没等宁柯混沌的头脑重新运转起来,他就感觉到旁边有人勾住了他的脖子,搭在大腿上的左手也被塞了个冰凉的玻璃酒杯。
“不是吧,阿宁,这就不行了?你从前不是这酒量啊?”
手里是一杯尼格罗尼,落日般橙黄色的酒液里浮着剔透的冰球,几乎能闻见橙皮的香气。
宁柯下意识偏过头,入目的是张文雅的年轻男人的脸,透着股戏谑和调笑。
……真是奇怪。
宁柯十分确信,在他那短暂的,充满遗憾的二十八年人生中,没有过这张面孔的存在。
但在名利场上左右逢源惯了的宁氏集团CEO向来应变能力良好,他把玻璃酒杯搁到了斜前方的茶几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指骨匀亭的手指轻轻搭在了男人的胳膊上,面上也挂起了个得体却又显出几分疏离的笑来:“去下洗手间,失陪。”
刚刚匆匆一瞥间,他已经看见了写有“Washroom”的金属铭牌,就挂在这间包厢的左手边。
宁柯没理会周围男男女女若有若无的视线,伴着有些吵闹的摇滚乐背景音和浓郁的烟草味道,径直走到了光滑的木质门板前,抬手迅速扭开金属把手,闪身进了洗手间之后就把门反锁了。
他几步走到大理石洗手台前,看向墙壁上挂着的欧式雕花圆镜。
镜子里是张熟悉的脸,极为年轻,面色却有些苍白,头发半长,刘海卷曲地搭在额前,一对漂亮到惑人的桃花眼被掩在银色边框的平光镜片后面,鼻梁细挺,唇线优美而流畅。
是他自己的脸。
宁柯定定地看了许久,终于慢慢抬起手,颤抖着轻抚上了镜中自己眼下那颗颜色浅淡的小痣。
自从确诊了那该死的胶质母细胞瘤之后,他已经不知有多久没好好看过自己的模样了。
他是宁家的独子,更是市值上千亿的宁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二十二岁拿到斯坦福的博士学位,为公司兢兢业业工作六年,最后却还是抵不过一句世事无常。
他是天之骄子,一生耀眼,他绝不允许自己气管被割开,身上插满昂贵而无用的监测仪器,最后孤独地死在VIP病房里。
所以在确诊半个月之后的一天午夜,宁柯做了自己那比游标卡尺还要精准的一生中最为叛逆的一件事。
他挑了自己车库里颜色最为张扬的一辆阿斯顿马丁,速度飚到一百八十迈,直直冲上了空旷无人的跨江大桥。
他翻过护栏,几乎没有犹豫,便一跃而下。
当江风呼啸着穿过他的耳畔,抚过他的发丝,那一刻,他居然是快乐的。
原来自由便是这般滋味。
所以,现在又是怎么回事,这是哪儿?那些人又是谁?
溺水造成的晕眩感还没有完全褪去,宁柯垂下眼,白到发光的陶瓷洗手池让他眼前发昏。
而下一瞬,太阳穴便传来一阵蜇人的痛意,他半点没设防,紧咬的牙关间溢出了一声闷哼,整个人不受控地顺着光滑的台面倒了下去。
陌生的记忆在自己脑海中如同波浪一般翻涌。
这时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竟是穿越到了前一阵子一位来实习的秘书小姑娘刚和自己分享过的一本都市爽文里,还是那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炮灰反派配角。
那个小姑娘还曾和自己打趣:“您可得好好看看啊,宁总,万一哪天就穿越了呢。”
他那时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就打发她出去打材料了。
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
但宁柯从前对娱乐活动都没什么兴趣,更别说花好几天看一本几十万字的网络小说了。
结合着原主的记忆,他发挥自己的专长,对现有的信息进行了统合。
这本书里的宁柯是个孤儿,但天资卓越,十岁那年被谢家现任的掌权人谢明珏收养,悉心栽培,最后在二十二岁那年出任谢氏集团行政总裁,自此稳坐高台,在西京呼风唤雨。
可惜在二十四岁这一年,也就是今天,谢明珏找到了自己在外流落十八年的亲生儿子,马上就要接回家了。
那便是这本书的男主谢行。
这对原主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作为一个合格的炮灰反派角色,为了起到促进主角最终的成长和强大的作用,他用着名义上的兄长这个挡箭牌对谢行动辄打骂虐待。
谢行念高中的时候原主雇小混混威胁他,来实习的时候找人陷害他,给他扣上莫须有的罪名,犯了错就罚跪,连饭也不让吃,这都是常规操作。
后来,谢行自立门户,在生意场上将原主杀了个片甲不留,最后成功让董事会投票决议,让他卷铺盖滚蛋了。
至于结局,应该也很惨吧……
真是个很狗血的故事呢。
那股痛意来得快,去得也快,宁柯的视线终于重新清晰起来,柔和的暖黄色灯光在他眼前晃动,此时他整个人都半跪到了触感冰凉的瓷砖地面上,只有细长的手指死死扣住水池台面。
宁柯慢慢给自己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让后脑枕在大理石洗手台上,被西装裤包裹着的长腿随意舒展,手背虚虚地搭在额前。
他腕上戴着的手表表盘磕在了太阳穴上,冰冷的金属让头脑清醒了一些,他闭着眼,呼吸有些急促,半晌,却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上辈子,他的一言一行都是为了成为一个优秀的家族继承人,但那些财富与地位,在最后也没帮到他分毫。
甚至在他待在医院的那段时间里,他名义上的父母也没有来看过他一次。
人死如灯灭,直到生死之际,宁柯才明白,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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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他既带不来,同样也带不走,人活一辈子,还是自己活得自在最重要。
如今既然老天开眼,让他重新活了一次,那他必然不可能再重蹈覆辙。
……
一门之隔的包厢里面,高分贝的摇滚音乐依旧热烈地响着。
段原手里夹着根烟,皱眉盯着不远处紧闭的房门,香烟都燃了好一会儿了,他才想起去掸一下烟灰。
容色清纯的年轻男孩儿手里端着一杯香槟,凑到段原身边,嗓音恬淡:“段公子,这是在看什么呢?”
段原偏头瞥了他一眼,男孩儿便极有眼色的接过了他手里快燃尽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他这才接过男孩儿手里的香槟酒,仰头喝了一口:“看你们宁总干嘛去了,是不是掉厕所里了。”
闻言,男孩儿下意识就缩了缩脖子,即便在西京这个寸土寸金,豪门权贵如过江之鲫的地界,宁柯这个名字也是不容小觑的。
他是顶级名门谢家的养子,在二十二岁那年正式接手了早在上个世纪就在纳斯达克敲钟上市的谢氏集团,这两年,谢氏在这位年轻总裁的带领下,风头正盛,所有公司都是挤破了头想和他合作。
除了地位之外,他商城上的手段也极为凌厉,为人处世淡漠无情,像是一台只为工作而生的智能AI。
许多人私下都说他就是谢明珏手下养着的一条疯狗。
但也只有胆子私底下说说罢了。
所以即便他今年只有二十四岁,和西京那群纨绔的二世祖们同龄,也没人敢在他面前招摇。
也就只有宁柯的发小,也是做了他许多年同学的段原,有胆子调侃调侃他了。
段原显然看见了男孩儿瑟缩的动作,他摇着细长的酒杯,漫不经心地嗤笑了一声,没多说什么,却是想起了刚刚宁柯离开时浅淡的笑意。
他和他这位朋友相识已经十来年,自认已经摸清了他的脾性,所以自然也知晓,宁柯这人感情似乎生来就是淡漠的,利益至上,冷心冷情,是个优秀的商人,却谈不上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让他相信宁柯会对他那样柔和地笑,还不如让他相信明天宇宙大爆炸。
尤其是最近几天,宁柯的脾气格外不好,倒也不怪他,圈子里都快传遍了,谢叔刚刚认回了他的亲生儿子,听说母亲还是谢叔年轻时的初恋。
但具体怎么回事,也没人知晓,长辈们讳莫如深,晚辈们自然也没胆子去吃谢家现任家主的瓜。
段原只知道,谢叔如今年过四十,身边却一直也没个人陪着,自从宁柯正式接手家业以来,他除了挂一个董事长的名头,便不再管公司的事情了。
要不是因为这一档子事,宁柯那个工作狂怎么可能跟着他出来买醉。
所以,他该不会是跑到厕所偷偷哭去了吧?
嗯……他还是去相信明天宇宙大爆炸吧。
包厢里的DJ换了一首曲调更为柔和的民谣音乐,段原喝光了手里的香槟酒,打算去吧台再要一杯,顺便替宁柯找个善解人意的小美人儿。
他这位朋友,都老大不小了,身边也一直没个人陪着,生活该是多么无趣。
然而还没等他起身,旁边紧闭了许久的房门却是“啪”的一声打开了。
2. 2
段原下意识偏过头,就看见宁柯扶着黄铜门把手,姿态闲适地站在门前。
如今已经进了九月,天气还算温暖,但宁柯那身行头即便下一秒就去公司开股东大会也不会显得突兀。
白色的丝绸衬衫质地精良,垂坠感极好,在灯光下显出贝母一般润泽的光华,下摆扎进了笔挺的西装裤里,显得腰肢更加细瘦。
体面正式,一丝不苟,向来是宁柯对外展示出的个人形象。
但是如今,似乎有哪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他唇边依旧带着点浅淡的笑意,衬衫袖口被挽到胳膊肘,贝母做的纽扣也解开了两颗,露出了线条流畅又精致的脖颈和锁骨,他似乎刚洗了一把脸,水珠还没有擦净,顺着漂亮的下颌线流了下去,直到没入敞开的衬衫领口里。
人还是那个人,但好像一瞬间从精英总裁变成了慵懒矜贵的公子哥儿,还是特招桃花的那一款。
……原来他的发小不板着那张死人脸的时候,居然是这么好看的吗?
段原似乎一下就愣住了,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宁柯走近。
年轻的男人一举一动都极为养眼,他俯下身,越过已经傻成一尊雕塑的段原,捡起了自己被随手丢在沙发上的手机。
段原愣愣地张了嘴:“阿宁?”
宁柯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小原。”
这是原主对段原的称呼。
但还没等段原再说些什么,宁柯便接着开口了,面上还带着点歉疚:“父亲在找我,我得走了,我们改日再约?”
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位段公子是与他关系最为亲近的,他怕待的时间再久一点,段原就会察觉出他身上的不对劲了,在他掌握更多信息之前,还是少说点话。
段原轻轻“啊”了一声,下意识点点头:“谢叔的事比较重要,你走呗,这边我招待。”
宁柯本想道谢,又觉得原主应当不会对发小这么客气,便略微一颔首,把手机揣进了西装裤口袋里,抬脚向包厢门走去。
直到门打开又重新合上,段原才回过神来,半晌,他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靠,忘了问阿宁他弟的事了。”
真是美色误人。
……
宁柯坐着电梯到了会所一楼大堂,把从口袋里摸出来的车钥匙丢给了负责泊车的服务生,就慢悠悠走到了装修得格外气派的大门外。
如今虽已是盛夏,但晚间还算是凉爽。
宁柯抬手把衬衫纽扣系好,免得着凉,据他所知,原主这幅身体似乎也不大好,毕竟常年熬夜,三餐也不规律。
但如今壳子里换成了他,宁柯又怎么可能再任由身体被糟蹋。
这一辈子,他可是要好好享受一下生活,至于家业,就等他划几年水之后,让励志的主角去继承吧。
反正他的便宜养父待他还不错,自己手里捏着占比不小的股权,足够挥霍不知几辈子了。
宁柯正想着明早该吃点什么,一辆雷克萨斯LM就稳稳停到了他面前。
车窗摇下,正是那个替他开车的小服务生。
宁柯嫌弃地皱了下眉,又暗暗啧了一声,只觉得原主可真不愧是个死板到了极致的人,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是个商界精英,连晚上出来和朋友喝酒都要开这种百万级的顶级商务车。
更重要的是,还丑得要人命。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拉开车门坐到了后座。
“宁总,现在去哪儿?”
“……御景山庄。”
这是谢家祖宅,一座占地面积颇广的山庄,在原主的记忆里,自从被收养以来他就一直居住在这里。
“好嘞,请您系好安全带。”他动作麻利地将汽车点火启动,顺手打开了车载广播。
如今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广播里正循环播报着晚间新闻:“近来,美股价格持续走高,在最新一轮评估当中,本市的谢氏集团已正式进入全球前一百名,专家认为,这将对全国GDP增长起到积极作用。”
“谢氏集团历史悠久,创立于1948年……”
年轻的服务生本想顺势奉承几句,但看向中央后视镜的时候,却发现后座上的青年正歪头靠在车玻璃上,眼睛闭着,面上有几分疲惫。
他便识趣地没有出声打扰。
宁柯虽然看起来在睡觉,但头脑其实是很清醒的,根据新闻所说,这本书里的谢氏集团市值虽然没有自己曾经掌管的宁氏高,但依然不容小觑。
想要维持这样一座庞然大物正常运转,想必就算他想摆烂,也闲不到哪里去。
既然如此,就先从朝九晚五的工作时间开始吧,他爸来了也休想让他加一点班。
晚间的路况十分良好,约莫过了半个小时,车子就拐进了一条僻静的柏油路。
随着距离拉近,一座被茂密的白玉兰树掩映着的湖景庄园便进入了宁柯的视线,外墙上的灯光还没有熄灭,显得格外辉煌。
在西京这个寸土寸金的地界,谢家能占据这样大一个地盘,显然也不全是金钱的功劳。
二十分钟之前,管家刘叔刚刚接到了自家少爷发过来的消息,说自己要回家了。
等到雷克萨斯平稳地停在识别了车牌号后自动向两边打开的雕花铁艺大门前,看见宁柯拉开门下了车,他就连忙迎了上来:“宁少爷,老爷在客厅等您呢,应该是有事要说。”
宁柯随意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手又向后一挥:“一会儿记得把那个服务生送回去。”
他抬手拢了拢袖口,便抬步走进了庄园。
……
虹膜识别成功后,大门“滴”的一声打开,宁柯迈过门槛,第一次看见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家。
室内的装潢是典雅的现代风格,但在简约里又透着十足的奢华。
客厅里侧对着大门的沙发上,正坐着个穿了身家居服的中年男人,听见开门的声音才从平板电脑里抬起了头。
谢明珏年逾五十,已经不算年轻了,但面上却看不出分毫,岁月似乎未曾给他留下苍老的痕迹,而只有时光沉淀下来的沉静。
他看着自己年轻的养子缓步走来,坐到了自己身侧的单人沙发上,姿态闲适地靠在了沙发靠垫上,一只胳膊肘支在扶手上,对他露出个淡淡的笑来:“父亲。”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他这位养子被他收养时已经十岁了,早过了培养亲情的最佳阶段,所以这么些年过去,和他说话都是一板一眼的,相比于父子,倒更像是上下级。
他鲜少在自己面前这么放松,不过,这感觉倒也新奇。
谢明珏应了一声,关掉了手里的平板:“和段家那小子出去玩了?”
宁柯倒没奇怪他为什么会知道,只是点点头:“嗯。”
“年轻人就是该多出去玩玩。”谢明珏把电脑丢到一边,拉伸了一下因为低了太久头而有些酸痛的脖子。
“啊,对了。”谢明珏偏过头,似乎是想起了正事:“明天你弟弟第一次回家,记得早点回来吃饭。”
宁柯正把玩着贝母纽扣的手指一顿,哦,原来这么快他就要和自己失散多年,异父异母的亲弟弟,那位男主谢行见面了。
“你们到底是兄弟,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嗯?”
他说完,便开始端详宁柯的脸色,毕竟,任谁长到这么大突然听说自己还有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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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会高兴的吧。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宁柯面上居然没什么不快的神情:“当然会的,父亲,不过说到弟弟,我也有件事想和您说。”
“什么事?你说。”
宁柯抬手推了推镜框:“既然弟弟已经回来了,那这个谢氏,早晚要交到他手上。”
他的语调十分平淡,相比于是在说一家跨国企业的重要人事变动,倒更像是在说明天的天气。
谢明珏皱了皱眉,似乎还不太理解:“什么意思?”
宁柯耸了耸肩:“我的意思是,这CEO的位置以后就让弟弟来坐吧。”
谢明珏一时愣住了,但他回过神来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最近公司,没出什么事吧?”
宁柯笑着“啊”了一声:“没有,怎么会呢,只不过是……”
他垂下眼,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脆弱的蝴蝶翅膀:“我累了。”
“……”
谢明珏抿了抿唇,不知为何,他现在竟然有几分不知所措。
他这位养子,不论是成年前还是成年后,同他都没有什么感情上的交流,自己也无从了解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但不得不说,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位十分优秀的继承人,对公司忠心耿耿,兢兢业业。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自己提出什么要求。
谢明珏并非什么观念传统的人,公事上必然是能者居上,若是未来阿行的才能及不上小宁,他也不会因为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就把谢氏交给他。
但这些事,远不是现在就该考虑的。
他站起身,语调里却有一种到此为止的意味:“阿行今年还没满十八岁,这事等过几年我们再谈。”
谢明珏说完这句话,又语调僵硬地接着开口:“厨房里给你熬了粥,吃了就早点休息吧。”
其实从前厨房也会给晚归的宁柯留晚饭,但他这个儿子似乎觉得只要不饿死就可以不用吃饭,从来没理会过。
今天看他性子似乎柔和了些,谢明珏才想起来特意说一句。
说完,他便转身上了螺旋形的楼梯,连被扔在沙发上的平板电脑都忘了拿。
宁柯抬手摸了摸下巴,倒是没怎么失落,面上也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他本来也没寄希望于今天谢明珏就能答应他,但是没关系,等再坚持几年,就算他那位男主弟弟不想继承家业,他也能挑出个合适的人选来。
不过……晚上会有人特意给自己留晚饭,这还是第一次,看来这位养父确实对原主很好。
原来他从前一无所有的亲情,对他人来说却是唾手可得的。
……他才不羡慕呢。
宁柯慢条斯理地伸了一个懒腰,循着记忆进了厨房。
原主和从前的他都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但是今晚空腹喝了酒,总归是对身体不好。
他把一碗热粥喝了个精光,顺手还把碗洗了,对于死而复生的他来说,生活里的每一件小事都足够有趣。
吃完夜宵,宁柯也上了楼,这栋庄园的二楼都是主人家的房间,包括卧室,书房和藏品室。
原主的房间配有独立的浴室,和书房打通,整体设计都是以黑白灰色调为主的现代家居风格,摆件方面,除了书就只有几瓶红酒,和精装修的样板间也没什么区别,没有半点温馨的生活气息。
不过这样也好,等到以后,自己就能按照自己的审美慢慢布置了。
宁柯简单地冲了个澡,洗漱之后就裹着浴袍走到了床边。
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出了手机数据线,给手机充上电之后就钻进了还带着点凉意的被子里。
唉,这穿越还真是有点累啊。
3. 3
清晨七点整,阳光明媚,光线透过遮光窗帘的缝隙钻进卧室,洒在名贵的木质地板上。
伴着清脆的鸟鸣,昨晚被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倏然振动起来,发出沉闷的嗡鸣。
被卷成一个球的浅灰色被子里伸出了一只骨节极为漂亮的手,摸索着找到了手机,熟练地把闹钟关了。
又约莫过了几分钟,宁柯才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去浴室简单地洗了一把脸,接着便去衣帽间选了一件款式简单的白色T裇和一条灰色休闲裤。
换好之后,宁柯顺着楼梯下到了一楼,打开客厅后门,走到了洒满和煦晨光的后花园里。
初秋的清晨,天气十分凉爽,几棵木芙蓉开得正盛,宁柯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便开始绕着庄园慢跑。
上一辈子,他很少锻炼身体,又因为工作忙,经常熬夜,闲暇时间也烟酒不离,导致自己在二十八岁这个还极为年轻的年龄,身体底子就已经一塌糊涂,生了病之后,化疗效果也不好。
如今既然能重活一次,宁柯已经决定要好好养生,重新做人。
可惜原主的身体也不怎么好,他只能跑一会儿走一会儿,即便是选的很短的路线,跑满一圈也花了宁柯将近半个小时。
七点三十五时,他重新回了卧室,简单洗漱又冲了一个澡,才去挑了一套上班的衣服,又下到餐厅去吃早饭。
谢明珏也已经起了,正坐在餐桌边,平板电脑支在面前,看着早间新闻。
他看见宁柯进了餐厅,愣了一下,夹着小笼包的筷子也停在了半空:“这么早?你之前不是都八点起床,也从不吃早饭的吗?”
宁柯坐到桌边,负责家里餐食的吴姨给他盛了一碗生滚鱼片粥。
他对着谢明珏笑了笑,温声说着:“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
闻言,谢明珏从喉咙里挤了声“哼”出来:“你现在知道了?我以前和你说那么多次也没见你听过。”
像是个想关心孩子却又满心别扭的家长。
宁柯怔愣一瞬,又想起昨晚厨房里一直温热的粥,转而心里却是划过一股暖流,上一辈子,他的父母是商业联烟,只能做到相敬如宾,所以自己同他们也并不亲厚。
即便是这种别别扭扭的关心,他也从未感受过。
渐渐地,他也就不太执着于亲情了,但也许这些年少不可得之物,终会困人一生。
宁柯低下头握住了汤匙,垂着眼帘说了声:“现在知道了。”
父子俩沉默地第一次一起吃完了早饭,宁柯还蹭了谢明珏的早间新闻看,不过没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
吃完早饭后,宁柯就去书房收拾了自己的公文包,原主和从前的他一样,喜欢把没看完的文件带回家。
八点整时,他又回到客厅,大门的门铃叮铃铃地响起,宁柯这才想起,他还有一个工作时间形影不离的特助,名叫宋洋。
管家把门打开,一身黑色西装的宋洋轻车熟路地迈进了门槛,手里还拎着早上刚买的煎饼果子。
然而等他看见已经衣衫整齐,正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的宁柯的时候,魂儿差点都被吓跑了。
他每年拿着七位数的工资,怎么能让老板等自己!
他正想摸出手机看一眼自己迟到了多久,宁柯却已经和谢董道了别,拎着包走到了他面前,唇角勾着浅淡的笑意:“愣着做什么,走了。”
……怎么办,老板突然这么温柔,明年的今天该不会就是自己的忌日了吧。
呜呜呜,他今年还没拿到年终奖呢。
……
原主的工作用车是一辆宾利慕尚,舒适度很好,宁柯坐到后排,从西装口袋里摸出平光眼镜。
他其实并不近视,但是工作时间习惯戴一副防蓝光的平光眼镜来保护眼睛。
戴好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副驾驶的宋洋正透过后视镜,悄咪咪地瞟着他。
“……”
宁柯无奈地笑了笑:“宋特助,是有什么事吗?”
宋洋被吓了一跳,说话都开始结巴了:“没,没事,宁总……”
宁柯下巴对着他的位置扬了扬:“你的早饭,现在不吃吗?”
宋洋一愣,下意识看向自己怀里的煎饼果子,又猛的回头看向宁柯,面上活像是见了鬼:“宁总,我,我真的能吃吗?”
宁柯对助理的挑剔程度声明在外,在他之前不知有多少任特助被炒了鱿鱼,上一位大哥在离职前还提醒过他,尤其不要在宁总方圆几米之内吃味道特别大的东西。
尤其是在今天之前,从宁总家到公司的这段路程里,都是需要他汇报今日行程安排,代读财经新闻和股市开盘情况的。
卷啊,太卷了,全公司都要被宁总卷死了。
但今天的宁柯闻言只是挑了挑眉,容色依旧柔和:“这有什么,难道想去我办公室里吃?”
“不不不。”宋洋连忙低下头,开始啃自己加了蛋和火腿肠的豪华版煎饼果子。
啃着啃着,宋洋还是没忍住,抬头透过后视镜看向坐在后排的自家老板,他正偏过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漂亮的桃花眼眸色温柔又平和。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宁总甚至没有穿平时一惯的黑色正装,而是一套薄款的浅灰色休闲西装,版型宽松,没有系扣子,内搭白色衬衫,没有打领带,最上面的扣子也解开一颗。
两条长腿优雅地交叠在一起,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松弛感。
这分明就是个矜贵的世家公子,哪里是那个能把整个项目组骂得狗血喷头的资本家啊。
宋洋不禁啧啧摇头,不行,不能被这个男人的外表吸引,越是好看的男人越是薄情!
因为路上遇到了早高峰,车子开了半个多小时,直到八点四十,宁柯才踏进了公司大门。
谢氏集团总部位于西京市中心,占据了一整栋高端写字楼的地盘,还包括空中花园和地下停车场。
总裁办公室位于二十八楼,连通着休息室,看来原主确实拼命,经常夜不归宿。
唉,小伙子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想不开,这么喜欢工作呢?
宁柯坐到办公桌边,桌面上已经堆了一沓文件,还有一杯咖啡,闻起来是意式浓缩。
宋洋站在桌前,对他汇报着今天的日程安排。
“上午有几份文件和合同需要宁总签字,还有财务部刚刚送来了下个季度的资金预算表需要您过目。”
“下午两点,人工智能研发部要向您汇报Athena的研发进度。”
“晚上五点,腾云科技的秦总邀请您共进晚餐……”
“等等。”宁柯把咖啡勺举到半空打断了他:“腾云?我记得那是家美国的新兴科技公司吧。”
“是的,宁总。”宋洋划拉了一下手里的ipad,“今年他们似乎想开拓国内市场,在西京开了第一家内地分公司,秦煜秦总就是新上任的经理,这次晚餐应该是他首次私人社交。”
宁柯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推掉吧,告诉他们改日,今晚我要回家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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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宋洋又愣住了,他们堂堂工作狂,当代卷王宁总,居然会因为家庭聚餐,拒绝合作邀请,尤其还是谢氏大力研发人工智能,急需技术和人才支撑的时候。
但是他一个打工的,也没权质疑老板的决定,只好低头把那项日程划掉了。
宋洋本想接着说,但宁柯搁在一沓文件夹上的手机却突然响了,来电备注是“父亲”。
“……”宁柯向宋洋打了一个手势,拿起手机,转椅转了半圈,正对着宽敞的落地窗,他的办公室采光极好,在这里能俯瞰整个核心商圈:“喂,……爸。”
“小宁,你现在在忙吗?”
