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成凰,战神宠她上瘾》 第1章 放妻书 二月春寒,檐上雪未消。 落华阁,一阵凛风穿堂,叶浅夕的病体更觉森寒,不禁拢了被子,紧嗽不止。 男子移步至内舍,满屋的药味令他止步不前,望向面前早已熄灭的炭盆,剑眉微促。 目光移至榻上,美人面色苍白,憔悴垂死的模样不由得令他心堵。 “浅夕,前日差人来问我迎娶郡主之事,你未有答复,若是你觉得委屈,我便拟份放妻书,让你离开。” 叶浅夕知晓他的到来,还是坚持坐起身。 她久病不愈,气若游丝,“夫君,新婚燕尔,你便出征,你我两年未见,新妇便成了旧人,将军以为,我苦守寒门,日夜盼你,就是为了那一纸休书?” 言毕她又轻咳几声。 他大战归来,得圣上赏识,可整整三日,从未来看过她,对她的病更是只字不提,如今一开口便是无尽的寒凉。 叶浅夕眸波轻转,貌似看向眼前人,恍然间瞥向他身后那隐约可见的喜字,早已褪去鲜艳的红色,如今看来更显碍眼。 顾言知自知有愧,语气缓和了些,“浅夕,是你执意不肯,我才念及旧情,许你一封放妻书,何况,与你说了很多遍,放妻书与休书大相径庭…” 叶浅夕轻嗤,放妻书不过是文人为了自己薄情,寻得一个借口而已。 说出来是好听些,还不过是休书。 顾言知睨了一眼面前这位容颜虽称得上貌美,实则胸无点墨的粗俗女子,眸中尽是不屑。 他本不想在她面前提及心爱的女子,污了她的名声。 “何况,我从未动过休妻的心思,待我与七七成婚后,你继续留在这里。我会禀报母亲,怜你体弱,想必她会答应让你留下。” 叶浅夕的冷眸再次看向他,留在这?他莫不是忘了,这是谁的宅子。 见她不语,他又开始安排起来,“你总把女训挂在嘴边,即便你离去想必你也不愿再嫁,这样吧,待七七入门后由她定夺你的去处。” “我的归处自由我定,顾言知,你可是忘了,你的军功从何而来?你的武艺师从何处?” 顾言知脸色骤变,深邃的眼眸化为寒霜,连那最后一丝怜悯也无了,正欲开口反驳。 叶浅夕深吸一口气抢先一步质问他,“我父亲回乡途中你因无银钱归家,饿晕在路边,他怜你是进京赶考的学子,虽未中举仍对你以礼相待, 见你屡次落榜,郁郁不得志,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不惜将军功让与你这才得成大业,是你在授封官职时,跪在门前祈求父亲整整三日,将我嫁与你。” 她微微调息,才又开口,“他才为国捐躯不过半年,你便停妻再娶,且不说罔顾律法,你这样对得起你的授业恩师,对得起你岳父的苦心栽培?” 提起岳父顾言知的脸色铁青,那曾握刀的手紧紧捏住,生怕压不住怒火,“那是过去的事,你又何必再提,既然你本就看不起我这寒微之身,何必嫁与我?” 叶浅夕看着他眼中升起的杀意,心如寒霜,未曾想到,他竟这般无耻。 见她不语,他的底气更足,“岳父无心功名,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我念你是女子,又无人可以依靠,这才留你在府中,否则早已一纸休书让你归家。” 他冷哼一声继续道“岳父虽不在人世,我可以将你认作义妹,依然可享将军府的荣华富贵。” “你何苦要将话说得如此难听,不管你是否同意,我都不会将我的救命恩人当做妾室入门,她若进门必是八抬大轿的正妻。” 叶浅夕美眸轻挑,略有疑惑,“恩人?” “这件事本不想与你再争论,半年前,我遭遇埋伏,身中毒箭,是她救了我。” 忆起当日场景,他的眼中尽是温柔崇敬,“她身骑白马,一袭白衣踏着晨雾,翩翩而入,宛若仙子。” 看他满目柔情的模样,叶浅夕便知那女子在他心中的地位可想一般。 不甘道“原来是这等渊源,若是她携恩相嫁,你有苦衷我可亲自与她游说,要钱银尽可给去,或愿留府中我自会将她当做我的亲妹。” “是我求娶于她,你莫要小人之心,真是冰炭不可……”他知叶浅夕目不识丁,咬文嚼字的话语,她不懂。 叶浅夕将眼底的意味深藏,“你怎么就确定是她救了你?” “那日她虽以幕离遮身,但我醒来确是在她独自在我身边,而且…” 他的耳垂微微发热,有些扭捏,“我中了毒,她为了救我牺牲自己的清白,我怎可不对她负责。” 顾言知回忆起那日,神智有些不清,醒来后伤口被包扎得十分凌乱,似是有些生疏。 但除她之外还能有何人。 叶浅夕哑然,学医数十载,从未听说有哪方秘术,是以牺牲女子清白之身救人性命的,“所以你是喜欢她的人还是她的身?” 顾言知薄怒,“住口,也只有你这等粗俗女子才会毫无廉耻,你我虽成婚,我与你并无夫妻之实,你还是清白之身。 将来你若寻得意中人,我便予你一封休书,你也可从将军府风光出嫁。你留在府中,也只能分宅而居,不会影响我与她的情谊,只是她过门后,我不能再来见你。” 顾言知看着面前这位,面色苍白无血色的发妻,想起母亲所言,她时日无多,心中闪过一丝悲戚。 听他所言,不会休妻也不会见她,待她有了意中人,那时便是她对不起他,他便可无愧。 叶浅夕将怒意压下,有些庆幸,还好当日的合卺酒她吃醉了,否则必然失身与这等卑劣无耻之徒,“如此说来,两位母亲,可是都同意?” 顾言知心下有些得意,“七七满腹才华,略懂医理,为母亲送去不少贵重之物,日后你也不必每日起早为她们准备膳食。” 他的语气变得柔和,“她是宜王的嫡女,身份高贵,自是会将府内打理有序。” “她自幼便有女教熏陶与你不同,文韬武略,胸怀大志,体恤百姓,心怀悲悯,若非为女子,必有一番大为,这等贵人两位母亲自是十分满意。” 他的发妻与他有恩,但毕竟是普通官家女子,于他的仕途毫无作用。 郡主生的貌美,养尊处优,身份高贵,他出身寒微,此生能有这样一位夫人死而无憾。 第2章 兼挑之名娶双妻 叶浅夕的目光回望他有些沧桑却依旧俊朗的容颜,那双目满含柔情,全然不似对自己的模样。 这样一副令人生厌的嘴脸,不知父亲在天有灵会作何感想。 叶浅夕以帕掩面,看不出表情,“郡主何在?我想见见她。” “胡闹,郡主乃是何等身份,你与她乃是云泥之别,你这身污浊之气免得惹她晦气,总是你们以后分宅而居,互不打扰,相见何意? 再者,她比你更尊礼数,怎会抛头露面来见你。” 她笑“还未成婚便唤她闺名,与人苟合,你们俩倒是真尊礼数。” 顾言知厉声呵斥“住口,也只有你才会揪住那污秽之事,郡主早已料到你会有此揣测,同为女子她深知不易, 若非得已,她定然不会抢夺人夫,亏她还几番恳求我不要将你休弃,岳父淡泊名利,你却如此小人之心。” 他将叶浅夕上下打量一番,虽已憔悴但面容依旧绝色,眼尾上还有一抹红色花形胎记,形似凤尾。 当初他便是被这奇特的印记深深吸引,如今只衬得面色更加惨白,令人不快。 看她青丝还有些松散,头上仍旧是两根略显寒酸的发钗,一黑一白。 本就不是大家小姐,虽姿色上乘,却早已配不上他如今宣威将军的身份,想及此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叶浅夕知他所意,低头看向自己,粗布麻衣的寒酸样,尚在孝中,与名门贵妇天差地别, “家中贫寒你是知道的,我的首饰都拿去当了补贴家用,自从母亲做了粮商,便由她当家。 是母亲觉得,府内闲置婢子开支甚多,是以一年多来,家中粗碎活计都由我与蒲月她们来做,如今倒换得你嫌弃。” 言至此,他面上略有愧疚之意,“家中琐事母亲早在信中告知,是我没有将你安顿好,母亲执掌中馈,节俭惯了你应当理解,女子视孝顺公婆为己任,这点小事你该包容。” 未出嫁时她是千金小姐,嫁了人比使唤婆子做的事还要多,想及此,她的眼中浮起冷意,“我何曾有怨言?何况我并非向你告状。” 成婚时家中穷苦,那时他才初得官职,并无多少俸禄。 就连这府邸也是她父亲赠他的,成婚后她一心侍奉公婆,一切开支应用全靠家中药堂。 一年多前他的生母沈氏找上门来,叶浅夕才知晓他生父原是沈家赘婿。 沈家是粮商,显赫一时,他是家中二子,后被过继回无子的二叔,改回顾姓。 沈氏夫婿长子皆亡,独留膝下一女沈熙月,钱财又叫人骗尽,无处可去,叶浅夕念及她是夫君生母收留她,好生奉养。 沈氏颇有经商头脑,后来借了她一万两银子重拾粮商生意这才翻了身。 