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金盏》 第1章 母女两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永元二十二年,初秋。 昨夜起风,一扫夏末热气,晨起云低,阴沉沉的,眼瞅着要下雨。 一辆马车从南城门入京,不疾不徐往内城方向去。 车帘被掀开一角,露出车内人的半张脸庞。 静静看了会儿街景,陆念收了手,倚着车厢开口道:“还是这个地方,却好似同我印象里的完全不一样了。也是,我都走了快二十年了,自然是看什么都陌生。阿薇呢?阿薇离京多久?还有记得起来的景吗?” 闻声,坐在陆念对侧的少女抬起头来。 她长得很是白皙,一双杏眼乌黑明亮,五官将将长开,去了青涩,是个端正的美人胚子,偏笑起来露出淡淡梨涡,添了几分俏皮。 “母亲,”少女轻笑着道,“您说什么呢?我生在蜀地、长在蜀地,从前哪里来过京城?” 陆念一愣,复又乐得咯咯直笑:“闻嬷嬷你看,车上只我们三人,但阿薇就是阿薇,滴水不漏。” 闻嬷嬷垂眸,哪怕坐着,姿态亦是毕恭毕敬:“夫人,奴婢也不识得京师繁华。” 陆念笑得更高兴了,连连抚掌:“进了内城,沿着大街行至燕子胡同口,往西拐进去,再行不久至那最高最大的银杏树下,就是我们定西侯府了。” 说到这里,陆念笑容瞬间消失,伸手握住了阿薇的手,眼神里闪过恨意:“从今往后,我们母女两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阿薇回握住,指尖有些用力,甲盖儿都泛着红。 她自是来过京城的,或者说,她出生在这里,她本姓金。 祖父三朝太师,也曾权倾朝野,家中子弟不少,最受宠爱的却是她这个最最小的孙女儿。 说来不稀奇,寻常人家最护着宠着的都是长孙幼子,阿薇作为幼子的女儿,排前头的又只有三个长她七八岁的堂兄,生下来就是家里人的明珠。 四岁时,父亲外放中州任官,阿薇带着长辈们的不舍与牵挂,同母亲一起随父亲赴任。 变故发生在她六岁那年。 太子生了巫蛊祸事,祖父卷入其中,金氏一门无脱身之法。 京城风声鹤唳,太师府被围,唯有已经出嫁多年的姑母勉强让亲信嬷嬷逃了出来。 花嬷嬷日夜兼程,赶在官府抓人之前把讯息传到了中州。 父亲收讯后安排了不少事,身怀六甲的母亲激动下早产,兵荒马乱之中,花嬷嬷奉命带上阿薇继续南逃。 两人扮过祖孙、做过厨娘,原是再不敢叫人知道金家还有这么个小孙女偷偷活了下来,直到她们听说了陆念的消息。 陆念是定西侯府的嫡长女,是阿薇母亲的手帕交,早年远嫁蜀地世家余家,阿薇幼年与陆念有一面之缘,也记得余家那个比自己大了六个月的小姐姐、同样名唤阿薇。 余家的事在蜀地一带传得邪乎。 两三年间余氏几房人口陆续离世,或是疾病、或是意外,再有扛不住噩耗而倒下的老人,为此求过高僧,请过道士,依然没有法子,而余如薇先前就去了庄子上养病,虽然还未传出死讯,恐怕也很不乐观。 阿薇隐姓埋名求见了陆念,疲惫不堪、混混沌沌的陆念却如灵光乍现般、一下子认出了阿薇。 两人大哭一场,彼此说了这些年的经历。 阿薇这才知道,余家人的陆续死亡不是什么邪法,而是陆念的复仇。 余家内斗,陆念孕中便中过毒,所以余如薇生下来就是病秧子。 陆念报了仇,却救不了日渐衰弱的女儿,阿薇抵达翌日、余家如薇就咽气了,也熄灭了陆念的心火。 是阿薇激了陆念,将她从心如死灰、半疯半癫中拉了回来。 “如薇姐姐的仇报了,您自己的呢?” “是谁不折手段,害您失去亲娘?” “是谁鸠占鹊巢,让您与父亲胞弟离心?” “是谁在京中坏您名声,迫使您远嫁蜀地?” “您甘心让她在京中作威作福吗?” 陆念怎么可能甘心?她已经是手染鲜血的罗刹了,又怎么能坐视还有仇人逍遥? 她们又在庄子上住了小两年。 陆念治病养身,阿薇成了余如薇,花嬷嬷改成了闻嬷嬷,准备好了之后,三人启程回京。 料想到了路上辛苦,留足了时日,特特选择在今日踏入京城。 这一日正是定西侯原配夫人、陆念生母三十周年的忌日。 马车停在侯府外头。 阿薇踩着脚踏下车,看了眼侯府外的石狮子,又扭头向东边看去。 那是太师府的方向,是她真正的家。 祖父断不会生巫蛊祸端,金家上下皆是无辜。 阿薇再一次捏紧了收在袖中的手。 陆念给她正大光明的身份,她助陆念对付继母,然后,她也有她的复仇。 替祖父、替金家平反! 定西侯府置家祭,亦有不少熟悉人家前来添香添礼,因而府门大开,几位管事门房恭谨迎客。 新来的马车看不出身份,车上下来的主仆三人不递拜贴礼单、直直往里走,管事便拦了路。 “不知是何府贵客登门……” 话未说完,陆念一个眼刀子甩了过去:“客?我竟是客吗?哈!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回来上香还得备帖子了!” 几句话说得那管事脸上一阵白,再仔细一看说话的妇人面容,他的面色由白转青。 与记忆里对得上的五官,比当年还阴阳怪气的口吻,不是那位远嫁多年的大小姐又还能是谁? “快、快……”管事丧着脸催促手下,“快去里头报一声,大小姐,不对,是姑奶奶……” 府里太久没有这么一号人物了,管事一时紧张得都掰不正称呼,最后憋出一声“姑夫人”应对。 小厮更是不敢多话,拔腿就跑,闷头冲进搭了灵堂的院子。 此处站满了人,僧众敲着木鱼念着经文,定西侯坐在一旁看子孙敬香,一切有条不紊。 突然间有小厮气喘吁吁闯进来,搅乱了端庄气氛,几乎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怎么回事?”世子夫人拧眉询问。 “姑夫人回来了。” “谁?” 别说世子夫人没有反应过来,在场之人都面面相觑,这家里哪有什么姑夫人…… 定西侯先回过神来:“是阿念回来了?” 一声“阿念”,立刻将那出嫁多年的人的音容带回了众人脑海里,一时间神色各异。 陆念竟然一声不吭地直接从蜀地回来了? 第2章 姑夫人就生不出省油的灯! 今日过府的姻亲客人不少,留在前头听吩咐的小厮、仆妇三五成群说着话,听说杀出了“程咬金”,纷纷探头探脑地嘀咕。 陆念根本不在乎旁人的目光,领着阿薇熟门熟路往里头走。 一面走,她还一面介绍起来。 “刚刚那道门上的对联是你外祖母写的,曾得过皇太后夸赞,所以才保留了下来。” “至于这一进园子里、她从前最喜欢的花木呢,就没有那等好福气了,它们不曾入过贵人的眼,早在我小时候就被铲了换了,因为你那填房外祖母看不惯!” “我那时也就五六岁,平素都在自己园子里,有一日来前头一看、挖得一片狼藉,我求他们不要再挖了、却摔在地上,手上脚上都破了皮,血糊糊的,一直哭到你外祖父回府。” “结果,他凸着眼睛训斥我,为了几株花木要死要活像个什么样子!我才忽然明白过来,这家再不是我母亲在的那个家了。” “阿薇啊,你说说,那是几株花木吗?” 引着路往前走的管事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姑夫人真情实感、声声如泣,讲的是丧母的幼女,控诉的是有了新人忘旧人、连女儿都不疼了的老爹,几句话下来,没见那些不远不近看热闹的丫鬟婆子都唏嘘上了吗? 要不是他老刘在定西侯府当差半辈子,他都要听得红眼眶。 可事实上,摔着了不让人近身看伤的是姑夫人;把继夫人与一众仆妇闹得没力气,自个儿却生龙活虎、嗷得比鞭炮都响的是姑夫人;侯爷急匆匆赶回来,好话说尽还哄不好的依旧是姑夫人。 折腾到最后,侯爷心累,说了重话。 那也是因为心疼女儿不顾伤口还不依不饶,结果好了,几十年一转头,从姑夫人口中说出来,意境全变了。 刘管事实在心梗,也不好同他府的人解释,只能加快脚步往前走。 当然,不用想也知道,待到了灵堂,这炸药还有得响呢! 果然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就是不清楚跟着回来的表姑娘能不能稳住姑夫人了。 这么一想,刘管事又悄悄瞅余家表姑娘。 好家伙! 表姑娘杏眼含泪、楚楚可怜:“母亲,您幼年当真受苦了。那怎么会是几株花木呢?那是您对外祖母的思念,是您的寄托呀!外祖父真是……” 刘管事:…… 龙生龙,凤生凤,姑夫人就生不出省油的灯! 陆念讲故事,阿薇给回应,一直走到那院子前,没让一句话掉在地上。 声音也越来越高,定西侯耳力依旧不错,还没看到女儿身影,就先听了三五句控诉,颇为没脸,心里也升起了几分不高兴。 可等陆念绕过院子里的人,牵着余如薇站在了他的面前,定西侯的那点儿火气又瞬间散了。 亲生的女儿,还能有仇吗? 嫁出去时不过十六七,再回来都三十过半了,隔了这些年,让女儿埋怨几句又有什么关系? “阿念啊!”定西侯站起身来,满腹的话不知从何说起,只好落在外孙女身上,“这是阿薇吧?都长这么大了。” 阿薇恭谨唤了声“外祖父”。 “唉!唉!好孩子!”定西侯喜悦地应着,还要说什么,就听陆念道了句“父亲您老了”,顿时悲喜交集。 孩子长大了,父母老了,这真是,感慨万千呐! 陆念没有给他继续感动的时机,嘴角一撇,满是讥讽:“不似我母亲、连个变老的机会都没有,她红颜薄命,含恨而终!” 定西侯脸色僵住:“阿念……” 陆念理都不理,转身走向供桌。 阿薇顺着陆念的视线,扫了一眼灵堂。 陈设布置、人员站位、贡品数量,全部合乎规制,挑不出任何错处。 偏就落在了陆念手里。 阿薇毫不怀疑,存心挑刺的陆念不可能空手而归。 果不其然,陆念偏过头,冷冰冰问道:“谁操办的?桂花酥呢?为何没有供奉母亲最喜欢的桂花酥?!” 世子夫人桑氏在心里连连叫苦。 她的丈夫陆骏和陆念一母同胞,都是定西侯的原配夫人所出。 桑氏出生淮南世家,嫁入京城时、陆念已经出阁,两人从未见过面,但她对大姑姐的“威名”如雷贯耳,那是出了名的难伺候。 原以为这辈子都打不了交道,没想到大姑姐忽然回来了。 桑氏讪讪道:“大姑姐,今日家祭是我操办的,我不晓得婆母从前爱吃桂花酥,是我疏忽了。” 陆念没有为难桑氏,只把苗头对准了陆骏:“弟妹不晓得的确情有可原,你呢?你难道也不晓得?你就是这么当孝子的?!” “我怎么了?”陆骏挨训,下意识反驳,“母亲去世时,我才三岁!我哪里会记得?” 陆念抬手就往弟弟身上打:“你还有理了?!母亲十年忌日时、我催没催过桂花酥?你那时总是十三岁吧?你还记不住?!你就是根本没有把母亲记在心里!” 陆骏又气又急又臊。 想他堂堂侯府世子,过了而立之年,在外行走人模人样的,却被长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骂,他的脸往哪里放? 得亏手边没有够得着的鸡毛掸,不然他这位疯姐能拿起来抽他! “你是来磕头的还是来闹事的?”陆骏边躲边喊阿薇,“外甥女、外甥女,赶紧把你娘拦住!” 阿薇怎么会拆陆念的台? “舅舅不记得了,外祖父难道也不记得?” 问了后,阿薇也不等答案,目光落在场中那一直不曾开口、却能看出身份的老妇人身上:“您就是外祖父的继室夫人吧?我听说您同我那嫡亲的外祖母在闺中就有交情,难道也不记得她爱吃什么?便是都不记得了,这府中就没有伺候过我外祖母的老人了吗?人都去哪儿了?遣散了吗?” 陆念也不再打陆骏了,嘲弄之情溢于言表:“不然怎么叫鸠占鹊巢呢?人呐,还是得活得长久!” 定西侯的继夫人岑氏面色铁青。 她就知道! 陆念这一通唱念做打,最后都是冲着她来的。 不仅自己刺头,带回来的女儿也是伶牙俐齿得很! 第3章 谁也没有轮着好 有那么一瞬,岑氏恨不能一刀砍了陆念。 这个继女,天生就是来克她的! 从她进门第一天起,陆念就没给过她一张好脸、一句好话,小小年纪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防备心,无论她如何讨好都不见成效,还四处宣扬继母苛刻。 好在继母也是母,长幼有序,岑氏哄住了定西侯、收服了陆骏,单打独斗的陆念根本不足挂齿。 岑氏把陆念当成了棋子。 陆念越是横冲直撞,就越发衬托得岑氏不容易、忍让克制,也越发让定西侯与陆骏体谅她、信任她。 最后,把人嫁得远远的,一辈子都不用再碍眼了。 没想到,一晃小二十年,陆念竟然回来了。 岑氏暗暗咬牙。 她苦心经营了这么久,她的家业、岑家的未来,绝不能毁在陆念身上。 不过,观陆念这番做派,也能看出这些年毫无长进! 她能让陆念做哑巴、吃一回黄连,就能让这个只有蛮劲、不会动脑的继女吃第二回! 至于那小拖油瓶…… 岑氏心生鄙夷。 陆念能养出什么聪明玩意儿?回头一并收拾了! 现在嘛,随陆念闹吧,越闹越无状。 思及此处,岑氏语重心长道:“阿念,你再有怨气也别在你母亲忌日灵堂里闹。” 陆念嗤地笑了声:“不当着母亲的面为她诉苦出头,她怕是以为自己活了二十余年到最后是个孤家寡人呢!” 说着,她抬起手指向定西侯。 “丈夫。” 手臂一斜,再指陆骏。 “儿子。” 陆骏白着脸想挥开她的手,被陆念躲开了,那指尖又落到了一少年郎身上。 “孙子,”陆念道,“是孙子吧?长得就跟阿骏一样没出息!” 没出息的金孙受不得激,话没有来得及出口就被桑氏抱住捂上了嘴,不让他掺和进这纷争里。 陆念又指向院子里另一队人:“兄长、娘家人。啧!这么多大活人,但凡有一个有良心的,我母亲能这么多年吃不上一口桂花酥?” “你有完没完?”陆骏气道,“从老到少,但凡挨着点边的都被你骂了个遍!” 他太晓得长姐那臭脾气了。 从小就是这样,别人寻事起码讲究冤有头、债有主,陆念不同。 陆念就是个炮仗,炸起来不管不顾,谁从边上过都得沾两片碎红纸、染一身硝烟气。 前脚进门、后脚点炮,这一院子的谁也没有轮着好。 偏今儿不止舅舅家,也有其他姻亲与客人,亦有不少小辈,另请了十余僧人诵经,全在这儿杵着。 真是,丢人! 陆骏要脸,气归气,也搭了个梯子:“你和外甥女跋山涉水回京,路上辛苦了,我给你把香点上,你们先给母亲磕了头,再安顿着休息休息……” 陆念似笑非笑看着他,不搭话。 陆骏被她笑得脖颈发凉,只好又哄余如薇:“外甥女,外……” 话堵在嘴边,他眼睁睁看着外甥女走开了。 阿薇走到“娘家人”那一片,向站在最前头那位面容严肃的老人行了一礼:“舅公,今日贡品不能少了桂花酥。侯府厨房恐怕多年不曾做过了,不晓得京中哪家铺面的出品能合外祖母的口味?” 老人上下打量阿薇。 阿念本性难移,摆明了借题发挥,余家外孙女瞧着倒还懂事,是想要息事宁人的态度。 这般想着,被陆念一番闹腾生出来的烦心散了些,老人眼底情绪明显松快了,给身边的发妻递了个眼色。 “好孩子,舅婆若没有记错,从前曾同你外祖母一起吃过芳客来的桂花酥,她还是喜欢的,”舅婆握着阿薇的手说完,又去催人,“还不赶紧使人去买?” 刘管事麻溜儿应声去了。 阿薇微笑着与舅婆道了谢,抽出了手,背转身时抿了下唇。 果然是人死如灯灭。 夫家上下靠不住,娘家大嫂说胡话。 虽然只在京城长到四岁,阿薇都还记得那芳客来的桂花酥难吃得要命! 唯一的长处就是离定西侯府不算远,跑一趟来回用不上两刻钟。 好在,两刻钟够用了。 陆念不让继续祭拜,僧人请示了定西侯后、便退至一旁,等着桂花酥送达。 数十道视线落在身上,阿薇不慌不忙地冲闻嬷嬷示意,两人一前一后走向西侧偏厅,抬了一把太师椅出来。 陆骏看傻了眼:“什么意思?” 椅子直接摆到了供桌前头,阿薇拍了拍坐垫,扶陆念坐下。 而后,她回答道:“舅舅您先前说得极是,我们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母亲颇为辛苦,这会儿贡品未到,母亲坐着歇歇脚。” 陆骏嘴角抽动,一时分不清外甥女到底是耿直过头还是另一种的阴阳怪气。 “不成体统,”定西侯嘴上怪着,多少也心疼陆念,“要歇去偏厅里歇,有躺椅舒服些。你放心,桂花酥买来了就叫你起来。” 陆念支着扶手,闭目不答。 阿薇心领神会,张口就来:“外祖父,母亲睡着了,就不挪了吧。” 不止不挪,闻嬷嬷还抱了张薄毯出来、轻手轻脚给陆念盖上。 岑氏看在眼中,气在心里。 这就睡着了? 骗鬼呢! “您消消气、消消气,”身边嬷嬷压着声儿劝道,“让她们唱戏,老奴不信她们能唱出花来。” 陆骏也不信,嘀嘀咕咕着:“说睡就睡,怎么可能?” “舅舅,”似是怕吵着陆念,阿薇的声音不重,语气却十分坚定,“母亲吃了很多苦,很不容易。我们日夜兼程,路上不敢耽搁,就怕错过了外祖母的忌日。 您应当也晓得我们在蜀地过的是什么日子,若不是念着京中还有娘家人,母亲早就熬不下去了。” 陆骏道:“你怎么这么说自己家?” “实话实说罢了,余家也不知道招惹了什么脏东西,我生下来身体就极弱,要不是母亲亲力亲为、仔细照顾,只怕早就夭折了,我侥幸活下来,家里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命了,前两年陆陆续续出意外的出意外、病故的病故,一大家子就剩了个七零八落、日子艰难。” 阿薇说到这里顿了顿,视线从众人面上慢慢扫过,轻哼了声:“原想着京中知晓了状况,不说接母亲回京、也该有些支持帮助,没想到就一封单薄家书。” 话音一落,定西侯眉头倏地皱起,疑惑地看向岑氏。 第4章 也不能全怪她! 余家事情,定西侯印象深刻。 陆念自从远嫁后与京中少有联系,一副与家里离心了的姿态。 侯府每年送年礼节礼过去,蜀地从未有礼送来。 定西侯早几年气过、恼过,有几次还愤愤说过“就当没这么个女儿”,但日子一长还是忍不住牵挂,盼着有一日父女之间还能有几分温情。 直到两年前,陆念突然送回来一封家书。 定西侯激动万分,打开来一看,心却坠入冰窖。 余家出事了。 里头数得着、数不着的亲戚,三张纸都不够写全,都没了。 他从信上看到了陆念的癫狂,那手临摹生母字帖得来的好字,在纸上张牙舞爪似凶兽,一看就晓得落笔时情绪有多么激动。 能不癫吗? 前月大姑上月伯娘前几天小侄、下个月还不晓得轮到谁出事,被这种不知缘由的黑云笼罩着,惊恐又无助,身处其中谁能不疯? 定西侯光看信都毛骨悚然,急着想把女儿和外孙女接回来。 事情最终没有定下。 岑氏劝住了定西侯。 “亲家出事,我们二话不说把人接回来,太凉薄了。” “若阿念母女能平安抵京,便是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府里肯定也是认的,可我担心路途遥远。” “信上写着,阿薇那孩子从小体弱,这几年养在庄子里吊命,万一路上颠簸受不住、越发伤了身子,那阿念如何接受得了?” “余家遭此劫难,怕是库中药材消耗极大,上等药材难得,不如我们赶紧备些送过去,再多添些银两,有钱有药、让阿薇先养好身体,待吃得消长路了、再随阿念回来。” 这番话很有道理。 定西侯只能按下了立刻接人回来的念头,写了一封安慰女儿的书信,备好了三大箱笼的好药材、并五千两银票,让人送往蜀地。 之后有过复命,定西侯便当一切顺利。 虽再没有收过陆念家书,却也没往深处想过。 毕竟这个女儿着实不爱写信,不到救命之时没一个字送回来,之前十几年就是这样,他习惯了。 哪成想,送达蜀地的只有一封书信? 阿薇观定西侯神色变化,就猜到其中恐有故事。 她轻哼了声,抬起手来,先指向定西侯:“亲爹。” 又指陆骏。 “亲弟弟。” 一旁才被他母亲放开没多久的金孙来了劲,梗着脖子等阿薇像陆念一般指到他这里,却不想这位表姐看都不看他,手指直接指到了舅公那里。 “嫡嫡亲的娘舅,”阿薇啧着摇了摇头,咬牙道,“骨血相连的至亲,就一封家书打发,没管过我母亲死活!靠不住的,终究靠不住!” 陆骏不由自主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模一样。 这个外甥女,这个指手画脚的做派,和陆念真是一模一样! 而再次被冠上“靠不住”名头的舅公,脸色难看。 他怎么会认为余家外孙女想息事宁人呢? 这孩子,怕是骨子里也和陆念一个拧脾气。 看走眼了! 可再是脸上不好看,道理还得讲一讲。 “我若没有记错,当日送去蜀地的药材里,还有我们白家添的两支老人参吧?”舅公问道。 “听舅公的意思,京里往蜀地送过东西?”阿薇挑了挑眉,一副这时才晓得其中有误会的模样,“如此看来,倒与母亲说得大差不差。” 观她神色缓和,舅婆问:“你母亲如何说的?” 阿薇道:“母亲说过,她与亲人们的矛盾只在外祖母的身故上。 都说外祖母是生了舅舅后身体不好、元气尽了才走的,可母亲认为另有缘由,因此与家里人多有意见。 可毕竟是血亲,除却此事,并无旁的矛盾,她写信求救、京里不会见死不管。 因而京中只一封薄薄家书送来、再无旁物,母亲气得吐了一帕子的血。 我舍不得她伤心,不愿入京,她反复说‘恐是中间办事的人出错’,说什么也要让我养好了回来。 也是我不中用,路上病了几次,若不然也不会险些赶不上。” 几句话说完,众人皆是沉默。 白氏之死,明明确确,两家人都没有异议。 陆念幼时丧母,做长辈的也是关爱过,可这孩子执拗,作得要命,闹得家里昏天暗地,再多的可怜也渐渐化作了厌烦。 可要说谁会坐视陆念母女死在蜀地,那自家断然没有那等冷血冷心之人。 而陆念跟女儿说的掏心掏肺的话也证明了,执拗了三十年的人,内心清明,并不是油盐不进、浑然不知好赖。 当然,想到“出错”归想到,没有收到支持也是真的,设身处地想想,亦是艰难痛苦。 难怪陆念一回来就借题发挥、寻事发疯。 也不能全怪她! 还想能“靠得住”些的舅公表了态:“这些年你们母女吃苦了,早知道那两支人参、我另外托人送去蜀地,也不会路途中出了差池,那可是救命的好东西!” 阿薇口上道了声谢,转步看向桑氏:“舅娘,不知当日总共送出多少药材?” 桑氏也不隐瞒:“五千银票、三箱药材,具体品项都有单子存着,我回头让人寻出来。这么多的银钱东西、平白无故折在半路上,说什么也得仔细查一查。” 当初她经手操办过,这事不弄明白,不管是公爹丈夫舅家,还是来观礼的宾朋,怕是要怀疑到她这儿了。 她没沾过一两一药,她不怕查,查清楚了才好。 “您说得是,得查仔细了,不冤人清白,也不放过那贪心之人,证据确凿才好。”阿薇并不纠缠。 借桂花酥发难,原也不是奔着银子药材去的,这是意外收获。 既得了线索,之后层层抽丝剥茧,证据严丝合缝才能一锤定音。 没有足够的证据就动手,只会如幼时的陆念一般吃亏。 她们两人回京来,再不会吃那等哑巴亏。 而后,阿薇嘴唇一撇,委委屈屈地:“我就是心疼我母亲吐的那一帕子血……” 定西侯更是心疼,交代桑氏道:“快些使人把院子收拾出来,等下好让她们母女住进去,缺了什么就补上。” 一直闭着眼睛“睡觉”的陆念掀了眼皮:“我住春晖园。” 桑氏暗讶。 春晖园是白氏婆母曾经住的正院,岑氏进门后住了另一处,因此这些年一直空置着。 可再空置也是一府正院,从没有听过哪家归来的姑夫人住正院的。 父母在,兄弟在。 这不合规矩。 定西侯满脑子还是“一帕子血”,根本顾不上想规矩礼数,二话不说应下:“那就收拾春晖园。” 第5章 药材吊命、念想吊魂 桑氏招呼了亲信嬷嬷,让她带人去收拾。 嬷嬷面露为难之色。 桑氏低声道:“父亲应允的,我们照办就是了。” 嬷嬷一听,也对,姑夫人讨要、侯爷点头,之后谁有意见、谁去掰扯,闹翻天了也是别人的事,她们世子夫人不用搅在其中。 左不过就是打扫个院子,出力气总比扯皮强。 再说,出的也不是她管事嬷嬷的力气。 陆念的眼睛又闭上了,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阿薇蹲下身子,一面替她整理薄毯,一面不动声色打量院子里众人的神色。 她们特特赶在忌日回府,自有目的,春晖园便是其中一项。 陆念从不相信生母死于意外,可惜没有证据。 当年寻不到,三十年后又谈何容易? 可要说这府里还有哪儿会留存了一丁点证据,最有可能的就是春晖园。 再者,人的记忆是极玄妙的东西。 陆念说过,凭空想象没有收获,但若就住在其中,日夜睁开眼就是熟悉的屋墙、梁柱,或许有一天她就心领神会,想起母亲“病故”之前发生过什么。 再不济,也就当个念想了。 阿薇轻轻握着陆念的手。 别看陆念现在有的放矢、有理有据,但只有阿薇和闻嬷嬷才知道,她的疯病被压在了骨髓里。 燃烧过、绝望过、放弃过,又咬着牙从血泊里爬起来的女人,她骨子里早就疯了,陆念还能留着这份清明,不过是为了早亡的女儿、以及生母的血仇。 阿薇代替了余如薇平和陆念的心神,但这世上绝不会有人能替代三十年前的白氏。 只有念想了。 便是那春晖园。 药材吊命、念想吊魂。 偏春晖园是正院,寻常不好讨,想要住进去只能一回府就定下,若等到她们已经在别的院子安置了,再想换想搬,就是事倍功半。 不如现在这样,刺激着定西侯心软,当众应了,人人都听见。 阿薇寻思着,抬头看了眼闻嬷嬷。 见闻嬷嬷面色透着几分疑惑古怪,阿薇压着声音问:“怎么了?” 闻嬷嬷的视线依旧落在宾朋那处:“没什么,姑娘先紧着眼前。” 主仆两人细语,陆骏看在眼中,也顺着闻嬷嬷的视线看了看。 祭拜暂停着,宾客们没有旁的事,都凑在一块说话。 说什么? 自是说这两代人、继母继女的恩怨,再说堪称灭门的余家,还没忘了嘀咕“五千两”和三箱药材究竟落了谁的袋子。 自矜身份的宾客都忍不住议论,院子外头各府的仆妇恐怕更不讲究用词、说得格外起劲吧? 等这些姻亲客人归家,定西侯府里这些事、又要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光是想像,陆骏一张脸臊得都红了,后脖颈上全是汗。 丢人! 丢死人了! 掏帕子抹了额头,陆骏与定西侯道:“父亲,天色暗下来了、等下应是要下雨。” 雨天行走不便,赶紧把事情办完、把看热闹的客人都打发了! 陆念那臭脾气要寻什么事,他们自家人关起门来慢慢闹。 不要再叫人看笑话了。 定西侯便问:“点心还没买回来?” 陆骏暗骂管事不得力,买个点心磨磨蹭蹭,又不想干等着,只好又一次去劝阿薇。 外甥女再不好劝,也比长姐好说话些。 “已经起风了,再不赶紧就下雨了,不好办事。” 阿薇佯装不解:“下雨?搭了棚子还怕下雨?舅舅,还是舅娘办事可靠,棚子够大,亲朋好友都站得下,不会淋着的。” 陆骏:…… 怪天怪地,怪不了妻子把棚子搭大了。 “话不是这么说……”陆骏想找补,不等他编出几句像样的,就见陆念不知何时睁了眼盯着他、冷冰冰的,他吓了一跳,“你吓人呢?” 陆念问:“你怕棚子塌下来?” “你别胡说八道!”陆骏气结,“好好的棚子,塌什么塌?你孝顺母亲,你别咒啊!” 陆念却丝毫不觉得不吉利:“我见过,余家治丧,塌过好几次。 说来也稀奇,不管怎么塌都没有压到过供桌牌位,都是活人站着的地方塌了。 余家三房一妇人、算起来是阿薇隔房的叔祖父的妾,就是被塌下来的杆子架子砸了脑袋过世的,余家上下稀奇古怪的死法,我能给你讲一天呢。” 陆骏那张臊红的脸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这是人话? 早知陆念不可理喻,现在更上一层楼。 “桂花酥来了,桂花酥买来了!” 刘管事抱着食盒飞快跑进来,救陆骏于水火。 陆骏接过来,打开盒子,见其中桂花酥整齐、没有磕碰,总算松了一口气,瓮声瓮气问陆念:“换哪一碟?” 陆念指了指:“阿薇,换枣泥糕。” 祭祀贡品,连碟子都是成套的,不能突兀。 桑氏见状,让嬷嬷奉上筷子,由她们母女经手去,好坏都不要推给别人。 阿薇接过来,先把枣泥糕夹开,又将桂花酥一一摆放好。 她的手十分稳,挪了一回碟、却连酥皮都没有碰掉。 待将碟子重新放在供桌上,陆骏问道:“这下满意了吧?能上香了吗?” 陆念掀了薄毯,缓缓站起身。 闻嬷嬷见状要把太师椅挪开,刘管事眼疾手快、抱起椅子立刻走,就怕姑夫人一行又生出新花样来找麻烦。 僧人开始诵经,照着先前的仪程继续。 风大了,不知不觉间雨点落下,砸在篷布上哗啦啦地作响。 陆骏领头,带着一众孝子贤孙就要跪拜,见陆念没有动,他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陆念道:“我单独上香,与母亲说几句。” 陆骏随她,只要陆念别再生事,她要和母亲说上几天几夜都随她。 陆念不着急,陆骏便按着规矩,自家磕头,姻亲祭拜,友朋惦念,院中人多却不乱,有条不紊。 陆骏看在眼里,舒坦不少。 是了。 没有陆念杀出来,今日本就该这么平顺、有序。 最后,他才把供桌前的位子让给陆念。 阿薇走上前,取香点火。 轰—— 身后突然一声巨响,而后又是噼里啪啦一连串,连带着高高低低的哎呦声、惊呼声。 竟是棚子塌了。 第6章 远香近臭 变故来得突然,一下子就乱套了。 外头的仆妇小厮们顾不上旁的,冲进来七手八脚地挪开倒塌物什,把被压在里头的人都救出来。 陆骏也才脱身,直呸了几口,见左右都塌了、唯独供桌附近完整,倏地想到陆念刚刚说过的话,心不由一沉。 桑氏亦是心惊,就怕出大事,再细细一分辨,越发七上八下。 最先塌的是岑氏附近,而后架子失了平衡,由近往远坍了,看着十分唬人,但大部分人都只是被顶棚的篷布盖了头,掀开就无事了。 他们这些家眷离得近些,又受了惊,灰头土脸的。 真正受难的是岑氏那儿。 侯夫人才被人从篷布下扒出来,发髻歪了,散发遮了半张脸,另半张还露着却是染了灰,倾盆大雨当头下,全身霎时就湿透了。 人不人、鬼不鬼的,桑氏都不敢再细看。 再观陆念母女,依旧站在供桌前,面上看不出情绪。 是意外?还是算计? 桑氏吃不准,她只是庆幸,还好棚子大、篷布分片,要不然塌了都没那么快能挪出来。 阿薇没有看人。 没有了篷布遮挡,直见天际。 闪电划空,她瞧见了透亮的天光。 惊雷轰轰中,阿薇灭了香上明火,细烟升起。 她递给陆念:“亮堂多了。” 陆念接过,看着白氏的牌位,唇角一弯,喃道:“是啊,亮堂多了。” 院子里的众人脱困后,要么寻地方避雨,要么急着找伞,一片嘈杂中,却听见了一道女子清晰又坚定的嗓音。 “母亲,女儿回来了。” 是陆念。 不由自主地,视线纷纷落向那执香的女子。 “那么多年不能给您上香,是女儿不孝。” “女儿在余家那里也不敢祭拜您,怕您想我了寻去那儿,见到一宅子的腌臜,在底下心疼我和阿薇,也怕那里妖魔鬼怪冲撞了您。” “以后不会了,女儿年年在这里给您磕头。” “您在的地方,才是女儿的家。” “女儿和阿薇吃过的亏、吐过的血,不会白费。” 陆念说着,狠一扭头看向岑氏。 岑氏先前跌得很,才扶着嬷嬷的手站起身,狼狈得没有平日一丁半点的端庄姿态,就被陆念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她看到了半塌的灵堂,被雨水淋湿了衣裳的亲朋,只有供桌前的那一处、与其他地方都隔绝开来。 陆念就站在那儿,没有叫雨打着,但她那双含恨的眼睛,却仿佛在磅礴大雨里走过,走了很多很多年…… 一阵心悸涌上来,岑氏下意识抓住胸襟衣裳,脚下打滑,堪堪站住的身子又往地上摔去。 --- 这场祭祀,结束在雨中。 桑氏撑着精神送走了姻亲宾客,这才有空喝一碗姜汤祛寒。 “侯夫人摔倒时擦伤了胳膊,已经让人上了药,备了安神汤。” “春晖园赶着收拾了正屋,姑夫人说她们母女先住下,厢房不急着今日整出来。” “侯爷过去了,见她们只带回来一个嬷嬷,说是让您这儿再看着安排些能用的人手。” “今日礼单送来了,您过目后、奴婢使人整理收拢。” 一连串的事,桑氏听罢,深吸了口气想说什么,见陆骏从净室出来,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与陆骏递了姜汤,桑氏斟酌着道:“祭拜塌了棚,是我没有做好,我只想着棚子大些,却没料到不够稳固,风大了就……” “不是你的错,”陆骏道,“许是风大,许是……你可能没听见,点心送来前、大姐跟我说余家塌了好几次棚、还砸死过人。我都吃不准她是不是存心的!” 桑氏闻言,讪讪笑了下,没有随意点评姐弟关系,只道:“春晖园多年不住人,我想着得去看一眼,听说大姑姐她们回来就一辆马车,没带什么细软衣裳,吃穿用度都需要问问。” “你是周全,但她……”陆骏叹了声,“罢了,我同你一道去,省得她没事找事、莫名其妙为难你。” 桑氏自是应下。 另一厢,秋碧园中。 岑氏靠坐在床上,眉宇之间全是郁气。 今日之前,她根本没有想到陆念能回京来。 两地路远,即便陆念准备好了,也该书信先行、让府里安排好路上大小事、在使人去接回来。 这其中能动手脚的地方多得是,可谁知道陆念不按常理、竟然还让她们母女活蹦乱跳进了府门。 说来,陆念从小就是这样,行事不讲一点章法。 想起从前事情,岑氏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您莫要与她置气,”李嬷嬷开解道,“她在京中什么名声?也就是刚回来,一下子把人唬住了,等过些日子,您再瞧瞧,她那性子绝不可能不闹妖。” 岑氏冷笑:“今日不也闹了?” “闹得没个章法,”李嬷嬷鄙夷道,“奴婢还以为她们要抓着银钱与药材不放呢,没想到争了半天,就想要一园子,真是眼皮子浅!” “一个空置多年的春晖园,也值得她这么惦记,”岑氏不解极了,“侯爷也是,那是正院,哪有陆念住的道理?” “侯爷心软,多年不见女儿,又是白氏忌日,”李嬷嬷嘿嘿一笑,声音讽刺,“远香近臭,最终臭不可闻。” 岑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的确。 这句话形容定西侯与陆念的父女关系,再恰当也没有了。 “那就让她闹些时日,我好好养养精神,”岑氏说完,若有所悟地长叹,“我也是越活越回去了,早些年根本不会为这些上火。” 李嬷嬷宽慰道:“说明您这几年顺心,侯府里事事掌握,娘家也给您颜面。” “是啊,人就是这样,从紧绷着到放松下来、轻而易举,想倒过来,重新绷住,就浑身不得劲,”岑氏想了想,交代道,“你去趟春晖园,看看她们缺什么。” 李嬷嬷心领神会:“您放心,奴婢晓得。” 不多时,李嬷嬷在春晖园外遇着了陆骏与桑氏,跟着他们一道进去。 多年不曾有过光的正屋里点上了灯。 陆骏先与坐着的定西侯行了礼,而后一抬头就看到了贴着北墙摆放的长案上有一只白色封口瓷罐。 瓶瓶罐罐的、原不值得他多心,偏那瓷罐前还摆了小香炉,插着香,左右还有果盘。 像是一个小供台。 不对。 那就是一个供台! 陆骏额上青筋直跳:“你供了什么?你别在家里整装神弄鬼那一套啊!” “闭嘴!”陆念一个眼刀子横过来,尖声道,“这是阿薇的命!你懂个屁!” 第7章 不愧是一家死了七八还能活下来的人! 话音一落,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连定西侯都不由多看了那瓷罐两眼。 陆骏一时不知该不该信,嘴上嘀咕着:“你别危言耸听,外甥女好好站在这里……” “舅舅,”阿薇开口打断了陆骏,“正因为有那罐子,我才好好站在这里。” 定西侯问:“此话怎讲?” 阿薇双手合十,对瓷罐拜了一拜,又轻轻拍了拍陆念的肩,让她莫要激动着急,而后才说起了故事。 当然是编造好的故事。 “我生下来就体弱,长年在庄子上休养,也正是因此、勉强躲过了府里的劫难。” “请来化解府中不详的高人中有一位仙师,他对余家事情束手无策,但看出我魂魄不稳,若无定魂之法、最多一两年也就……” “他便给了我们瓷罐,教我定魂,我才能慢慢康复过来。” 陆骏倒吸一口气:“真有如此奇人奇事?里头装了什么东西?” “仙家道法,岂是我们俗人能窥探的?”阿薇谈及此事,态度十分恭敬,“我就是这么好起来的,怎么会不相信呢?况且平日只需供些瓜果点心,不费多少事情银钱。” 陆骏还要再问,被桑氏拦了。 桑氏笑盈盈与阿薇道:“既是关乎性命,自是不能马虎。那瓜果点心可有讲究?阿薇回头记下交给我,我让人按时按例送来。” 阿薇不经打量起这位舅娘来。 此前陆念与桑氏没有往来,因而阿薇也不能从陆念口中了解桑氏性情,今日粗粗打交道,倒是留下了一个“好相处”的印象。 至于这印象靠不靠得住,还得往后再看。 思及此处,阿薇回礼道:“劳您费心。” 一旁,规规矩矩、不曾搭话出口的李嬷嬷把心思都放在了瓷罐上,却不知自己若有所思的模样一早就落在了阿薇眼中。 阿薇记得她。 先前祭拜时,这嬷嬷一直扶着岑氏。 “说起来,倒也不是没人好奇过那瓷罐,”阿薇语气一沉,却是与陆骏说的,“舅舅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了吗?” 陆骏顺口就接了:“发生什么?” 阿薇呵地笑了声:“双手还不曾碰着瓷罐,那人就脚下一趔趄,脑袋碰着桌角流了一地的血,抬回去养了半个月还是咽气了。 她本就是家生子,一家老小都在余家,我们眼看着他们家里上下五个人半年内全没了。 还有让她来动瓷罐的主子和管事也丢了命,仵作查验说是活生生吓死的。” 桑氏听得后脖颈一阵凉。 她先前打断丈夫就是因为不想听这些稀奇事,没想到躲了一回还有第二回。 世子真是的,这种玄乎事情最不能好奇了! 陆骏也听得牙疼,偏他还要端着:“兴许是叫余家里头作怪的给收了去,与你那瓷罐无关。” “也有人这么想,隔半年又来了一回,自此就彻底老实了,”阿薇面不改色,“侯府不是余家,舅舅若是不信大可试试?反正它护着我的命,于母亲、闻嬷嬷也无碍。” 陆骏:…… 怎么可能去试? 不仅不试,还得小心万分。 “要不然换一张宽些的大案?免得不小心碰了磕了,”陆骏建议道,“屋里做事的人也……” “屋里不用旁人做事,我自会好好收拾,”陆念出了声,“怕就不用进来,阿骏你也一样,怕就出去吧。” 陆骏嘴角狠狠一跳。 要不是担心陆念为难人,他才不来呢! 陆念靠着引枕,声音幽幽,一字一字如指甲划过木板:“那是我儿、我儿的命。我要护着,日日护着。” 阿薇握住了她的手,拇指微微用力、抚着陆念的手背。 余光瞥那李嬷嬷,那老婆子此刻已是煞白了脸。 想来,她和她的主子岑氏是不敢轻易动瓷罐了。 阿薇又看瓷罐。 小小的,白瓷色润,上浮白薇花纹,是她和陆念一起挑的。 是余如薇的归处。 陆念决心回京,自不会留女儿在蜀地,一把火烧尽、十几岁的少女最后也只留下这么小小一罐。 阿薇记得那炉窑火,让她们连气都喘不过来。 收拢骨灰后,陆念犯了病,阿薇和闻嬷嬷只能捆着她、嘴里塞了帕子,不让她伤人伤己,接连喂了几日汤药、小心防着她吞咽时咬舌…… 那是陆念病得最重的一回,本就体瘦的人折腾得脱了相。 好在,都熬了过来。 桑氏平稳了心神,把被瓷罐带偏的话题正回来:“屋里不用旁人,院子总要人手,只一位嬷嬷伺候你们母女恐忙不过来。 明日领些人来,你们挑了用着,若不得用就再换。 我猜想你们带回来的衣物恐也不多,京城入秋后冷得快,还得再赶制些秋冬衣裳。 春晖园许久不曾住人,年初时虽修缮过,动的都是表面,改天试试火炕状况、免得要用了却烧不暖。 这几日陆陆续续事情不少,人手进出嘈杂,先暂忍几日。 往后就在家中常住了,缺什么、用不惯什么,就同我或者姚嬷嬷说。” 说完,一直本分立在旁的圆脸嬷嬷上前:“奴婢姓姚,见过姑夫人、表姑娘。” 阿薇应下来,在“好相处”之后,又添了个“办事周全”的印象。 起码,听起来很周全。 正说着话,闻嬷嬷抱着只小木箱从东次间出来。 她刚刚一直在里头收拾箱笼,便先与众人问了安,又问阿薇:“旁的都整好了,这木箱给您收到西间去?” 阿薇颔首,问:“没有磕碰坏吧?” 闻嬷嬷摇头:“奴婢不曾打开过。” “那我现在看看。” 在阿薇的示意下,闻嬷嬷把小木箱放在桌上,开了盖子。 陆骏扫了眼,只见里头是布包,阿薇取出最上头的,箱子里还是一样的布料、看来是一层叠一层。 就是不晓得包的是什么。 很快,他就知道答案了。 厚厚的棉布打开来,露出来锋利的银光。 是一把厨刀。 阿薇提起刀,正反端详一番:“没有磕着。” 油灯啪得一声炸了花,屋里暗了些。 李嬷嬷的心也跟着炸了下。 她看着提刀的表姑娘,昏暗光中,银刃映着的五官透着寒气,像鬼魅似精怪。 她不由想到刚才的瓷罐故事…… 等闻嬷嬷拨亮了灯,李嬷嬷才回过神来,额头上已是一层汗水。 不愧是一家死了七八还能活下来的人! 表姑娘太怪了! 第8章 别坏我胃口 定西侯倒是没有被吓着,反而凑近了些:“阿薇,这是厨刀?” 陆骏如何也想不到布里头包着的是厨刀,指着那木箱问:“都是?” “都是。”阿薇答了。 而后把布包拿出来、打开后一一查看。 一面看,她还一面与众人介绍。 “这把是剁骨刀,看着钝,砍骨劲足。” “这把锋利,切菜切肉都方便。” “这是剔骨刀,从贴骨肉上一划,骨头就下来了。” “这是刻刀,我雕刻学得不错,先前给我父亲雕了个小像,雕脑袋时这样,刻到眼睛时这般刺进去……” 阿薇似是说得起兴了,手上拿着刻刀一通比划。 手腕翻来覆去,脚下步步逼近,直至面前,晃得李嬷嬷一阵眼睛痛。 她倒是想闭眼逃避,没想到被点了名。 “这位嬷嬷,”阿薇问她,“府里厨房的刀具也不少吧?” “哈、哈——”李嬷嬷尴尬地笑了笑,“奴婢不是厨房里做事的,今日要不是听表姑娘介绍,还不晓得厨刀有那么多名堂。” 阿薇弯着唇轻笑了声,明知故问:“那嬷嬷是哪处的?来春晖园做什么?” 李嬷嬷一愣。 白天她就站在侯夫人身边,她不信表姑娘认不出来。 好啊! 定是故意挥刀子吓唬她! “奴婢姓李,是侯夫人身边的。”李嬷嬷面上和善。 “我还以为是厨房不晓得我们口味,嬷嬷来请示晚饭吃什么的呢!”阿薇撇嘴。 说话直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李嬷嬷明知被针对,也只能先赔笑着忍了。 桑氏打圆场:“大老远的路,怎么还带着这么多刀?” “她平素没有别的爱好,”陆念目光关爱,“就是喜欢下厨做菜,便给她搜罗了这些。” “既是喜好,京中也能置办,”桑氏笑着与阿薇招手,想把人叫过来,免得再吓李嬷嬷,“京中东西齐备,等安顿好了后让人带你多去逛些做厨刀生意的铺子,看看有没有合眼的。” “我原也是这般想,”阿薇没驳桑氏面子,“只是想到路途太远、说不好半道上会不会遇着事,万一有歹人,我有趁手的刀具、也能防身。 到底是用惯了的,我也念旧,新的不及旧的顺手。” 桑氏笑容依旧,只是迅速瞥了定西侯一眼。 这几句新旧,仿佛意有所指。 侯爷面色如常,许是没有听出来,许是听出来了也当不知。 大姑姐携女回京,想来之后府里日子太平不了。 当然,轮不到她先指手画脚上。 桑氏也当听不懂:“阿薇提醒我了,也不晓得你吃不吃得惯府里饭菜,今晚先试试,若不合口味就告诉姚嬷嬷,想吃什么蜀地菜也只管提,哪怕府里不会做、外头也有蜀地口味的酒楼,我让人去买。” 阿薇从善如流应下,又道:“您放心,我会下厨,想吃什么我能自己做,到时候也请舅娘尝尝。” 桑氏眉开眼笑。 罢了。 不太平也不是闹的她。 不管大姑姐如何,这外甥女还是人美嘴甜的。 桑氏很喜欢女儿,可惜成亲多年、也只生了一个儿子就再没有动静了。 儿子叫陆致,刚过了十二岁生辰,正是不好管的年纪,让桑氏颇为头痛。 一想起女儿家的好,桑氏心热,与阿薇细致商量起了新衣新首饰,京里时兴的款式花样,日常爱用的是金是银还是玉…… 说得起兴,又盘算起了过些时日带阿薇去布庄、金银铺子、胭脂铺子逛逛。 絮絮叨叨的女儿事,听得在座的定西侯父子两人面面相觑。 插不上嘴,也不懂。 定西侯不掺和这些,既然当家儿媳对陆念母女回府并无意见、且十分亲厚,他便放心了。 不过,对于女儿,他还是要多叮嘱两句。 “阿念,如今府里是你弟媳管着,以前你们没有打过交道,往后和睦相处。” 陆念闻声转头,直直看着定西侯,眼神一错不错的。 “您的意思,”陆念直截了当、毫不修饰,“我和岑氏旧梁子深,三十年了化解不了,我在岑氏手里讨生活,不是我折腾她就是她磋磨我,别想太平。 但我与弟妹头一天见,我别置喙她如何管家,她不克扣我们娘俩的日子,不结仇,自此安安生生住着。 我也只需与弟妹打交道,不用去理会不管家的岑氏了。 是这么一个说道吧?” 定西侯险些叫一口茶呛着。 他行走朝堂多年、自认为脸皮还算厚实,也被陆念这么掰开揉碎的说话方式给弄得下不来台。 看破不说破,怎么就不懂呢? 再说,岑氏何时有磋磨过阿念?都是阿念折腾岑氏。 定西侯想挽回颜面、说几句责备的话,一想到陆念舟车劳顿地回来,又心软了。 清了清嗓子,他道:“今日事多繁杂、周转不开,后日置宴与你们接风洗尘。” 说完,定西侯起身,三两步走了出去。 陆念歪身子坐着,一点没有起身恭送的意思,反倒是眼神又落到了陆骏身上:“父亲走了,你不跟上?” 陆骏没有领会。 他与桑氏一道来,自然一道走。 桑氏还在与阿薇热情说事。 陆念嗤笑了声:“我以前不让你跟着父亲,你又哭又喊都要跟着去秋碧园当儿子,现在怎么让你去都不去了?” 