“没有,有什么事您说。”
“是这样,我今天本来安排了司机下午四点去接阿行,但是他今天临时请假了,是家里的急事,要不下午你去接一下?你们兄弟俩顺便一起回家。”
谢明珏说完,便报了一个地址。
“……”他怎么不记得原书里还有这么一出呢?
宁柯转了转手里的钢笔,随口应道:“好的,爸,四点是吧,嗯好,会好好吃饭的,晚上见。”
他说完,又把转椅重新转了回来,对着宋洋露出个礼貌的笑来:“抱歉,下午我要早退了。”
宋洋:……老板,要不是您笑得那么开心,我是会真的认为您很遗憾的。
……
下午三点五十,阳光还很耀眼,宾利慕尚按照地址停稳,宁柯推开门下车的时候,还以为误入了什么电影片场。
面前是一条极为拥挤的巷子,两侧都是老旧的筒子楼,走廊护栏歪歪斜斜,生活杂物凌乱地堆放着,目之所及的每一处都塞着一袋袋空饮料瓶和废纸箱,车根本开不进去。
繁华的西京,居然也有这样的地方吗?
宁柯倒抽了一口气,这才抬步进了巷子,这里地面都是用红砖头草草铺的,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
两侧的楼房墙壁上也布满了各色涂鸦,还贴着各种疏通管道和开锁的小广告。
宁柯眯着眼,艰难辨认着已经模糊不清的门牌号。
走到一个岔路口,宁柯终于彻底迷茫,但他看见路边一个小马扎上坐着一个晒太阳的老大爷,他正在听戏,老旧的收音机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声响。
他弯腰穿过低矮的屋檐走上前,试探着问道:“大爷,我想问一下五号楼怎么走。”
大爷甚至没有睁眼看他,只是随手指了一个方向。
“哎,好嘞,谢谢大爷。”
宁柯向右边拐去,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看见了一个人影,他旁边的墙上赫然是一个油漆已经斑驳褪色的数字5。
正是谢明珏给他口述的那个地址。
已经坏了个彻底的防盗门前,站着一个身姿高挑,和自己差不多高,但体型却很清瘦的少年,像是春日里刚长出的青竹。
他穿着一件看起来就很薄的灰色套头卫衣,深蓝色的牛仔裤裹着笔直修长的腿,脚上是一双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鞋。
虽然简单,但却足够干净整洁,透着股朝气蓬勃的少年气。
他背着一个双肩包,手里扶着个款式过时的行李箱,正垂着头,盯着破破烂烂的红砖地面发呆。
喔,原来这就是那个未来让他天凉王破,流落街头的励志大男主。
但如今看来,怎么一点也不像呢?
直到宁柯不小心踩到了一个空塑料瓶,发出了不小的声响,那少年似乎才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别过头,倏然望了过来。
4. 4
少年的相貌极为俊逸,和谢明珏有六七分相像,余下则应当随了他的母亲。
眼窝比常人深邃,鼻梁很高,睫毛浓密,瞳仁和黑曜石一般乌黑明亮,无端透出一股秾丽,是一张极有冲击性的脸。
即便他现在还没有成年,也能看出日后必定是个很招小姑娘喜欢的男人。
宁柯慢慢踱到他面前,右手扶住了行李箱把手,将左手伸到了谢行身前,面上露出个惯常的笑来:“叫谢行,对吧。”
谢行漆黑的眸子看了他半晌,似乎是确认他没什么恶意,才点了头,说了声“嗯”出来。
他也伸出右手,和宁柯握了握,动作间,看见了这个漂亮到不似真人的男人腕上戴着的手表。
一看就价值连城,和这条巷子,和自己,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东西。
“我是宁柯,到乡翻似烂柯人的柯,你父亲是我的养父,所以我也算是你的哥哥,很高兴见到你。”
两人的手一触即分,谢行下意识攥了攥手指,摸到自己掌心的茧子时才惊觉,对面这个男人年龄比自己大,手居然还和绸缎一样柔软。
……是个没吃过苦的富家少爷。
谢行点点头,依旧敛着眉眼,没多说什么。
虽然被认回谢家是他为了母亲不得不做出的决定,但他其实并没有做好准备和这些虚与委蛇的上层人打交道。
严格来说,他已经有了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被嘲讽,被冷眼的心理准备。
宁柯接过了谢行的行李箱,随手推了推眼镜框,只觉得这小家伙也太沉默了:“走吧,司机还等着我们呢。”
是的,小家伙,对于上辈子已经奔三的他来说,未成年的谢行就是一个还在读书的小孩儿。
说完,他便拉着行李箱向外走,轮子不时磕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
男人似乎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行李箱拎了起来。
谢行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是想笑,但又忍住了。
终于,他抬步跟了上去,和过去的十八年岁月彻底告别。
……
一顿格外丰盛的晚饭过后,谢明珏坐在谢行身边,小心翼翼地和他说话。
“你的房间在二楼,一会儿让你哥哥带你去看看。”
“还有你母亲医院的事已经办妥了,地址已经发到你手机里了,什么时候想去看她都随你。”
谢行依旧很沉默,即便在自己亲生父亲这样的热情与讨好下,也只是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这还是宁柯第一次听清他的声音,嗓音沉静,很好听,还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朗。
“……”
谢明珏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这孩子如今并不信任自己,严格来说,除了他母亲之外,他应该不信任任何人。
说到他母亲,那些经年旧事,很难说清楚到底是谁的错,但是归根结底,还是谢家对不起她。
那个一向要强的女人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连带着他素未谋面的儿子,一别十八年。
严姝啊,她一直以来都是个相当倔强的女人。
人到中年之后,似乎就格外容易沉湎于过去,谢明珏从往事中回过神,掩饰般地揉了揉眼角,这才接着和谢行说话。
“你转学的手续也办好了,西京市第四中学,也是你哥哥的母校,过了这个周末就可以去报到了。”
“就是路程有点远,开车大概要半个小时,四中也没有寄宿制,我听那些家长说,你们高三生休息的时间都很宝贵,我原来考虑的是,替你在四中附近买一套房子,但是……你还没成年,我实在不太放心你自己住。”
谢明珏话说到这里,便抬眼向正坐在一旁漫不经心地转着手机的宁柯看过去,眼睛里闪着希冀的光,好像是期待他能说点什么。
若是现在坐在这里的是原主,说不定就已经开始心理不平衡了,但是如今换成了宁柯,他显然没什么兴趣和一个未成年的小孩儿争宠。
“……”宁柯无奈地笑了笑:“四中好像离公司不远,您要是不放心,我就……”
“哎哎哎,正好,房子我已经看好了,是四季湾的一个大平层,你们俩以后下班放学的,就能早点休息了,兄弟俩也能有个照应,就是周末记得回家吃个饭。”
“……”敢情这就是在等我上钩呢。
宁柯没戳破他急于想让自己和谢行建立相亲相爱友好兄弟情的小心思,毕竟相比于谢明珏这个中年人,自己和谢行显然还算同辈。
他并没有和人同居的经验,同样也没有这方面的爱好,但谢行看起来是个很安静的小家伙,还能让长辈开心,自然也没什么大不了。
宁柯点点头,看向坐姿依旧拘谨的少年:“阿行愿意吗?”
男孩儿的脸上辨不清神色,不过这似乎也是他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漆黑的瞳仁和宁柯对上一瞬便转开了,说了一声:“都好的。”
……
给谢行准备的房间就在宁柯隔壁,大小是一样的,谢明珏没什么养孩子的经验,但他在替谢行办转学手续的时候,被拉进了一个四中的高三年级家长交流群,如今已经混成了活跃成员。
卧室里的被子地毯都是新换的,颜色是很干净的墨蓝色,宽大的书桌是纯木质的,书架上摆了最新的一批畅销书,还有几个乐高模型。
宁柯站在房门口,看着谢行把自己双肩包里的书本拿出来,整齐地摞在书桌上。
他想了想,斟酌着开口:“阿行,那边的路你也不太认识,下周一放学的时候我会去接你,你高三这一年大部分时间都会在四中那边住,这房间你要是有什么喜欢的可以带过去。”
谢行乖顺地点头:“好的,宁先生。”
宁先生?听起来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宁柯眨了眨眼,看见谢行跪坐到地毯上,开始从行李箱里拿东西,从自己的角度,只能看见他毛茸茸的发顶。
谢行的发质似乎极有韧性,发旋周围有几缕头发执着地支楞着,不知听谁说起过,这样的人都是撞了南墙也不愿回头的倔强性子。
让宁柯不觉想起上辈子他高中的时候,曾在一个瓢泼的雨夜捡到一只奄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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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息的幼犬,毛发粗硬,只有肚皮是柔软的,即便被自己的外套裹起也依旧拼命挣扎,对自己露出小小的獠牙。
他知道父亲最厌恶长毛的动物,自然没办法把它带回家,只好托司机叔叔帮忙,两人一起把它送去了宠物医院。
后来便不知那条幼犬命运如何,不过那晚他因为回家晚了几个小时,被父亲惩罚不许吃晚饭,在花园里罚站到了午夜。
宁柯看着面前沉默寡言却又时刻一级戒备的谢行,心下泛起了一点酸涩,也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眼前的人。
他这么想着想着,就径直走到了谢行面前,蹲下了身。
宁柯的目光是对着谢行的脸的,所以自然没有发现,在他抬步准备靠近的那一刻,谢行的全身霎时就绷紧了,像是头蓄势待发的幼狼。
现在这间屋子里除了他们两个之外没有别人,他是忍不住了吗?
听说像这种豪门子弟,对自己的继承权向来看得极重,而自己对于这个男人而言,无疑是个威胁。
谢行面上不动声色,右手却在宽松卫衣的掩护下摸向了牛仔裤口袋,那里常年放着一把折叠小刀。
鱼龙混杂的小胡同里向来不缺少恶意,尤其是对他这个只有母亲抚养长大的孩子,很小的时候他便学会了自保。
但宁柯对这一切毫不知情,他从自己的衬衫口袋里取出了那支今天被他从公司带出来的钢笔,是万宝龙的开普勒,在笔尖上镌刻了土星、木星与超新星三星合聚的天文奇观,极为华贵,如今更是早已停止生产,有价无市。
他把钢笔递到谢行面前:“见面礼,希望你以后学业顺利。”
谢行的动作一下顿住了,他愣愣地看着面前华美的钢笔:“给……我的?”
他微微抬起头,深邃的眼瞳试探着看向宁柯,这个漂亮男人和自己尚且只有一面之缘,还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怎么会这么好心呢?
“当然。”宁柯漫不经心地说着,似乎没觉得自己给一个还在读高中的学生送这么名贵的钢笔看上去有多么不符合常理。
他看见谢行迟迟没有动作,便抬手把钢笔别在了谢行的上衣口袋上。
宁柯站起身,顺手摸了一把谢行的发顶,触手也是有些粗粝感,和他从前抱过的那只狗崽很像。
他不觉就笑了笑:“早点休息吧。”
说完,身形高瘦的男人便转身向房门走去,步履和他今天下午走在狭窄的巷子里时一样从容优雅,等到房门被轻轻合上,谢行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
他的手已经摸到了裤兜里的刀柄,此时却又默默收了回来,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头发,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柔软的触感。
男人的手很温暖,给人一种他也是被关心着的错觉。
……他回谢家是为了自己的母亲,可不能被这点虚情假意的小恩小惠收买。
谢行跪坐在羊毛地毯上,沉默良久,似乎是挣扎了好一会儿,但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把钢笔从卫衣口袋里取了出来,妥帖地放在了自己笔袋一个单独的夹层里。
以后不用就是了。
5. 5
宁柯反手关上谢行的房门之后,刚转过身,就看见谢明珏手里端着个保温杯,沉默地站在走廊里,面上的神情几乎能说得上是沉重。
把宁柯吓了一跳。
“爸?”他下意识喊了一声。
谢明珏嗯了一声,目光从已经合上的门上转开,看向了宁柯:“小宁,你说阿行他是不是在怨我啊?”
“……”
宁柯一时无言,其实不论是原主的记忆,还是上辈子他听人讲这本书时的三言两语,关于谢明珏和谢行母亲的事他都毫不知情。
而且,他觉得谢行似乎也不知道。
他低头挽起衬衫的袖口:“不会的,他只是刚到了陌生的环境,不适应罢了,爸你别多想。”
谢明珏叹了口气:“希望吧。”
他走近几步拍了拍宁柯的肩:“相比于我,他待你倒是更亲近些,我也不要求那么多了,你就替我多关心关心他,好吗?”
……这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宁柯知道自己在感情方面一向淡漠,亲情、友情、爱情,这些感情他在上辈子时都未曾真正拥有过。
年少时虽有过渴望,但事实却总是一次又一次失望。
他的生父一向冷漠,严厉,利益至上,母亲也是在外玩得招摇,以至于宁柯也被养成了个无趣至极的冷淡性子。
他在生意场上左右逢源,挂着一张笑吟吟的狐狸面,心却硬得像块石头。
起初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虽然不至于像原主那样对待谢行如此恶劣又残忍,但也确实没想过要无微不至地关心他。
严格来说,他一开始的想法,就只是在这里悠闲自在地过自己的小日子,谁也不招惹,谁也别来招惹他。
但是如今,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地动些恻隐之心呢?
他似乎已经开始适应自己的角色,一个合格的儿子和兄长。
这可是在上辈子都没有的事,面对自己的血亲都没有的事。
宁柯想不通,所幸就不想了,他点点头:“好的,爸,我尽量。”
谢明珏又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端着保温杯慢悠悠地离开了。
背影看上去,和一个华国最普通最普通的父亲也没什么不同。
似乎很难想象,就在两三年之前,他还是个在商界声名赫赫的传奇。
……
过了这个周末,谢行就要去市四中报道了,宁柯也要早起去公司开每周一次的晨会,可以顺路送他。
他似乎已经摸清了这个小家伙的那点心思,特意从车库里挑了辆辉腾出来,足够低调,就算怼到学校大门口,乍一看也就是辆平平无奇的私家轿车。
辉腾停在四中门口时,是早上七点,但校门口已经有了不少学生,穿着统一的校服,是酒红色与白色相间的棒球服和墨蓝色的运动裤。
宁柯坐在副驾驶,别过头看着后排的谢行正把校服外套抖开准备穿上。
“开学快乐,记得晚上下了晚自习我会来接你,十点四十,对吧?”
四中是西京本地赫赫有名的老牌名校,虽不是高考成绩最突出的,但却以老师的认真负责闻名,也愿意接受谢行这个出身其他学校但成绩优异的学生。
其实谢行的中考成绩足够他去更好的高中,但奈何他之前读的那所学校距离家更近,还开出了学杂费全免的优厚条件。
谢行把双肩包甩到背上,听见宁柯的问话才点点头,想了想又补了句:“好,宁先生。”
一如既往的话少。
宁柯倒是并不在意,对他淡淡地笑了一下,看着谢行拉开车门下了车,直到彻底混入人群中看不见了,才别过头跟司机说话:“走吧,去公司。”
……
四中高三年级的教学楼是和其他年级分开的,很好认。
谢行是被分到了高三五班,就在一楼的走廊尽头,五班的班主任李岩是个教学经验丰富,性子也热情的女老师。
她看见谢行走过来就笑呵呵地迎了上来:“是谢行吧?快来和大家认识一下,现在是早自习时间,同学们到的都差不多了。”
早上七点刚过五分,教室里却已经人满为患,大家都埋头写着数学大题,即便瞥见有人进来也没有抬头。
李岩拍了拍巴掌:“咳咳,大家先抬一下头,我说个事。”
“这就是上周我说过的要转来我们班的新同学,谢行。”她别过头,对着谢行笑着:“自我介绍一下?”
少年身量很高,体型也偏瘦,再加上深邃的五官,即便穿着统一的校服,看上去也比旁人耀眼。
但谢行却只是点点头,说了句:“大家好,我是谢行,景行行止的行。”
“……没了?”
谢行又点点头。
“……行吧。”李岩爽朗地笑了笑,带头鼓起掌:“总之欢迎谢行同学加入我们班,今后我们一起努力。”
说完,便给他指了靠墙最后一排的位置:“先坐着吧,下一次考试根据排名可以自己选座位。”
谢行低声应了句“好”,才埋头走向自己的位置,也没理会路过周围同学时投过来的好奇目光。
“好了好了。”李岩又敲了敲第一排的桌子:“快写题,别东张西望,一会儿要收了,我看谁不交,有你好看啊。”
谢行的桌上也放了张空白的卷子,他低头扫了一眼,是两道大题,立体几何和导数,他读了一遍题目,这才从笔袋里抽出支笔,也低头写了起来。
七点三十五分,安静的教室又窸窸窣窣地乱了起来,数学课代表张子瑞从后排开始收卷子,他本来想越过谢行,却没想到男生直接把卷子塞到了他怀里。
张子瑞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低头看卷子,立刻就睁大了眼。
现在虽然已经是九月中旬,但其实高三已经开学一个月了,一轮复习还没有结束,大家对知识点的掌握也并不纯熟,这两道大题也只是让同学们锻炼一下,没有得分的要求。
但是谢行的卷面却写得密密麻麻,步骤清晰,可不是靠瞎蒙能蒙出来的。
“厉害啊,兄弟。”张子瑞后退几步凑到谢行面前:“你以前是哪个学校的啊?”
但还没等谢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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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一句话,他便就着低头的视线看见了谢行笔袋夹层里那支华贵到格格不入的钢笔,眼神倏然就变了:“我靠,这该不是万宝龙的至臻系列吧,班长托家里都没买到,你……”
他本来想去好好看看,但是笔袋却被谢行“啪”一下合上,前排的女生也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张子瑞,你再墨迹下去都要上课了。”
前面的同学也在催,他这才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那支钢笔上撕开,又好奇地瞥了谢行一眼,这才抱着卷子接着向前走。
女生却又挤了声“哼”出来,看起来对张子瑞很有意见的样子。
等人走远了,她才回过头,对谢行笑了笑:“你好,我叫段瑶。”
段瑶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即便谢行看上去反应并不热烈,她也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个张子瑞,你不用理他,他和班长是一伙的,喏,就是那个。”
她向窗边正站着的一个男生扬了扬下巴:“徐钰,西京一户做建材的暴发户,那个张子瑞,就是他的小跟班,他们两个,都是拿鼻孔看人的家伙。”
段瑶发完了牢骚,这才回过头去看谢行,发现他居然根本没有看自己,而是正忙着把课本塞进桌斗里。
“……嘿,你在听我说话吗?”
谢行抬起头:“嗯?”
段瑶:“……”
算了。
……
晚上十点四十,宁柯已经等在了学校门口,因为四中距离谢明珏买下的房子步行距离也只有不到二十分钟,所以不用开车。
不必加班,又刚洗过澡,他就没有穿正装,换了浅蓝色的连帽卫衣,深色牛仔裤和运动鞋,看起来像个没毕业的大学生。
卫衣领口有点大,露出了玉白的半截锁骨,在昏暗的路灯下也白到发光。
谢行几乎是出校门的第一眼就看见了他。
……一个男人怎么能白到这个地步。
宁柯正低头看着手机邮箱里的邮件,直到身前响起一声清脆的“宁哥好啊!”
他愣愣地抬起头,就看见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小姑娘正站在自己面前,仰着头看他,双眼亮晶晶的。
而自家小孩儿正背着双肩包,沉默地站在她身后,低着头,似乎对柏油马路格外感兴趣。
宁柯是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段原的亲生妹妹,段瑶,只和自己见过屈指可数的几面,自然不太熟悉。
他面上又端起了那个常年八风不动的温柔笑容:“瑶瑶好啊。”
“宁哥今天怎么来了四中这边?”
宁柯依旧笑着,越过段瑶把谢行扯到了自己身边:“来接我弟弟。”
段瑶一下就瞪大了眼,视线在谢行和宁柯之间转了好几圈,才干巴巴地憋出一句:“谢行是宁哥的弟弟啊!”
话音刚落,段瑶却突然福至心灵,想起了前些天自家傻哥哥随口提起过的,谢叔找到了自己亲儿子的狗血故事。
但那个孩子,是即便和宁哥走得最近的自家哥哥也没见过的。
……阿巴阿巴,她好像突然知道了一些了不得的事情。
6. 6
其实谢明珏原本的打算,是等到谢行十八岁时,办一个大排场的晚宴,好把他正式介绍给西京的权贵圈子,所以现在除了谢家的人之外,还没有人真的见过这位本应金尊玉贵的小公子。
一来是显得正式,二来也是为了防止节外生枝。
但段家是谢家的世交,向来知礼数,早知道些自然也没什么。
宁柯点点头,温声开口:“上次你哥请我出来喝酒,我好像有些扫兴了,过几天一起吃个饭?顺便……”
他拍了拍身边谢行的肩膀:“和我们阿行认识一下。”
宁柯虽然上辈子没什么朋友,但基本的社交礼仪还是知道的,把自己的弟弟介绍给自己的朋友,应当是人之常情。
但段瑶却不禁有些错愕,她和宁哥算不上相熟,有关他的事都是从自家哥哥嘴里听过来的。
但除了“年少有为”,“一表人才”这些在西京满天飞的评价之外,段原口中最常出现的话却是“工作狂”,“不解风情”,“冷血动物”。
不夸张的说,若不是段原生性就是个爱热闹的,从不介意热脸贴冷屁股,再加上祖上的交情,他俩这朋友估计早就做不下去了。
这样的宁哥,居然会主动邀请哥哥吃饭?
简直不可思议。
段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点头:“好的宁哥,我回去会和我哥说的。”
宁柯温雅地笑了笑:“改日再见吧。”
说着,他便向段瑶礼貌颔首,手心虚虚搭着谢行的书包,揽着他转了个方向,准备向四季湾的房子走去。
“第一天来四中上学,感觉怎么样?”
两人一同走上在夜晚显得空寂许多的街道时,宁柯便把手从谢行背上放了下来,单手揣着牛仔裤口袋,别过头看他。
他们二人的身高相差无几,但谢行却是第一次没有隔着镜片看见宁柯的眼睛,那对漂亮的桃花眼少了镜片的遮挡,在昏暗的夜里也泛着潋滟光芒。
似乎无论看向谁都是深情款款,满目温柔。
在谢行的印象里,西京这些富二代都是口蜜腹剑,善于伪装的家伙,表面上衣冠楚楚,背地里却比谁都狠得下心来。
……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所以他只看了一眼,眸光便转开了:“还不错,老师们比我之前的学校好。”
宁柯对这点倒是深以为然:“四中的教学方式我不做评价,但至少老师们人都不错。”
在原主的记忆里,四中从不奉行锻炼学生的自学能力,学校生活的一整天都会被考试、作业填满,但对自控能力不强的学生而言却是个好办法。
谢行却没再应声,只是沉默地揪着书包背带,跟在宁柯身侧。
唉,怎么这小家伙说话还是像挤牙膏一样。
难得悠闲的男人长长叹了一口气,和谢行凑得更近了一点:“我说阿行啊,未来一年我们还要同处一室,你话这么少,会让我误会你很讨厌我这个哥哥呢。”
宁柯眨着眼,语气里带着点调笑,但他面上却摆出了副有点忧伤的神色,配上总是十分多情的桃花眼,几乎让人辨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两人间的距离近了之后,一股清爽的白茶沐浴露的香味便灌入了谢行的鼻腔,让他的头脑一下有些晕眩。
奇怪,他明明记得自己房间那套洗护用品也是一样的牌子,周末用的时候也没有这么香吧?
白茶的香味浮动在他鼻间,莫名让人有些喘不过来气。
谢行下意识别过头,有些慌乱地躲过了宁柯那张凑近时更显昳丽的脸:“不是讨厌宁先生,我不会说话,不讨人喜欢……”
至少他的母亲待他一向严厉,即便自己已经努力做到最好想让她满意,她脸上也鲜有笑颜。
他的尾音越压越低,直至彻底融入了初秋的晚风里。
宁柯自然没有听见,他难得找到了点逗小孩儿的乐趣,便只是拉长尾音“哦”了一声:“既然阿行这么说,那我就信了哦。”
谢行喉咙里挤出一声含混的迎合,让人听不真切,然后便又垂下头,不做声了。
这个叫宁柯的男人,话好像越来越多了,应该是觉得逗弄嘴笨的自己很有趣吧。
……
四季湾是段家旗下的楼盘,地处西京市中心的黄金地段,做的本就是高端户型。
而能让谢明珏出手买下的房子,自然也是无可挑剔,装修简约大气,家具一应俱全,纯木地板被打扫得光可鉴人。
谢行被宁柯领着参观了一下他自己的新房间,就被打发去洗澡了。
等到他重新回到客厅,准备去拿刚刚落下的书包时,却看见宁柯正站在餐桌旁边,从保温袋里拆出了个食品包装盒。
盒盖被揭开,浓郁的骨汤香味立刻飘了出来,拼命向谢行鼻子里钻。
刚刚在洗澡时就已经发出抗议的胃更是抵不住诱惑,发出了清晰可闻的“咕噜”一声。
“……”
谢行的耳垂一下红得要滴血,恨不得立刻钻到餐桌下边去。
他这个年级的男生,又经过了一整晚的高强度脑力劳动,总是很容易饿。
之前住在筒子楼的时候,下晚自习的时间比现在早,他往往九点多时就到家了,但母亲还在外面做工,家里没人,他又急着去温书,即便饿得前胸贴后背,也只能在冰箱里翻出点残羹冷炙,就着咸菜,勉强垫一垫肚子。
而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却是一碗鲜香扑鼻的骨汤面,细细的面条浸在乳白色的汤汁里,炖得软烂的排骨和绿油油的青菜摆盘美观,包装盒上还引着百味轩的logo。
他知道这家店,在从前那所学校时,就总有些招摇的富二代最喜欢炫耀自己什么时候去百味轩吃了饭。
但即便是那些人,也使唤不动百味轩送餐上门的。
但宁柯可不单单是个富二代,谢氏如今是西京乃至全国的领头羊。
只要他愿意,就不知有多少人上赶着想搭上关系。
宁柯从餐盒里取出消过毒的不锈钢筷子,手上动作没停,目光却是看着依旧在为自己那不争气的胃而羞愧难当的小孩儿。
这几日他的沉默寡言,安静内敛,似乎终于被那独属于少年的青涩掩盖,显出几分可爱与稚嫩。
宁柯嘴角勾起了一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刚想再开口逗人玩玩,自己随手搁在餐桌上的手机却突然振了起来。
他偏头瞥了一眼,屏幕上赫然是宋洋的名字。
……他不是说过下班时间就不要给自己打电话了吗?