那时她便要求执掌中馈,但府中开支由叶浅夕出,收入却没她的份儿。 半年前收到家书,沈氏早知他要再娶,却也以为她不识字,将书信随意放在身旁,可她还是看到了他信中所言。 她将森森寒意掩于眸底,“成婚当日你曾说,世俗看中的黄白之物你不屑污了我的眼,愿以山河为聘,许我余生荣华,永不离心…” 顾言知不愿承认这一切的荣华富贵都是仰仗他人,有些恼怒“岳父在时我依礼相待,如今他以身殉国,这份情我依旧记下,你我成亲两载,夫妻分离,我荣胜归来已许你富贵。” 既然已经将话说开,他不得不为自己多辩解两句,“且我并未与你离心,如今你这副病体,想必也不能绵延子嗣,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这样贤惠的女子必能体谅。” 叶浅夕暗讽“将军所言及是,似将军这般优秀的男子,怎可无后?何况世间没了将军这一门姓氏,大洲怕是要灭绝了。” 顾言知气极,伸手指向她,“你…” 看着他生气的模样叶浅夕并未理会,“此事待后再行商议,现下我只问你,父亲棺椁何在?” 顾言知长舒一口气便冷静了许多,他摇头,“并未迎回,我再回去时,只见豺狼四处觅食,已辨认不清哪一个是他。” 叶浅夕心中一痛,紧紧捏住榻上的床褥,颤抖着唇捂起手帕猛咳几声,“即便辨认不出那衣物呢?玉佩呢?” 他摇了摇头,有些惋惜“皆无,你知晓的,常会有人借机敛财,寻觅死人身上的财物。” 叶浅夕怨愤地望向他,紧捏被褥的指尖渐渐泛白,心中的绞痛更甚。 “我已请旨,将他与那些战死的士兵一同安葬并立石碑,叫百姓们年年祭祀,你尽可放心,我并不是你口中忘恩负义之人。” 如此,叶浅夕心中算是有了些安慰。 顾言知轻叹,“逝者已去,生者还须早作打算,这事我也实在有苦衷,她为了我不惜改头换面,以男儿之身奔赴战场,又为救我失了身,我怎能辜负她这一番痴心? 再者,宜亲王的身份也不是我们可以抗衡的,浅夕,念在岳父在天有灵,请你务必答应。” 他的打算竟全无自己,她言“我朝律法有妻再娶是大罪…” “我是过继之子,再娶一妻是合情合法。” 以兼挑之名娶双妻,难怪他会说分宅,可见她不但没了夫君还要侍奉一位婆母。 可他除了有两位爱挑事的婆母还有一位只会之乎者也,要儿媳严遵女子教条的公爹需要侍奉,哪里来的家产需要继承? 顾言知背过身,屋内哈气成霜,他呆得太久有些冷意,伸手将衣物揽了揽道“我苦言相劝,你应了便罢,若是不应闹将起来…” 他顿了顿,“宜王降罪我可难保你。” 言毕他头也不回地离去。 叶浅夕望着拂袖而去的那人,眼中寒光一逝,他竟拿皇权压人。 丫鬟蒲月对着他远去的身影,轻轻啐了口唾沫,转身掀了帘子进屋,她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 叶浅夕站在炭炉前,望着早已冷掉的炭火,“蒲月,叫人添些炭来,再烤些地瓜咱们来吃。” 蒲月将盒中的白瓷药碗拿出递给小姐,随后拿起炭夹拨弄着炭灰,“小姐,您还有心思吃啊?” 叶浅夕捧起药碗一饮而尽,用帕子轻拭唇边,“得吃,吃饱了才有劲儿。” 第3章 此地不宜留 蒲月问“小姐,您不伤心吗?” 叶浅夕觉得有些冷,伸手将被子里包裹的汤婆子取了一个出来坐到床边暖着,“自古道‘仗义多为屠狗辈,负心皆为读书人’他会变心有何稀奇。 母亲常言世间男子多为薄情之人,易被权色所诱,利欲熏心,弃了糟糠,盼我幸运些,不会被良人所负,如今…” 她心中有些伤感,掩起手帕轻咳。 “是啊!”蒲月一边忙碌着,一边抱怨,“这屋子这样冷,将军竟毫无所动,他如此不细心,看在老爷的份上也不能这样无情啊!” 叶浅夕的父亲叶舟,在军中只是小小副尉,但武艺谋略与此次重伤回朝的大将军唐罡齐名。 只是每每班师回朝他便驻留军中,或是将自己从上报功绩的名单中除名,或是将自己的军功让与顾言知。 助他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到战场杀敌,再到成婚时便已成为小有名气的六品校尉。 蒲月愤愤不平,手里的动作都大了些,“老爷与他在军中日夜相伴八年,竟看不出他是这样一个绝情之人。” “绝情?他都不是人了哪来的情。”或许他对自己从未有过情。 蒲月噗哧一笑,小姐这样想得开不用她忧心了。 “哎,夫人去得早,老爷又…老爷武功高强,怎的不是这个狼心狗肺的人先战死?” 叶浅夕满目哀伤,“父亲这次去战场许是就没打算回来。” 母亲离世后,父亲郁郁寡欢,那时她只有十岁,若不是因她年幼,父亲早已随母亲而去了。 她想起半年前父亲给她写信,他受了伤十分想念家乡,她连夜赶往燕南。 见到父亲时他一脸忧色,依依不舍的模样,“我只是后悔,为何那时我没有多待几天,或许可以救下的就是父亲。” 蒲月眼中含泪,“小姐,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如今这样的局面,咱们该如何打算?” 叶浅夕轻抬玉手,将长袖轻撩,腕上那如蛛丝般的银色细纹已经蔓延至手臂,收到他要再娶的家书后没多久她便中毒。 她知再无回转的余地,“自然是要有万全之策的。原本我只盼他还能有一点良知,不是真的要娶,如今…找不到凶手唯有自己解毒。” 蒲月有些心疼她,她本就不该被闺阁所束的女子,“小姐您去哪我便跟着去哪,我保护你,您不会有事的,一定能找到方法解毒的。” 那时,若不是她将茶碗打碎小姐割伤了手,怎会中毒,可那茶盏竟无从寻找出处。 叶浅夕知她在自责,“这不怪你,那蛊毒连我都没有察觉,是我学艺不精。” 虽自幼跟随母亲学医,母亲却鲜少让她触及毒术一类,困于这深宅之中又不能游走四方精进医术,才会拖延至今。 她叹“我不确定是不是他要我死,总之,此地不宜再留。” 原本该三月内毒发的,硬是拖了半年,再无头绪她真的要将命也丢了。 蒲月气愤地将火钳扔在地上,“男人真是靠不住。” 叶浅夕语气平平道“蒲月,晚些时候去找卿染。” 正当她躺在罗汉榻上昏昏欲睡时,养母顾林氏匆忙而来。 林氏不像顾言知生母沈氏那般文采卓然,她不识字,但却嫁了个秀才,最是喜欢拿捏旁人。 叶浅夕微微抬起眼皮看向她,“浅夕有恙在身,恕不能见礼还请婆母见谅。” 林氏站在离她稍远的炭盆旁,并未亲近,露出满脸堆肉的笑“你我之间如同亲子,何须见外呀!言知得胜归来立了大功,圣上大赏,门客众多我才无暇来看你。” 蒲月翻了个白眼,得知老爷去世,小姐病重,这一大家子人从未有人来看过小姐,如今倒是装什么。 见她不冷不热的态度,林氏劝道“浅丫头啊,你有何想不开的,待郡主嫁进府,你一样可以安心在此养病,就这样安稳度日享清福,日子多潇洒。” 叶浅夕没有料到她会这样说,她起身坐直,理了理褶皱的衣衫慢条斯理地问“婆母可是见过郡主?” “未曾,郡主是皇亲不像我们,不懂礼节。” 林氏瞟着眼珠斜着眼睛看她“我曾听闻,你未婚嫁时常常抛头露面,这样实在有些伤风化,如今我们府里也能迎来这样一位贵人,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 事事都要与小姐来做比较引得蒲月不满,她家小姐何时不知礼数到处乱走了,出门都是身遮幕离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叶浅夕柔柔开口,“婆母可知,这门荣耀实实与顾家无关的,别忘了自从母亲归来,经商翻了身连我称呼你一声婆母都不允许了。” 一句话堵得她哑口无言,毕竟那个老女人才是言知的生母,如今她只能算作他的婶婶。 林氏将双手负于胸前让自己姿态有仪,得意的眉梢扬起,“言知孝顺,定然不会不认我这个母亲的。 他已过继给我们夫妇,就是我顾家的人,何况他的亲生父亲是赘婿,毕竟说出去也不太有脸面。” 蒲月插嘴“将军生父是上门婿,如今将军也不过是宗人府的赘婿,有何炫耀的。” 林氏怒火顿起,“一个奴仆也敢跟主人插嘴,哪里学来的规矩,你家主子病重无人管了是么?” 她又转头看向叶浅夕,阴阳怪气,“我早已打探过,她的陪嫁之物珠宝良田不计其数,不像你当初只陪嫁了一座药堂,还天天施舍穷人,朝不保夕。” 