陆骏气闷。 大姐又开始了,要么点炮要么阴阳,就没法好好说话。 今日已经够烦够霉的了,陆骏不想受这个气,就去催桑氏。 桑氏顺着他、起了身,嘴上还在念叨:“有事只管来寻我和姚嬷嬷。” 阿薇送他们夫妻,见李嬷嬷还站着,道:“嬷嬷不懂厨房,是懂布菜?” 李嬷嬷岂会在这里伺候? 偏她嘴慢,陆念已经接了话:“不劳动手,别坏我胃口!” 李嬷嬷还记得岑氏的“以退为进”、让陆念闹腾的大计,根本不敢硬顶回去,只能死死捏着拳头。 “侯夫人使老奴来看看您这儿短缺什么,现在世子夫人都安排好了,老奴这就告退。” “阿骏,”陆念直接问道,“弟媳的当家权是吵来的还是抢来的?安顿我们娘俩这么点小事,还值得岑氏遣个婆子来盯着。” 陆骏的脑海里只有“多说多错”四个字,头也不回地走了。 桑氏温和与她们笑了笑,快步跟上去。 李嬷嬷落在最后。 脚刚迈出去,背后就是一阵风。 砰的一声,门板被拍上,险些夹了她来不及收的后脚。 李嬷嬷看着紧闭的门,气得眼冒金星。 好好好! 装都不装的! 也对,当年陆念就是这般脾性,现在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且忍忍,侯夫人穿着鞋,和光脚的陆念天差地别! 先由着这对母女折腾,等把侯爷、世子都闹烦了,哼! 第9章 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 阿薇拍了门板,回桌边将菜刀都收回木箱里,交给闻嬷嬷送去西稍间里收好。 而后,阿薇走到陆念身后,轻柔地替她按压额头。 相比两年前,陆念已经恢复许多,但今日回府上香、再对上岑氏,情绪免不了波动。 阿薇一面按、一面轻柔安抚她情绪。 “我先前去院里小厨房看了眼,多年没开火了,但大体框架都在。” “过几日来人试炕,顺便试试灶台,等收拾出来了,我给您做好吃的。” “现在府里恐也没几个老人,拨过来的人手暂且用着,再打听打听老人去处,若有信得过的自是最好。” “舅娘行事显然不想与我们交恶,之后我多探探她口风。” “侯夫人嫁进来三十年,扎根深,您莫要急,我们一步一个脚印、踩实了对付她。” 这差不多是回京路上就商量好了的。 听着一项项已经刻在心里的准备,陆念渐渐平静下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晓得的,”她笑了下,整个人看起来松弛了些,“我毕竟是归家女,得先站稳脚跟才能对岑氏发难。况且她不是单打独斗。” 阿薇听陆念讲过岑氏背景。 岑氏背靠的是她的伯父、岑太保。 继母女关起门来闹得再凶,岑家作为外人都不好插手,可一旦陆念铁了心要让岑氏给生母偿命,岑太保不会坐视不管。 要动岑氏,手里必须捏到让岑太保周旋不得的铁证。 “父亲和阿骏靠不住,岑氏生的那个就更别说了,”陆念哼了声,又道,“你说得对,先从阿骏他媳妇下手,她若合作、你我事情都好办许多。” 毕竟,桑氏掌着中馈。 阿薇心中有数。 除却了解桑氏品行之外,家中状况、京中局势,都得一一梳理。 至于岑氏…… 陆念点评起来:“她惯会伪装,背着人恨不得杀了我,当面又一副被我欺负了的样子。我以前没少吃亏。今日还使个嬷嬷来探虚实,她看不上我,认为我还是与以前一样好拿捏。” 说到这里,陆念冷笑一声。 她知道自己变了。 她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只会使蛮劲又不得章法的小姑娘了。 在余家的十几年,彻彻底底改变了她。 如今的她,依旧会莽,越莽撞、越不会让岑氏仔细防备。 但莽撞与直接之后,计算好了目的。 陆念抬起手握住了阿薇按在额头上的手指:“全府之中,能信任的只有你我和闻嬷嬷。” 阿薇颔首,轻轻捏着她的手指:“我知道。” 陆念低叹了声。 她们人少,但得用。 闻嬷嬷能拿捏好搬木箱的时机,也知道如何巧劲踢塌棚子还神不知鬼不觉。 这场秋雨陆陆续续下了一旬。 雨水难免惹人烦躁,但来春晖园办事的各方人马倒都还客客气气。 试了火炕,收拾了小厨房,秋冬衣裳加紧赶制,屋子里陆陆续续补了不少家具摆设,三十年无人居住的春晖园去了萧瑟,多了人气。 人进人出的,自然消息不少。 闻嬷嬷备了些轻巧小食,又煮了梨子饮,底下人办事,管事娘子嬷嬷们拉家常。 当年,闻嬷嬷能孤身逃出京城、一路寻到中州,又带着小小的阿薇谋生,自然是有一张巧嘴。 娘子嬷嬷们起先还客气着,不肯与“初来乍到”的人说府中长短,待暖和的饮子入嗓、适口的小食一嚼,话就多起来了。 如此府里事情便有了脉络。 闻嬷嬷仔细与陆念与阿薇梳理。 “侯爷夜宿书房是从前年开始的,起先是侯夫人病了一场,夜里咳嗽不断,怕妨碍了侯爷歇息、进而影响上朝当差,便请侯爷歇在书房。” “前后咳了有一个月,侯爷那阵子得了要紧差事,很是忙碌,有时甚至还歇在衙门里,便是回府了也时常有同僚来商量事情,一谈就谈到两三更。” “侯夫人病好了,侯爷差事还没办完,等忙得能喘口气了,似是习惯了住书房,就没有搬回秋碧园去。” “书房那里伺候的人手,都是夫人您听过见过的旧人,没有乌七八糟的事。” 陆念颔首,道:“如此倒也方便。” 这个方便,指的并非定西侯当差,而是陆念挑拨。 要不然怎么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呢? 血脉相连、父慈子孝,在枕头风面前什么都不算。 小时候陆念哭得再伤心,定西侯再心疼,转过天来,叫岑氏温柔几句话劝完,心疼就成了心狠了。 现在,老夫老妻自比不得年轻时的温香暖玉,但相处多年的了解和默契依旧是个麻烦,岑氏想吹风、并非吹不上,可不睡一张床上、枕头不对着枕头,风隔了墙就不同了。 不管定西侯是为了当差便捷、还是习惯了懒得挪,对陆念与阿薇都是“方便”。 闻嬷嬷又说陆骏那儿:“世子与您看到的一样,对侯夫人依旧尊敬喜爱,世子夫人出身淮南,是直到前年、侯夫人大病那一回,她才接了府里中馈。” 阿薇思路快,问道:“她接中馈与那银票药材,谁前谁后?” 提到此事,闻嬷嬷撇嘴露出个极其不屑的表情来:“就这事儿还给侯夫人脸上又贴了层金花! 夫人的信送到时还是侯夫人当家,准备银票药材期间她病倒了,外头还说她是担心蜀地状况给急病的。 真是美得她! 她病得厉害,家里旁的事勉强能按部就班,但送银子药材的事还没有办妥,这才拿了一部分事情给世子夫人。 因而送往蜀地的东西,两方都经过手,且还听说世子夫人刚接手时,侯夫人那里的老人没少指点,几乎是半推半就着按秋碧园的意思办的事。 等侯夫人病好了、想再收回去,世子夫人寻了底下人的错处、连打带敲的,前后费了三五个月总算把中馈稳稳捏手里了。 为这事儿,世子都与世子夫人有过几句埋怨。” 阿薇听得连声笑。 她虽不是在哪家府邸后宅里正儿八经长大的,但其中的弯弯绕绕,靠着陆念与闻嬷嬷的指点,早也学到不少。 此刻听来,就明白事了。 如今既然是桑氏管家,来春晖园指挥办事的自然也全是桑氏的人,岂会说桑氏的不好? 事情没有查明白,就先全部推给秋碧园,反正陆念看岑氏本来便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照这么说,”阿薇点评道,“舅娘与岑氏之间怕也有不少龃龉。” 陆念哼笑:“婆媳有隙,再常见不过了。” 不怕岑氏与桑氏有仇,就怕铁板一块,她们才不好下手。 第10章 一分罪都要打成十分罪 阿薇琢磨起了桑氏。 这一旬里,她同桑氏与姚嬷嬷也打了些交道。 无论是先前说好的供奉单子、厨房口味,还是阿薇新想出来的细枝末节的麻烦,姚嬷嬷都极其配合。 一颗石头一声响,事事有回应,能办的立刻办,暂时办不妥的也有章程、搁几日就有进展。 姚嬷嬷的态度,也就是桑氏那儿的态度了。 就算阿薇和陆念故意想寻桑氏的事,这一时半会儿间都寻不出来。 何况,她们目前还是以拉拢桑氏为目的,没想着破坏关系。 唯一停滞着,只有那五千银票与三箱药材。 说法也是有的,要寻底档翻看,寻办事的人问话,前后要费工夫,一旦问出结果了立刻报过来。 做事嘛,这个章程也合情合理。 等这会儿听了闻嬷嬷的消息,阿薇就更明白其中缘由了。 “舅娘若动了手脚,她少不得收拾干净才给答复,若她全然无辜,那十有八九就是岑氏下的手,”阿薇道,“偏当时正值交接,她算是被秋碧园架着走的,难保岑氏没给舅娘的人手挖过坑,舅娘得自查一遍才能交给我们,免得我们查了、坑里埋着她的人。那她是钱没捞着还担了罪。” 陆念抿了一口茶:“我追究的也不是银子,就算桑氏全吞了,碍着我什么了?” 阿薇笑了下。 从她们这儿来判,自是这般。 所有的贪与错全是岑氏的,一分罪都要打成十分罪! 她们争的是家务事,又不是衙门里断案子,能给岑氏多添一条罪名就绝对不能少一条。 不过,桑氏显然不能这么来。 倘若钱是她贪的、抹不平,再怎么甩给岑氏,等陆念母女收拾完了岑氏,说不定就捏着把柄来收拾她了。 桑氏一位远嫁入京的妇人,行事落了下风,孤掌难鸣。 势单力薄的苦,陆念吃得太多了,也太懂了。 “她有能耐手段那是最好,”陆念放下茶碗,指腹抚过盏沿,颇为用力,“我们不指着一定要借谁的力,就怕有傻子拖后腿!” 阿薇想了想:“舅娘嫁进来十年多,又有儿子,却也是等到前年才掌家,如此来看,她做事绝不激进。” 陆念明白阿薇的意思:“阿骏看起来不烦她。” 陆骏是孝顺儿子,桑氏如果与岑氏狠闹过,他们夫妻关系早坏了。 “是,”闻嬷嬷继续往下说,“这些年唯一让世子夫人头痛的只有大公子。” 大公子指的是陆致。 阿薇在灵堂和接风宴上见过他,听说文武都马马虎虎。 好像够用了,又没那么得用,尤其是作为定西侯府的嫡长孙,桑氏只盼着他能更争气些。 比不了外头的神童,起码不能输给府里的弟弟陆勉。 陆勉是岑氏的嫡亲孙子,刚七岁,功课上有模有样,叫定西侯很有面子。 岑氏有一儿一女。 女儿陆思没养活,两岁时夭折了。 儿子陆骋,便是陆勉的父亲了,除了这七岁长子外,他与妻子另育有四岁的女儿和才满周岁的儿子。 比起只有一子的陆骏,陆骋可以算是子女缘不错。 不过,用陆念的话说,陆骋与母亲岑氏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平庸的嫡长孙与聪慧的次孙儿,”陆念把玩着手指,指甲锋利,当即在指腹上划出一条红印,她不觉得痛、也不在意,继续往下说着,“岑氏失了中馈,还不得把宝压在陆勉身上? 她一个填房,为了拉拢父亲与阿骏,早年间一直装贤惠和善,好名声是她的立命之本,也就做不了养废阿骏、扶陆骋上位这种自毁长城的事。 可要是陆致不成器,远不如陆勉,那就怪不到岑氏头上去了。 陆致是阿骏夫妻俩自己管教的,教不好只能怨自己。” “只是平庸,还不足以夺爵,”阿薇不动声色握了陆念的手,“教好难,教坏易,舅娘若不管得紧些,迟早会出问题。” 陆念没有手指玩了,倒也不争,思绪全在陆致的事情上,脸上全是嘲讽与嫌弃:“说白了就是阿骏没用!儿子教养,当娘的住在后院就隔了一层,再上心也总有不周全的地方。要教好了还得靠爹,偏当爹的自己就拎不清。” 阿薇很是赞同。 幼年在京中的事情,多数都已经记不起了,只隐约有些细微片段从记忆深处翻出来。 她是金家的宝贝疙瘩,但她的玩伴很少,隔房的几位堂兄长她许多岁,早就开蒙念书了。 她记得想找哥哥们分享新得的玩具时,他们不是在学堂,就是在被伯父们考校功课,要么就是被祖父叫去指点。 如此就给阿薇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长大了就要读书、整日不得闲。 慌得她一点不愿长大,这份“怕”让她记住了。 如今大了,看待做学问自然也与从前不同。 搁在陆致这里,勤学不一定能出彩,但管教不严、平庸绝不会是终点。 “舅娘有能耐手段,但她不敢撕破脸,”阿薇想了想,继续道,“不敢与岑氏撕,也不敢和舅舅撕,瞻前顾后、投鼠忌器。” 陆念听得直乐。 “前怕狼后怕虎,这种脾性的、我在余家见得多了,”她眼中含光,“那就由我们替她撕了,别的都是虚的,捏在手里的利益才是真的。她只要不是愚不可及,就该知道握哪把刀。” 陆念从不怕拿刀,也不怕当刀。 舔到舌尖上的血才是最真的! 翌日是个难得的晴天。 日头高照,驱散了前头一旬的雨气,阴霾一散,人也舒坦许多。 阿薇从屋里出来,就见院子里做事的丫鬟嬷嬷们各个显得松快不少。 这些都是桑氏拨过来的。 要说与阿薇她们有多少忠心,肯定谈不上,但做事不躲懒、不怠慢,眼前够用了。 而外头得用且顺手的人才,一时半会儿能指望的只有闻嬷嬷一人。 阿薇轻声与她交代:“嬷嬷这几日盯一盯陆致,他被雨水闷了一旬,好不容易放了晴,八成没有耐心老实待在书院里。” 第11章 买回去炖汤 闻嬷嬷归属春晖园,进出很是自由。 花了三天工夫,她弄清楚了陆致的状况。 陆致入学的书院在京中颇有些名气,同窗多是勋贵子弟,平日吃住都在书院,一旬有一日休沐。 先前府中家祭,陆致请了假。 洗尘宴因着是在晚上,赶在吹灯前回去、也算合规。 “也就是说,下午放课到夜里歇觉这段时间,管束相对宽松,”闻嬷嬷低声道,“又都是各家各府的公子,自有长辈荫庇,不走科举路子,教习便不会太强硬。” 真要进考场的子弟,要么入国子监,要么去以学问见长的书院。 与陆致这种明面上的侯府继承人不是一条路子。 阿薇问道:“若学生们放课后出去耍玩,只要乖乖回书院睡觉,不惹大麻烦就没人追着管?” “是这么一回事,”闻嬷嬷看了眼外头院子,压着声儿道,“大公子不喜欢旁的,他就喜欢斗鸡。” 阿薇的眉头皱了起来。 斗鸡,说小了是个热闹,大部分人都爱凑热闹,说大了,与斗蛐蛐摇骰子一样,是纨绔必备。 有这些爱好的公子,得了别人存心引导,就说不准赌得有多大、玩得又有多花了。 一旦沉迷、坠了山底,想再爬上来,那得脱层皮。 “我们那位金孙,看着就不是意志坚定的,”阿薇轻哼了声,“他哪天休沐?” “后日。” “那就是明日放课回府,”阿薇拿了主意,“等他回来,我先去瞧瞧他。” -- 第二天休沐,这一日下午放课就比平时早。 过了未正,书院里就陆续有结伴的书生出来。 闻嬷嬷很快就看到了陆致,他与三四位差不多年纪的公子们有说有笑。 等小厮上前,陆致吩咐几句,便与同窗一道走了。 闻嬷嬷看在眼里,没管那小厮,只悄悄跟上陆致一行人,走了差不多两刻钟便到了处热闹地方。 抬头一看,将军坊。 闻嬷嬷原就在京中生活过,岂会不晓得这地方? 心里有数了,她又向附近铺子打听了几句,转身回府复命。 “好斗的鸡叫将军,蛐蛐也叫将军,便得了‘将军坊’这名,平日只做权贵生意,出入的不是官宦就是有些背景的富商,”闻嬷嬷道,“今儿最瞩目的一场斗鸡,一方黑羽、一方芦花,都是长胜将军,此番交手,不说坊内开盘多少,坊外周边铺子都有好几处庄。” “陆致去看这场?他有多少银钱下注?”阿薇起身往外走,“我们去前头等他。” 这一等,却是等到了酉末。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各处都点了灯。 陆致才绕过影壁,突然迎面遇着两人影,不由唬了一跳:“怎么也不提个灯笼,吓死人了。” 阿薇走上前,仔仔细细打量陆致。 十二岁的年纪,个头窜得快,与她差不多高了,就是偏瘦些,显得精神气不足。 受了些惊吓,脸色不大好看,但眼中能看出喜色,想来今日下注赢了。 斗鸡为何会走向纨绔? 不就是今日赢、明日指不定输个精光吗? 多少人家就是败在一个“赌”字上。 阿薇嗅觉出色,一闻就晓得陆致在外头吃过晚饭了,还喝了一点点酒,酒气被风吹得很淡,却没压住他身上的腥味。 那是活鸡的味道。 只在雅间里看一场斗鸡是染不上的。 应是陆致与将军坊格外熟悉,亲手碰过斗鸡,以至外衣上沾染了鸡味。 阿薇判断之后,并不与陆致多话,绕过人往外走。 陆致本就不喜欢归家的姑母与表姐,见她这般态度,念了两句“讨厌鬼”,便往后院去。 另一厢,阿薇出府,闻嬷嬷招呼了马车,急急赶往将军坊。 入夜后的将军坊,远不及白天热闹,但也有不少看完了斗鸡斗蛐蛐后没有离去的客人,聚在雅间里吃酒。 活像个生意兴隆的酒肆。 还是能摇骰子、打牌九的酒肆。 马车停在门口,迎客的小子凑上来,见车上只下来一位姑娘并一嬷嬷,不由好奇。 坊内并非没有富贵女客,但都是跟着长辈、兄弟来凑热闹的,他从未见过单独来的、还是夜里。 “这位贵人,”好奇归好奇,殷勤依旧殷勤,小子道,“您若要看斗鸡斗蛐蛐,得明日再来了,这个时辰……” 阿薇掏出定西侯府的腰牌给那人看了一眼:“有事寻你们管事。” 小子眼尖看清了,等闻嬷嬷塞了碎银过来,他乐呵呵收了,立刻引她们往里去。 坊内七弯八绕,好在灯笼多,倒也算明亮。 绕到擂台旁,此处早就没了客人,围着擂台搭建起来的小楼里有不少人声,都是吃酒的。 管事已经得了信,匆匆迎上来:“不知贵客登门,有失远迎,姑娘,楼上雅间坐着吃盏茶?” 阿薇没有坐着慢慢说的意思,开门见山问:“今日那黑羽与芦花大战,哪方胜了?” “黑羽大将军旗开得胜。” 阿薇颔首:“我来买那只黑羽鸡。” “啊?”管事愣了下,不由上下打量来人。 底下报说来人拿的定西侯府的腰牌,可侯府哪有这个岁数的姑娘…… 不,还真有一位! 前阵子传得沸沸扬扬,侯府远嫁蜀地的姑夫人带着女儿回京了。 这对母女来势汹汹,家祭上把棚子都闹塌了,叫一众观礼上香的姻亲宾客淋成了落汤鸡。 听说,两母女把蜀地那儿祸害完了才回来的。 命里带煞! 具体有多凶煞,管事说不好,但人家拿着定西侯府的腰牌就不能随意怠慢了。 管事赔笑道:“姑娘入京不久,恐怕不晓得,我们将军坊主营斗鸡,不卖鸡的,您若要买鸡,侯府西边平安街、那一带有禽市,您白日可以去那里瞧瞧。” “要的就是你这里的斗鸡。”阿薇道。 管事惯会应付客人:“您为何要买斗鸡?您要赏斗鸡,只管来我们将军坊,我给您留上等雅间,准保看得又清楚又有趣……” 没有再听管事介绍,阿薇直接道:“买回去炖汤。” 管事瞪大眼睛:“啊?” 炖汤? 拿斗鸡炖汤? 他在将军坊当差十几年,除了有人输狠了骂骂咧咧的宣泄胡话,头一次正儿八经听说要炖汤! 第12章 就记陆致脑袋上! “您说什么?”管事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阿薇面不改色,重复道:“炖汤。” 管事倒也没往来人故意寻事上想,只当她不懂事情,解释清楚就好了:“姑娘,这炖汤还是老母鸡好,母鸡性阴,炖出来香浓润口、补气滋养。斗鸡是公鸡,训练有素,肉质硬,炖汤不好喝。” “尝个鲜罢了,不好喝也不会寻你们将军坊说道。”阿薇道。 管事暗暗叹气。 他见过太多一意孤行的世家子弟,寻常也不会与主顾们硬碰硬。 见这姑娘坚持,干脆让了一步。 “那我给您挑一只来,您带回去尝鲜。” 阿薇目标十分明确:“我就要今日赢了的那只黑羽鸡。” 话说到这儿,管事自是品出些微妙来。 他没有立刻回答,招手叫了边上小厮过来,咬耳朵道:“陆公子今日押输了?” “没输啊,”小厮记得很清楚,“他还高高兴兴给我赏钱,赢了。” 闻言,管事又忍不住摇头。 弟弟前脚赢钱,姐姐后脚买鸡炖汤。 这高门大户里的事情,真真叫人雾里看花! “这姑娘铁了心要买,”小厮愁道,“怎么办?” 管事也愁。 若是旁的斗鸡,卖了也就卖了,他们既做这买卖,训鸡自有一套办法,不怕训不出好的。 可偏偏是黑羽大将军!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训鸡本事再高,也得有良才,黑羽大将军是鸡中逸才! 若是旁的买主,好言劝一劝,他们劝不住还能叫在小楼雅间吃酒的买主朋友熟识来一道劝,添酒添菜一通灌醉、酒醒八成就忘了。 可偏偏是定西侯府的表姑娘! 没有熟识,灌不得酒,还油盐不进。 今晚他们甩脸色把这位客人“请”出去,明日人家两母女指不定把将军坊擂台都砸了。 这可不是妄自菲薄,而是,人家凶名在外。 管事越琢磨越发愁,各种缓兵之计徘徊脑海之时,突然就听到了一声话。 “五十两。” 原是买主开价了。 见管事不做声,阿薇又继续道:“一百两。” 管事:…… “一百五十两。” 管事哭丧着脸:“好姑奶奶,您这是强买强卖。” 小楼上,明亮的雅间里,沈临毓半靠在窗边看底下热闹。 为看擂台方便,这片的窗户开得很大,只搭栏杆围护,偏此人身高、栏杆远不够护腰,他却浑然不怕,很是胆大地倚着,捧着一把花生米看“强买强卖”。 他看着还未及冠,一身玄衣,眉宇间有年轻人的英气,又透着些许懒散劲。 “真要买去炖汤?”他自顾自说完,偏头看向里侧听候的少年,“元敬,斗鸡炖汤是什么滋味?说来我还没有喝过。” 元敬习惯了自家主子随心所欲的言论,一本正经道:“王爷,小的不曾尝过,您也不曾尝过,咱们长公主府就不会用斗鸡来炖汤。” 他这位主子,旁的都好,就是有时想一茬是一茬。 异想天开。 也就是长公主纵着、驸马保着,圣上那儿还宽容着。 这般呵护倒也没把这位郡王养歪了,除了我行我素些,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想到这里,元敬又补了一句:“御书房应该也没有炖过。” “可惜!”沈临毓真情实感地叹了一句,“那位姑娘是定西侯府的?月初刚回京城吧。” 元敬不意外他会知道。 王爷这些时日奉命查一桩旧案,牵扯到的一位官员的家眷当日曾去定西侯府上香。 那日状况又传得沸沸扬扬,都知道从蜀地杀回来了母女两人。 而此时坚持要买斗鸡的姑娘,就是那位陆家表姑娘。 也对。 若不是这等说一不二的执拗性子,又怎么会有那么“精彩”的家祭呢? 见沈临毓饶有兴致地看着价钱涨到了二百两,元敬建言道:“这价虚高了,要不要出面和东家说一声?” “不用,”沈临毓想都不想,“一只鸡而已,东家不会不给定西侯府面子。” 想到长公主平日的叙叙叮嘱,元敬壮着胆子道:“小的见您看得目不转睛,以为您很欣赏陆家表姑娘呢,想着长公主念叨了您两三年,总算把您念开窍了。” “开窍?”沈临毓慢悠悠转过头来,英俊的脸上写着一言难尽,“你是说欣赏一位姑娘,头一次就给人家送只鸡?真别致啊。” 元敬:? 他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不等他解释,沈临毓又语重心长地补了一句:“元敬啊,这种窍,我们还是别开了。” 元敬:…… 楼下,管事在听到二百两时已经满头大汗了。 看来这鸡今日不卖也得卖了,但不能由着这姑奶奶继续喊价,要不然传出去,外头怕是要说他们漫天要价。 唉! 分明是这银子烫手,还不接不行。 “卖给您、卖给您,”管事连声道,“您稍候,我使人给您把黑羽大将军捆来,您之后是炖是炒是炸、都由您做主。” 应下来了,这姑奶奶总算不再报价,骄矜等着了。 管事抬手摸了把汗,赶紧催着小厮去抓鸡。 一直似金刚般站在后头、没有开过口的闻嬷嬷提点道:“要活的!我们自己杀!” 那小厮飞奔着去,被那杀气惊得踉跄两步,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又飞奔着回来,手里多了一只大公鸡。 通身漆黑的羽毛,在灯笼光下油光发亮,鸡冠直立,鸡喙尖利,两只有力的爪子被捆上了草绳,被小厮拎住两个翅膀,都没去了身上的凶劲。 小厮想把黑羽鸡交给闻嬷嬷。 闻嬷嬷一动不动,反倒是阿薇伸出手接了过来。 管事见状,忙道:“您当心,这鸡凶悍……” 才说一半,就见阿薇揪着鸡翅、扯着鸡爪,仔细观察了番,凶鸡被抓住了要害,几次扭着脖子想啄都没有成功,气得威武大将军咕咕大叫不停。 嗯。 叫得再起劲也没有用。 人比鸡凶多了。 阿薇摆弄手里的鸡,这畜牲的确有劲,翅膀上有还新鲜的断羽,应是下午搏斗时伤的。 她确定之后,提着鸡转身就走。 管事问:“姑娘,这银钱……” “算二百五十两,我也不让你们吃亏,”阿薇脚步不停,“记账,记定西侯府账上。” 管事瞪大了眼睛。 强买强卖、人家还给钱呐。 怎么到他们这儿成记账了? “姑奶奶!”管事追了出来,“定西侯不在我们这儿……” 阿薇停步,扭过头理直气壮地问道:“外祖父不来,难道陆致那小子就没来?就记陆致脑袋上!” 管事:…… 就这姑奶奶的凶样,陆大公子怕是一年半载都不敢来将军坊。 他们难道要去侯府追账? 烫手银子,飞了! 没想到,那位嬷嬷舒展了金刚面目,给了一张名帖,叮嘱道:“侯府不做赖账的事,明日拿着帖子来收账,一定要来。” 第13章 脸色白似鬼,眼神凶如煞 目送定西侯府的表姑娘提着黑羽大将军飒飒而走,管事捧着名帖左右为难。 正犹豫不决,听见后头小厮殷勤送客的声音,管事赶忙回转身去,见是沈临毓,脸上霎时堆起讨好笑容来,唤了声“王爷”。 沈临毓在经过管事身边时顿住了脚步,问:“黑羽被人买走了,那只芦花鸡呢?” 管事并未多想,老实答道:“芦花鸡不敌黑羽,受了重伤,恐无法再登擂台了。” “这样……”沈临毓若有所思般点了点头,“你让人送到长公主府去。” 管事“啊?”了声,忙用眼神询问元敬。 元敬也不明白:“王爷,您要芦花鸡做什么?” “炖汤,”沈临毓一点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反问道,“不然还能做什么?” 管事瞠目结舌。 今儿这两只大将军倒了大霉,下午时你来我往杀了个昏天暗地,结果输赢都没捞着好,连夜要被敲骨剁块、齐齐上路。 早知都是这般下场,倒不如下辈子当只下蛋的母鸡,指不定能多活几年光景。 可再怎么想,管事也弄不清楚,这斗鸡炖汤难道是什么仙品?为何侯府要,郡王爷也要? “王爷,”管事舔了舔唇,厚颜问道,“斗鸡炖汤真的好喝吗?” “我不知道,”沈临毓道,“不过天下既然有这道汤,怎么能不叫我母亲尝尝?贵为长公主都未曾品过,这不行。” 元敬暗暗叹了口气。 理直气壮,初听没什么不对,细想又尽是歪理。 他家王爷真是…… 管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被歪理糊弄了,很给面子地恭维道:“王爷孝顺,长公主定然十分欣慰。” 沈临毓淡淡念了句“应该的”,伸手从管事那儿抽走了名帖,看了两眼后又塞回去:“明日去定西侯府收账后,再到长公主府来,一样是二百五十两,不少你们的。” 交代完了,沈临毓才抬步往外头走。 管事一路送出去,回来遇着那小厮,两人面面相觑。 小厮的思绪还浑着:“小的把芦花大将军送过去?” “送吧,郡王孝敬长公主的鸡汤,应该得送,”管事摸了摸脑门,问,“那我明儿去收账?” “去的吧?”小厮应声道,“王爷欠我们将军坊银钱,传出去怪不好听的。” “也是!” 将军坊外,沈临毓上了马车。 车把式询问道:“您是回衙门、还是直接回府了?” “去定西侯府,”沈临毓答完,见元敬瞪大着眼睛看他,便补了一句,“正好有事与侯爷商量。” 元敬:…… “不信?”沈临毓看他一副怀疑神色,发问道,“我不去商量事情,难道是去喝鸡汤?你是不是在琢磨,战败的芦花炖汤没有得胜的黑羽来得香?” 元敬一口气哽在嗓子眼,捂着脖子重重咳了好几声。 还说不是喝鸡汤! 都琢磨着哪只鸡更香了! 还要按在他一个亲随脑袋上! -- 面前的书案上摊开了一本书册,是近些时日书院中先生们很推崇的游记。 前几天陆致还读得津津有味,生动的游记比枯燥的讲题文章读着有趣多了,但今夜他却一行字都读不进去。 他的脑海里,还是硝烟战场。 对阵的,一方是威风凛凛的黑羽大将军,一方是趾高气昂的芦花大将军。 两将踱步、震慑、试探,直到突然出击…… 那精彩绝伦的较量,历历在目。 他清晰地记得黑羽扑腾着翅膀飞起来一爪踢向芦花的眼睛,周围看客们挥拳高喊着,而他也是其中一人。 待那芦花最终力竭倒下,黑羽大将军雄赳赳气昂昂在擂台上踱步,那勃勃英姿,陆致只想给它送上四个字:神鸡天降! “真带劲啊!”陆致喃喃道。 不愧是黑羽大将军。 从初登将军坊,陆致就看好它,一路为它摇旗呐喊,比赛从未落下一场,而黑羽果然不负他的期待。 比试结束后,他还去看过黑羽,除了翅膀上伤了几根羽毛,它并未有其他伤势,想来不用休养几天就又能登上擂台。 “下次的对手应是那只白羽金尾,那只强在嘴喙,啄下去就是一个血洞,但黑羽翅膀有劲、飞得高,定能避其锋芒,从高打低……” 咯咯—— 咯! 陆致正琢磨着下一场对局,突然听见几声鸡叫。 鸣声凶悍,很是耳熟。 好像是黑羽大将军? 陆致起初只当听错了,可那鸡鸣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快步跑到书房外。 此刻云散开了些,露出璨璨月光。 月色之中,一人大步过来,身后远远有两盏灯笼,似是追着前头的人而来。 陆致心生疑惑,瞪大眼睛细瞧,这才看清来人身份。 正是阿薇。 “你……”陆致愕然开口,再听一阵鸡叫,寻声一看,那鸡就在阿薇手上。 通身漆黑,与夜色相融,又因月色映得毛色如缎。 他没有听错,这就是黑羽。 阿薇脚步飞快地走到陆致面前,抬起右手,将黑羽鸡直直怼着他:“斗鸡好看吗?” 陆致本能地往后退开一步。 “这只鸡厉害吗?”阿薇连进两步,几乎把黑羽直接怼到了陆致脑门上。 倏地见一鸡头杵在眼前,陆致脑袋一片空白,只下意识地偏开脸,喊道:“你干嘛!你有病吗!你什么意思!” 阿薇冷笑一声,手指用力缩紧。 咯!!! 黑羽鸡吃痛,仰头惨叫,脖子晃动,想要挣脱。 陆致险些被鸡喙刮到鼻尖,不由自主接连后退几步,脚下打了个趔趄,直撞到廊柱才一把抱紧稳住了。 “疯子!”陆致又惊又怕,整个人挂在柱上,“你这个疯婆子!” 他不怕黑羽大将军,叫他心生恐惧的是阿薇。 听说这表姐把余家上下克得差不多死绝了时,陆致不怕。 听说表姐和姑母在春晖园里摆阵法,陆致也不怕。 他就觉得这两人烦,还讨厌,一回来就在家祭上闹得人仰马翻,害他去书院还被同窗笑话。 可这一刻,阴冷月光下,提着黑鸡,脸色白似鬼,眼神凶如煞的表姐,让他从头顶毛到了脚底板。 “把她拖走!”陆致冲赶过来的管事大喊,“你们把她拖走!” 第14章 母亲救我! 抱着柱子进退不得的陆致紧紧闭上了眼睛,不敢与大将军大眼对小眼。 可他看不见,却还听得见。 鸡叫声调高昂,又带着不甘与愤怒,撕心裂肺,叫得人头皮发麻。 陆致的脖子都缩起来了,大叫着:“怎么还不把她拖开!” 两位管事愁得脸比陆致还难看。 并非他们不得用,而是他们两个男仆、如何去拖表姑娘? 表姑娘行事再泼辣无状,那也是姑娘家,要拉要扯只能由嬷嬷丫鬟们来。 其中一位正是家祭当日引母女俩进府的刘管事,此刻提着手中灯笼、颤抖的声音里隐含哭腔:“表姑娘,您先把鸡放下吧,有什么话慢慢说,这鸡看着太凶了……” 劝得真情实意,但对场面实在不痛不痒。 好在他也算有几分机灵,见陆致的小厮阿当闻声跑过来要救主,刘管事没让这愣头青与表姑娘硬碰硬,直接指路道:“去叫人!叫世子夫人来!” 阿当扭头就走,三两步出院门,险些与大步而来的一人撞个满怀。 抬头一看,见来人是闻嬷嬷,阿当不敢把宝押在她身上,闷头往内院方向去。 刘管事看到闻嬷嬷亦是心里一咯噔。 指着表姑娘的嬷嬷把表姑娘拖开?不如指望那只鸡自救! 可场面样子还是要摆,刘管事忙求援道:“嬷嬷,快劝劝你们姑娘!不能这么闹的呀!” 闻嬷嬷没有应话,走到院子中间,放下了背来的木箱。 若陆骏在这里,定能认出来,这就是阿薇用来装刀具的那只箱子,左右有提抱的环扣,现在扣上了一根皮带方便背着。 不久前,马车先抵侯府北门,闻嬷嬷下车直奔春晖园取木箱。 阿薇则是由南边正门入府,提着黑羽鸡到陆致书房。 此刻会合,时间不早不晚。 闻嬷嬷打开箱子,从中取出一布包。 待里头的银刃露了锐光,刘管事吓得喊起来:“哎呦!不能动刀!不能动刀!” 另一个管事也吓坏了,不敢拽表姑娘、但是能拦嬷嬷,壮着胆子想挡路:“使不得!千万使不得!” 闻嬷嬷谁也不理,将那把细长的刀递到阿薇手里。 陆致听到“刀”字下意识睁开了眼睛。 面前的表姐,左手握刀、银光寒人,右手提鸡、尖叫催命,正中的那张脸面无表情,阴冷的眼神仿佛在看死人。 “鬼啊!”陆致失声叫道,“你中邪了吧!你克死你们余家这么多人,又回来害我们!你滚出去,你们都滚回蜀地去!” 可无论他怎么喊,鸡头和刀刃依旧逼在他脸上,没有退开一点。 阿薇开口,声音比双手都稳:“这只黑羽鸡,在擂台上威风吗?” 陆致自不可能回答,他重新闭上眼睛,双手紧紧还抱着柱子,脑袋闷着:“你等着!等我母亲来了你就完了!” 桑氏几乎是冲进来的。 今夜陆骏多吃了几盏酒,话匣子关不住反复说姐弟从前的各种不愉快,桑氏一面敷衍听着、一面等他醒酒。 哪成想陆骏还没醒,外头通传陆致的小厮到二门上求救,说表姑娘在书房撒泼。 桑氏顺理成章地丢下了醉醺醺的丈夫,等行到前院、见到恐慌不安的阿当,心生了几分异样。 她不知道阿当为“大公子斗鸡”心虚,只当阿薇与陆致闹得厉害,提着裙摆就往书房跑。 早想到大姑姐母女回府后会不太平,但桑氏认为这份不太平闹不到她头上来,且过去的十天半个月春晖园不吵不嚷,有事寻来也有理有据可沟通,因此桑氏就没防着她们。 哪成想,突然闹起来,竟是闹到了陆致这里! 陆致就是个憨厚单纯性子,能闹得过谁? 这一段路跑得桑氏气喘吁吁,再一看儿子被逼到抱柱,而阿薇还拎着刀,她一口子险些没续上:“你……” 姚嬷嬷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也顾不上缓缓,就想去拉阿薇:“刀、刀不长眼的,表姑娘我们、我们好好说啊。” 到底忌讳着那把刀,姚嬷嬷不敢硬来。 阿薇又狠狠捏了下右手。 咯! 尖锐刺耳的鸡叫划空响起,不止惊了姚嬷嬷,也惊了桑氏。 这里为何有只鸡? 两人是为了一只鸡闹起来的? 阿薇这时才开口,问的依旧是先前的问题:“告诉你母亲,斗鸡好看吗?这只鸡厉害吗?” 姚嬷嬷猛得扭头看向桑氏,小公子斗鸡? 桑氏亦是惊讶不已,脑袋嗡嗡作响:“阿致?” “母亲,她是疯子!救我,母亲救我!”见有人撑腰了,陆致来了精神,好一顿哭喊。 桑氏心疼急了。 斗鸡之事还不确定,但儿子哭着喊救命,没有哪位母亲能无动于衷。 “阿薇,”桑氏赶紧劝解,很是急切,却也控制着语调口气,“先把刀子放下来,我们有话慢慢说,要是、要是阿致真的斗鸡,我肯定也不饶他,我们慢慢说。” 阿薇依旧紧盯着陆致,并未去看桑氏,但只听舅娘说话,就叫她好一阵心酸。 即便遇着这么一边倒的局面,桑氏都在克制着与她“讲道理”。 为人、为母,舅娘都立得住。 “你有一位好母亲,”阿薇直直看着陆致,“你让她救你,你明明白白告诉她,你有没有去看斗鸡?你有没有在将军坊赌钱?!” 陆致回答不了。 黑羽被捏住了翅膀,而他却像被掐住了脖子。 他看到阿薇的眼眶发红,这让他想起了将军坊里那些看客,他们在迫切想要见血时眼睛也是红的。 越想越是害怕,陆致抱着柱子、身体往下滑:“母亲,你赶走她!你快赶走她!” “算舅娘求你了,”桑氏含泪劝着,她也不敢直接去拦阿薇的胳膊,怕刀子不稳、怕鸡乱扑腾,“我们慢慢跟他说,好不好?” “慢慢说?” 一道尖利声音从院门边响起。 桑氏转头看去。 来人未提灯笼,披了件几乎拖地的青色大袍,从暗处走到明处,那张五官明艳逼人。 正是陆念。 陆念瞥了眼蜷缩在柱子旁的陆致,低骂了声“没出息的玩意儿!” 而后她就再没管阿薇与陆致那头的对峙,只与桑氏道:“他只求救却不敢否认,喊了半天又不认一句错。” 桑氏噙着的眼泪瞬间落下来:“我知道、我知道是他错了,不是阿薇污他,但能不能好好说,别拿刀……” “弟妹,”陆念抱着双手,一字一字道,“你只要再求一句情,我就带着阿薇出去,从此不管陆致斗鸡赌钱,你自己管,管不管得好、你心里有数。” 第15章 来,杀鸡 桑氏的身子晃了晃。 姚嬷嬷眼疾手快扶住她,却没有任何建言。 因为她懂姑夫人话中的道理。 管教人从不是简单的错了棍子对了糖,但有一条是真理:红脸白脸、绝不能先打起擂台来。 世子夫人的确能几句话把姑夫人、表姑娘请离,但之后再要管大公子…… 姚嬷嬷看那头缩起来的陆致,暗暗想:难管。 表姑娘的手段是激烈了点,但事出有因,是为了大公子好。 这一点,想来世子夫人也是明白的。 桑氏的确明白。 当家主母,手下人手不少,她愿意唱什么脸就什么脸,有严厉有温和。 管好了最好,真管不好的、找人牙子来发卖了,眼不见心不烦。 可儿子管教不好,难道也大手一挥卖了? 十二岁斗鸡赌钱,二十岁呢?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 桑氏越想越悲伤,心肠也在陆致左一句“母亲救我”右一句“疯婆子滚回蜀地”之间硬了起来。 大姑姐说得对。 从头到尾没有认错过,不狠狠管教不行了。 狠狠攥紧拳头,桑氏深吸了一口气,厉声道:“你有没有去斗鸡赌钱?你回答我!” 陆致傻眼了:“我……” 他根本没想到,救兵母亲不止不救他,还帮着外人训斥他。 见他“我”了好久没有再多一个字来,阿薇冲闻嬷嬷抬了抬下颚,闻嬷嬷会意,上前提着陆致的后领,把人从地上拎了起来。 陆致的力气根本抗衡不了闻嬷嬷,再次被迫与鸡头、刀尖面对面。 “黑羽大将军在擂台上威风吗?” 阿薇问归问,也知道乱了阵脚的陆致此刻根本答不出来什么。 她把刀往嘴边一架,用双唇与牙齿抿咬住,空出来的手倏地发力、将鸡头往后掰去,用钳制住翅膀的手卡住,而后根本不管黑羽鸡的挣扎,把露出来的脖毛三两下扯了,扔向地上。 刀又被握在了手里。 阿薇舔了舔唇,道:“不是喜欢看鸡毛乱飞吗?来,杀鸡。” 陆致原本已经不打算挣扎了,反正挣不过,也没有救兵,但一听阿薇要杀鸡,他眼睛霎时瞪大,吓得一个劲儿要往后躲,满口全是“疯子”。 他就知道这疯子要见血! 不,已经见血了。 也不晓得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阿薇的嘴唇被刀划了个小口子,血珠子渗出来,被她一舔,染红了半张唇。 陆致猛然就想到了志怪小说里那吃人的女妖怪。 “妖怪!”他挣扎起来,一时动静比那死到临头的鸡还要大。 可他身后就是不动如山的闻嬷嬷,岂是他这样的小身板能抵得动的? 陆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子被阿薇塞到了他的手里,也只是塞着而已,他能感受到掌肉贴住了刀柄,但他的整个手依旧被阿薇控制着,怎么使劲怎么动,完全不由他做主。 而那只擂台上看着翅膀力大无穷的黑羽鸡,却完全摆不脱阿薇,亦无法再高声鸣叫。 它只能露着咽喉,费劲地踢着早就被捆扎实的双足,仅此而已了。 阿薇手指用力,拽着陆致用手中的刀子抵住黑羽鸡的咽喉。 “对,横着给它来一刀,”阿薇没有立刻割下去,只比划了两下,“你得使劲儿,若是力气小了、没有割断喉管,那鸡就死不痛快,你松开它,它还能顶着那露出血口的脖子满地扑腾,一面扑、一面流血。 你看过它与别的鸡搏斗,知道它厉害,这种斗鸡的命都硬,临死前能耐得很,我们这么多人都未必能撵着它。 到时候,你这书房里里外外就全是鸡血了。 所以啊,还是要下狠刀,直接割断,让它折腾不得。 你这么喜欢这只黑羽鸡,肯定舍不得它垂死挣扎吧?那就给它一个痛快吧!” 陆致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现在哪里是他不肯给黑羽鸡痛快? 是这个疯子妖怪不给他痛快! 等那刀子终于出力,划开鸡的咽喉,看到血冒出来的那一刻,陆致四肢一软,整个人往地上瘫去。 闻嬷嬷没有放开他,依旧架着。 陆念先前趁着这点工夫去陆致书房转了圈,直接从他的书桌上拿了个笔缸出来。 那笔缸是家中老物了,不是什么精贵东西,就是普通瓷窑出产、也没什么花纹的便宜货,但陆骏小时候开蒙就用着这个,想来是传给了儿子。 连那份不成器都一并传了下来。 陆念嫌弃极了,倒空了笔缸,简单过了水又擦干,拿出来给阿薇。 “别浪费了新鲜的鸡血,我记得阿骏爱吃血,”陆念撇嘴,“让他尝尝宝贝儿子的孝心。” 阿薇抽走了陆致手中的刀,又将笔缸塞给他:“捧好。” 陆致双手发软,但还是拿住了笔缸,看着阿薇将鸡的脖子对准了,血液顺着落进去。 黑羽寿命将尽,哪怕已经被放开了翅膀的钳制,亦是挣扎不动了,勉强耸动了几下。爪子腾空蹬了圈,似是想要抓住什么,又根本使不上劲来。 陆致亲眼看着黑羽的气息越来越弱,血也越滴越疏。 不由地,他脑海里再一次充斥了黑羽神鸡天降的画面,那么威风凛凛。 那个煽动的翅膀,有力的爪子,与眼前的黑羽一对比,不过就是半日光景,却是生死有别。 而那个凶手…… 陆致越想越心慌,没有再嗷,但眼泪却飙得比鸡血还凶,哭得整张脸都湿了。 阿薇捏住鸡腿,将黑羽鸡倒着提起来,最后再控一控血。 视线在一院子的人身上扫了圈,她与刘管事道:“提桶热水来。” 刘管事已经懵了。 都说杀鸡儆猴,眼下鸡已死,猴…… 猴头应该是大公子,他老刘不晓得算不算猴子猴孙中的一只,但总归他是脖子痛牙也痛。 突然被点了名,刘管事思绪飘得厉害:“热、热水?” “杀鸡不拔毛?”阿薇反问。 刘管事一个激灵,抹了把额头冷汗:“对,您说得对。” 应完了,他也没顾上请示桑氏,两条腿哆哆嗦嗦地就去了。 陆致闻言,气得打了个哭嗝:“你在我这里杀鸡还、还不算,还要拔毛?” 阿薇啧了声,点评道:“接准些,把你那点儿眼泪都接到鸡血里,也省得我再去兑盐水。” 陆致只是爱好斗鸡,对旁的与鸡有关的事情知之甚少,根本不清楚鸡血兑盐水需得兑多少,只是听阿薇这么一说,顿时连眼泪都冒不出来了。 第16章 一脉相承的疯癫 过了会儿,陆致缓过了劲,想要破罐子破摔,偏闻嬷嬷半步不离地站在他身后侧。 那股铁面金刚般的的气势,震得陆致几次想动手又犹豫了。 他不是这老婆子的对手,何况还有个提刀的疯子表姐。 至于他母亲…… 母亲精疲力尽,靠着姚嬷嬷一副随时要倒下去的样子。 领了差事的刘管事白着脸去,白着脸回。 大公子这里的热闹不是谁都能看的,起码不能由着他的大嘴巴说出去,因而他也不敢假以人手,自己跑了两趟,提回来两桶热水,又搬来一只大木盆、一把小杌子。 等表姑娘在杌子上坐下,刘管事把大半桶热水倒入木盆。 热气腾腾中,已经咽气了的黑羽鸡被浸入水中。 忙完了他能忙的,刘管事刚刚松了一口气,又突然升起了几分疑惑来。 表姑娘收拾鸡毛的动作麻利极了。 他自是听说了表姑娘会些厨艺,但也只当是个“爱好”罢了,能在灶台上蒸炒几样菜品,对各地佳肴能说得上些典故,与其他贵女的调香、养花等等的爱好没有多少区别。 毕竟,调香的不会亲手去砍树,养花的也不会自己去伺肥。 可表姑娘这架势,没有拔过几十百来只鸡,练不出这等手法来。 这是真本事! 绝不是摆样子的花架势。 阿薇手中不停,嘴上与陆致说“故事”。 “知道我收拾过多少只鸡吗?” “余家刚开始出事时,府里厨娘多,供品都有人操办,后来死的人多了,越来越邪乎,别说厨房里做事的,外头请人来杀鸡、人家都怕晦气,也就自家庄子里的庄户还硬着头皮做事。” “还活着的余家人补身体的,给过世的那些做七摆贡的,还有忌日宴请的,别管客人来不来,也别管来的是地上客还是地下客,反正宴席照样得摆出来,不能少了场面。” “我当时住在庄子上,从看着庄户杀鸡到自己去杀鸡,不知道拿回去的鸡最后算是谁的席面。” “古有词‘临池学书,池水尽黑’,将那洗笔砚的池子叫作墨池;庄子里有一池,杀的鸡太多了,鸡血都没人稀罕了、全往池子里倒,池水尽红,我管那处叫血池。” 陆致半张着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信。 他愣愣看手中笔缸,嫣红的鸡血如有千斤重,压得他胳膊都抬不起来。 脑袋懵懵的,陆致想,引墨池说血池,拿笔缸装鸡血,这两母女果然是一脉相承的疯癫! 有病极了! “我累了。” 一门心思摆在拔毛上的刘管事猛然抬头,看向说话的陆念。 姑夫人站得歪斜,一副浑身不得劲的样子。 刘管事又看了看守着陆致的闻嬷嬷,突然想起家祭那日的经过,他把灯笼塞给另一位管事,去屋子里搬了两把圈椅出来,请陆念与桑氏坐下。 陆念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道:“去春晖园说一声,小厨房的火先点起来,等下还要炖鸡汤。” 刘管事迈着两条腿出去了。 不多时,那只鸡已经褪去了黑羽,光秃秃的。 阿薇起身,指挥起了另一位管事。 那管事的思绪黏稠如浆糊,放弃思考,表姑娘交代什么他便做什么。 把木盆里的水倒空、冲刷去粘在盆壁上的碎毛,再把盆翻过来、底面也冲洗得干干净净,最后把木盆倒扣着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阿薇把鸡再放上去,又拿起了刀。 