如果不是怕不吉利,加上公司事情确实太多,他应该就要说下班之后请当他这个老板已经死了。
难道是有急事?
宁柯抬手拿过手机点了接听,顺便用眼神示意谢行快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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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便转过身,随意靠到了餐桌边缘,悠悠开口:“晚上好,宋特助。”
身后的谢行看见男人的目光离开了自己,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他拉开凳子,准备去填饱自己丢人的肠胃,但他的动作依然拘谨,就算是坐着,也只是挨了一点凳子边。
多年养成的谨小慎微,一朝还是难以更改。
宁柯对这些并不知情,他歪头用肩膀夹着手机,手上却是拿着百味轩送来的菜单,想着明天中午该吃点什么。
手机对面传来了哗啦啦翻文件的响声,半晌才听见了宋洋显出几分急促的声音:“宁总,我刚刚给您发了邮件,您有看过吗?”
听罢,宁柯轻轻“啊”了一声,接着答到:“真抱歉,并没有,需要我现在看看吗?”
他的语调虽然随意又慵懒,但却并不会让人觉得不礼貌,反而听起来十分舒服,像是春风拂面。
正在嗦面的谢行动作突然顿住了。
一个公司的老板,居然会对自己的下属说抱歉?
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好像是对周围的所有人都很温和,即便是地位居于自己之下的人。
和记忆里那些嚣张跋扈的富二代并不一样。
对面的宋洋也是倒吸了一口气,虽然最近他的老板都温柔的不像话,但是他还是不适应,总觉得自己就要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是这样,宁总,刚刚腾云科技秦总的助理联系了我,说秦总想约您在谢氏楼下的茶室见面,想问问您大概什么时候有时间?”
“谢氏楼下?”宁柯翻菜单的手指蓦然停下:“他就这么想见我?”
自从上次推掉了秦煜的邀约之后,虽然说过可以改日,但是一直也没再收到腾云的消息了。
宁柯原本以为,这事便作罢了,毕竟作为一家老牌企业分公司的总经理,有点傲气也正常,估计也不会做那些上赶着找人的事。
宋洋口中的茶室开在谢氏集团一楼,经常承办谢氏高层与其他企业代表的会面,坐电梯的话,与总裁办公室不过几分钟的路程。
秦煜这是打定了主意不再让他有借口推脱。
宁柯轻轻笑了一下,倒是挺有趣的。
对面的宋洋大气都不敢喘,他现在又觉得宁总笑起来比没有表情的时候更吓人了。
“我明天下午就可以有空。”宁柯终于慢条斯理地开口,翻看菜单的细长手指又重新动了起来。
“啊?奥好的,我这就去回复,宁总您也早点休息。”
宁柯又随便应了几句,便挂了电话,把手机揣进了卫衣口袋里。
他转过身,却是正好对上了谢行的眼睛,少年没想到他挂电话会如此之快,还没来得及收起自己眸中的好奇。
看起来像只懵懂的小兽。
上辈子的宁柯,几乎总是独来独往,孤独什么的,他习惯并且享受。
而现在,他似乎终于懂了一点,怎么说呢,养成的快乐?
像是陪着从前的自己又长大一次。
谢行不知道面前的男人为什么唇角又扬了起来。
从小到大,因为他那沉默寡言又倔强的性子,包括母亲在内,也很少有人会对他笑。
即便有,也是嘲讽,或是怜悯。
而宁柯的笑,却是与这两者都大不相同。
真是奇怪,他居然一点都不讨厌。
7. 7
“我点了一壶普洱,听说在西京本地很受欢迎,不知道宁总喜不喜欢,毕竟宁总您也知道,我在美国多年,对茶叶并没有什么研究。”
如今正是下午两点半,宁柯按约定到了茶室,面前坐着的一脸笑意的年轻男人,赫然就是腾云科技分公司的秦总。
出乎他意料的是,秦煜是个彻头彻尾的华裔,年纪和他相仿,相貌也是极为俊朗,只不过瞳色要比常人浅一些,细看下去,那笑意便不达眼底,漠然又冰冷。
和他一样,是个习惯戴着面具示人的。
宁柯低头抿了一口茶,却没有说喜不喜欢,只是淡声开口:“华国的茶自然是最好的。”
他放下了骨瓷茶杯,修长的十指交握,托在精致的下巴上,面上笑的比秦煜还要真诚。
那对漂亮的桃花眼被掩在镜片后面的时候,便少了几分潋滟,多了几许锋锐。
秦煜唇边的笑落了一点下去,宁柯没有接他的话头,就是在拒绝他支配话题。
这位宁总,确实和调查中说的一样难缠。
秦煜探身上前,剪裁精良的黑色正装绷紧了一些,显出了流畅的肌肉线条:“宁总之前对我们腾云有过了解吗?”
宁柯今日依旧穿着他最喜欢的浅灰色西装,气质虽温和,但却丝毫没有落人下风。
“腾云科技起家比谢氏要早,在全球都声名赫赫。”
他顿了顿,才接着说到:“想必秦总如此费心想要见我,也不是为了来我这一亩三分地讨杯茶喝的吧?”
秦煜扯了扯嘴角:“宁总真是说笑了,谢氏如今风头正盛,怎么能说是一亩三分地呢?”
他重新靠坐回红木圈椅上,从身后站着的秘书手里接过蓝色的文件夹,用两根手指按着推到了宁柯面前。
“宁总是聪明人,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这是我们腾云的诚意,不知宁总意下如何?”
宁柯单手翻开了文件夹,只是扫了一眼title,眉梢便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
原来,秦煜打的是这个主意。
宁柯虽然现在执着于划水,但上辈子那二十余年的家族教育底蕴摆在那里,还是让他短短几天就迅速上手了原主的工作。
而最近一年原主最为看重的项目,便是人工智能技术的开发。
除开是为了顺应时代发展之外,更为重要的原因则是华国打算近两年在西京建立一所人工智能研究院,而招标会就在明年年初。
能和政府搭上关系,这可是无论和其他公司签多少大单都及不上的。
这个项目,谢氏势在必得。
而打算开拓国内市场的腾云,显然也盯上了这块蛋糕。
但他们显然明白,这样重要的国家级项目,怎么可能完全由一家外企承办。
所以由腾云提供核心技术,再打着谢氏的旗号竞标,无疑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宁柯只是匆匆扫了一眼合同,便明白了秦煜的打算,若是换成原主,说不定会欣然应允,毕竟以他对原主的了解,效益肯定是放在第一位的,而和腾云相比,如今谢氏的人工智能领域只能说是刚刚起步。
若是有腾云协助,这个项目必然是谢氏囊中之物。
只是可惜,现在是他坐在这里。
上辈子,宁柯在商界闯荡近十年,深知有许多东西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
譬如品德,譬如风骨。
如今华国的一切都在欣欣向荣,但却迟迟没有正式迈入发达国家的行列,其原因便在于核心科技。
而这些东西,是不能轻易被旁人捏在手里的,这是宁柯作为一个华国商人的原则问题。
他合上了文件夹,随手放在一边,抬起头时,恰好对上了秦煜带着些探究的浅色眸子。
宁柯浅淡地笑了一下:“腾云的诚意我自然看见了,不过我觉得,以腾云的声望,日后必定能在华国打开一片天地,我们谢氏显然就不足挂齿了。”
秦煜本在倒茶,闻言手腕一晃,滚烫的茶水溅到了红木桌子上,晕开一片水痕。
他淡色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宁总是瞧不上我们?”
“怎么会呢?”宁柯面上的笑意更明显了些:“我只不过是对我们的员工有信心罢了。”
秦煜垂下眸子,看着包厢里的服务生上前将茶水擦净,沉默着没有说话。
这位宁总,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相比于死板的照片和新闻报道,他真人更加漂亮,更加若即若离。
成功地让那隐藏在他斯文外表下的恶劣因子蠢蠢欲动。
要是有朝一日,这位世人不可攀折的美人能向自己低头,该是一件多么有成就感的事情啊。
半晌,秦煜终于掀起眼帘,浅淡的眸子里闪着点兴味的光芒:“我等着宁总回心转意的那一天。”
“是吗?”宁柯垂下眼,又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开口:“那秦总可能要失望了。”
……
“你说什么?你拒绝他了?!”段原的声音有点大,引得身旁不少人纷纷侧目。
此时已经过了晚上九点,但西京最出名的夜市大排档却刚刚开始热闹起来。
“你是第二次这么问我了。”宁柯一边用牙签挑出香辣田螺的螺肉,一边略带责备地看了段原一眼,示意他低声些。
田螺的味道并不算多么美味,香料的味道有点重,但这却是宁柯两辈子以来第一次吃路边摊。
相比于食物,那浓郁的烟火气更吸引他。
让打工人的尸体暖暖的,像是回到了还活着的时候。
段原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正在欢快吃田螺的宁柯,从前陪着他吃过那么多价值连城的山珍海味,也没见他这么高兴过。
不过更令人惊讶的,则是当这个在整个西京都声名赫赫的工作狂,脱下端庄死板的西装,换上宽松的T恤和卫衣外套,屈着长腿坐在小马扎上吃着路边烧烤的时候,居然也没有半点违和感。
他好像突然变得很不一样了。
段原叹了口气:“我只是很惊讶。”
他慢悠悠地说着:“毕竟在你弟弟回来之前,你在商场上可是从来不会关心除了效率和收益之外的事情的。”
“该不会是……”段原若有所思地凑近了宁柯,揶揄道:“就像我爹总说的那样,等你有了孩子自然就会成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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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行又不是我儿子。”宁柯有些无语,但两辈子的教育和性格所致,他面上依旧没什么大的情感起伏。
“哟哟哟。”段原一边咂着嘴,一边单手“嘭”地一声开了一罐冰镇啤酒:“这才几天啊,你们兄弟俩就这么亲密啦?”
“果然,有了新欢就忘了我这个旧爱喽。”
宁柯:“……”
两辈子加起来,像段原这样的人他还是第一次接触,关键还由不得他嫌弃。
毕竟,这是他第一个朋友,带给了他从前求之不得的友情。
宁柯从桌上抽了几张纸擦了擦手,从卫衣口袋里把手机掏了出来,点了几下便递到了段原面前。
“谁说我忘了你的,有事我还是要找你啊。”
一谈到正事,段原便收了脸上那一副轻浮的纨绔子弟模样,他接过宁柯的手机,只是飞快扫了几眼,眉梢便扬了起来。
“阿宁,这就是你的打算?”
趁着段原看手机的时间,宁柯慢吞吞地开了一瓶椰奶,把吸管戳了进去,显然,这也是他养生play中的一环,烧烤配椰奶,刚刚已经不知道被段原嫌弃几次了。
宁柯咬着吸管,语调慢条斯理:“最近我仔细地研究了一下秦煜,他显然不是个善茬,北美贫民窟出身,身上也许还背过人命,这样的人,是个睚眦必报的主。”
段原的眉毛拧到了一起,他又瞥了一眼宁柯的手机屏幕,似乎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所以,你既然知道了,还想招惹他?”
宁柯一下把吸管咬扁了:“怎么能说是招惹呢?你知道的,做我们这行的,可没有防贼千日的道理。”
“……所以,你是想先发制人,先给秦煜找点麻烦?”
闻言,对面容貌昳丽的青年温和地弯了弯眉眼:“一点不大不小的麻烦而已,顺便告诉他,如今的华国商人可不是他记忆里的样子了。”
段原握着手机的手指不由得蜷缩了一下,好吧,是他错了,阿宁并没有变多少。
只不过,是他从前的手段更加直来直往,如今,却更像钝刀子割肉。
段原把手机推回到宁柯面前,正色道:“这事我会帮你留意,不过,你还是要小心点,阿宁,秦煜这人我也了解过,确实不按常理出牌。”
听了这话,宁柯的笑意不觉变得真诚了一些:“谢谢小原。”
他长着那样一张脸,这么笑起来的时候杀伤力是惊人的,总能够轻易将人迷惑。
让人恨不得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捧出来,只为博得美人青眼。
段原却被这温柔的语气吓得哆嗦了一下:“别别别,你要是真想谢我,那就让我赶紧看看你们家小孩儿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你变成现在这样。”
段瑶向来不是个能藏得住事的丫头,从她嘴里,他断断续续听过不少关于那个叫谢行的男孩儿的事,几句话兜兜转转,都离不开这样一句评价:他很安静,也很聪明。
他实在是太好奇了。
宁柯略一沉吟,却是把桌上那盘撒了厚厚辣椒面的烤羊肉串分了一半到段原面前的盘子里,嗓音淡淡:
“说不定很快就会有机会呢。”
8. 8
其实宁柯并不是喜欢自找麻烦的人,尤其是穿越之后,他满心满眼都是摆烂和划水,只要能顺利苟到男主接自己的班就好。
但是事到如今,他却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莫名得到了一些归属感。
这可是在他那个真正的家都没感受到过的。
而且,该说不说,商界是他真正如鱼得水的地方。
即便上辈子活得那样失败,他也总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价值。
在幕后控制一切的感觉令他着迷。
所以,在不累到自己的情况下,使一些有趣的小手段,也是让他感到快乐和满足的。
和段原分开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十点,但谢行的晚自习还没有结束,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宁柯一个人,显得有点空荡。
宁柯靠到柔软的布艺沙发上,随手抓了个靠垫抱着,从手机邮箱里挑了几个比较急的工作邮件随便回复了下,便打算去洗个热水澡。
毕竟他觉得自己现在浑身都是一股浓郁的烧烤味儿。
他刚想起身,胃部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疼得他又重新坐了回去。
……糟了,他好像还是低估了原主身体的娇贵程度。
说到祸害自己身体这件事,他们俩其实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三餐不规律,抽烟熬夜,再加上必须参加的酒局,都让肠胃早早千疮百孔。
平日里原主的饮食都是靠营养师私人定制,连食用油都是特供的,这才一直没出什么大问题。
但是今晚,他显然有些过于放纵了。
宁柯身子向旁边一歪,直接躺到了沙发上,把靠垫摁在自己肚子上勉强压一压痛感,等挨过那一阵格外强烈的疼,他才又摸出手机,准备去问问原主的私人医生。
他在微信里翻了好久,才找到备注是“李医生”的联系人,估计原主也和从前的他一样,小病靠忍,大病……大病估计也治不好。
宁柯感觉自己额前出了一层薄汗,他又缓了缓,才开始单手慢吞吞地打字,说了一下自己的症状。
李医生倒是个认真负责的,对这个给自己开着高薪的大主顾24h待命,回复了用药事项后,还是不放心,想专门过来一趟。
宁柯不想因为这点事大晚上的折腾人家,李医生也没有坚持,只是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让他定期体检的话,还推过来好几个养生公众号。
宁柯不觉有些想笑,他突然想起了上辈子,即便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最关心他的同样也是他的主治医师。
……真是可悲啊,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只有一堆盼着他早点死的同行。
但是现在不是沉湎于过去的时候,即便李医生开的药都属于常用药,但是这幢四季湾的房子是谢明珏在认回谢行之后匆忙买的,还没来得及准备这些。
以宁柯现在的身体状态,现在下楼买药显然不太现实,他可能直接晕在半路,然后登上明天西京的头条新闻:震惊!谢氏总裁夜宿街头,竟是因为……
那简直是太丢人了,自己怕是没脸上班了。
宁柯眯眼估摸了一下时间,终于还是在通讯录里找到了谢行,把电话拨了出去。
对面很快便接通了,宁柯努力用自己平常的语调说着话:“嗨,阿行,要回家了吗?”
宁柯平时的声音十分清亮悦耳,如同昆山玉碎一般温润,但此时因为躺着的姿势,半张脸埋在沙发里,声音就显得绵软许多,尾音扬着,像是在对着情人温声细语。
对面的少年似乎停顿了好几秒,才出声回应:“我在路上,宁先生。”
“喔,那刚刚好。”宁柯抱着靠垫换了个姿势,嗓音慵懒:“能帮我带一盒药回来吗?”
等他说完药的名字,谢行又沉默了一会儿,转而语气便有些急促:“宁先生胃不舒服吗?”
“啊,不是什么大事。”宁柯本想轻描淡写地略过这个话题,但小腹却突然传来一阵疼,像是肠胃被绞到了一起,激得他倒抽了一口气。
宁柯和手机贴得很近,每一声不平稳的呼吸都被收到了听筒里,谢行明显听见了,他似乎小跑了起来:“我马上回来。”
说完,他便飞快把电话挂了。
……小家伙还挺着急,应该是关心他吧。
宁柯把手机随手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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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一边,抱着靠垫压着肚子,忍着痛美滋滋地想着,只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好像也没干什么,倒是白捞一个乖弟弟。
也不知道段原那小子以后能多羡慕自己,段瑶那小姑娘只是看起来乖,实际却是最能闹腾的。
宁柯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想着,似乎只过了短短几秒,他就感觉自己怀里抱着的靠垫被小心翼翼地抽走了。
他茫然地睁开眼,头顶的吊灯有点刺目,胃还在一抽一抽得疼,而谢行正半蹲在他旁边,用一个温暖的热水袋换掉了已经被他捏到变形的可怜靠垫。
少年垂着眸子,长而翘的睫毛把那对像宝石般漂亮的眸子遮去了一半,但依旧能看出眼神中的认真,像是已经做过千百次这样的事。
宁柯动了一下手指,谢行便立刻抬起了头:“先生醒了?”
宁柯眨了眨眼:“我刚刚,睡着了?”
这显然是句废话,毕竟就算谢行再怎么身手敏捷,也不可能用几秒时间从四中飞回家里。
谢行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有些凌乱的黑发垂在额前,倒显出几分乖顺。
宁柯却从那对漆黑的眸子里看出了一点责备,他不觉有点心虚,自己这么大一个人,好像确实有点丢人了。
不过,他在一个小孩儿面前心虚干什么?
还没等他再说什么,谢行便站起身:“我去拿一下药。”
厨房的热水壶刚刚烧开,壶嘴里还冒着热气,宁柯抱着热水袋坐起身,感觉自己好像终于舒服了点。
谢行很快兑好了一杯温水,坐到沙发上把玻璃杯递到宁柯手里,又从药盒里熟练地拆了两粒药片出来,甚至没有看说明书。
宁柯吃了药,又在谢行如有实质的目光下把剩下的温水喝光了,温热的水流进入肠胃,让他整个人都暖了起来,不再发虚汗。
谢行握着空水杯,似乎斟酌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先生要是有胃病,还是应该去医院看看。”
这句话对于谢行来说,已经算是很真挚的关心了,毕竟在宁柯的记忆里,这小家伙话少得令人发指。
倒真是有点受宠若惊。
9. 9
宁柯歪头靠到沙发上,对着少年笑了笑,本是安慰,落到谢行眼里,却是有几分强撑的虚弱:
“我知道,但是现在不是好多了吗,今天真是麻烦阿行了,要是没有功课要做,就早点休息,嗯?”
不过,谢行好像对他模棱两可的回答并不算满意,但还是低低应了一声,把水杯随手放到了茶几上,又从旁边抽了个厚实的毛毯出来,抖开盖到了宁柯身上。
……小家伙还挺贤惠。
谢行看着宁柯把毛毯拉到了他秀气的下颌底下,那张虽然有点苍白,但却依旧难掩昳丽的脸上露出了个温和的笑,转而就把脸重新埋回了沙发里,看样子是因为没力气动,就想直接这么睡了。
……他好像是真的很不会照顾自己。
和他从前表现出的游刃有余大相径庭。
但是说起来,他自己今天不也同样失态了吗?
尤其是在电话里听到宁柯说出那盒药的名字的时候。
从前母亲犯起胃病来,要比今日的宁柯更加吓人,起初便是吃那种药来治,到了后来便不管用了,只能一把一把地吃止疼片。
他曾无数次劝过母亲去医院看一看,但女人总是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背地里却担心着医药费和打散工的时间,一直不肯去。
到后来,就硬生生地拖成了绝症。
谢行至今都记得,那日他因为考试,放学回家比较早,本来满心欢喜今天能帮母亲做点活,但当他推开家门的时候,却只看见母亲无声无息地陷在布料已经有些褪色的沙发里,嘴边还有猩红的血迹。
救护车将母亲送去了医院,他也平生第一次在手术室外面收到了病危通知书。
那是他人生中最绝望的一天,仿佛天塌下来一般。
后来,为了母亲能安心治病,他终于平生第一次违背了母亲的意愿……
谢行猛然从似乎已经有些久远的回忆里挣扎了出来,垂下头,看见了宁柯在毛毯下若隐若现的细长手指。
虽然宁柯的肤色比常人要白,但他无疑还是鲜活的,是温热的。
好像,他也不会总是无能为力。
在药效和热水袋的作用下,宁柯好像快睡着了,呼吸变得平稳而绵长,他的身形几乎隐没在毛毯下面,只露出半截莹白的脖颈,像是只优美又矜贵脆弱的天鹅。
谢行盯着那抹白发了好久的呆,终于慢慢站起身,弯下腰,抬手把那几根漂亮的手指也盖了个严实。
这应该,不算所谓的心软吧。
他只是,太害怕了而已,怕从前的噩梦再次在现实中上演,怕自己还是那么弱小,什么都做不到。
……
周六这天,是宁柯和谢行要回御景山庄,探望空巢中年人谢明珏的日子。
不过即便是周末,西京四中的高三学生们也是要上小半天课的,直到下午两点半以后才会放学。
趁着这段空闲时间,宁柯便去了谢氏旗下的私人医院,准备做个全身体检。
最后一项是血常规和肝功,宁柯被抽了两管血,本来从早上开始就滴水未进,现在更是有点头晕。
他用棉签按着胳膊上的针孔,走出采样室的时候,就看见宋洋正等在外面,并适时地给他递上了一杯甜豆浆。
“宁总,刚刚段总给您打了电话。”
“嗯?”宁柯正叼着吸管喝豆浆,只发出了一声疑惑的鼻音。
等他感觉自己头不那么晕了,才终于开口:“他说什么了?”
段原虽然是原主最亲密的朋友,宋洋对他熟得不能再熟,但是到底也是段氏的CEO,平时称呼起来也都是毕恭毕敬的。
“我和段总说了您在谢氏的私人医院,他说他正好在附近,要来找您。”
按段原那吊儿郎当的性子,这么急,应该是有正事。
宁柯把按在胳膊上的棉签抬了起来,看见已经不出血了,才接过宋洋手里的卫衣外套。
他今天为了抽血方便,里面只穿了一件短袖,露出了因为常年不见太阳而显得格外白皙的小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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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最近宁柯虽然也在继续坚持晨跑,但是效果很有限,手腕的腕骨突出,细得几乎一手可握。
他把外套甩上肩头:“走吧,我们去一楼大厅那里等他。”
两人坐电梯下到一楼,电梯门刚刚打开,就看见段原一身正装,手里还捏着个文件夹,像是刚从公司里出来。
“呦,阿宁。”段原看见他,一下便笑开了,顺手勾住了宁柯的肩膀:“怎么突然想起来体检了。”
“怎么,我不能来体检?”
段原啧了一声:“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之前我就劝过你注意身体,谁叫你一直不听呢?”
说着,段原又向他晃了晃手里的文件夹:“我来找你可是有好消息,怎么样,要不要我请你们吃顿饭,顺便聊聊?”
宁柯用那对漂亮的桃花眼瞥了他一眼,从段原喜气洋洋求夸奖的表情里,他已经大概估摸出了是什么事。
不过等他开口,语气却是淡淡的:“吃饭就吃饭,谈什么公事。”
“不过……”他话锋接着一转“你有兴趣吃下午茶吗,顺便再加上几个人?”
“嗯?”段原不禁一愣,转而一股危机感涌上心头:“怎么回事?你不会是有别的朋友了吧,我告诉你,不行哦阿宁,你必须和我是最好的!”
这倒也不怪他敏感,毕竟宁柯向来不喜欢除了工作之外的社交,能让他纡尊降贵参加的饭局,只有他段原的。
……真是令人无语。
宁柯没理会他的小学生发言:“前几天不是你和我嚷嚷着要见阿行吗,怎么现在有机会,又不想了?”
他说完,就直接抬步走出了医院大门,留下段原错愕地停在原地,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几秒钟后,段原眨了眨眼,看向一边的宋洋:“你们老板什么时候这么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了?”
但还没等宋洋说什么,他就也赶紧追了上去:“哈,我就知道,我在阿宁心里才是最重要的!”
宋洋:“……我不理解,但我大为震撼。”
10. 10
西京市第四中学。
周六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打响之后,教室里几乎立刻就躁动了起来,虽然高三生的周末短到几乎没有,还要被作业挤占,但是这也是大家一周以来最盼望的时候了。
通常来讲,今天来接学生的父母也会比平常多,也是为了带孩子去吃一顿好的犒劳一下。
但是谢行却显得和周围人格格不入,他知道自己今天又要回那幢偌大却又空洞的山庄,也知道今天不会有人来接他。
他那位名义上的哥哥,只在他来四中报道的那天带他熟悉了从学校到家里的路,这周余下的时间,他们的见面便仅止于晚上临睡前道一声晚安。
今天想来,宁柯犯起胃病那日的记忆,都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在谢行的脑子里,几乎只剩下他那白得晃眼的后颈和手指。
不过宁柯给他订得夜宵倒是日日不落,让他每天晚上都能吃上一顿热乎的,抚慰他那此前经常饥一顿饱一顿的肠胃。
连带着他的气色也好了不少,再加上这几日高三五班转来一个帅哥的消息不胫而走,几乎每个课间都有其他班的女生来扒着后门偷看,然后被极为不耐烦的班长徐钰撵走。
谢行总觉得自己像是被摆在动物园里的观赏动物,为这事,段瑶也没少调侃他。
所以,谢行一点都不想在出校门这段路上再被人开些无聊的玩笑,等到周围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慢吞吞地收起刚刚整理好的生物笔记,准备收拾书包回御景山庄了。
“嘿,谢行!”