说到此处林氏的眼睛止不住的冒着光,要是有钱的媳妇进了门,她怎么也不用仰仗那沈氏的脸色度日。 毕竟顾言知将来要入她的家谱,郡主入门也必定是尊礼法以她为重,定会好生侍奉。 看着她满目憧憬的模样,叶浅夕不由得好笑,“婆母莫要太过期待,聘金若是不与之相配,恐怕嫁妆也不会太多吧!这笔银子谁来出?” 林氏被戳中痛处,不满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世俗?宜王,虽是个闲散亲王不参政,可他名下的铺子良田不计其数,才不会计较什么聘礼。” 第4章 回家去 言到此,林氏的眼前似乎有了万亩良田,金银满库,“这京中的大半商铺都是王爷的财产,这又是嫡女出嫁,且与太子交好,将来我儿定会高升。” 叶浅夕只挂着浅笑端坐在榻上,似是在认真地听她说话。 皇室赘婿只能得个无用的散官,顾言知此举无疑是自毁前程,这样做还真是爱之极深。 林氏用帕子掩住鼻息,皱起眉“你如今缠绵病榻,以药为生,瞧瞧这屋子满屋子药味,这也不是个长事,再说他只是提早续个弦而已,如今以后你只需锦衣玉食安享其乐,又有何怨?” 她倒是会说话,叶浅夕虽面带微笑,眼中却闪寒光。 还未答话,蒲月先替小姐答了一嘴,“小姐还未死呢,你们就想着续弦,再说,莫不是夫人以为,这些东西我家小姐赚不来?” 林氏瞪了一眼蒲月,指着她的脑袋狠狠地戳着,“又是你这多嘴的丫头,等郡主进门定要好好整治这府里的家风,将你发卖了去。” 一句话让蒲月闭上了嘴。 林氏得了势,手叉着腰,“你家小姐赚不赚得来银子我倒是不知。” 她转头看向罗汉榻上的美人,贼溜溜的眼睛上下瞄着叶浅夕,“瞧你一副病恹的模样,实话告诉你,女医早说你时日无多,若不是怕你病死得了晦气,郡主也不会这样仓促进门做了续弦。” 方才她的举动已经惹得叶浅夕不满,她道“就算郡主进了门,我的丫头也由不得她来管教。” 因收到家书,中毒后,她便称病不久于世,只为等顾言知回来问个明白,如今她是真的病了。 叶浅夕站起身,莲步轻移走到林氏面前,盯着她,“我成婚以来,全靠着药堂收入维持生计,如今您倒是嫌弃我这满屋子药味。” 说到此处她面色微变”正妻未亡便想着续弦,大洲立国以来闻所未闻,如此心急,婆母为何不替公爹提早物色?” 林氏用帕子遮着脸,好似怕叶浅夕的病气会过给她,不断向后闪躲。 似是没想到平日温和任人拿捏的女子会这样反驳。 她激动地指着叶浅夕的鼻尖道“你,孝顺公婆本是你的天职,何况这半年来我可没有再花你一两银子,你药堂里的营收还不够你吃药用呢。” 她转了眼,不敢与之对视,望着咬牙切齿的蒲月,回过神来说道“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常有,你若是识相自行离去尚可,否则你在这府里自生自灭去罢。” “我虽不掌家,药堂营收我也分文未见,不知都是喂了哪条狗?” 叶浅夕仔细打量着这位敬重了两年的婆母,一阵心寒“既然婆母大度,不如为公爹多操持几个姬妾,说不定还能生出个一儿半女来。” 叶浅夕过于激动猛咳几声,手帕染上了血,她有些眩晕,仍强撑着身子。 林氏被她捏住痛楚气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瞧她咳了血瞬间露着欢喜,“哼,我好意来看你,费尽口舌规劝,你不知好歹,若是将来病死,还不是得我们这些活人给你发丧。” 言下之意,不识趣将来死了丢去喂狗都有可能。 见叶浅夕沉默不语,她以帕子掩住口鼻,便由丫鬟搀扶着得意离去,顺带拿走了几个地瓜。 蒲月气的追至门前,大叫道“我们家小姐还没死呢,你们尽捡着傍晚来探病,是巴不得我们小姐早死,只怕不会让你如愿…还拿我们的吃食,下财奴…” 她激动得两只发髻一颤一颤,恨不得要打出门去。 林氏走后,叶浅夕又开始咳嗽不止,蒲月赶忙将她扶去榻上安歇。 晨曦微露,叶浅夕便梳妆,去中堂向顾言知的生母沈氏请安。 见她要俯身,沈氏忙让丫鬟搀起她,“你常日卧病在床,不必拘礼,快坐下说。” “多谢母亲。” 蒲月扶着她坐在侧身。 沈氏雍容华贵的脸上,一脸笑意,和蔼亲切,“听说你屋内的炭火又没有了,也不叫下人们来通报一声,你看我忙于执掌中馈,府中一应事务太过繁忙,竟无暇顾及你。” 叶浅夕表现得十分温顺,“无事,儿媳都能体谅的。” 沈氏对这位乖顺的儿媳还是很满意的。 “言知已来向我禀明,只是我太忙碌没有替你们说和,你们两个莫要为此事拌嘴了。” 她的眼中透着几分忧色,“你也是操持这个家才会病重如此,如今一切已成定局,我也只能规劝他,以后尽量多顾及些你,不能专宠郡主一人。” 叶浅夕只微微一笑,并未多言,听着她寒暄一番,多不过是说些场面话,听得无奈便将自己回家之意提及,沈氏一口答应。 叶浅夕站起身,“多谢母亲!”她屈膝施礼便转头离去。 蒲月跟在身后不满,“明明是看小姐病了榨不出油水来,病了那么久也不见一人来探望。 冬日里的炭火也要克扣,如果不是奴婢还有些私房,咱们冻死饿死都没人管,可小姐,您看她是真心为您打算的吗?” 若是真心怎会隐瞒家书的事。 叶浅夕摇头,她不怎么信这位面目慈善的老人,“她天生是经商的头脑,怎会显露本性。” 二人行至别院,正好遇见沈熙月,她一袭粉色襦裙尽显窈窕之姿,被两个丫鬟搀扶着款步而行,发间的珠钗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家道中落后,她吃了许多苦,这两年来叶浅夕苛待自己,对家人却是极好。 沈熙月是府中最小的千金,吃喝最是精致。 她生得娇俏,喜爱打扮,衣裳首饰都是上京最时兴的,穿过的旧衣堆满库房,就连她的丫鬟衣着都赶得上许多官家小姐。 当然,这一切都是她给的。 “嫂嫂安好!”她微微附身,恭敬有礼,商贾之家最为人所不齿,但她的教养极好,像极了官家女子。 “熙月妹妹安好。”叶浅夕言罢掩起手帕轻咳。 沈熙月立时往后退了几步,手中的帕子紧紧攥着,面露恐慌,“我,我得向母亲问安,就不扰嫂嫂了。” 蒲月望着她匆忙的倩影气得跺脚,“小姐现下只是感染了风寒,又不是瘟疫,有必要这样躲着吗?” 她转头看向无动于衷的小姐抱怨“小姐,沈夫人不是说现下粮食生意不好做吗?你看她的穿着打扮,一身琳琅穿金戴银的。” 反观小姐永远是一身白衣,两根发钗,全身也无装饰,耳饰都没有。 叶浅夕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兔毛披风,“蒲月,我们还有事,尽早回去吧。” 蒲月正嘟囔着,见她离去也无可奈何,小跑追上去。 第5章 好一番算计 屋内,顾言知正与沈氏争论,“母亲,我在信中早托付您将浅夕好生照料,如今为何她屋内连个炭火都没有,她身子单薄,自是会久病不愈。” 沈母生性要强,看不惯自己的儿子向着儿媳,依旧稳坐在上。 有些不耐“我忙于府内事务,上下都得打点,她从未与我提及,且天意渐暖,我那屋早已不用暖炉,你怎知她此举是不是她故意与我难堪?” 沈母并未看他,自顾整理自己的衣裳,“你若真想关照她,也不至于拖到今日才来找我。” 被说中心思,顾言知的声音渐渐平和了许多,“孩儿没有怨责母亲的意思,今后望母亲多关照些。” 顾言知对这位生母并没有多少情感,自他被过继给二叔后,两家再无来往。 如今叶浅夕自作主张将她认回,也算是给了他一个再娶的借口,他理当尊敬。 “这婚事,不夷再拖了。宜王府的意思是想在一月内完婚,可郡主高贵,这府邸修葺…” 沈氏也想与这个儿子拉近关系,松了口,“这婚事我已有定夺,浅夕要回去,三日后你去请她回来,我还有些事要与她商议。在她死前这家产…” 顾言知才刚回来,并不了解家中近况。 这几日他便也明白过来,沈氏信中所言半真半假,“母亲,我已然对不起她和岳父,如今您还想谋算她的家产,堂堂男儿怎可觊觎女子的财物?” 他闭上眼,面露愧疚,“这两年府内开支我会尽数还于她,对她的亏欠也只能给她一个名分,保她余生衣食无忧。” 想到大婚他也有些忧心,“只是这婚事宜王并未向圣上请旨赐婚,也未赐宅,此次得胜但赏赐之物也不少,用来重新置宅却是不足,但若修葺倒也足够。” 在叶浅夕面前他永远都抬不起头,如今更不能被一女子瞧不上,叫人看了笑话去。 