陆致一看到刀光就发怵,哆嗦了下身子:“你又要干嘛?” “去骨,”阿薇答道,“整鸡去骨,叫你开开眼。” 另一厢,才往二门上递了话回来的刘管事在小院门口遇着了几个人影。 那几人也没有打个灯笼,影影绰绰的,险些让刘管事失声大叫。 待仔细一看,他心头一惊。 其中一人是定西侯,侯爷背着手,一张严肃的脸上透着几分无奈、几分尴尬、几分烦闷又有几分着急,精彩纷呈得刘管事想拿算盘来拨一拨,再观另两人,管事心倏地沉下去。 竟然是成昭郡王和亲随。 且不说王爷为何大晚上突然登门,但自家儿孙这幅怪异的杀鸡场面叫人看了去,难怪定西侯面色如此难看。 院内,陆致见了定西侯,惊喜极了,张口就要求援。 咚! 刀尖没入盆底,银光奕奕。 陆致看了眼直立的刀,又看了眼要裂不裂的盆,喉头一滚,把“救命”又咽了回去。 阿薇没有拔刀,从那木箱里另取了一把刀,以盆地作案板,摆弄起了鸡来。 “先去四尖,爪尖、尾尖、翅尖、嘴尖。” 陆致下意识偏转头,被闻嬷嬷扶着脑袋又转回来固定住。 “大公子,”闻嬷嬷笑眯眯地,“我们姑娘这手艺可不是谁都能站边上看的,您站好了、看仔细,回头也能与人说说心得体会。” 陆致只能眼睁睁看着阿薇下刀。 斗鸡最凶的爪子,有着最威风漂亮的长羽的尾巴,扇动着能腾空的翅膀,啄一下就出血的嘴喙,一一被刀切去。 每切一下,都让陆致跟着心惊肉跳。 “去骨要从爪子开始,若是不去爪上的骨,鸡做熟了也是直伸着挺尸,”阿薇一刀落在鸡爪内侧,划开皮,问道,“你有没有见过挺尸?” 陆致不想回答,却也不敢闭眼。 这对主仆铁了心让他看,闭上眼睛也会被掀开来。 “剌一刀,用刀跟压个豁出来,”阿薇说着放下刀,将那爪子提起来,“再这么一掰,这骨头就与上头的断开了,接下来拿刀子顶着,捏着皮一扯、一蹬,咔的一声,你看就出来了。” 阿薇拿着给陆致看:“算在人身上,这是你的小腿骨。” 只看鸡爪去骨、勉强还算过得去,拿人来比、还比的是他的小腿骨,陆致倒吸了一口冷气,觉得自己的腿都被刀跟锤了一下。 两只鸡爪去好,阿薇指了指翅膀:“现在是你的胳膊,小臂。” 陆致一个冷颤,把笔缸放在桌上,用手掌不住搓发麻的胳膊。 “再在颈部来一刀,把颈骨斩断,只断骨、不断头,而后从这儿、就是你杀它时割的那个刀口,把颈骨就这么抽出来。” 陆致没忍住,怪叫一声,双手猛然抱住了自己的脖子。 第17章 你爹还等着你的孝心 在今日之前,陆致从来没有想过,杀鸡竟然是这般恐怖的事情。 要说阿薇故意折腾那只已经咽气了的鸡,好似真谈不上,可要说大刀阔斧的速战速决,那又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阿薇下手太细致了。 不拖沓、很麻利,但就是让陆致毛骨悚然。 阿薇手上不停,口里也没少了解说。 “还是这个你杀它的切口,刀尖往里,把鸡翅这里的关节给它切开,” “捏着皮,就这么贴着骨肉往里下刀,脊梁骨这处的皮薄,一定要小心。” “把锁骨剌断,把皮翻过来,一面剔、一面翻,下手要快、也要轻,把鸡架与皮一点一点都分开来,” “后背皮薄,不能弄出伤口来,你摸摸你后背,是不是也比别处的皮薄些?” “现在去大腿骨,捏着这儿,拿刀往下刮肉。” “剔出来要干干净净,上臂也是一样,先断开筋,再提着往下刮。” “你怕什么?故事里关公刮骨疗伤,你现在只是我看刮个鸡的上臂罢了。” 陆致的双手捂了脖子捂后背,这会儿抱紧了两条上胳膊,许是怕过了劲儿,咬牙切齿与阿薇唱起了反调:“鸡大翅、那叫鸡大翅!” 阿薇瞥了他一眼,拿起那剃下来的鸡大翅骨头比到陆致面前:“都是剔骨,你的上臂比鸡大翅又有什么不同?还不是一把刀子、一个手法。” 陆致脑袋嗡嗡:“你还真是个疯子!杀鸡就杀鸡,非往人身上扯,我就不信……” “不信我什么?”阿薇打断了陆致的话,眼皮子一掀,“你以为我没有见过人骨? 你也太小瞧余家那么多死人了,今儿这个明日那个的,死得不明不白的多了去了。 为了查清楚缘由,有一回衙门的人说开棺验骨,需得余家人在场,当时还能动的活人没多少了,我母亲身体又吃不消,只得我去。 待开了棺,人都化在泥里了,仵作把骨头一根根摸出来、洗干净摆好,又兑了酒和醋来泼在火坑里,用那热气来蒸骨。 仵作告诉我,蒸出来的痕迹叫血荫,好判断伤在生前还是死后。 鸡死了,骨头能蒸,人死了,骨头也能蒸,这鸡与人有什么不同?” 陆致听得目瞪口呆,看了眼被放在一旁的鸡骨,又看了眼自己的胳膊,一时说不好是怕那奇奇怪怪的断案手段多些,还是怕阿薇这人多一些。 “好了,骨头都去了,整只鸡翻过来,”阿薇把刀放下,提着鸡脖子问道,“瞧瞧,是你喜欢的那只黑羽鸡吗?” 陆致:…… 他眼拙,他真看不出来这只鸡与那黑羽大将军有一丁点的相似。 若是阿薇提着这么一只鸡来,陆致绝对不会信,可偏偏他是亲眼看着大将军咽气,又被收拾成了这么一副样子。 那么一只威风凛凛的斗鸡,到这一刻软趴趴的、像一只布袋。 这也是陆致第一次知道祖父骂人时说的“没骨头”是个什么样子。 他动了动嘴角,想说什么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薇又把鸡往前递了些:“威风吗?” 陆致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脖子:“你现在鸡也杀了,毛也拔了,够了吧?” 阿薇放下鸡,又把那木盆翻过来,把整鸡、鸡杂、鸡骨都放进去,便开始指挥起了两位管事:“把鸡毛收了晒干,好作鸡毛掸子。” 刘管事听了,一时没有管住嘴:“这点鸡毛恐是不够做掸子。” “谁说只有这些了,”阿薇扭头冲陆致笑了下,“你去将军坊看一场斗鸡,我就去买一次鸡回来,攒上几次就齐了,你说呢?” 陆致那张本就沾了无数眼泪的脸越发难看了。 余家表姐,不笑时凶,笑起来疯。 这种疯子似的杀鸡,还有下一次? 可要让他在阿薇面前,坦诚自己被吓着了、再不去将军坊了,又实在不肯低那个头。 阿薇才不管陆致:“捧好那罐鸡血,你爹还等着你的孝心呢!” 院子门边,眼看着这场闹剧快收场了,定西侯抬手抹了把额头,又瞧瞧瞅了沈临毓几眼。 这位王爷,一脸的意犹未尽。 “贵府姑娘的手法很是别致。”沈临毓点评道。 定西侯一时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犹豫了会儿,憋出一句:“他们姐弟胡闹,叫您见笑了。” “胡闹?”沈临毓显然不赞同这个说法,“我倒很欣赏这去骨的手法,如此看来衙门里审问还是不够凶,我参详参详,先拔了指甲,再抽手脚趾头骨,腿骨……” 定西侯听得眼冒金星。 他在朝堂上与成昭郡王打过些交道,这位王爷的嘴是出了名的随心所欲。 明知道王爷就是说说而已,但听的人还是心惊胆战。 定西侯不想听他在这里腿骨胳膊骨的,只能硬着头皮打断:“王爷,我们去书房说正事吧,正事要紧。” 前脚定西侯好说歹说总算请走了沈临毓,后脚阿薇收拾好了厨刀,让闻嬷嬷把陆致提回了春晖园。 桑氏心累至极,坚持着跟了来,只陪着、却没有替陆致求一句情。 小厨房早先得了消息,灶下火一直烧着。 阿薇把那布袋似的鸡切块,与骨头一起焯了水,又把香菇枸杞添进去炖着。 按理炖个汤而已,用不上整只去骨,她就是为了吓唬陆致才故意麻烦些。 陆致被押在小厨房里,跟只鹌鹑似的站在墙边,外头是冷风吹得窗板响,里头是大灶烧得人半侧滚烫。 更要命的是,烤得他脸痛,糊在脸上的眼泪印子痒得难受。 鸡汤耗时却不用管,阿薇便把盐水兑入了鸡血里。 鸡血成型,她在另一个灶上烧了,再把切好的鸡胗鸡心放进去煮熟,又烫了两三颗小青菜一并装到盅里,最后舀了一勺还未炖透的鸡汤浇上。 “让姚嬷嬷送去给舅舅解酒。” 厨房里打下手的婆子姓毛,不晓得先前纷争,好意提醒道:“表姑娘,鸡汤火候恐还不够。” “我晓得,”阿薇待毛婆子客气,对陆致却没有任何好口气,“舅舅一直未露面,想来醉得不轻,他稀里糊涂能分得出什么好赖?那腌臜马尿都当是琼浆玉露的嘴,尝两筷子儿子的孝心就差不多了。” 毛婆子不搭这话。 在春晖园里做活,听多了姑夫人骂世子,也有了不少心得。 指桑骂槐这一套,她熟! 第18章 鸡汤真的好香啊! 一盅汤送出去,灶上依旧煨着。 鸡汤要香浓不腻,火候很是要紧,当然最要紧的还是食材。 毛婆子替阿薇看着火,心里暗暗嘀咕:香是香,但鸡不好! 谁都晓得炖鸡要选老母鸡,也不晓得表姑娘为何挑了只公鸡,结实是结实,却少油,刚掀开舀汤、看着就缺了点意思。 可再一瞥墙边站着的大公子…… 想来也不是正经炖汤。 谁家炖汤要府里大公子在厨房里杵着当木头? 又不能烧。 虽是食材上吃亏,但许是骨头剔出来炖的缘故,比让肉裹着更出味。 火候到了,香气四溢。 阿薇揭了锅,热腾腾的白气散开,露出汤色来。 油少、清澈。 她尝了味,调了咸淡,取了筷子从里头取肉,还与陆致说着话。 “你吃翅尖吗?我听说黑羽鸡翅膀有力、能扇得飞起来,你那细胳膊细腿,吃形补形吧。” “这块脖子也给你,瞧瞧,你自己割的那一刀。” “还有这块是你惦记的鸡大翅。” 阿薇挑一块,给陆致看一块。 陆致挨了一通折腾,哭是不哭了,但浑身疲得厉害,偏鼻子还堵得喘不过气,瓮声瓮气道:“我没有惦记鸡大翅!” “你知道自己现在像什么吗?”阿薇问了,也不用他答,直接说了答案,“瘟鸡一只!” 陆致险些把鼻子气通了。 阿薇又换了碗,给陆念、桑氏各挑了几块肉,添上汤后让闻嬷嬷送去正屋,独留下给陆致挑出来的那碗搁到边上小桌几子上。 “喝汤。”她道。 陆致没动。 阿薇又道:“都说自己动手做饭最香,你定是没有下过厨,难得亲手杀只鸡,不尝尝滋味?” 不提也就罢了,一提起来,陆致眼前全是阿薇一手提鸡一手握刀的样子,生生打了个寒颤。 “那是我杀的?”他涨红了脸,“是你逼我杀的!你还拔毛,你还剔骨!” “不然呢?”阿薇问,“我把带着毛的鸡炖出来给你吃?” 陆致被堵了。 堵得反胃。 带毛的鸡下锅炖汤,想想都恶心。 阿薇打了盆水,擦拭今日用过的刀:“鸡汤要喝热的。” 她的刀养得用心,刀刃锋利,刀面寒光。 润湿了的布擦去上头血污,她又提起来对着光来回观察状况。 陆致本不想喝那汤,被刀光逼了眼,想到这人提刀癫狂、不由心里发毛,又被阿薇横了两眼,最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端起了碗。 “喝就喝,一碗汤而已。”他嘀咕着。 阿薇听见了,提醒道:“这是你那黑羽大将军炖出来的汤,与其他鸡汤怎么会一样?” 陆致顿时又烦了起来。 能不能别一遍遍跟他提黑羽了! 一想到惨死的黑羽,这汤还怎么喝嘛! 陆致鼻塞,站到现在其实也没闻出多少味来,自不觉得鸡汤吸引人。 他又实在不愿意吃肉,干脆一闭眼一仰头,咕咚咕咚当汤药喝个干净,谁知道汤水入口,那被嗅觉阻拦的滋味一下子就上来了。 清爽不腻,鲜味十足,还有回甘。 鸡汤微微发烫,驱散了他那叫几度冷汗刺激出来的寒意,从嘴到胃,哪哪都舒服许多。 捧着少了汤的碗,陆致一低头就看到了露出来的几块肉。 他不由撇了撇嘴。 这是黑羽大将军,他那么喜欢的大将军。 呜! 可是,鸡汤真的好香啊! 可恶! 真的好可恶! 气得陆致没忍住,打了个带着鸡汤味的嗝。 阿薇“贴心又大方”:“再给你添一勺?” 陆致沉着脸把碗放回桌上。 这时候讲究自愿与客气了? 扣着他的手、冲黑羽下刀子时怎么不问他愿意不愿意? 不满归不满,陆致舔舔嘴唇,还是舍不得那鸡汤,正要勉为其难再来一勺,就见外头有人提着灯笼来了。 阿薇也注意到了,抬眼望去,正是二门上的汪嬷嬷。 汪嬷嬷脸上堆着笑。 今晚上前后院递话、人进进出出的都从她这里过,她自然晓得表姑娘与大公子闹起来了,又见世子夫人由着闻嬷嬷把大公子提回内院,便也猜到这场交锋是谁占了上风。 “真香啊,先前就听传话的说表姑娘这儿要炖鸡汤,这会儿一闻,香得奴婢口中生津,”汪嬷嬷先夸了一句,再说正事,“刚侯爷那儿使人来说,他与贵客议事,晓得您这里炖了汤,想要两盅汤去去夜乏。” 阿薇闻言,挑了挑眉。 在陆致书房外头,她也瞧见了定西侯与贵客。 定西侯那一言难尽、恨不能钻地里的神态,怎么可能会想喝鸡汤,十之八九是拗不过贵客。 “登门的贵客是谁?”她问。 汪嬷嬷守二门,不晓得前头事。 阿薇便看陆致。 陆致不答。 阿薇见状,道:“一锅鸡汤就这么些,两盅要走、你就没了,劝你老实答,我还能给你剩半碗。” “……”陆致看着灶台,憋屈答道,“成昭郡王,说了你也不认识。” 阿薇的确不认识。 她离京时年幼,自家亲戚还没记明白,又怎会晓得什么亲王郡王,此次回京来要梳理的事情多,暂时也没顾上外头的簪缨勋贵。 再者陆念半斤八两,京里的人事物对她亦是物是人非。 阿薇拿大勺盛了汤,却没往陆致碗里道:“很厉害?” 陆致看着阿薇手中的大勺。 那只手很稳,勺口微微偏着,却没有滴一丁点汤到他碗里。 陆致看得分明,更气了:“厉害!镇抚司的指挥使!” 阿薇瞥了他一眼,手腕一动,鸡汤顺着倒到碗里,说是半碗就半碗。 而后,她也不管陆致跳不跳脚,转身回了灶台。 她依旧不晓得镇抚司具体是个什么衙门,不过掌实权的指挥使,阿薇不想轻易得罪。 金家的案子不好翻,一碗鸡汤而已,不指着多一条门路,但不值当多个敌人。 只是锅里剩着的不多了。 阿薇想了想,从橱柜里取了一碗白饭来。 白饭是特地留出来、预备着明日早上煮粥吃的,现在得用来做鸡汤饭。 去肉去骨地滤出鸡汤,添米饭进去滚了,再烫几株小青菜,卧上鸡蛋,铺上几块鸡腿肉,装了两盅让汪嬷嬷送去。 阿薇收拾了灶台,心说:早知道不给陆骏添鸡汤了,浪费! 第19章 你要什么? 正屋里,陆念用着鸡汤。 半碗下肚,她看了眼边上坐着的桑氏。 自从进了春晖园,桑氏就是这么一副神情,不说话,不流泪,只出神。 陆念先前一直不曾劝她。 在书房那儿,桑氏能选择不阻拦、让阿薇问陆致的罪,就看得出这弟妹不是什么糊涂人。 只是,对错好判,心神难宁,桑氏需要些时间来理顺“儿子斗鸡赌博”这事。 理归理,却不能浪费这碗鸡汤。 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陆念道:“趁热喝了,你儿子一辈子杀不了一回鸡,下次想吃他亲手杀的鸡、还不知道猴年马月。” 桑氏闻声回过神来:“我实在没有胃口。” “儿子出事,你定然没什么胃口。”陆念赞同了句。 也不再催,她先把一碗汤喝干净,拿帕子抹了嘴,这才又道:“你在这个家里过得很不痛快吧?” 桑氏才收回来的心神不知不觉间又散出去了,突然听这么一句,她恍惚看向陆念。 陆念躺坐在一把长摇椅上。 这是件老家具了,此前收在园内东厢,好些年没有拿出来过。 陆念万分喜欢,冲洗了灰尘、晒去霉味,又修缮了番,搬来正屋,垫上松软的垫子引枕,平日在屋里时就躺着。 没有一点儿的坐相。 也没人敢拿坐相来说她。 “阿骏是个好赖不分的傻子,在他眼里,岑氏比亲娘都温柔,”陆念身下的躺椅慢慢摇着,“我听说你出身世家望族,想来也见识颇多,岑氏是不是良善人,你应当看得出来。 孝字压在头上,我身为女儿都只有被父亲弟弟嫌弃的份,你是儿媳、妻子,你更加不能明着与岑氏斗。 你只能守成,不和岑氏硬碰硬,不在阿骏面前说岑氏坏话。 你这日子,过得比我当年都憋得慌。” 桑氏沉默着,不诉苦,也不反驳,没有把自己的立场亮出来。 陆念呵地笑了声。 她不觉得意外。 她与阿薇早看出桑氏行事谨慎了,一个谨慎之人,岂会随便落人口舌? “你不怕我猜到你的想法,”陆念继续说道,“但你怕我拿鸡毛当令箭,拿你的态度去和阿骏嚷嚷,闹得你安宁不得,毕竟,你眼前的日子只是不痛快,又不是过不下去。 但今日,你看到了吧,斗鸡、赌博,阿薇拿刀追着他砍,岑氏动弹不得没掺和,但她掺进来会是什么态度? 你与她婆媳多年,心知肚明。” 桑氏抿了下唇。 陆念半垂着眼,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这个家里,谁亲谁疏,谁盼着你和陆致好,你是聪明人,自己最清楚。” 收在袖子里的手不由攥了起来,桑氏眉心蹙着,打量陆念。 平心而论,她不愿意与陆念交心。 这些时日里,桑氏打听了不少陈年旧事,故事里大姑姐的“战绩”太辉煌了。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与这样不怕死的人联手,她得给陆念填那两百的坑才能与人打个平手。 同时,桑氏也清楚陆念说的话都在理。 定西侯府里,抛开侯爷与世子,真心实意希望陆致好的,就是大姑姐与阿薇。 人与人之间,感情、血缘都有靠不住的时候,唯一能信赖的只有利益。 两方利益一致,才是最稳固的。 桑氏深吸一口气,问:“你要什么?” 陆念掀起眼皮,那双昏昏欲睡的眼睛倏然明亮许多,灯火照其中、映出她的恨意与决绝:“行些方便而已。” 桑氏与她视线相对。 自从大姑姐母女回京,桑氏自认没有让两人有什么不方便。 大姑姐特特提出来,可见所谓的“方便”并不是那日常行事。 而是…… 而是针对侯夫人。 查证也好、陷害也罢,甚至是起冲突的时候,要靠她来稳住世子,不让世子坏大姑姐的事。 可、大姑姐斗得过侯夫人吗? 白氏婆母是病死的还是被害死的,世子亲不亲近继母,桑氏其实都无所谓。 她唯一看重的只有儿子。 阿致从何时开始斗鸡?谁引的路?谁替他隐瞒了?赌了多少银钱?赢的钱是收着还是吃喝了?若输得多、他欠了外头赌钱没有?十二岁能吃喝的不多,过些年沾了花酒…… 人会毁的! 桑氏的视线落在了那碗鸡汤上。 放了会儿,已经不冒热气了,但那香味依旧引人。 经过今日这一出,桑氏想,陆致一年半载断不敢再去斗鸡了,可长远呢? 人这一辈子,诱惑太多了。 教好难,学坏易! 她管教得再紧,也不可能完全防住有心之人。 她只有一个儿子,而二房那里…… 桑氏伸手端起了碗。 原先,她只当外甥女人美嘴甜,很是欢喜,现在看来,还得加上“吃人”两字。 吃人好。 会吃人的,才不会被人轻易吃了去! 大姑姐亏出去的两百,外甥女能补得回来! 再者,桑氏又深深看了陆念一眼。 人会变的。 大姑姐眼中燃着的火焰,她的恨、她的委屈、她几十年的执念与孤勇,都在这团火里了。 这般热烈,应当不会再做亏本买卖了吧。 桑氏下定决心,一口将碗中鸡汤饮了个干净,又吃完了鸡肉,放下一只空碗。 话不用多言,摇椅上的陆念已经闭上了眼睛,低低哼着一首桑氏从不曾听过的曲调。 许是蜀地那里的调子吧。 这厢桑氏用了鸡汤,那厢定西侯打开盖子看了眼又合上,完全没有胃口。 倒是坐在对侧的沈临毓,慢条斯理,悠悠哉哉,一勺接一勺。 “从我们离开到现在也就这么点工夫,汤有这个火候,贵府姑娘的手真快。” “米饭微微化开,半夜来一碗,暖胃又好克化,当然也方便,若再和面煮面,等我能吃上,还得两刻钟,贵府姑娘真细心。” “鸡蛋不错,蛋黄半凝、蛋白不散,圆滚滚的一个。” “反倒是这鸡不行,不及老母鸡炖出来的香浓。” 沈临毓边吃边评,定西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能盼着这位赶紧用完,他好送客。 说起来,郡王为什么大晚上登门? 他们刚刚说的案子,有重要到需要连夜商议的地步吗? 第20章 还是炒着吃吧 定西侯颇为头痛。 一是为了家丑。 匆忙间,他并未弄清楚阿薇与陆致冲突的来龙去脉,但姐弟之间拔了厨刀的交锋、放在哪家都不是有面子的事。 原本关起门来也就罢了,偏生,有了个“二”。 这个二就是成昭郡王的到访。 说的是商议一桩旧案子,定西侯不敢怠慢,匆忙迎客。 哪晓得客人进门听见了鸡叫,非要在府里寻一寻入夜还精神抖擞的公鸡。 若是旁人,定西侯定然不允,偏是这位郡王爷。 出了名的我行我素、想一茬是一茬,又担了镇抚司的值,查案从不手软。 这般行事还能在朝堂上站得稳当,岂会没有金贵的出身背景? 他的背景也从未瞒过人。 郡王原是圣上第十二子,出生时最年长的大殿下都已经十五六岁、能适当替圣上分忧了,而初来乍到的小皇子只会嗷嗷大哭。 小皇子的生母是最不起眼的宫婢,一朝得幸也没翻身,艰难生下孩子后、撒手去了。 圣上想不起这对母子,但龙嗣毕竟是龙嗣,得当时的皇后娘娘关照、抱过去养了半年多,小殿下身体康健。 没成想,围场狩猎时,承平长公主的驸马因救驾受了重伤,长公主受刺激滑胎小产,太医诊断“再无法生育”。 驸马是个痴情人,伤势缓和后坚持不愿纳妾,也不肯从沈氏族中过继,圣上琢磨来琢磨去,定下将刚刚周岁的皇十二子出嗣给长公主为子。 驸马和长公主欣然应了,把孩子抱回府中,取名临毓。 沈临毓。 如此,各方合意。 长公主有了儿子,驸马不用与族亲拉扯,皇后省了照顾年幼皇子的精力、以及万一出状况所惹来的麻烦,小殿下从不受看重的皇子成了长公主的独苗,看似低了身份,实则得了新父母视如己出的宠爱和安稳的、依旧富贵的将来。 圣上、圣上不缺儿子,更何况是春风一度得来的儿子。 事情的变化发生在永庆十三年。 太子生了巫蛊祸事,皇城里见血无数,最终太子被废,皇三子、皇四子身死,皇七子流放,添上前头几年病故的两位殿下,不缺儿子的圣上没了一半儿子。 悲痛又无奈的圣上想起了被出嗣的沈临毓。 是儿子,又不是儿子。 偏宠多些也不会惹来前朝后宫侧目,正好安放他无处落地的父爱。 小小年纪封了郡王,时不时召进宫中,这份圣眷随着郡王日渐长大,不止没有减少,反而越发器重。 去年,圣上让郡王掌了镇抚司,查办三司经手不易的案子,也让这份偏宠化作了实权。 私底下,定西侯也与几位老友琢磨过,如此会不会坏了郡王与几位皇子的关系,毕竟前些年两方处得很是和睦。 年长的殿下们对出嗣的弟弟多和颜悦色,有新鲜玩意儿很是惦记着长公主府,眼下这位得了宠…… 琢磨来、思量去,发现那两头的关系看着更好了些。 也是,圣上要安放父爱,殿下们也要展现兄友弟恭。 姓沈的弟弟,肯定比同姓的弟弟顺眼。 宫里宠着护着,手上又有实权,各处都会给成昭郡王方便,定西侯更不敢在这位面前摆什么老臣的谱。 因此,郡王道:“去找找那只鸡。” 定西侯只能陪着一道循声而去,亲眼见到了阿薇给鸡剔骨,以及那被闻嬷嬷提溜得鸡仔似的陆致。 郡王又说:“听闻贵府姑娘要炖汤,能不能分我一碗?夜太深了,饿。” 定西侯拒绝不得,让人往内院递话。 现在,郡王再次开了口。 沈临毓指着定西侯面前那盅鸡汤饭:“侯爷没有胃口?不如给我吧,正好我没有吃饱。” 定西侯嘴角一抽,恭恭敬敬把那白瓷盅推过去:“您慢用。” 沈临毓接过,这回再没有评点什么,只细嚼慢咽地吃完,才总结了一句:“那鸡炖汤真不行,白费了府上姑娘的手艺。” 定西侯尴尬笑了笑。 他倒是想替阿薇谦虚两句,但谦虚了人、势必得夸鸡,更不恰当,不如打哈哈。 沈临毓吃饱喝足,起身告辞。 定西侯一路把人送到大门外,想了想,道:“那案子牵连广,又有些年头,一时半会儿怕是……” “无妨,”沈临毓答得很随意,“也没有谁定了时限,有证据就查,没有就罢。侯爷也清楚,这种案子是不是诬告都得两说,圣上若真认定了地方上的提告,早就遣御史下去了,哪里会拨来我镇抚司慢慢收集线索?” “是这个理,镇抚司经手的案子也多,劳累王爷深夜还要查那没头没脑的事,”定西侯附和着,“太辛苦了。” “替圣上分忧怎么会是辛苦?”沈临毓活动了下脖颈,“再说,用了两碗鸡汤,很是暖胃舒畅。汤鲜香、不腻……” “咳咳!” 沈临毓瞥了眼边上的元敬。 元敬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一副“您再提鸡汤、小的就继续咳”的样子。 沈临毓啧了声,上了马车。 元敬与定西侯行了礼,也上了车来,交代车把式回府。 沈临毓靠着车厢,问:“侯府表姑娘的刀割你脖子了?” “您再鸡汤来鸡汤去的,定西侯定要猜出您是为了喝汤才登门,”元敬一本正经道,“您欣赏余姑娘、不想头一回就给人送只鸡,却巴巴地追着去喝鸡汤,您也挺别致的。” 沈临毓掀开了帘子。 一手搭载窗沿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着,夜风吹进来,他眯了眯眼:“府里那只鸡就别炖汤了。” 元敬愣了下。 他说了那么长一段,王爷如何就得出这么个结论来? “那鸡炖汤不行,太清了、不够厚重。” “她平素已经把你念叨得张口开窍闭口欣赏的,再喝碗清鸡汤,你得替她挨家挨户物色人选去。” “还是炒着吃吧,多下点料,浓油赤酱,糊了嘴就都消停了。” 元敬:…… 长公主念叨,与鸡汤如何能扯上联系? 论起自说自话,还得是他们王爷。 另一厢,定西侯送了客,一张脸就沉了下来。 他把刘管事唤到跟前,询问道:“那只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21章 什么鸡值二百五十两? 刘管事跟着折腾了大半夜,心中疲惫不已。 被定西侯问到了头上,他不敢有丝毫保留,一五一十说了过程。 “表姑娘提了一只鸡回来,气势汹汹、大步流星,小的们看着不对劲,一路追她到大公子书房外头。” “就见大公子被逼在了柱子旁,小的们不敢拉扯表姑娘、就让阿当去后院唤人。” “闻嬷嬷先来的,还给表姑娘递了刀,等世子夫人赶来,两厢也没拖开。” “事情倒是说出来了,大公子在将军坊斗鸡赌钱,不晓得如何传到了表姑娘耳朵里,表姑娘气得把那斗鸡抓回来了。” “大公子挨教训,世子夫人没有制止,小的们哪敢多言?表姑娘抓着大公子的手杀了鸡。” “后来的事,您都知道了。” 定西侯眉头紧蹙,这回一耳朵就听到了其中要点:“斗鸡赌钱?” 他也没问真假。 若是被污蔑的,阿骏媳妇性子软、不会劝架,但阿致那小子可不会老老实实被阿薇拿刀子怼。 定西侯不解的是另一桩事情:“阿薇才回京就晓得阿致斗鸡,为何先前府里毫不知情?跟着阿致的小子呢?” 刘管事答道:“听说姚嬷嬷把人关起来了,等世子夫人明日问话。” “也好。”定西侯微微颔首。 臭小子弄出这种事情来,阿骏媳妇定然心累,此刻已是深夜,留待明日再问亦是常情。 而且,府里是儿媳掌中馈,定西侯不会随便过问儿媳管家。 要打要骂,他找亲儿子。 儿子再去打孙子。 这才是一家人的处事。 “明儿一早,你让阿骏来书房见我。” 交代完了,定西侯背着手回房去。 桌上的瓷盅勺子都已经收拾了,但窗户关着,屋子里依旧有鸡汤的香气。 定西侯那原就没有熄灭的火气叫这味道勾得蹭蹭往上冒,快步走到窗边,一把推开去。 冷风灌进来,他深吸了一口气。 不肖东西! 小小年纪学纨绔斗鸡! 活该被阿薇拿刀子怼! 那只鸡,杀得好! 气了一阵,直到腹中咕咕作响,定西侯才又把窗户关上。 想到先前坐在桌边一人津津有味用了两盅的成昭郡王,定西侯叫了亲随冯泰进来。 “厨房里还有什么现成的?” 冯泰只晓得今夜春晖园送来过鸡汤,并不晓得其中关节,想到刚才收拾时那空得见了底的瓷盅,心说滋味应当不错,便建议道:“小的再去春晖园问问?” 定西侯:…… 他才不喝那只斗鸡的汤! “算了,”定西侯摆手,“明日让厨房另炖锅母鸡汤,别让春晖园辛苦。” 冯泰应下来。 这夜,定西侯最终半饿着肚子睡了。 万事不知的陆骏一夜好眠。 他昨天吃了不少酒,原本稀里糊涂打瞌睡,中途被叫起来用了一碗鸡汤。 热腾腾的,配着鸡血鸡胗,一碗下去发了些汗、连酒气都散了不少,上床后一觉睡到天大亮,爬起身来丝毫没有酒后的酸痛不适,哪哪儿都舒服。 陆骏起得迟了,桑氏不在院子里。 他自顾自梳洗得当,便打算出门去。 人才走到二门上,就遇见了陆念与阿薇。 阿薇上前唤了声“舅舅”,又问:“昨夜那碗鸡血汤您用着还满意吗?” 陆骏奇道:“你怎知我昨夜用的什么?” “那是我做了让人送过去的,昨夜杀了只鸡,晓得您爱吃新鲜鸡血,说来鸡血是表弟接的。”阿薇答道。 陆骏眉梢扬起,立刻来了兴致。 别管与外甥女亲不亲近,自家晚辈做的吃食与厨房上的肯定不一样,何况其中还有儿子参与。 “你们两个,”陆骏抬手、虚空点了点阿薇,“真是给了舅舅一个惊喜!昨儿那汤竟是外甥女与阿致做的,难怪舅舅用得那般畅快,唉!等舅舅出门见几位友人,也说着让他们羡慕羡慕。” 边上,陆念朝天翻了个白眼,嘴皮子一动,没有声音,口型明显。 就是那“傻子”二字。 傻成这样,难怪被岑氏哄得团团转! “舅娘在前头花厅,舅舅与我们一道过去?”阿薇道。 陆骏还叫那鸡汤暖着心,没有拒绝。 二门上记着刘管事半夜来的交代,道:“侯爷让世子去书房一趟。” 陆念心里透亮。 斗鸡这事就得闹大些。 昨儿杀鸡热闹归热闹,还是吃了天黑的亏! 现在怎么也不可能让父亲与阿骏闭门说事。 她与门房的道:“就说是我说的,请父亲也到花厅,难得今儿都有空,坐下来一道说说话、吃个早午饭。” 都晓得姑夫人说一不二,见世子并未反对,门房上当即应下来。 花厅里。 桑氏正审阿当。 陆致也在,被她罚站在角落里,没法与亲随串供。 阿当被关了一晚上,晓得状况不好,不敢再欺瞒,老老实实交代着。 “去年末、书院放年假前开始的,年节里热闹,公子常往将军坊去。” “都是与同窗一道,小的不怎么跟着,不清楚公子是输是赢。” “小的有罪,没有劝说公子,还替公子瞒着府里,每次晚归说谎是与同窗交际。” 正应着话,外头脚步声传来。 透过窗户,陆致一眼看到了陆骏,正欲呼唤求情,就看到落后了两步的陆念与阿薇,他倏地缩了缩脖子。 陆骏显然没有料到花厅里是这么一个状况,看了眼陆致,又瞥了眼阿当,他在桑氏边上坐下:“阿致做了什么事,让夫人这般生气?” “他……”桑氏张口要提,抬眼瞧见刘管事小跑着过来,便先收了话。 刘管事额头冒汗。 这种一看就不妙的局面,他根本不想掺和,偏是避不开。 硬着头皮,刘管事将帖子递到阿薇面前:“表姑娘,有人拿着您的名帖来收账。” 阿薇接过来看,正是她交给将军坊管事的那张。 她走到桑氏身边,道:“舅娘,那只鸡是我强买回来的,挂账了二百五十两,人家上门来取了。” 陆骏正吃茶,闻言险些喷出来:“什么鸡值二百五十两?” “就是舅舅您昨晚上用的那只鸡。”阿薇面不改色。 陆骏愕然。 没错,他喝的是鸡汤,不是凤凰汤。 “外甥女你当了冤大头?”他问。 “那是你儿子在将军坊里当宝贝赌钱的斗鸡!”陆念嗤得笑了声,凤眼凌冽,“不好好琢磨明白,斗鸡能值两千五百两,两万五千两!你多大家底都不够输的!” 陆骏脑袋嗡嗡作响。 难怪夫人气黑了脸,难怪大晚上杀鸡做汤! 陆骏冲陆致喊道:“你过来,过来跪下!” 阿薇颇为贴心,问刘管事道:“鸡毛掸子做得了吗?毛少些不要紧,能抽人就行了。” 第22章 一脉相承的蠢 陆致正别别扭扭不情不愿地从墙角挪出来,还未跪下就听到“鸡毛掸子”四个字,难以置信地看向阿薇。 “你又杀鸡又拔毛,还没有尽兴?”他瞪着眼睛问,“还嫌我不够倒霉,非得我再挨顿打?” 阿薇目不转睛迎着陆致的目光:“我大晚上的又买鸡又杀鸡还炖鸡汤,为的是‘尽兴’二字?怎得?你斗鸡还不能挨打了?” 陆致语塞。 昨晚上就知道了,说、他说不过表姐,打、估计也打不过。 阿薇的右脚往前请挪了小半步,脚尖轻轻地、一下一下点地。 陆致看懂了。 他若是不好好跪下,那脚尖就直接踹他膝盖窝了。 陆致看得懂局势,今日这场打少不了,干脆放弃挣扎,换少吃些苦头。 阿薇见状,又看刘管事。 刘管事见无人反对,硬着头皮寻了把掸子来,递给陆骏:“您将就……” 等桑氏说了自去账房支银子,刘管事啄米一般点头应下、转身就走。 老子教训儿子的热闹,不是他们底下人能看的。 有多远躲多远。 待定西侯得了消息过来用早午饭,一抬眼就见陆致背上狠挨了两下掸子,激得他眉上青筋一炸。 好在记着父打子、子打孙,定西侯落座,并未出言劝阻。 陆骏不是个胳膊多有劲儿的,气头上抽了几下,续不上那口气,便撑着掸子问:“赌钱?你哪里来的钱敢去将军坊赌?” “起先去时只看个热闹,后来拿过年时的压岁钱试了手,运气不错赢了,”陆致答道,“再后来黑羽大将军登台,我就看好它、它也争气,偶尔压旁的输了些,也能靠大将军赢回来。我真没输钱,反倒是大将军……” 大将军被抽骨炖汤。 死不瞑目。 “听听,”陆念微偏着身子与桑氏道,“还委屈上了,没输钱就不叫赌了是吧?” 桑氏抿唇。 陆致斗鸡不到一年,十二岁的年纪,本身也没有多少零花钱。 桑氏不怕他把零花输得精光,她怕的就是陆致这种不把赌钱放在眼里的态度。 这是最要命的。 桑氏问道:“你既赢了不少,钱呢?去哪儿了?” “与同窗交际,买些零嘴吃食,”陆致心念一动,又道,“腊月是您三十岁的整生日,儿子想多些银钱给您买礼物……” 饶是憋着火气,听这么一句,桑氏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软了三两分。 “那也断不能去赌钱,”她很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早前也与你说过,有些东西是断断不能碰的。” 边上,陆念一手支着腮帮子,嘲道:“不愧是亲生的。” 桑氏脸上一哂,本以为大姑姐说的是她,却见陆念空着的另一手指了陆骏又指陆致。 “当爹的巴巴捧着孝心拜错了娘,当儿子的认得娘、却捧错了东西,”陆念点评道,“一脉相承的蠢!” 陆骏猛扭头看过来:“你能不能别添乱?” “我添乱?”陆念骂道,“没有我们阿薇,你连你儿子什么德行都不晓得!教子教子,你自己一根歪上梁,你让你儿子怎么直?” 陆骏一口气梗在嗓子眼。 这是光骂他了吗? 这是祖孙三代都骂在里头了! 换作旁的,陆骏还得与陆念掰扯一番,偏今日在座的全是为了陆致,他不想失了重点、做陆念那种狗路过都咬一口的乱棍疯子,干脆一屁股坐回去,与桑氏道:“别理她,夫人继续问这臭小子。” 桑氏稳了稳心神:“与你一道斗鸡的都有谁?他们家里晓不晓得状况?” 这次陆致没有正面回答:“做错事的是我,不关别人的事,我认错就是了,何必去掰扯旁人。” “你不说,阿当难道也能不说?”桑氏道,“你的坚持毫无用处,你的仗义也用错了地方。就像你想的生辰礼物,根子错了,花也好不了。” 挨训总比挨打强。 陆致垂着头,并不多言。 阿薇靠着陆念坐着,一点儿也不着急,待听见外头有动静了,她才与陆念交换了一个眼神。 岑氏来了。 算准了她会来。 前回家祭时跌了跤,岑氏近来一直在休养,几乎没有出过秋碧园。 陆念暂时不好张扬地打上秋碧园去,但两厢不照面,寻事也寻不起来,就只能逮岑氏出来的机会。 岑氏再是暂避风头,听说陆致挨打,十之八九会来露个面。 李嬷嬷扶着岑氏进来。 岑氏看着跪在地上的陆致,忙问:“阿致是做了什么事,惹得你父母这般大的火气?” 陆骏起身过去,扶了岑氏另一侧,安顿她坐下来:“小小年纪不学好,去将军坊斗鸡赌博,您说该打不该打?” “竟有这种事?”岑氏当即严肃起来,“确实该教训。” 她微微颔首,扫了眼被陆骏放在一旁的鸡毛掸子,又问陆致:“你可晓得做错了?” 陆致忙道:“孙儿晓得。”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岑氏拍了拍陆骏的手,“阿致也不大,好好与他讲道理,他能听得进去,别动手,打痛了回头还不是自家人伤心?” 陆骏已经打过几下出了气,闻言便顺着台阶往下走,拉长着脸与陆致道:“要不是你祖母求情,非再打你一顿!” 陆致顺着坡儿下了,又谢父亲抬手,又谢祖母宽厚。 桑氏的视线在父子之间转了转,深吸了一口气。 她有顾虑,陆念相反,不仅没有顾虑、反而点火倒油。 “慈母多败儿,”陆念冷笑道,“装模作样的慈母,不仅能养一个没用的儿子,还能再养废一个孙子。” 岑氏垂着肩,满是无奈地叹了一声:“阿念。” 陆念抬了抬下颚,示意着定西侯那侧:“阿骏教训儿子,父亲都不多说一个字,你倒好,一进来就自说自话。赌钱这么大的事,要你来粉饰太平?” 陆骏见陆念又四处点炮,气得想要跟她论个长短。 阿薇倏地起身,一把拿过那鸡毛掸子,直接抵在了陆致的肩膀上:“事情还没说明白,你就想顺着台阶往下滚?口口声声知道错了,来,你说,你都是什么时间去看的斗鸡?” 肩膀上压着掸子,陆致却想到了昨日怼脸的厨刀,以至于只能一点点扯着脖子转。 他瓮声瓮气道:“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放课后出去玩,赶着点儿回书院睡觉,”鸡毛掸子敲了两下,阿薇又道,“还是连课都翘了去看斗鸡?要不要我让人把那将军坊的管事叫回来,问问他黑羽鸡都是什么时候打的擂台?” 陆致脸色刷得惨白。 “知道错了?知错不改,下次再犯!”陆念声调突然拔高,一字一字道,“只有吓着了,打痛了,才会长记性!” 阿薇弯下腰,凑近了与陆致道:“还想着道义、不拖人下水?我拎着你一家一家上门去,谁跟你吃酒斗鸡逃课我就骂谁!看看还有哪个不学好的敢跟你玩!” 第23章 她必须让阿致长记性! 陆致听傻了。 他这个年纪、这般出身,偶尔听过些同龄人顽劣故事,却从未真正见过“不要脸面”的撒泼行径。 去别人家追着骂,这不是撒泼又是什么? 关起门来、拿刀怼他也就算了,还出门闹去外头,陆致只要一想到那场面就脸上起火。 “你一个姑娘家,要点脸面好不好?”陆致急了,“哪怕你姓余,在京里别人也都说你是定西侯府的表姑娘,你要我们全家没脸见人?” 阿薇拿着掸子往陆致屁股上打:“侯府的嫡长孙都逃课斗鸡、被将军坊上门讨钱,到底谁没脸?” “你颠倒……” 陆致话未说完,又挨了下,痛得“哎呦”了声。 “我不稀罕什么脸皮,反正我母亲在京中原也不是什么好名声,”阿薇冷声道,“但你晓得,我这人豁得出去,昨日能拔刀让你杀鸡,明日我也能拎着鸡提着刀去别人府门上喷鸡血!你且试试我敢是不敢!” 论发疯,陆致根本不敢质疑阿薇。 张着嘴憋了会儿,他才挤出来一句:“你彪成那样,以后书院里学好的都不敢跟我玩了!” “那正好,”阿薇哼了声,“以后老老实实念书,玩什么玩! 不求你把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但讲起策论、时政总得有些理解头绪。 再不踏踏实实念些书、长点脑子,将来你承了爵,早朝往金銮殿一站,各位朝臣们议政,你听得懂吗? 圣上若来问你什么,你除了‘臣附议’,能说出子丑寅卯来吗? 我便是去街上找几个白丁,人家一样能说出‘俺也一样’来,那要你何用? 真真丢人现眼!” 这番话骂得直指中心,定西侯在一旁坐着,陆致就是想反驳也不能说个“错”字。 就算是陆骏,亦忍不住颔首:“你表姐说得很是在理。” 陆念没有给弟弟留台阶,一个眼刀子甩过去:“你也一样!” “……”陆骏一口气憋着慌,问,“今日是教训他,还是教训我?” “子不教、父之过,”陆念道,“何况,你比陆致又好到哪里去了?半斤八两的玩意儿!” 陆骏偏过头去。 果然,陆念一骂就是祖孙三代,绝不会漏下。 沉默了一阵的岑氏轻咳了声,温声道:“既是管教孩子,那就好好管,你们姐弟两人不要自己先闹起来。 阿骏,你姐姐是急脾气,又是为了你儿子的事,你得领情。 这要不是她亲侄儿,岂会为了孩子的事儿急火了?” 陆念摸索着手指,冷笑一声。 待见陆骏老实乖顺应着岑氏,陆念唇角的不屑明晃晃摆出来。 “逃课、斗鸡、赌钱,”岑氏并不管陆念,只继续说自己的,“阿致,你真的让祖母、让家里这么多长辈很是失望。 正如你表姐说的,你出身金贵,世袭罔替的爵位将来得靠你接了去,家里没有盼着你勤奋刻苦到文能得三甲、武能平边疆,但你绝不能走那纨绔的路子,毁了你自己。 你自己问问你祖父、你父亲母亲,你出这种事,他们是个什么心情? 都说打在儿身、痛在母心,现在谁不是刀割一般? 你呀你!” 陆致抿住了唇,低着头。 桑氏瞥了眼岑氏,又看陆骏。 陆骏没有了刚才与陆念争口头长短的劲儿,整个人看起来平和许多,语重心长地与儿子说着话。 再看陆念,亦没有再起争吵的意思,兴致盎然地玩指甲。 阿薇看了眼厅中状况,走到陆念边上,低声细语问道:“您昨儿半夜只同舅娘用了碗鸡汤,现在饿吗?我陪您回院子里吃饭?” 陆念搭了阿薇的手起身。 “舅舅,”走之前,阿薇把鸡毛掸子又塞回陆骏怀里,“鸡汤能解一时的酒,能不能解了心中的雾,就看舅舅自己了。” 陆骏愣了下,一时没有领会。 反倒是桑氏深吸了一口气,跟着起身,交代起了陆致:“先随我去梳洗整理一番。” 先的后头是什么,桑氏暂时没有说。 陆致却没有听出来,想着能不在花厅里挨骂挨打,赶紧爬起身。 如此,这厢陆续便散了。 岑氏亦不多留,见桑氏揽着陆致走,又叮嘱道:“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道理亦讲了,给他个改正的机会。” “我晓得,”桑氏语气如平日一般,“我会教他的。” 定西侯还坐着,严肃与陆骏道:“你们姐弟打小就闹,我向来拦着,我帮你多、帮他少,因为多是她不占理,阿薇教训阿致也是一样,我不拦是因着阿薇占理,她做得对。” 陆骏应“是”。 “儿子要怎么教,你和你媳妇多想想,”定西侯又道,“爹娘有理有据教孩子,打骂都好说,但你不能把事情都落到阿薇那儿去,她一个闺中姑娘,没得替你们背上‘彪悍’名声。” “儿子明白。”陆骏正要再表述一番,却被定西侯打断了。 “你昨晚上用了鸡汤?” “啊?”陆骏点头道,“吃了些酒,阿薇让人送了鸡汤来与我解酒。加了鸡血鸡胗,味道很好,我晨起神清气爽,也才晓得那鸡汤是如何来的。” 定西侯眉头拧起。 阿骏用了,他媳妇与阿念也用了。 所以,就只他闻到了鸡汤味却没有吃? 不耐烦听陆骏在一旁说那鸡血汤味道,定西侯打发了他,寻了冯泰来。 “半夜说的鸡汤,厨房炖好了吗?” 冯泰答道:“清早就炖上了,小的给您送来?” “拿去书房吧,”定西侯背着手边走便道,“加点米饭、烫个青菜,和昨晚拿来的一样……” 另一厢,陆骏失了出门的兴致,便回内院。 才进自个儿院子,迎面就见桑氏换了身衣裳,与收拾干净的陆致一道出来。 “你们这是要出门?”他问。 “是,”桑氏道,“与阿致一道斗鸡的几家,想来长辈恐也被蒙在鼓里,我带他上门去说明白,不管是谁带着谁玩,让阿致去认错致歉。书院那儿还得世子出面,与夫子说说逃课的事,往后休沐日子,我让人去门口领他回来,平日劳烦夫子们看管严厉些,便是放课后、歇觉前的工夫也得看紧了。” 陆骏惊讶看向陆致。 儿子脸色偏红,不晓得是臊的、还是挨了巴掌,垂头丧气的。 “倒也不必……”陆骏想劝,“书院那里说一声,别家就……” 多丢人啊! 桑氏拍了拍陆致的肩膀,而后示意姚嬷嬷把人先带出去。 等儿子离开视线,桑氏脸上那温和神情倏然褪去,她直直看着丈夫的眼睛,道:“我不管你们继母继女、姐姐弟弟之间的陈年恩怨,我只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谁不让他好,我不让谁好!” 留下这句话,桑氏抬脚就走。 阿薇说得一点不错。 鸡汤暖了肚子,但一夜过去就散了。 只有那挨的打、丢的人,哪怕时过境迁,也会刻在心里。 她必须让阿致长记性! 第24章 我想与舅娘打听一人 陆骏看着桑氏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成亲十多年,桑氏给他的感觉素来都是温婉、讲理的,即便偶有意见相左之时,桑氏那点委屈的小性子亦让人看着勾心。 陆骏很满意这段婚姻、满意妻子,也自认为彼此知根知底。 可直到刚刚那一刻,他忽然见到了完全不一样的桑氏。 坚定且强硬。 说不好是意外多些,还是不适多些。 直到桑氏带着蔫头蔫脑的陆致回来,陆骏才仿佛如梦初醒一般从桌子边起来。 转头去窗外,已是傍晚时分。 陆骏用手搓了搓脸:“夫人……” 桑氏难掩疲惫姿态。 这一天里,她领着陆致拜访了五家府邸,各家反应大同小异,当面都是震惊与气愤,感激她提醒、勉励陆致知错要改,至于等关上门后对自家子弟是打是骂还是放任,桑氏管不了那么多。 她在意的始终只有陆致。 或许是晓得躲不过,或许是跟着母亲去认错、比被表姐上门去喷鸡血强,陆致低沉归低沉,行事上很配合。 桑氏给了陆致教训,回程马车上又叮嘱交代了许多话,见他态度良好,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些。 也因此,面对陆骏,桑氏缓和许多:“明日辛苦世子去书院了。” “事关阿致,岂能说是辛苦。”陆骏道。 桑氏弯了弯唇,笑容浅浅。 她要个结果,陆骏愿意当个出力的父亲,她就不用与他讲究硬碰硬的手段。 这么多年,她也算了解丈夫。 吃软不吃硬。 桑氏一笑,陆骏那飘忽了一整天的不安情绪倏地散开了。 瞧,夫人还是原来的夫人。 白天那是急上了火。