前排的段瑶将书包甩上肩头,胳膊肘拄到了谢行的课桌上,笑着和他说话:“我哥刚刚给我发了消息,宁哥要请我们吃下午茶,要不要一起走啊?”
谢行一愣,他怎么不知道呢?
但过了几秒,便猛然想起来他的手机设置的静音,平时上学他也想不起来去看,现在听到段瑶这么说,他才从书包夹层里把手机翻出来。
……确实也和他说过了,还说会派自己的助理来接他们。
原来……他也不是个总被人忘记的人。
不过,宁柯好像忘了件挺重要的事,他与那位名叫宋洋的助理素不相识,之前虽然见过,但也是侧脸。
看来他的逃避没有用,他还是要和段瑶一起走。
“好。”谢行点点头,不再浪费时间,把课桌上的书和试卷一起扫进了书包,拉上拉链,飞快站起身:“走吧。”
段瑶:……我就知道你小子之前几天磨磨蹭蹭地是不想和我一起走!
由于距离放学已经过了一段时间,校门口人已经不多了,所以停在四中校牌前的那辆熟悉的辉腾便极为显眼了。
只不过此时站在它身边的不是熟悉的宁柯,而是个一身黑色正装的年轻男人。
谢行之前也看过不少人穿西装,明明是差不多款式的衣服,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宁柯能穿出另一种,他说不上来的味道。
“宋洋哥!”段瑶认出了人,e人属性大爆发,揪着书包带就跳了过去,脑袋后面的高马尾也愉悦地甩着,昭示着主人的好心情。
“段小姐好。”
宋洋在工作时间都是极有职业素养的,即便之前和段氏进行业务接洽时见过不少次段瑶,两人关系也不错,但此时在谢行面前也没表现出更多的熟稔,只是文雅地笑着。
“嘿嘿,宁哥今天怎么想起来请我们吃饭啊?”
“段小姐一会儿去了就知道了。”
谢行站在段瑶身后,看着两人说话,心下却泛起了一点异样的酸涩。
明明是自己哥哥的助理,段瑶却比他熟悉得多。
不过……他好像也确实没有那小丫头讨人喜欢,宁柯也应该更希望有一个这样的妹妹吧,而不是他这个闷木头似的弟弟。
“小少爷?谢行少爷?”
宋洋叫了好几声,谢行好像才终于听见了,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年轻的男人正笑着看向自己。
“之前虽然匆匆见过几次,但今天才算是正式见面,我是宋洋,宁总的特助,以后小少爷要是有事,也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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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来找我。”
他顿了顿,接着开口:“之前宁总就和我夸过好几次他的弟弟,今天见面,我倒是明白为什么了。”
宋洋在社交方面,那张嘴就像绣了花一样,谢行虽然知道有夸张的成分在,不过也足够把他打得晕头转向。
“宁先生,夸我?”他抬起眼,睫毛轻轻颤了起来,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
他,其实很少被人夸赞,母亲向来对他极为严格,小的时候他考了全班第一,把试卷举到母亲面前满心想求一句夸奖,得到的也总是苦口婆心的“下次要保持住,不要骄傲。”
后来久而久之,他就习惯把话都埋在心里。
“是啊,宁总总是说,他有个特别乖,特别优秀的弟弟。”
谢行不觉揪住了自己校服外套的下摆,原来……他在宁先生眼里是这样的吗?
他说自己很优秀,而不是拿不出手。
“好啦好啦。”段瑶看出了他的不自在,抬手拍了拍辉腾的车门:“一会儿就能看见宁哥了,到时候让他再好好夸一夸你。”
“段小姐说的对,我们早点出发?谢董还等着宁总和谢少爷吃晚饭呢。”
谢行终于点点头:“好。”
等到几人上了车,黑色的辉腾终于绝尘而去,刚刚一直猫在校门后灌木丛里的两人才终于站直了身子。
“班长,我蹲了好几天了,今天是第一次有车来接谢行,不过那人和他第一天来学校的时候来接他的不是一个人,有可能是段瑶家的司机。”
徐钰呸了一声:“段瑶家怎么可能开那么便宜的大众。”
转而又轻蔑地啧了一声:“才几天啊,就知道巴结段家的小姐了,巴结也只怕会拍到马蹄子上,段瑶连我都看不上,怎么可能看上家里开大众的穷小子。”
闻言,张子瑞也连忙拍起了马屁:“那是当然。”
徐钰没理会他,又沉吟了一会儿,才若有所思地开口:“所以他怎么会买得起万宝龙的至臻系列,该不会……是偷的吧?”
11. 11
虽说是去吃下午茶,但是宋洋却把车子开到了一家装潢典雅的清吧门口。
“哇!”段瑶一下把脸贴在了车玻璃上,“是lostwind,在西京可有名了,听说下午茶套餐超难约。”
她回头看向谢行,语气有些酸溜溜的:“之前我想去我哥偏不带我去,说什么未成年人不能进酒吧。”
“果然还是宁哥好。”
等到宋洋把车锁好,就领着他们进了店门。
身着亮色西装的服务生已经等在门后,看见他们立刻笑着迎了上来:“段先生和宁先生在二楼的包厢,各位请跟我来。”
这家酒吧并不像谢行印象里的其他酒吧一样吵闹,灯光是暖色调的,客人们的交谈也是轻声细语,背景音除了乐手弹出的吉他音,就只有玻璃杯轻微的碰撞声。
谢行的书包被放在了辉腾的后座上,不能让他像从前一样,在无所适从的时候揪住书包带。
就只好用手指捻着略长的校服袖口。
他已经看了出来,这家酒吧应该也像百味轩一样,不是什么平头百姓都能随便进来的。
谢行感觉自己又误入了不属于他的地方,便完全没有段瑶那般的兴奋与好奇,只是沉默着,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服务生引着他们上了二楼,最后停到了一间包厢门口,光滑的木质门板上挂着个金属铭牌,上面用漂亮的意式斜体写着“NING”。
宋洋先敲了门,把头探进去不知说了些什么,转而就笑着示意他们进去。
但还没等谢行做什么,包厢门就从里面被猛得拉开了,门后伸出一只手,直接把他拽了进去。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一个身量和他差不多高的年轻男人面前了。
段原抱着胳膊,上上下下把谢行看了一圈,但目光却是友好又好奇的打量,没让谢行感觉到被冒犯。
段原和他妹妹一样自来熟,摇着脑袋,嘴里啧啧有声:“阿宁,我说你怎么把你弟弟藏得那么严实,是不是怕别人家抢走啊?”
这倒不是他故意奉承,谢行虽然不像他们一样在富贵人家长大,体型也偏瘦,但是气质却是沉稳内敛的,没有那种养尊处优的傲气。
虽说有些局促不安,但也让他看上去更讨人喜欢了。
尤其是那对眼睛,黑亮有神,有份独属于少年人的意气与锋芒。
在这个年纪,在西京这个富二代圈子里,都算是独一份。
就在这时候,段原的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似乎是觉得他在说什么有趣的玩笑话。
“你笑我是什么意思啊,阿宁?”段原不满地转过身,语气里带着点责备。
等到他让开了视线,谢行才终于第一次看清了这间小包厢。
装潢带着点复古的格调,除了沙发和茶几,还配有独立的吧台和调酒师,角落里的留声机放着黑胶唱片,传出悠扬的古典乐。
宁柯正坐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手里晃着一个鸡尾酒杯,不过里面装的,好像是牛奶。
漂亮的青年笑得一如既往的温和,他今天内搭一件白色T恤,外面则披了一件短袖的衬衫外套,颜色也是淡雅的蓝,很衬他。
不知为何,谢行总觉得好像每次在家里之外的地方看见宁柯,都能看见一个不同的他。
“这家伙是段原,段瑶的哥哥。”
宁柯单手支着头,看向似乎正在发呆的自家弟弟,游刃有余地替他解了围:“你想叫他什么就叫他什么。”
“对。”段瑶在一边帮着腔:“我哥他人可好了,你就是叫他二狗他都不会生气。”
“怎么说话呢?”段原不痛不痒地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在外面给你哥留点面子。”
一阵插科打诨,让谢行不觉放松了一点,趁着段瑶正缠着段原说话,谢行便安静地挪到了吧台旁,坐到宁柯身边。
他的一头黑发有点凌乱,像是午睡的时候睡翘起来了,在暖黄色灯光的映照下泛着金色的光泽,无端让宁柯想起小狗腹部的软毛。
不过宁柯知道,等到摸上去的时候,才会发现那发丝也是和他的主人一样,带着韧劲,不肯轻易服帖。
宁柯抬手按了按谢行温凉的后脖颈,算是打了招呼。
谢行几乎在那一瞬间就僵直了身子,他虽然出乎自己意料地并不讨厌宁柯的触碰,但是还是有几分不自在。
他总觉得宁柯把他当成了几岁的,总需要安慰的小孩子,但是他明明马上就要成年了……
但是宁柯显然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僵硬,青年向吧台后面的调酒师打了个响指,同样一身正装的年轻人立刻对着谢行微笑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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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给他端上来了一份提拉米苏,一盘焦糖布丁和一杯热巧。
宁柯本来支在吧台上的那只胳膊舒展开的时候,谢行才看见他本来光洁白皙的手肘内侧此时出现了一小片淤青,在几乎能看见青色血管的皮肤上十分显眼。
……他怎么又把自己搞成这样。
谢行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了口:“……宁先生。”
宁柯原本正在慢悠悠地喝甜牛奶,听到谢行的声音才偏过头,顺着视线也看向了自己的胳膊,轻轻“啊”了一声:“没事,今天上午去医院抽了管血而已。”
正常抽血,会抽成这样吗……
谢行并没有像宁柯以为的那样放下心来,相反,他现在对有关医院的一切都犯起了ptsd。
但是,他并不擅长关心人,更不知道怎么开口,因为会怕宁柯不耐烦。
毕竟也许真不是什么大事。
然而没等他再纠结一会儿,身后终于成功摆脱了妹妹的段原就凑了上来,还把手随意地搭在了宁柯的肩头。
“你哥他没什么大事,就是营养不良,当然了,还有霸总的标配胃病。”
段原对这个刚刚见了第一面的小孩儿印象很好,也愿意多费心照顾他,刚刚在和瑶瑶纠缠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谢行的不自在了。
奈何阿宁向来是个在这方面缺了根筋的木头,呵,他就说这个谢家没他不行。
听了这话,谢行倒是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确实不是大事,不然这位看起来和宁先生关系很好的男人也没心思开玩笑。
但段原却没有轻易地到此为止:“还有呀,你哥那个血管细得呦……”
“和小姑娘差不多,你说我一个男人,怎么和姑娘家一样难伺候,你已经念叨一下午了。”
宁柯截住了段原的话头,那对漂亮的桃花眼斜睨着他,本是多情的眼型,此时却让段原无端看出来了几分杀气。
……糟了,这几天阿宁太好说话,他都差点忘了自己这个发小有多不喜欢干人事。
没关系,整个西京都没有比他更能屈能伸的人了。
“哎呦,阿宁,我开玩笑而已嘛。那我们不说这事了,现在人都到齐了,总该说正事了吧?”
闻言,谢行询问地扬起了头。宁先生,是有什么事要同他说吗?
12. 12
面对谢行疑问的眼神,宁柯倒是没有立刻接话,只是安抚地笑了笑,转而随手拿过了刚刚一直被搁在一旁的文件夹。
段原立刻挤进了两人中间,指了指第一页夹着的一张照片:“你拿到的消息没有错,这个叫徐昭的艺人,确实就是腾云最近打算官宣的一个新能源汽车品牌的代言人,不管是娱乐圈内还是公众都听到了风声。”
“今年不管是北美的总公司还是国内的分公司,腾云都花了不少心思给这个新品牌造势,如果我拿到的消息也没有错的话,明天就是首款车型正式上市和代言人官宣的日子。”
“其实我也奇怪,他徐昭再怎么火,也不至于得到腾云如此的青睐。但是娱乐圈嘛,资源背后也就那么几条路子。”
宁柯盯了照片上那张年轻男人的面孔盯了好一会儿,骨节细长的手指才终于动了动,翻到了下一页。
“阿宁,你知道的,西京市私密性最好的几家酒店都是段氏和谢氏旗下的,通过我这几天的走访,果然发现了徐昭用原名办理的入住记录,每周两次。”
“之后顺藤摸瓜,情况就变得很明朗了。”
说到这里,段原便狡黠地眨了眨眼:“一切顺利的话,明天的热搜第一一定会是你想看见的东西,阿宁。”
宁柯把后面附着的酒店入住记录和最近几天狗仔蹲点拍下的照片草草看完,就把文件夹“啪”的一声合上了。
“我可没说我想看见什么,难道不应该是他们咎由自取吗?”
宁柯语调淡淡,轻轻摩挲着自己线条明晰的下颌,本应柔软多情的桃花眼里此时却没什么情绪,宛如琥珀色的无机玻璃。
段原:……没错,就是这个熟悉的眼神,估计整个西京商圈都不会有人不怕。
“不过……”段原话锋一转,语气里又带了点困惑:“这小明星可是如今娱乐圈里炙手可热的新一线,对外人设也一直立得根正苗红。”
“你到底是怎么盯上他的?”
宁柯轻声笑了笑,裹在牛仔裤里的笔直的长腿一蹬地面,椅子便轻巧地转了一个圈儿。
他悠闲地倚在吧台边上,虽是和段原说话,眼睛却是看着谢行的:“你要知道,才不配位的家伙,往往是最容易暴露的。”
宁柯的嗓音分明和从前一样温和,但谢行却被他的眼神惊了一下。
那一抹带着股寒意的锋锐转瞬即逝,几乎让谢行以为是自己在包厢昏暗灯光下产生的幻觉。
从前在他面前的宁柯过于温润平和,几乎让他忘了,这位在整个华国都算得上声名赫赫的男人是多么手段了得。
即便是他在互联网上搜到的只言片语,也难掩其锋芒。
他曾力排众议,将谢氏推上从前可望不可即的高度,更曾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搞垮了不知多少竞争对手。
谢行本身就对数字格外敏感,所以他再清楚不过,这个男人在金融领域的眼光和操盘手段有多么独到。
昳丽的面容永远都只是他迷惑人的表象,在温柔的言语间决人生死,才是这个男人真实的一面。
凉薄,决绝,不择手段。
此时宁柯已经转开了目光,正和段原随口聊着一个度假山庄的项目。
谢行正盯着吃了一半的焦糖布丁发呆,一旁的段瑶这时候却凑了过来,偷偷拿了点心盘里的马卡龙,丢进嘴里嚼得嘎吱嘎吱响。
“这个徐昭我一直不喜欢他,茶里茶气的,偏偏他粉丝就还真吃他那一套。”
“果然,就是个心思不正的。”
闻言,谢行下意识转过头看向段瑶:“他很有名?”
“嗯呐呐。”段瑶回应道:“至少今年很有名。”
“不过呢……”她话锋一转,对着谢行眨了眨眼,简直和她哥哥一模一样。
“他惹到宁哥,可算是惹到铁板上了。之前我就听我哥说有个经纪人不长脑子,想把他家艺人塞到宁哥床上。”
“啧。”段瑶说到这里,不禁砸了砸嘴巴:“他也不看看那男的长得什么样子。”
闻言,谢行不禁一愣:“男的?”
“是啊。”段瑶随口应到:“宁哥那长相,那地位,男男女女不知有多少人想攀上关系。要我说,宁哥那张脸,以后谈个男朋友也很正常”
“等等。”段瑶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眯眼看向谢行:“你不会因为这个讨厌宁哥吧?”
如今虽然时代已经不一样了,大家眼界更开阔,但是同性恋情依旧不是主流,容易受人歧视。
谢行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吃布丁的勺子都磕到了白瓷盘上,发出“当啷”一声响,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宁柯还在和段原说话,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自然知道同性之间可以在一起,只是先入为主的想法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
他可不希望让宁柯听见讨厌这个词,不然他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在这个家里,他本来就和个外来者没什么区别。
“宁先生和谁干什么,要我管做什么?”谢行压低声音说道。
“说什么呢?你可是他弟弟,他肯定很在乎你的看法。”段瑶瞪着一双杏眼看他,似乎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在乎?自从母亲生病之后,好像就没人在乎他了。
不过,宁先生确实很不一样,他会记得自己晚自习后会肚子饿,会照顾自己对新生活的不熟悉,甚至在自己不知所措时,总会从容优雅地解决好一切。
若是他以后有了另一半,不管是男是女,自己应该就不是他关心的对象了吧。
好像……突然有些难受。
他好像一个小偷,拼命占据着本来没资格属于自己的东西。
而且,他似乎也无法想象宁柯和另一个人共度一生的样子。
这个男人虽然对周围所有的人都温和亲善,但也同样疏离淡然,既抓不住,也留不下。
就好像天边高悬的明月,永远不会为了凡尘而垂首。
谢行的思绪越飘越远,没注意旁边的两个成年人注意力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你家小孩儿,话是真少啊,瑶瑶一个人就能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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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死吧。”
“不过,你今天带他来,也是想教他点东西,是不是?”
宁柯偏头瞥了段原一眼,没说什么,只是举起鸡尾酒杯把剩下的一点甜牛奶喝完了。
不过,那对极为漂亮的眼睛却突然显得温柔了许多。
衬得整个人都不再那么高不可攀了。
他和谢行相处越久,就越会在他身上看见少年时期自己的影子。
敏感,寡言,什么事都习惯压在心里,做什么都小心翼翼。
他如今表现在外的游刃有余,都是少时在父母那里经历过不知多少磋磨和失望之后留下的疤痕。
若是有机会,他不想再有任何人步自己的后尘了。
……
几人回家时,已经临近傍晚,宁柯作为感动全国好老板,早早就把宋洋打发回家了。
所以返程的时候,是宁柯亲自开的车。
虽然上辈子因为他的精神和身体状态,驾照已经落灰很久了,但所幸肌肉记忆还在,不至于丢人现眼。
但自从谢行坐到他车后座开始,就显得十分沉默,即便他从前话也不多,也能看出现在的心不在焉。
不是都说吃甜食能让人心情变好的吗?至少从前他公司里的年轻小姑娘都这么说。
每次他请全公司的员工喝下午茶,他们都开心得要命,自己的心情好像也会变好一点。
但是到了谢行这里,这法子好像就不管用了,宁柯已经透过后视镜瞟了他好几眼,他竟然一次也没发现。
不过十七八岁这个年纪,有点莫名其妙的心事也正常。
宁柯本来没想管,直到车子开到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旁边搁着的手机弹了一条消息出来。
是谢明珏,问他们现在到了哪里。
宁柯掀起眼皮瞥了一眼指示灯,看见时间还比较富余,才松开了扶着方向盘的一只手拿起手机去回消息。
过了几秒,谢明珏接着问他,阿行今天心情怎么样?
……开始了开始了,今天他宁柯就是青少年心理学专家。
但还没等他酝酿一下怎么回复,对面的老父亲就又发了条消息过来:小宁,你能不能帮我探探阿行的口风,他母亲怎么样了,我能去看看她吗?
末了,还附上一个猫猫啪叽一下扑倒的动图表情包,也不知道在哪一个群里偷来的。
……这个家没他得散。
宁柯随手回了个好,把手机扔到一边,看见信号灯亮了,便直接挂挡启动。
等到辉腾汇入晚高峰的车流中之后,宁柯才又抬起眼,看向后视镜里谢行和他生父足有六七分相似的脸:“阿行,和父亲一起吃饭,会不会紧张?”
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谢行似乎才终于回了神:“嗯?不,不会吧。”
也许是宁柯的问题太过突然,谢行还有点懵,本来线条凌厉的眼型此时瞪圆了,显得更像小狗了。
宁柯偏过头,轻轻笑了笑,桃花眼越发潋滟生光:“阿行,我还没问过你呢,你对父亲印象怎么样?”
13. 13
闻言,谢行便愣了愣,半晌才眨眨眼:“还,还好?”
宁柯又侧了下头看了有点迷茫的谢行一眼,才笑着转过头,降下车窗把胳膊支在了窗边,单手扶着方向盘,姿态十分松弛。
不知不觉的,他好像又回到了谢行熟悉的那副样子,温和从容,毫无攻击性。
“阿行,你知道的,我并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你虽然能叫我一声哥哥,但我自认当不得你的长辈,做朋友倒更合适,你觉得呢?”
谢行不太懂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像是要和自己撇开关系,心下又起了点不安,下意识揪住了后座上自己的书包背带。
“所以,在我面前没必要太拘谨,想说什么就说,说出来才能解决问题,嗯?”
谢行没想到他会安慰自己,但是这份关照让向来孤寂的他更惶然了:“先生,我……”
此时辉腾已经上了高架桥,落日十分耀眼,宁柯随手把宋洋平时搁在挡风玻璃后面的墨镜摸了过来戴上:“所以,阿行,这么多年,你有怨过他吗?”
那对桃花眼被镜片遮住,让谢行看不见了,但是他就觉得,宁柯一定还在看着他。
他在这个男人面前,好像总是无所遁形。
可是,怨……他怎么会不怨呢?
这么多年过去,他不知见证过母亲的多少次绝望,多少次痛苦。他一个大男人,摸爬滚打怎么样都能活,可是母亲呢?
谢行从前看见过母亲年轻时留下的照片,她从过去温柔知性的年轻姑娘,变成现在这个每日为了柴米油盐发愁的中年妇女。
他有时候都会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到底有什么意义?
除了成为母亲的烦恼和累赘,还有什么用?
筒子楼里人多口杂,他从小时候开始,就听到过不知多少人背后的闲言碎语。
说母亲一定是年轻时勾引了有钱人,后来手段败露,才被抛弃沦落至此。
可是他并不相信,千错万错,也一定是他那位素未谋面的父亲的错。
说到这里,关于那个男人是谁的问题,还是他背着母亲自己发现的呢。
要谢行说,他才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呢。
谢行垂下头避开了宁柯的眼睛,抬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翼,声音也有些不自觉的发闷:“我不知道。”
模棱两可的回答,向来是他遮掩内心的一种方式,即便宁柯刚刚已经那样掏心掏肺了,他也并没想敞开心扉。
但是宁柯是谁啊?他两辈子加起来在名利场上游走十来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他自然能看出谢行还在含糊其辞,但是显然,如今并不是戳破的时候。
只不过是今晚心碎的人要加上谢明珏这位老父亲了。
宁柯终于转开了眼神,开始专心开车。
啧啧,为人父母真是艰难,以自己这幅心性,以后还是不要去祸害小孩子了。
……
两人刚进家门,就闻见一阵浓郁的香味。今晚吴姨特意准备了火锅,因为家里的宁柯和谢明珏都吃不了辣,谢行的口味也还没摸清楚,便准备了菌菇和番茄两个口味的锅底。
谢明珏正坐在沙发上,装模作样地看财经杂志。
看见他们进了客厅,便立刻向宁柯投来了渴望的眼神。
宁柯:“……”
趁着身后的谢行正在挂衣服,宁柯对着谢明珏耸了耸肩,递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啪的一声,谢明珏就把那本用来摆拍的财经杂志丢到了茶几上。
开饭之后,宁柯坐在这对父子中间,更是选择性忽视了谢明珏的几次试探,在他不知道第多少次看向正在埋头干饭的谢行的时候,宁柯终于坐不住了。
他动作优雅地擦了擦嘴角,从衬衫口袋里摸出手机,在备忘录上打了几行字,从餐桌下面递给谢明珏看:
“十几年前把儿子弄丢的是您又不是我,要我冲锋陷阵能有什么意义呢?您说是吧。”
谢明珏:“……”他就知道,这事指望小宁完全不行,这孩子只会给自己添堵。
怪不了人,又咽不下这口气,激得他直接把宁柯碗里已经涮好的毛肚抢走了。
宁柯:……啧,他好像一气之下气了一下。
但是餐桌边倒终于安静了下来,宁柯开始慢悠悠享受热气腾腾的火锅。
说出来不怕丢人,他都快忘了上次吃火锅是什么时候,商务洽谈时合作方只会请他吃一些填不饱肚子的精致西餐。
至于家里……成年之后,他都不知道有多久没回自己家吃过饭了。
一顿平常的团圆饭,对他来说却是可望不可即的一场梦。
等到这顿饭快吃到尾声,宁柯依旧不为所动,谢明珏似乎才终于意识到了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道理。
他又如坐针毡了一会儿,便越过宁柯用公筷给谢行夹了一筷子已经煮好的排骨。
等到谢行抬起头,那对黑亮的瞳仁终于对上他的时候,谢明珏才终于开口:“阿行,最近你妈妈怎么样了?”
闻言,谢行没有立刻回答,他定定地看了谢明珏一会儿,才终于应道:“医生最近和我说,母亲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但是,还是不太乐观。”
“毕竟确诊的时候,就已经是晚期了。”
他的语调很平淡,乍一听倒像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琐事,但是宁柯知道,那是谢行对他这位生父,不知压抑了多久的谴责。
宁柯虽然对这本书的情节并不算了解,但他还记得,这位男主角虽然在最终走上这条断情绝爱,只搞事业的人生道路上遇见过诸多坎坷,但他母亲的离去,绝对是添了最大的一把火。
因为那是他在这人世间唯一的牵绊了,失去了,那便没有留恋了。
谢行说完这句话,餐桌边的氛围就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谢明珏一时有些语塞,但谢行显然并没有解围的打算,那对黑曜石般的眼睛就这样沉默地看着他的父亲,没有情绪,却足以让人不安。
宁柯没有掺和进这对父子尴尬的氛围里,一时之间,就只能听见火锅锅底沉默地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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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泡。
半晌,谢明珏才终于讷讷开口:“阿行,过去那么多年没能好好照顾你们,确实是我的错,所以,我是真心想补偿你们,要是有机会,能让我去见见你母亲吗?”