沈氏听他言语便知道他为何不去找养母林氏,却也没有挑明,“这聘金?” 他迅速答“郡主早已说明,按照规制来办即可…” 沈氏皱眉,规制?若是按皇亲之礼断然是付不起这聘。 许是怕她多虑,顾言知说“郡主不喜张扬,聘金按诚意即可,我求娶郡主,按律只能得个虚职, 但陛下深爱才,我的官职不变,日后还有机会再建功业,若有可能,断不能亏了郡主。” 沈母深思未答话。 沈熙月进门,瞧见哥哥与母亲的脸色有些不悦,她对这位才相识几日的哥哥有些恐惧,轻轻拂了身未敢称呼便站在一旁。 顾言知瞧见自己的妹妹穿戴,便知这府里并不是入不敷出,可浅夕却连个首饰都没有佩戴。 他心中暗想,或许她真的在骗自己同情可怜她,让他打消再娶的念头,郡主所料果真如神,她是有心机的。 想及此他就头痛不已,内宅之事等郡主进门就好了,她是皇戚,定会好好打理不需要他烦心。 到时分了宅,两位母亲也分开了,一边侍奉一个,即便叶浅夕不顺公婆他也不会怪罪她。 沈氏自是要从这门婚事中得利的,她笑言“此事,你尽可放心,我自会办妥。” 得到她的肯定答案顾言知心下安稳。 沈熙月等他走后立刻凑上身前,“母亲,为何不让哥哥休了她?还等着干什么?她如今都没有银子给我花了。” 沈氏轻咳两声,见顾言知只顾向外走,并没有听见的意思。 她嘱咐道“万不可再提休妻之事,大户人家最看重名声,你哥哥功成名就便休妻,不但有损仕途,落得个忘恩负义的下场不说, 郡主还未进门,以权压人,倒显得她容不下发妻,终归是她活不了多久,何必去与一个死人计较。” “可是,郡主千金之躯,为何婚事这样仓促?” 沈氏觉得有些冷意,招呼丫鬟将汤婆子递来,双手捂着汤婆子,“我也不知,再说…” 她雍容华贵的脸上露出狠厉的笑容,“这不是已经寻了个借口,既然能娶又不委屈她。” 兼祧?早知有这么个主意还等什么续弦,她讽道“二房那位还是有点脑子的。” 他指的是顾言知的养父,二房林氏的夫婿顾林松,一个酸掉了牙的老秀才。 沈熙月又将丫鬟手中的抹额接过,招呼她离去,转过身为母亲戴在额头。 望着乖巧的女儿,沈氏甚是欣慰,“这便罢了,让浅丫头回府去,好好的想想,等她回来我再与她商议郡主聘金的事,还有这府中要修缮,若是这些钱能让她来出更好不过。” 第6章 她家金银满库 织叶小巷叶府,叶浅夕从后门进入府中。 院中积雪已化尽,虽有老管家经常回来打扫,却也略显萧条。 她在门边站了许久,才迈步径直向祠堂走去,每每回到这里叶浅夕都会想起从前。 这宅子是母亲购置的,她说不需要宅子房屋有多少,一定要大,足够容纳许多人。 大洲民风虽较为开放,但前朝礼教深入人心。 女子教条如山压身,民间常有夫死守节甚至殉葬,“清白”二字毁人一生。 但母亲不是大洲人士,不受深闺约束。 少时她常与母亲游走各方行医救人,很少在这里居住。 父亲一生征战沙场,回到家却总能看见母亲。 八年前在这里她第一次见到顾言知,那时他还是个温文有礼的书生。 草木如旧,时光易逝,人心易变。 这南边隔了几条小巷便是母亲留下的药堂。 她记得母亲离世前几日,还撑着病体在药堂坐诊。 母亲走后,父亲将药堂交给掌柜周钰阁经营,父亲埋怨母亲积劳成疾,不准她再行医。 她从此被困于深闺之中,因而她在成婚前只见过顾言知一面,并不算了解他。 如今父母天各一方,不能安眠同处,她心痛万分。 在祠堂祭拜后她便去了厨房,玉手轻拧灶台旁的一个破碗,脚下地库的门缓缓打开。 蒲月将手中的琉璃盏递给她,她独自一人走向深处,蒲月则留在上面替她把守。 穿过漆黑的过道,她又打开一道门,里面堆满了木箱,她脚步不停。 灯火映照下,路过的地面一片金银灿灿。 箱内装满的金锭子溢出箱外,连盖子都合不上了。 她将手中的灯盏稍稍抬高些,屋内便一片灿然。 目之所及尽是珠宝黄金。 母亲酷爱这些,喜欢多存些银两以备不时之需。 这是她一生的积蓄叶浅夕从未动过。 她也喜欢这些,但对医者而言,最重要的是里面的东西。 另一道石门轻启,屋内的卿染映着烛火,微微抬头,眼中闪过喜色,“阿月,你来了。” 叶浅夕将石壁的烛台一一点燃,屋内瞬时明亮许多。 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卷轴。这些都是母亲遍布各地收集的医术杂谈。还有父亲留下的兵法谋略,武艺典籍。 她望向那个身着浅灰粗布衣衫女子,“卿染,都告诉你了,一定要在光亮的地方看书,不必为我省钱。” 卿染忙于看书并没有抬头,“阿月,我节俭些就有一个乞儿可以吃上一顿饱饭,我,没什么的。” 这些年她们以母亲的名义在城西城东两处贫民聚集之地设粥铺,常年施粥、义诊,一切都是交给卿染打理。 叶浅夕无奈一笑,卿染得母亲真传,医术了得,一样的心怀大爱,让她赞叹。 她面向书架,随手翻了翻那些医术,“找到了吗?” 卿染摇头,“前日你让蒲月来时,我已经翻找许久,可师父并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用毒奇书,师父一生酷爱收集,为何连一本都没有留下?” 对于这点叶浅夕也无从知晓。 她自中毒就来翻过医书,蛊毒并不是她擅长的,故毫无进展。 卿染面露忧思,“我行医多年,接诊的多是普通百姓,江湖中人我也多方打听,却始终无果。” 她将手中的书放在书案上,看向她,“若说毒,传闻北定王周身皆毒,从无人敢靠近,若是能让他帮你解毒可是好?” 叶浅夕翻书的手顿住,“北定王?” 当今陛下育有三子,这位王爷却不是那三子之一,身份神秘,武功高强,却善用毒,封地在大洲的边境,雍州汝宁府,与北狄蛮夷遥遥相望,多年安定从未战事。 叶浅夕摇头,“他在北边,无召不得回京,我如今的身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挨过长途跋涉,何况,传言他生性怪异,嗜血残暴,只杀人从不会救人。” 卿染垂首含泪,“是我没有能力救你。” “这如何能怪你?”她叹道。 叶浅夕忽又忆起母亲临终之言,“卿染,你说我爹娘从不与皇家接触,却为何我娘临终时,却要我发誓永不入宫门,不与皇室有半分纠葛。” 卿染也不知师父的意思,却还是答道“师父一生神秘莫测,或许是与皇室有扯不清的恩怨吧!” 叶浅夕无意间瞥见自己无聊时总结的一本兵法,让她想起出征那日,将父亲的兵法秘籍都交给了顾言知,还是得想法子拿回来。 毫无线索的几人从地库出来时,顾言知正在院中四处寻找她。 来到叶府只看到后门口的马车,穿过几重宅院却未看到人。 见到她时,顾言知眼中映出的身影让他好似回到了从前。 与前日所见不同。 如今她一身月白襦裙,青丝微绾,几绺发丝乖顺地垂在面颊,并非杂乱倒更显美丽温婉。 他不懂妇人的发髻如何称呼,只是瞧着她连侧颜都甚美。 见她转过脸来,虽未施粉黛,却显得清秀动人,绣眉微蹙倒显出一丝媚色,瞧着她脸色微红,想来身子是好些了。 叶浅夕站在厅堂门前,长睫微颤,澄澈的眼眸正狐疑地正盯着他。 顾言知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锦衣华缎倒也配她,“浅夕,我…” 她转过头去,面色平静“将军不是应该忙于筹备婚事,来找我做什么?” 重回故地,让他有些动容,“成婚仓促没有陪你归宁,我回来后日夜忙碌,也未曾前来看过,你回家也不叫我一同陪你。” 他目光闪烁,下意识地想要给她留些好印象,于是道“我…我想去祠堂祭拜岳父,可以吗?” 叶浅夕没有说话,不知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他知道她是心存芥蒂,面露诚恳,“毕竟我还算岳父的半个子。” 叶浅夕让了身,指着旁边的屋子并没有说话。 顾言知道她是愿意的,只要她还肯让自己去祭拜,让她回心转意便不难。 见他大步走向祠堂的方向,蒲月皱着眉头,“小姐为何要他祭拜老爷夫人,我看什么半个儿,是他心虚,老爷化为厉鬼将他带走才好呢。” 叶浅夕轻瞥了她一眼,蒲月便闭上了嘴,陪着她在院中站了一会儿才去了厅堂。 第7章 失了体统 顾言知从门外走进屋,浓烈的烟雾熏得他睁不开眼睛。 