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不是什么事儿。 这般想着,陆骏忙又安慰她:“我明儿送他去书院,再与夫子们谈一谈。 你晓得那头的风气,管束得不比要下场比试的书院紧,但我们提出来了,他们会抓一抓。 若你担心那里不够严肃,我去同父亲商量寻个管教严厉的书院,年节里让阿致拜了夫子,年后换一处念书。 至于将军坊,开门做买卖,招待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从东家到管事必定皆是人精。 阿薇去闹过一回,人家晓得我们侯府态度,以后断不会再做阿致的生意,他无处斗鸡去。” “人家正经考学的书院,都是一门心思苦学的子弟,盼着一朝高中光耀门楣,念书自觉又刻苦,我们阿致去了要夫子管着念书……”桑氏叹了声,转头与陆致道,“我与你父亲真是操透了心,可父母也好、师长也罢,你若是心中不认同,我们越管你越烦。 你现在十二岁,我们能求着夫子管你,再过几年,你十七八岁了,夫子再追着你管? 你这般要脸皮的公子,你不怕叫外头笑话一通? 还有你表姐,成天就提着刀去教训你的狐朋狗友,你不嫌丢人、我怕她累着! 但凡当弟弟的争气懂事些,姐姐何必做那泼皮行径?” 话赶话的,桑氏掏心掏肺与儿子说道,等出口了才意识到,刚那一句戳了丈夫的心窝。 她明明讲过不管他们姐弟恩怨,这时指桑骂槐就很没意思。 谁知桑氏略带心虚地瞥了陆骏一眼,却见他无知无觉、神色正常,浑然没有被骂在里头的自觉。 桑氏:…… 她算是知道大姑姐那滔天怨气从哪里来的了。 陆致情绪重,看不出来这点话语官司。 昨夜受了惊吓,今日四处赔礼又是面子里子全丢了,连带着挨了掸子的屁股都阵阵犯痛。 这会儿不敢再有任何无状顶撞,他老老实实应道:“儿子知道错了,不会再去斗鸡了,只是……” “只是什么?”桑氏问。 陆致很是别扭:“能不能别让底下人传出去?就昨晚上表姐杀鸡拔毛的事,我们刚才回来,我总觉得他们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事情发生在他的书房外,又是夜里,哪怕动静大了些,原本也没几人晓得具体状况。 可经过白天花厅里一闹,陆致想,恐是全家上下都晓得他哭着被逼杀鸡。 再几日,说不定外头都晓得表姐剔骨炖鸡汤了。 桑氏没有应下来,只道:“晓得丢人,往后就再不要有这么丢人的事。” 道理说完,姚嬷嬷吩咐摆桌。 丫鬟端盘的工夫,她多看了眼,发现配汤竟是鸡汤,不由低声询问:“没有别的?” “侯爷那儿吩咐做的鸡汤,厨房里就没有备别的,”丫鬟也反应过来了,怯生生道,“要不要撤了?” 姚嬷嬷犹豫了下,咬牙道:“算了,就鸡汤吧。” 定西侯点名做的,他们这儿“忌讳”得不让上桌,像什么话? 越发此地无银三百两! 待陆骏落座,见了那盅鸡汤,不由皱眉。 桑氏根本不在意,拿勺子抿了一口。 陆致眼底有羞恼之色,可想起昨夜在春晖园喝的那碗鸡汤,又忍不住咽了口水。 真香啊。 现在想起来,还是那么香。 他赶紧也喝了一口。 浓郁,鲜香。 是好喝的鸡汤,却不是昨晚那个味道。 一股遗憾萦绕心头,陆致垂着头放下了勺子。 同样炖个鸡汤,怎么就不是一样滋味呢? 陆致不晓得的是,今日中午,他的祖父也有一样的感叹。 同样是鸡汤饭,盛在瓷盅里,但定西侯怎么品都感觉不对劲,不是昨晚成昭郡王形容的滋味。 他反复回忆,王爷到底怎么说的来着? 啧! 不是阿薇炖的,就少了点意思。 也正是缺了这份意思,定西侯只用了一盅就不提了。 煨在灶上的那么一大锅鸡汤,夜里往几处院子都送了。 春晖园里,陆念倒是喝了个干净。 翌日。 陆骏送陆致去书院,与夫子谈了快一个时辰才回府。 桑氏得知了书院那儿的态度,收拾了心情,下午时特特到春晖园。 “舅娘还没有正经与你道谢,”桑氏握着阿薇的手,“若不是你留心,等我们听到风声,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阿薇道:“您不怪我吓唬表弟就好。” “舅娘分得清好赖,”桑氏叹道,“只是委屈你跟着闹了一回。” 阿薇笑了笑,故意往陆念寝间方向看了眼。 这时候,陆念歇午觉未起。 阿薇便压低声音,与桑氏商量:“我想与舅娘打听一人。” “谁?” “我说不好,”阿薇道,“那人家祭那日有来观礼,我感觉她与母亲是旧识、只是没有互相招呼。母亲回京后也没有与谁往来,我就想若能寻到她旧识一道说说话,许是能让她开怀些。不晓得舅娘能否让我看下客人名册,我记几个名字、试探下母亲?” 既答应了要给陆念母女方便,如此小事上,桑氏自不会推脱,应下了。 不过,她也提醒了一句。 “当年都是闺中姑娘,现在都嫁人了,若不晓得嫁去哪家,名册上恐不好分辨。” “没事,”阿薇轻笑,“先问问,以前既有缘分,肯定能再续上。” 傍晚,名册送到了春晖园。 阿薇交给了闻嬷嬷。 她们要找的并非是陆念的什么旧识,而是当日闻嬷嬷匆匆一眼看到的、总感觉有那么点眼熟的人。 第25章 比起证据,我更信直觉 陆念已经起来了。 她半散着发,依旧躺在那把大躺椅上,精神厌厌地玩指甲。 见闻嬷嬷仔细看那名册,陆念打了个哈欠,道:“阿薇那番话只能骗骗弟妹,也就她不晓得旧事,我在京里能有个什么旧识。” 她自小就是那等脾气与名声,与外头家境相仿的姑娘见着面,人家客气又疏离,陆念也与她们说不拢,干脆打了招呼后各自避开。 时间长了,寻她的帖子就更少了。 陆念唯一交好的只有阿薇的亲生母亲。 明明天差地别的性子,偏就得了缘分,平日往来不好说多密切,但心连着心,感情真挚。 这会儿,阿薇听陆念念叨,不由笑道:“舅娘也不在乎我那理由真假,她承情、不刨根问底。” “这倒是,”陆念应了句,“她好说话,我也就好说话,往后还有些事要麻烦她。” 说着话,阿薇转头看向闻嬷嬷,正要问问她有无发现,忽然见后者皱起眉头、一脸疑惑又吃惊的神色。 “怎么了?”阿薇问。 “这……”闻嬷嬷把名册推到阿薇面前,手指上头一名字,“礼部侍郎冯正彬之妻徐氏。” 阿薇的视线落在册子上,喃喃道:“冯正彬?” 其实,桑氏的提醒只得一半。 时过境迁,不仅曾经的闺中姑娘早已嫁人、不再以娘家身份落于外访册子上,便是官场男子也有无数起伏变动,若不具体打听,恐都说不好是调任、外放还是除官、丁忧…… 可这位礼部侍郎,还是让阿薇与闻嬷嬷的心颤了颤。 阿薇看了眼门外。 她们不让丫鬟婆子进屋子伺候,正屋惯常只有三人。 见留在院子里的人手此刻都各忙各的,阿薇低声道:“难道是同名同姓?姑父即便没有受牵连,也不可能轻松往上爬,更何况是爬到三品去!” 别看京城官员无数,出去吃个酒都能轻易遇到些一二品大员家眷,但官场沉浮艰难,高品不是那么好爬的。 而阿薇口中的姑父自不是陆念这儿的亲戚,而是金家的。 姑父冯正彬是外乡学子,家境清贫,在京中毫无仰仗。 胜在才学出众,由地方选贡入国子监,求学三年、刻苦勤奋,终是金榜题名,成为天子门生。 祖父以前偶尔会去国子监讲学,对冯正彬有些印象,而冯正彬那科的主考正是祖父,亦能称一声“老师”。 冯正彬初时并未授官,为礼部观政进士,行事踏实努力,很受当时的礼部右侍郎喜爱,也是得他保媒娶了阿薇的姑母金芷。 这门亲事看着是冯正彬得了大好处,有三朝太师做泰山,往后官路平顺亨通,但金家亦不是一味吃亏。 祖父已然权倾朝野,家中亦有不少出色子弟,自不想再“门当户对”、得高门姻亲惹来圣上侧目,像冯正彬这样背景干净、学问不错、在同窗同僚中都有口皆碑的年轻人,最适合做金家女婿。 姑父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三年观政期满,任礼部六品主事,此后几年虽未升迁,但考绩年年优秀,若无意外等再历练些年月、升官板上钉钉。 可就是出了意外。 金家倒台了,姑父不仅失去靠山,作为金家女婿少不得被一道打压。 用闻嬷嬷以前的话说,没有丢性命,还保住乌纱帽,若有机会外放去个小地方当官,就算是上辈子积德的好结果了,可谁能想到,姑父竟然还爬上去了。 如果说,当年姑母的病故让姑父没有被一并迁怒到底,但九年时间从主事到侍郎…… 说快算不得快,说慢,多少位有些背景的官员一辈子升不上去、六七十岁都还在熬着,更何况姑父这种“坏背景”的。 因此,阿薇才会往同名同姓上怀疑。 闻嬷嬷摇了摇头,脸色很不好看:“若没有认错人,家祭那日、奴婢看到的人就是这位徐夫人,是的,她就是姓徐,所以冯正彬也不是什么同名同姓,就是他们了。” “竟还真叫你从册子上寻到人了,”陆念侧过身子来,道,“仔细与我说说。” 闻嬷嬷理了理思绪。 她本姓花,原是金太师府中的厨房小管事,做得一手好菜。 “姑夫人与姑爷成亲后第二年滑过一次胎,之后几年没有动静,因而那年她再有身孕,两家都很是欢喜。” “她那胎怀得很辛苦,口味上一天好几变,姑爷到府上来说想借个家里的厨娘、好叫姑夫人吃喝上顺心些,老夫人就让奴婢过去冯家了。” “从姑夫人怀上不足三月去的,差不多五月时她胃口稳多了,但奴婢没有回太师府,都说让一路伺候完月子吃食再说。” “还好没有回去,没过几天就出事了,姑爷被困在衙门里没有回来,太师府被围得一只蚂蚁都爬不出来……” “后头的事您两位都晓得,姑夫人不敢坐以待毙,她带到冯家的人动不了,只有奴婢这个借过来两月的还能避人耳目。她让奴婢一路往中州传信,最后奴婢也只带得走姑娘。” “之后也只隐约打听到姑夫人在金家判决时病故、姑爷停职,还以为他这辈子复职无望,没想到竟成了侍郎。” 阿薇问:“是他续娶的这位徐氏夫人有来历?” “据奴婢所知,徐氏夫人是姑爷的表亲,”闻嬷嬷顿了顿,再开口时她用词谨慎许多,“当年她来过冯家两三次,是来陪姑爷的母亲说话的。” “冯家在京中亲人少,所以徐氏每次过来,冯家老太太都很欢迎。” “奴婢撞到过一次徐氏与姑爷说话,她看姑爷的眼神绝对不对劲,所以奴婢才对她有印象,但姑爷当时瞧着似乎没有那等意思。” “奴婢私下与姑夫人身边的嬷嬷提过这事,她说姑夫人也品出些滋味来,可只那徐表妹一头热,姑爷并未有不恰当的举止,因而姑夫人不好吵也不好闹,怕戳破了之后反倒给冯家老太太与那徐表妹说辞。” “况且姑夫人孕中,顺利保胎生产最要紧,便先按下,多作观察了解,以后发难时也有凭有据,不会被人倒打一耙说‘疑神疑鬼’。” “再之后,出了那等大事,哪里还管得上这个。” “时隔多年,奴婢再见那徐氏,只觉得颇为眼熟,待看到姑爷的名字才完全对上了。” “姑爷官运亨通与徐氏应当没有关系,但他娶徐氏,许是他作为原金家女婿、很难再寻安稳亲事,又许是叫徐氏真心打动,或者有冯家老夫人从中撮合,这都说不准。” “当然,也可能是两人早就不一般,只是当年他藏得好,没有叫姑夫人、奴婢们看穿。” 陆念听完,见阿薇一副若有所思模样,呵地笑了起来:“我听出来了,证据不足,嬷嬷不好随意给那冯侍郎定罪,怕影响到我们之后行事的判断。 阿薇当时年幼,想来连那人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更得保持个周正,以免查错方向。 但我这人呢,比起证据,我更信直觉。” 沉思一阵,阿薇道:“不管姑父与那徐氏夫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的官运、其中定有些说法。” 第26章 如果姑母还在 有说法,也需得一步步打听。 阿薇轻声与两人商量:“此事恐不好再由嬷嬷出面了。” 闻嬷嬷心中有数,微微颔首道:“姑爷如今是六部侍郎,算是在京城站稳了脚,奴婢若贸然去冯家附近打听消息,只怕还没问出什么就先让人起了疑。 而且,那徐氏或许对奴婢没有多少印象,当年奴婢瞧她、她可没有心思瞧奴婢,但万一遇着姑爷、他有可能认出奴婢来。 那时候,姑爷对姑夫人很上心,他请奴婢到冯家就是为了姑夫人吃喝不顺之事,因此每日都会问奴婢状况。” 本就相识,粗粗一眼或许不会注意,可一旦存心打量,十有八九想起旧事来。 阿薇不想贸然打草惊蛇,但除了闻嬷嬷,眼前的确没有人手。 桑氏拨来春晖园伺候的人,能用,但不能承大用。 陆念轻轻摇着椅子,道:“当年我远嫁蜀地,身边丫鬟婆子有一些留在京中,你明日问问弟妹、让她替我打听下落。” 阿薇颔首应了声。 “太久了,”陆念叹道,“我都变了这么多,更说不好她们的状况,便是还在城里,愿不愿意再听我指挥都得两说。先寻着吧,往后指不定能用上。” 翌日。 阿薇把客人名册送回去。 桑氏亲切地拉着她坐下,问:“可寻着那旧识了?” “叫舅娘说中了,”阿薇面露遗憾之色,“实在对不上人。” 桑氏拍了拍她的手:“那日来的都是姻亲好友,不行就等到过年,若来拜年了就能见着。” 阿薇眉梢微抬。 姑父与那位徐氏,与定西侯府攀上了什么亲友? 想归想,她并没有直接问,只道:“母亲当年远嫁时身边放出去一丫鬟两嬷嬷,不晓得还有没有消息?” 桑氏答不上来。 当时她还不是陆家媳妇,再者,她正儿八经接了中馈也就是这两年。 “我让人打听打听,”桑氏道,“尽心寻,结果难说。” “劳舅娘费心了,”阿薇弯眼笑了笑,而后唇角一抿,“您知道的,我母亲是急性子,我还是想尽快把那旧识寻着,舅娘能否将姚嬷嬷借我半日,让她给我讲讲名册上的人?” “小事情,”桑氏满口答应,又建议道,“姚嬷嬷是我陪嫁,虽说这些年也了解不少京中事情,但肯定比不得老人。这样,我让范嬷嬷同你说。” 阿薇无所谓谁来说,能打听事情便是。 她前脚回了春晖园,后脚范嬷嬷就来了。 闻嬷嬷照旧备了茶水与瓜子花生,等范嬷嬷挨着绣墩坐下,就塞了把虎皮花生到她手里。 阿薇指着册子,从上到下,一家家问。 范嬷嬷起先还有些拘束,等讲了二三人,又嚼了一把花生,谈性就止不住了。 闻嬷嬷擅长此道,能唠嗑,便能深挖。 聊家长里短,还得是有人在旁“真有此事?”、“一点都看不出来啊!”、“我了个乖乖!”才对味。 范嬷嬷越说越来劲,听过几嘴的陈年流言也冒出来了。 话匣子打开着,阿薇的手指终是落到了“礼部侍郎冯正彬之妻徐氏”上头:“这位侍郎夫人是哪家出身?” 范嬷嬷凑近看了眼:“徐夫人不是京城人士,她是冯侍郎的表妹。” “表兄表妹,青梅竹马,感情肯定好,”闻嬷嬷故意道,“这冯侍郎不错,考官入京也没有忘了家中表妹,没叫人从金榜下捉走。” “嗐!这徐夫人是续弦,”范嬷嬷道,“冯侍郎前头有位夫人,依稀记得感情不错,只可惜……” 闻嬷嬷:“可惜?” 范嬷嬷压了压声音:“娘家出事了,被卷入废太子巫蛊案的金太师就是她父亲。金家全家都……她当时还有身孕,打击太大,病倒去了。” “可怜啊!”闻嬷嬷长叹一声,“说来这么大的案子,冯侍郎没受牵连?” 范嬷嬷道:“当年砍头抄家的很多,停职左迁闭门的更多,亏得还有不少老大人周旋,圣上消气后,陆陆续续复用了些官员,这冯侍郎就是其中一个。风头过去了就续娶了表妹,这几年瞧着还都平顺。” 阿薇垂着眼,没有多点评金家事情,只问:“听着他与侯府也没什么关系,家祭那日怎么他夫人来了?莫不是他想讨好外祖父?那他怎么不自己来?” “不是的,冯侍郎是岑太保的弟子,”范嬷嬷道,“徐夫人先前来与侯夫人问过安。” 阿薇倏地与闻嬷嬷交换了一个眼神,嘴上嘀咕着:“既是岑太保的弟子,怎么不去太保府上孝顺?我外祖母的忌日,才不稀罕她岑家人呢。还是说岑家耀武扬威惯了,非得点人来惹嫌,徐夫人没依没靠的拒绝不得?啧!说不上是她没有还是侍郎没用。” 范嬷嬷接不好这话。 毕竟,不是谁都像姑夫人这样腰板比墙板都硬。 表姑娘随了姑夫人,不懂观人颜色之人的难处。 闻嬷嬷又问了些,见范嬷嬷再说不出冯正彬旁的事情来了,便装模作样又问了册子上几个名字,这事儿就算结了。 等她送了范嬷嬷出去,回到厢房,就见阿薇捻着花生、若有所思。 “嬷嬷,”阿薇问她,“祖父与岑太保关系如何?” 闻嬷嬷答道:“据奴婢所知,老大人与岑太保的关系不差,以前太保还常来府上吃酒。” “姑父转投太保门下,若得太保看重,平步青云倒也说得通,”阿薇顿了顿,长睫颤着,“范嬷嬷说,圣上消气后,陆续复起了官员,可金家还是重罪,圣上并没有原谅金家,这么多年都没有。 但他原谅了姑父。” 阿薇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望着闻嬷嬷,喑哑着声音道:“如果姑母还在,圣上会原谅姑父吗?” 闻嬷嬷的呼吸重重一凝。 “我们得弄清楚,姑母到底是哪月哪日病故的,我得见见姑父,见见那徐夫人,”阿薇一字一字继续说着,“母亲说得对,有时候得信直觉,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第27章 遍地开花,好兆头 散值时分。 正阳门外整齐停了马车、轿子。 大部分官员们至千步廊左右衙门当值,惯例是于几处门外下车下轿,散值前各家车马也来此处等候、将自家老爷接回去。 也有得了恩典的,能车轿入门。 定西侯是后一种,但他能低调时不喜高调,又老当益壮,惯常下车步行。 这日,迎他的侯府马车早早就守在正阳门外头了。 帘子掀开着,车内却坐着两人,正是阿薇与闻嬷嬷。 阿薇漫不经心看着陆陆续续从门内走出的官员。 来之前,她想法子打听了下姑父的住处。 九年光阴,冯正彬升了官,六品官迈上了三品,俸禄不同以往,也早就搬了家,没有再住在当年的宅子里了。 冯家如今住在甜水胡同,出正阳门往南行三刻钟,寸土寸金的京城,哪怕是三品官想挨着皇城都难。 而礼部衙门就在正阳门内,是离得最近的,因此,只要冯正彬径直回家,他必定走这道门。 等了差不多一刻钟,阿薇正暗自嘀咕着“总不会比外祖父还晚吧”,就被一旁的闻嬷嬷轻轻拍了下胳膊。 见阿薇打起精神,闻嬷嬷压着声,示意道:“那头一块走的三人,最靠姑娘您左手的那位。” 阿薇定睛看去。 算起来,她有十一年不曾见过冯正彬了。 四岁随父母赴任前,家里人一路送到城郊,那时应是最后一面。 毕竟太小了,她记不起来姑父的样子,但此刻随着闻嬷嬷的指点看去,又有点恍然大悟之感:好像姑父就是那么个模样。 冯正彬今年三十八岁,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些。 用闻嬷嬷的话说,就是“模样变化不大、气质改了一些”。 当官久了,又是大官,举手投足间自然比从前的小官有架势多了,配上一副端正俊朗的皮相,阿薇想,难怪从前能当上金家姑爷。 祖父当年有心往出身普通的新科进士中选,去了出生背景,能选的就是才学品德与容貌了。 姑父长得不错,又有三年国子监求学生涯打底,比初入京城的考生更好掌握脾性,再得上峰看重保媒,便得了那个机会。 现在,阿薇却不得不用审视的态度来打量他。 先质疑。 此处人多车马多,冯正彬并未注意到有人凝视,更不会贸然往别家车内看。 直到他走到自家轿子旁,他都没有看到阿薇与闻嬷嬷。 阿薇认过了人,又靠回车厢上闭目养神,直到定西侯回来。 见阿薇在车上,定西侯颇为意外。 阿薇与他让了位子,道:“我进京这些时日还不曾看过皇城。” “是,来了京里就多逛逛,”定西侯道,“秋高气爽,正是好时候,改天让你舅舅带你们出门去,城内城外能玩的地方不少。” 阿薇嘴上应了,原就是个说辞而已。 定西侯倒是把自己说出了些瘾:“也能去庄子上,你懂做菜,自去挑些喜欢的食材,都是顶顶新鲜的,若有什么喜欢的也能叫人送来府里。” “您去吗?”阿薇突然问了一句。 “外祖父当值。” “休沐时呢?”阿薇问完,也不等他答,又道,“是了,您很忙的,母亲以前也同我说过,您忙起来还会住在衙门里,她十天半个月见不着您的面也是常有的事,家里就全交给了侯夫人。” 定西侯老脸一哂。 是实情,但他忙的都是圣上交代的正事,年轻时更拼。 他不认为积极为朝廷效力有错,但许是年纪大了,叫外孙女这么一提,竟添了几分心虚出来。 半晌,定西侯轻咳了声:“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尴尬着回了府。 定西侯犹豫了一路,总算寻出了个由头:“那日的鸡汤炖得香,王爷都夸你厨艺好。” 阿薇没说话。 定西侯又道:“可惜外祖父没尝到,两盅都是王爷用的。” 阿薇眨了眨眼:“您的意思是,想让我再给您炖一盅?” 闻言,定西侯略显意外,很快他反应过来:“对,你下回炖汤再给外祖父送一盅,要怎么样的鸡就让厨房去买。” 阿薇应下来。 见她往内院方向去了,定西侯舒了一口气。 阿念怪他以前不着家,阿薇与她母亲一条心,他想借拉近外孙女来亲近女儿,绝不是为了讨汤喝。 但阿薇主动说了,定西侯摸了摸胡子,不能拒绝了! 他得喝,喝了才能发自内心、言之有物地夸赞嘛。 又花三日,闻嬷嬷绞尽脑汁回忆,把能想起来的关于冯家、金芷的事情,无论多细碎都说给阿薇听。 这几天干燥,说得多了,嗓子难免不适。 恰巧庄子上送了些梨子来,桑氏让人送来了春晖园。 闻嬷嬷吃了两个,倏地眉头一扬,急忙擦了手来寻阿薇。 “奴婢想起来了,当初姑夫人煮过一道果茶给姑爷。” “还有方子吗?”阿薇问。 方子在闻嬷嬷的脑子里,她写下来,又照着去厨房煮了一回,尝了尝味道:“没错,就是这个味。” 阿薇捧着碗,一口一口喝完,将方子记在脑海里。 “明日初一,”她道,“我们去法音寺。” 这也是闻嬷嬷想起来的。 从前每逢初一十五,冯家老太太都会到法音寺拜一拜,姑母没有怀孕时也会陪着去,怀孕后、听说就是那位表妹徐夫人陪着了。 这个习惯,兴许依旧还保留着。 出门在外,阿薇还带了个小丫鬟青茵。 自阿薇搬到收拾出来的东厢房后,青茵管了屋里琐事。 由知客僧引入厢房,短暂歇了歇脚,阿薇便去前殿,她打量佛殿,闻嬷嬷观察香客。 她们运气不错,大殿前的小广场上,闻嬷嬷寻到了目标。 “只小的,老的不在,青衣、玉簪,丫鬟着月白。”她附耳与阿薇道。 阿薇颔首认了人。 殿前摆了大鼎,里头香火缭绕。 鼎前有一排蒲团,香客们纷纷叩拜。 阿薇从青茵手中接过了香,看了眼正虔诚无声念叨着的徐夫人,待她身侧空了,便在她边上跪下。 徐夫人求了菩萨磕了头,起身去插香。 旁边一人经过,她侧身一避,却不小心与丫鬟的手碰着了。 重是不重,就是丫鬟手中拿着的还未曾点的香碎了一小簇,七零八落掉在地上。 徐夫人与丫鬟的面色倏然沉了。 碎香,是不是太不吉利了…… 心中正不安,却听身边传来一句“遍地开花”,徐夫人闻声看去,见说话的是一位年轻姑娘,再一细看她就认出来了。 这姑娘不正是定西侯府家祭那日回来的表姑娘吗? 阿薇瞥了眼早已经走远了的闻嬷嬷的背影,目光落在徐夫人身上:“夫人求了什么?遍地开花,好兆头啊。” 不安情绪散开,徐夫人再不想“不吉利”,似是鼓励自己一般:“没错的,遍地开花,是好事。” 第28章 忒不要脸的东西 徐夫人的丫鬟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看向阿薇的眼神里全是感激之情。 今日,夫人是为老爷来求菩萨,希望能得一个好结果。 可她却把香弄散了,虽不是存心的,但触了霉头,之后少不得要被夫人怪罪几句。 有这句“遍地开花”,她能逃过这一劫了。 徐夫人将手中的香插入鼎中,烟重、迎风吹到脸上,刺得她眼睛犯酸。 阿薇也将香插好,与徐夫人颔首示意后,不再多作攀谈,转身离开。 才走出小半个广场,身边就是一阵小跑动静。 “姑娘留步。” 阿薇心中有数了。 果然如她所料。 官场以及冯家老宅的事情,闻嬷嬷不方便去打听,但在定西侯府里唠嗑唠嗑,她手到擒来。 几日间,她便把几次拜贴登门的徐夫人的状况,探听了七七八八。 冯正彬拜到岑太保门下已有好几年,但徐夫人往定西侯府示好,却是去年末才有的事。 岑氏年节时见过徐夫人一回,旁的时候都推了,似乎与这位侍郎夫人并不投缘。 倒是家祭那日给了些颜面,给了人到府观礼上香的机会。 按寻常状况,徐夫人给白氏侯夫人上了香,也能与岑氏说上几句话,没成想那天阿薇和陆念回来、棚子塌了。 岑氏受伤养病,之后再没有见过客。 徐夫人递过帖子想来探望,也被回绝了。 阿薇把这些消息整理,不难看出来,从头至尾都是徐夫人扒着岑氏、想要讨好岑氏。 各家女眷往来,一方面是自己结交,另一方面是为了男人出力。 徐夫人不与年纪接近、管家的桑氏套近乎,也没有向陆驰的夫人示好,只寻岑氏,说白了就是冯正彬有事求岑太保。 那对师徒之间,怕是有点不顺畅。 偏徐夫人走岑氏的路子也没有走通,可不得着急起来? 眼下偶然遇到阿薇,还有了个丝毫不刻意、不突兀的搭话由头,即便晓得阿薇与岑氏有矛盾,徐夫人也不会错过这种机会。 阿薇盘算得清楚,听见脚步声已到身后,她便停下步子转过身去:“夫人唤我?” “是,”徐夫人吸了口气,摆出和善笑容来,“我若没有认错,你是定西侯府那位回京不久的表姑娘吧?” 阿薇佯装惊讶:“夫人认得我?” 徐夫人笑得更亲切了:“那日我也在侯府。” 阿薇微微偏头,状似回忆一番,而后抱歉道:“那日人多,我记不清楚了,不知夫人……” “我娘家姓徐,”徐夫人道,“我若不曾记错,姑娘姓余?” “难为夫人好记性,”阿薇给她递了个话题,“京中都称我为陆家表姑娘,也就夫人记得我姓余,这也是常理,我才回京城,对京里状况都不了解,只瞧着这儿同蜀地处处不同。” 徐夫人正犹豫着要如何多拉几句近乎,闻言心中一喜:“我也是外乡来的,当年初入京城、亦是不适应,这么多年过去才勉强算是习惯了。” 阿薇莞尔:“我要了间厢房休息,夫人若得空,能不能同我说说心得?” 徐夫人自是答应。 随阿薇过去前,她看了眼袅袅香火。 今日的菩萨好灵啊。 求了,立刻就给了机会。 厢房里,阿薇让青茵上了茶。 果茶清香适口,徐夫人连连夸赞。 阿薇引着她说话,说老家事情、京中生活,徐夫人有心示好、话匣子打开,便说了不少事。 “夫人能适应京中生活,您家大人也给予了不少帮助吧?就像我,我对这儿全然陌生,幸好与母亲一道才能安心。” 徐夫人捧着茶盏,笑道:“是啊,外子性格温和,他信任我、我才能慢慢适应了。” “感情真好。” “青梅竹马,”徐夫人道,“能修成正果,是我的福气。” 阿薇面上笑容不改。 真好啊! 好一个青梅竹马,好一个修成正果。 在徐夫人的话语里,根本没有“金芷”的存在。 阿薇心中越怒,嘴上话语越软。 闻嬷嬷这些年教她的可都是“直戳人心”的手段。 徐夫人是填房,这在平素有往来的人家那儿根本不是秘密,哪怕因为金家倒台、旁人不好提及姑母,但徐夫人也无处说她的“恩爱故事”。 今日遇着阿薇这么个外来户,话赶话说到这里,徐夫人根本藏不住自己的倾诉欲。 阿薇听了半个时辰故事,道:“看来,夫人今儿拜菩萨,都是为了大人拜的。” “是啊,”徐夫人垂了眼帘,低叹一声,“我出身小户,很多事上都帮不上忙,外子近来十分忙碌,秋日又燥,说话声音都哑了……” “声音哑?”阿薇笑了起来,“夫人喝的这果茶是我家那里用的方子,最适合秋日,润肺沁嗓还开胃,夫人若不嫌弃,我写方子给您吧?您回去也煮给您家大人喝,用料方便、效果好。” 徐夫人忙应下来。 阿薇起身,让青茵备了纸笔,将记下来的方子落于纸上。 徐夫人仔细看了,用料、煮法都在上头,很是细致。 “果真不复杂,”她道了谢,“我回去煮给外子试试。” 阿薇又拐着弯问了些状况,临近中午,起身送客。 人走了,她踢了鞋子倒在椅子上,仰着头闭目养神。 青茵没有打搅她,自出去洗笔。 闻嬷嬷这时才回来,走到阿薇身后:“怎样?” “忒不要脸的东西!”阿薇没有睁眼,嘴上道,“明明是三个人,在她嘴里愣是没有姑母那么一号人物,果然,还是得被刀怼着才会说真话。” 闻嬷嬷失笑,用手替她按压太阳穴,打趣道:“那姑娘用刀怼她。” 阿薇放松下来:“早晚的事。” 报仇,和做菜一样。 炒爆熘炸、烧焖炖炝,十八般功夫,样样都能出好菜。 虚以委蛇、威逼利诱,各种办法,讨的就是一句真话、一个公道。 “嬷嬷,冯正彬不会忘了那果茶味道吧?”阿薇轻声问,问完后,自己摇了摇头,“忘了也不怕,再让他想起来,吓死他!” 第29章 只要尝过都会有印象 青茵捧着笔砚回来,迎面见闻嬷嬷走出厢房。 闻嬷嬷也瞧见了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才走到青茵边上,压着声道:“姑娘乏了要小睡一会儿,你摆放东西动作轻些。 我去问伙房师父买些素菜,姑娘睡醒就能吃了。 你仔细看着姑娘,把那炉子点了火,我回来就做。” 青茵听话点头:“嬷嬷,只一个炉子,也没有家里那些用具,做出来的东西姑娘爱吃吗?” “煮个汤还是够用的。” 青茵腼腆笑了下:“嬷嬷刚去哪里了? 先前姑娘与一位来过我们府里的徐夫人说话,我不晓得她什么身份,也是头一回待客,怕失了礼数。 还好我们自己带了果茶来,若要我泡茶给客人喝,定是要丢人的。” “泡茶不难,我空闲下来教你,”闻嬷嬷顿了下,露了几分尴尬神色,“晨起贪嘴吃了些凉食,先前不太舒适、禀了姑娘就走开了。” 青茵恍然大悟。 难怪在殿前广场,闻嬷嬷与姑娘附耳说了话之后就走了。 脚步匆匆的,险些碰着人。 屋里。 阿薇浅睡两刻钟,闭着眼睛醒盹,唤醒她的不是清浅的檀香,而是窗外传进来的豆腐汤的味道。 金家千娇万宠的小团子,纵出来一张挑剔嘴巴。 哪怕去了中州,吃食依旧精细,直到她被闻嬷嬷抱着出逃。 闻嬷嬷身上有银钱。 姑母给的,父亲又急匆匆兑了不少银票,金额大小各不相同,户名尽可能七零八落,断不能与金家扯上干系。 可毕竟匆忙,闻嬷嬷担心有不周全之处,最初时候她们不进城、不去钱庄,靠着嬷嬷贴身藏的几锭银子兑成铜板,行走乡野。 阿薇再小、也明白天翻地覆,岂会为了一口好吃的与嬷嬷作? 那时吃的最多的是各种菜豆腐汤。 乡间与人几文钱,买一块豆腐一把菜,买点儿地瓜或米面,只需借一个小炉子就能做饭了。 她们是往南寻亲的祖孙俩,闻嬷嬷收着手艺、一锅炖煮,全然不敢让人看出她对各种香料调味熟稔。 如此走了三个月,离中州远了,风头也渐渐小了,她们才进了座小县城。 寻家饭庄,闻嬷嬷给阿薇点了一桌子的菜。 阿薇只尝了个味。 一来,她再克制也不过六岁,生活突变、颠沛一路,病过几场,人虚得很。 二是几月里吃惯了清淡的菜豆腐,大鱼大肉反而腻了。 闻嬷嬷很是心疼她,等她们能在一镇子里落脚后,给她做各种京中吃食,全是她幼时家中味道,费了些工夫把她养回来。 但时不时的,阿薇也会想吃菜豆腐汤。 不用什么花里胡哨的调味,就是最简单的一锅汤,一点点咸味足矣。 吸了吸鼻子,阿薇翻了个身。 真香啊。 别人八成不稀罕,但在阿薇这里,菜豆腐汤就是香的。 阿薇起身推开了窗户,看着坐在小炉子前看着火的闻嬷嬷。 青茵瞧见她,快步过来:“奴婢与您梳头,很快就能吃了。” 阿薇应了好。 待收缀妥当,阿薇走出去,接了空碗筷子,蹲在炉子旁,与小时候一样从小锅里捞着吃。 青茵见状,道:“姑娘,还是去屋里……” “不妨事,”阿薇抬头冲她笑了下,“这会附近没有旁人,这么吃才香。” 热腾腾的豆腐菜汤,后滚了一把面条进去,此时捞出来刚刚好。 阿薇吹了吹热气,小口小口喝了半碗汤,依旧没有什么调味,却好像在一瞬间,又把幼年蹲在不同的农家院子里的记忆都带了回来。 “还是以前的味道。”她与闻嬷嬷道。 闻嬷嬷看她呼着烫吃豆腐,道:“味道这东西,只要尝过都会有印象,有些深、有些浅,但只要滋味到了,引个口子,就都冒出来了。” 阿薇一听就明白了。 闻嬷嬷在说果茶的事。 “在理。”阿薇点头赞同。 入夜。 冯家宅子里,徐夫人陪冯家老太太说完话,慢慢往自个屋里走。 夜风迎面吹来,凉意让她打了个寒颤,原就血色淡的嘴唇更显白了。 今晚冯正彬与同僚应酬去了,儿子冯游吃了饭早早歇息,可老太太格外来劲,让她陪坐东拉西扯说了一堆。 徐夫人烦她。 早些年,她们婆媳关系不错,虽没到如亲母女一般、却也是热络贴心。 也就是近几年,许是年纪到了,许是老太太日子太平顺了,无端端开始作妖,且越来越厉害。 翻来覆去,说的是从前生活不容易,从小村里培养出一个三品大员的儿子有多艰辛,又怪罪儿媳于儿子前程上毫无助力,偏还不是个争气肚子,多年就只生了一胎。 明明进京做了多年的官家老太太,说来说去,还是乡下妇人那一套。 没事找事。 还助力呢! 当初靠着金太师的时候,也没多把金家那位放在心上,背地里嫌人家吃喝用度花销大,举手投足官家精贵不接地气。 她徐氏勤俭持家,小户出身接了地气,老太太又要扯那助力了。 直白说,就是吃太饱了闲得慌! 回到屋里,徐夫人坐下缓了缓劲,冯正彬就回来了。 吃过酒,冯正彬身上带着些酒气,精神不济。 徐夫人本想对他抱怨几句老太太,见状便不提,只让丫鬟去取备下的果茶解酒。 “今日去寺里……” 话才起头,冯正彬打断了她,问:“我怎么见游儿书房灭了灯?才这个时辰就睡了?” “他下午身体不太舒坦,”徐夫人解释道,“我就让他早些休息。” 冯正彬皱起了眉头,长叹道:“我下午寻老师说话,他依旧没有明说,但我品着状况不乐观,这一次恐怕很难升上去。” 礼部尚书来年、最迟后年就告老了,说不准会从外头调人上任,但总归是左右两位侍郎机会更大点,冯正彬想要争取这个机会,但岑太保一直没有正面给回复。 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官场做事,大抵如此,大包大揽才稀罕,但若不自家多费心,又如何能爬得上去? 徐夫人晓得这状况,从去年起寻定西侯夫人门路,今日上香拜佛,求的也就是这事儿。 冯正彬面色凝重:“我这个年纪最是不上不下,比资历比不过年长的老大人们,比冲劲生气又比不了年轻的,卡在中间,两处捞不上,再说,圣上这几年看重年轻人,衙门里自然也是顺着这个来。” 见冯正彬如此烦恼,徐夫人安慰道:“我倒是觉得,夫君年纪是比老大人们年轻,但也比新入官场的多了经验,毕竟是尚书之位,过于年轻又如何担得起?” 丫鬟端了果茶来。 徐夫人弯了弯眼:“夫君尝尝,解酒解乏,应当不错。” 第30章 却是他多年间不敢想起来的模样 酒意压嗓。 冯正彬正觉喉咙不舒坦,闻言便接了过来,喝了一口。 入口清润,微苦回甘,用以解酒当真是极舒坦。 “不错,”他不由赞了一句,又连饮了两大口,嗓子舒服了,便继续说起先前话题,“若此番接任的大人只比我虚长几岁,那我还得在侍郎的位子上待好些年。 老师毕竟年纪大了,虽也是桃李天下,但在不在位差距很大,岑家底下几代还需他老人家抚照,彼时更顾不上我了。 此次若有机会,我……” 徐夫人认真听丈夫说话,却见他突然顿住了。 似是疑惑,又似是惊讶,冯正彬看着手中的碗,眼神深沉。 “怎么了?”徐夫人不由问,“可是还想再来一碗?夫君?” “啊,是,”冯正彬倏地回过神来,连点了两下头,“再来一碗吧。” 添的那碗,他却没有马上喝。 视线落在那茶色茶汤上,眸色晦暗,久久不言。 徐夫人不解,看了眼丫鬟。 丫鬟亦是不知缘故,冲她摇了摇头。 难道是自个儿煮的味道不对?徐夫人干脆也拿碗尝了尝,没错呀,白日余姑娘请她用的就是这个滋味,没有做坏了让人喝得云里雾里。 “夫君,”徐夫人小心问他,“今日累着了?” 冯正彬倏地抬起眼帘,眸底阴沉情绪未散。 待看清徐夫人关切模样,他抹了一把脸:“是累,近来特别累。 升职之事压在心上,我着实有些分身乏术,因而家中事宜需要夫人更用心些。 想我年少时起得早、歇得迟,当时贫寒、不敢随意点灯点烛,都得借着月光多背几页,如今家中无需那般节俭,游儿该更珍惜才是。” 一说儿子,徐夫人下意识地想替他说几句:“游儿不是有意偷懒,他……” “小孩子惯不得,”冯正彬不赞同极了,“我病中都没有放下书卷,当然我也不要求他到那份上,但该抓紧的还是要抓紧。” 徐夫人是知道他当年勤学的,想到从前辛苦,亦很是感慨:“夫君说得对。” 见她听进去了,冯正彬道:“你多费心,我实在没空天天考校他功课。” “我学问有限,只能督促而已。” “督促就够了,”冯正彬道,“我以前也是穷书生,没有做官的父亲可以依靠,回家后也无处询问功课,这一点上夫人可以和母亲多谈谈育儿经,毕竟我就是她养大的。 说起母亲,我昨儿去问安时,她说近来不得劲,与你说不到一处去了。 她从前便是爱说笑、喜热闹,只因随我进京生活离了她相熟的人,又与这边外头的老夫人说不到一处,你再不陪她说话,她就真的无处解闷了。 你们从前相处融洽,该是能谈得拢的,夫人往后多担待些。” 徐夫人几欲打断,又几次没有说出话来。 不是她不愿与婆母作伴,实在是老太太如今越发难伺候。 以前提起前头那位是“同仇敌忾”,如今谁也不会再提,老太太反倒把挑剔劲儿用在她身上。 心中委屈,徐夫人却也不想与丈夫提原配,柔柔笑了笑,道:“夫君说得是,我没有叫母亲欢心,亦不够督促游儿,这是我的不对,让夫君还得分心家中事情。 夫君放心,我会注意的。 还有这果茶……” 听前半段话,神色稍稍舒缓的冯正彬又突然紧绷起来。 夫人此前从未备过这种茶,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喝着却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偏回忆不起来,梗在心中上不去下不来,实在不太舒服。 “夫君一定想不到,这果茶方子是余姑娘、就是定西侯府那位表姑娘给我的,”徐夫人道,“我白天去烧香遇着她,同她说了会儿话。” 听到“定西侯府”,冯正彬顾不得想旁的,听徐夫人仔细说了经过。 “几次递帖子都被拒了,没想到在外头遇见,”冯正彬感叹道,“只是侯府状况,母女两人对侯夫人恐怕不和善,家祭那日便咄咄逼人。” 徐夫人叹气:“我也晓得她们有矛盾,但又不敢错过这么个机会。好在她初来京城,只听我自称是礼部侍郎家眷,并不晓得夫君与岑太保是师生,也不晓得我们想与侯夫人多往来。 我想着先借了她的门路,哪怕不能求到侯夫人跟前,也再听听世子夫人的口风。 夫君这般看重这次机会,我也想尽力而为。 就算是去吃几次冷脸,又有什么要紧的?” 这番话说得冯正彬心中妥帖许多,握着徐夫人的手连声赞许她贤惠。 待徐夫人起身去梳洗,他才又拿起碗来。 他不认得侯府那对归家的母女,自然也不该对她们的方子熟悉,大抵是酒后舌头不灵尝错了。 冯正彬仰头一口喝了。 不得不说,这果茶真不错,温和不失爽劲。 可等到回甘味道充盈口腔,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再一次充斥喉咙。 他忍不住又舔嘴唇又吞咽,想要分辨出来具体何时尝过,却始终不得思绪。 未免被这味道弄得七上八下,临睡前冯正彬仔细漱口。 夜深人静。 睡意正浓。 冯正彬在梦中翻了个身,恍惚只觉得有人端了一碗茶汤到跟前。 “这几日入秋,我看你胃口一般,这果茶方子最适合秋季,润嗓还开胃。” “味道如何?尝着可顺口?” “你既喜欢,我明日再煮一壶。” 那双手捧着瓷碗的人抬起头来,露出了那张美玉般莹润的脸庞,明眸皓齿,笑容亲昵。 却是他多年间不敢想起来的模样。 “啊——” 冯正彬惊醒,猛地坐起身来,大口喘着气。 身边的徐夫人也醒了,忙问:“夫君,魇着了?” 一声“夫君”让冯正彬又是一寒颤,他伸手把要坐起来的徐夫人按回去,开口时嗓音发紧:“没事,发梦而已。不用起来。” 徐夫人应了,又抬声让守夜的丫鬟莫要点灯。 冯正彬缓了好一会儿,才又躺了回去,但睡意全无。 偏过头,他一瞬不瞬盯着再次入眠的徐夫人,黑暗里她的五官与梦中那人浑然不同,这才让他稍有一丁点的安心。 噩梦而已。 冯正彬一遍遍告诉自己。 至于那碗果茶…… 一定是尝错了! 侯府表姑娘的方子,断不可能与金芷的相似! 第31章 不知旧日果茶还开胃吗? 初七。 清晨下了点小雨,半个时辰放了晴。 阿薇备了一大壶果茶,一辆马车到了正阳门,又沿着到了礼部衙门外头。 与预计得差不多,前日徐夫人往府中递了帖子。 因提及她,桑氏使人来问了声,阿薇正等着冯正彬与徐夫人入坑,自是不会拒绝。 徐夫人不好当着阿薇的面问候侯夫人状况,阿薇干脆全当不知、只问果茶。 问题出口,阿薇便注意到,徐夫人的神色里闪过了一丝迟疑,很是微妙。 阿薇佯装不觉,反而装作兴致盎然、耐心等徐夫人细说。 除了“味道好”、“外子很是喜欢”之外,阿薇更看清了徐夫人眼下那脂粉都没有全部盖住的青色。 想来,她那位姑父,舌头还有点用处。 确定冯正彬那头“一切具备”后,阿薇又特特寻定西侯。 侯爷从昨日起、白天在礼部帮忙。 来年开春东越要遣使节进京朝奉,定西侯年轻时前后在东越驻扎了两三年,对那里状况清楚,礼部官员就请了他过去指点指点,到时礼数上不能出错。 不过,阿薇与陆念私下琢磨,这里头八成有冯正彬的推动。 冯侍郎想借机与定西侯也拉拉关系。 如此,倒也给了阿薇一个好机会。 车夫摆了脚踏。 阿薇下车来,青茵提了茶桶下来。 往衙门里递了话,很快,定西侯迈着大步子出来了。 “你怎么来了?”定西侯询问着,“千步廊可不是小姑娘家家来的地方。” 一溜儿的官员,身份高低不一,万一冲撞了…… 就算摆平了,姑娘家总归吃亏。 想想女儿从前在京里那一团糟的名声,定西侯不想外孙女也莫名惹些不好听的话。 “昨儿与您说到果茶,您很有兴趣,我就多煮了些送过来,”阿薇笑着道,“衙门里也得喝茶,您尝尝,也分给其他大人们试试。” 定西侯看那茶桶,眼睛一亮。 行走多年,同僚们会分些老家吃食,或是家里妻女送些点心来。 吃人家的,总要夸别人“妻子贤惠女儿乖巧”,夸得人仙飘飘的、骨头松快,但凡家里有拿得出手的,都要来这么一次两次。 偏定西侯从未体验过。 没想到,这把岁数了,妻女不念着他,外孙女念着啊! 一把从青茵手里提过茶桶,定西侯兴冲冲地:“都是外祖父的老相识了,要不要进去问个安?” “您突然要我去认人,他们哪有现成的见面礼与我?再说,正事要紧,”阿薇推着定西侯往里走,“您先去忙,我车里坐得闷了,稍稍换换气就回去了。” 听着也是个理,定西侯没有勉强,交代道:“你就在这头院子里待着,莫去别处,有事你大声唤我,我听得见。” 见阿薇应下,定西侯兴高采烈走了。 官署书房里,冯正彬正整理手头文书,手边放着一盏浓茶醒神。 他这几日精神不太好。 自从那夜惊梦后,始终睡不踏实。 他也不让徐夫人再备那果茶,但嘴巴里好像一直有那个味道,叫他心里沉甸甸的。 可除此之外,冯正彬倒是觉得,这几日还算顺畅。 岑太保不曾松口,但他自己与定西侯有了更多说话的机会,等过些时日、私下探探…… 琢磨间,外头传来定西侯洪亮的声音:“几位大人,来喝口茶。” 冯正彬有意讨好,当然不会落后,当即起身、简单收拾仪容,去了隔壁屋子里。 定西侯亲自分茶:“老夫才说近日胃口一般、嗓子不适,外孙女儿听进去了,送了这么一大桶来。她没旁的喜好,就爱捣鼓吃喝,老尚书来试试。” 冯正彬僵在了原地。 耳边,其余几位大人们很给面子,即便还不曾喝到口中,也已经顺着夸赞“孝顺”了。 只冯正彬杵在原地,后脖颈冒汗。 他根本没想到“喝口茶”,喝的竟然是那位余姑娘的茶。 天下茶汤千百种,但冯正彬有一种直觉,送来的茶就是他前几日才喝过的那款果茶。 他一点都不想喝! 可是,人已经站在这里了,再推说“不用”,只会显得怪异。 冯正彬往后稍稍退了两步,拖延着不去接。 “这茶带着一股果香,还有些很淡的药香,很特别的味道。” “好喝,侯爷慢慢分,等下再给下官添一碗。” “您的外孙女儿,贴心,还有好手艺!” 定西侯被夸得眉头飞扬,转头看见空手而立的冯正彬,招呼道:“冯大人来来来,别客气!” 冯正彬硬堆着笑,伸手接过来。 偏他拖拖拉拉成了屋里的最后一人,定西侯放下那茶桶,只教想添的人自己添去,热情招呼冯正彬:“尝尝!都说好!” 冯正彬硬着头皮,急中生智,心间闪过个念头,忙道:“郡王是不是还在里头书房中看文书?侯爷,得给他送一碗去吧?” “幸亏冯大人提醒我,”那位还真不能拉下,定西侯转头往外招呼了个小吏,“盛一碗给王爷送去。” 冯正彬再没有别的借口,只能在定西侯的关切之下,把碗端到嘴边。 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汤色。 他已经可以断言了。 就当喝药吧! 冯正彬仰头,逼着自己大口大口囫囵咽下。 熟悉的味道在口腔中散开来,他顾不上仪态,匆忙夸了句“好味道”。 定西侯乐了:“冯大人喝酒有这么畅快的话,下回与老夫喝一坛。” “您客气、客气。”冯正彬勉强挤出笑容。 定西侯没再管他,被别人叫去说话。 冯正彬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明明还在众位同僚之间,但他眼前却挥之不去那张旧日容颜。 他只好赶紧转身,出了那屋子,匆匆往无人处走。 得缓一缓。 一定要把这股味道压下去! 冯正彬靠着墙、闭目做了几个深呼吸。 