“……”谢行抿了下唇,低头把筷子搁到了调料碟上:“医生说,母亲需要休息,不方便见人,况且……她应当也不想见您。”
“谢叔叔要只是愧疚,想要补偿,那大可不必,这么多年不管怎样,都磕磕绊绊地过来了,现在的生活我已经很满足了。”
“况且……”,说到这里,他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宁柯:“谢叔叔应该也是个好人,毕竟您让哥哥这么优秀,一来您没做错什么,二来,您应当也不缺我这一个儿子。”
这还是谢行第一次叫宁柯哥哥。
不过,宁柯没想到自己已经这么降低存在感了,这火还是烧到了自己身上。
他刚挑了下眉梢,就看见谢行拿起公筷又把那块排骨夹回了谢明珏手旁的空盘子里,抽出几张餐巾纸擦了下嘴,便站起身:
“我吃好了,先去写作业了。”
说着,他便推开椅子,捞过自己放在客厅沙发上的书包,直接上了二楼。
“……”一阵静默,让气氛更加沉重了。
人都走了一会儿了,谢明珏似乎才终于回过神来,他有点无助地转过头看向宁柯:“小宁,我说错什么了吗?”
……宁柯只想说,他自己的原生家庭都是一团乱麻,如今换了个世界,倒要当起情感大师来了。
他抬手把那块命运多舛的排骨又夹到了自己碗里,又给谢明珏捞了个鱼丸,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您没说错,但是阿行也同样没错。”
宁柯又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父子之间,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呢?”
谢明珏被他说得彻底懵了,堂堂谢氏集团的董事长,在西京叱咤风云数十年,也没有如此迷茫又无助过:
“所以,小宁,现在该怎么办,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应该就是他们母子俩了。我要是不做点什么,我真的……”
宁柯叹了口气:“爸,您和阿行认识应该还不到一个月吧。你们都需要时间。”
说着,他抬手拍了拍谢明珏的后背:“放心,我会好好和他谈谈的。”
上一世时,他最隐秘的渴望便是一个圆满的家,如今有了机会,自然不会放手不管。
“……”谢明珏看了宁柯好一会儿,久到宁柯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才斟酌着开了口:“小宁,你好像真的变了好多。”
这不是简单地能用懂事了来解释的,从前的宁柯是个工作狂,在家里除了工作上的事,不会和他多说一个字。
但是如今,却多了不少人情味。虽然不像段家那个小子那么张扬,但是会安慰人了,话语间也生动了很多。
要不是他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都会觉得他这个儿子已经被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闻言,宁柯倒没觉得紧张,只是温和地笑了笑,眼尾微扬:“那父亲觉得,现在是好还是不好呢?”
14. 14
谢明珏不觉愣了一下:“自然是好的。”
相比于从前那个和谢氏研发的AI机器人不相上下的小宁,显然是如今的更好相处,这个家也更有一副家的样子了。
宁柯又弯了下眉眼:“那不就好了。”
他说完,就转开了眼神,自顾自地捞了一勺煮好的青菜,开始接着吃晚饭,像是中途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是一旁的谢明珏还没回过神来,他刚发现他这个儿子笑起来的时候居然能这么迷惑人,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他总能摆平一切。
唉,他的眼光果然不错,小宁天生就是混迹商场的料,也不知道以后能骗到多少小姑娘。
……
一直到了晚上八九点,谢行也没从他二楼的房间出来过。
宁柯晚上又绕着山庄跑了两圈,在书房里抱着电脑草草回了几封已经不能再拖的工作邮件,才又回到了客厅里。
谢明珏还坐在那里,电视里放着没有营养的晚间肥皂剧,但是他显然是在发呆,没看进去一点。
看见宁柯裹着白色的真丝浴袍下了楼,他似乎才终于回了神:“小宁?你下来干什么?”
宁柯应了一声,接着没怎么停留就向着厨房走:“我来替您去关心一下阿行。”
“啊?”谢明珏没反应过来,等到人都走没影了,才一把扔了手里的电视遥控器,追到了大理石面的料理台边上:“小宁,你这是要干什么?”
“给他做碗粥啊,阿行晚上根本没吃多少吧。”
宁柯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着,一边看着手机里的菜谱,这是他今天刚刚向百味轩的厨师长要的,虽然找吴姨做也是一样,但是他对做饭还是有点好奇,想自己亲自试试。
“小宁,你?做饭?”谢明珏一时无言以对。
要知道,虽然宁柯是十岁那年被他在孤儿院挑中收养的,但自那之后,就是被他专心当作继承人培养的,和圈子里其他富家子弟一样,十指不沾阳春水,估计连醋和酱油都分不清。
宁柯没听出他语调里深深的不信任,含糊应了一声,又扫了几眼就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以他那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记住一个短短的菜谱还不是手拿把掐。
大米是他半小时前已经叫吴姨帮他淘好的,其他蔬菜和肉类也是冰箱里应有尽有,呵,他就不信他一个在斯坦福都能连跳几级的男人,能驯服不了这小小厨房。
一个小时之后,宁柯和谢明珏对着糊了的锅底陷入了沉默。
“啧。”宁柯咂了下嘴:“没关系,只是下面有点糊了而已,问题不大。”
他说着,就把热粥盛到了碗里,乍一看居然卖相还不错。
“这不就好了。”宁柯把碗搁在了木质托盘上,还放了一碟之前吴姨腌好的榨菜,抬起头看向谢明珏:
“放心吧爸,阿行是个好孩子,我和他好好聊聊,他总能想明白的。”
“……”,他能说,他现在有点担心了吗?他怎么感觉小宁和段家那小崽子待久了,也变得有点不靠谱了呢?
……
宁柯站到二楼谢行的房间门口,屈起细长的手指敲了几下门。
但是他没想到门并没有关严,插销那里发出一声轻响,门就被推开了一条缝。
本来背对着他的谢行被吓了一跳,回过头看见宁柯的时候愣了一瞬,下一秒就把自己怀里抱着的什么东西飞快塞到了抽屉里,发出咔哒一声响。
宁柯:……嗯,小家伙有点隐私倒也正常。
他装作一副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的样子,径直走到了书桌边,把手里装着热粥和小菜的托盘放到了谢行旁边。
“今晚的夜宵,我亲手做的,要不要捧个场尝一下?”
谢行:……宁先生亲手做的?那还真是不可思议。
毕竟他那副模样,看起来可和灶台半点不相干。
趁着他发愣的时候,宁柯简单看了一眼谢行的书桌。
因为用的次数并不多,所以桌面十分整洁,除了几本明显已经写了一半多的练习册,就只有一沓打满了草稿的A4纸,旁边几支中性笔摆放得十分随意。
显然在他进屋的上一秒也并没有被抓在谢行手里。
宁柯把托盘又推了推:“作业做完了就吃点东西吧,另外……”
他用指骨敲了敲书桌:“我能坐这里吗?”
谢行把那碗粥捧到了自己面前,又对着宁柯点了点头:“可以。”
宁柯唇角勾出一个柔和的笑,便顺势坐到了书桌边,他今晚穿着的真丝浴袍衬得他整个人白到发光,在白色的布料映衬下也丝毫不显逊色,倒衬出一股玉色的温润来。
从谢行的高度,还能看见他纤瘦的小腿和脚腕,腕骨凸出,青色的血管交缠,无端显出几分脆弱和旖旎。
沐浴露的香味在空中浮动,存在感十分强烈,谢行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低了头不敢再看他,舀了勺粥就塞到嘴里。
……总感觉好像有股淡淡的糊味,不确定,再吃一口。
宁柯看见谢行表情还算正常,不觉满意地点点头,看来他的厨艺也没有太烂。
他又欣赏了一会儿专心吃饭的小孩儿,才慢悠悠开口,切入了正题:“阿行,我能问问,今天晚饭的时候,你说的是真心话,还是气话呢?”
闻言,谢行喝粥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是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他咽下那勺粥,把瓷碗搁到了托盘上,仰起头,眸色中罕见地带了点认真:“都有。”
仰视的姿势,让他的眼睛褪去了平时的锋锐深邃,变得有些许青涩和可爱,在吊灯的灯光下,亮晶晶的,几乎无法让人不喜欢。
宁柯的心下不觉蠢蠢欲动起来,又有点想逗人了。
他撑着桌子,微微俯下身,桃花眼弯出了一个迷人的弧度:“所以我可不可以理解为,阿行并没有讨厌我?”
谢行的心性虽然在同龄人里已经很成熟,但他到底太小了,见过的人,见过的世面太少,在宁柯这副容貌的威慑下,几乎毫无反手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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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他原本以为宁柯来找自己是想训斥自己一顿,毕竟他也知道晚饭时自己有些过于不知好歹了,所以他万万没想到,如今的话题会转到这里。
谢行不觉向后缩了一下,靠到了椅背上:“我……为什么要讨厌宁先生?”
“嗯?”宁柯歪了下头,摆出一副有点委屈的神情来:“我以为阿行在怪我,这十几年占据了父亲眼前的位置。”
“没……没有。”谢行一下有些不知所措,他从前也不是没见过有人在他面前委屈,但是还没有一个人能像宁柯一样,能让他束手无策。
“被父……被他收养,也不是宁先生的错。”
宁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我就知道,阿行这么明事理,怎么可能真是那么想的?”
说着,宁柯便善解人意地直起身子,收起了他惯常用来迷惑人的那一套,他感觉再这样逗下去,小家伙就要从凳子上掉下来了。
谢行刚松了一口气,便听见宁柯接着说道:“其实,阿行,我们两个是很像的人,不是吗?”
他细白的指尖轻轻敲着桌子:“我从没和你说起过我的过去,是因为它听起来并没有我看起来那么光鲜。”
闻言,谢行仰起头,发现宁柯的视线已经不再停留在自己身上了,侧面看过去,目光一下变得有些幽远。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为什么要抛弃我,明明我已经努力做到最好了,为什么在他们口中我还是一无是处……”
他的话语逻辑其实有些混乱,因为这句话说的不仅仅是原主,还有他自己。
他说他和谢行很像,那他和原书里的宁柯又何尝不像呢?拼命工作,只是为了得到父亲口中的一句认可。
只是幸好,如今已经不一样了……
谢行愣愣地仰头看着宁柯,他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宁先生也有不那么游刃有余的时候,他也有烦恼,也有执念,就好像天上的神仙,突然沾染了红尘。
让人不觉想再靠近一点。
但还没等他说点什么,宁柯就又看向了他,桃花眼依旧像平常一样潋滟生光:“可是阿行,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
他随手拿了谢行几张草稿纸到自己手里,但是目光依旧是看着谢行的:“在你回来之前,其实我们整个圈子都知道,父亲心里对一位姑娘情根深种。”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谢氏也依旧没有一位女主人,即便曾经有那么多人打过父亲的主意,也都没用。”
“……”说起来,谢行并不知道这些,他对谢明珏这位父亲的了解,都仅限于媒体报道,这些私下里流传下来的八卦,他又从哪里知道呢?
看着小家伙愣愣的眼神,宁柯心下有点发软,指骨匀亭的手指伸出来,轻轻抚上了他的耳垂,像是在安抚一只惊惶的幼崽:
“所以,阿行,父亲和你妈妈的过去,一定是发生了一些无可奈何的事情,就像你我的过去一样,谁都怪不了,只能去怪命运。”
15. 15
宁柯的指尖触感温凉,因为没有茧子,所以十分柔软。
在宁柯摸上他耳侧的那一刻,谢行的大脑就宕机了,从前他虽然也被宁柯摸过头,但是耳垂显然是个意义不同的地方。
脆弱又亲昵。
他看着面前那张温和又昳丽的脸,宁柯说的话倒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阿行,你们都给彼此一点时间好不好,父亲需要适应他父亲的角色,你也同样有真相要去了解,对不对?”
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样,谢行下意识就点了头:“好。”
看着懵懵的小孩儿,宁柯不觉轻笑了一下,也许连谢行自己都不知道,他现在耳垂红得像要滴血一样,再配上那对氤氲着水光的黑眼睛。
活像是被欺负惨了一样。
真是可爱。
宁柯终于适时地收回了手,给谢行一点空间好好平静一下。
他的目光兜兜转转,落在了刚刚捏在手里的几张草稿纸上,上面用黑色的笔迹密密麻麻写满了算式。
上一世时,宁柯在斯坦福修的是双学位,除了主修的商学之外还辅修了人工智能专业。所以,他最擅长的学科之一便是数学。
他歪头盯了那张草稿纸一会儿,倏然看向终于回过神来,又开始专心喝粥的谢行:“阿行,你的数学成绩应该很好吧?”
一个学生的思维,往往最能体现在手稿上,虽然宁柯的学生生涯比常人要短很多,但是他依旧深谙这一点。
“嗯?”谢行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嗯……我确实比较喜欢数学。”
宁柯微微挑了下眉梢,以这个小家伙的性格来看,他显然是谦虚过头了。
至少宁柯对自己的定位向来清晰,能得到他一句真心赞扬的人,可以称得上是凤毛麟角。
宁柯温和地笑了笑:“还没问过你呢,阿行有想过大学读什么专业吗?”
谢行微微抿了抿唇角:“我想,我想去西京大学,读数学专业。”
他的目光还透露着一点小心翼翼,像是怕遭到嘲笑,但即便如此,宁柯也依旧能看出来,在那对黑曜石般的瞳仁深处藏着的渴盼。
他是真的很喜欢。
宁柯不禁心下一软,他突然想起来,从小到大,对于去哪里读书,读什么专业,他好像都没有过第二个选择。
因为他是宁家唯一的儿子,从他出生那一刻起,他就是为了公司而活的。
包括去斯坦福也一样,因为那里背靠硅谷,能得到最丰富的人脉和资源,为宁氏的新兴科技打开市场。
但是谢行和他不一样,宁柯已经仔细研究过了,如今的谢氏不需要后继者再那样拼命了,路在他们手上就能铺好,而谢行只需要做一个守成之君。
他比他要自由。
宁柯随手抓起一支笔写了点东西,便低头把那几张草稿纸又放回了原位:
“我记得谢氏是在赞助西京大学和北欧几所名校的交换生项目的,里面就有数学专业,阿行有兴趣吗?”
“……”谢行愣住了,他没想到宁柯会支持自己,他从前和母亲说起过自己的梦想,但是因为如今基础学科的就业形势并不好,而且培养年限很长,母亲并不赞同。
就算回到谢家之后,他也以为这种家族的要求会更为严苛。
他原本以为没人会理解自己。
“不过,以后阿行要不要接我的班,很清闲的,还可以去投资你感兴趣的课题。”
说到这里,宁柯倒有点心虚了,毕竟众所周知,人染上班味儿以后就戒不掉了。
趁着谢行还没反应过来,宁柯轻巧地从书桌上滑了下来,顺手又摸了一把小家伙的后脑勺:“现在说这个还早,不过不管如何,好好努力,嗯?”
“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吧。一会儿记得把空碗拿下去。”
青年步履轻快地离开了,门又被重新合上,徒留下谢行望着宁柯已经消失的背影发呆。
空气中还留着些许沐浴露的清香味,半晌,谢行终于回过头,拿起了那张宁柯刚刚看过的草稿纸。
几分钟的时间,宁柯就帮他画好了他晚上一直在纠结的一个函数图像。
……从小到大,在数学这个方面,他从来都是自己摸索,没有人教他,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和他的思维如此契合。
谢行的嘴角不可抑制地扬了一下,晚上一直郁结的情绪几乎一扫而空。
他这位哥哥,好像比他预想中还要好一点。
……
第二天一早,宁柯是被手机叮叮当当的消息提示音叫醒的。
他抱着被子,从床头柜上把手机摸到手里,指纹解锁之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段原的消息轰炸。
“阿宁,你看微博了不,我就说我靠谱吧。”
“啧啧啧,这个舆论方向都不需要我们砸钱去引导。”
“最近国际局势本来就紧张,民众积怨已久,你信不信等明天股市开盘,腾云的股价就会跌一截。”
“嘿,阿宁,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下这么大一盘棋要出结果了你该不会还在睡觉吧?”
“你这个年纪是怎么睡得着的啊?”
宁柯:……啧,当然是因为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
他随手回了个猫猫重拳出击的表情包,就退出了微信,打开了原主八百年不用的微博。
热搜第一就是“徐昭”这两个大字,后面还跟着一个深红色的“爆”。
宁柯顺手点进去,点赞最高的营销号已经把瓜条理清楚了,从徐昭连续一年的酒店开房记录,到通过最近曝光的照片挖出的金主身份,就是腾云的一个高层,写的那叫一个直观易懂。
墙倒众人推,除了这事之外,徐昭还被爆出了之前片场耍大牌拖延剧组工期,还有利用粉丝后援会非法集资的事情。
这种事态发展的顺利程度虽然在段原的预料之外,但是对于宁柯来说却早在计算之内。
舆论战,向来都是四两拨千斤的好手段,只不过是别人想不到,也用不好而已。
这么一套下来,不仅腾云的新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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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会要受到影响,股价也一定会有不小的波动,足够秦煜忙活一阵了。
而且据说那位远在北美,退居幕后多年的腾云董事长,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宁柯随手刷了一会儿网友们的评论,刷着刷着就精神了起来,他打了个哈欠,把手机扔到床头,准备起床去洗漱。
他正叼着牙刷站在镜子前思考今天有没有该死的合同要看,就听见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宁柯走到门边的时候,谢明珏正扒在门上低声叫他:“小宁,小宁?你起了没?”
宁柯:……我要是没起怎么可能听见呢?
他扭开金属门把手,谢明珏一时不察,差点扑到他身上:“哎小宁,你好歹吱一声啊。”
“吱。”宁柯嘴里还含着牙膏泡沫,含糊应了一声便转身要去漱口,谢明珏也一路跟到了洗手台边上。
“小宁,刚才老段给我打电话,你和腾云那边,是有什么过节吗?”
“过节?”宁柯刚刚吐掉了嘴里的泡沫,随手按了两泵洗手液到手里:“现在没有,以后会有的。”
“……”
“那小宁,你没事儿去对付他们干什么,腾云那群从国外回来的,可不是什么好人。”
“可是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啊。”
谢明珏:……我竟一时无言以对。
宁柯扯过洗手台旁挂着的毛巾把手擦干,转过头看他:“开个玩笑爸,你看我什么时候无缘无故去招惹别的公司了?肯定是事出有因,不得不为。”
闻言,谢明珏皱了下眉,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这我知道,小宁,你在商场上向来不用我操心,我只是觉得这次你的手段和平常不太一样,我教过你这个吗?”
宁柯把手里抓着的毛巾重新挂了回去,耸了耸肩:“自学成才嘛,爸难道觉得这办法不好?”
……当然很好,这种曲线式的舆论战,妙就妙在很难被抓住把柄,就算深究,也会觉得是娱乐圈里的互扯头花。
但是放在宁柯身上就很奇怪了,他这个孩子,可向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从前他在商场上干的事,桩桩件件都拉满了仇恨。
他都怕宁柯一出门车胎就要被人扎。
今天老段和他讲起的时候满口都是羡慕,羡慕他有个这么聪明的儿子,不像段原,替别人跑腿都高兴得不知道北在哪儿。
但是孩子嘛,早晚会走出自己的路。
谢明珏一下觉得自己又沧桑了好多,叹了口气:“当然好,不过小宁,你确实要小心点,秦煜背后还有腾云的董事长,要是你招架不住了,一定要来和我说。”
宁柯笑了笑:“好的爸。”
说起来,他还从没体验过背后有人撑腰的感觉,上一辈子他刚接手公司的时候,难免会有一些纰漏,他的父亲总会骂他一个狗血淋头。
久而久之,这手段自然也就练出来了。
“对了。”谢明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抬起头看他:“昨天你和阿行谈得怎么样?我刚刚看见他去花园晨读了,就没去打扰他。”
16. 16
“聊得挺好的。”宁柯在他当作睡衣的宽松T裇衫外面随便套了一件居家服,带头推开房门准备下楼。
在走廊里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回过身和谢明珏说话:“不过爸,你也得控制一下自己,阿行他现在边界感很强,有些事你还不如不说。”
谢明珏忙不迭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在处理父子关系这件事上,他是真的束手无策,还不如听小宁的,至少看起来比他靠谱。
……
一楼的餐厅里,谢行刚刚从花园里晨读回来,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各式早点,比他在四季湾住的时候还要丰盛。
谢行坐到餐桌边,把手里的单词书搁到一旁,吃小笼包的间隙里,顺手把手机从口袋里摸了出来。
段瑶一早就给他发了不少消息,只不过他一直没回,但是就算不看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娱乐圈里当红明星的八卦总是能吸引很多流量,经过一晚上的彻底发酵,如今的舆论已经趋近于白热化,腾云科技的公关更是已经火速和徐昭撇清关系,新品发布会也随之推迟了。
现在更是连早间新闻都开始推送了。
谢行把那则报道草草读了一遍,虽然昨天在清吧的时候,已经从宁先生和那个姓段的男人口中知道了大概情况,但是今天看下来,还是会觉得叹服。
即便宁柯只是出了一个主意,执行方面都是下放给别人做的,但是他在舆论方向把控和爆料切入点方面的精准,都能让人眼前一亮。
可是他分明记得,他这位哥哥今年也只有二十四岁而已。
“早啊,阿行。”
谢行听见有人叫他,嘴里叼着包子愣愣抬头,就看见刚刚他心里想着的主人公正笑着站在他面前。
居家的风格让宁柯整个人的气质比平常还要温和一些,头发睡得有点乱,在额前鬈曲着,宽松的T裇领口被外搭的薄外套扯得有点歪,露出了细白的锁骨和流畅的肩颈线条。
在清晨明媚的阳光下白得惊人,几乎一下就晃到了谢行的眼睛。
宁柯把谢行旁边的椅子拉开坐了过去,给自己盛了一碗甜豆浆:“刚才听爸说,你这么早起来背单词?”
“嗯。”谢行把包子吃完了,终于能开口说话:“明天老师要听写。”
宁柯轻轻笑了一下,原主的记忆里还有着四中喜欢听写单词的传统,
他给自己又夹了一根油条泡到豆浆里,动作间看见谢行搁在手边的手机亮了一下,备注是个很熟悉的名字。
“呦,瑶瑶那丫头这么早给你发消息?”宁柯带着点揶揄地笑道。
向来不会开玩笑的小孩儿哪里听得出宁柯的调笑,一下就慌了,生怕自己犯了错:“不是,她就是……”
逗人百发百中,让宁柯心情颇好,他给谢行又推了一杯橙汁过去:“我知道,在和你说徐昭的事情,对不对?他们兄妹俩就没一个不喜欢凑热闹的。”
谢行终于松了口气:“嗯,是的。”
闻言,宁柯倒是想起了什么,细长的手指托到下颌上,饶有兴致地问道:“还没问过你呢,阿行,会不会觉得我们在背后算计人的手段很阴损啊?”
“啊?”谢行飞快摇了摇头:“本来就存在的事,就不叫算计了。”
宁柯不禁闷声笑了一下,他早该知道的,这位男主角在原书里的手段可比他要放肆得多,最后甚至不惜以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再加上成长过程中承受过太多的恶意,这点手段在他面前已经算是很文雅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不禁抽痛了一下,要不是被逼到绝路,谁会甘心鱼死网破呢?
就像他从江桥上跳下去的那一刻,就像原书的谢行为了向上爬以命相搏的那一刻。
他们都是在绝境中挣扎过的人,没有谁比谁更幸运。
坐在对面的谢明珏看着相处融洽的两个人,欣慰地叹了一口气,幸好,阿行还是比较喜欢小宁的。
……
不过在西京商圈的另一头,身处腾云科技顶楼的秦煜就完全没有享受周末的闲情雅致。
身着黑色笔挺正装的男人刚刚把厚厚一摞文件夹丢到了办公桌前的木质地板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他坐在转椅上,正闭着眼揉着鼻梁。
半晌过去,站在他面前的中年男人才哆哆嗦嗦地弯下身,试图去捡散落一地的文件夹。
「放下。」①秦煜闭着眼沉声说到。
男人浑身又是一抖,赶紧放开了手,重新规规矩矩地站好:「秦总,现在公关部已经出台了应急预案,我们会尽可能缩小损失……」
秦煜睁开了眼,那对浅淡的灰色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男人,颇像一只猎隼:「你觉得我找你来是为了听这个?」
「呃……不是,秦总。」
秦煜双手一撑转椅扶手站起了身,慢条斯理地从办公桌后面转到他面前,腰身抵到了桌沿边上,顺手端起了桌上那杯足足加了两勺枫糖的美式咖啡。
用细长的咖啡勺慢慢搅着:「安德森,从前在北美的时候,你和多少人玩儿,怎么玩儿,我应该都没管过你,那是因为你没在工作上出过纰漏,你应该知道的吧?」
被唤作安德森的男人慌忙应到:「是的,秦总!都是您宽容……」
「我并不宽容。」秦煜打断了他的奉承,歪头看着他,英文的发音也一下从优雅圆润变得冷肃。
「所以,我想你告诉我,怎么这次就在这个小明星身上栽了跟头呢?怎么,是华国的小男孩儿很对你胃口吗?」
闻言,安德森更慌了,上下牙开始打颤,目光不受控制地游移到对面年轻男人的腰间,他还记得从前在北美的时候,秦煜跟在董事长身边,枪法向来是百发百中的。
「不是,秦总,这次是我糊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闻言,秦煜叹了口气,低头抿了一口咖啡,慢慢踱到了安德森面前。
他的身量很高,比男人要高出半个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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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跟在父亲身边的老人了,你知道我不能把你怎么样,不过,你要是不想让父亲知道你在华国干的这桩窝囊事……」
听见秦煜口中提到的父亲,安德森的脸唰地一下白了,接着“扑通”一声跪到了地板上:「秦总,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求您别告诉容先生。」
「……」,秦煜歪头欣赏了一会儿他格外狼狈的神色,似乎觉得很有趣,这才笑起来,慢条斯理地开口:「你知道该怎么办了?」
男人忙不迭点头:「我会全程去盯着公关部,还有那个小明星,我保证让他再翻不了身。」
闻言,秦煜不禁嗤笑一声,做工精良的手工皮鞋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男人的膝盖:「那就快滚吧。」
男人慌乱起身,一边鞠躬一边向门外退,似乎生怕他下一秒后悔。
秦煜只觉得好生无趣,冷笑着回过头,单手端着咖啡杯慢慢喝着,仰头时喉结微动,冷淡的灰眸子若有所思地望着西京商圈另一头,同样高耸入云的大厦。
不知过了几分钟,身后的门又被推开了,秦煜以为那个蠢货又回来了,皱着眉回头,待看见人时,眉梢却是挑了一下。
「萨拉,你怎么来了?」
年轻的女人有一头银亮色的卷发,身着丝绸衬衫和阔腿长裤,怀里抱着一沓刚打印好的文件,高跟鞋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清脆声响。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不该来吗?”