叶浅夕正在炭盆旁烤火,烧的尽是些木柴、干草,还有些泛潮,不易燃烧,烟雾升腾满屋。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屋内,目中满是讶异。 察觉到他的疑惑,叶浅夕解释“我病前,母亲说家中有些困难,这屋内的字画古玩家具全都典当了去,将军大人大驾,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真是委屈了你。” 她指的是母亲收藏的那些檀木家具,古董瓷器,哪一样都可以在上京购置一套不错的宅邸。 顾言知自是知道这屋里当年的摆设,面上有些发热,“如此委屈了你了,我日后定会补偿。” 见她不语,他略显局促,“浅夕,我…” 叶浅夕将艾草杆子直接丢进炭盆,看着烟雾散开,问道“怎么补偿?烧给我吗?” “叶浅夕,你的话未免太难听了些。” 她并未看他一眼,在她看来,看不见他生气就代表他不生气,“是么,我自知比不上将军满腹才华,说话自然粗糙,更比不得郡主,知书识礼,所以将军请回。” 顾言知放下身段前来,却换来这样不识抬举,他心中有些怨气。 望着眼前面颊略失血色的柔弱身影,压下心中怒火,只当她是在为自己成婚的事生气,不与她计较。 见他不动,叶浅夕又道“我要在这小住几日,母亲已经同意了。” 他四处环顾,好心劝解“你身子弱,这里连床榻也无,还是跟我回去,避免失了体统。” 一听到他将体统二字挂在嘴边,叶浅夕蹙了眉,望向他,“既怕我失了体统何不休了我。” 见她生气顾言知也不会惯着她,“你至死也莫要想着休妻,这对郡主的名声不利,我昨日许诺,只想提点你从夫德,顺夫意, 许是我说得重了些,那也是我心急,我心中并不打算休你,不愿你留宿在此,只怕是…” 他面露难堪之色,不愿说出那伤人的话来。 只是怕她若病重在外横死,会叫人说闲话,失了体面。 叶浅夕不愿再跟他废话,“三日后我必回,我断不会让将军府丢了脸面,蒲月,送客。” 顾言知正要言语。 蒲月挡在身前,“将军大人,小姐要为老爷祈福,您还是请回吧,您是即将要成婚之人,免得污了晦气。” 顾言知并不与她计较,只是看了眼叶浅夕,欲上前。 蒲月立马将身子往他的目光方向移位,她的身形虽不及男子,倒也能将叶浅夕遮挡得严严实实, “将军大人,我们小宅小户容不下您这尊大佛,虽然很穷,但是扫帚多的是,别让奴婢扫您出门,受了伤可不好,若是伤了脸还怎么成婚?” 顾言知瞥了眼面前这个口齿凌厉的丫头,她会武,没有必要为了那些小事与她动干戈。 他瞧了眼叶浅夕,这叶府再无人居住,她一个女子孤身无靠,只要不损了顾家名声,只晾她几日自会乖巧。 “如今我身份不同,‘体面’二字望你谨记。”他丢下这句话便匆匆离去。 蒲月叉着腰还在骂着,“呸,什么身份?那云锦缎布再是昂贵也盖不住他那狼心狗肺的腐烂味儿…” 叶浅夕见他走了,也不再摆弄那些潮乎乎的木柴,蒙着湿润的眼睛向后宅走去。 一路上蒲月未敢出声,见她欲掉泪忙安慰道“小姐怎的,是他的话伤了您的心吗?” 叶浅夕摇头,“我心酸的是我的父亲细心栽培的,居然是这样一个贪图名利之人,好在与他没有肌肤之亲,否则定要连自己也嫌弃了。” “小姐,待我去教训他一顿给你和老爷出出气!”蒲月说着就要飞身越过屋檐,去追那负心人。 她的武艺了得,这两年也是委屈了她在将军府打杂。 叶浅夕忙拉住她,“不急,无关紧要的人随他去吧!” “可是小姐…” 她轻言“他是历经沙场守疆卫国的将军,儿女私情尚且事小,不屈不辱是我对他的敬重,我尊他,让他三分,也仅是三分而已。” 话语间她已经穿过长廊走到了闺房门前,成婚后她还是经常回到这里以解思念之情。 她的闺房比将军府要暖和许多,但这些与她毫无用处。 她与寻常女子不同,几乎是感知不到热的。 这屋内陈设如旧,并不像顾言知所说,没有床榻,反而很华丽,沈氏差人来搬家具时,这一间是上了锁的。 她敬重武将,为他免去后宅之忧,安心征战,所以婆母提出需要银子时,她才允许用那些物件换银子。 这屋子卿染时常回来打扫,知道她要回来特意燃了熏香。 景致如旧,物是人非,饶是坚毅的叶浅夕,还是忍不住落了泪。 檐上残雪似是也感知她的哀伤,融化成水,嘀嗒成串悦耳动听,掩盖了屋内女子的轻泣。 夜雾朦胧,屋内燃起烛火。 卿染带着一摞账目推门而入。 “阿月,这些都是这半年的账目,自你病后就再也没来过,药堂的周掌柜还问我,你何时可以去济世堂看诊呢。” 叶浅夕出嫁前偷偷去药堂坐诊,不过,她的病人都是女子。 深受礼教影响,有些穷苦之人得了恶疾,看不起昂贵的女医,她们的夫君仍极端地遵什么礼道,不愿让男子去看诊,以至耽搁病情或致死。所以她常去药堂为她们义诊。 出嫁后这个习惯改为逢五才去,公爹管教甚严,女子若无家中男子相伴不能出门,但她还是偷偷溜出来。 如今她中蛊毒,却也还是想多救助些女子,“明日吧!” 她将账目随意看了几眼,这些东西她是真的不懂。 只是卿染每次叫她查看,也只是敷衍了事,因她十分相信卿染。 晚间用过饭,蒲月为她端来了药碗。 叶浅夕望着那黑乎乎的药碗柳眉紧蹙。 喝了半年也只能阻止不那么快毒发,如今什么也做不了,若是银丝到达心脉她是必死。 半年前收到那封书信时,她就已经开始打算,以防万一。 她拿起笔快速写了几页纸,又将当初成亲时父亲交于她的那个木盒打开,那里面存放了许多借据,是顾言知和沈氏亲笔所写。 第8章 当着众人的面受罚 初阳渐升,叶浅夕一夜未眠。 她一早便将蒲月的身契还了。 蒲月一阵眼热,忙跪在地,“小姐,你这是,不要蒲月了吗?” 她将蒲月搀起为她拂去眼泪,“你别哭,只是那日林氏的话提醒了我,如今我还不得自由身,若是郡主进门不好相与,我只怕保不了你, 我思索一夜,最好先让你自由,若我不能解毒,不能让你一人留在那里。” 蒲月心急,“小姐这话缘何说起?怎么可能解不了毒呢。” 叶浅夕沉思道“我昨夜想了许久,我死了对谁有益,如今这局势,想来想去也只有顾言知。” “那小姐,您打算怎么办?” 叶浅夕浅浅一笑,“自是为他送去一份新婚贺礼,没有一战成名的本事,我就帮帮他让这上京人尽皆知。” “我要去一趟利合钱庄,蒲月你帮我准备一身男装。” 二人乔装好后,出了大门便见顾言知站在门边。 他身着官服,似乎是刚下朝。 见到她的打扮,顾言知的诧异变成愤怒,“叶浅夕,这就是你不愿回府的理由?你不守妇德,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张口闭口就是体统,迂腐。”蒲月小声嘀咕着。 叶浅夕并没有急着解释,转身将一个盒子递给蒲月,小声向她交代,“按我跟你说的,去找樊掌柜。” 蒲月不愿,却也知道有些事必须要解决的。 顾言知原本有些忌惮,见蒲月一离开,便闪身抓住叶浅夕的手腕,“跟我回府去。” 叶浅夕甩手反抗,十分不满他的触碰,“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顾言知岂会如她所愿。 叶浅夕挣扎不开,一个柔弱女子,又在病中怎能经得起这样大力的拉扯。 回到顾府却炸开了锅,丫鬟仆子一路指指点点。 待她回到落华阁,换好衣服后便被叫去了厅堂。 除了沈氏母女外,一家人在厅堂等着兴师问罪,连那位不管事的公爹顾林松也端坐其中。 叶浅夕淡定拂身匆匆见了礼,“婆母,公爹。” 顾林松一拍桌面,立时起身,胡子吹起,“我听言知说,你借着回叶府小住的由头,扮成男子出府,若不是他去看你,只怕要失了脸面。” 叶浅夕低眉,却站得笔直,与这种顽固不化的人争论无用,她直言“公爹打算如何处置?” 顾言知坐在一旁,见她连个辩解也无,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他开始好奇这个女子究竟在想什么。 是真的去会见情郎了吗? “你自幼丧母,亲家公又常年征战四方,无人教导你,这并不是你的过错,只是这家有家规,不管你与言知的关系如何,你还是我顾家的人。 既如此,就该守规矩,来人,取家法。”说罢他愤怒地甩袖,背过身去。 “老爷,您不问问她为何出府吗?”林氏见状插嘴道。 顾林松睨了她一眼,她便不再开口。 