秋风吹得落叶滚,也带走了身上暖意,鸡皮疙瘩凉飕飕地立起来。 冯正彬搓了搓胳膊,稍稍缓过来些,安慰自己道:凉的,就是天凉吹的。 只是,他余光却瞥见了一张纸。 就放在边上的漏花窗格子中,很突兀,看得他不由瞪大了眼珠。 何时在这里的? 他先前为什么不曾瞧见? 似乎被牵引着一般,冯正彬抽出那卷起来的纸。 待他看清了,顷刻间呼吸都凝固了,甚至连血液也冻了起来。 字体与那人很像,或者说,一时间,冯正彬寻不出不像的地方,上头只写了短短一句话,刺得他如坠冰窖。 “知你近来郁郁,不知旧日果茶还开胃吗?” 酸意瞬间直冲喉头,冯正彬不由自主弯下腰,一口浑汤涌出、吐在了地上。 第32章 他也是受害者!(求月票) 从前,冯正彬听过一句话。 肚子里不舒服,吐出来了就好了。 他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考中童生那时,家中生活并不宽裕,但左邻右舍送了些好菜来巴结。 母亲节俭,吃不完就留待下一顿,却不想留到了变味。 大人吃了没事,冯正彬却不行,半夜腹痛翻来滚去,母亲拿筷子与他催吐,说的就是这 不管怎么样,在坤元帝的严厉催促中,这帮人终于开始行动起来,出发了。 纵然是皇长子的赵恒,在百日时,宋徽宗也不曾亲口御赐名讳,更不曾在大庆殿内授予职位,一切都是从简。如今,赵佶在众多大臣面前,亲口御封赵构名讳,且授予官职,还是蜀国公,就连赵恒在百日时,都不曾授封国公。 窗户大开。离奇的是,外面的晦涩气息反而比房间内更严重。勾诛正要一跃而出,被佟瑶拉住了。他这时才看到外面,是一片蹊跷的景象。 桐人将他进入游戏的目的告知诗乃,诗乃一联想那种场景,就会想到曾经被自己杀死的那张脸,她不忍心桐人去送死,决定和他一起。 凌云双手一挥,六柄圣剑呼啸而回,再一次刺穿了魔神的身体,在它的身上撕开了六道口子。在这个时候,魔神的身上,猛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黑色法阵,正是这道法阵束缚住了它体内的金色光芒。 此时只是下午五点多,酒吧刚刚准备营业,看到李昊气势汹汹的闯来,几个保安立马上前拦截。 “有什么问题,他们要杀你们,我帮你们杀了他,很正常嘛。”唐锋边吃边道。 法国,一个叫做博朗镇的地方享誉全世界,因为他们这里盛产最美味的鹅肝。 钟欣一脸骄傲的样子,自己的爷爷可是她心中的偶像,谁都无法替代的。 其他各种各样的水族,多不胜数,无法一一言述。这些都不是寻常的水族,而是一支真正的水族妖修大军。 “你娘不放心你,所以我来看看。”男人回答完,又看向风光自我介绍道:“公主,我是简谙,魔界现任的主人。 幸好家里的占地够大,房间也多,三四个雇佣兵一个房间也是足够了。 心里知道这只是一个仪式,以后想回娘家时也很方便,可是齐美娟和宁馨还是有些依依不舍。就连宁国通,在宁馨跟着孙辰走出宁家大门时眼眶都泛了红。 风光这两天都窝在房间里生闷气,连舒白的存在都暂时性忘了,夏风影这一次是真的气到了她,以往他在熟人面前各种嫌弃她便算了,但在陌生人面前这么嫌弃她,她不要面子的吗? 不过也难为她了,看样子整瓶应该都倒上了吧!太浪费了,这么多都够她用好多次了,当她是白痴吗? 话毕,顾娘亲还非常配合的给她做了一个饿狼扑羊的姿势动作,那动作标准得简直就是棒棒哒。 顾惜然只感觉有种大脑迷茫的感觉,但是也听清了盛若思的花,当下直接摇了摇头。 冬凌也一下子急了:“不可能吧!那他们能上哪儿去呢?”这要是白老爷子和杜氏不见了,那她还真担不起这责任,毕竟他们俩是去镇上贺她药铺开张的。 千奈表示一脸懵逼?hat?大哥哥,是我想让你生气的吗?明明是你自己要生气的!怪我咯? 随即,话音落地,所有人的目光再一冷,脸色大变,只见在那土地上阴风已是大盛,那立着的人在一个个慢慢的抬头,若隐若现的血色沼泽中,那一张张惨白的脸上是一双瞪得浑圆的双眼。 第33章 果然是心不行(求月票) 一桶果茶,这会儿只剩下不足四分之一。 定西侯满面红光,心情极好,听着旁人的赞美之言,再笑着谦虚几句。 你来我回一番,兴致勃勃。 见沈临毓端着空碗进来,定西侯赶忙与他一拱手:“王爷可还喝得惯?” “喝得惯,意犹未尽,”沈临毓道,“不知还有没有剩?我再来添一碗。” 听他这么 虽然只是一会儿就出来了,但是张相思总觉得她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苏锦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容云已经不在了,丫鬟伺候她起床,洗漱用过餐之后,容云还未回来。 可是,如果自己留在这里,原本楚鸿就比他聪明,又得到更好的夫子教导,那他岂不是永远都追不上他了? 在路上的时候,陈枫一直幻想着这个鬼魂酒店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几番调查、谋划,某个阴暗的夜晚,威尔袭击了费舍尔·泰格,用诡诈的猫又果实把费舍尔·泰格打的半死,送进红土大陆上的人间炼狱。 武装色霸气硬化的左手一探、一抓,反应慢了半拍的希留便遭威尔缴械。 主要还是告诉下陈雨战车已经改变模样的事情,否则这丫头看到形象大变的战车根本认不出来,到时候有什么意外情况也不敢借用战车的力量。 他没有告诉卜旭,当初卜旭说“看不准”的那两块料子,前两天都解开了。一块微涨,一块解垮。 史基没受伤,但他耳鬓右侧的头发短了一截……他躲了,明明有几率在米霍克的剑干掉自己前抢先干掉米霍克,他躲了,意味着他在勇气的较量内软弱了。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敏锐的直觉让威廉公爵觉得草丛里可能有人,他一挥手,几个黑人信徒就冷着脸,朝着陈枫他们所在的草丛走来。 由于来之前就算出动手那天有天时相助,一鞭子把布局安排好后,料定这百生的血液肯定会引来那东西,果不其然,刚过十一点,那东西就出现在了坟地。 “擦,飞哥!这咱能惯着他?你先出去削他个生活不能自理,我吃完这口饭随后就到!”冯霍朝我举了举自己手里的碗筷说道。 汜水关守军的箭矢已经不象昨天那么密集,稀疏的几枝弓箭对全部手持长盾联军士兵根本无法造成伤害。弓箭不是没有,而是没有放箭的人,徐荣果断下令放弃射箭,全部守军往关下倒火油,形成一道火墙来阻止联军。 “我特么还是个孩子,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待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卢帅坐在副驾驶上还在为自己没有拿到武器愤愤不平的吐着委屈。 接着迅速回身,侧目四看,接着双手掐诀,嘴里念叨了一声后,开始一个个的捡起散落在地上的黑白色石块儿来,只见师姑每捡起一块儿来,爷爷灵魂状态便泛白一分。 “好。”不过陆如雪却听的高兴,回头示意采青去准备。就算她亲自下厨,也不用从配菜开始准备。 而另一辆车上,王安一脸阴郁,这愤怒是空前的,当着那么多大老板的面前被任廷誉指着鼻子骂,他不可能甘心。 “如果我出了事,我的家就全完了,请原谅,对不起!”谷口健一又鞠了一躬,低头收拾自己的资料,这些资料不能留,全部得烧掉。 “走!”放开了马往南冲击。相对于杨易的猛烈,霍纳德觉得那个须发都白了的老家伙更好对付。 第34章 你对她仁至义尽! 车把式依言换了方向。 行了有两刻钟,才在一家门面气派的商铺外停下。 阿薇透过帘子看了眼,拦了要下去的青茵:“这是买卖烧香拜佛的烛火的铺子吧?” 青茵一愣,她是内院做事的丫鬟,从未担过采买的事,平素出门也是胭脂、点心等铺子,对香火铺子并不了解,只能看车把式。 车把式答道:“表姑 至此,向罡天的修为也是正式踏入祖仙境。虽说他只是一重神符祖仙,但若论神符的强弱,怕是能堪比五重神符的祖仙。 对于八荒拳这股意境,前几天便是在探索着如何完全的融入天劲雷拳之内,倒也是有了初步地成效。 典风也不怒,只是哂笑,持有这种念头的人,难怪会一直在真仙境无法突破。 可是为什么他依旧不肯看大龙一眼,我过去推范大龙,甚至打范大龙,大龙毫无知觉,只觉得一只手抓住了我。 “想清楚了!我现在是非常的清楚,这份工作你们还另寻他人吧!”向罡天一口回绝,如此下三滥的事,实在是不想再与他们周旋下去。 豹哥的话带着一种浓浓的怒气,对张杨一点都不客气,我觉得这个豹哥的态度太夸张了,有些借题发挥的意思。 关于这些信息,一路上轮回殿的仙王,从抓到的人的记忆中看到了。 大龙的怒火依旧不能平息,我让范大龙忍住,范大龙做事太冲动了。 从对方的气息来看,此人的修为完全不低于杨博腾此等级别之人,不过令得罗昊诧异地是,此人隐匿手段极为高明,在此之前,就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周遭还有这么一个强人。 “你在傻笑什么?”郭晓莲看着程远一会儿蹙眉凝思,一会儿又激动傻笑,忍不住在程远的腰间掐了一下。 就连不明王焱真实身份的莉迪亚,也在这时走入次空间的星空之塔内,开始新一轮的闭关准备。 如果林清是黑暗之神那个级数的恐怖存在,他只需要一个念头,便可将这颗帝都星毁灭。 随着奚流光轻轻叩击墙面,其余的人似乎看到这面玻璃墙光泽变化了一下。 林清虚空而立,目光闪烁着冷光,他大手一挥,就将那十荒剑,收到了东皇钟里面。 红色的钢铁侠战甲,也被吸入了她的大嘴中,几下爆炸之后,消失不见。 面对一个合法的杀人犯,对方的依仗又如此强大,这简直让规则没法在特定的人身上继续下去。 看到江心诚安然无恙地回来,宋茹、江海安、江心雨等人顿时哭着围了上来,十几年未见,存下了很多思念和想要说的话,可是当真的见面的时候,才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满心只有激动和欢喜。 王森原本想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当他听到他的侄子居然会为了别人跟他开口求情后,他心中的想法就改变了。 这一路上荒无人烟,鸟兽断绝,大片农田房舍空无一人。但装甲部队沿途宿营时,随处可见大量尸骸。有些尸骸是大灾变时留下的,还有些则是苏扎诺残部三个月前北逃时留下的。 三个响头,夏天的额头都已经磕出了血来,这个年轻人真是刚毅。 “好的,谢谢你。”舒亦心听到这样的话确实是蛮开心的,毕竟他能够站在自己的角度替自己想。 停尸房三个字着实将烟雨吓了一跳,她打了个寒战,僵硬的扭头去看车夫,只见月光下,车夫呲着牙泛着寒光,甚是骇人。 第35章 是看我年纪小,好骗?(求月票) 阿薇给徐夫人下了帖子。 然后,她把木箱子搬出去,从中取了一把,坐在院子里磨刀。 青茵怕那明晃晃的刀面,只不远不近看了两眼就进厢房收拾去了,没想到里外忙完,那磨刀声还在继续。 刀子竟然要磨这么久吗? 青茵好奇着又去看了一眼,才发现表姑娘手里的已经不是先前的那把刀子了。 阿 而与此同时,不远处,有恐怖的能量波动突兀的浮现,强烈的威胁感传来,让澜海心中一凛,若不是早有准备,这样的突袭她很那接住。 也就在司徒狄被天地之力搞得焦头烂额之时,一道光束击中了他的胸膛,接着司徒狄从半空坠落下来地面,最后被无数流沙彻底吞没。 随着他法杖的挥舞,十多只骷髅从召唤兽队伍里抬起头来,灵魂之火荡漾出辉光,迈着迅猛的步伐追逐着职业者们远去的脚步。 这么晚了,她请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进了房间,还吃了晚饭,他应该不会误会吧? 卫嬷嬷看着那丫环眼底的不服,忍不住又扇了她两巴掌,手中一松将人甩在了地上,又狠狠踹了一脚后,这才气喘吁吁的被周远扶着。 他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暗道:“或许真的是我判断失误,误让她晋级了”。 下一刻,猕猴顿时感觉四周黑水流向竟然逆转了方向,将自己身躯朝着那个洞窟推送下去。眼看着自己就要被吸入洞窟时,猕猴忽然觉着几条触手从自己肌肉内弹射出去,深深吸附在四周岩壁所在。 看了看星星的位置,他大体猜测到时间已经接近午夜。隔着夜色,已经望不到泉州城的灯火,那里的人大多都在熟睡之中。附近更是一片寂静,估计那个和他一起驻守的弟子还在默默修炼,向着二星秘徒这个艰巨的目标努力。 残影掠过,巨臂像砸西瓜一样将两名法师的头颅砸烂,几名野蛮人与圣骑士大吼着围住残废怪。 岩本天咬着牙,身体缓慢移动,艰难地抬起手臂,与狂风对抗,勉强睁开眼睛,看着被浓郁黑气包裹的唐泽,喃喃自语。 接着是一室的沉默,邵逸洛的星眸不看米柯,只是看着桌几上那水果发呆,倒是邵云盯着米柯,而她,只能低头不语,默默的数着秒数,期待时间的流逝。 “花少侄说得一点也不错,但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刺激能够让朱老爷一蹶不振,便撒手人寰了呢?”杨大人也是迷惑不堪,难道真是碰见了鬼不成。 “秦锦妹妹,不知道我们是否可以一同前往?”沐诗灵眨着灵秀的双眸,好奇的问道。 李流峰踏上了去华山的路,他曾一直都以为自己是李家的少公子、只励志成为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但是现在的一切都模糊了,原来他不是爹娘的亲生儿子,他还有一段不明了的故事,他想要去探索、去发现它。 她把用双腿的膝盖把绳子夹住,双手抓着上面,动作相当有规律。她的手往上攀一步,膝盖就往上移动一段,看着就好像蜘蛛人一样,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发力的。 米柯摸摸肚子,“我真的饿死了。”表情丰富的不得了,惹得余淑婷与金铭鑫哈哈大笑。 “师祖,轩辕长老呢,他是否已经回泰山?”轩辕长老已经消失了很长时间,为了自己的事也让这位高人费神,真是不应该了。 第36章 后悔了就好! 阿薇脚步不快不慢,脸上的愤怒神情已经散了,只余下几分傲气不逊来。 行至半道,她停下步子,指着一侧游廊道:“沿着那条道走,很快就到侯夫人住的院子了。” 徐夫人亦停下来,顺着她指尖看了眼,一时琢磨不透她的想法。 说指路,那肯定不对,余姑娘待她失了善心,但刚刚又阴阳怪气提过一句,说不好是 至时,附身之后的恶婴,只需随意几个举动,哪怕只是平常的走上一步,在低等位面来说,都将引起虚空破碎,其威能绝非一阶所能比肩。 凭借楚毅现在的实力与手段,来到外域,仅仅是用了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 乌善把玉简递给李卓,万年来唯一突破先天的修士,把自己的传承交给他也算是一种归宿吧。 这一次,可以说是损失惨重,短短的时间内全美境内的银行大约吐出了将近一个亿的美元。 这些话在国人口中说出来可能有点恶心,但是在跟外国人沾边的人口中说出似乎又无懈可击,而且是十分的浪漫。 龙腾只道他是在出言寻衅,当下也懒得与之计较,忽然间他又想起当日梅山侠二人受署剑胁迫,一发的随他而去。想到前日里碰见郗风之时,他正在遍寻梅山侠的下落,于是便问凌彦章梅山侠去了哪里。 这里的雷霆,更加淬炼他的体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疯子,这简直是一个不要命的疯子。 时值初春之季,一场春雪过后,接连三四天阴霾不断。凌彦章挟持龙腾叶美景二人急急赶路,昼夜兼程。这一日傍晚到了一处荒郊,三人找了个避风所在生火取暖。 他有些不敢相信,炼制丹药会这么简单,其实他不知道这青铜鼎不是凡物,这可是传说中的神器乾坤鼎,可收乾坤,纳日月,更别说炼制一炉低级不能再低级的丹药。 倪思裳看着被扔出去的黑板擦,暗喜不已:不舍得擦了?那就是承认了。 好在他只是脸色难看了一点,并没有造成车祸现场,见此皇馨荧也松了一口气。 这个武皇后期护卫,已经被吸成了人干,尸体被直接扔到了一边。 湮儿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担心了也没有用。当初和南宫焰他们一起去闯关那么危险的事她都做了,在南宫焰身边做细作,窃取情报她也做了。哪一样不比现在危险呢,所以她根本就不会去担心,阎王爷还不肯收她呢。 “我们必须出去!我借用丹邱之木的力量才能勉强对抗,如果我们撑不住,整个羽人的世界都会毁灭!”神座拼尽全力大喊。 方岩恍然大悟,这条路不正是当初伏击乌鲁颉的死亡山谷吗?圣山里还有近千信徒没有露面,想必是在山顶设伏。 夜寒宇在她走进来的那一刻,淡淡的扫了她一眼,眼神淡漠而冰冷。 “说完,再去洗!”夜寒宇不可理喻的说道,霸道的口吻中,满是不容拒绝的桀骜。 道剑还在嗡嗡作响尚未出鞘,方岩的真实视野已经看到天地元气正迅速汇集向剑身。他也顾不上体力耗费极大,强行发动炽魂之力冲入黑衣道士的剑阵之中。 齐开福这时努力的说服自己,别管这些事,等到杨业死了,自己也就自由了,齐开福最后还是没有说服自己,他停了下来,齐开福转头就往回跑。 佑敬言从包拯那里离开之后便直接回了家,现在这个时候他可没有什么心思再闲逛了。 第37章 谁比谁高贵了?(求月票) 轿子上,徐夫人哭得泪眼婆娑。 她又不是圣人,岂能受得了那般屈辱?没有当场落泪已经是憋出了心头血似的。 此刻饶是哭了,她也不能尽情痛哭,只能无声落泪。 这种憋屈助长了心头不甘,也激发了浓浓的恨意。 她为什么能被骂得还不了口? 除了身份之外,更是因为她没有理由去反驳余姑娘的 这张弓通体呈金色,弓上雕刻着各种珍奇异兽,最让人在意的是弓的把手两侧分别矗立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三足金乌。 独孤胜也是用惊骇的目光看着徐乾,他发现此刻真的是看不透这个被称为暴君的杨广了。 秋洛闻言苦笑一声:“渊王殿下您在说什么呀!我们两人的处境怎么可能一样? 不过这东西虽然神奇,但对他没什么用。闫妄不止一次的试过,不依靠技能点,自主修炼能否增加内力,结果很令人伤心。 闫妄喉咙一甜,当即喷出一股血雾,身体再度飞出,在周围本就疮痍坑洼的墙地上,再度留下一个大坑。 李晓默默的看了眼他,这厮随手掏出三四盒,递给其他人分享,压根没把钱当钱。 现在徐乾威势日盛,如果他回到东都洛阳,那么这天下还不知道是谁的呢? 闫妄咳嗽一声,惊醒了还沉浸在方才状态中的二人,让他们去旁边休息。 三粒石子,一轮投出三粒,一轮又一轮投着,张天翊竟然有耐心,投了一下午。而这一下午,张天翊居然没有碰匕首。 尽管算不上一个好学生,但为了免于被注意,时左才确实少有缺勤的记录。 张震喝着茶让战车姬在堡垒四周投射出巨幕幻影屏,城里任何地方的人基本都能看到堡垒顶层外巨大的屏幕。 此刻,祖万剑愤怒之中,根本没有多想,完全接受了刘海的话。毕竟,他一直都认为,刘海能够提升到如此的境界,完全是依靠着一些旁门左道。 吾在感应到后激活了宇宙树的末梢分支,在各个星球、世界上形成不同的神圣植物,上面有机会孕育出不同的法则道果,凡人凡兽吃了法则道果之后,可以促进凡体进化,获得神奇能力。 另一边,中年男子三人听着玄明大师与那异族老者的对话,也生出疑惑,想不明白玄明大师所说的贵客到底指的是谁。 但这些事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幸福蛋这一路上意外地很乖巧听话,但王浩总觉得它似乎怀着不为人知的目的。 太阳跃出云层,阳光普照大地,李青山依旧没有醒过来,他站在雪中一动不动,浑身气血磅礴,周围的积雪都被融化干净。 叶昊然看到此幕,心中一喜,露出身形,就要上前一把抓住火焰童子。 虽然刘海没说,但是直觉感觉到这一切都和刘海帮他们打通了经脉有关。 独孤皇宫的校武场已经由之前的人声鼎沸的操练,演变成如今的残砖碎瓦遍地,尸横遍野,死伤无数。 他一个老农民,对十个亿是多少钱,几乎都没什么概念,可能唯一的概念,就是几辈子都花不完吧。 不远处有两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负手立于虚空之中,笑着看向丁南。 说完洛霂枫便直接将林婉茹给抱了起来,而后直接离开了大牢,甚至连洛慕郗都没看一眼。 和光坐在镜子前卸妆,刚刚见了林非灼,还得了他的青眼,现下心中还有些高兴,连向来平静无波的眼里都带了浓郁的笑意。他方才说了,下次他还会再来。和光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重来一世,一切都不一样了。 第38章 一笔一划,皆是鲜血(两更合一求月票) 马车停在山门外。 阿薇抬头,看了眼“大慈寺”的题字,便跟着知客僧往里走。 黄墙黛瓦,香火比不得那日去的法音寺,却也算不得很萧条。 闻嬷嬷与知客僧说着来意:“相熟人家的长辈早年离世后供奉在贵寺之中,那家晚辈后来离了京城,没能再来祭拜,便托我家姑娘来看看,清扫整理一番,亦再添些香油钱。 虽有强敌在外,可这几天却是段玉穿越过来后,过得最心安的一段时光。 “马超将军之子马承,陛下想来也是已经见过的,亮只能说一声他生的极好。 唐心瑶与锦鸳同时出声,却因中间隔着一段距离,倒像是两道音符,交错在一起,格外的和谐。 结果现在可好,李建勋能拿出十亿霉金就说明他背后的家族肯定不一般,再加上和麦斯力关系较好,这样一来还怎么欺负他? 接着,李建勋也不避讳死弟夫,直接当着他的面将整个造假工厂和四十名造假工艺师全都收进微型地球里。 苏淼淼愣了愣,丝毫没有注意到周承胤的反应,原主的身份这么厉害? 他体内的灵气一下子增长了五成左右,回复灵气的速度也是,不知不觉间,他已迈入了炼气境中阶。 巷口江城手里握着两杯奶茶,木铮铮地望着唐念,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王凯瑞眯了眯眼,目光落在林安浅精致性感的锁骨处,喉咙干涩,伸手摸向了她的臀部。 刘禅并没有回答这王异的问题,只是让她继续说下去,他很想知道这王异到底能够说出来什么东西。 苏晨知道,一旦这些墨水重新聚集在一起,那么,影杀或许就再度容光焕了吧? 更让杨俊感到高兴的是,凌天终于正式收下了他为徒弟,也不枉刚才他拼命一战,轰杀了五长老。 如果不把自己在这里的统治稳定下来,那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对自己不利的事。 虽然我心里也明白,这是阿斗的欲擒故纵之计,但还是忍不住心痒难耐。 当然了,也不排除他们想要假公济私的嫌疑,毕竟谁都想逮住一个比较漂亮的妹子当自己的御用老婆。 胡月月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待自己呢,若无其事心情极好的哼着歌,一蹦一跳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李静轩被火鸟擒在爪下破空而去,李玉涵等人瞬间失魂落魄,而李玉涵本人终于支持不住,靠着城头软软地倒了下去。 两位两人,也是不甘示弱,同样各自施展秘术,召唤出了一具铜尸和铁尸。 我自然没有心情睡觉,搬了把椅子坐在水桶旁边,看着昏迷中的祁琪发呆,期待下一秒,她会奇迹般地苏醒过来。 “咻!”脑后响起风声,马龙双手按着冰冷的墙体,身体顿时倒立而起,紧紧的贴在墙上。 刘雨霏的话中带着强烈的自信,她有信心,带领族人在这一次机遇之中再现辉煌。 看到这里,雷辰撇了撇嘴,他这个世界的广告质量普遍不高,没有太优秀的作品。方元恺的广告虽然看起来感人,但是跟他的比起来差远了。 两人此刻的肌肤之间只隔了孟起的一件单薄的衣服,沐槿汐完全可以透过那薄薄的衣服,感受到孟起背上,脖颈上火热的温度。 木香听这日子定了,满心欢喜便和白望生及杨婉清商量当天开张的事儿。 俩人开始在后台这里讨论了起来,没有察觉到已经是从外面买菜回来的叶瑾。 第39章 继续让他尝尝恐惧的味道(两更合一求月票) 这个时间,僧众与香客几乎都去用斋饭了,大殿附近空荡荡的。 一阵大风起,吹得檐角上的铜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银杏叶子飞旋着,眼前是最浓的秋色,心上是最凉的刀刃。 “十月一十八……” 听阿薇说完,闻嬷嬷嘴唇嗫嗫,声音颤抖着。 她不是怕,而是恨。 “姑夫人从小念书,念得不比兄长 百兽老人的心思非常缜密,他只要不杀林峰几人,武皇强者根本不屑于来杀他一个武王武者。 “我的妈呀,这哪里是垂钓,这几乎就是灭绝种族的行为呀?”王子墨仰天长叹,接着将自己的鱼竿折成数段,立誓往后一辈子也不垂钓。 就是浩海都不是他对手。可见非常的强大了。而且,导师都说了,可以带一个队友,不带白不带。 “阿籽,你的糕点做的不是挺好的吗,这样吧,你就去开家糕点店,怎么样?”反正他也不指望张籽夏能赚多少钱,只要她自己开心就好了呀。 经没有这个想法,也明白自己为何没有雷神刑酷等人强大,就是因为他们不断的战斗,不断地脱变。 ”宗政述将军,你若是整天没事做,不如多教教元宝。别总是把心思放在我的身上。“乐采薇觉得吧,这宗政述的脸皮实在是太厚了。 宗政述再次朝着萧欲袭击而去,只是纵然他再怎么对萧欲造成伤害值,可是萧欲依旧没有感觉到疼痛。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划破了他们的耳膜。刚刚被蛇挡住的石壁因为没了支撑突然垮了下来,里面露出了一个洞。 一些高手,顶级土豪玩家,为了暗算仇家,专门花费大量时间单身考察仇家的一些活动地区,然后突然发动袭击。 “那是自然,三天后的题目,我都想好了。”那叫慕云兄的自信的说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千藤老怪这一招出手,脸sè顿时苍白了几分,手中法印一散,空中的巨龙缓缓消失,随即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坐在地。 “那就是李秀满么?好像还没我帅诶!”底下的练习生中,允轩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主席台上众人讨论的焦点了,还正歪着头打量着李秀满。 总不能他们说,我们当初看的时候,也觉得这些流苏苗形态超然,价值不菲,总体值个几百上千万都没问题吧?真要是这么说了的话,他们怎么解释自己等人最后只给聂云的流苏苗圃评估了两万元的价值? 银龙卷着卓航,一直飞出十多丈外,方才轰然将之扑到在地,卓航喷出一大口鲜血,面如金纸,显然已经是受了很重的伤。 “相宜……”顾晓晨脚下踉跄,慌忙走过来,不敢碰触顾相宜,她用力地眨眼睛,她怕眼前是幻觉,她努力一看就再也看不到。 江浩急忙收拾了一下郁闷的心情,精石人的感知力可不是自己能够比的,不知道一会会发生什么状况。 就在大家都感觉到一路行军还算顺利,什么情况也没有发生的时候,前面侦察排传过了一个消息,说是他们抓到了一个奸细。 “这个……我觉得,还是放过他吧。”孝敏眨了眨她那双漂亮的大眼,对林寒和允轩说道。 刚开始入行可能会不适应,那些专业演员时间长了大概也就习惯了。 可没想到的是,门将没能阻挡瓦尔迪的射门,却被热那亚一名球员在门线上用手把球挡了出来。 第40章 先让他声败名裂(两更合一求月票) “仙儿姐姐真是瞎了眼,居然对你另眼相看,你的每一场战斗她都看了,现在她的比赛,你居然不看,你说你自己是不是狼心狗肺?”唐七七看着展英不解的神色,顿时更加愤怒,冷笑一声,毫不留情的开口。 宣旨公公似笑非笑的垫了垫手中的荷包,依旧放回管家手中,笑道:“咱家为圣上做事不敢领赏,告辞。”说完也不等管家反应就走了。 突然,手臂被死死抓住,王轩龙一惊,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正悬在半空中,一只手被楼廊上的一双纤细的玉手牢牢攥住,而抓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刘晓玲。 “汉斯先生不要急,若交易成功也少不了你的好处,而且我还有包括战列舰在内的,更多的先进武器设计,可供以后继续合作”陈宁说道。 彭墨已经来了!这婺城国王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驯服妥帖带给锐王? “这样吧,咱们能不能单独说几句话,若是你还决定返航的话,那我也没办法了。”展英眸光微微闪烁,扫了一眼李承轩,方才继续开口。 当年东国畜生犯下多大的滔天罪孽,不照样被原谅了吗?对待敌人尚且仁慈宽容,对待自己人为什么就不能大度一些? 刘灵珊看着这个密码保险箱,心里就凉了半截。谁家的保险箱是这么容易的就打开的,自己还真是想的太天真了。刘灵珊失望的就要离去,心有不甘的刘灵珊突然看到了费天明桌子上放着一瓶胶水,于是一计上心头。 “这些日子,他一定过得很辛苦。”夜廖莎环视着周围的一切,喃喃地说。 顿时,战乾鬼王的脸上泛起了灿烂的笑意,这份笑意之中还带着无限的自信。他的势力不是最强的,他相信他的手下是最为团结的!团结,比什么都重要。 薛那笙走出几步,蓦地发出了一声尖叫。紧接着,她的人影矮了下去。 高逸轩背部一阵发毛,默默地往门口方向挪了挪,老大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难道昨晚的挖坑行动失败了,凌芝没有亲老大?所以脸色才那么差、脾气这么暴躁、冷气无差别攻击? 经过祢衡、荀彧、荀攸三人的翻译后,资料断断续续的拼凑起来,但又拼不上,内容总是联系不到一起。最后大家决定冒险去闯一闯传说中的无生门之地。 这可是送上门来的好处,而且还是无穷无尽,就像是憨熊掉进了蜜罐里,恨不得在这里撒泼打滚,发泄心中的狂喜。 沙漠中究竟有多热呢?天明是从水中出来的,但是等他冲到冰美人与千魅身边时,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一半,要知道人是会出汗的,但还是干了!!!! 轮到墨朗月了,他看了几眼并没有找到能用的物件,正想随意拿件敷衍了事时,却发现一颗珠子下面压了一支沉香木的簪子,古朴异常,更重要的是还有些眼熟。 “奖励,现在要你自己来取。”司徒浩宇说,说着靠在床上看着她。 确实有这个可能,毕竟他们都接了一个原则,那就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如果今天自己真的从别人的胯下钻过去,以后还怎么在滇京城中立足? 如果知道慕红枫会因为这一场恋爱选择自杀的话,他也一定会反对到底。 琅邪盛会的具体活动,一般是分成多个级别进行的。地元境一重天的修士和地元境一重天的修士同台竞技。地元境二重天的和地元境二重天的高手互相竞争。 灵姬兽感受到来自身旁的杀意,它的头和口还在和黑太子较劲不能松懈,它甩出粗壮有力的尾巴,目标直指龙云。 这一届仙使是公孙家族的人,莫天早就知道了,那么眼前的六人,想必就是仙界之中公孙家族的人了,诛杀公孙家族仙使,这是莫天一开始就有所打算的。 果然我被卖了,意料之内,但还是很不敢相信,这伙人贩子也太猖獗了,抢我的包也就算了,还直接把我给卖了?关键还卖这么便宜?五千块?本宝宝怎么说也值个六千块好吗? 我径直坐在了林泽天的边上,一旁的萌妹简直能立马喷出火来。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一愣,想了想说叫我白巳学姐就行。 墨武淡淡一笑,如果他什么都不去说,这份天大的功劳就落在了他的身上,以前两人难以寸进的关系,也会随之有着突破性的进展。 从简玖儿计划要陷害他佩城开始,季疏云就顺势而下设计好了一切。 而陈孤鸿得了那剑谱,才昨日的事情。一夜之间,便能达到如此地步。再加上这铁柱乃是陈孤鸿家奴,却也战力不俗。 函谷关的大门打开了,气势汹汹的越国大军出击了,居高临下向中原的汉国发起了进攻。 第41章 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就记错了呢?(两更合一) 况且,现在又不是那种封建古代,指腹为婚啥的戏码都过时了,现在是自由恋爱时代,就算这位王阿姨不多说这些话,宁夜也绝不会有这种封建顽固思想的。 青华道长三人也是松了一口气,毕竟他们思想还没有转变过来,能够不动手当然是好事。 “你能帮什么忙?”莫嵩突然感觉有着一条光明大道出现在眼前。 姚氏抱着只有两岁的岳翻,登上了马车,岳婉娘紧随其后,而岳飞却坐在了马车的副位上。 天空中的猛鬼终于消失殆尽,而这个时候撼山树距离并蒂莲也不过数步之遥。 李严万料不到马仲英竟是这般态度,一时之间竟是脸色铁青的愣在了那里,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如何去说。 这山是那种十分荒芜的山,倒也配合一路上看到的荒芜模样。说是沙漠不是沙漠,说是旱地不是旱地,说是沼泽不是沼泽的那种荒芜模样。 祖纳明明因为善与棋艺而让刘德甚喜之,却不知道是从哪方面恶了殿下。 “我们原封未动,你离开的时候这里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红叶替白狼打开了洞门。 欧阳凌镜双手绞在一起,一边打着寒颤一边看着梁善目光中满是期待之色地问道。 李天畴一想到昨晚遇见那三个歹徒的情景,心里就没由来的烦躁。这久违了的噩梦,现在终于又阴魂不散的出现了,复员回家仅仅消停了一年多,不知道它从何而来,又意欲何为。梦境如此怪诞而又无迹可寻,着实让人烦恼。 在血河意志疑神疑鬼中,李天畤暂时未遭到任何攻击,却轻而易举的找到了之前孙天罡与之对战的痕迹,这些痕迹自然都是血河遭受的创痕,顺着这些创痕可以延伸出来更多。 暗血邪魔一死,对于西北区域的魔族来说,确实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可以说是极大的削弱了魔族的力量。 夜深人静,房屋内,铁怜梦依偎在铁木云怀中闭目养神,好似享受。铁木云也是低头看着她,不时抚摸着她的柔发。 柬闳也是恶毒的说道,为了亲眼看着罗平死于端木昀的剑下,以缓解心中的怒火,柬闳也是跟着端木昀来到了端木家族。 “再坚持会儿。”耿叔鼓励大家,然后突然停住身形,手放嘴边,一声长哨。李天畴愣神的功夫,耳边传来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在这空旷的夜晚非常刺耳。一扭头,二虎他们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见。 江之强对于聊天和谈事的节奏拿捏的很好,到了这个时候,大家也都熟悉一些了,气氛相对很融洽了,他这个时候终于说起了正事。 “那好,我们明天过去,一个挨着一个的屠村,我想你们肯定也喜欢这样做吧?”说罢,邪木云便冷笑起来。接着,命令两人为自己把风,将那罐子打开。 林厅长拿出一只牛皮纸袋,打开来,从里面抽出几张纸来,缓缓举到了薛夫人的面前。 毕竟,紫烟只是结丹初期修为,如果不施展最强的手段,她是伤害不了叶天一根汗毛的。 就算在闫法族三公子当中,闫法随所修习的功法,都算是其中最暴烈的一个。甚至这门功法也影响到了他的脾气,使他本身性格都变得无比暴躁。 “我不喜欢战斗,但如果你要摧毁我们,我会全力奉陪!”普雷看上去十分平静,头部像是雄狮鬃毛般偾张的雪白羽毛,却暴露了它的心情。 从猎魔军团的角度看,就是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的光线穿透层层黑暗,逆冲着吞噬黑雾——迅速照亮绵延的山脉,光线的边沿在山坡之上极速扩张着。 姬钺白又何尝不明白,即使她是隐瞒了些事,可为他转移咒烙、彻底化灰,都是确确实实地发生过的事。 “单细胞生物较为低等,居然也有智慧,也能修炼进化?”韩东有点吃惊了,据说命运之主神罗族也是单细胞智慧生灵,只是他不曾接触。 而且,在她的“未卜先知”中,那些铺在地上的草席子是真的用来睡觉的,不像现在破败如斯,脏到不能睡人,直接沦落成了坐垫和地毯。 叶重压下了这个疑惑,继续争夺坐次,誓要一堵这幽若姑娘的庐山真面目。 但是出于一种嫉妒的心里,林艾还是凑过去,想要看看9S现在在干什么,最好能够让他在2B面前狠狠地丢人。 接着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她发现自己奔驰在一处昏暗的地道里,周围都是粗糙的石头,地道深不见底,仿佛一条通向地狱的阶梯。 众人告别了徐赢东回到车上,张念祖单手握着方向盘,不知道在想什么。 “启禀城主,兵部秦统领正在门外求见!”侍卫进入主室回禀道。 除了金瓶儿和秦无炎侥幸逃出外,其余人等,尽皆成为了鬼王的奴隶,被蛊惑了心神,变成了行尸走肉一般的傀儡。 刘海看着身旁的松无双,当下也不管对方是不是愿意,直接握住松无双的手。 感受到四周极其浓郁的天地灵气,风十三郎把心头的思念暂时挥去,静下心来,一边继续悬浮在空中,一边开始吞噬周围的灵气来继续恢复斗气。 镜头又开始均匀的移动,门上有复杂的内部机械结构,张震看的眼花缭乱,蔡通却似乎有所发现,神情更是严肃起来。 “我知道你打什么算盘,你手中的货我也不计较了,这次再给你一些,但你不但要恢复如初,还要建的更好,让林羽当你的副镇长有意见没?”张震沉声道。 此刻的潭已经没有丝毫潭水了,因为它的潭水完全被封闭在潭面以下,在潭面上,是一层薄薄的双色能量固态层。 祖云慢慢地走上擂台,虽然步伐轻缓,每一脚的踏出,隐隐给予人的心灵撞击。 第42章 血债血偿,母亲喜欢 一整个上午,冯正彬如坐针毡。 他刚休了几日病假,手头积攒了不少事情,可一低头翻开文书,他就觉得有数道眼神看了过来。 老尚书坐在他身后,冯正彬直觉有视线落在他的后脑勺。 原打算请老尚书在接任一事上多替自己美言两句,现在怕是没有希望了,因为老尚书与发妻感情深厚,每年生辰等日子都记得很清 望着官差匆匆而去的背影,曹妈妈嘴里嘟嘟囔囔着,十分不满的样子,心里却十分得意,瞧吧,九王爷还真是好使。也不知是哪个黑了心肝的说歹人逃到她的楼子里来了?肯定是对面那个不要脸的眼红她的楼子生意好。 将自己的行李放在了桌子上,修琪琪走进了洗手间,洗手间有两个蹲坑两个洗手台四个淋浴头,对于八人宿舍来说,不算多却也不算少,交换合理的话,还是很便利的。 他们会限制她的出行地点,比如说天牢的附近是近不得的,再比如议事厅也不可接近,城门口也只能远远的看着。 乔楚以为他不会答应,毕竟这几天,她一直待在这个病房里,他也天天陪着她。 万祈也是第一次听到关于自己的数据统计。她是个黑客,当然最明白这些数据背后所代表的意义,依照这个传播速度,就可以看出她的热度,在整个娱乐圈算是很少有人能及的。 是她太天真了,这世上又怎会有无缘无故的好呢?她抬头仰望着空中那一轮明月,这一刻她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她没忍住,跑到厨房一看,就看到高大挺拔的男人,一只手拿着铲子,另外一只手拿着握着锅柄,身体斜斜的立在灶台前,烟火气息中,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盯着锅。 “你怎么还给我伴奏呢,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她眸光闪烁,略带羞涩的低头坐下。 夏侯随珠眯了眯眼,从入府开始,这厮就给她得罪了一大批人,单看那些姬妾恨之入骨的眼神就知道了。 心里哀叹,平生不是第一次抬轿子,可抬成这般模样的还是第一次。 “什么事?”单梁看着于建华的样子,好奇的问道,能够让于建华不惜暴露底牌,也要留下这人,肯定是牵扯到什么重要的事情。 正踌躇时,一道金光从天而降,化作了一个身穿白袍,面容冷峻的年轻男子。 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就被巨蟒一尾巴砸出了一个半米多深的石坑。 看着家人们兴高采烈的样子,虽然霍怀安脸上同样挂着笑意,但此时他内心却寒冷刺骨。 闻言,宫御月眸底锐光暗闪,他故作思考地拧着眉,颇为苦恼状。 宫御月暗自不舍地滑抚过她白嫩的手指,才顺而拿起她碗边的汤匙。 莫氏一族在几十年之前并没有这么大的规模,可以说是兰西部落的一个附属种族。 等到众人刚上了马车还没出发呢,就又奔过来两辆马车:“欣姐!”是郝建和秦寿。 信息接收量极大,蜂巢刚回到地球时,九头蛇先给了他一台电视,然后是两台电视,接着是四台,到最后有十台电视给蜂巢,每个电视播放的都是不同的视频,但蜂巢还是一眼不眨的看着。 因为豺狼妖的出现,京城的夜晚变得令人畏惧,每家每户早早地都关上了门。 两个让他不可思议的分数,同时也是让审卷的老师们震惊的一再确认的分数。 第43章 有你好果子吃!(两更合一) 闻嬷嬷看向阿薇。 外头夕阳余晖淡了,只一层薄薄的金粉透过半边窗户撒进来,落在她家姑娘的身上,静谧、平和、安稳。 都是假象啊…… 闻嬷嬷知道,从九年前起,这些词语就和姑娘没有关系了。 姑娘的心里头是烧得滚烫的血。 她自己也是。 “姑娘,”想明白了,闻嬷嬷肩膀一松,笑 ”我哆嗦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太冷了。“这时,周围响起了唧唧的声响,郭建伟他们扫视一圈,什么也没有看见。全部挤到一块,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了。 想到就做,只见龙傲天顿时接入到了第三阶段的修炼,洗筋炼脉,当初自己就是从这一个阶段彻底的崛起的,那么这次也就让自己从这边出吧,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不过,孙季常在东城门内的挖出一道堑壕,在东西长街上布下好几重街垒,拉开架式要打巷战。 雷诺的实力大家都是知道的一个剑士的实力竟然在一招之内就被龙傲天给秒杀了从这点可以想象出龙傲天的实力有多么的恐怖。 可是集宝山房就不一样了,这家店在市里也是比较有名的,店里的东西大多很受欢迎,郑老板不仅为人和善,而且经常从各种渠道得到新货,很是锻炼人。 林缚看到这份塘抄,气得要将塘抄撕掉,他原以为陈钟年能任工部右侍郎,能知水利工事,没想到给他乱搞了四五个月,未建寸功,还将责任推到人手不足上,这时候又添乱子,而且很可能是大乱子。 三日后,夏霖轩下葬,夏宅举办了简单但温馨的成亲礼,没有大宴宾客,只是请了玉林镇上的亲朋好友。主要是族人和西塘街上的街坊、还有王喜、李掌柜、杨县令这些人。以及信息灵敏、跑来凭吊永平侯夏霖轩的周边官员。 “顾茗,你醒了!”一直坐在床边打瞌睡的白芳芳察觉到床上的动静,看到顾茗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不禁惊喜的叫道。 她这个瓷器的半吊子都能知道最开始那摊主的花瓶是假的,更别说白芳芳这个专业性人才了。 既然要去越府,东阳长公主自然不能如刚刚那样不知道在凭吊谁似的一身素服,当下便先回了房,留着越千秋在门口等候。而之前不知道避到哪里去的桑紫,这会儿也现了身。 柳萱的骂声唐天自然是听不到的,此刻的他,已经钻进了一个商场的二楼,确定身后无人跟踪后,然后潇洒的脱掉身上的西装,顺手扔进了商场内一个垃圾桶里y,然后从商场的另一侧出口离开了商场。 李家明下完晚自习回到家里,看到正坐在沙发上跟父亲聊天的恩师,不禁暗暗恼怒。