不同于安德森,虽然同样是西方人的深邃面孔,她张口却是一口流利的华语,几乎听不出口音。
秦煜笑了一下,不过这次不是冷笑,显得那对灰眸子也不再那么冰冷了:“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顺手接过萨拉手里的文件,随手翻开看着。
年轻的女人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腾云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你不用担心,倒是父亲那里……”
秦煜懒懒地掀起眼皮:“他知道了?”
“没有。”萨拉耸了耸肩:“他正在夏威夷度假,不知道华国的事,我只是说,最好还是瞒得紧一点。”
秦煜似乎并不太在意,又垂下了眼,随口应了一声,转身抽出笔筒里的钢笔,在文件下面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还是你第一次吃败仗吧。”萨拉歪头看着那桀骜不驯的笔迹,轻声问道。
秦煜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我会让它变成最后一次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反手把文件塞回到女人手里。
“是吗?”萨拉偏头笑了笑,银发在阳光下更显耀眼:“那祝你好运了。”
漂亮的女人转身走了,背影十分窈窕,秦煜却并不想欣赏,他呼出一口浊气,又转过身,重新转悠回了办公桌后面。
拉开抽屉,从层层叠叠的旧文件,钢笔,和一卷卷支票里翻出来了一张照片。
相纸是崭新的,不过上面的人像倒有点模糊,只能看出身形。
因为那张胶片偷拍于六年前的华尔街。
17. 17
照片上的年轻男人裹着一件米色的长款风衣,版型挺括又修身,下摆在风中鼓动,衬出了他纤瘦的身形。
因为下了雨,身旁的人正替他撑着伞,伞面向下倾斜,再加上他脖子上围着的灰色围巾,便仅仅露出一个白皙又秀气的下颌。
在色调灰暗的相片上十分显眼,又无端生出几分脆弱。
若不是有意去想,是绝不会有人把这张隐晦的照片和真人联系起来的。
但是秦煜显然不是常人。
他在和宁柯会面之后便对他生出了浓厚的兴趣,之后便去着手调查他的过去。
但是谢家显然把他保护得很好,除了官方的媒体报道之外,他的手下掘地三尺,也只找到了这么一张模糊的照片。
那年宁柯十八岁,正在宾大的沃顿商学院读书,谢氏给了他太好的资源,让他年纪轻轻就能在华尔街上随意出入。
想想那一年,他秦煜还待在那个水深火热的贫民窟里挣扎求生,为了半块儿被人扔掉的三明治和野狗抢食。
宁柯身上,有太多他曾经渴盼的东西,正统的出身,和圆满的家庭。
在秦煜来到华国之前,他原本以为宁柯就和他从前见过无数次的精英学院派一样,倨傲却又死板得要命,急功近利,眼光永远只局限于那么一亩三分地。
但是那次见面之后,他才意识到,原来这次大错特错的是自己。
宁柯的外表漂亮,温和又耀眼,但言辞锋锐,目标坚定,同时又能做到滴水不漏。和他从前见过的那么多蠢货大不相同。
以至于这次,还成功地让他栽了跟头。
是的,即便秦煜没有证据,他也能猜到这桩意外背后的人是宁柯。
表面上,这只是华国娱乐圈里一个当红小明星和金主之间的关系败露后的一场闹剧,但深究下去,就会发现每一条证据链都环环相扣,每一次风向的转变都精准明确。
再加上腾云的发家史本来就不太光彩。
真是完美的一步棋啊。
能让他见第一面神经就兴奋起来的人,还果真从来都不会让他失望。
秦煜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照片上那像玉一般润泽又秀美的一抹白,沉吟许久才喃喃开口:“你可真有趣啊,honey.”
……
过了这个周末,大家又开始逐渐步入正轨,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
这一周也过得平平淡淡,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除非算上谢行他们班的班长徐钰在周二的体育课上打篮球把左手腕弄骨折的事。
把班主任李岩气得要命,特意开了班会和线上的家长会,着重强调安全问题。
毕竟在高三这个档口,是任何纰漏都出不得的。
因为这事,让本来就爱出风头的徐钰都难得消停了几天,要知道他平时可是连老师忘留作业都要特意举手提醒的人。
就这么一直到了周六,因为临近国庆节和中秋节,四中高三的学生们终于要迎来自暑假后的第一个小长假了。
这天下午的自习也破天荒地改成了全年级的体育活动课。
等到整理完六科老师在这几天留的一堆练习册和试卷之后,段瑶也乐颠颠地跑了出去,和小姐妹一起买了杯奶茶回来。
回到教室的时候,距离放学也就只剩下十几分钟了,段瑶晃悠回自己的座位,身后的谢行听见动静,终于从厚厚一摞文件袋后面抬起头瞥了她一眼。
“我去!”段瑶根本没看见他,被吓了一跳,她捏着奶茶杯看着面无表情的谢行,语气有些震惊:“你没出去跟那帮男生去打球吗?”
谢行有些懒散地掀了一下眼皮,眼神里让段瑶品出一种看见笨蛋的怜悯感。
“……”她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坐到座位上嚼了一会儿珍珠,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偏过头,眼神有点古怪地看向谢行:“嘿,谢行,你该不会打算整个假期都要学习吧,不打算出去放松一下?”
谢行正在写一道物理大题,他一边画着图,一边摇摇头。
从上小学开始,他的注意力就被母亲要求着几乎全部集中在学习上,而且他自己也知道,高考应该是唯一能改变他和母亲境遇的机会了,所以放假对于他来说,只是换一个地方自习罢了。
即便回到谢家之后,生活条件好起来了,他也不用再时刻为钱发愁,但谢行还是习惯依靠自己,毕竟除了自己之外,谁都靠不住。
“真的吗?”段瑶有点怀疑地问道:“我记得我哥名下一个温泉度假山庄要开业了耶,剪彩他肯定邀请了宁哥的,你不打算去凑个热闹吗?”
对于宁柯工作上的事情,谢行向来了解得不算多,也不打算去掺和,他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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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开口婉拒,旁边倒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声音,语气还有点酸溜溜的。
“段瑶,你和他聊天能有什么意思啊?几个钟头也憋不出一个字来。”
是徐钰。段瑶一听见这声音就头疼,恨不得把手里剩下的半杯奶茶都砸到他脑门上。
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别过头眯眼看着他:“我和谁说话,怎么又碍着你的事了?”
班里的同学也有些家境不错,彼此之间都知根知底,因为徐钰家的建材公司最近几年发展不错,大家对他的嚣张跋扈便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去招惹他。
但是段瑶毕竟是段家两辈唯一的女孩儿,千娇万宠着长大,虽然平时为人处世都足够知书达理,但遇见讨厌的人也向来不压着脾气。
听见段瑶那丝毫不留情面的语气,徐钰不禁对谢行更不满了一点,本来周一数学周测的时候,谢行就考了一个全年级唯一的满分,抢尽了原本属于他的风头。
他本来想在周二的体育课上扳回一局,毕竟谢行那家伙似乎从来都不参与什么体育活动。
奈何赔了夫人又折兵,还被班主任和自家亲爹臭骂一顿。
想到这里,徐钰火气更盛,他想起上周末张子瑞和自己说过的他打听到的情报,一时冲动就开了口:“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就跟他做朋友,别是被他这张脸骗了吧?”
他这么说话已经有些冒犯人了,段瑶眉毛一下皱得死紧,刚想起身,谢行却楸住了她的校服袖口把人按住了。
少年回过头,那对黑曜石般的眸子沉沉地看着徐钰,几乎一眨不眨:“我是什么人啊?”
他并不喜欢别人说自己这张脸漂亮,男人怎么能说长得漂亮呢,当然宁先生那样的除外。
徐钰显然已经昏了头,根本没注意到谢行已经变得有点危险的眼神:“当然是和他妈一路货色,靠脸去插足别人家庭,最后被赶出门,还要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他话还没有说完,段瑶就挣脱了谢行的压制,“噌”得站起了身,但还没等她做什么,段瑶就感觉自己耳边一股劲风,把颊边的碎发都吹了起来。
之后便伴随着徐钰一声杀猪般的惨叫。
也不知道为何,谢行的准头好得吓人,即便隔着两排座位,那本足足有三指厚的单词书的书脊,也精准地砸到了徐钰的脑门上。
18. 18
二十分钟后,徐钰呲牙咧嘴地坐在校医室里,医生手里用镊子夹着碘伏棉球,正在给他消毒。
他不时叫唤一声,示意自己很痛。
谢行扔出去的那本书分量不轻,虽然没有见血,但还是破了皮,此时淤青得也很明显。
段瑶抱着胳膊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才“啧”了一声,挑开帘子转到了就诊室外面。
谢行正有点懒散地靠在墙上,李老师叉着腰站在他面前,虽然身高比谢行矮了一大截,但气势依旧丝毫不减。
“你们就非得在放假之前给我整出点事出来是吧?”
“不是,老师,事情是……”段瑶凑到李岩旁边,本来想替谢行说说话,李岩却摆摆手打断了她。
“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咱们班里有监控的。”
段瑶:……啥?监控?
李岩显然没觉得教室有监控这事有什么不对劲,接着对着谢行说到:
“这事的确是徐钰不对,就算你不说我也会说他的,不过你为什么不等着老师来解决问题呢?自己倒是先打起来了。”
谢行抿了抿唇,依旧没做声。
在原来那所学校里,有些有点家世的学生,是老师也不想招惹的,就算自己和他们之间闹了矛盾,最后倒霉的也总是自己,更别提过后母亲还要登门道歉。
这次确实也是他太冲动了些,不过徐钰那样说母亲,他也确实忍不了。
看着谢行一句话不说的模样,李岩又叹了口气:“现在幸好是徐钰没出什么大事,你想没想过万一要是见了血呢?要是那本书砸到什么不该砸到的地方了呢?”
闻言,段瑶倒是在一旁嘟囔了一句:“这不是没出事吗?”
李岩回头瞪了她一眼:“你就别瞎搅和了。”
说到这里,李岩便从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了手机:“行了,出了这档子事,总要找你们双方家长商量一下的。”
听了这话,谢行下意识抬了头,从事发到现在第一次有点慌:“老师,你别……”
李岩正在翻通讯录,闻言抬眼瞥了谢行一眼:“现在知道害怕了?当时怎么不冷静点找成年人处理问题,总要长点教训的,凡事不要那么冲动。”
“嗯……你爸爸当时留的联系人名字是,宁柯,这是你什么人?”
听见不是谢明珏,谢行松了一口气,但是一听见宁柯的名字,谢行的心又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才刚给宁先生留下点好印象,这么快就要因为打架被请家长。
宁先生每天管着那么大一个公司,忙得脚不沾地,还要来掺和自己这点破事儿。
谢行又抿了下唇角,终于有些泄气地开口:“是哥哥。”
……
谢氏集团,二十八楼。
办公室里的氛围有些凝滞,宋洋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文件,又看了看一旁的研发组组长,有些犹疑地开口:“宁总,您的意思是现在成立一个新的研发组,专攻这个……深度学习?”
宁柯“嗯”了一声,把自己办公桌上烂七八糟的合同和策划案收拾了一下:“我的方案里应该写的很清楚?”
“嗯……是的。”宋洋还是有点犹豫:“可是目前距离竞标会只有几个月了。”
“深度学习”其实是上一世时外国在计算机领域提出的概念,后来便应用在了人工智能领域。
不过在这个世界,这一概念还十分不成熟,更不用说融合进全球都刚刚起步的AI领域了。
几个月完成一个全新框架的构建,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宁柯细长的手指交握,托到了下颌上,那对桃花眼被掩在镜片后面的时候,便显得锋锐许多:“具体的实施方案,还有基础代码我已经写好了,有这个做根基,几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还有……李组长?”
一旁叫做李牧的男人连忙欠身:“宁总。”
宁柯应了一声,接着说到:“这个新成立的项目组,我打算找几个年轻人负责,你就还是按原安排不调动,继续原来的项目,好吗?”
李牧一愣,心下有点慌:“宁总,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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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他对这个深度学习的概念并不了解,但李牧看过宁柯的方案之后,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这个项目的前瞻性。
几个月后竞标,用这个方案的项目组无疑胜算更大。
而那笔奖金,也正是他需要的……
宁柯优雅地一抬手,示意这件事没什么商量的余地:“我们总要给年轻人一点机会,是不是?还有,我记得你妹妹最近病情不太乐观,是吗?”
李牧没想到宁柯连这件事也知道,有些丧气地垂下头:“是。”
宁柯不觉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甘心,但是这个方案需要投入的精力太多,回报高,风险同样也高。”
“相比于事业,还是家人更重要一点,不是吗?”
闻言,李牧小声嘟囔了一句:“我觉得我可以……”
一旁的宋洋听见了,不着痕迹地对他挤了下眼睛,颇有种到此为止的意味。
从前的宁总从不会花心思去和项目组的技术人员聊天,现在虽然看起来平易近人多了,但宋洋知道,宁总对于公司大方向的把控,依旧是不喜欢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质疑的。
一定意义上来说,那是属于上位者的控制欲。
幸好这时宁柯的手机又响了,导致他根本没有听见。
他瞥见屏幕上的电话号码,下意识皱了皱眉,没有备注,但是他又没有随意泄露自己私人号码的习惯。
那就只能是他爸给出去的了。
宁柯对着面前的两人略一颔首,拿起了手机。
“宁先生你好,请问您是谢行同学的哥哥吗?”
宁柯不觉抬手扶了下镜框:“我是,请问您是?”
“啊,我是谢行同学的班主任李岩老师,是这样,今天谢行同学和别人闹了点矛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您看有没有空来学校了解一下?”
……矛盾?换句直白点的话说,那不就是打架了吗?
真没想到,这么乖的小孩儿还有对人动手的一天。
那对面那个小兔崽子应该是确实有些欠打了,宁柯如是想到。
19. 19
“好的,真是麻烦老师费心了。”
“嗯嗯,应该的。”
宁柯挂掉了电话,起身从办公桌后面绕了出来,顺手拿起了搭在椅背上的风衣,披到自己身上。
“抱歉,家里小孩儿在学校出了点麻烦,我去看一下,先告辞了。”
走到宋洋和李牧面前的时候,他短暂地停了一下,斟酌了一会儿终于开了口:“项目的事就先这样,我们先运行着看看,有问题的话,我们再调整,嗯?”
宋洋抱着文件夹点头:“好的宁总,您有事就先处理,我们这里不急的。”
宁柯微微一颔首,便抬步离开了,走时风衣下摆掀起了一阵微风。
总裁一走,李牧立刻撑不住了,他跌坐到一旁的会客沙发上,仰头看着宋洋:“小宋,这事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宋洋一边低头把宁柯写的策划案收好,一边应道:“宁总做什么决定,自然有他的道理,况且,李组长负责的项目,最近一个月进展并不明朗,不是吗?”
“再拖下去,对谁不是好事。”
李牧一时哑口无言:“我……”
但他也没觉得是自己的能力问题,毕竟AI领域在国内还很不成熟,他们已经算是最早的一批研发团队了。
宋洋看出了他的不服气,微微挑了下眉梢:“其实过程并不重要,因为到最后两个项目组都是拿结果说话的,不管几个月后是谁去竞标,获利的都是公司,奖金自然也不会少了你们的。”
他走上前,随意拍了拍李牧的肩膀:“先好好干,不论如何,宁总总不会亏待你们。”
说完,他便也跟着出了总裁办公室,这项新的策划案还是需要尽早下放,在竞标成功之前,每一秒的时间都是宝贵的。
至于安慰人?在职场,安慰向来是最没用的。
门被掩上之后,便徒留下李牧一人留在原地,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奖金?他确实需要奖金给妹妹治病,但是人到中年,想要的便不仅仅只是钱了。
他想要功成名就,出人头地,研发部那些刚刚硕博毕业的年轻小孩儿,还有的是机会,为什么偏偏要和他抢呢?
……
四中的教师办公室。
此时已经放了学,楼道里几乎没什么人了,更显得那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十分刺耳。
“你知不知道我儿子的脑子有多金贵,那可是要考西京状元的脑子!”
“我不管我儿子说了什么,他就算是骂了你全家,打人也是你这小子不对,就是打官司,你也讨不到好。”
“哦对了,忘了和你说了,我家公司的律师都是个顶个的优秀,这笔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你们家赔定了。所以你家长呢?怕不是看你闯祸了不想管你了吧?”
听到这里,谢行才想起去反驳一句:“他不是……”
宁先生,才不会不管他。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管的,除了惹麻烦,好像确实没什么用。
而且和这种不讲理的人打交道,他倒宁愿哥哥不来。
宁柯那样的人,和自己有云泥之别,就该一辈子不沾凡尘才对。
但是又被李岩打断了:“徐钰妈妈,咱们先冷静一下好不好,等到双方家长来了之后我们坐下好好说,本来就只是点孩子间的小矛盾而已?”
“冷静?小矛盾?”女人把自己肩上披着点狐毛披肩又裹紧了一点,戴着鸽子蛋那么大的翡翠戒指的手指都快戳到谢行脑门上了。
“现在受伤的是我儿子,我儿子!”女人又缓了几口气,才回过头说道:“这事没那么容易善了,是不是,徐天德?”
叫作徐天德的男人显然就是徐钰的父亲,男人也穿着西装,但他显然没有宁柯或者谢明珏那样的气度和身材,乍一看倒更像是卖保险的。
他正坐在沙发上抽着烟,云雾缭绕,看不太清脸,刚刚也一直在沉默,但听了妻子的问话还是应声附和:“对,这事不能善了。”
女人不禁底气更足了,趾高气扬地看着此时沉默地垂着眼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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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谢行:“听见了吗,小子?”
“这位夫人声音这么大,自然是听见了。”
几人身后的办公室门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开了,谢行十分熟悉的,温雅的声音骤然响起,让少年下意识就抬了头。
宁柯正站在门口,身旁还跟着一脸抱上大腿的骄傲神情的段瑶。
她刚刚没被李岩允许进办公室,所以就一路窜到校门口去了,保证宁哥来的时候就能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清二楚。
容貌耀眼的青年虽然刚刚从公司赶过来,鼻梁上还架着银色金属边框的平光眼镜,但却罕见地没有穿西装。
丝绸白衬衫的下摆扎在浅色牛仔裤里,外搭一件长款的黑色风衣,显得身形挺拔又纤瘦。
但即便没有穿西装,他看上去也比房间里任何一个人更有气度,温和,从容,却同时半点不肯退让。
他的到来似乎掷地有声,让办公室一下就静了下来,宁柯却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他迈进房门,先是对着谢行安抚地笑了笑,才偏过头看见了沙发上坐着的男人。
“呦,真是巧,没想到还有老朋友。”
还没等徐天德反应过来,宁柯便自顾自地上前,微微俯下身,轻巧地抽走了男人手里夹着的,半截没有抽完的烟。
随手扔到地上,转眼就被高帮的马丁靴踩灭了,然后一脚被踢进办公桌边立着的簸箕里。
烟雾散去,徐天德终于看清了面前青年的脸。
宁柯依旧温和地笑着,桃花眼弯起的弧度也和平时分毫不差,但此时,却不能让男人看出来一分半毫的亲切。
因为这张脸,是整个西京商圈的人都不会不认识的,就算没见过真人,也是看着媒体报道的照片辨认过百遍的。
毕竟圈子里流传过一句话,你就算得罪了谢明珏,也不能得罪他的养子。
这个年轻人的脾气,和他那张昳丽的面容可没有半点关系。
徐天德一下就哆嗦了起来,半点没有刚才的镇定自若:“宁,宁总,您怎么来了?”
20. 20
但是宁柯显然并没有解答他疑惑的意思,只是转过身,面向正愣在一边的李岩老师。
想想李老师将近二十年的教龄,也没见过有如此气度的家长,况且,还这样年轻,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一旁的段瑶十分造作地咳了一嗓子,她才回过神来,赶忙笑着解围:“这位就是谢同学的哥哥宁先生吧,看来是和徐钰爸爸认识?真是巧。”
不过宁柯依旧没有顺着李岩的话头给徐天德一个台阶下的意思,他骨节漂亮的手交握着搭在小腹上,语调温和却又寡淡:
“不算很巧,之前也没见过面,只不过是徐先生的处事风格,我早有耳闻罢了。”
在西京这个寸土寸金的地界,就算是富商,也是要分三六九等的。
像谢家这种历史悠久的世家,自然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虽然平时也并不会就因此瞧不起那些白手起家的企业家,但是像徐天德这种没半点脑子,还喜欢成天招摇过市,胡作非为的人,谢家还是有自己的矜傲的。
所以严格来说,宁柯和徐天德并没有正式的见过面,当然一方是不想见,另一方是见不到。
“啊,啊这样吗?”李老师一时有些茫然,她总觉得虽然现在徐妈妈终于不指着谢行破口大骂了,但是气氛好像更凝滞了。
宁柯轻声笑了一下:“现在谈工作好像不是太好,还是说说孩子们的事吧。”
“对对,您说得是。”李岩这才松了一口气,勉强把话题拉回到了正轨上。
真奇怪,明明她才是老师,家长也是她找的,怎么现在主导话题的就变成这位宁先生了呢?执教这么多年,她还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想必两位家长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吧,不如我们先看一下监控?”
这应该是目前最公正的办法了。
说着,李岩便坐到了办公桌后面的转椅上,点开了电脑上的监控界面。
“这个摄像头是整个四中每个教室都有的,一开始是为了监考用的,后来为了学生们的安全问题,就全天开着。”
宁柯虽然已经从段瑶这丫头绘声绘色的描述中知道了怎么回事,但他还是没多说什么,单手揣着风衣口袋,站在李岩身后垂着眼看完了。
等到监控录像结束,宁柯依旧没多说什么,好像正在出神地想些什么,但那对镜片后面的桃花眼,看上去却比平时凉薄许多。
见状,一旁的徐天德不禁抖得更厉害了,在宁柯来之前,他附和自己的妻子,一方面是他向来横向霸道惯了,二来也是觉得被打的是自家儿子,占理的也应该是自己。
但是现在,情况便完全不同了。
不管怎么说,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是自己儿子先出言不逊。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个叫谢行的小子是什么来头,但单单就是找家长这么一件小事,都能让宁柯这号人物来摆平。
想必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想明白了这个逻辑,徐天德立刻光速改变战略,回过身就踹了刚刚一直没吭声的徐钰一脚:“你个小兔崽子,谁教得你这么说话的?难道是你老子我吗?”
徐钰一时不察,被踹了一个踉跄:“爸!”
一旁的徐夫人见状,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就冲了上去:“哎!你打儿子干嘛啊!”
她虽然对公司里的事情了解并不多,但宁总这个名字在整个西京也是如雷贯耳的。
然而今天看下来,这位年轻人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傲气一点。
徐夫人不禁心下觉得底气足了一点,裹着即便在九月末看上去也热得要命的狐毛披肩,语气依旧倨傲:“这位先生既然来了,那我们谈一下赔偿问题吧?”
“赔偿?”宁柯微微扬了下眉梢,慢慢咀嚼了下这个词,似乎觉得有点有趣。
他懒懒得掀起眼皮,扫了一眼旁边刚被踹了一脚,此时还不知道什么情况的徐钰,淡淡开口:
“先不说这位同学即便到医院去做伤情鉴定,连轻度伤都谈不上。就算光以这个监控做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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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也是您儿子寻衅滋事在前。”
宁柯的语调十分温雅,听起来没有半点不礼貌,但依旧气势不减,和在商场上谈判时一样游刃有余。
他抬手扶了一下镜框,动作间露出了手腕上戴着的腕表,在午后明媚的阳光照耀下反射出了光斑,正好打在了徐天德脸上。
但偏偏,他还不敢躲。
“刚刚在门口听见徐夫人说贵公司的律师团队颇有些实力,那正好,谢氏旗下的几家律所向来喜欢挑战,想必他们也很乐意和贵公司交流一下。”
“不不不!”徐天德这下彻底慌了,不仅仅是他,就算是整个西京,也没有比谢氏集团更专业的律师团队了,要是真要告,他可能连破产都是轻的。
真是,这女人怎么总给自己惹麻烦?
趁着宁柯还没动作,徐天德连忙弯腰鞠躬:“宁总,这事说来说去,都是犬子的过错,不该出言不逊,您看您能不能高抬贵手,咱们就私了了,以后谢氏但凡有能用到我们的地方,我们万死不辞。”
宁柯低头理了一下袖口,慢条斯理地开口:“这事您不应该问我……”
他向后退了一步,抬手扶上了谢行的后背:“您该问这个小孩儿,是不是?”
谢行和徐天德都愣住了。
谢行没想到宁柯会提到自己,宁先生能来替自己解围,还步步不肯退让,已经超出自己最大胆的设想了,更别说现在发展到了让向来趾高气扬的徐钰家来向自己征询意见的地步。
他喉结微微动了一下,他好像还不知道,宁先生对自己包容的底线在哪里。
但是从小到大,他第一次有点想恃宠而骄了。
“我想让徐钰为他说我母亲的话公开道歉。”
“公开道歉?!”徐钰一时惊诧:“我在这里道歉还不够吗?”
对向来好面子的他来说,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闻言,宁柯歪头看了他一眼,唇角却勾起了一抹温雅的笑意:“这位同学,是有什么意见吗?”
21. 21
其实对于第一次见宁柯的人来说,是极容易被他那张脸所蛊惑的。
昳丽的容貌和温雅的笑,会让人觉得这个青年是十分好相处的,这也是宁柯本人经常利用的自身优势。
而涉世未深的徐钰,显然就是踏入这个陷阱的倒霉蛋之一。
他刚想接着表达自己的不满,后脑勺就又被徐天德眼疾手快地扇了一巴掌:“你个小兔崽子还有什么意见?都给我憋回去!”