搅着帕子,生怕多言一句惹他发怒,牵连自己。 此时顾府老管家,双手托着荆条缓缓走来。 丫鬟仆人都在门外偷偷看热闹,小声嘀咕。 众人皆知,顾林松是个老秀才,一向迂腐不化,闲来无事可做,就专揪女子的错处。 顾林松坐回椅上,尽显当家老爷的风范,“不管是何缘由,出府是真,此次也是让你们这些女眷长个教训,若是惹了闲话生了事端,便是丢了我顾家的门面,必严惩不贷。” 他那双狭长的老鼠眼扣了眼顾言知,“言知,她是你的妻子,家法理当由你来执行,以儆效尤。” 顾言知缓缓站起身,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虽征战沙场,骨子里到底还是留有书生气,底气始终不如自幼习武之人。 “言知,莫要心软,别忘了你是宣威将军。”顾松林又对叶浅夕补充道“念你尚在病中,三鞭即可。” 在顾林松眼中女子只是男人的物品,不管教迟早要出大事。 叶浅夕眸中静如死水,默默将双手伸平。 她眼尾的印记被脂粉遮盖还未来得及清洗。 顾言知见她如此精心装扮怕人认出,若是真的打算红杏出墙… 想及此,他拿起管家手上的荆条,三声连响之后,叶浅夕的手掌印出三道红痕,掌心立时红肿起来。 但她依旧站得笔直一声不吭,看向顾林松,“打完了吗?” 见他摆了摆手,丫鬟仆人们四散而去。 顾林松知道这个女子是不服管教的。 他此举也并非针对她,郡主进门后,若是这府中毫无规矩怕是要叫人看笑话。 因此,他也不再多言,林氏见顾林松甩袖而去也忙跟上。 叶浅夕转身欲走,“浅夕…” 顾言知被愤怒冲昏头,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对她动手,“你究竟为何…” 她淡淡道“我受了伤,需要伤药,将军还要问罪吗?” 顾言知面上一沉。 叶浅夕凝视着这府内她精心打理的一切。 对丫鬟仆人从未苛刻,如今众人眼睁睁看着她受责罚,却只因她女扮男装擅自出府,真是可笑至极。 “若无了,我可以走了吗?”说罢她未曾瞧他一眼便离去。 顾言知见她自始至终从未看他一眼,心中不悦。 但想起郡主温柔和善的模样,刚才的愧疚一扫而光。 叶浅夕刚到落华阁,沈母便匆匆赶来看她,“浅夕,我听熙月说,言知责罚你了?” 她忙拉起叶浅夕的手仔细查看,“你说你,父亲刚离去,你又生着病呢,他怎能如此不怜惜,下手这么重。” 叶浅夕知道她是根本不想出面,她收回手,淡淡道“多谢母亲关怀,我没事,若是他不下狠手公爹只怕不愿意的。” 沈母见她如此,倒也放下心来,“这倒也是,你能这样想我甚是欣慰。” 她用手帕轻沾眼尾,故作伤心,“言知本性不坏,若是在我身边,我断不会将他教得如此迂腐不堪,你这样好的女子是世间难得,切莫怪他。” 叶浅夕不为所动,拿出药膏坐在案几旁,正欲涂抹,沈氏眼眸一闪,“我来帮你。” 她轻轻涂抹,面上显露心疼,叶浅夕看她细心的模样,想起母亲,眼中泛着银光。 沈氏见状,嘴角轻暼,“言知让我帮他操持婚事,可我见识短浅,恐操办不好,不比你,怎么说也是官家小姐。 我只怕出了纰漏,你该是这府里的当家主母,我看这婚事还是你来操办较好。” 第9章 将叶宅抵出去换银子 听着她说话,叶浅夕忆起进门时,顾府的牌匾已经换成了将军府匾额,真是讽刺。 然而她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母亲是有难处?” 这话正中下怀,沈氏笑言“你也知道,我是妇道人家,经营生意总归不如男子,这粮铺生意总是不见好, 府内一应开销甚多,这半年多并未积攒下什么。如今又要操办婚事,郡主聘金总是要点脸面的,可我如今…” 叶浅夕知道她的意思了,她想要银子,“母亲,您是知道的,我的嫁妆其实并没有多少,全都在库里存着呢!” 沈氏仔细地为她双手包扎,“这我是知道的,我也是实在没有法子才来找你, 言知父亲与兄长一同被盗贼所杀,留下一个熙月,我是言知生母,却不能教养他,我多少有些愧疚。” 说起这些她又掩面哭泣,“我知道你心善,我只当是借你的,日后定会还你,我只想尽一个母亲的绵薄之力,弥补对他的亏欠。” “你知道的,熙月跟着我也受了不少苦,我得为她积攒些嫁妆,你也是女子,自幼没了母亲,理应知道无人可靠的难处。” 这番话确实让叶浅夕想起母亲,若是她和父亲有一个在身边该有多好。 她将沈氏的手轻轻褪下,“我的嫁妆单子都在您那,我实在没有银子了。” “这倒是不打紧,流萤。”沈氏朝着门外呼喊一声,一个小丫鬟便应声而来,将一本册子递给她,便离去。 沈氏拿着礼单给她看,“浅夕,这是王府送来的郡主嫁妆单,若是我们拿不出像样的聘礼,这陪嫁就要减半。” 叶浅夕轻轻瞄了一眼,暗叹王府的财富真是非凡。 然而她却不知沈母究竟作何打算。 “你瞧。” 知道她不识字,沈氏一一念给她听,小心将自己的意思告知她,“这些都是好物件,待郡主进门我便向她说明,将军府为娶她欠债许多,她爱慕言知,想必会答应拿出嫁妆来还债。” 郡主居于深闺,想必也是个好拿捏的主儿,一定能得偿所愿。 叶浅夕猛地抬起眼睛,望向这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好一番算计。 她嘴角轻扬,又迅速恢复平静,皱眉道“那母亲的意思是要我拿出什么来呢?” “其实也不需要你拿出什么来的。”见她松口,沈氏的眼里冒着精光,“你娘家的那个宅子和药铺,我想拿去利和钱庄抵押借些银子来。” 叶浅夕站起身,背对着她,在屋内踱步,似是有些动摇,“可是…” “你也不必忧心,我与你写个字据,算是借你的,待我向钱庄借出银子来,郡主过门后财物相抵,便把你的宅子还回来。” 沈氏起身安抚道“不会太久,只要这聘金说好,婚期便会定下,有了字据你尽可放心,这也不算是白借你的,我会付息金的。” 叶浅夕不懂她这些个弯弯绕绕,“母亲,我不明白,郡主的嫁妆能值多少银子?” 沈母眉开眼笑,“那良田铺子珠宝玉翠,还有绫罗绸缎林林总总加起来,至少值几万两,这会子我能将之前借你的那笔银子一并还了你。” 见她犹豫,沈母又规劝她,“我打算为郡主打一副鎏金华冠的头面,到时也好说话不是。” 沈氏怕她是担忧自己活不长,心中的算计落了空,又劝道“浅夕啊,你莫要听那些医者胡言乱语,你这病的突然,日后好生调养必会康愈的。” 叶浅夕故作为难“那,您倒是得先为我立字据,待蒲月回来后您再来吧!” 沈氏连连称是,满意地离去。 蒲月风尘仆仆赶回来,端起茶碗牛饮一番。 却听到自家小姐打算将老宅和药铺抵出去,惊愕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小姐,您是打算在这将军府度此残生吗?” 叶浅夕摇头,“不是!” 蒲月近身前,却看见小姐双手缠了布带,“小姐,您这又是怎么了?” “后院的那几条恶犬,我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被咬了,无碍。” 蒲月是个心眼极大的,却并没有怀疑,她相信小姐的决定不会有错。 毕竟那地库里的金子是夫人一生的积蓄,怎会傻到转给别人。 沈氏怕叶浅夕反悔,蒲月一回来,她就急不可耐地前来签契书,白纸黑字由蒲月磕磕巴巴地念给叶浅夕,她只是平静地听着。 双方皆无意见后,沈氏的伸长了脖颈探着,看着她画押。 她满意地仔细查看后,才小心地将契书放进内袋,喜笑颜开地离去。 叶浅夕望着那步态欢愉的背影,嘴角勾笑。 第10章 神秘贵人 沈氏拿了钱庄的银子,乐得合不上嘴。 蒲月一直跟着她将地契交给掌柜,看着沈氏与钱庄定下契书,她才放心将小姐嘱咐她的事一道办了。 婚期很快落了定,二月二十六是个好日子。 叶浅夕虽被禁足,却也没有听他话。 趁着几日操办婚事,府内繁忙之际,无人来扰她。 便以轻纱蒙面,打扮成平民百姓偷偷溜出府。 自从将药堂做押,叶浅夕便将其搬走,只落了个空铺子,济世堂原本的位置就偏南,地段好算是旺铺,也是值钱的。 如今搬去了城北贫民聚集之地,离叶家老宅远了些,由原来的济世堂,改成了仁和堂。 她每日偷偷出府前去坐诊,以便寻找解毒之法。 这日她正在药堂看诊,一位夫人带着黑纱帷帽,由两个丫鬟搀扶小心翼翼地前来。 