两人已经是誓同水火,还把王老师扯进来压自己? 买奴仆时送的一个搭货,居然还就带着这么一只只存在传说中的白老虎,看着李腾蛟兴奋不已的模样,唐离还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运气不好,还是运气太好。 一位年纪应该有五十多岁的男子从酒店电梯里走了出来,神色严厉。 最让七叔接受不了的是,唐天抓住了他的肩膀,他的内力竟然提不起来,也就是说,他被唐天给控制住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克拉克家中的所有电器,都是他从镇上捡来的淘汰品。比如这台收音机,就是他拆下三台坏掉的收音机,将里面可用的零件组装而成。 第44章 我才是那个要你血债血偿的人(两更合一) 大慈寺。 冯正彬把香油钱捐出去时,心里千疮百孔地滴血。 也亏得他着实大方,定下“十月二十四”的正日子后,寺里并无人问他先前弄错的原因,也不询问为何在寺里住上一旬。 知客僧将冯正彬引到厢房去,与他介绍了寺中生活起居。 冯正彬也没让自家车夫留下,独自在大慈寺渡过了第一夜。 既然华投已经解决不了斯坦利的麻烦,那么只有让另外一家来接手了。钟石在心中默想了半晌,这种既要有足够实力,又要有充分现金流的企业目前在市场上并不多,而他恰恰知道有这么一家,即日本的三菱日联金融集团。 随后,那把巨锤落向了伊安的身边,虽然激起了满天碎石但是却没有伤到伊安分毫。 谢宝儿原来只想在这冷宫就这么平安地了此一生,不再掺和任何宫廷斗争,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没有躲过去,刚才她一直心里在盘算着如何能平安渡过这次劫难,正思索间圣旨却来了。 显然,像叶枫这样的情况,珍珍所在的村庄,她们的祖先是有经历过的。而且,在祖籍有所记载,所以珍珍还算比较了解。 薇薇安没有回应,只是看着全息投影上呈现出来的加速圆环越来越大,并绽放出明亮的光芒。 第五层那些寂灭层级的修士也是如此,在最后一天之时纷纷被破离开了轮回塔,虽然有着极大的不满,但众人的修为和实力都是得到了巨大的提升,袁姬、黑霆、石青青等人都是得到了满意的结果,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笑容。 “我知道,我也想看到你练好它,不然的话,指不定你什么时候就会在地下城里勉强自己,用它来对敌,那个时候这个魔法再失控,那就是要命的问题了。”里维莉亚摇了摇头。 就算是叶枫混沌空间内的门派,和他现在的势力都没法比。叶枫的门派虽然占据了人数的优势,但是实力却差了一大截。 “那与其说是来战斗的,不如说只是来试探的而已吧?”诺亚皱起了眉头。 孟爽也看到了这个穿皮夹克的男青年。只觉得面熟。却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 以侯振武的军衔,在这样的场合用这种语气跟陈锋年说话,说严重点是目无军-纪。 金色佛掌横扫而来,伴随着其余威力绝伦的手段,铺天盖地般涌来,让林飞心生震撼,头皮发麻。 “谢谢。”谷雨涵轻笑着,拉住他的手臂,上了其中一个高大的木马。 出来迎接他们的,还是秦少将,毕竟双方已经打过交道了,比较熟悉。 薛浩冷笑道,双拳紧握,星目内煞气显露!“不!”,伊云手臂俱麻,又怎么有力气去抵御,残忍的笑容化作恐惧的神情。身子后退,踉踉跄跄的模样让薛浩心底不由鄙夷起来。 “可是!正到了关键时刻!一声砰的大响!彻底的吓到了我,但是我是谁!我这般强壮,肯定不会被他吓软,但是我意识到有人闯进了我的房门,只能放下了怀里的美人,穿个衣服出去了。”林峰开始绘声绘色的描述了起来。 大部分的心神蔓延至天荒之碑上,连同碑灵都受他所驱使,帮助他调动力量进行最后一击。 "哈哈。。。人类,在本王的洞天之中,你死定了!"碎岳魔王兴奋不已的狂笑,庞大的神魂魔躯宛若青铜浇筑一般,闪烁着道道金属光芒不说,上面还烙印了无数道魔纹,如同万蛇缠身一样,让人心悸。 第45章 很公平,不是吗?(两更合一) 夜风重了。 窗板被吹得不住作响,像是一道道催命符。 桌面摆放着的烛台,其中一支上头,滴油垂泪,似有黑烟。 冯正彬的眼睛几乎瞪得凸了出来,眼白上满布血丝,如蜘蛛网一般、恨不能大张开来,把这问话的少女网在其中,要死一起死。 可他除了骇人的目眦欲裂,什么也做不到。 挣不开脖子 “哈哈,还真是笑话,我现在明确的告诉你,我和凌家没有任何的关系。”凌天怒声说道,如果不是因为祠堂里供奉着父亲的牌位,估计凌天早就出手了。“宗楠,咱们走。”凌天冷冷的瞪了凌峰一眼,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如果自己想明白了,别人怎么样说都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如果想不明白了,哪怕是别人一个眼神,你都会胡思乱想的,所以这个问题就看你们自己的选择了”,加索尔轻轻的说道。 分身是强大神祇拥有的能力,每一具分身都弥足珍贵,一旦损失,神祇本体会受到相当的损害。 经过这一晚上的闹腾,大老爷毫无睡意,坐在花厅里,两眼没有焦距的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赋爆表就是这样,苏落也没怎么教声乐,唐一珂就是一点就通,举一反三的。 就像纪录片里说的那样,早期的骨笛可能只是一个狩猎工具,只是为了模仿鸟叫,以吸引猎物;慢慢地,狩猎之后的欢庆,经过八、九千年的洗礼后,我们有了更现代的表达。 林晨这滴血沉到了水桶底部,静静的停顿在原处,随后才有丝丝毫毫,肉眼几乎无法看见的血色从这血滴上面剥离,融入到了水桶之中,消失不见。 此时,浩哥依然清晰的记得,当浩哥付完款,那些俄罗斯脸上为什么会露出奸笑了。 程妙涵的眼里,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关心、问切,一双美眸,紧紧的盯着林晨,等待着他的回答。 这个战斗序列的编制一直存在,比如元祖之灾里,费共这边出动的高端战力就相当于第一序列。 当然,为了让所有人都相信,那就是自己的本尊,他甚至还主动释放出了一阵阵混沌之力,来麻痹所有人。 接着他假装从口袋中取出一管淡蓝色的药剂,不顾艾薇儿的反抗给她注射进了体内。 自己是船长,所有的事情必须要自己来完成,很多事情自己必须要做到最好,不然跟下面的人是没有办法交代的,这是李少凡对自己的最后要求,也是最终要求。 而所有人也饶有兴致地等待着,看一看有那个冤大头会继续出价。不谈别的东西,光是这一个东西的拍卖,就足够他们在外面谈笑一番了。 “你将这些触手斩开的时候,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沉思少许,梁榆这样问道。 长泽由也只觉得一股大力从刀身之上传来,震的虎口发麻,为了化解这份力道,他不得不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出现让下方的海水顿时沸腾起来,可想而知温度达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 但是,此时的金翅夜叉目光凶狠,它并没有因为这些退缩,并反其道向前冲去,张口间,喷出一道绝世杀光,祭出一件秘宝。 人族不管怎么说也是最辉煌的种族之一,如果人族的老祖宗没有一点的痕迹,打死李少凡他都不相信,神话可不仅仅是凭空臆造出来的,这是有一定的事实依据的,既然天庭的神仙存在,那么人族的始祖肯定都是存在的。 第46章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两更合一) 徐夫人蹭的站了起来。 眼前茫茫一片,她拿伸手扶桌想要稳住身形,却不想手上失了分寸,带倒了桌上花瓶。 砰的一声。 瓷片炸裂开,水流出来湿了鞋。 徐夫人用力闭了闭眼,下意识地,她挪了下脚尖。 丫鬟上前来扶,手一碰到徐夫人的胳膊,她就察觉到,夫人的身体颤抖得厉害。 “夫 桑梓牵着李倩进了内场,一片觥筹交错之中,她出色的面容还是吸引了众人注意力。 “我听不听那是我的事情,我可以不听,但他不可以不教。”大山不忿道。 “完犊子了!”马林树万念俱灰,以子非鱼的攻击,自己必死无疑。千钧一发之际,大猫咪却冲了上来,一下撞开马林树。 不过听到他这么说林翰也松了口气,心说如果实在是没有人卖,这些白菜就自己吃算了。 人间百年不出的人物要决一胜负,怕是天命都左右不了二人,徐平安现在去,恐怖一缕的剑气就足够他身首异处了。 镇压中州,背对其他地域众生,冷酷的眼眸扫视之下,中州万物惊怒不已。 “我还能说你的不好么?”余洋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的看向乔治。 他离去后山体滑坡,半截山峰都被横断,满天的山石洒落,所有人迅速离开了当场。 “哼!就你现在这样,谁会请你吃饭?”毛怡然鄙夷地看着我,语气不屑。 静静地走着,听风声,叶声。心也静了下来。似心有灵犀,二人同时拿出琴笛,奏响。声音安静从容而美好。世人总说难觅知音,但遇见了,便是一辈子。 夏希点击了确定,两人加了好友,这下她能够看到君陌头顶上的ID了。 只要被阴阳轮阴面照中之人就算大罗金仙都会被其将神魂摄去,除非用阳面再照一遍才能将其神魂放出,倘若超过七七四十九天神魂就会枯竭而亡,那么本体也就成为一具尸体了,端的狠辣无比。 叶开听完华之后,也来不及多思考,直接带着苏荷就出门直奔嘘学校而去了,刚到了学校的时候,却见门口已经聚集着很多人了,而在江南大学的礼堂里面,写着一个东西,那就是——江南大学武术交流协会。 毕竟,明天就要去设计公司实习了,一忙起来,接下来还不一定有时间。 “至于那柳人宗,据说他的修为已经达到了准培元后期的高度!这等实力,足以横扫阳城内任何一股势力了……”苏天霖说道最后,语气之中充满着愤恨无奈之色。 “不好,贩奇出事了!”锁离看着掌中转轮贩奇对应的位置渐渐失去光芒,便知道他要死了。 云白一说话,就将这悲伤的气氛打破,清和本想再煽情一把,没有想到,云白竟然来这么一茬,心情瞬间好了许多。 再看这个时候的妮可,已经是在奋力的在敲打着约翰的心脏了,想让约翰缓过来之类的,妮可也已经紧张的满头都是大汗了。 问情看到茅弟正在注视着棺椁内的唐薇与万紫薇愣神,顿时心如刀绞,不是嫉妒,而是心疼。 这个混蛋,打了莫滨,还就这样将她扛回家,他以为他是她的什么人?他真把自己当全天下所有人的祖宗了,所有人都得求着他,拜着他? 每天看到你,我们不仅堵心,也闹心,还自责。与其这样大家都不舒坦,不如早点离开。 第47章 都烂了,一块烂了!(两更合一) 冯家老太太从年轻时就节俭,不爱点蜡烛油灯,尽量用自然光。 这一刻,她看不清楚孙儿的脸了。 晨光落在冯游的身后,他整张脸隐在背光里,只有轮廓。 “……” 张了张口,老太太想说话,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喉咙里又麻又热,像是凝起了一团火。 老太太低下头,看了眼她刚刚失手 那是自己第一次见到叶凯成,不得不说,在第一眼看到叶凯成的时候,还觉得叶凯成是个温柔有理的好男人呢。这个观点想来所有第一次见到叶凯成,并没有对叶凯成有所了解的人都会这样认为的。 雷啸天看赵旭这幅模样,那还能不知道他想得些什么东西,不过也懒得解释,一会让你的漂亮妹子自己解释去。 而叶刑天第一次从白子画家大门进去,是在一个月后,白子画的生日的那天。 而还在教室里的几人,听见这雷声却是一齐看向了东方,那是雷声来的地方,好像是在近海上。 边不负身形一顿,就向后跌落了下去,重重地撞击在地上,激起一阵灰尘。 徐佐言一扭头,把自己的脑袋往枕头上埋了埋,不理会叶凯成的话。 看着叶凯成的目光,不禁带着闪亮亮的流光。而叶凯成回应他的,是宠溺的微笑。 杨凌咬牙切齿,满头大汗,眉头紧皱,这一切都在吃力吸收灵气。 然而,林杰接下来的动作,却是让她大跌眼镜,差点没把眼珠子给惊得掉出来。 “奴婢,奴婢”墨香一听“荷花池”三字,就觉得自己眼前有些发黑,半个字也说不下去了。 “这些都是未来的事情了!现在也只是说说而已!”赵谌看到吴玠惊愕的眼神,笑道。 自从曙光城军队进攻日本岛以来,战斗一刻也不曾停歇,敌人随时都可能冒出来。 白玉珠一走,墨宣看向风夜寒的眼眸之中带着毫不遮掩的杀气,相对的风夜寒看着墨宣的凤眸之中也满是杀气,两人对视一眼,空中仿佛有电光火石在迸发,随后二人同时冷哼一声抬步离开。 林杰还没有说完,就是被方明华粗暴的打断,一双眼睛已经是隐隐泛红,显然他十分的急切。 “你们在干什么,紫皇有伤,你们怎能这样对他。”丝雨看后大怒道。 旁边拎着药箱的大夫急急忙忙赶来,简单检查过后,要求立刻送回房,防止地面湿气入体,造成难以挽回的地步。 “紫皇,你别假惺惺了。你不是最喜欢占便宜的吗?木神给你好处,你就收着。唠唠叨叨了半天,我们还要说正事。”一旁的校长看着两人客气来客气去急不可耐打断了两人。 “船长,记住昨天我告诉你的话。”我们跟大胡子相对走过的时候,大胡子轻声的提醒船长。 刀风疾掠而过,黑衣蒙面人脚下那颗参天大树刹那便已一分为二,上半截树身和着茂密的枝叶苍然坠地。 那些混混们,他们就当做那个康礼傲的数学老师面对那个康礼傲进行了殴打,可是让那个康礼傲觉得惊讶的是,那个数学老师看着他们一拳又一拳的打在那个康礼傲的身上和脸上,他居然没有阻拦。 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了,几个大夫表情沉重的对外面的人说道,他们已经尽力了,大家都进去和患者最后告别吧。 “诶?”横芳子一愣,心里想着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不是应该去寻找夏百合吗?难道夏百合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吗? 第48章 阿念在蜀地到底受了多少罪?!(两更合一) 摊子共有六张桌面。 一碗冒着热气的馄饨,再从边上摊子买个饼,或是配几个包子煎饺,便是手上有些闲钱的老百姓满足的一顿早食了。 晨间事不少,唠嗑几句吃完,翻了台面,又是新的一批食客。 阿薇不赶时间,吃得很慢。 隔壁婶子们说完走人,话题也引了其他客人的兴趣,互相你一眼我一语地又猜测 柳向南在办公室里权衡了半天,总算是帮柳岩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岗位——大堂保安。 该死的秃子,若不是他想出这缺德的阴招,岂能落到眼前悲惨的局面。 “化石翼龙,好好休息吧,明天恐怕还要你来接我呢。”话音刚落,化石翼龙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只要双方谁先争取到九龙帮这股势力,那谁就会彻底的统一清远的地下势力。 沿江南下,庞山民心中思绪万千,孙绍此去庐江,庞山民倒不需要担心孙绍安危,好歹孙绍也是孙策之子,就算被孙权察觉孙绍此去庐江的目的,恐怕孙权也不敢痛下杀手。 熊坤移身就位,双手一探,十点黑粗的手指落在鳄嘴之上,接着十指连点,如弹琴一般,不停落下,而鳄嘴里的长牙竟是噼哩啪啦地随之而落,那轻松之态令韩风瞠目结舌。 柳向南正睡得迷迷糊糊间,忽然感觉到被窝一凉,一个如冰块般的家伙就钻了进来,这厮二话不说,就抱住了。 在庞统看来,无论接下来曹cāo如何应对,虎牢军马总要给曹军巨大的压力。 图鉴在这时候发挥了它独有的神奇宝贝识别功能,对阿治来说甘之若醴的作用。 翌日天明,柴桑城下肃杀之气大起,荆襄于城外五里下寨,庞山民亲引大军,挟庞统,关羽,张飞二人齐至城下,四人身后数万荆襄大军。严阵以待。缓缓向柴桑城池逼近。 夏希见梦楠没有回怼自己一句,疑惑的转过头,见她怔怔的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 不过好在仗着这里湖水浅,就算是翻船了也淹不死人。所以到是没有造成太大的恐慌,而且反而因此吸引了更多的人到此泛舟。 “或许,你对我缺乏的就是信任,我们之间真的太需要,太需要信任了!”苏青继续说道,纤细的手紧紧的抱住夜玄离,丝毫没有想要放手的意思。 不待梦蝶说话,便听修罗队长自顾自的说道:“很显然肯定是梦幻战队中存在着一位比陈崆还要有分量的人。 宫中布有南战翼的眼线,得知此事后,南战翼立马召集所有忠将死士,同时命欧阳启派人通知苏迷,让她务必在今晚寻个机会,让他与漠桑见一面。 两只鸭腿,一个一只的,往常夜玄离都会让给青青吃,可是今天夜玄离竟然完全开心的接受了,一点点想要拒绝的意思都没有。 凯恩特也再次集中起精神来了,对方这次枪都拿出来了,那自己绝对要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 更不要被皇上慈善的外表所迷惑,要知道,朱由检翻脸起来,是连自己岳父都会杀的。 等保镖离开之后,他才将之前就准备的好一封邮件发了出去。然后又将电脑上网痕迹全部彻底清除之后,这才关了电脑离开咖啡店。 就在这一瞬间,徐婷婷心中产生了一段时间的犹豫,这样将岳妍也拉近漩涡中,真的好吗? 第49章 一个巴掌一颗枣(两更合一) 大夫给陆念诊脉。 陆念空着的那只手握着阿薇的手腕,偏过头低声道:“与我请什么大夫?倒是你才要当心身子。” “平安脉,”阿薇知道她现在犯糊涂,“等下与我也诊,您安心,大夫来都来了,又不会少了我。” 陆念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老大夫时不时皱眉,可见状况棘手。 陆念浑然不觉自 要是信的话,禀报了北苍皇,到时候北苍皇若是没有在荒山察觉到大妖的气息,那么万剑宗还是要完蛋。 苏尘不愿意打他们华山派的脸,他自然心中瞬间明白,更是十分愿意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他经过这么多年的折磨,这么多年与心爱之人的决裂,他早已经是不在乎生死。 将人捆绑在台灯柱上,然后吸引周边丧尸过来啃食,其余人就可以乘丧尸在啃食食物时进行杀戮。 没错,现在雁落天以为入侵者的实力不如自己,要不然为什么不杀自己,而去杀内门弟子,说明实力不如自己,不敢对自己动手,只能对付一些内门弟子。 敖问吐了吐信子,表示自己很兴奋,随后枪出如龙,冲向那个蛇鳄鱼,巨大的水波动瞬间引起了蛇鳄鱼的注意,当想做出反应的时候,已经晚了,敖问的蛇躯已经将其缠绕了起来。 将两人的反应都捕捉到了,五爷却面色不改的继续吃着自己的饭,没有任何一点表示。 最后,取出金色乾坤袋,摄来菩提雷霆珠,感应其施为的要诣,参悟其阐述说明的步骤。 “你还真以为你是光头,强!”罗博摇摇头,这次,他是为了死去的舒云磊。 但很显然的是,自己应该是在东部地区,因为按理说北部地区都会有枪支,只有东部地区对枪支严管,苏尘并没有看到什么枪支。 吕树皱眉,按照姜丰所说这里并没有昼夜之分,那么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天色应该永恒不变才对。 但是宋时对于周围的地势非常清楚,虽然他对于地形的熟悉,并不能成为追捕乔浩子的优势,因为乔浩子同样也对周围的地形非常熟悉。 走廊里还保持着昨晚舞会的华丽装潢,精美的水晶吊灯仍然悬挂在高高的穹顶上,松软的羊绒地毯铺满了三楼。在廊桥两侧的走廊中,是一排镶嵌着镀金铜边手把的房间,那里不是客房就是休息室。 有了这批柞木,他便可以制作出第一批的柞木桶。至于葡萄酒的初期酿制更难不倒他这个科班出身的化工博士。 “没什么,你要是能生,我们就是生上一家子也不为过!”这绝对是赤/裸裸的调戏,被人这样调侃了,郑熙晨能给他好脸色都怪了。 看到凤煜,轩辕家主瞬间知道了夜家那老头明明说这几年就想隐退忽然又要继续当五百年的原因。 听到这里宁修微微有些愠怒,这陶家主仆当真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话都让他们俩说了,宁修能说什么? 最难的却是,如何把沉铁融入沉岳之中,让其与原来的器阵完美的契合。 而鼻子上的伤也并不严重,估计当时,可能把鼻血打了出来,但鼻子的骨头却没有断,在当时打架的时候,这个伤应该看着挺吓人,毕竟鼻血流了一嘴,样子说不吓人是不可能的,但如果说到致命,这个伤也是不至于致命的。 何刚背叛了衙门,背叛了陈县令,那么就会被当做一个叛徒对待。 第50章 八分自尽,还有二分暧昧(两更合一) 青茵照着新开的方子抓了药回来。 怕吵着主子们,春晖园今晚上静悄悄的。 青茵进正屋,一眼瞧见了睡在大躺椅上的阿薇。 躺椅小憩舒服,真要睡觉比不了床,何况天冷下来后亦不保暖。 青茵本想唤阿薇起来、挪去床上睡,可一想到她大半夜定要与闻嬷嬷换手,这点功夫一醒一挪的怕是会睡不着,也就不 “安,我的朋友,欢迎前来苹果!”乔布斯指着那些卡车。那些繁忙的人们,神情略带骄傲地向安俊赫如此说道。 可是,这一次,爱丽丝的声音中没有联想翩翩的暧昧,有的只是被强大的力量给填满整个身体而感到的难受。 满头苦恼思绪的庞德听得不由一怔,看着李儒的眼神倒好像重新认识了此人一般。 “老板,目前日本仇华情绪很严重,尤其对你最是痛恨,现在对你的一切抵制非常强烈。目前,公司在日本很受抵制,尤其游戏,日本玩家已经开始全面抵制你的游戏。公司想要在日本赚钱,恐怕是很难了!”风间惠丽莎说。 一旦开战双方都讨不着好处,反而会损兵折将,海军前大将的名头可不是虚的。 艾玛的眼神满是阴霾,黑石之环商会现在与三巨头已经是水火不容之势了,虽说有法律约束,但规则毕竟是死的而人是活的,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自由都市中的三巨头会铤而走险也是有可能的。 方勇灵气紫球的凝结,是讲究顺其自然的,只要积累够了就能够突破。 显然,上一场比赛IG二十分钟出头便就带走EDG这样的强队,让很多观众都意识到了强队和强队之间的差距。 在东京国立博物馆里逛了一个下午,同学们都有些累了。坐上大巴车回到事先定好的宾馆后,方勇就直奔洗澡间而去,要知道方勇现在身上还沾着灵气对身体改造时。排出的杂质呢。 既然是普通人,那收入就不高,这是必然的。而100风神币,就算是在西方发达国家,例如美国,也不少了。那也比他们最低的时薪要高了。 先生这是打算说君上坏话呢?还是单纯感慨一句?我这时候替君上说话,先生会不会翻脸? 但是很显然这样的计划非常的简陋,说出去估计都没有人相信,而现在切如雪的人很显然已经就为他量身定做出了另一套的计划,而且看上去比自己更加可信。 这里距离月灵果不算远,等自己处理掉这几头后,还能再挑衅一批过来,削弱那边的实力。 所以当他回到恋爱游戏里,专门去捉奸,不是,是去“严刑逼供”了。 之前的火焰,同样充满危险,同样温度很高。但那种灼烧的感觉,却让武源感觉无比熟悉,只要能适应那种温度,甚至可以说是温暖。 听说这位是苏哥的高中初恋?可是苏哥谈起她的态度分明是厌恶的,与其说是恋人,倒更像是仇人。 御灵师得到命令,立刻纵身一跃,落在了巨兽的背上,因为站立不稳,所以还是骑在巨兽的背上比较好,这样可以更好地施展法术。 被容锦华逼进特事办之后,容舜经常被容锦华临时叫出门,这让习惯预先工作安排的容舜很暴躁。 后车窗应声而裂,射向后车的前挡风玻璃,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柳梦微又开了一枪。。 第51章 我会杀鸡,不等于我会杀人(两更合一) 顺天府外。 沈临毓上了马车,交代车把式去定西侯府。 元敬闻声抬头,诧异地看他。 “怎么?”沈临毓问。 元敬摇了摇头:“没有。” 王爷行事虽然想一出是一出,但也知道轻重缓急。 便是元敬这颗被长公主念念叨叨偏了的脑袋,也不至于认为王爷惦念一口好喝的鸡汤、果茶胜过了沈侍 天剑发出了一阵耀眼的光芒,让人的眼睛无法直视,一股磅礴而古老的气息悠然传出。 但在隔壁,推杯换盏中,吴琪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苍白到同桌的人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那“不如”后面是什么,白蔹没说,但只要是个正常人。都能猜得到。 组合的老幺急急忙忙的跑去将医疗用具拿了过来,递到了陈慕凡的身边。然后所有成员相互看了看,好像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担心的看着陈慕凡,当然了,还有很多人的脸上依旧带着警惕,这也是难免的。 “九幽……不,叫阎王之眼。”谷令则突然想起九幽冥眼只是他们在三千界域的称乎。 刘备当夜在府邸为其接风,陪同的有匈奴单于於夫罗、军师醯落、鲜卑西部大人扶罗韩以及刘备麾下诸将。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东西已经交给人家了,还有什么用? “你这是在威胁我?”兰姐儿声音还算响亮,但脸色已经渐渐变白了。 一声一声狼嗥之声此起彼伏,在消除了内奸之后,狼人一族现在更加团结,所暴发出来的战力也显的空前强大。 冯氏眼中放出血光,手掌张开,皮肤瞬间干枯衰老,指甲长如刀剑,抓向周老板。 “冯先生,你好!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再次见面。”还是邓丽君首先打破了化妆间里面的沉默,向冯奕枫伸出那只羊脂白玉般的纤手。 台下传来一遍叫好声,比起红卫兵来,他们的叫好声更大,掌声混乱,声音却很大。 “给我,倒下吧!!”伴随着艾尔利克的怒吼声,一道暗影被天空狠狠的砸到了地下。 以及老珀西瓦尔本人,第一财政大臣、下议院领袖、财政大臣和兰卡斯特公爵领地总裁。 “混蛋!”才算反应过来的眷属们个个怒目圆睁嚎叫不已,血液和组织液从他们破烂的眼球上流淌出来,但愤怒已经压过了痛苦让他们变得全不在意。 中岛美雪和五轮真弓都是创作型的歌手,先不论她们天才的脑袋,就是她们的歌声,也是在日本艺能界占有一席之地的。 “咦?”泰尔希手中即将发射巨炮的时候,忽然转过头去看向烟雾散尽的地面,那里,一个巨大的坑洞黑洞洞的与地底相连,而她刚刚也没有得到任务完成的提示,说明那怪物竟然在关键时刻打洞跑了。 楚明秋很希望穗儿再怀个孩子,可左盼右盼,穗儿那始终没有动静,倒是豆蔻怀孕了,刚得到这个消息,把牛黄给乐得,脸上的皱眉都笑开了花,走路都不知该迈那条腿,整天见人就乐。 就这样,出了这么大的事,整个基地都差点被敌人捣毁,黑子等三位教官都被困在虚拟空间中,跟入侵进里面的黑衣人作战,外面被楚白和胡大海搞得天翻地覆,还死了好几名学员,所以特训营暂时休营。 在灵梦兴奋的笑容中,艾尔莉柯结果了枪,然后先是朝着前面随便开了一发。 第52章 不合适吧?(两更合一) 定西侯急急往轿厅去。 他到的时候,沈临毓的马车已经出了胡同口。 他只好问门房:“王爷心情如何?” 门上的道:“小的没有看出来。” 定西侯:…… 也行。 起码不是怒气冲冲的。 定西侯又去前厅那儿问。 管事的道:“小的远远站在前头廊下,听不见厅里说了什么。 口嫌体直的时宛溪最终还是跟林松眠一道去看了脱口秀,数度笑到直流眼泪。 她深呼吸了几次,却感觉心头的凉意不断滋生,一双双的目光,看的她很难受。 “还说呢,这丫头方才没把我气死!”吕秋月素来与兰珠亲昵,无话不谈,便把方才的事情与她讲了。 李任更是诧异,自己没想到这个李偲明看起来挺勇猛的,但是身子骨却如此不堪,只一脚就被自己踢死了,此时有些尴尬的看向李偲升,脸上满是歉意。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宋慧话没说出口,却感觉肚子里面一阵翻涌,张嘴就直接吐了出来。 傅百城生日当天,为了给足他仪式感,孔紫并没有一上来直接把跑车送给他。她先是蒙住了傅百城的双眼,说要给他一个惊喜。 远在西夏皇宫的李秋水已经暴跳如雷,身影唰的一下冲出皇宫,直奔大理无量山而去。 李东直接给吴明耀那边打了一个电话,让他查询刘建伟现在所住的医院。 其他两名总指挥也都看向天马,他们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不是阴谋,是不是都是假的。 苏倾城裹在被单中,曲线尽显,她眨巴着水灵眸子,看着夏晚秋,示意她继续。 “嗷呜!!”,终于等到主人命令的肉包子立刻拔腿朝着舒服地躺在那里的布鲁克冲过去,但是还在半路的时候,身边一阵狂风经过,那个举着鱼兜的草帽少年已经把他的目标罩住了。 他本来就是激将一下叶天,然后想用他们的吞噬者,以多欺负少,这样只要能够吞噬掉叶天的吞噬者,那他们机械种族的吞噬者,就将变得十分强大。 众人都是目瞪口呆,被眼前一幕给惊到了!他竟然真的在里面呆了三个月!? 杰古斯丁自然不敢拒绝,盖伦他们的悲惨遭遇他也偶有听说,据说被整的很惨,所以他故意叫袁英训练他们,正好间接报了仇。 其他尊上也都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们三个心里明亮的很,现在不是和叶天贫嘴的时候。 袁英左右看了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杀的也太简单了些吧?感觉阿瑞斯战力太渣了,何况电影里哥们可是手捧闪电的呀,说好的雷电呢?再说,阿瑞斯这种掌握了一定规则力量的人,又岂能轻易被消灭? 一番激战之下,白鸣鹤被八大王张献忠义子张可望当场击杀,而城中的木速蛮,在伪指挥使白鸣鹤死了之后,不仅没有为他报仇,而且还四散奔逃。 但是要想将遍布西北的木速蛮就地消灭干净,则是不可能做到的。 那黄寺正来大理寺的时间不算久,以为司马律玺也是那花花公子,冷不丁听到了这么些话,顿时就是一愣。 这件事已如板上钉钉,再无扭转的可能,但许家人怎么可能就这么认了? 这倒也正常,只才见了一面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又是在聚会上,就是真有什么想法,也不会大肆说出来,真正的态度要等他们离开回家之后才能看到几分,只不过,那时她就无从知晓了。 第53章 知道怎么让马脚露出来吗?(两更合一) 陆念坐直了身体,不再靠着引枕。 “我猜,岑氏这毛病得有两年了吧?” “父亲挪到书房住,也有两年了。” “刚听到这消息时我就觉得奇怪,哪怕是老夫老妻,她如今再不用扒着父亲做恩爱样子,但也不至于放任父亲睡书房。” “起初她病着耽误父亲歇息,父亲又忙于公务、图方便住书房,那都合理, “你想让我吃饭也可以,不过我有条件,先放了我!”乔璃陌接着说道。 路毅辰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发怔,看来程紫璃的身世还需要仔细调查才行,万一不如他猜测的那样,程紫璃也会沦为聂久寒复仇的工具,这是路毅辰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与他的师父为敌。 “对,我能确定。她,就是我刚跟你说的暗夜大长老。”我希望天亮之前能听到好消息。 “不要碰我,周瑶,你真的让我很失望。”成深最后看了一眼周瑶,随后便转身离开了码头,这里没有他可以依恋的东西了,他该回美国了。 王峰也提前和林骏杰说了,谈判的事情留给他就行,可是一见面林骏杰立马就是对这首歌一阵吹捧。 而此时刚刚和他通过电话的男人放下手机,拿出抽屉内一个手机,打开,随后给人打了电话。 简单来说,晚节不保,其实是对之前好不容易提升起来的人气都是要损失的。 程紫璃也算给夏家留着点颜面没有直说,不过她话中的意思路毅辰怎么会听不明白。夏临风的妹妹不就是夏悠然的妹妹吗?可是程紫璃偏偏没有这样说,再看夏临风着急找到她的样子,就知道是夏悠然又要干坏事了。 长歌真想一脚将他踹下去,心里对林言琛愧疚更甚,科考这么重要的事,她居然弄来这么个东西一路跟着他,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考试发挥。 可这件事,他得亲自来,倒要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存在,需要吸食魂魄修炼。 “我又没说不还他,总要给个时间过渡期吧。”旷修昌父子终于把口气软了下来。 见到这位传说中,一拳秒杀斗灵强者的拉姿丽,武玺越大气都不敢喘。 忙着吃醋,忙着离家出走,刘梓骅想着,可以晚一天再来看爷爷,没想到这一天,却是永远都等不到了。 “为了能让警告达到自己的效果……”其中一人说着,便要伸出手来,往刘梓骅脸上狠狠摔去。 “我是应该一剑斩杀掉你,还是应该一把火呢?”说到火的时候,林修眉头轻佻,脸色玩味的说道。 加列毕不会杀了加列特,他要将加列家族所有的刑罚,全部用在加列特的身上。 刘梓骅和赵家家又闹了一会儿,闹得筋疲力尽的时候,便直接趴着睡着了。 “我们到底要做什么?”当萧炎站在乌坦城外面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眼月朗星稀的夜幕,问道。 “是我!”男子取了下来眼罩,去了下来口罩,来人,那就是莫山海了。不过,从这对方一脸的黑色来看,轻易那是难以辨认出来对方是莫山海。 徐新月在听闻她的话之后,心里微微一跳,她不知道清雨是什么时候对她产生这样的感情。 “辛苦两位以及其他由阿珂派来的朋友了,请替我向阿珂转告,她是我一辈子的朋友,如果遇到什么困难,虽时可以来找我。 鞠贵龙自然不会放这条大鱼离开,若是没有沈茗伊,他从哪里拿钱去赌博?见哄不住,就直接撕破了脸,两人吵得天崩地裂,孩子在房间里哭得撕心裂肺都不管。 第54章 她们的生活需要破局(两更合一) 马车出了定西侯府。 大街上人声鼎沸,京城的白日总是这般热闹。 陆念掀了帘子一角,目不转睛看着街上往来的人群。 内城多是勋贵高官人家,两侧做生意的亦是大门面,管事小二恭敬周到,俨然一副进高门当差也不出错的模样。 等到了外城,寻常百姓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采买的,谋生的,各 秦舟一人抱着几个野果回到地窖的时候,木凝已经抱着慕容晋睡着了。 只是,略让她感到诧异的是,方才与她相处的时候,感觉却异常的自然,丝毫没有这种怀疑。 在姚灼素离开不久,闻羡云跟沈窃蓝又爆发了一轮冲突,傅绰仙跟孙公子作好作歹的,好不容易才将事情平息,然而屋子里也已经丝毫没有庆生的气氛了。 以英琼的资质,倒不是什么大话,毕竟对上品金丹而言,突破阴神期是水到渠成之事。 “担心,但是担心也没用,人生的路是她自己选择的,是苦是甜都得她自己去尝,我只能尊重她的选择。”王旭东再次点了一根烟。 负责主持选拔赛的雇佣兵试探的问道,因为他很清楚,无论陶鑫挑战谁,估计胜算都不会太大。 等他将今日宫中事物扫了一遍之后,刺杀他们的刺客已经被带了进来。 尤其是他对这位陆太太的宠爱,简直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如果他知道谁是凶手,一定会用他的手段来解决。 两人的双手剑不断的在来回之间摩擦,都在寻找下一次能够成功攻击对方打出伤害的机会,可是每次剑刃相互碰撞的时候,蒋涵杰的笑意会更浓。 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只用两根手指就夹住了秦虎的刀? 费利收起了身份卡,随即站在了一旁,对着任天放和班诺,躬身说道。 披着孝服的林韵,闻声,抬头看着杜生平,轻咬着嘴唇,重重的点了点头。 叶学礼明白,爷爷此去,定然是为了去看杜生平和那个魔剑宗神境强者的生死决战。 许久之后,杜生平闭上了眼睛,毕竟他来到这里,并不是单纯的来看这漫天星辰的。 不过他仅有炼气一旋,真气压力强度不大,凝炼度太低,根本不具有较大杀伤力,还不如使用飞刀杀伤力大。 她出房间,意外的是薄冥没有那么着急的带她去找安桉,也没看到他人,问亚翰,他说薄冥一大早就着急出门。 在他看来,杜生平不过是故作镇定,心中只怕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 手中一把刀鱼精石珠,大概有二三十粒,那是五次吃刀鱼留下的,被令狐皓全部取出。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程修奕即使是在套话,他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林安安的好。 江菲儿虽然很不喜欢陈奕那直勾勾的眼神,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嘛!她还是对其拱拱手,摆出了一副在江湖上‘混’的大姐大的姿态。 “我应该谢谢你才对,让我那眼光挑剔的哥哥总算是有人要了。”蓝灵儿半开玩笑道。 何雨沫坐在一旁,默默的看着这一切,说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 而旁边的赫连寒越和姬玉天等人却十分羡慕溟墨,有了这样一个姐姐,以后在幻月城谁敢招惹他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吴廷脸色的一变,这个时候他浑身都动不了,这一掌下去活命的机会可能为零。 第55章 您就当心疼心疼她(两更合一) 当她还是个姑娘时,父亲就教过她,行走江湖要审时度势,柳娘子记得很牢。 所以,那年东越遇险,当她明白无能为力时,她选择逃走报官。 所以,丢了货、又孤身一人时,她选择照顾定西侯,跟着他才能平安回到通县。 所以,即便有爱慕之心,即便陆大姑娘示好,她也不愿入府,不是妾不妾的事,她很明白自己 “而现下,欧阳无敌是身中了龙毒的。我只是稍稍的引发一下他身中的龙毒,他便立即要发作,整个过程,比你想的还要简单上许多。我一招败他的缘由,便来自于此。”燕真解释了说道。 看到叶浩川,龙飘影也是愣了一下,让她没想到在这里居然遇到了他们。 周围得空间甚至都是出现了阵阵的扭曲,看起来格外的恐怖,周围的生灵甚至没有感觉到我们的存在,即使偶尔感觉到的也是露出敬畏,不敢有任何的反应。 而梁国一方,经过这么多年的与晋国之间的大战,不仅晋国的实力已经被大大削弱,梁国的实力同样被消耗到了极点。 魏玲琅轻松写意,扣着笼子的玉指一松,那白光锃亮的牢笼立马被灰白色火焰包裹,受重力影响坠入残阳核心。 “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而且可以这么准确的追踪到我?”黑麻子再次问出了其心中最关心的问题。 雪豹神兽射来,眼看就要射上叶凡头的箭尾,直接被劈断,一半掉落在地。 王辰一道催促,吴福明带路,这一次,全体出动,除了朵拉之外,莫云尚、卡德尼古拉跟卡尔尼古拉都去了。老是待在屋子里面,别说莫云尚,就算是卡德尼古拉跟卡尔尼古拉两人估计都会闷死。 可是程国祥的脸上却并没有显出一丝丝的波澜不惊,相反,却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自顾自的办着自己手里的公事。 王辰皱了皱眉,但并未继续询问,既然这么巧合,五行宗在招收弟子,他们只要顺其自然就好,还省的他们自己找借口进入五行宗。 唐天赐一动,疲乏不堪的张晴和李然,还有陈恩、刘天歌、林强他们都二话不说的都紧跟了上去!接着是沙狼、歌里,优野沐光稍迟疑了一下,也带着她的队伍跟了上去。 “看来,他对母亲的感情还是很深的!”牧凡见状,却是欣慰了起来。 两人一路走过许多地方,叶芷凝感觉到了一旁的牢笼时,时不时的便能看到一些被关在其中的人或兽。 他转头看去,正好看见酒楼中陈雷几人戏谑的眼神!心中顿时了然。 “鸣鼓!调东西两门守军合围剿杀,一个都不许留!”智瑶暴怒。 乔微凉说得轻松,甚至还带着几分感激,眼睛却不可自抑的红了起来。 我住的是老式住宅楼,楼道的灯早已年久失修,我的脸贴在冰冷的水泥墙面上,感觉到无xiàn的恐惧。 “不错,一旦镇魔石碑落入魔族手中,我们整个世界,必然生灵涂炭。”牧凡点头。 看着眼前这片有些荒凉的地方,苏生颇感奇异,这迷雾森林之内,其它地方基本都被茂密的森林覆盖,像这种苍凉之景,倒是少见。 萧红不知道关喆是不是惯常说情话的人,但不得不承认,这一番话说得很好听,也很让人心动。 如果再让他来一次的话,他我毫不怀疑自己怎会那样选择杀死前夫同平头,挥霍而潇洒。 第56章 哑巴吃的黄连味 定西侯背着手站在春晖园外,迟迟没有动。 阿薇已经回去了,院子门半开着,透出里头淡淡光亮。 而院子外头,是晚霞散尽后浓浓的夜色。 定西侯长叹了一口气。 事情怎么就弄成了这样! 想到搬进来的柳娘子,定西侯着实头痛。 陆念是钻了牛角尖胡闹,柳娘子又为什么…… 他想 在一前一后的追击过程中,特战队员们专挑那些山沟、田地、山坡等地方跑。在如此的地形之下,国民党部队的汽车根本不管用,于是也马上下车追击。 正好冯纪凭的车也开过来了,停在秦风展的车身边,他走下来看到两人僵持着,也不好说什么,就在一边呆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舒池才两眼发花,气喘吁吁地从刚才的亲吻中还魂回来。 雷雨将手中的茶水放在理沙的玉手之上,直视前方顿时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此时凝固一般。 再说了,如今他们把整个东南亚彻底的控制住了,虽然资源还是不多,可也足够他们再次建设中途岛,把这里修建成防御美帝的前线。 肖琳躺在卫生室的‘床’上打营养针,好好的睡了一觉。休息之后,她脸‘色’也恢复了红润,只是神情恹恹的,看起来有些不高兴。拿了滋补‘药’,俩人回家。 于是他对于山本五十六之后的作战计划是非常赞同的。就这样,倭国上到天皇,下到每一个平民都眼睁睁的注视着联合舰队,等待着胜利的消息。 他的声音带着浑厚的磁性,当潘多拉的宝盒被打开,人的真善恶贪嗔欲爱憎恨都跑了出来,还是有人因为好奇打开这块宝盒,此刻的叶辰说的就是潘多拉咒语,引导着梁以默打开宝盒。 于是战术立刻改变了,先锋军也不进行正面进攻了,而是凭借着高度的机械化,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不断的改变作战目标。这样的结果就是国民政府部队一个月下来就被拖的疲惫不堪。 极北之地的白昼极长,待到天黑的时候,方辰估计已是正常的晚上九点。 反应过来之后,大家便是下意识的倒吸了一口冷气,随即揉了揉眼睛,似乎是想证实所看到的都是真的。 陈宝现在却说我可以让你多活几天,有更多的时间去解决你的生存问题。它当然没有理由不答应。 听到陆凡的安排,史宏基和胡振龙全都兴奋异常,两人的目光之中同时有着热切在涌动,心情激动的无以复加。 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势之下,那位素来是见钱眼开的廖老板的脑袋一转,便想出了一个绝妙的解决办法。 而造成这一结果的就是方才吴紫山传来消息,方辰今年不会回来过年。 杨涛感受到刚刚那阴寒的气息,竟然再次主动退却了。这让他很是纳闷,不过满脸的坦然。 