说着,徐天德便赶忙转过头,对谢行赔着笑:“这位同学你放心,我家这混球干出这种事,道歉都是应该的,我们保证监督他把检讨书写好。”
徐钰被自家爹那一巴掌扇得脑瓜子嗡嗡响,从小到大他也没受过这委屈,自然也就知道他爸是真生气了。
他虽然蠢,但也不是真傻,已然看出如今的情势已经没有分毫可以转圜的余地。
徐钰丧气地垂下头:“好,谢行,我答应你。”
李岩不知道这些家长之间的弯弯绕绕,不过肯定也逃不开人情世故这四个字,她掺和不了,也不想掺和,但是她高兴得是,事到如今,总算有解决办法了。
“好!”她立刻拍板,“正好收假回来之后,每个班都要开一模的动员大会,到时候徐钰在班会上说就好了。”
话说到这份上,就算徐夫人有什么意见,也说不出来了。
闻言,徐天德倒是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样的处理结果相比于被谢氏盯上来说,已经足够好了:“好的老师,我们肯定配合。”
言罢,他下意识就看向宁柯,却发现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宁总压根没有关注他们几人之间的交涉。
相反,宁柯正垂眼看着手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唉,果然谢氏不是谁都能随便攀上的。
所以他自然不会知道,此时宁柯是正在和宋洋说话。
“最近我们有和徐家公司的合作吗?”
“没有宁总!他们还不太够格,不过我了解到徐总正在和段氏旗下的一个食品工厂接洽,但那工厂太小了,估计段总都不知道。”
“奥。”
“我明白了宁总!我马上去找段总说,保证这事谈不成!”
嗯,还算有眼色,那下个月再给宋特助多加一笔奖金吧。
宁柯回了个猫猫扭头的表情包,满意地收起手机,抬头发现几人都在看自己,便立刻又挂上了那副社交专用笑容:“好的,那就这样吧,祝各位今日过得愉快。”
说着,他便没理会徐天德谄媚的笑容,揽着谢行的肩膀抬步离开,身后段瑶乐呵呵地跟着,根本没给徐家继续攀扯的机会。
来去都如一阵风。
走到走廊里时,宁柯随手拍了拍谢行的后背:“阿行,你的书包还没拿吧?”
他的语调很轻松,唇边勾着温和的笑,就好像刚刚对徐家的步步紧逼还比不上谢行的书包更值得他关注。
谢行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应到:“啊,啊是的。”
闻言,宁柯笑着摸了摸谢行的后脖颈,像是在安抚一只刚刚受了惊吓的小动物:“那你去取吧,我在校门口等你,你应该认识我的车吧,阿行?”
谢行自然是认识的,自从第一次见过宁柯之后,他也只看见过青年开两辆车,一辆宾利一辆辉腾,都是低调内敛的车型,除开招摇的车牌号,和西京那群喜欢半夜开超跑飙车扰民的富二代截然不同。
当然,这种风格的车也和宁柯很相称。
谢行点头应是,之后便乖巧地拐去班里取东西。
宁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谢行的背影看不见了,他才转过身,就看见段瑶正双手抱着书包,一脸渴望的样子看着他:“宁哥,我能和你们一起走吗?”
宁柯轻笑了一下,觉得小丫头挺可爱的:“你要去哪?我送完你再回家。”
“把我放到我哥公司门口就好!”段瑶抱着书包乐颠颠地就往校门跑:“他今天说好了要带我去吃海鲜自助的。”
宁柯腿很长,几步就追了上去,轻巧地把书包从小姑娘怀里拎了出来:“好,顺便和你哥说,度假山庄剪彩那天我会去的,记得给我留个房间。”
段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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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不迭点头:“好的明白!”
等到两人走到校门口,宁柯拉开宾利慕尚的后车门,把书包放了进去。
终于离开了教学楼,不用担心说话被其他学生和老师听见,段瑶便叽叽喳喳地说开了:“宁哥你今天真的好帅,我看见徐钰他妈妈脸都快绿了。”
“嘿嘿,我平时就看他们不顺眼,今天总算有人教训他了!”
宁柯没再说什么,只是笑着,看着段瑶自顾自地说得开心。
等到谢行抱着东西出来,就看见漂亮的青年正倚在车门上,单手揣着牛仔裤口袋,垂着眸子看向正在上蹿下跳的段瑶,笑得眉眼温柔。
好像和平时面对自己时也没什么两样。
谢行心里突然泛起了一点没有来由的酸涩,好像原本属于自己的什么东西被分走了一样。
他抱着东西快步上前,不着痕迹地站到了两人中间:“哥哥,我取好东西了。”
宁柯不觉一愣,这还是小家伙第一次这么正式地叫自己哥哥,甚至还是有别人在场的时候。
他顺手摘下了平光眼镜,挂到了衬衫领口上,抬眸看向谢行的眼睛。
谢行原本的身高就和他差不多,最近营养上来,隐约有超过他的趋势,但虽然是平视的角度,谢行的上眼睑依旧扬着,眼尾下压,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像是等着主人下命令的小狗。
段瑶的身高才一米六出头,此时视线被谢行挡了个严实,完全搞不清状况,但她还是皱了皱鼻子,奇怪,怎么突然有股茶味儿。
宁柯隐约摸出了点谢行那些奇奇怪怪的小心思,虽然有点幼稚,但还怪可爱的。
他没多说什么,弯腰拉开了车门:“走吧,咱们先送瑶瑶去公司,然后我们一起回家,嗯?”
“毕竟我难得有机会翘班。”
谢行抱着书的手指不禁蜷缩了一下,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不知好歹,明明今天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现在还要和宁柯提要求。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哥哥,我一会儿想去看我妈妈,可以送我过去吗?”
22. 22
自从谢行的母亲严姝在谢明珏的安排下转院之后,谢行还未曾去看过她。
因为病中精神不济,谢行便不想去打扰她,母亲相关的近况都是他通过护工和主治医生了解到的。
如今应该是寒假之前的最后一个假期了,谢行便想趁着课业还没有那么重的时候,亲自去医院看看。
宁柯微微扬了下眉梢,这好像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谢行还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唉,看来这养孩子还真不是一日之功。
宁柯拉开了副驾驶的门,顺口开着玩笑:“出发吧,为两位服务是我的荣幸。”
闻言,谢行的耳垂一下又红了,他突然觉得,好像宁先生也不像他原来想得那样高不可攀了。
……
把段瑶送到段氏集团楼下之后,看见段原给自己发了接到妹妹的消息,宁柯才载着谢行掉头出发去医院。
那家私人医院宁柯自然是知道在哪里的,毕竟也是谢氏注资持股,在整个西京都以先进的医疗设施和优良的康复疗养环境而闻名。
同样,自然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住进去的。
而宁柯那张脸,就是一个活的通行证,把谢行带上平时非医疗人员都不得入内的VIP病房都是如履平地。
到了顶层,宁柯看了看病房门口挂着的严姝的姓名牌,回头对谢行笑了笑:“进去吧,阿行。”
谢行不觉一愣:“先生不和我一起进去吗?”
奥,原来没有别人在的时候,就不叫哥哥了呀。
宁柯却没说什么,随意倚到了医院走廊的大理石墙面上:“VIP病房的单次探视时间不能超过一个小时,你们母子俩好不容易见一面,我就不打扰了吧。”
谢行抿了抿唇角,想想也是,宁先生和自己母亲本来也没什么关系。
但太久没见母亲,谢行有点不知所措,要是有宁柯在,他也许就没那么迷茫了。
不知不觉的,他好像越来越习惯依赖宁柯了,从前,他明明最厌恶懦弱的人,但是如今,又觉得没什么不好。
因为谢行还从没体会过,总有人坚定地选择自己的感觉。
谢行乖顺地点点头,敲了敲门后便扭开门把手进了病房。
宁柯见小家伙走了,这才有些懒散地打了一个呵欠,随口叫住了一位路过的护士:“打扰一下,这位小姐。”
整个医院的医护人员自然都认识自家上司,但当宁柯这张脸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这个年轻的姑娘也只能勉强维持住自己的专业素养:“是,宁总。”
宁总微微一颔首,便向旁边扬了扬下颌:“我能问问里面这位病人的情况吗?”
“啊,很抱歉宁总,病人的具体情况我们是不能向除家属之外的人员泄露的。”
即便她今天才突然发现,自家上司原来是这么有气质的一个大美人,但是在医护人员的原则问题上,还是不能退让的。
闻言,宁柯倒并不在意只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可是我就是她的家属啊。”
“啊?”年轻的护士一时愣住了,关键是宁柯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况且宁总也向来不屑于开玩笑。
宁柯却是好脾气地笑了笑,从风衣口袋里摸出手机,从相册里翻出了几张截图给小姑娘看。
上面是谢明珏对宁柯的收养协议,以及谢行和谢明珏两人的亲缘鉴定书,上面还附着照片。
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宁柯是谢董养子这事西京几乎没人不知道,但是什么时候谢董还有一个亲生儿子了?
阿巴阿巴,当时来这医院的时候学姐也没告诉她还有这么刺激的事啊。
那这么说起来,宁总还能叫上里面那位女士一声妈。
贵圈可真是复杂。
不过既然是一家人,那便有知情权了。
护士低头翻了翻文件夹里的病历,略一沉吟才开口道:“这位病人是胃癌中晚期,术后效果还不错,但还需要通过化疗来控制病情,后期的病情发展我们没有办法预测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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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好的,也可能是不理想的。”
宁柯垂眸思忖了一会儿,接着问道:“病历我能看看吗?”
“奥,可以的。”护士说着,便将文件夹递了过去。
宁柯并没有学过医,但奈何上辈子的时候他也是一个类似的患者,在确诊之后他也曾看过不少医疗文献,和国内外的教授交流过,亲身体会过希望一点点破灭的感觉。
那种绝望的处境,应该不会有人比他更感同身受了。
宁柯低头看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没有试过靶向药吗?”
“做过基因检测。”护士的语气有点犹豫:“但是这个突变位点目前还没有应用于临床的靶向药,所以……”
“没有,那就成立一个研发组去研究好了。”
宁柯语气淡淡,似乎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反手又把文件夹还给了护士:“总会有办法的。”
这倒也不算他托大,宁柯在上辈子的时候是专心研究过靶向药的,而严姝的基因检测报告上筛选出的突变基因,宁柯很确认是有足够精准的靶向位点的。
“有你们院长的联系方式吗?”宁柯单手揣在风衣口袋里,轻声问道。
“啊?啊有的。”这位姑娘被宁柯轻描淡写的语气震惊得不行,反应了一会儿才开始手忙脚乱地掏手机。
不是,宁总原来这么有实力的吗?看来她看过的霸总小说还是写得收敛了。
什么叫有实力的霸总,这才叫有实力的霸总,为了不是亲生的妈成立医药研发组!
宁柯自然听不见小姑娘心里的嚎叫,加了院长的联系方式之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是不是还有一位叫李薇的病人住在这里?”
李薇,便是那位研发组组长李牧的亲生妹妹,先天性心脏病患者,是靠着谢氏员工的特别津贴才能住在这所私人医院的普通病房。
在接手原主的工作之后,他便已经把手下的员工察了个底朝天。
一定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宁柯今天来这里的意义。
23. 23
虽然每位护士负责的病人都是有限的,但是李薇这个名字在住院部也算是有名。
因为那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嘴甜得要命,也会哄人,还是20岁最美好的年纪。
有时候他们都会很遗憾,为什么这样的女孩儿命运却如此多舛。
“宁总是想去看看她吗?”
宁柯却是摇了摇头:“她的事我会和你们院长好好聊聊的。”
“其实……”护士的语气有些犹豫:“她的情况,其实做心脏移植是最好的选择,而且薇薇也很幸运,匹配到了合适的心源,只不过……”
“是这笔手术费和后续的康复费用,一般家庭确实负担不起。”
年轻的姑娘不觉叹了一口气,其实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很多本不是绝境的情况却同样没有办法。
宁柯单手转了几圈手机,轻声开口:“好,我明白了,谢谢你,抱歉打扰你工作了。”
谢氏其实专门有成立一笔医疗基金,用于给谢氏的员工提供补贴,不过原主似乎并不太在意这个项目,导致这笔基金名存实亡。
这还是宁柯看财务部报账的时候才发现的。
年轻的护士顺着走廊离开了,宁柯则沉思着,想着这笔基金该怎么用,走廊里也随之陷入了一片寂静。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旁边的门却是“咔哒”一声开了,谢行从病房里探出头:“宁先生?”
宁柯转过身,把刚刚手里转着的手机重新塞回了风衣口袋里:“怎么了,阿行?”
谢行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妈妈,想见见你。”
“见我?”宁柯不觉有些惊讶,他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发现距离谢行进去才过了二十分钟。
在原书里,这位母亲的戏份并不多,但是如今,她却也同样是个活生生的人。
真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谢行点点头:“先生要是不想的话……”
“没关系。”宁柯摆摆手:“阿姨想见我,我怎么会不答应。”
青年握着门把手推开了门,谢行向后退了几步,但还是站在门口,神情有些犹豫。
“怎么了吗?”
谢行摇摇头,压低声音说道:“我母亲是想单独见你,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他又有些感到抱歉,只觉得自己好像又给宁先生添了点没必要的麻烦。
谢行有些不知所措地垂着眼睫,等着宁柯开口拒绝自己。
闻言,宁柯倒是温和的笑了笑:“没关系,你去门外等我就好,嗯?”
说着,他便抬手捏了捏谢行的肩膀,轻巧地侧过身挤进了病房。
谢行见状,也只好退出门外,他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关门,只是虚掩上了。
宁柯转过身,便看见了正靠坐在摇起一半的病床上的女人。
严姝,那位只活在书页里面只言片语之中的谢行的母亲。
其实她的模样和自己想象中有些不同。
宁柯素来是个骄傲的人,拒绝接受自己的脆弱,所以上辈子化疗之后,他便再没照过镜子,也不知道人在生病时应该是什么模样。
不过想来也是不好看的。
但床上的女人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也带着不可忽视的倦容,但气质却依旧是温和秀美的。
阿行的脸上虽然还能看出他母亲的影子,但他显然还是更像他父亲,而与谢行冲击性十足的容貌相比,严姝是个很标准的中式美人。
宁柯又挂上了他惯常的微笑,随手把黑色的风衣外套脱了下来,挂到小臂上,几步走过去,坐到了床边的直背椅上:“阿姨想见我?”
自从宁柯踏进这个房间,严姝就开始端详面前这个年轻人。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她也不是对谢家一无所知,这位年轻的后继者她自然有印象,不过……面前这位青年似乎和她想象中截然不同。
严姝原本以为,他会十分锋锐,淡漠,就像她印象中的谢家人一样倨傲。
不过今日看来,除了那副第一眼看过去就足以摄人心魄的容貌之外,宁柯似乎要好接近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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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姝对他的第一印象还不错,便也迎着宁柯温和地笑了笑:“其实很早就听说过你,不过刚刚阿行跟我说了点关于你的事,我便有些好奇了。”
宁柯微微歪了下头:“阿行说我什么了?”
“说他认识了一个很好的哥哥。”严姝说到这里,低头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说起来,我这个母亲也做得倒挺失败的,还没听过我儿子亲口说过一声好。”
“……阿行本来也不是很善于表达自己的孩子。”
闻言,严姝摇了摇头:“你别安慰我,小宁。其实我生了病之后,倒有空好好想一想过去的事情了。”
“我太沉湎于过去,导致我总是把阿行逼得很紧,其实他小时候也不是这个性子啊。”
严姝靠坐在枕头上,双眼望着窗外,言语间有些惆怅。
好像很多时候,人们都是在失去了一些东西之后才会想明白很多事。
“他并不快乐,你也能看出来,是不是小宁?”严姝偏过头问他。
快乐?说起来,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宁柯认识的华国家长,都不会把这一项作为培养孩子过程中最重要的事。
才华,成绩,前程,有太多太多他们看重的事,但唯独没有快乐和肆意。
就算严姝现在想明白了,可谁又能去补偿阿行童年永远失去的东西呢?
就像他自己一样,短短一生中最自由的时刻,居然就是生命的最后一刻。
宁柯垂下眼,纤长的眼睫把那对桃花眼遮去了一半,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只是希望他以后会更快乐一些。”
闻言,严姝有些哀伤地看着他:“你看,你都比我想得明白。”
“所以,有些事我想告诉你,小宁,在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告诉阿行,让他学会放下仇恨。”
宁柯不觉有些讶异,他掀起眼帘,看见严姝坐直了身子,向他的方向探身过来,眼神中有种他看不懂的决绝。
“因为过去那些事我觉得他有权利知道,而不是任由我,带进坟墓里。”
24. 24
宁柯看着严姝,微微颤了下眼睫:“阿姨,恕我直言,如果是很重要的事,您应该和阿行说,而不是我。”
严姝晃了下头:“阿行还没有成年,他就算知道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况且……”
她又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还有多少时间,告诉你,也算是把他托付给你。”
“……”宁柯一时无言,按照情理来说,他这时候应该安慰安慰严姝,让她乐观一点。
但是奈何,他自己也曾和严姝处于一样的境地,他知道,安慰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宁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向后靠坐到椅背上,望着窗外阳光还很明媚的天空,轻声开口:“您说吧,我会听着的。”
严姝终于笑得真挚了一些:“谢谢你,小宁。”
“嗯……阿行应该没有和你说过,他和谢明珏是怎么相认的吧?”
女人依旧笑得温和,好像并没有觉得对谢氏集团的董事长直呼其名有什么不妥。
宁柯的嘴角不觉抽动了一下,但到底没说什么,摇摇头:“我也没问过他。”
“那就是了,他觉得我也不知道,其实……他那点小心思,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严姝有些好笑地摇摇头:“不知什么时候他偷看到了我的剪报,猜到谢明珏是他父亲,知道他喜欢钓鱼,就趁着打暑假工的时候,去应聘西京最出名的野钓公园的迎宾。”
“他长得好,自然很容易得到那份工作。”
“然后……那张脸就接连几天怼到了谢明珏跟前。”
说到这里,严姝又苦笑了一下:“他们俩长得有多像,小宁你是知道的。”
……居然是这样的吗?
说起来,这还是宁柯第一次听说这段背后的故事,从前听秘书小姑娘讲起这本书的时候,这段也仅仅是一笔带过。
原来这时候阿行这位男主角就已经会靠一些小手段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这倒是件好事。
少了他这个炮灰反派,谢行还是要好好长大才是,变成能在西京有一席之地的人。
严姝叹了口气,随之摆了摆手:“说起来,这件事也没那么重要,我想告诉你的是另一个故事。”
说着,严姝附身过来,从床头柜的果盘里拿了个橘子塞到宁柯手里:“可能会有点长,我争取长话短说。”
……
二十多年前,严姝二十二岁,和如今这个整日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而头疼的普通女人截然不同。
她是西京大学数学专业的保送研究生,才华横溢,前途无量。
在一次数模协会举办的联谊活动上,她认识了那位在整个西京大学都赫赫有名的商学院学长—谢明珏。
两人虽然相差一岁,但却同样思维敏捷,聪慧非凡,两位同样有天赋的青年相聚在一起,可谓是伯牙与子期,一拍即合,相见恨晚。
后来,两人的相爱便显得顺理成章起来,郎才女貌,一时之间,他们在整个西京大学都成为了人人称赞的,极为般配的一对儿。
严姝现在回想起来,也只觉得学校里的日子可真是肆意又无忧无虑,年轻的男孩女孩们是那样的烂漫飞扬,觉得这样便是一辈子。
在她研三那一年,谢明珏刚刚在谢氏集团里站稳脚跟,于是就兴冲冲地拉着严姝回了谢家,希望得到全家人的祝福。
可奈何那时谢氏集团正值承前启后的关键时期,为了拿到更多的人脉与资源,谢明珏自己的婚事早已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
谢家的父母甚至早已商量好了联姻的事情,只差两人见一面,不论如何最后都会拍板定下。
所以对于突然冒出来,打乱了他们计划的严姝,自然是没有好脸色看的。
那天谢明珏和父母大吵了一架,然后便搬出了家,连带着班也不想上了。那时尚还青涩的少年是何等天真,觉得靠自己的才华也能给心爱的姑娘支撑起一个家。
但是在西京这个地方,向来不缺天才。
他哪里知道,自己从前拿到的项目和赞誉,到底有几分来自于他自身的能力,而又有几分来自于他谢家长子的身份?
在父母的干预之下,谢明珏开始处处碰壁,西京的房价本来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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涨船高,这样入不敷出一段时间后,他们便已经捉襟见肘了。
“分手是我提出来的。”严姝语气淡淡,好像是在说一件旁人的无关紧要的事:“我只是觉得,这样不被支持的感情不会长久,早点分开,对彼此都好。”
“谢明珏应该也是愧疚,便答应了。只不过是,我没料到即便分开之后,谢家还是没放过我。”
严姝也随手拿了一个橘子,慢慢地剥开外皮:“学院里逐渐起了流言,说我的一个项目数据有剽窃造假的嫌疑。你知道那个年代吗,小宁?信息流通并不发达,人们大多只会去相信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谢家算是西京大学的董事,给领导施压之后,我就算想启用学院的调查程序也没有门路。”
“这件事闹得很大,所以我最后没有拿到学位证书。”
严姝剥了一瓣橘子塞到嘴里,望着宁柯,慢慢嚼着。
女人有一对眼型圆润的杏仁眼,虽然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但依旧难掩清丽。
说话间,她的眼神虽然一直很平和,但如今落到宁柯眼里,却恍若一潭死水,再惊不起任何波澜。
“因为这段经历,我几乎找不到工作。而且恰恰这个时候,我发现我怀孕了。”
说到这里,严姝不觉耸了耸肩:“人类可真是神奇,不是吗,小宁?我就算怀着孕,住到老旧的筒子楼里,没有工作,靠打零工赚钱,还要听着那群人的闲言碎语,也好好的带着阿行活到现在了。”
从前前途无量的高材生,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执念早已不在,便唯余怅然。
宁柯从没想到,居然过去会发生这样一段故事,小说里草草带过的几笔描述,字里行间便是一个姑娘被埋没,被掩盖的,充满遗憾的一生。
他忽然觉得,自己坐到这里,好像听到的不仅仅是一段故事而已。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①”,严姝像唱歌一般念道。
“可是……”女人垂下头,藏住了自己已经发红的眼眶,轻声说道:“我的人生还是被毁了呀。”
25. 25
宁柯一时无言,半晌才轻声开口:“谢叔知道这些事吗?”
来到这里一个月,宁柯其实早已入乡随俗,习惯了叫谢明珏父亲。但是如今这个情况,他还是没这么叫。
严姝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摇了摇头:“他应该不知道,谢明珏只是傻,不是坏,他要是知道他父母干过这些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了解他。”
“况且他也没去我和阿行家里看过,他应该只是认为,我们过得没有那么好。”
宁柯从床头柜上抽了一张纸巾,递到严姝手里:“谢叔的父母十年前就因为车祸去世了,而且,他们关系也一直不太好。”
宁柯也不知道这能不能安慰到严姝,但是事实就是,在原主的记忆里,谢明珏这十余年未曾再娶,也没在媒体上有过任何花边新闻。
十四年前,迫于父母的压力,谢明珏这才在孤儿院收养了原主,算是给自己找了个接班的。
闻言,严姝笑了笑,又摇了摇头:“不重要了,不过还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小宁。”
“从前我可能还对你有一些误解,不过你真的是个好孩子,也真的是个好哥哥。”
“……我也是第一次做哥哥。”
严姝把宁柯递过来的纸巾叠成了小方块,压在自己的鼻尖上,双眼红红地看着他:“可是我也是第一次做母亲。”
“我知道我从前对阿行太过苛刻了,我也知道那样不对,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我只是不想让他再步我的后尘。”
宁柯双目沉沉地看着她,轻声说着:“我知道的,阿姨,我想阿行也没怪过您。”
闻言,严姝短促地笑了一声,把纸巾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里:“谢谢你,小宁。”
她探身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是不是快到时间了,一会儿护士要回来了。总而言之,谢谢你今天听我说这么多。”
“和你聊天很令人开心,小宁。”
严姝看着他,眉眼弯弯:“我们下次再见。”
五分钟后,宁柯思绪混乱地推开门,手里还拿着半个橘子。
他第一眼只看见走廊里空空荡荡,以为谢行已经走了,等到视线扫到左边,才发现门边还蹲着一个人。
身高已经一米八十多的谢行靠坐在走廊的墙壁上,垂眼看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看上去可怜又大只。
直至视线里出现了熟悉的高帮马丁靴,谢行才抬起了头。
宁柯不是第一次用俯视的高度去看谢行,但是今天小家伙的眼神却格外可怜,漆黑的眸子里还透着些许迷茫,像是迷了路,找不到家的可怜小狗。
谢行向来是个心性坚定的孩子,如果不是很大的刺激,是不会让他这么失态的。
宁柯心下恍然,想起了刚刚推开的,根本没有关严的门,下意识开了口:“你都听见了,是吗?”
……
“这是您的两杯焦糖卡布奇诺,温热五分糖,请拿好。”
宁柯拿着在街对面咖啡店买的两杯咖啡回到医院花园里的时候,谢行还坐在花坛边,他刚刚脱了校服外套,只剩下里面一件单薄的衬衫。
衬衫袖口挽到了胳膊肘上,露出了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他虽然比宁柯小了六岁,但是看上去可比他结实多了。
宁柯又想起了自己失败的健身计划,不觉撇了撇嘴。
他找宋洋请的私人教练说因为他的体质原因,根本练不出多少肌肉,现在健身还是主要以增强身体素质为主。
宁柯把咖啡塞到谢行手里,揭开自己的盖子先喝了一口:“味道虽然不太正,但还是挺好喝的,回家吃饭之前先喝点东西垫一垫,嗯?”
谢行虽然现在心里很乱,但还是很乖地接过咖啡,捧到自己手里。纸质的杯壁十分温热,忽然让他的心情熨帖了很多。
宁柯叹了一口气:“阿行,现在你父母都不在,你想说什么,不如和我说,嗯?”
“胡思乱想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阿行应该知道的,是不是?”
谢行垂着眼睫,抿了抿唇角。
以他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宁柯纤瘦的腰部线条和随手搭在风衣口袋边缘上的细白手指。
他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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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到,宁柯已经为了自己的事情忙活了足足一下午,他刚从公司回来,本来就很忙,身体又不好,自己再这么支支吾吾下去,耽误的就不只是自己的时间了。
宁柯压根不知道现在自己在谢行眼里已经成了一个身娇体弱的玻璃人,他看着小家伙仰起头,可怜兮兮地问他:“先生,我好像不知道我妈妈现在这样,到底该怪谁了。”
“……”宁柯又叹了口气,有些心软地摸了摸谢行的头发,觉得其实手感还是挺好的:“你为什么一定要怪谁呢,阿行,你要一直靠着怨恨活着吗?”