丫鬟上前微微拂礼道“这位女医,我家夫人不便,可否移步内堂。” 叶浅夕正伏案写病案,闻声抬首,女子出门不便,这样的请求也是常有的事。 将人带至后堂,两个丫鬟守在门外。 那夫人将帷帽摘下,露出一张雍容华贵,美艳绝伦的脸。 那仪态端庄秀雅,气质非凡,这样的女子本该有女医上门诊治,缘何来此呢。 她刚要开口,那位夫人忙跪在地,口中轻语,“请女医救我儿性命。” 叶浅夕忙将她搀起,“夫人不必多礼,既是医者,诊治病患必当竭尽所能。” 在听了她的来意后,叶浅夕才得知,生病的是她的女儿,她此番前来是要她出诊。 叶浅夕心下为难,她并不随意出诊,然性命攸关,她还是跟着人去了。 穿过一幢普通宅院,丫鬟推开木门。 叶浅夕看到了那榻上娇弱的女子,以纱遮面,看不出样貌来。 她放下药箱,走到榻前伸手把脉。 那位夫人有些焦急地捏着手帕,却不敢打扰,“姑娘,我儿可还有救?” 她并没有问是何病症,却只问有没有救,可见她是知道这小姐得了什么病。 叶浅夕伸手欲揭开面纱,却见那夫人快速拦住她,“姑娘不可,我儿还未成婚…” “医家讲望闻问切,夫人放心,我不会说出去坏了小姐名声。” 叶浅夕知晓此女身份贵重,只是隐疾不好去看女医故而找上她们。 话已至此,那夫人也不做阻拦,叶浅夕将面纱揭开。 那小姐双目微闭,黑发垂于床幔,因病弱虚汗打湿额间乌发。 虽面色苍白,样貌却极出众,若是染上脂粉必是绝色佳人。 略微诊断后,她又问,“小姐自服药落胎后,至今多少时日了?” 那夫人有些犹豫,见她把脉便能知晓病因也不再担忧,“至今半月有余…” 除了一些症状外,叶浅夕并未多问,像这样的小姐,问得多了会让自己很危险。 “夫人放心,小姐性命暂且无忧,只是小产后,淤血未净,气血亏损,等我开些方子,小姐服用半月后便会好转。” 她起身将药箱内的纸笔拿出,写下一张药方,“只是,先前所服药物太过猛烈,日后恐难再孕。” 那夫人一听险些晕倒,叶浅夕伸手扶住她,“夫人莫慌,保命要紧。” 她哭诉,“女子不能生育,便不得夫家待见,她下月便要成婚,如此如何是好啊!” 未成婚便先有子,还落了胎,名声尽毁,如今又难再孕… 叶浅夕从小身教不同,并未因此轻视她,除了同情外还有些惋惜。 这世道男子当天,女子没有主权,如她自己一样事事受限。 她知道无子嗣傍身会有多惨,可她无能为力,“日后小姐康愈,寻些名医仔细诊治还会有一线希望,只是切莫要乱服药了。” “我儿下月成婚,这…” “婚期若能延期便好,若不能…”叶浅夕顿了顿,“小姐如今的身子不能行房的,我再开些养气补血的药,待那副药用完之后再吃这些,还请日后夫人莫要再来找我医治。” 她知道这姑娘的身子日后还会有麻烦,但像这样的差事,即便给的银子再多她也不想掺和。 收了诊金她快步离去。 春雷乍响,银光闪过墨色天际,雨幕倾斜而下。 落华阁内焚着香,暖炉上煮着茶,烟雾袅袅香气四溢。 叶浅夕坐在案几旁,默默欣赏这初春的第一场瓢泼大雨。 蒲月撑着纸伞,踏着湿漉漉的雨水小跑而来,一进门就兴奋地拉住她,“小姐,我听说王府郡主似是生了什么病,想要将婚期延后。” 叶浅夕为她倒了一杯茶,让她暖身子,“你从哪听来的?” “我在厅堂的屋外听见的,我本来是想查探究竟是谁想要害你。” 她表现得很开心,五官都要凑成一个喜字,“听说,郡主得了恶疾,暂时好不了,真是大快人心!” 叶浅夕倒是没有她那般明显的喜悦,轻问“那将军是何态度?” “将军自然不愿,顾老爷说,请柬都已经发出去了,各路亲友乃至皇亲都已经知晓,万不能延期。” 她清了清嗓门,学着顾林松的话语,“郡主若是有疾,嫁到府内调理便是,若不是危及性命的病,正好我们顾家有药堂,医术高超,什么疑难杂症不在话下。” 顾家药堂?他们莫不是不知道,济世堂已经搬走并改了名字。 叶浅夕被她的模样逗得发笑不止。 蒲月指手画脚表演得十分夸张,累得她将茶水一饮而尽。 拿起边上的百合酥塞进嘴里,嘟囔着,“小姐,你说这将军府穷得都要借债度日了,哪里还有银子去给她吃药治病? 老爷今日算是霸气一回,言辞拒绝了王府的要求,不然我们那宅子何时能赎回来。” 她疑惑道“只是不知郡主究竟生了什么病?” “蒲月,不管她生了什么病,顾家都一样珍视她。”叶浅夕心中有些思量,“你小心些,以后不能这么莽撞了。” 蒲月不以为意,小脸一翘,“那有什么,屋外的丫鬟又不止我一个,反正郡主大婚时咱们就要离去了。” 她掰着手指道“这算算还有个几日,我早早将自己的行囊收拾好了,就盼着这一天呢!” “蒲月,你就等着跟我回家,其他事你不必再查了。如今我只愿像母亲一样,救济世人,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深宅之中,既然有人不喜欢我们,那我们离开便是。” 蒲月也明白,下毒之人藏得太深,不适合再浪费时间,于是点头答应。 第11章 郡主生了病 主仆二人正在赏雨,便瞧见雨幕中一个青色身影疾步而来。 此来只有顾言知一人,许是上次吃了闭门羹,这次只有他自己撑着伞。 蒲月一见他就不爽,可还是乖乖从小凳上站起身,静立一旁。 顾言知轻扫一眼,见二人吃的是芙蓉楼的糕点,喝的是早春香茶,茶香绕鼻,便知道那是好茶。 他此时了悟,她从前的可怜果然都是装的。 虽有不悦,他也是有事来找她,正欲开口,叶浅夕打断他,“又有何事?” 他将纸伞立于门前,准备进屋再谈。 见此,叶浅夕站起身,走到他三步之遥的距离便驻足,仰视着他的脸,并不打算让他进门。 顾言知见此也不好强行进屋,只得立于廊前。 叶浅夕不想与他多说废话,直言道“可是为了郡主的隐疾而来?” 顾言知见她早已知晓也不做隐瞒,点头称是,“嗯。” 他有些尴尬地问“能不能…” “不能…” 顾言知似乎没想到她会拒绝,“济世堂行善好施,你怎么就…” 叶浅夕再次打断他,“你都说了,行善好施,自然是救那些行善之人,忘恩负义的人除外。” 蒲月原本是不知顾言知来此何意,现下是明白了,他是想让卿染去给郡主看病。 一席话臊的顾言知的黑脸略微发红,但他并未动怒,只是有些焦急,“浅夕,我知道你在埋怨我,可性命攸关的大事,于情于理你都该放下旧怨。我去济世堂,只剩下一个空铺子,卿染去了何处?” 他还亲自去了药堂,真是上心。 叶浅夕嘲道“郡主是何等身份,自会有宫中御医替她诊疗,我家这种低贱的女医,只怕去了王府连郡主的面都见不着。” 顾言知好似没听懂,继续恳求,“浅夕,只要我派去的人,王爷他必会答应,听闻郡主生病,我心急如焚,你就…” 蒲月怎会让他为难小姐,“将军,我们小姐都说了,不愿意就是不愿意,沈夫人今日可是拿了不少银子呢,您还是找别人吧,我们这便宜不要银子的女医,入不了您的眼。” 她的话让顾言知瞬间冷下来,碍于求人,他并未对蒲月动怒,“浅夕,我担忧郡主的身子,临近婚期,只怕她出了什么差错,旁人毕竟是外人,恐叫人传闲话。” 既然是隐疾,那定是女子方面的急症,毕竟他们已经是夫妻,请医还是自家人放心些。 蒲月心中不满,来这里无非就是不想花银子,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顾言知猜测她是想要银子,为了心爱之人他不会吝啬,商量道“诊金,我按照旁人的付你就是。” 虽是这种低声下气的语调,但那面上尽是不屑。 叶浅夕怒了,“我济世堂也不是什么狼心狗肺人的银子都挣得,让我的人去给她看诊,顾言知,你的脸皮未免太厚了些。” 见他欲上前,蒲月忙将小姐护在身后,“顾将军,我们小姐病重至今,你可曾问过,那郡主还未过门,你便如此担忧,既是担忧何不自己去看,或是让夫人小姐随便哪个去王府看一眼。” “放肆!” 他这一声言语,倒叫蒲月怔住了,毕竟是上了战场的人,生起气来那股杀意令人胆寒。 虽是怂了些,但蒲月依旧将身子站得笔直。 叶浅夕冷道“顾言知,你打得过蒲月再说!” 她的话让蒲月的胆量大了些,小脸一翘,她知道自己的实力,却不知道这两年顾言知的武艺到了何种境界,不过,小姐说能打得过就能。 被叶浅夕轻看,顾言知双拳紧捏,欲发作。 眼看二人剑拔弩张,林氏不知何时冒了出来,一把将蒲月推开。 