但是,很遗憾,金翅雕王围着昆仑山盘桓了许多圈,根本没有找到陆凡的任何踪迹。 龙猫一听,眼睛转来转,接着露出讨好之色,嘴巴巴扎巴扎地舔了舔舌头。 然而,各个店面早就收到指示,不到十点不开门,所以大家只能是等在外面。 听到这个后,我想这一切都是必然,但是合同是签订的,而且那是以公司的形式签订的,很多钱的投资,怎么可能说停就停,难道是因为我的事情吗? 第57章 轮得到她岑氏赶在前头?(两更合一) 定西侯拿着勺子,划开了一片红的汤。 被辣油覆盖了的碗儿,即便原本是浓浓的骨汤,现在也只有刺目的红。 或者说,红油底下到底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换谁来看一眼,唯一的印象都是一个“辣”字。 有那么一瞬,定西侯想,跟他自己挺像的,清清白白的骨汤,滴一颗红油都撇不干净,何况陆念出手 听到一条的话,老者目光一闪,为了杀唐洛,竟然还出动了化劲? 大师兄,三师姐,还有我都难过的趴在地上不停的呕吐,五师弟则是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花璇玑松开轻歌,扶着她坐在高高的马车坐上,而自己则屈身蹲了下来,素净的麻布衣衫在鲜血的渲染下开出大朵大朵红色的花儿,像极了地狱奈何桥彼岸相生相错的曼陀罗。 虽说是对此类情况有了些许心理准备,但当事情真的来临之时,只有业内人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气愤的说完,尹月俏脸涨红,美眸毫不示弱的瞪了尹天仇一眼,而后便怒气冲冲的转身离开了厅堂。 窗帘没拉上,躺在床上可看到当空一轮皓月,那清寒皎洁的月光淡淡撒下来,分明是冷清的,我却觉得浪漫。 一听这话,慕青阳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他很清楚洗礼仪式意味着什么。 王诺也知道,自己的资金量太少,其实是不受任立坤这些炒家重视的。 狼洞内,一片黑暗,没有任何光线,而且,整个洞内,充斥着一股浓郁的狼骚味儿以及,狼粪和狼尿,混合之后,产生的第三种独特的气味。我后悔,进洞之前,没有戴上活性炭防雾霾口罩。 就像司鸿振自己所说的,那所谓的“圣水”,值得他付出如此多吗? 老师的话音刚落,孩子们登时精神大振,个个生龙活虎,收拾东西,互相说着什么,准备回家。老先生伏念,摇摇头,笑而不语。他是远近闻名的大儒,脾性确实很好。 鹿蜀被食物的香气吸引,也不客气,跟在自己家一样忙不迭蹲了过去,和葵谷两人并排在一起吃烤鱼,互相看对眼了,聊没一会就开始亲亲热热称兄道弟起来。 没有泰坦之手和地精工程学的加持,想做出机械傀儡,几乎不可能,按照图纸照本宣科的工程学根本就没有灵魂,创造才是工程学的本质所在。 深海城要是毁了,族家园林还在又有什么用,那里可不是他的家乡。 “后天吧,说是突然检查,反正是听说的,咱们的物理老师敲定了而已。”林琅听到鹿湘的回答,点了点头。 “大概融合了三分之一吧,不过我感觉到我已经能够使用一部分龙魂的力量了。可能是我身体太弱,精神力也不是很强,如果在继续融合下去会造成一些损伤。”唐笑笑如实说道。 汴梁看看薛慕澜和老板娘,这两位自从进了大厅,都没说过话,一个盯着西边厢房的方向,对圣人们视而不见,另一个双眼泛红,估计偷偷的哭过了。 老卡尔仔细的看了下契约,当看到败者承担100金币或等值物品的契约金时,顿时想要反驳几句,但是他只看到了抛动的钱袋,稀里糊涂的签下了自己名字。 本来这也是给白黎月保命用的,奈何白黎月一意孤行,非要送给司浩言。可司浩言就这么地毁了? 第58章 她比以前沉不住气了(两更合一) 话音落下,岑氏抬起了眼帘。 陆念正直直看着她,嘴角微扬,似笑非笑。 两人的视线隔空对上,岑氏从陆念的眼睛里读到了“挑衅”。 大胆,直白,不仅不掩饰,还要明晃晃地摆出来。 陆念从小到大就是这样。 岑氏扶着扶手起身。 她早就习惯了陆念的挑衅,也很清楚自己该如何回应。 自此,和氏璧完好无损的从秦国回到了赵国,这就是完璧归赵的典故。 “娶她,缺多少?”胡大发低声询问着,就像前几天考察养老院用品一样,报价先拿过来,再说别的。 王涛径直走到墙柜前,打开右侧一扇柜门,然后挪开里面的衣服,露出一个金属柜台。 “我正要找你谈这件事。”明俊伟若有所思,带着路茜返回酒吧大厅,掏出相框递给了她。 鬼蝶不愧是第一杀手,灵敏度异于常人,对周围的一切变化都超级敏感,这就是鬼蝶的恐怖之处。 “你是不是医生?”宋酒听到外边枪声渐远,估摸着刘焱应该已经撤退到了安全范围,于是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半个多月前侥幸捡回一命,半个多月后又跑过来搞事,换谁遭遇这事都会尴尬万分。 “我的姐,你问了十遍了。我也答了十遍了,没事,就这两天的事了。吃饭怎么都堵不上你的嘴?”蔡杰不耐烦的回答到。 凰冰凤的脸‘色’还是很不友好,只是面对鬼蝶的时候微微带了些温柔。 “太上道的道子?还是原旨教的少教主?又或者是大寰帝朝的皇子?”南宫巨轰问道。 它似乎忘了当初盗开别人车时又能意念开锁,普通一扇门怎么会打不开呢?也许它更期待的是屋子里会有人为它开门,那是它熟识的人类家人的气息。 “你放开我,于海辰,你放开。”于海辰的呼吸越来越重,身体也越来越逼近花玥玥。心跳加速的花玥玥暗叫不妙。 路过徐家丹药坊的时候,徐平直接拐进去,想看看里面有什么炼体的丹药。 但杨明枫还是得让塔尔明白他的选择,他的想法,他的决定,让塔尔放心。 无论徐合良手中的飞剑,还是他师傅的铃铛法宝,还有徐合秀的符咒,都让徐平大开眼界,这让他有所怀疑,凡人武道高手是否能战胜修仙者? “宋指挥,你将她带来是为了?”段明看向宋仁贵,疑惑的问道。 而艾木石也永远都痛恨着这种对家庭不忠,朝三暮四的男人,也许塔尔让她有点好感,但也只仅限于此而已。 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后腰间传来了一阵疼痛,他低下头,自己的腰间却有血液,红色的血晕染出来,再看看那面前的人嘴角流露出的笑意,他顿时明白了。 “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气感!”林秋很无奈,她没有灵根,无法帮助到他们,只能为他们的修练进度之缓慢而感到焦虑。 江水澄清,却在骤雨搅乱的情况下混浊得难辨,简竹实在看不见李拓在哪里。 布拉德利拿出一摞烟叶平铺到太阳下边晾晒,他不会制作雪茄但是现在可以自己练手,坐在阴凉处看着太阳下面的烟叶靠在啸月身上。布拉德利把烟叶晒的半干选出差不多量的半干烟叶保存起来没剩下的接着晾晒。 赵忠国的反击全部无功而返,那狂暴魔猿一击不中,立刻改砸为扫,魔猿手臂夹杂着恶风向赵忠国迎面挥来,赵忠国不得不放弃攻击,谨慎的躲闪开。 第59章 久服身轻,延年不老(两更合一) 松子这事儿,若没有提到糖粥,陆念轻易也想不起来。 不过一旦想到了,印象颇为深刻。 “那时岑氏嫁进来有一年了吧……”陆念眯了眯眼,道。 白氏病故三月余,定西侯便续了弦。 他上头父母已经过世,底下一双儿女,陆念五岁、陆骏三岁,都是需要人照顾的年纪。 那时,当今圣上登基五年, 木香已经对他免疫,甩给他一个白眼之后,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我为什么要批准?哼,你萧摇请假,有事没有我都不会批?”陈老师偏头理直气壮的说道。 众人当然不敢乱说什么,赶紧跟在朱一平身后,沿着台阶向上攀登。 至于清尘和秦启然一大早开车走了,有个医学座谈,何安是代表人策划的。 眉眼优雅而俊美,明丽如春光般的笑容,刻在骨子了的从容和气度——声音更是低沉醇厚,极其好听。 “你可别怪我大舅母,外祖母还有,二舅母。”胡家的成年男子在边关保家卫国。 而木月岚第一反应是高兴,她终于有机会进襄王府,可以天天见到襄王殿下了。 她并不打算回去卡萨多克,那座城市恐怕早已经被占领了,除了留下来的人,恐怕就只有不知道数量的光明骑士团。 见她放下了筷子,宋昌翊也放下了筷子叫了人进来收拾,伙计麻利地收拾了碗筷,给两人沏了茶退了出去。 易寒已经看出魏冲心生贪婪之意,不禁嘴角处勾起一抹邪魅的微笑。心想着这厮看来是不会再听自己的劝告了,当即心中一发狠,起了一股无尽的杀意。 正所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易寒当初虽然不在乎对方的贞操是否尚在,可也带着偏见的世俗目光,和大多酱油男一样,他的目的只是为了骗砲而已。 虽然华夏有规定国产电影和好莱坞电影每一批都有一个特定的比例。 狂暴魔猿脾气暴躁,最讨厌的就是等待,直接伸出右拳就像夏景言四人的方向砸去。 林伊面露难色,没想到克拉肯只是从魔兽形态转变为人形态就一瞬间便扭转了战局。 海大富则对陈得令使了一个眼色,转身就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了。 还不等司马雄得意太久,易寒突然再次咆哮一声而后身形又朝着对方冲了过去。 我连忙摇头表示拒绝,自己并不是村落的人,怎么好意思抢走这入学证明。 而林伊也没有坐以待毙,他也召唤出一个魔法阵出来,这个魔法阵也在不断吸收周围的异次元空间。 元振手握军权,手头上能人异士众多,想知道什么消息,根本不用如此麻烦的方式,找个高手蹲墙头,不比这种迂回的方式有效又直观? 萧凌目光平静,没有丝毫震惊,当初剑绝的天赋惊艳神武大陆,想必那个叫做刀霸的前辈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算是刀霸现在是武帝,他也不会震惊。 容彻身体一震,一股巨大的冲击之力直接以他为圆心向四周扩散,所有的人似是一瞬间都被冲散、被这凌厉的黑气击的连连倒退,离他最近的莫无天、云兰君亦是如此。 就在他精神分散想事情的时候再次被林枫一脚踹飞了出去,直接撞在了那彩灯招牌之上,手臂粗的指甲顿时弯曲,还折断了好几条。 幽清美眸有些微怒,她不是轻易动怒的人,实在朱雪太会刺激人了。 第60章 你听说过凤髓汤吗?(两更合一) 桑氏回到自个儿院子里时,陆骏亦回来了。 桌上摆了一盘松子,已是叫他剥着吃了一小半,手边堆了不少壳。 见桑氏回来,陆骏笑着问:“这些松子是新买的?个头大,味道也不错。” 桑氏落座:“世子喜欢就好。” “喜欢,”陆骏手上没有停,“好些时日没有吃了,平日没想起来,刚看到这一盘就忍不 “都是一家人,就不要这么客气了。”姜雨烟一直兴致很高,似乎是对家里面有一个这样的生日会而显得很‘激’动。 终于在黑海氏那一万八千多名的修真者面前慢慢撕开她的战略计划。 我轻描淡写的仅问了句:是的吗?最近我也感觉到气氛不对,职工们的脸几乎都横着,嘴几乎都噘着。 霍氏年龄也五十多岁了,在一般的人家都是奶奶或者是祖母级别的了,可是白家子嗣来的太晚,所以到了现在也没有当成祖母,不过寨姨娘事事喜欢出风头,她们也都斗了半辈子了。 南宫煜超不满,他在她心中到底是什么地位,连个她那个白眼狼妹妹都不如吗? 清漪猜不透,但她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对她,绝不是爱情。 要知道萧鱼淼先前在看到这东区内数以万计的万年珍稀通花草木时。 要在我们马总的带领下,一个劲的把我们红炉搞上去。有些人附和,对,把我们红炉搞上去。 她有些赧然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那家伙正一脸戏谑地瞅着她,而后指了指她嘴角的地方。 “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这场仗我有百分百的信心。”道凌于系统之中道。 1139年,夏崇宗皇帝驾崩,其子李仁孝继位。虽然任氏并不是仁孝的生母,但仍然被封太后。 郑云沉默了,做了几个深呼吸。将心情平复下来。然后把刀子甩到墙上。 舌尖那相互交缠,谁也放松的触觉,告诉着正在深吻中的两人,这一刻,什么都不要想,只要忠于本心,就足矣。 她眯着一对弯弯的眼睛,两颊上红彤彤的,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原本的妆容,身上穿着一条粉红色的短裙,头发很长带着微微的波浪卷,一直延伸到她腰部的位置。 洛阳立即转过身子伸手朝安稳打去,没想到安稳接住他的手腕后,往后一躺,顺势拉着洛阳就把她给拉了过来。 刀盾兵冲上前,手里扛着无数用山木临时造的云板,往山沟上一架起,开始冲锋。 血影、妖气混杂在一起,强横的冲撞波动让人看不清中心的状况。 藏在衣袖里的手在鼓捣什么,表情既刻薄又要保持微笑,以至于面部呈现出非常不友好的纹路。 浑黄色的气息,在不断地充斥,而就如同一种至关重要的力量,无形中将所有气息都勾连在一起,将这种混乱的气息,一刹那都释放出去。 “不要动!”就在这时候,欧阳新宇醒了过来,有些迷惘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把剑已经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难不成姑娘真的被鬼上身了,她要找个和尚或者道士给姑娘驱一下鬼? 顾绾绾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刚才她已经从白梧桐和青城嘴里证实过了,这段日子,她不在相府之中,相府的确是风平浪静的,这个说法与燕无双所言符合,她实在不能不采纳他的意见。 孤狼的目光突然看向了她,轻启薄唇,无声吐出了两个字,等我。 第61章 八竿子打不着(两更合一) 速度再慢,七宝胡同亦有尽头。 记忆里的家,已在身后。 阿薇放下帘子,轻声道:“即便有朝一日能翻案,府邸也回不来了。” 赏给其他臣子倒还能周旋,成了皇子府,圣上总不会让皇子搬出去。 “都说物是人非,可那物如今也似是而非了,它与从前不一样了,”阿薇抿了抿唇,长睫颤了下,压下了眼眶 衡巧看他帅气又满脸阳光的样子,心湖荡漾,她赶紧别开目光,把被子放在单车后座,用绳子绑起来。 慌不择路的他连续撞了好几个路人,跑出去数百米后,惊魂未定的掏出手机。 吉普车停在马路边,周围人来人往,随着林弦奇怪的动作,和喊声,已经有好心人跃跃欲试的准备过来帮忙了。 白芷怒不可遏,爷爷明明还有一口气,二伯他们就这样做,怎能不叫人心寒? 高跃进家里三个妹妹,一个上大学,一个上高中,还有一个刚上初一。 凌君看不见了,他趴在地上找着眼镜,额头上也被擦破了一点皮,凌君瞬间黑了脸。 唐云峰不在说话,走了这么多天以经很累了,好不容易停留在这美景之下,暖暖的阳光使他开始放松,放下包袱,舒服的就躺了下来。 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带动着枯黄的树叶簌簌作响,落在林弦的耳朵里,她下意识的立刻伸手抱住许斯年的手臂,紧紧依偎着他。 “这个这个。”她一边推开沉重玻璃门,迫不及待拿着百元钞票往店里冲。 傅燮听完也陷入了沉默,你让他做一个先锋,那他肯定能做好,你要让他分带一军也能完成,可你要让他做主帅去思考大战略,大局势或是军中细节,他就不一定能胜任。 “你要走直接走就行了,就我们现在的装备,有你没你都一样。”鑫鑫随口说道。 因为忙的事情、关心的事情比较多,所以甘敬有些忘了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把宣发日程给逼的这么紧张。 “师父,碰到个老外。”进了院,一路打了招呼直到见了正坐在竹椅上的老头。 下达完撤退命令,田中清河就在几个卫兵的掩护下,义无反顾的跳进了山道边的峡谷,再不跑,那种可怕的芥子毒气能将800人尽数杀死在山道上,毫无疑问。 虽然不可否认的一点是,当初海军一步的解散最直接的原因归结于战神殿给予他们的沉重打击,可是如果当时的海军一步如果拥有足够强的凝聚力,他们根本不可能因为那样的一次打击而被彻底击溃。 巴巴塔这时候不安的摸摸脸,不时的搓搓手,这表示他现在心里激动,不安。 “那……云锦那边怎么办?”那名双剑士玩家追问道,“矿洞之中现在的情况,要是万一再让云锦趁虚而入……”那名双剑士的语气中透露着十足的担忧。 但是没办法,别看凤武宗有数百亿弟子,但是位面太多,无人星球星球更多,众所周知嘛,宇宙中的星球几乎是无限的,凤武宗现在就相当于有数万个无限星球的位面,想靠数百亿弟子开发完?完全不可能。 造纸术在向欧洲的传播历程极为漫长和复杂,在公元751年,唐朝高仙芝与大食国爆发怛罗斯战役,战败的唐朝士兵俘虏中有懂得造纸的工匠,造纸术便传入了西方。 自古擒贼先擒王,埃佐二世也通晓这个道理,只要击溃康拉德三世的亲卫骑士,砍下他的头颅,斩断他的战旗,敌军就将不战自溃。 第62章 我很后悔(两更合一) 柳娘子落了座。 见桌上还有没有撤的下酒菜与酒壶,她拿起酒壶轻轻晃了晃。 听声,里头还有小半。 “侯爷还喝吗?”她问。 定西侯严肃又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按说,做亏心事的人难免心虚,他与柳娘子的身份又差距很大,定西侯本以为柳娘子见着他会畏手畏脚,没想到,对方反客为主,自来熟 然而就在众多喷子兴奋的想要发起一波反攻的时候,却是楞然发现屏幕上方的vn再次进入了隐身时刻,而且他的这一刻q技能的翻滚,居然直接滚出了皇子的大招范围之外。 当初在天墓,丁洋将萧炎体内的龙凰血脉抽离,可就算重新换过血脉,他当时的修为已经达到斗尊高阶,在加上肉身强度非常人可比,因此体内就算已经没有了龙凰血脉,那份气息却也绝非数年就能完全消失。 “是你不让我们在江上建桥?”落地后的陈垣眼神冰冷,语气中充满了杀气,直视李广坤。 除了只会显得自己懦弱以外,不可能有丝毫意义,这些人现在怎么可能放过她。 罗伊想要谢绝,但他却惊愕的发现,他的双脚变得不听使唤了。罗伊就这样不由自主的走到椅子旁坐下。忽然他觉得手里沉甸甸的,低头一看,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手中。 “放心吧大流氓,我会保护好几位姐妹的。”张诺诺认真地点了点头。 因为印国人找到了之前储存有全国人口身份信息的存储器。把全部叫钱德拉?谢卡尔的人找出来一一比对,哪怕花点时间,也总会找出来的。 既如此,明明是无底深渊一般的九渊,怎么会变成了一个火山口? 在bo5的比赛中,第一局的对决是最关键的,因为赢下这场比赛的话,会是胜利的那一方心态变的平静下来,发挥自己正常的水平来打比赛。 “好……和嘟嘟亲一下。”保宝笑着把影儿抱起来,在她脑门上亲了一下。 木奎冷哼一声,袖子轻轻一甩,只听‘嘭’的一声,那飞刀就被震偏了,‘唰’地一声没入了高台的青石板中。随后,木奎就消失在了高台之上。 这些年,他时时受人欺凌打骂,不过是因为他自己不愿意保护自己,不愿意还手伤人罢了。 “玩什么玩,老老实实的在家吧,你不是一直说要教我开车吗,这都半个月了,你还都没教我,是不是太没责任感了?”林淼这时走了出来,两手掐腰。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一想起林乐山魔化之后,那恐怖的修为,参与国大战的学生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这出海已经二十多天了,按姚颖莹提供的海图,再过不久就可以到达仙隐岛了。 男子方才满脸的惊恐,可是看到官差后,反而逐渐淡定了下来,神情中带着一丝倨傲。 “冲儿,你也别担心,若彤那丫头你爹也见过,天仙般的模样,武功也不错,和你正是天生一对!”白天正笑道。 有这样一只吃人猛虎在这里沿岸散步,有哪个水师将军还吃得香,睡得着。可是若说要去动这吴国的船,要将他们驱逐出境……谁敢动手去捋虎须,谁敢担下责任,去惹怒一个水师实力天下第一的对手。 事实上,渡劫这种事情除了当事人之外,没人能帮得上忙,只能靠自己。 第63章 绿王八、抢祖业 安远镖局。 王庆虎刚走完一趟镖,风尘仆仆进了镖局大门。 随意应付了几句底下镖师的问候,他往后院去找王大青。 两人是一个镇子来京中打拼的拜把子兄弟,王庆虎把镖局从柳娘子手中夺过来后,挂在了自家一远亲名下,又让王大青做了总镖头,自己只做镖头,算是避嫌。 因此,如今镖局表面上管事的是王大青,背后指点的是王庆虎,而管账的实则是王庆虎后头娶的小媳妇方氏。 “出去三个月,累死我了,”王庆虎往大椅上一坐,道,“算算还有差不多两个月过年,年前我就不跑远镖了,最近生意怎么样?” 王大青瞅他一眼,又瞅了一眼。 “怎么回事?被谁家抢生意了,还是被主顾为难了?”王庆虎问。 王大青起身往外头瞥两眼,见无人注意这头,忙压着声道:“大哥,就前阵子,侯府把柳氏母女两人接回去了。” 王庆虎瞪大了眼睛:“真假?” “保真!”王大青道,“我听人说许富德那小子在城里吃吃喝喝,衣裳没补丁了,出手也阔绰了,还当他发了什么财,再使人一打听,好家伙,连他都住上侯府大院了。我又去他们以前住那屋子问了,说是一辆富贵马车来接的人。” 王庆虎的脸色黑沉下来。 “哥,”王大青问道,“这么说久娘真是那什么侯爷的种?” 王庆虎没正面回答,只道:“早不接、晚不接,都二十年了把人接回去,什么意思?” “要我说,你和柳氏离了这么些年,各自婚嫁本就不相干了,久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轮不到大哥你操心,”王大青拿胳膊轻轻撞了撞王庆虎,“弟弟我就是担心这镖局,我们两兄弟费了大把心血把名声做起来,他们要是来抢……” “抢个屁!”王庆虎骂道,“凭她柳氏的枕头风?她要真能吹风,这镖局现在还姓柳呢!” 王大青闻言笑了笑,没有拆穿大哥的虚张声势。 别人不晓得,他王大青是知道的。 当初把柳氏母女赶出镖局时,王庆虎最怕的就是定西侯出面。 那丢镖的事做得再周全,衙门打点得再到位,他们也不过是平头老百姓,和侯爷比不了。 若柳氏求去了侯府,那…… 万幸的是,柳氏老老实实认了亏,没再生事。 王庆虎提心吊胆了一个多月,见一切太平,这才松快了。 也是。 让王庆虎白养了这么多年女儿,柳氏哪有脸闹。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柳氏现在进府了,成了侯门女眷。 “大哥,”王大青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一那柳氏真来抢了……” 王庆虎烦躁得挥开了王大青的胳膊:“她给老子戴了那么多年绿帽子,老子还没跟她算账!我看她未必敢抢,老子光脚不怕穿鞋的,堂堂侯爷也不想被满京城议论穿老子的破鞋!” 王大青耸了耸肩,嘴角一撇露出个冷笑。 王庆虎嘴上说得厉害,心里还是虚着,大中午的坐都坐不住,想来想去,决定找许富德谈一谈。 另一厢,许富德刚领了命。 表姑娘交代得清清楚楚,让他去做那先锋兵。 许富德一张苦瓜脸险些哭出来。 转交个凤髓汤,小事一桩,但打上镖局去,他细胳膊细腿。 他何德何能,能去撕了王庆虎的虎皮? 可要是说不去…… 表姑娘前回说得明明白白。 “只要做得好,你就是我的小姨父,若做不了……” 小姨还是小姨,小姨父扫地出门。 楼上雅间,阿薇和闻嬷嬷低声商量着镖局事情。 才坐了不到两刻钟,就听得底下喧闹起来,隐约听见了“镖局”、“骂起来”之类的词。 闻嬷嬷去打听了,回来道:“似是许富德骂上门去了。” 阿薇挑眉。 “前脚才走,后脚便骂,”闻嬷嬷迟疑道,“看不出那许富德如此积极。” 阿薇道:“我们看看热闹去。” 这一点上,两人是误会许富德了。 许富德根本没有想好如何当那先锋兵,在街上溜达着被一镖师按住肩膀“请”去了镖局里,王庆虎凶神恶煞地要让他反水。 “她们母女若想要镖局,我建议你好好劝劝。” “事情闹大了,她们也没脸,给定西侯惹了笑话,说不定就被赶出门了。” “你小子也是走了狗屎运,上门给病秧子当牛马,结果套上了金车架。” “侯府只想要那两母女,平白还得搭上你这么个添头,八成想找机会踹了你。” “我要是你,就给自己留条路,真被赶出来了还有个去处。” 王庆虎一面劝,一面巴掌直往许富德背上拍。 许富德身板完全比不得他,挨了几巴掌,险些要吐血。 晕头转向进镖局,又晕头转向被送出来,西北风刮得脸上挨刀子一样的痛,也刮出了他骨子里的一些许血性。 他要跟王庆虎拼了! 安远镖局坐落在闹市,左右商户多。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许富德怒目瞪着匾额,啊啊大叫两声,惊动了人出来:“王庆虎你这绿王八,抢了我岳母祖传的镖局,你还有脸威胁我?” 大喊大叫着,他冲进门去,抄起了墙边摆放着的镖师们操练的长棍,又冲出来对着那匾额哐哐砸去。 动静这般大,镖师们也纷纷冲出来,要抓住这惹事之人。 许富德麻溜地转身跑了。 斜对角就是一家瓷器铺子,他往人家柜面底下一钻,嘴上骂个不停。 镖师们傻了眼,进去抓人,万一把瓷器碰着摔着,得赔钱。 瓷器铺子的掌柜也傻眼了。 许富德把荷包塞给他:“我砸的我赔,他们砸的他们赔,暂且就这一包银子,不够的我不赖账。” 掌柜的掂量了下荷包,又观许富德那富贵人家才用的衣料,勉强忍了。 两厢隔着铺门对峙,王庆虎也赶了来,气得吹胡子瞪眼。 许富德躲归躲,嘴不停,不多时,被惊动出来的人都围了上来。 谁让这是一出好戏? 都是有妻有子的,“绿王八”戳得人心突突。 又都是商户人家,“抢祖业”简直是令人发指! 一时间,有好事的甚至乱和稀泥,想让许富德把来龙去脉讲清楚。 王庆虎的脸面挨不住,上手要擒拿他:“胡说八道!镖局哪有祖传的?谁能干谁做总镖头,都是外聘来的。” 许富德往那掌柜的身后躲:“那你说说,这镖局的前身是不是广源镖局?东家是不是姓柳?” “那是他家丢镖赔银钱,不得不转手!” 事已至此,许富德已经豁出去了。 等阿薇与闻嬷嬷到这里时,瓷器铺子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全是来看热闹的人。 许富德已经把经过说了一遍,来晚的人没有听到全貌,正向早先的人打听。 阿薇看不清楚里头,见瓷器铺子对面是一家二层高的茶叶铺子,当即进去,上了二层。 窗户推开,底下便清楚了。 当然,两人也只瞧见了镖局众人,而被堵在瓷器铺子的许富德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你个上门女婿还摆谱!说到底就是我岳母太要脸,晓得跑镖不容易,给你留个体面,让久娘跟了你的姓!人家入赘怎么也得撑个三代才还宗,你倒好,不止把母女两人赶出门,还抢人家家业!王庆虎你真不要脸!” 王庆虎在骂声与议论声中,火冒三丈,烧得自己一张脸臊得慌。 毕竟是旧事了,隔了那么多年,原也没人再提。 今朝全翻出来,他往后如何在这条街上做生意? 左右商户有不少是镖局主顾,也有家中独女又招婿的,看王庆虎那眼神,简直是腊月大雪般凌厉。 “屁的还宗,她柳氏又没给我生儿子!”他不由气道,“你许富德又是什么好东西!上门女婿表忠心?当心马屁拍在马腿上!” “我比你有自知之明!上门要有上门的样!”许富德高声道,“我许家有个屁东西,值得生个儿子大张旗鼓? 久娘要是能给我生儿子,我就让他跟亲外祖父姓,让他做大富大贵人家的公子。 我以后就是我媳妇我儿子的马前卒,让往东绝不往西。” 许富德多年在街上讨生活,先前混得一般,但嘴皮子学了不少。 低头哈腰是生活所迫,现在豁出去骂出了一身汗,浑身都有劲。 却也还记得那日大舅哥的警告,不把“定西侯府”挂在嘴上,至于别人知不知道他是侯府女婿,那是别人的事,反正不是他嚷嚷出去的。 楼上,阿薇呵地笑出了声。 “许富德还挺能说,”她点评道,“不比以前镇子里几个婶娘的嘴皮子差。” 闻嬷嬷失笑。 王庆虎再一次想冲进铺子里抓他,被铺子的伙计们拦了下。 嘴上说着“别砸了东家的货”,实则都想再听听热闹。 王庆虎一身蛮劲使不出:“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你不喘,你把镖局还我岳母!”许富德从掌柜的背后探出半边身子,仗着距离安全,喊道,“谁不晓得镖局挂在你远方亲戚名下! 就是你和你那拜把子兄弟合谋做局,把镖局夺了去! 挖人跟脚的玩意儿,活该没儿子,活该给别人养闺女! 老王八!绿王八!” 王庆虎最听不得这个。 刚与柳娘子成亲时,他倒也没有在乎过一些私下传闻。 保住镖局的银钱固然是定西侯出的,但对老百姓来说的巨资、对人家侯爷根本不值一提。 柳氏若与侯爷真有情意,早进府做妾去了,何必守着个差点倒了的破镖局? 久娘出生时,王庆虎也相信稳婆说的“早产”,不足月的孩子看着就比足月的瘦弱。 但架不住别人议论。 镖局里全是男人,嘴上什么浑话都有。 一年两年还成,七年八年被人在背后笑话,王庆虎也慢慢信了。 他给别人养了女儿。 所以,有机会把柳氏母女赶出镖局时,他想也不想就付诸行动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戴了那么多年绿帽,镖局是他应得的报酬! 再之后,他另娶了方氏,又生了个儿子…… 对,他有儿子! “你个癫公!”王庆虎大声道,“老子有儿子,你晓得个屁!” 许富德骂上了头,一句不让:“你确定你现在的儿子是你亲生的? 我岳母跟了我老丈人那么点日子,就得了久娘,嫁给你十几年没点动静。 是你不行吧?要不要去看看大夫,别给人养了女儿,再又给人养儿子。 我看我那老丈人老当益壮,回头再添个老来子,你、你你…… 你那小媳妇脸色这么差,不会真的……” 许富德的骂声渐渐小了下去,惊讶地看着人群中的方氏。 自家仇人,镖局上下几张重要的脸,他都认得。 他和王庆虎对骂,本没想过拖别人下水,实在话赶话,很上头,嘴巴快了没管住,他有罪他知道。 但是,看这方氏的脸色,难道是他胡说八道说中了? 许富德的眼珠子在王庆虎与方氏之间来回转,看着王庆虎从气愤到狐疑再到愕然的神色变化,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哎呦我的娘哦! 这可真不能怪他。 王庆虎不会气得不管不顾来砍他吧? 怎么说也是那方氏不地道,绝对不是他胡咧咧的错! 王庆虎这会儿有些顾不上许富德了,因为方氏的反应不是无措、不是悲愤,而是心虚。 “当家的……”见王庆虎瞪着她,方氏颤声道,“你得信我,我不是那种人,那泼皮泼脏水……” 楼上,阿薇把手里的茶盏放回了桌上。 如此曲折,不宜饮茶。 她怕自己手一抖把茶盏摔出窗去。 但不得不说,瞎猫也是猫,许富德抓耗子的本事比预想中的强些,愣是捅了个耗子窝出来。 她轻声问闻嬷嬷:“穿蓝底袍子站那儿的就是王大青?” “是他。” 阿薇点了点头:“那他就是那个奸夫了,刚才他明显慌了。” 也就是人多,注意力全在王庆虎身上,才无人注意他。 偏阿薇占了窗,居高临下,看得真切。 “挺好的,”指尖在窗沿上点了点,阿薇道,“夺镖局的案子做得周全,原还以为得胡搅蛮缠一番,现在叫他们起内讧,也省得我们做仗势欺人的恶人。” “外祖父要脸,舅舅瞻前顾后,都是不愿意行那套的。” “我倒是挺想当个恶人。” “可惜……”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4章 恨屋及乌 日光温柔。 初冬的阳光落下,萦绕在身上,连发丝都染了一层薄薄的金粉。 闻嬷嬷看着窗边光下的阿薇,唇角轻轻抿了下,终是一声无声的叹息。 楼下,有人质问,有人辩白,有人议论,有人起哄,喧闹极了,而在这小楼上,声音却像是被笼了起来。 她的耳畔,还是阿薇念叨的“可惜”。 短短两字,揪得闻嬷嬷心中难受得很。 旁人都不晓得,但闻嬷嬷很清楚,姑娘对“仗势欺人”的感觉很是复杂。 多年前,她们生活过的村落、小镇,时常有各种欺人的事。 亲眼所见的,道听途说的,一件件一桩桩,带着生离死别的悲剧,刻在了姑娘的心里。 谁都无能为力。 她们自己都是小心翼翼地过日子,如何能帮得上旁人? 能仗势欺人的都有势,全是横行霸道。 除了看着听着,别无他法。 有一次,亲眼见着知府儿子欺男霸女。 在那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知府已然是一手遮天。 姑娘回来后磨了一夜的刀,却也只能如此了。 恨恨时,姑娘说过“也想当那仗势欺人之辈”,能有势,才能救人助人,也才能报仇。 时隔几年,身份处境变化,她们身边少了很多“恨不能拔刀相助”的不平事,但闻嬷嬷知道,那股劲儿还压在姑娘心里。 “姑娘,”闻嬷嬷心念一动,轻声与阿薇道,“仗势欺人,也有好些办法。” 阿薇回过头看她。 日光映出了长睫弧影,她眨了眨眼睛,笑了声:“也是,我不能欺人,那就给许富德做个势吧。” 底下瓷器铺子里,许富德东张西望。 王庆虎的注意全在那方氏身上,他脸上过不去了,哪怕是大庭广众下,也要逼方氏一句真话。 方氏嘤嘤哭着,心慌意乱,口中翻来覆去那几句话。 这是许富德脱身的好机会。 此刻不走,等王庆虎回过神来,他还得挨一通老拳。 总不能真在瓷器铺子里住下。 可里三层外三层的,只怕还没有挤出去,就被镖师们拎回来了。 许富德犯愁。 冲动了,真的冲动了。 尤其是还给王庆虎织了顶新鲜绿帽子,比他预想的砸匾额凶太多了。 他那小眼睛滴溜溜转着想办法,突然见人群散开了一个口子,从外走进来一老妇。 许富德定睛一看,正是闻嬷嬷。 他顿时大喜,有人来救他了。 许富德忙要唤她,就见闻嬷嬷直直走到他跟前,恭恭敬敬喊了声“姑老爷”。 “……”许富德不敢动了,像被雷劈了一般。 诚然,定西侯府的下人都这么称呼他,但态度上绝对没有“恭恭敬敬”可言。 许富德自己也清楚,他就是一个搭头,没被赶出门去已是侯府客气,他哪里敢摆那主子的谱? 普通下人跟前不敢,在闻嬷嬷跟前就更不敢了。 这是表姑娘身边的嬷嬷。 别提什么主仆身份,闻嬷嬷转达表姑娘意思时,“恭恭敬敬”的只可能是他许富德! 这会儿,怎么突然反过来了? 极其意外,叫人心慌。 闻嬷嬷笑眯眯看了许富德一眼,态度依旧恭敬,眼底闪过锐意:“姑老爷,时候不早了,姑太太着人请您回府。” 许富德一个激灵,后脖颈全是冷汗。 他好像给侯府丢人了。 哪怕他不曾自报家门,但定西侯府的姑爷躲人家柜面底下…… 闻嬷嬷看不过眼来“提醒”他,也是情理之中。 他下意识想要赔罪,但对上闻嬷嬷的视线又顿住了。 人前要脸。 不可以在人前,再丢人了。 许富德挺直了背,大摇大摆往走外,故作镇定道:“久娘寻我,那定不能叫她久等,马车安排了吗?” 见他出铺子,镖师们想要上前,又颇为犹豫。 这来接人的嬷嬷姿态挺拔,举手投足间具是勋贵人家的气度。 先前许富德砸匾额挑衅在先,现在镖头没空管许富德,他们再不依不饶…… 尤其是知道传言里久娘那个爹的身份的,愈发不敢动许富德,侯府的嬷嬷不好惹。 不止镖师,看热闹的也互相嘀嘀咕咕,琢磨着这上门女婿究竟上在了谁家,来接人的嬷嬷是如此气派。 两人这一唱一和,把周围人唬住了。 瓷器铺子的掌柜见货物完好,亦不敢拿钱,赶紧把荷包还给许富德。 许富德顶着一口气,想象着两次见陆骏时、那大舅哥的模样,微抬着下颚:“辛苦嬷嬷引路。” 闻嬷嬷却问:“姑爷怎得来这里了?” “王庆虎做了亏心事,把我硬架来这里,叫我劝久娘莫要翻镖局易手的案子,”有人撑腰,许富德的胆子又大了起来,指了指面如黑炭的王庆虎,“就是他,抢了久娘与岳母的祖业。” “既是抢了去,那打官司也得拿回来,没有叫外人占便宜的道理。”闻嬷嬷道。 王庆虎一听就炸了:“老子养了久娘那么多年,现在叫外人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你现在的自己人是方氏和她生的儿子!”许富德嘴快,“哎,那儿子你认是不认?” 王庆虎的脸涨得黑红。 “你混说什么?你想逼死我吗?柳氏不守妇道,你就要把脏水也泼我身上?”方氏哭哭啼啼地骂,“当家的你别听他胡说,这几年我打理镖局尽心尽力,为的不是你吗?” 闻嬷嬷依旧笑盈盈的,说出来的话却毫不留情:“我很是好奇,一个镖头娘子打理镖局,总镖头的娘子为何不打理?” 方氏的哭声霎时止住了,哑口看着王庆虎。 许富德眼神好,看方氏反应,又观闻嬷嬷态度,立刻领会了其中门道:“祖传的家业,打理来打理去,最后传给的都是亲儿子,是不是啊总镖头?” 王大青心虚得没敢看王庆虎,只握着拳要打许富德。 许富德强忍住了没有躲去闻嬷嬷身后,但王大青的拳头并未落到他身上,只听得王庆虎一声吼叫,竟是要与拜把兄弟拼命。 一时间,彻底乱了套。 许富德借机跟着闻嬷嬷离开,等走到街口,他抬手好一通抹汗,颤声与嬷嬷说来龙去脉。 闻嬷嬷听完,道:“你只管回家去,镖局这儿先让他们闹一闹。” 安排来了马车,许富德上车去。 坐在其中,他深深吐了几口气,整个人半瘫在车里。 摆富贵姑爷的谱,真难啊。 他就只是个点头哈腰讨生活的,还是赶紧回去给久娘端茶倒水最适合他。 另一厢,阿薇与闻嬷嬷会合,寻了家香料铺子。 等两人回到燕子胡同,日头已偏西。 马车停在侯府外头,闻嬷嬷正要下去摆脚踏,就听的车夫与人问安,唤了声“王爷”。 撩帘子的手一顿,闻嬷嬷回头看了阿薇一眼。 阿薇抿了下唇,与她递了个眼神。 闻嬷嬷会意,神色如常下车去。 透过掀开的帘子,阿薇看到了外头的人,正是沈临毓。 府前一株银杏,已是残叶稀松,沈临毓站在石狮旁,身边一匹乌黑的高头大马,他的手扶着马脖子,抬眸看过来,视线越过晃动的帘子,落在了车中人影上。 帘子落下,隔绝了视线,但阿薇依旧能感觉到那股被审视的视线。 等闻嬷嬷摆好脚踏,再掀了帘子,阿薇再一次迎上了沈临毓的目光。 他丝毫没有回避,又足够大方自然。 “王爷,”阿薇下车站定,“王爷来寻外祖父?” 沈临毓却道:“我来寻余姑娘。” 阿薇轻笑了下。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王爷里边请,”阿薇客客气气地,“正好我也有事请教王爷。” 沈临毓把缰绳扔给门房上,随阿薇入了侯府,往前厅去。 “刚听说余姑娘出了门,还当今日错过了,”沈临毓一面走,一面似是扯家常般,“正要走了,恰巧遇着你回来。” “那还真巧,”阿薇淡淡,说得也直白,“出门采买些东西,没想到看了出好戏。” 沈临毓似有兴趣:“什么好戏?” “安远镖局,”阿薇回道,“以前是我们府里姨娘的家业,叫人谋了去。” 沈临毓脚步一顿。 定西侯府把在外多年的姨娘接回了,这事儿在千步廊传开了,他自然也听说一二。 此时听阿薇平淡的口气,沈临毓多问了一句:“听起来,余姑娘与这位姨娘的关系,好似比侯夫人亲切些?” 阿薇道:“爱屋及乌、恨屋也及乌,我母亲向着谁,我便也向着谁。” “余姑娘与令堂关系很好。”这般说着,沈临毓的视线落在了阿薇的手上。 先前的伤口都愈合了,瞧着也没有留什么疤。 那盒祛疤膏看来有效果。 “我与母亲也能算得上相依为命了。”阿薇答道。 进了前厅,茶水刚上,沈临毓品了一口,道:“初二那日在寺里遇着余姑娘,是烧给故人的?” “烧给蜀地那里一长辈,母亲对余家人深恶痛绝,但其中也有对我不错的,我不想在家里烧惹母亲厌烦,便去了寺里,”阿薇不意外他会问,至此为止她亦没有推辞隐瞒,但也明白,只是这些可不值得沈临毓上门,“王爷想问的,不止这些吧?” “看来余姑娘是急性子,”沈临毓放下茶盏,眼中还有笑意,但语气已是沉了三分,“我想听余姑娘说说大慈寺。” 阿薇静静看着他。 见此,沈临毓先问:“余姑娘去过大慈寺?发现冯大人亡妻金氏的忌日对不上的,是不是余姑娘?” 阿薇点了点头:“是我。” 沈临毓又问:“前回问起时,余姑娘为何不提?” “王爷指的前回,是怀疑我杀人的前回?”阿薇笑了起来,嘴角扬着,眼中却无丝毫笑意,反倒透了几分清冷,“没有哪个疑犯会给自己惹麻烦。” 就像这一刻,沈临毓既然问了,她就不会否认。 寺中和尚见过她与闻嬷嬷,扯谎无用。 沈临毓仿佛并不介意阿薇的态度,若有所思般点了点头:“余姑娘说得在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让阿薇不由瞥了他两眼。 “那今日,余姑娘不是疑犯,我也只是打听些冯大人的事,”沈临毓的语气又松快起来,“在我看来,余姑娘很了解冯大人。 余姑娘与冯侍郎夫人有些交情,你骂她一顿也算交情。 与冯侍郎也有缘分,他弄错了先夫人的忌日,正是你发现的。 你做的那款果茶,礼部衙门里人人喝得都好,就只他喝得吐了,我始终很好奇。” “所以,”阿薇的声音有些轻,而后清晰了几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沈临毓,问,“王爷查冯侍郎的死,是围绕着我查的吗?” “我记得前回余姑娘说过,你只会杀鸡,不会杀人,冯大人的死,方向有很多,余姑娘这头,”沈临毓顿了顿,斟酌了下,“嫌疑最小的大抵就是你了。” 阿薇顺着他的话道:“这么说来,想要冯大人命的人还真不少?” 沈临毓微微倾了身子,声音也低了些:“谁知道呢,即便没有死在大慈寺,冯大人之后的麻烦恐怕也不少。” 说完这句,他的身子当即坐直,似笑非笑道:“他这一死,有人哭有人笑。” 阿薇垂眸。 如此听来,冯正彬应该恰恰是某件事情上的关卡,原指着靠他顺藤摸瓜,她横插一手,线变断了。 对此,她也不会心生内疚。 报仇、寻事,先到先得,谁还会将就谦让? 且她的仇,也没有报完。 “我想,该哭的是徐夫人,”阿薇道,“我见徐夫人对冯大人颇为依赖,冯大人一死,家中生活怕是难以为继。” 沈临毓等她说下去。 “徐夫人出手很是节俭,冯大人的俸银即便不宽裕,他以前也是太师府的姑爷,金家嫁女不至于吝啬,”阿薇缓声道,“王爷与其绕着我查,不如查查冯大人把先夫人的陪嫁都弄去哪里了吧。” 沈临毓闻言,笑了起来,手指划过茶盏沿口:“听余姑娘的口气,对陪嫁的去向似是有猜想?” 阿薇迎着他的笑,漆黑的眸子漾出笑意,比先前要真诚许多、也要明艳许多。 “冯大人后来拜的老师、岑太保,”这回是阿薇倾了身子,眼底皆是怂恿与鼓动,“恨屋及乌,我母亲恨谁,我自然是连她、和她的靠山一块恨。”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5章 不知能不能再向王爷讨一些? 晚霞将散。 院子里已经陆陆续续点了灯笼。 前厅里还来不及点灯,渐渐沉下来的光线中,阿薇眼中的情绪却锋芒毕现。 她一点都没有隐藏对岑家的恶意。 沈临毓直视着她的眼睛,沉思片刻,道:“余姑娘倒是提供了一个不错的思路。” 阿薇品了品他话里的意思,坐直身子又站起身。 厅中摆放了三个灯台,她慢条斯理地一一点上,视线也渐渐明亮起来。 她不信郡王爷没有想到查冯正彬的银钱往来。 案子发生后,明明有无数线索去查,偏把与她相关的事儿查了一圈。 是她格外吸引王爷的注意? 并不是的。 就像王爷刚刚说的,在一众线索中,她这条线反而是嫌疑最小的。 如此来看,镇抚司查案,应当是把能查的每一条线都查了,并未放过任何一环,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镇抚司查过的嫌疑人怕是有厚厚一叠。 而银钱关系、人际往来,是查凶案时必不会错过的部分。 王爷作为指挥使,早该把冯正彬那些事情翻了个底朝天了。 几个念头在心中转过,阿薇定了定神,拨了拨灯芯调整光亮,道:“所以,能查的线索陷入瓶颈,只好再从我这儿问出些状况来?” 沈临毓闻言也不生气:“查案嘛,一帆风顺是运气,进死胡同才是常事。有时候线索太多并不一定是好事,一条条排查起来,耗时耗力。” 阿薇静静等他说下去。 沈临毓低叹了声,无奈不多,语调反倒轻松:“余姑娘很了解冯大人的案子,应当也能想到,镇抚司会遇到些什么样的麻烦。” 阿薇的确知道。 