闻言,谢行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确实,这么长时间以来,他鞭策自己向前的动力,都是母亲的期望,和对那位所谓生父的怨怼。
他想出人头地,想有朝一日向那个男人证明:就算他不要母亲,他们也可以过得很好。
但是今日一遭,若是抛开自己的主观立场不谈,他这位父亲好像并没有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而母亲这一切遭遇的罪魁祸首,已然在许多年前就不在人世了。
可是谢明珏又怎么会没错呢?谢行有些怨怼地想到,如果不是因为他,母亲哪会经历这些事?她本该在自己最热爱的领域的前程似锦。
他好像突然很迷茫。
宁柯看着面前的小家伙,心里不禁软得一塌糊涂,这么年轻,却又经历了那么多本不该他经历的事情。
想想今天遇见的徐天德的儿子,又想想谢行,两人好似根本没活在同一个世界。
要是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原主,这孩子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不过没关系,至少现在还有他。
宁柯向前挪了一步,轻轻揽过谢行的肩膀,让他靠到自己身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阿行,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父母永远欠孩子一句对不起,而孩子永远欠父母一句谢谢。”
“但就这样相互亏欠,相互扶持着,依然能很好地过完一生。”
闻言,谢行心下不禁一颤,他一直觉得,宁柯的过往至少要比自己顺遂,但为什么,他又这么懂自己呢?
26. 26
谢行还未曾离宁柯这么近过,此时他的半边脸只隔着一片薄薄的丝绸布料贴在宁柯的小腹上。
因为工作场合,衬衫上应该是喷了点香水,气味虽然浅淡,但却莫名让人安心。
宁柯的身形其实颇瘦,导致小腹也极为平坦,但谢行却莫名觉得,那是他触碰过的最温软的地方。
就像独自走了太久的路,终于找到了避雪的屋檐。
谢行下意识仰起头:“可是,前些天我刚和他闹了脾气。”
自己那么任性,但那个男人也依旧没有生气,虽然,他还是觉得他活该。
过去发生的那么多事,好像谁都没错,但又好像谁都本不该如此。
宁柯低头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的可怜小狗,心里忍不住发笑:“你那叫闹脾气?”
宁柯自己虽然没有过青春叛逆期的经历,但是上辈子时也听过不少董事会的人为此发过牢骚。
更别说在原主的记忆里,还有段原的黑历史,打架逃课,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现在还是段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父亲本来也没生气,况且,他也没对你足够坦诚,他也不无辜,不是吗?”
这么多年过去,谢明珏依旧对严姝心怀愧疚,但他却没对任何一个人说起过,包括他的亲生儿子。
也许他觉得,这些事和小孩子说没有必要,但是这世上有太多矛盾,都是在这种沉默中爆发的。
若不是今天谢行无意中听见了,也不知他们父子俩还要僵持多久。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重新开始,好不好?你也试试去接受他,嗯?”
“……我觉得我不能接受他。”谢行说道。
宁柯闻言摸了摸谢行的发顶,语气轻松地说道:“那就不接受,他犯了错,自然要拿些东西来抵。”
谢行闷声点了点头,从前他偶尔会觉得,宁柯和他说话像是在哄小孩子,但是今天却莫名觉得,这样还不错。
至少终于有一个人,能够包容他的所有情绪。
犹豫半晌,谢行终于伸出手,试探着抱住了宁柯的腰。
青年的腰肢极为细瘦,其实他单手就可以完全揽过,但是他还是执着地用双手环抱住了。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谢谢哥哥。”谢行轻声说着。
少年的尾音极轻,几乎融进了秋日的风里,但宁柯依旧听见了。
他愣了一瞬,转而便笑了,细长的手指随意摩挲了一下谢行的颈窝,在心里无声地叹息了一句:要好好长大啊,阿行。
他自己是那样不幸,在成长的路上未曾有过一个人指引过,但若是有机会,他倒是很乐意扮演这样一个角色。
帮助迷茫的孩子找到自己的路。
……
国庆节假期开始之后,谢明珏在出去和老段钓鱼的时候听说了学校里的事,当时就被气得不行。
回家之后就拐着弯地向宁柯打听,宁柯说了之后又对他的解决办法不太满意。
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让徐家吃更多苦头。
谢明珏虽然已经放权给宁柯好几年,但他到底还是西京最大的本土企业的董事长,颇有些根基在身上。
只要多打几个招呼,就足够徐家把最近接到的几个项目都丢了个精光。
这事还是宁柯从宋洋口中得知的,毕竟到了假期,他就是两手一伸,躺平开摆,只能多麻烦他的特助注意行业动向。
他一开始也不想和谢行说,本来这段时间这对父子俩之间就有点尴尬,说了还要给小家伙徒增压力,还不如不让他知道呢。
但奈何徐家四处求助无门,徐钰直接求到了谢行这里,把这件事捅到了谢行面前。
谢行自然不可能为了他去向谢明珏求情,不过还是在假期第一天晚饭的时候有些别捏地向谢明珏说了谢谢。
宁柯至今都记得那天晚上,谢明珏坐在自己书房的沙发上,对着他哭天抹泪了一个小时。
于是第二天,他就带着谢行去参加了段原手下新开的温泉山庄的剪彩仪式,好让欣慰的老父亲在家里好好冷静冷静。
“所以什么意思,你本来是不想来参加的吗?”
此时在后台休息室,段原手里拿着一根刚从果盘里顺出来的香蕉,抵着宁柯的喉结,煞有介事地逼问他。
因为最近不用上班,宁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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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颇好,就算段原又开始玩些幼稚的游戏,他也愿意配合。
他靠坐在松软的沙发上,左手随意地搭在靠背上,右手顺势松松握上了段原的手腕。
“怎么会呢?我什么时候错过过你的重要场合,嗯?”
宁柯今天一改他从前的正装打扮,换了一件浅绿色的中式短袖衬衫,在袖口和衣摆的位置用银白色的丝线绣了飘逸的云纹。
加上他最近头发又长长了一些,整个人看上去就是个清隽又文雅的温柔美人。
若是不认识宁柯的旁人听见这样有些暧昧的话语,估计要被糊弄得找不着北。
但是段原身上,他却是想起来了高三在四中读书的时候,他晚自习翻墙出去买吃的,回来的时候刚从围墙上跳下来,就看见了自家发小那张板着的死人脸。
在昏黄的灯光下和恐怖片也没什么两样。
之后,他就被悲惨得扭送到教务处了。
他一时被回忆吓得打了个哆嗦,宁柯偏偏又这时候坏心思地手里用了点力,段原脚下没站稳,竟是直接扑了下去。
他刚勉强撑住沙发靠背,和宁柯拉开距离,休息室的门便被“咔哒”一声打开了。
谢行扶着门把手站在门边上,有些沉默地看着他们俩。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是段原把他哥按到了怀里一样,宁柯甚至还拉着段原的手腕。
见状,段原猛得咳嗽了一声,噌地站直身子,理了理自己的白色衬衫,语气里有些造作的热情:“阿行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谢行走到宁柯面前,不着痕迹地挡去了段原看向宁柯的一半视线:“哥哥,外面有人想找段先生,托我来叫一下。”
宁柯笑了笑,收了正抓着段原的手:“好,他一会儿会去的。”
谢行却依旧没动,他今天被宁柯打扮得和平常不太一样,同样款式的黑色衬衫把本就出众的少年衬得更加英挺。
虽然和宁柯完全两个风格,但是却没人会觉得两人不是一家人。
他意有所指地开口:“那位先生看上去挺着急的。”
段原:……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是在赶他吧,是吧是吧!
27. 27
好啊,他今天就要让谢家这两个人知道,他段原也是有脾气的,不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是赵经理吧,他今天负责宾客接待,别是出了什么差错。”宁柯垂眸摩挲着谢行衬衫下摆上绣的竹纹,轻描淡写地开口道。
段原:……可恶,还真被他说到正事了。
受到迫害的男人气鼓鼓地走了,走时“咣当”一声带上了门,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宁柯仰起头,笑着看向谢行:“阿行有事和我说?”
谢行摇摇头:“没有。”
“嗯?”宁柯挑了下眉梢:“那为什么这么着急让他走,不喜欢他?”
谢行赶紧摇头:“不是。”
他看着宁柯那张好像时时刻刻都笑得温和的脸,终于开口道:“他是喜欢哥哥吗?”
“……嗯?”
就算宁柯已经有了积累两辈子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的性子,此时也是着实十分错愕。
几秒钟后,他没忍住笑出了声:“他喜欢我?阿行,你难道会喜欢上你们教导主任吗?”
“在你段原哥眼里,我大概就是这么个形象。”
原主的性子死板又不近人情,读书的时候道德感颇高,可以说段原闯的祸有半数以上都是被原主捅出去的。
有他真是段原的福气。
宁柯有时也很奇怪,这到底是多么强的信念感,才能让两人做这么多年的朋友。
“不过……”他话锋一转,有些好笑地问谢行:“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谢行刚松了一口气,就又被问住了。
他支吾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你们关系很好。”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和母亲只能偶尔在手机上联系,和谢明珏的关系又有些微妙,只有宁柯,是他唯一的依靠。
他真的有些怕,怕自己会被宁柯抛下。
“二十多年的交情了,当然不仅仅是朋友了。”
宁柯随口说着,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动作间,白色的打底T裇衫撩了起来,露出了半截白得晃眼的细腰。
谢行别开眼,心里却有点堵得慌,果然,宁柯那样好的性子和相貌,怎么会却缺人陪着。
自己这么一个还没成年的高中生,估计也就是他人生中的一个匆匆过客。
没关系,之前他不也总是一个人吗。
他正自己安慰自己,却听见宁柯叹了一口气:“阿行,有话就要直说啊,你其实是在担心,怕我有一天会不管你,是不是?”
其实,谢行和少年时的自己真的很像,一样敏感,渴望真情。
只不过是他在职场上待得太久,早就习惯用一张八风不动的温和面容掩盖自己所有的情绪。
可是阿行啊,他太年轻了,就像严姝说过的,那点心思是真的瞒不过别人。
闻言,谢行猛得掀起眼帘,就看见宁柯笑着伸出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你担心这个是不是太早了,阿行?”
“我还没有成家的打算,至少在你能接手公司之前。”
“……公司?”谢行一时愣住了。
“是啊。”宁柯有些懒散地靠到了沙发上,两条长腿优雅地交叠:“我上次可不是在和你开玩笑啊,阿行。”
宁柯说的自然是之前谢行和谢明珏吵架的那天晚上,他打趣让谢行以后去接他的班。
“可是哥哥……”谢行有点着急了,生怕宁柯误会自己要和他夺权:“我不想……”
“求你了阿行,我是真的不想上班了。”宁柯拖着尾音,向他眨了眨那对潋滟的桃花眼,看上去倒不想是求人,而是在撒娇。
“……”谢行硬生生把自己本来要说的后半句拒绝的话憋在了喉咙里。
他突然发现有时候他对宁柯是真的束手无策。
宁柯心里觉得好笑,小家伙虽然面上通常都没什么表情,但却是一等一的心软,总是能让他有些欺负可怜小狗的负罪感。
想到这里,宁柯便不再逗他了,重新靠回沙发靠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中式吊灯:“不过现在说这个确实有点早,至少等你大学毕业吧。”
“在这之前,你就好好的去做你自己吧。”
谢行终于松了一口气,应了一声便想转移话题说点别的什么。
然后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又被“砰”的一声撞开了。
兄弟俩一起抬头,就看见段原正站在门口,扶着门框,神色恍惚地看着天花板。
宁柯皱了皱眉,刚想问一下这是怎么了。
就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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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原喃喃说道:“妈妈啊,我好像恋爱了。”
宁柯:……我就多余问他。
被宁柯在脑袋上扇了一巴掌之后,段原终于清醒了一点,他捂着头坐在扶手椅上和两人说话:“是秦煜来了,我当时只是出于礼节给腾云发了请帖,谁能想到他真的来啊。”
“要我说,阿宁,他肯定是冲着你来的,要不然我这个小庙哪里容得下他这尊大佛。”
宁柯斜倚在一边的沙发上,细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膝盖,却没多说什么。
倒是一旁的谢行低声问了一句:“秦煜是谁?”
段原瞥了一眼宁柯,看见他面上没什么别的神情,才回道:“和你哥有点过节的一个男的。”
“过节?”谢行重复到。
“嗯哼。”段原应到,又对着他挑了挑眉毛,才探身过去看宁柯。
“怎么样,阿宁?今天除了我,就数你最显眼了,你总不能指望他看不见你,是不是?”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躲着他?”宁柯睨了他一眼,却是说起了另一件事:“比起这个,你说你恋爱了是怎么回事,你看上他了?”
“啧。”段原又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连声抗议道:“我看上他?我只是单身二十多年,不是饿了!”
宁柯又“啧”了一声,似乎对此持怀疑态度,但这时候段原的注意力又不放在他身上了。
他又开始神游天外,语气也恍恍惚惚:“我刚没看见他,那好像是他的秘书,哦,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漂亮的姑娘。”
“她的头发像缎子一样,怎么就瞎了眼跟着秦煜干活呢?”
看来他在一段时间之内似乎不会变清醒了,宁柯无声叹了口气,偏过头对着谢行使了个眼色。
少年立刻会意,两人立刻起身,贴着休息室的门边就溜了出去。
段原还在独自念念叨叨:“阿宁,你说我下次见她是不是应该送点礼物,说不定能把她从秦煜那里撬过来。”
“旗袍怎么样?我记得我妈有一件很漂亮,很衬她的发色。”
“阿宁?”
段原猛地回神,就看见沙发上已经空空荡荡,连带着谢行也不在了。
段原:……够了,我说够了!他现在就要和宁柯绝交一个小时!
28. 28
上午九点半,剪彩仪式正式开始,这之后便是一场小小的宴会。
宴席设在温泉山庄的露天庭院里,这个项目其实是段夫人,也就是段原母亲名下的,装潢也是她最喜欢的中式园林风格。
不过奈何她并不喜欢管公司的事情,这山庄便也归到了段原手下打理。
虽说段原平时不靠谱得很,但是他到底还是和宁柯一样,自小在父辈的耳提面命下长大,这样熏陶得久了,能力便总能拿得出手。
再加上段氏这个老牌企业的加持,虽说今天只是一个小小的开业仪式,也来了不少西京的名流权贵。
但正如他们之前所料,就算今日的主角是段家兄妹,但宁柯在人群里也依旧瞩目。
想来递名片和攀谈的人几乎络绎不绝。
谢行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合,只得紧紧跟在宁柯身后,像是怕和主人走失的小狗。
这两辈子加起来,宁柯应付这种场合已有十余年的经验,自然格外游刃有余。
而且今日还和从前有些不同,对于谢行这个第一个除了宋洋之外的,出现在宁柯身边的少年,想来探口风的人便更多了。
谢行看着宁柯细长的手指捏着盛了热橙汁的高脚酒杯,在来往不绝的人流中应对自如。
半个小时过去,他硬是一张名片也没收,连带着谢行的身份,也没有透露一丝半点出去。
关键还能哄得每一个人笑呵呵地来,笑呵呵地走,着实令人叹服。
但宁柯也不至于这样糊弄所有合作方,等到人群散了一点,便凑上来一个长相十分和蔼的中年人。
宁柯面上的笑不觉真挚了一点:“赵叔叔。”
这是谢明珏的一位老朋友,也是谢氏的合作方之一,两家公司算起来也是有快十年交情了。
闻言,赵雍便摸着啤酒肚笑开了,他上下打量了宁柯一番才开口道:“前几天听老谢说小宁性子变和善了,我还没信呢。”
“今天看倒是真的,要是以前你才没有耐心应付他们,是不是?”
宁柯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碰了碰杯,两人随口说了一会儿股价的事,赵雍便拐到了正题上。
他对着宁柯挤了挤眼睛:“这年轻人是谁啊?一表人才的,你新提拔上来的小孩儿?”
其实谢行的长相,已经足够让熟悉的人把他和谢明珏联系起来,但这些事怎么可能拿到明面上去说呢?
宁柯笑着抿了一口酒杯里的橙汁:“您不如先记住这张脸,反正很快就会知道了。”
“呦,这还和我卖上关子了。那我就好好等着,希望能给我一个惊喜。”赵雍笑道。
这多半不是什么惊喜,应该是惊吓。
宁柯不禁腹诽,但面上依旧笑得毫无破绽,甚至开着玩笑:“自然,这可是我们谢氏压箱底的宝贝。”
两人聊得和谐,没注意到身后的谢行耳根又开始红得发烫。
他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宁柯总是能面不改色又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话,让人有一瞬觉得,就算为了他拿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也甘之如饴。
又过了几分钟,赵雍晃晃悠悠地走了,宁柯终于呼出一口气,拉着谢行到了餐桌旁边,给他端了一盘蛋糕:“早上还没吃饭吧,先垫一垫。”
其实并不会有多少人吃这种以社交为主的宴会上的餐食,但是因为段瑶向来喜欢甜点,为了妹妹高兴,段原请得也都是国际上有名的甜点师。
宁柯刚吃了一块抹茶蛋糕,感觉胃里不那么空了,就听见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宁哥,谢行!”
他端着碟子回过头,就看见段瑶蹦蹦跳跳地到了他们面前,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小姑娘今天只穿了款式很简单的丝绸衬衫和牛仔裤,扎着高马尾,但却依旧青春靓丽,很有活力。
段夫人从前是国内知名的影星,容貌自然是上佳,而段瑶活脱脱就是她母亲的缩小版。
她从牛仔裤口袋里翻出一张房卡:“这是我哥给你俩留的VIP包厢,是有单独温泉的双人间,酒水也是自取,他现在走不开,让我送过来。”
“好。”宁柯笑着接过,顺手给她端了一碟曲奇饼干:“替我谢谢他。”
“不用谢他。”段瑶接过饼干,撇了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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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要我说宁哥,你和谢行真的太不会放松了,我哥都是天天恨不得粘在床上,抠都抠不走。”
宁柯笑了笑:“我确实不会放松。”
严格来说,他几乎不怎么接触娱乐活动,不过这辈子比上辈子好多了,他已经开始学习怎么享受生活。
他反手把房卡塞进了谢行的衬衫口袋里:“你先拿着,等一会儿你就先走,嗯?我应该还要再待一段时间。”
闻言,谢行终于松了口气,他确实是不太喜欢这里,即便跟在宁柯身边,也躲不了那些窥探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是只动物园里的动物。
宁柯重新回过头和段瑶说话:“你哥说没说要给你找嫂子的事?”
闻言,段瑶脸上出现了一言难尽的表情:“说了。”
“他还指给我看了,喏,就是那个姐姐。”
顺着段瑶的指示,两人都看见了那个银白色披肩发的姑娘,她穿着衬衫和A字裙,身高比华国姑娘要高,还穿着高跟鞋,故而十分显眼。
而她的身边,便是秦煜。他今天穿着套银灰色的西装,作为腾云国内第一家分公司的经理,他出席的西京商业活动其实很少,今天算是第一次公开露面。
段瑶咂了咂嘴:“确实是个漂亮姐姐,但是她上司看上去就不是好人。”
谢行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宁柯在工作上八面玲珑的能力,所以能和他有过节的人,自然要多看几眼。
也不知到底是因为他们三个的目光太明显,还是秦煜对周遭太过敏锐,几乎不设防的,秦煜倏然就回过了头。
对两个一看就是未成年小孩儿的人,他自然没什么兴趣,和宁柯对上视线之后,他居然只是友好地笑了笑,遥遥举了举手中盛着红酒的高脚杯示意。
等到宁柯笑着颔首回应之后,他便重新别过了头。
一次短短的会面,却是让一旁的谢行皱了皱眉,不知为何,他从那个男人的眸子里看出了一种势在必得的倨傲感。
那并非能简单的用商业竞争来解释,要他来说,那倒更像是对什么物件的占有欲。
让人很不舒服。
29. 29
“他就是秦煜?”谢行微微弯下腰,压低声音问道。
“对。”段瑶回道,两人活像做贼一样把脑袋凑到一起说着。
“是不是看上去就不是个好人?”
谢行难得对着段瑶赞同地点了点头。
宁柯被气笑了,把手里的盘子放到一边,对着两个小孩儿的后脑勺挨个拍了一下:“都多大了你们俩?还按好坏分人呢?”
段瑶揉了揉自己的马尾,撇撇嘴:“可是他看起来就坏嘛。”
“别把漂亮姐姐带歪了,我哥难得有喜欢的女孩儿。”
段原自小就像一只脱缰的哈士奇,好像就缺了爱情那根弦,从前上学的时候收到情书还要追着人女孩儿问信封上的香水是什么牌子的,最后把人气得打了他一顿。
所以段家的父母已经对他的感情问题不抱希望很久了。
“那这你不用操心。”宁柯随手用勺子把蛋糕上的樱桃挖了下来:“基本的眼力他还是有的。”
“唉。”段瑶叹了口气,显然还是很怀疑:“希望吧。”
半个小时之后,宁柯终于从宴会上脱身,此时谢行已经跟着段瑶一起溜走了。
段瑶虽然从小到大也参与过不少商业场合,但是她同样不喜欢,对她来说,这些远没有窝在房间里看动漫有意思。
临走之前,她给宁柯指了一条通往山庄后院的小路,寂静无人,很适合偷偷跑路。
不得不说,即便不泡温泉,段原的这家度假山庄也很有看头。
嶙峋的假山和太湖石,颇有韵味的中式院墙,还有郁郁葱葱的植被,都是平时在西京市中心看不见的景色。
宁柯走到木质栈道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又走了一会儿,便倚到栏杆旁,低头看着水池里五颜六色的锦鲤,都被投喂得很胖,看见有人便争先恐后地游了过来。
看了半晌,宁柯长长呼出一口气,两辈子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无所事事的浪费时间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
他正准备再吹一会儿风,身后的木制栈道却又发出了细微的声响,连带着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宁总,真是巧啊。”
即便几十年的教养让宁柯面上做不出什么失礼的表情,但是他还是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
他懒洋洋地转过身,就看见秦煜站在他一米开外,正意味不明地笑着看他。
秦煜已经脱了西装外套,但里面还按着西方礼仪穿着马甲,口袋里揣着块怀表,露出的银色怀表链在早晨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不觉让人联想到一个成语,叫斯文败类。
宁柯勾出一个寡淡的笑来:“秦总一直跟着我?”
“怎么会呢?”秦煜笑着,向前迈了一步:“按照华国古话来说,这应该叫心有灵犀。”
宁柯只觉得这样兜圈子很没意思,他偏过头看着水池里的假山,随口回道:“没想到秦总华国话说得还挺好。”
秦煜短促地笑了一声:“家父有点研究罢了。”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等到宁柯重新回过头看他的时候,两人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秦煜本来就比他高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北美的饮食问题,导致他的体型也比本就清瘦的宁柯大一圈。
他本来就是倚靠的站姿,所以此时要是想看见秦煜的眼睛,就要微微扬起下颌。
但即便是这样处于劣势的姿势,宁柯却依旧不动声色,他甚至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秦总不如说点正事。”
秦煜微微垂着那对灰色的眸子,逆光的角度让他的神色有些难以辨别。
这还是他第一次距离这么近的和宁柯见面,相比于那张画质堪比座机的老照片,青年的皮肤似乎更加白,连带着那纤细脆弱的脖颈都看得真切。
细白的皮肉之下便是正在跳动的脉搏。
让人不禁想掐上去,看着他在自己手下无助地喘.息。
就像从前死在自己猎.枪下的那些食草动物一样。
秦煜勉强压下自己内心的躁动,慢条斯理地开口:“正事?那我可就说了,宁总可真是好手段啊。”
他说的自然是上周微博热搜上的事情,这一周腾云的公关部几乎是连轴转,才勉强维持住了股价,没出现大幅度跳水。
否则就算他们想瞒住董事长也瞒不住了。
他原本以为,宁柯听见这话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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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傻,至少肯定不会承认是自己的手笔。
但宁柯只是轻笑了一声,桃花眼显得潋滟生光,还带了点细微的骄傲:“是吗?不过雕虫小技罢了,还真是承蒙秦总夸奖。”
在同样的聪明人面前,宁柯向来不喜欢遮掩自己,那样只会显得更傻。
“……”
看见宁柯这幅模样,秦煜发现自己居然没有生气,还生出了点隐秘的亢奋。
果然,这样容貌的美人还是要配上这般倨傲的性子才有趣。
秦煜的手指在西装裤口袋里抽动了一下,像是控制不住想要去抓什么东西,但转瞬又被压制住了。
他轻笑了一声:“宁总真不打算再考虑考虑我们合作的事?腾云和谢氏,该是珠联璧合才是。”
宁柯不觉叹了口气:“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有点执着,秦煜。”
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秦煜挑了下眉梢:“现在有了,不过,正因为执着我才能走到现在,不是吗?”
宁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也有道理。”
“所以秦总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闻言,秦煜耸了耸肩,却是抬手扶住了宁柯身后的栏杆,把他困在了这方寸之地。
“我只是想从宁总口中听见一句真话。”
狡黠的华国人,把人骗得团团转,却又妄图独善其身,他秦煜可不知道纵容两个字怎么写。
“……”真是好无聊啊。
宁柯向后仰了仰头,胳膊肘随意地搭在木质护栏上,抬眼去看秦煜的眼睛。
其实那是一对很漂亮的眼睛,灰色的虹膜,瞳孔却是黑色的,无端染上了几分忧郁的色彩。
他默不作声良久,久到秦煜都有点待不住了,想问问宁柯这是要做什么。
却没想到,宁柯伸出了两只细长的手指,轻轻抚上了秦煜的颈侧,指尖滑动,直到滑到了男人凸起的喉结上。
像极了情人之间暧昧的亲昵。
秦煜一瞬间头脑有些空白,只看见眼前宁柯那对漂亮的桃花眼弯起了一个迷人的弧度。
他语调带着些蛊惑,像是在引诱迷失的旅人:“你怎么能怀疑我的真心呢,秦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