对叶浅夕说“浅夕,言知也是担忧郡主,关心则乱,一时急躁了些,何必大动干戈,闹得不体面。”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蒲月,才又去劝顾言知,“言知,你也别动怒,浅夕心善,好好说她必然答应…” 林氏努力讨好顾言知的模样,叶浅夕都看在眼里,不等她劝自己,便开口拒绝,“怎么说我都不答应。” 林氏知道这是个能在儿子面前表现的机会,谄媚道“浅夕,你就看在我的薄面上,请卿染走一趟王府吧!” 叶浅夕睇了她一眼,笑道“那药堂已经抵到钱庄了,银子也已经为将军做了聘金,自然就轮不到我做主。” 顾言知面上无光愤恨道“叶浅夕,别以为上京只有你一家女医。” 林氏见顾言知生了气,便指责她“你这个毒妇,病体残身不能帮衬夫家也就罢了,还处处阻碍言知的大好前程,也就我儿心软,才会收留你,依我看早该休了你!” 此言一出,顾言知瞬间冷脸,她恍若未察,“言知,我看今日就写休书,将她休弃。” 叶浅夕心中还在盘算着,并未答话。 见此林氏眼珠一转,得意道“若是你不想被休,就该听从婆家的安排。” 本以为此举能将叶浅夕唬住,答应让卿染去看诊。 谁料她竟满口答应,“好啊,蒲月,去拿笔墨,请顾大将军写封休书,我立时离去,永不打搅。” “…”林氏这下没了主意。 “浅丫头,这样的话可不能说啊!”沈母的声音从顾言知身后传来。 顾言知唤她一声母亲,便不做停留,匆匆离去,他心中担忧郡主,势必要见上一面才能安心。 屋内只剩下局促不安的林氏低头不语。 叶浅夕匆匆见了礼,也不打算答话。 沈氏心下慌乱,狠狠地剜了一眼愚蠢的林氏,若是将人休弃,那不是要她还大笔银子。 她忙走到叶浅夕身边,将她拉至榻上坐下,体贴道“浅夕,我知道你这两年受了委屈,小两口小吵小闹都是平常事,只是若有人乱嚼舌根,让你们夫妻离了心,那便是我们做长辈的不是了。” 她意有所指,林氏是她的弟媳,也是抢走她儿子的养母,她是打心眼儿里看不上这个妇人。 林氏缩在一旁,不敢出声。 沈氏又道“身为长者,不以身作则,整天撺掇自己的儿子儿媳失和,林氏,上次言知来找浅夕指责她爱财,也是你在背后嚼舌根的吧!” 叶浅夕倒是想起这件事来,原来竟还有这层缘由。 林氏早已没了气势,小声道“我只是觉得,一家人何必要算得那么清楚,何况,我这不是为了你们…” 沈氏脸一横,林氏立马闭上了嘴。 沈氏面对叶浅夕又换了一副笑颜“浅夕啊,这眼看就要大婚,郡主突然生了病,我这心里没个底,若是婚事延期,我便不知何时能将你的宅子赎回来,你看…不如让卿染去瞧上一眼,我们也好放心不是,我不是为她着想,这可都是为了你啊!” 第12章 绾柔郡主 不得不说,沈氏很聪明,她的一番话,确实让叶浅夕动了心。 果不其然,卿染去了王府,大门都没能进去。 顾言知也扫兴而归,再也没心思来找叶浅夕的麻烦。 这日傍晚,叶浅夕如往常一般从后门偷偷溜进将军府。 “小姐,你可回来了。”蒲月忙上前去凑到她身边,“小姐,宜王府的嬷嬷今日来训教,临走时将这个交给我,字条上说,约您今夜亥时将军府后面那条小巷相见。” 叶浅夕有些疑惑,“可有说何人约我?” 蒲月摇头,“并未说明。” “哦,我知道了。” . 浅月当空,叶浅夕在蒲月的遮掩下乔装溜出后门。 一辆马车四角皆坠华灯,停在巷中,一嬷嬷正左顾右盼,朝着马车内的主人说话,“姑娘,您说她会来吗?” 马车内传来一女子娇柔的声音,“我们且在此等侯片刻,若她不来,今夜便是她的死期。” 嬷嬷心下顿生寒意,不敢再答话,引颈探看,瞧见巷口一丫鬟打着灯笼引着一位女子前来。 “姑娘,人来了。” “你且将我的意思告知她,若她不识相,你知道该怎么做。” 那老嬷嬷附身答道“是,老奴知道了。” 叶浅夕在三丈之外驻足,巷内飘出阵阵香气,是瑞麟香的味道。 她一眼便看出那是马车沿角坠着的香囊,走起来整个巷子都是香气弥漫。 即便这马车外饰很普通,却也不难猜出这主人身份非同一般。 那老嬷嬷看到她并未见礼,蒲月小声道,“小姐,今日来府中的人不是她。” 老嬷嬷将主仆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眼比天高,直言不讳,“今日前来不为别的,只是希望夫人能离开顾将军,莫要挡了我们贵人的路。” 此话一出,叶浅夕便知道车内的是谁,绾柔郡主。 叶浅夕本不打算与人共侍一夫,但听她这样说显然是有些不服气的,“贵人?莫不是郡主大驾?” 她微微摇了摇头,有些不敢相信,“闻言郡主识大体重礼教,怎会三更半夜与人相会,何况郡主大度,明知将军已有发妻还愿嫁入顾家。 夫君与我说,郡主待他有恩,娶她入门,实乃无奈之举,夫君待我情深意重,昨夜还与我耳鬓厮磨温柔缱绻,嬷嬷此言究竟是谁挡了谁的路。” 蒲月在一旁偷笑,这回顾言知怕是解释不清了,真是解气,气死那个郡主。 车内的萧绾柔双手搅着帕子,紧咬牙关,恨不能立刻杀了这个女人。 本想在言知哥哥面前表现得温柔识体,才会故作央求他不要休掉她。 却不想他竟真的按照自己心意来,她是高贵的郡主,怎么可能与人平起平坐。 听到她说他俩恩爱非常,她就一股子酸水往心头上涌去。 明明言知哥哥说从未与她有肌肤之亲,难不成是骗她。 那嬷嬷看了眼马车上的布帘,不悦道“你说吧,要多少银子才肯离开?” 叶浅夕还不知车内之人已然起了杀意,她不急不慢道“我父亲虽然官职微小,却也常常教导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一个女子也敢自称君子?”那嬷嬷满眼鄙夷,慢慢靠近她,想要看清她的脸,“你才识得几个字就这样拿来比较,我们主子,是断不会与人共侍一夫的。” 蒲月不满“不行缘何要嫁?凡事总讲个先来后到吧!” “哼,一个野丫头也敢猖狂叫嚣,滚一边儿去。顾大将军是念及你无父无母才会收留你,我劝你莫要不识抬举。” 蒲月才不会被她吓住,“你们郡主不是体弱吗?还是多买些药来补补,莫要连脑子也病坏了,整日异想天开,我倒要看看郡主的尊容是何方妖精。” 蒲月说罢便要撸起袖子,准备去查看。 叶浅夕深知蒲月的性子,急忙阻拦。 谁料想那嬷嬷趁其二人说话之际,将手里的银簪猛地刺向叶浅夕的面颊。 蒲月眼疾手快,迅速伸手阻拦还是划伤了她的脸,面上的白沙隐隐透着红。 那嬷嬷被蒲月捏住手腕,哀嚎不止,脸色苍白,却挣脱不掉。 “蒲月。” 蒲月将那恶嬷嬷甩到一边,赶忙查看叶浅夕,揭开那面纱,一道血痕赫然入目,那银簪上有毒。 蒲月正欲收拾那恶仆,却被叶浅夕拦下。 萧绾柔在此刻出声,“叶浅夕,此番就是要给你个教训,若是冥顽不灵,你可别后悔,张嬷嬷,我们走!” 那张嬷嬷扫了一眼叶浅夕,便扶着老腰狼狈地随着马车离去。 吱吱呀呀的响声行在无人的街道,萧绾柔不敢太过张扬,规矩地坐在马车上,张嬷嬷侧坐在身边。 “她长得好看吗?”萧绾柔还是忍不住问。 “她以面纱遮掩,老奴并未看见她的样貌。”张嬷嬷小心翼翼地回答。 “不过,想来谁人能与郡主比呢?再说她已经被我的簪子划破脸,不需几日便叫她的脸溃烂,想那满脸脓疮,又臭又丑,那恶臭几丈之外都能闻见。” 萧绾柔听她这样说心中的酸味淡了些,将手中的绣帕掩住口鼻,仿佛已然闻到那臭味,即便如此她还是不甘,“命贱的人怎么样都死不了。” 张嬷嬷溜须道“郡主莫要听那贱人瞎说,顾将军心系之人是郡主您,您不是说了嘛!在军中无人知您是女子,可见得顾将军对您的爱重啊!” 萧绾柔想起在军中那段日子,他的确将自己照顾得很好,成了他的贴身近卫,整日在帐中为他梳理军务,这门婚事是她求父亲百般才求来的。 听他说原配是个粗糙的乡野村妇,本想给些银两打发了,结果反倒把自己气坏了,这口气她还是无法咽下,“停车!” “哎呀,郡主,您这是要做什么?”张嬷嬷眼见郡主站起身,急忙阻止,却不想习武的郡主掀开帘子不见了踪影。 萧绾柔施展轻功越过一道院落,至一无人之地,拿出一只短笛横在唇边,轻吹两声。 不多时一黑衣蒙面的男子飞身落在她身边,一膝跪地双手抱拳,尊道“郡主。” 她美眸一弯,娇俏的声音在男子耳边响起,“商羽,有件事你替我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