就是衙门麻烦多,这案子才不好断,起码来回拉扯数月,不叫冯正彬那些污浊事情轻易风吹云散,也让她这个真凶能够混在其中。 若不是沈临毓敏锐,不放下她这条线,她其实很安全。 明黄灯苗中,沈临毓的眼睛映着笑意,唠家常似的:“我还是想请教余姑娘,谁会想要冯大人的命?” 阿薇淡淡道:“许是收了不少银钱的岑太保,许是想争尚书之位的官员,许是和冯侍郎有旁的龃龉的人,许是想为金夫人报仇的人,许是金夫人自己来报了仇……” “我得提醒余姑娘,”沈临毓笑着道,“若是金夫人报仇,冯侍郎便是自杀。眼下照着谋杀来查,冯大人的‘遗书’就做不得准了,谁能断言金夫人是被害死的? 冯大人若没有害过金夫人,冯家就是完完整整的受害者,镇抚司能让冯家配合查案,也仅仅是配合。” 而想要完整查明白冯正彬的银钱走向,仅靠冯家配合的那些讯息、完全不够。 得抄家。 可没有正当由头,即便是沈临毓也不能从御书房讨来一张抄家的旨意。 除非,把科举案摆到台面上。 只是那样就打草惊蛇了。 但若是不把冯正彬查个明白,且不说自杀他杀得搁置,最麻烦的是科举舞弊那案子缺了关卡…… 这不止是死胡同,还是鬼打墙。 阿薇抿了下唇。 直到说到这一刻,她算是彻底明白了郡王真正的来意。 想要走出“死胡同”,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砸墙。 证实冯正彬杀妻,他就是罪人,镇抚司抄了冯家,沈临毓想要的银钱往来,以及冯正彬可能牵扯进的别的案子里的线索,才有可能抄出来。 而证实的办法…… 侯府姑娘做不到,但镇抚司能做的。 “王爷既然已有办法,何必问我这些?”阿薇扶着桌沿,垂眸看着舒适坐着的沈临毓,四目相对,良久她倏地轻笑了声,“镇抚司想开棺验尸,难道还要谁点头不成?” 沈临毓望着她的眼睛,想从中抓到她的、哪怕是一点波澜情绪,但自始至终,阿薇很平静。 “开棺验尸,余姑娘果然很有想法。”他道。 阿薇道:“王爷那日既见着我杀鸡了,应当也听到了我与表弟说的话。我见过开棺验尸,也听仵作说过血荫,晓得人在死前若伤到骨头,蒸骨后会有痕迹。” 沈临毓听她提起,颔首道:“确实,但开棺验尸毕竟不是寻常手段,你刚才说的那些人里,谁会盼着验?” 阿薇答道:“岑太保不想,冯大人被抄家,万一查出来他收了银钱,他得许多麻烦。 官员也不想,借着冯大人的死正好给对手们泼脏水,能搅浑水多久算多久。 与冯大人有龃龉的,说不好,谁知道是何种龃龉,怕不怕像岑太保这样被顺藤摸瓜。 而想为金夫人报仇的,更难说了。金家满门抄斩,哪里还有活人?” 说到这里,阿薇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抛开前头这些,想要验尸的人,还有我。” 沈临毓眸子一紧。 “王爷觉得很意外吗?”阿薇看在眼里,问道,“王爷今日来,不就是想从我这儿得这句话吗?” 窗户纸捅破了,沈临毓亦不遮掩,承认道:“确实。毕竟,在恨屋及乌之前,余姑娘似乎更看重那位已故的金夫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与徐夫人的争吵,揭穿冯侍郎弄错了忌日。 “在恨屋及乌之外,”阿薇一字一字道,“还有一个词,救命稻草。” 沈临毓挑眉,一时没有明白。 阿薇倒是重新放松下来,坐了回去,给自己倒了盏茶,慢慢抿完,复又道:“京中沸沸扬扬传冯大人杀妻,却又不能全然证实。 我盼着能得一个结果,我想给我母亲一个念想。 哪怕是陈年旧案,只要查了,就能找到蛛丝马迹。 金夫人的死能被掀开来,查出一个结果,那我外祖母的死,一定也可以查。 我母亲那个病,若心中没有什么撑着,是不行的。” 她说得很慢,语调之中满是感怀。 王爷今日的态度摆在这里,阿薇多多少少能琢磨透。 冯正彬牵扯的其他“仇怨”才是王爷最看重的事,是不是她杀的冯正彬,眼下对王爷并非如此紧迫。 或者说,如果她没有实证、仅靠臆断就下手,让冯正彬成了个彻彻底底的受害人,反倒坏了王爷的事。 王爷一而再地来问话,更想弄清楚她为何对金家人的死耿耿于怀。 靠着话术,倒也不是不能洗脱,但阿薇得认。 这是为了陆念,也是为了姑母。 哪怕这一步是险棋,阿薇也得落子。 她验不了姑母的尸,那就让镇抚司,让王爷去验! 听阿薇再次提及母亲,沈临毓又把视线落到了她的手指上。 灯台光线下,手指状况比先前看得清晰许多,那日绷带下的咬痕伤口完全淡去,看不出曾受伤的模样。 “为了母亲……”沈临毓思量了会儿,又笑了起来,“余姑娘很忙。爱屋及乌,去看了姨娘被人谋去的镖局的热闹;恨屋及乌,提醒我给岑太保、给你母亲不喜欢的继母的靠山寻麻烦;救命稻草,弄清楚金夫人的死因。如此一桩桩事情,不比我镇抚司空闲。” 阿薇可不管他话里调侃,亦不问他信不信自己的说辞,只道:“后两桩都是镇抚司的事,我不过是看个戏罢了。至于前一桩,本就是热闹。” “既然余姑娘喜欢看热闹,”沈临毓道,“开棺验尸之时,不妨也来看看。” 阿薇应了:“好。” 话已至此,要确定要试探的似乎也都结束了。 沈临毓往外头看一眼,正好看到匆匆赶来的定西侯。 定西侯神色严肃。 他才一回府就听说郡王登门,又听说王爷和阿薇在前厅说话,心中就觉不好。 前次问案是问崩了的。 隔天王爷通过他赔了礼,但今儿再来,莫不是又问案子? 再问崩了,阿薇的性子一准黑脸走人,但得罪王爷总不是好事。 说来,定西侯也没有弄懂,冯正彬那案子怎么就一直来问阿薇呢? 入了前厅,定西侯的视线在沈临毓和阿薇身上转了转。 不好说融洽,但也没有剑拔弩张。 他暗暗松了口气,与沈临毓见了礼。 沈临毓起身,颔首示意,正要和定西侯说几句,突然想到之前的话。 他转头看向阿薇:“余姑娘,先前说有事要请教我,是何事?” 阿薇抬眸看他。 成昭郡王有一双漂亮眉眼,问案试探时、即便他掩饰几分,也自然而然带出些凌厉与审视,此刻收敛了周身气势,不再说公事了,看人的模样便透出和煦温柔来,莫名叫人觉得他很好说话。 阿薇想,也就是看着“好说话”而已。 “我很喜欢王爷赠的祛疤膏,”有求于人,阿薇的态度亦缓和,“不知能不能再向王爷讨一些?” 闻言,沈临毓的眉宇间露出讶异之色,显然没想到是这么个请求。 阿薇迅速看了定西侯一眼,又看向沈临毓:“我也不白拿王爷的东西,礼尚往来,正好我采买了些香料食材,准备今晚给外祖父做一餐蜀地菜,王爷也一道尝尝吧。” 定西侯哎呀一声。 他记得阿薇说了要置一桌“正宗”的蜀地菜,阿念吃得多辣,就给他做多辣的。 这么辣,王爷恐怕不能…… 定西侯正想着如何不伤颜面地不留沈临毓用饭,下一瞬,就听边上那人应下了。 “是我有口福了。”他道。 听着好像还挺高兴。 定西侯背过身轻叹,一会儿辣得受不了,别不高兴就行了。 阿薇抬步往外走。 沈临毓像是来了兴致,与她商量起来:“不晓得能不能观摩余姑娘下厨?” 阿薇道:“可以。” 要置办一桌菜,阿薇没有回春晖园,直接往大厨房去。 灶上准备着府中晚饭,这个时辰,将将把各处的都做出来。 见阿薇要用灶台,便赶紧匀了一个给她,又问她要准备什么。 阿薇看了眼余下的食材,道:“我自己看着做,蜀地菜味道大,嬷嬷们若是闻不惯,先去外头歇会。” 话是这般说,但嬷嬷们起先都坚持着,直到辣椒炝锅,霸道的味道涌入鼻腔,纷纷咳嗽着往外头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阿薇用的香料不少都是下午采买回来的,与府中置办的不同,十分浓烈。 嬷嬷们便是出了厨房,一时也无法适应,咳得眼泪冒出来。 泪花花的,才看到有位公子站在门边。 有人不认得他,只觉得陌生,疑惑一外男怎会出现在厨房。 有人看他眼熟,再仔细一想才记起来,这是成昭郡王,又想郡王怎么不去侯爷书房。 沈临毓没有管别的,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阿薇身上。 备菜时,无论切丝还是焯水都很麻利,上灶时动作轻快,看着就是习惯了灶台。 或者说,她在灶上很是自得。 没有强买强卖时的乖张,也没有拿着刀逼表弟杀鸡时的凶悍,更没有被问到案子时那股锋芒时现时收的隐忍…… 今日时候短,阿薇做的都是能快速成菜的。 几道菜盛出来,色泽浓郁,热气腾腾。 她擦了手,看向依旧站在门边的人,微微扬了扬眉。 她自己习惯了这口味,炒制时不会呛着,不习惯的似嬷嬷们那样咳个不停,但沈临毓从头至尾都没有出过声。 除了眼尾有些淡淡泛红之外,他似乎并未被影响到。 “王爷能吃辣?”阿薇问。 沈临毓道:“偶尔吃些。” 他说得轻慢,但嗓子稍显喑哑,可见并非全然无感。 阿薇听出来了,笑了笑:“那王爷等下与外祖父多用一些。” 毕竟不是只一碗抄手了。 有这么个饭搭子在,定西侯想不动筷子都不行。 得叫他把一桌都吃完。 管事把酒菜送去小花厅。 定西侯见沈临毓回来,请他入座,再一看满桌的红、心中发怵。 一筷子入口,辣味充斥口腔,激得他忙喝了口酒。 沈临毓看在眼中,问:“侯爷既吃不得这般辣,怎么叫余姑娘备了这么一桌?” 定西侯哂笑,末了还是道:“阿薇和她母亲一个性子,我得罪一人,等于得罪两人,这一桌是我赔罪的。” 沈临毓怔了下,而后抿了口酒,呵地笑了声。 行。 余姑娘那恼了就甩脸的脾气,是一视同仁。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6章 我何时说过她是真凶? 一碟爆炒鸡胗,看着没有那么红火,但不晓得阿薇调了什么酱料,香浓味重。 沈临毓吃着能接受,对定西侯显然辣了些。 偏味型出色,又适合下酒,定西侯尝了又意犹未尽。 一时间,他在下不下筷子间犹豫。 可这一桌全是辣菜,不吃这碟,其余的看起来更“凶”。 定西侯便打量了沈临毓一眼。 王爷的坐姿看起来颇为闲散,说来他向来都是这么怡然自得,在衙门里也不会板板正正。 再仔细回忆,似乎有几次在御书房遇见王爷,他在御前也是这么轻松。 办政务时不绷着,私下用饭自然也随心。 比前回在书房用鸡汤泡饭还要自在。 要说不同,也有。 唇色比平时要深,可见还是辣的。 定西侯又瞥了眼边上几子上摆得茶盘,暗暗叹息。 若不是王爷在这儿,他定要拿碗白水涮涮,味再好,辣太重也不舒服。 可这事儿做不得。 客人再是松快随意,定西侯也不敢在沈临毓这里摆什么主人的谱,更不好意思拿白水涮菜,他要脸。 于是,只能忍着辣,吃菜吃酒。 沈临毓也饮了几盏,于他来说不算多:“侯爷怎么惹令爱母女两人不高兴了?说来,侯爷若是能吃辣,这些菜也算不上赔罪。” “我能吃多少,阿薇能给我再往辣里添多少,”定西侯叹道,“她前回吓唬阿致的架势,王爷也看到了。” 沈临毓闻言笑了起来。 架势么,很疯,很有一套。 “不也给侯爷送果茶了吗?”沈临毓道,“特特送到衙门来。” 说起那桶果茶,定西侯的面子又找回来几分:“所以我说她和她母亲一个样,好起来什么都好,气起来能把人气狠了。” “所以侯爷怎么惹着她了?”沈临毓抿了口酒,“为了那位姨娘?我怎么听说是令爱亲自把人接回来的?还有侯爷那小女儿女婿。” 定西侯苦笑。 家里人人不信,同僚也没信。 按说现在也没有什么好讲的,但许是喝了些酒,又许是酒桌上更好说话,定西侯惆怅道:“王爷就别揶揄我了,真不是我小女。 我自认敢作敢当,真与她有什么,早年就接回来了,怎么会叫她在外头再嫁人? 偏是谁都不信,弄成现在这样?” 沈临毓挑眉,也没说信不信,只道:“那侯爷好肚量。” “好肚量都给我安排这么一顿席,没肚量怕是油盐酱醋全给倒锅里叫我吃喽,”定西侯啼笑皆非,末了又是一声长叹,“说来是我亏欠女儿,她高兴怎样便怎样吧,她与柳氏投缘,想从柳氏那儿得些母女亲情,我怎么好再让人搬出去? 风流债就风流债吧,这么大把年纪了,豁出去老脸,这点债还能替她背。” 沈临毓打量了定西侯两眼,与他添了酒。 “侯爷这般诚恳,我也多说几句,”沈临毓缓声道,“既背了债,不如再多些,那姨娘带来的女儿该给个名头,也省得叫谁参一本。自冯大人去世,朝中不少人心浮气躁,想来侯爷也看在眼里。” 定西侯道了声谢。 言语交谈间,心思不在品味上,一时倒不觉得辣。 等回过神,看着一桌子吃了七七八八的菜,火辣辣的感觉立刻从口中烧起来,顺着食道烧到了心肝肺,胃里灼得厉害。 回想起那碗红油抄手事后带来的难以言说的痛苦,定西侯不由后怕起来。 今次没有喝汤,应该、可能、还行吧? 时候晚了,定西侯送沈临毓出府。 小花厅里撤了桌,阿薇使人来问了声,得到“差不多都吃完了”的答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枉她留郡王爷一道,外祖父吃得不错。 陆念在剥松子吃,闻言道:“辣吃多了歇不踏实,平日吃得越少,越不踏实。” 阿薇晓得她的意思,伸手指了指秋碧园方向:“过不了多久,往那里也送。” 陆念颔首。 作为一个从被逼着吃辣,到习惯吃辣的人,她对此颇有经验。 心情越烦躁,嘴上就越想吃些刺激的。 岑氏近来很烦,等她再烦点,便可试试了。 另一厢。 沈临毓回到镇抚司时,里头依旧有不少人忙碌。 他走回书房,刚解了披风,就有人进来了。 元敬一面把披风收了,一面行礼:“副指挥使。” 沈临毓见了人,直接道:“正好要寻你,那祛疤的膏药,你明儿拿些给我。” 闻言,穆呈卿愣了下。 他来问案情,怎么就说到膏药了? “祛什么疤?”穆呈卿问,“一般的膏药,外头药铺里多得是,你要好些的,哪儿也好不过长公主手里的,你回府要去呗。” 沈临毓没有说话。 穆呈卿啧了声,推断起来:“你不好向长公主开口,那要药膏的肯定是个姑娘,你怕她今儿把人叫去相看、明儿就拿着八字算。 你不是去定西侯府了吗?哪里遇着姑娘……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哦。” 穆呈卿悟了:“余姑娘!” 沈临毓瞥了他一眼,依旧不搭腔。 “冯大人那案子,几条线查下来,有嫌疑的人怕是有这个数,”穆呈卿很来劲,伸出右手,五指张开比了比,“镇抚司上下也没有人注意余姑娘,就你私下查她。 你既怀疑她杀冯大人,你还给人送祛疤膏? 怎么的,怕掌握不到实证,王爷想要感化真凶?” “你见过哪个真凶能被感化?”沈临毓反问,问完又道,“再说,我何时说过她是真凶?” 穆呈卿呵呵两声。 没有化为言辞,但意思明显。 沈临毓往书案后头的椅子里一靠,一手支着扶手,问:“她若是凶手,为什么杀冯大人?” 穆呈卿道:“应当是为了金夫人。” “那她还会做什么?” “金夫人、那便是金家,”穆呈卿不太能确定,声音也压低了,“或许是金太师……那桩旧案……” “那我拦她做什么?”沈临毓抬眼,眸色沉沉。 听这口气,穆呈卿又道:“所以她认同开棺验尸?有意思,冯大人若真杀妻,瞒了这么多年被掀开来,却也只是传言,确认不了。 这案子要是还在顺天府,杨大人就算敢走这一步棋,也得费劲拉扯,最后能不能开都两说。 也就是我们镇抚司,在成昭郡王‘您’的指挥之下,才能说开棺就开棺。 你这算不算被人利用了?” 沈临毓皱眉。 穆呈卿与他童年相交,又做了他多年伴读,圣上点他来镇抚司时、也把穆呈卿遣来与他当副手,说话向来没有多少“尊卑”。 但多年没听过什么阴阳怪气了,突然来这么一段,确实不太舒坦。 “她利用我,我也算利用她,半斤对八两,”沈临毓接过元敬奉上的茶水,顿了顿,又道,“说来还是我赚了。她给侯爷做了一桌菜,我分了一半。” 穆呈卿:…… 一桌菜就算赚了? 怎么不说还倒欠了祛疤膏? 他正腹诽,沈临毓显然也想起来了,又提醒了一句:“别忘了祛疤膏。” 穆呈卿气道:“你不方便问长公主开口,我难道方便向姨母开口?” 话是这么说的,但翌日上午,穆呈卿还是拿了一盒来。 他的姨母是穆贵人。 早年在宫中平平,不算得圣心,但皇太后在世时挺喜欢穆呈卿。 待沈临毓封了郡王,靠着穆呈卿这道关系,圣上对穆贵人才看重了三分,不见得是宠,但有什么好东西都有她那里一份。 “叫我好一通糊弄!千辛万苦也没把你供出去,”穆呈卿抱怨完,到底还是正色道,“若真是因着金家,出事那年余姑娘才几岁?我劝你莫要把宝押在她那里。” 祛疤膏还是小小一盒,沈临毓拿在手中轻轻颠着,最后道:“我心里有数。” 算不得押宝。 线也没有理顺,说不得余姑娘与金家、金夫人有多少关系。 不过是多留一份心眼,有用最好,无用也随意。 陈年旧案,除了刨根挖底之外,也得讲一讲无心插柳。 窗外,一阵飒飒之声。 西风卷走了树上所剩不多的残叶,初冬之景自是寂寥。 沈临毓看着已经光秃了的树枝,又把桌上的案卷翻过一页。 定西侯府里,久娘在英园里晒太阳。 晓得她身体不好,搬进来后屋子里就备了炭,很是暖和,又安排了大夫看诊,许是调整后的药方好用,她今日精神不错。 许富德昨日在镖局外闹了个大的,今日没敢出门,怕被王庆虎的报复。 镖局那群人手黑,明着未必会来,但要是给他套个袋子打一通,他何处说理去? 小夫妻两人凑一块嘀嘀咕咕说笑话,柳姨娘隔窗看了,也安心许多。 姑夫人说得对。 若只有久娘孤苦伶仃一人,许富德未必靠得住,但只要有定西侯府镇在脑袋上,许富德就会老老实实待久娘。 人嘛,就是如此。 她现在也不管许富德到底多少情谊,能一辈子逗久娘开心,那就行了。 正思量着,有管事隔门来递话。 “外头来了一娘子,抱着个两三岁的女童,说是有事寻姨娘。” “那娘子看着三十过半,只说姓翁,旁的问了也没有答。” “姨娘见是不见?” 寻常有陌生的寻来,门房一般都推拒了。 可柳姨娘初来乍到,门上着实不晓得她有什么亲眷、好友,且看那娘子衣装整齐、料子也不差,头上还有点金首饰,不像是打秋风的攀亲,便来问了声。 柳娘子从屋里出来,面露疑惑。 她不认得什么姓翁的娘子。 “见吧。”柳娘子道,既是特地寻来的,或许有什么要紧事。 管事安排了个小花厅。 那翁娘子被领了来,神色局促又紧张,怀中女童畏缩着,看起来胆子很小。 柳娘子打量母女两人,道:“我应是不认得你的。” 翁娘子涨红了脸:“我、我是王大青的媳妇,就是安远镖局总镖头家里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柳娘子讶异。 昨日之事,她已经听许富德说了,王大青与王庆虎续娶的方氏有染。 “你寻我想说什么?”柳娘子问。 翁娘子这下连眼睛都红了,她抱紧了女童,鼓足勇气从牙齿缝里挤出话来:“想求活路!” 等陆念和阿薇到小花厅时,翁娘子已经哭过一场了。 害怕与紧张的情绪宣泄去了些,整个人稍稍安稳下来,一下一下拍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女儿。 “我是王大青他爹娘给定下来的,早些年当家的京里养了个小的,又经常跑镖,不怎么需要人打理事,我就留在老家伺候他爹娘。” “前几年那小的没了,当家的又升了总镖头,他爹娘就让我来京里了,说怎么也得给王家生个儿子。” “我就住在镖局后院,生意上的事情半懂不懂的,大体都是那方氏在打理。” “我晓得那镖局得来的不干净,表面是当家的为总镖头,实则是王庆虎说了算,所以方氏理事我起先也觉得正常。” “我是真不晓得当家的和方氏是怎么勾搭上的,昨儿嚷嚷开来,我才……” “夜里,王庆虎和当家的就打起来了,那两人起先不认,王庆虎就去问小豹、就是方氏那儿子,小豹五岁不会遮掩,看到什么就说什么。” “他说看到过他娘和当家的睡在一处,还说当家的叫他乖儿子,王庆虎对方氏喊打喊杀,小豹急得大哭喊当家的救他娘。” “火上浇油,镖师们都不敢来拦,最后是我……是我拔了菜刀冲出去,我骂王庆虎说我憋屈地多了个儿子、我都没跳,他跳个屁,又说想杀人大家伙一起死干净拉倒,才没让他们当场闹出人命。” “可我知道,拦得住一时、拦不了一世,迟早要出人命的。” “照律法上说的,丈夫抓现行、把人打死都无罪。那两人既有私情,定然把持不住,王庆虎只要佯装押镖离京,抓一次现行,他能当场杀了当家的和方氏。” “当家的一死,我们孤儿寡母就会被王庆虎赶出去,一个铜板都不会给我。” 翁娘子说到这里,抹了一把脸,坚定道:“我把我知道的王庆虎谋取镖局的事情说出来,到时候他和当家的爱怎样怎样,但我要一笔银钱,我们娘俩要活下去!”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7章 我们去把姨娘的首饰要回来 翁娘子说完这些,顶着的那口气一泄,肩膀垮下来。 她看着厅里坐着的几人,心里并没有多少底。 她鼓足勇气来见柳娘子,却没想到另来了两位女眷,听柳娘子唤“姑夫人”、“表姑娘”,她就知道这是侯府正儿八经的主子。 柳娘子是妾室,府里说话拿主意的肯定还是正主。 她们是高门女子,与柳娘子、与她这样的普通出身人家一天一地。 翁娘子敢与柳娘子谈条件,但对上贵人,她心里虚。 也许人家看不上她的筹码。 也许人家也不在意她们母女的死活。 可她没有别的路了,除了搏一把,无路可走。 这时,先前从小花厅里出去的闻嬷嬷又回来了。 她提来一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从中取出一大一小两瓷盅,又摆了勺儿。 “我们姑娘交代的,”闻嬷嬷轻声道,“这一盅茶能安神静心,娘子先喝一些,灶上刚下来,热乎乎的也能祛寒。 这盅小的是豆沙甜羹,赤豆熬化后滤了渣,添了一点蜜,温热适口,娘子看看合不合姐儿口味,看她脸色白、发怯,最好能吃些甜的。” 翁娘子惊讶地看向阿薇。 她之前看到这表姑娘与嬷嬷交代了话,没想到竟是…… 能给热茶,又送甜羹,这般仔细周到的人定然会有好心肠,她们应该有希望的。 翁娘子道了谢,吹着热茶喝了几口,再舀了一勺豆沙。 “小囡,”她用唇试了试口味与温度后,轻声哄孩子,“甜滋滋的,你定欢喜的。” 小囡木木的,喂到嘴边的甜羹也没有引起她的兴趣,只本能的吞咽。 谁也没有催她们,让翁娘子慢慢喂。 阿薇看在眼里,心下有了较量。 昨晚上镖局后院的状况,怕是远比翁娘子说的要凶险得多。 翁娘子开出价码时眼神坚毅,但恐怕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身子在发抖,她远没有她想的那么镇定。 而小囡在她怀里不哭不笑,显然是吓着了。 说到底也就是两岁多的孩子…… 或许是热茶让翁娘子缓和过来,亦或许是小囡吃了几勺之后微微摇头给了些反应,翁娘子又与阿薇道了谢。 其实,昨儿是真的见了血。 王庆虎丢尽了脸,火冒三丈,他打方氏是揪着人头发往木板桌上锤。 一下接一下。 小豹哭得撕心裂肺,挨了王庆虎一脚。 王大青上去拉扯王庆虎,两人都急红了眼,互相砸拳头打了个鼻青眼肿,又疯了一样要拔刀。 都是跑镖的汉子,遇到过贼寇,也杀过贼寇,拔刀就不是花把式,是真的会杀人。 其他镖头、镖师都不敢来劝。 戴绿帽的事儿,谁劝谁讨不着好,等注意到动刀子时再想拉开,都要来不及了。 是翁娘子提起菜刀挡在了两人中间,跟疯了一样骂天骂地骂男人。 平日温和得有些内向的人发了狠,才算稳住了局面。 方氏已经昏过去了,头上一个血肉模糊。 王庆虎与王大青都有伤,谁也不服谁,一副要拆伙的样。 翁娘子没空管那些人,因为小囡被吓坏了。 鲜血,争吵,尖叫…… 吓得小囡不会说话不会哭,整个人跟丢了魂一样。 翁娘子抱了她一整夜,没有任何好转,她也下定了决心。 别看镖局里都喊她总镖头娘子,她也有一些好衣裳、金首饰,比老家的女人光鲜,但这些光鲜全是王大青给的。 她能带走的东西便是去当铺全当了,也不足以让她们活十年二十年。 更何况,王庆虎不会让她带走。 所以,她来找了柳娘子。 阿薇见她好些了,便问:“镖局易手的内情,你知晓多少?” 柳娘子也道:“当初王庆虎设局时,你应当还没有进京。” “是,”翁娘子道,“我起先并不清楚,只当是镖局东家抬举当家的,后来有几次当家的和王庆虎吃酒,半醉不醉说了些,我才知道,其实有人掏了千两银子买那批镖。” 阿薇和陆念听柳娘子说过那趟镖。 那镖是商人邹如海给老家长辈的生辰礼,一路送去沂州,贺礼价值、路途、凶险等等合了个六百两。 寻常镖利为一成,但邹如海求一个稳妥、平顺,给了两成半,便是一百五十两,镖单上写明了,若出了差池,延期扣钱,损坏则赔,赔两倍半。 一百五十两,定西侯府眼睛眨都不眨的数,对一家普通镖局来说,是大买卖了。 押送去沂州可走水路,方便、省时,那段时间也太平,没听说沿海有什么水贼,偏就是出了事。 水贼打伤了邹府随行的管事,又伤了两个镖师,四个镖师落水下落不明,王庆虎、王大青两人带着伤员狼狈回京,贺礼只抢回来一小箱笼。 邹如海暴跳如雷,说什么也要照一千五百两赔,受伤的镖师要给医药钱,失踪的镖师家里闹着也要性命钱,前后七七八八算下来,两千两都打不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广源镖局几乎把家底都掏空了,柳娘子那时还不晓得王庆虎搞鬼,把两人攒的银钱都拿出来,最终还差七百两。 邹家又告衙门、又上门来骂,闹到最后,柳娘子不得已将镖局转手,卖给姓汪的归德府商人,改名安远镖局。 过手时说好了王庆虎、王大青两人留下继续当镖头,苦几年若能攒下银钱,再把镖局赎回来。 哪晓得不过半年,柳娘子发现了丢镖并不简单。 落水“死”了的四个镖师,有两个其实还活着,只是回了原籍。 走沂州路线的其他镖局再没有遇见过水寇,也没有官府清剿。 再看当日的镖册,如何也算不出六百两来,更别说那与众不同的镖利了。 柳娘子劝王庆虎追讨。 王庆虎说,最多只能讨那两个活人的性命钱,旁的签字画押,讨不了。 他不配合,柳娘子一人想法子去问那两镖师的话,问到最后心都凉了。 全是算计。 姓汪的是王庆虎的远方亲戚。 这案子条条框框俱全,邹家认定丢镖、又咬死定镖时就是这个价,王庆虎又说真遇了水贼,白纸黑字的镖岂能不认? 闹到最后,关于久娘的陈年旧账翻起来,柳娘子带着女儿和离。 这事儿便是如此,她当初告衙门都没有用。 柳娘子也就是疑惑,王庆虎哪儿来的胆子做这等买卖,邹如海与他到底是是不是合谋。 今日,倒是从翁娘子口中听了些内情。 “邹如海是同谋,那批镖就是故意那么定的。” “汪东家就是个挂名,一分银钱都没有,是柳娘子你掏家底的银钱和买镖的人给了一千两凑成的数。” “邹如海也没敢拿什么钱,丢的东西大部分还是在他手上,所以前脚从官府拿了赔银,后脚又还给王庆虎了。” “这一倒手买卖,王庆虎从中还赚了不少。” 柳娘子皱着眉头,道:“只这些线索,我去衙门也是和王庆虎扯皮,他和邹如海都不会认。” “我晓得、我晓得,”翁娘子拍着小囡,想了想,道,“邹如海的镖里有一对这般大的东珠做的耳饰,富华阁里打来的,当年记的丢失,实际在方氏那儿,我见她戴过。 她与我炫耀一番,说是王庆虎前头那个、也就是柳娘子你留下来的,她喜欢才讨了来。 我就跟当家的说我也想要,他当时脸色不好,凶了我一通,后来我听他们兄弟说话,才知道那是邹如海的,当家的还说王庆虎,那东西怎么能随便拿出来。 王庆虎说都是老黄历了,邹如海不敢计较,也没人会查,方氏喜欢戴就戴。 是了,买镖的人给的银票是宝源钱庄的,王庆虎去兑的银钱,钱庄应该会有记录。” 柳娘子徐徐吐了一口气。 若一月前得这些线索,她拼尽全力也未必扯得过王庆虎,但现在…… 她看向陆念与阿薇。 侯府出面,有这些证据,差不多能让顺天府动手查一查了,就是费时些。 阿薇没有打算费时。 拖得久了,王庆虎真把王大青与方氏砍了,那才麻烦。 “嬷嬷,”阿薇笑眯眯道,“我们去把姨娘的首饰要回来。” 安远镖局。 今日,镖师们操练都心不在焉。 议论王庆虎帽子绿不绿的,议论镖局拆伙后如何讨生活的,议论后院什么时候会再打起来的…… 还没有嘀嘀咕咕出一个结果,半关着的大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打头的人,他们都认识。 王庆虎的便宜女婿,他仰着头走在最前头,他的身旁是昨日来请他回府的嬷嬷,黑沉着脸像个罗刹,嬷嬷的身后又跟着四个身量宽厚的嬷嬷,很是不好惹。 “你还来?”有人见了许富德就要撸袖子。 许富德也不想来,可表姑娘说、这里需要“姨父”,他还想继续做姨父就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今天不砸你们门匾,”许富德高声道,“我岳母当年和离,迫不得已留下些祖上传下来的贴己首饰,听说现在在王庆虎那小媳妇手里,那我们得拿回去。 我就是给岳母跑个腿,各位兄弟也别管女人之间的事,我们拿了就走。” 一群人面面相觑。 闻嬷嬷领着人到后院,几位嬷嬷冲进屋子便翻。 方氏脑袋失血,简单包扎过了,迷迷糊糊躺在床上,见有人冲进来翻箱倒柜,急得她撑坐起来、又晕乎乎倒下去。 王庆虎昨日喝得酩酊大醉,这会儿酒还未醒,弄不懂发生了什么。 王大青鼻青脸肿得来了,想阻拦,偏被体型不输他宽厚的嬷嬷一拦,一时不晓得要不要打女人。 毕竟是别家的女人,打了麻烦。 阿薇还坐在昨儿的好位置上,此处其实看不清楚后院状况,但吵吵嚷嚷声音大,引得周围几家铺子又探头出来听声。 她还让人报了官。 不多时,顺天府的捕快赶来了。 闻嬷嬷浅浅亮了腰牌,说与自家姨娘寻东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捕快看到“定西侯府”,抓是抓不得,劝还得劝两句。 屋里,有嬷嬷在妆匣里找到了那对东珠耳饰,她对着窗户照了照,故意道:“这是不是我们姨娘的东西?” 方氏抬眼看去,虚弱的身体迸发了强悍的力气,吼道:“这是我的!我的!当家的给我的,就是我的!” 两人拉拉扯扯出了房门。 闻嬷嬷接过耳饰看了看:“姨娘没说有一对东珠呢。” “听见没!”方氏顾不上疑惑,摇摇晃晃动手就抢,“还给我!” 闻嬷嬷侧身避开,直接交给捕头:“到底是谁的东西,捕头小哥,可得给我们查查清楚。” 捕头倒吸了一口凉气。 顺天府里做事,大小官员都见过,公侯伯府也打过交道,怎会看不懂眼色? 且大伙儿消息灵通,定西侯那位姨娘的状况也都听说了七七八八。 别的不说,招过一回婿、丢镖卖镖局,这两样算是大伙儿都知道了的。 只是一件旧首饰,定西侯府不会大张旗鼓上门抢,那么他手里的这对耳饰…… 捕头看了眼周围。 脑袋受伤的妇人坚持不住了,倒在地上一副要撅过去的样子。 王庆虎与王大青,做镖头多年、平日与衙门也打过些交道,两人脸色差得仿佛跌入过煤坑。 只一眼就猜得到事情里头绕着呢。 “好说、好说,”捕快应声下来,“我回去禀告了杨大人,请他细查,这几位嘛,我也使人看着,事情弄明白前不会叫人跑了。” 至于拿回去后怎么查,那就辛苦杨大人与定西侯商量商量了。 反正他们底下人做不得主,上头让往哪儿那就往哪儿。 于是,杨大人拿到那对耳饰后、摸着胡子陷入了沉思。 再两刻钟,他亲自去千步廊寻了定西侯,恭恭敬敬说了状况。 定西侯听得目瞪口呆。 就这点工夫,他那便宜女婿,带着几个嬷嬷,把镖局给掀了? 不。 便宜女婿没有那胆子。 嬷嬷定是阿念那儿的嬷嬷。 好好好。 阿念还是阿念。 他这头没敲定给久娘改姓,也还没着手问镖局易手的事,阿念便不管他的想法,迫不及待地直接掀桌了。 有那么急吗? 就真的那么着急吗? 定西侯气闷,想骂两句,话未出口先倒吸了口凉气。 昨日吃得太辣了,今早嘴里几个包,真疼!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8章 我就爱听他们狗咬狗 一对东珠耳饰,便是一把钥匙,敲开了顺天府的库房。 小吏们起草贪黑翻了两天,才从角落里翻出来邹如海与广源镖局打官司的案卷。 太多年了,顺天府属于保管得当的,也难免遭了虫,没被啃到七零八落的地步,但也散了架,一张张纸没个样子。 如此劳动人手,按说该意思意思,偏又是翻案官司,送酒钱茶钱都不合适。 只能是定西侯贴了老脸,拿脸皮当好处了。 “我问心无愧,但也架不住别人说,”定西侯又气又无奈,坐在春晖园正屋的桌子旁,硬是耐着性子劝陆念,“这案子说起来也没有那么复杂,原本给些工夫、细致查过了,再让柳氏递状纸,按着章程来办事。 你偏不要,让闻嬷嬷浩浩荡荡、跟土匪进村一样把镖局翻了个底朝天。 你晓得外头怎么说的? 说你跋扈,说侯府欺人。 明明是柳氏占理的案子,也弄得似狐假虎威、官官相护,杨大人为了讨好我们去欺压王庆虎、邹如海那几个老百姓。 何必呢?” 陆念照旧躺在她的躺椅上。 天气冷了,桑氏给她送了块红狐狸皮拼出来的厚毯,铺在躺椅上正正好。 底下暖和了,身上再盖一绒被,浑身都舒畅。 听定西侯念叨了一堆,陆念掀开眼皮,懒洋洋道:“外头传言里定西侯府欺不欺人、我不晓得,但我跋扈,这不是全京城二十几年前就晓得的事情吗?” 定西侯被她一堵,良久憋出一句:“所以你就破罐子破摔了?” 陆念道:“照父亲这般说,往后身份不同就别打官司了,我们是权贵,他们是百姓,进了衙门就是赢的事儿。 我这好歹还把事情交给顺天府了,就算不走衙门,强抢难道是稀奇的事儿? 也就是天子脚下得讲究讲究,您往蜀地去看看,多稀罕!” 定西侯长叹一口气。 阿念这臭脾气,为了堵他的话,连“鱼肉百姓”都摆出来了。 可事实上,真要无故欺压人,阿念是头一个不答应的。 “你就坏你这张嘴!”定西侯恼火得用手指虚点她。 “确实比不得岑氏口蜜腹剑,”便是隔了两臂距离,陆念都要坐起身来把父亲的手挥开,而后又躺回去,“明明是这么简单的案子,姨娘又占理,怎么就吃了亏、丢了祖业? 那王庆虎与邹如海弄出来的好事,表面严丝合缝,不管那镖值不值价,反正白纸黑字定了约,那就只能照着来。 便是抓了那几个假死的镖师回来,也不过是当时落水失了意识,被好心人救回去迷迷糊糊养了几月一类的话。 我也不说顺天府不尽心,您自己想想,若没有定西侯府撑腰,姨娘便是寻了那耳饰送去、镖局就能还回来? 这都十一月了,再过些日子进了腊月,腊八过了就是年。 怎的,让王庆虎捏着镖局过年? 还说我急,我能不急吗? 这是我给姨娘的年礼!” 定西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这事情上,柳娘子那里他不好说,陆念这儿他说不通! 定西侯只得接过阿薇倒来的茶,一口下去,颇为烫口。 阿薇道:“清火的茶,那顿辣菜都过了几天了,您怎么还上火呢?” 定西侯按着眉头,摆了摆手。 不说了,说了也没用。 顺天府那里的确上了心,从案底里翻出当初记为丢失的单子,上头正有东珠耳饰一对。 王庆虎、王大青两人被叫去衙门问话。 方氏还为着偷人的事儿心虚,悄悄收拾了些银票与首饰,趁着下雪天就要跑。 前脚才出镖局后门,后脚小豹哭声震天,一声声“娘”惊得镖师与左右邻居都探了头。 方氏被抓了回去。 “好狠心的女人,自己跑了,把儿子扔下。” “真是王庆虎的亲儿子就算了,偏偏是王大青生在方氏肚子里的,把孩子留下来,这不等着被王庆虎打死吗?” “王大青那媳妇女儿好些天不见了,定是早跑了,王大青得管小豹吧?” “那也得能管,王庆虎和王大青闹翻了。” “人都被叫去顺天府了,王庆虎当初骗了镖局,现在老东家不依、要打官司拿回去。” “我有个侄媳妇娘家的邻居的女婿是顺天府的检校,听说已经去寻挂名的那姓汪的东家了,还把邹如海叫去了。” “镖局老东家姓柳对吧?柳总镖头在的时候,镖局名声挺好的,就是有趟镖失了手,人也死在外头了。” “跑镖哪有不失手的,当初赔了不少银钱,办得干干净净,柳总镖头的妻子女儿也是不错的,怎么偏就招了王庆虎当女婿?” 方氏听不见议论声了,她被困在屋子里,脑袋一阵阵发晕。 顺天府衙门里,杨大人连夜审问。 烫手山芋接到手里,他想尽快办妥,等这阵风过去了,也就没人反复提了,给定西侯尽量保一保颜面。 真拖到过年去,侯爷走亲访友也怪没面子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邹如海坚称不知:“小人就想安安稳稳给老家送份贺礼,镖利高也是图一个放心,小人付得也多啊! 您要说那些东西算上路程、大小等等不值六百两,那他们镖局可以不接,小人又不是强买强卖。 哪晓得出了事,耽误了老太太生辰,还伤了小人两个管事。 若其中真有问题,也是镖局的人自己在其中监守自盗,与小人不相干。 时间太久了,小人不敢确定东珠耳饰是不是小人当初送的那对,即便就是,也是王庆虎他们宁愿赔钱也要昧下,可能就是看上眼了吧。 小人才是受害的那方,大人明鉴,他们镖局内斗不关小人的事。” 王大青也不认:“汪东家买下镖局后,提拔小人做总镖头,小人说自己本事没有王庆虎强,东家却说邹家的镖丢了主要是王庆虎失职,若让他做总镖头怕不能服众,小人就应了下来。 反正小人与他是拜把子兄弟,谁当总镖头都一样,但小人的确不如他,这些年镖局内里事情都是他媳妇在管,小人媳妇不插手的,东家让大掌柜一年来查次账,也是与方氏查。 邹家镖被劫时,小人是在,但小人水性不好、坐船还晕,本是想跟着出去长见识,那夜吐了一回,正在仓里躺着,结果上头打起来了,小人想帮忙又力不从心,好险没落水。 水贼到底怎么一回事得问王庆虎,话说回来,小人虽然与他闹翻了,但小人不会落井下石,不信他会监守自盗。 至于他嚷嚷的那些什么私通的话,他是受了他那便宜女婿的挑拨才上了头,小人也是气不过被他质疑、推拉间动了手,但绝没有那等丑事。 小人是被污蔑的,是受害的人。” 王庆虎最是嘴硬:“小人当年的确是上门女婿,还平白给人养了那么多年女儿,这口气换作大人您、您能咽下吗? 小人忍了,只要柳氏好好跟小人过日子,那便宜女儿都跟小人姓了王,若生个儿子也一样姓王。 广源镖局当初姓柳、以后传给儿子了就姓王,自家产业,小人做甚弄那么一出让它姓了汪? 亲兄弟都要明算账,何况传言里那姓汪的是小人的远方亲戚,镖局写上他的名字,他吞了小人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小人根本没必要做那等事!当初真的是遇了水贼。 镖局易手,日子也不是不能过,起初半年也是好的,偏那柳氏不晓得听了谁的挑拨,怀疑小人从中作梗,小人也是来了脾气,不想再当便宜爹,她又多年没给小人生一儿半女,因此和离了。 自那之后,与柳氏桥归桥、路归路。 哪里想到她现在摇身一变进了侯府,真给久娘亲爹当妾去了,她得了势又想要镖局,便让许富德来闹。 小人一直以为东珠耳饰是柳氏落下来的东西,方氏要就给了她。 还有那王大青,小人当他是兄弟,他和方氏那贱妇睡一块去了,又让我当了一回便宜爹! 大人,小人惨啊! 这种事怎么回回落到小人头上? 小人承认那天是气急了,与方氏和王大青都动了手,但真的忍不了。 小人才是受害的那方,被污蔑抢镖局,又被王大青睡了媳妇……” 边上师爷记着供词。 心说“好家伙、都是好家伙”,进了衙门的九成九都叫屈,全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 衙役又带了方氏来,这个也同样,一通哭哭啼啼说冤枉,耳坠就是前头那个留下来的,和王大青没有见不得人的关系,小豹才几岁,还在相信狼群会来京师抓不听话的孩子的年纪,他说的那些不做准。 杨大人听得头痛。 证据只那一对耳饰,实在太虚了些。 姓汪的商人不在京城,叫人问话需得时间;宝源钱庄是大产业,腊月前忙得一塌糊涂,让他们寻早年账目,钱庄定然答应,但也不是几天就能得结果的。 这事情就只得停下,又往定西侯府递了话,叫他们暂且等候。 下午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顺天府外。 阿薇扶陆念下了车,两人一道往里走。 杨大人悄悄使人去给定西侯报信,又客客气气让两母女到后堂小厅坐下。 陆念开门见山:“杨大人,我要见王庆虎。” “不合规矩。” “替我姨娘问几句话而已,”陆念哼笑,“难道杨大人以为我会把王庆虎打一顿?” 杨大人讪讪,没有拒绝,却也没有答应,打定主意拖到定西侯赶到。 陆念自然看明白了杨大人的态度。 她并未坚持,只另起一头,问道:“顺天府近来很是忙碌吧?杨大人辛苦。” 杨大人只笑不语。 “冯侍郎的案子交给镇抚司,顺天府想来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 “我听说御史那儿对镖局的案子颇为关注,主要是想参我父亲几本,到了御前,杨大人也少不得站出来回话。” “是了,别一并被参个官官相护才好。” “前后不过一个月,两件事情没有办妥,吏部考绩怎么办啊杨大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杨大人额头冒汗。 定西侯这位嫡女怎么回事? 要拿回镖局,目标是王庆虎、邹如海他们,往他顺天府泼水做什么? 如果陆骏在这里,定会告诉杨大人,陆念寻起事来、连路过的狗都得挨顿骂,矛头乱指不稀奇。 陆念自己丝毫不觉得不对,她甚至看着杨大人笑了起来:“我现在再添个案子,杨大人,顺天府年前能办吗?” 明知道这话埋了坑,杨府尹还是不由自主地踩了下去:“什么案子?” 问完了,他知道坏事了,恨不能扇自己的嘴。 阿薇取出一张纸,双手递给了杨大人,态度很恭敬,声音又很淡,听在杨府尹耳朵里却仿若挑衅。 “这是一封状纸,我母亲要告官。” “是,”陆念点头,“两年多以前,侯府与我外祖家凑了三箱笼药材、并五千银票送往蜀地支援我,但我并未收到。 最初是府里人自己办的事,后来七弯八绕搭上了镖局,经了几道手,最终没了踪影。 而其中的两道手,一道是广源镖局,但广源早在七八年前就易手改号了。 另一道是万通镖局,就是主号在京城、分号遍布各州府的万通,邹如海在其中占了一成利。 杨大人,人都关在顺天府了,顺便接了我这份状纸,替我查查?” 杨府尹一个头两个大。 他有点明白为什么定西侯提到长女就想叹气了。 衙门里正经办案,就是把复杂的事情往简单那一侧处理,撇开杂乱无章的部分,留下来的就是真相。 而陆家这位姑夫人,她喜好添砖加瓦,不看图纸,不讲规制,泥巴瓦片乱飞。 杨府尹斟酌一番,道:“广源早就易手了,应当和王庆虎无关,怕是被人借了名号做歹事。这事儿还是得问万通,邹如海虽然只占一成利,倒也能问问。” “杨大人,我想见王庆虎,”陆念不为所动,垂着眸子把玩着手指,道,“我不要听自证,我就爱听他们狗咬狗。” 杨府尹:…… 匆匆赶到的定西侯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这么一句,一口气堵在了胸口。 这个祖宗哦!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9章 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定西侯板着脸进来。 杨大人看见了“救星”,脸上迸发喜气,站起来行礼:“令爱这官司,还得请侯爷补充些讯息,耽误了侯爷公务,对不住、对不住。” 定西侯回了一礼:“是我们给杨大人添麻烦了,过意不去、过意不去!” 陆念听着两人的官场客套,嗤笑了声。 声音没收着,定西侯听见了,扭头看她。 陆念迎着他的目光,给父亲一个明晃晃的白眼:“杨大人请您补充讯息呢。” 语调轻快,声音也不矫揉造作,但听起来就是有一股阴阳怪气的味。 杨大人摸了摸鼻子,心说,果然儿女都是债,侯爷欠了他家千金不晓得几千金。 定西侯落了座。 他近来与陆念说话,慢慢也有了些心得。 什么阴阳怪气,什么指桑骂槐,别搭理她! 越搭理越来劲。 他可不想在顺天府闹一出父女矛盾,太丢人了。 语气不理,事情还得说,定西侯恳切道:“广源镖局易手,我并不知晓什么内情,顺天府若还需要补充,或许要麻烦杨大人向柳氏打听。” 杨大人的视线在父女两人间转了转。 看来,陆夫人新告的案子是背着定西侯的,而侯爷匆匆赶来,门外只听了最后一两句,并不晓得“新进展”。 杨大人暂且不掺和父女矛盾,把状纸递给定西侯:“侯爷,是这个案子。” 定西侯接过来,一目三行,头昏脑胀。 真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阿念总是给他新的“惊喜”! “当年经手的管事、家仆,本该由我们自家问话,你往衙门里一告,难道还要杨大人审府里的人?这不是给杨大人添事吗?” “正查着镖局易手的事,你又添一桩。” “清官难断家务事,您能断明白什么?”陆念把状纸从定西侯手中抽出来,指尖在上头点着,“广源镖局,万通镖局,王庆虎,邹如海,全是相关的。杨大人问一回嫌犯,断两桩案子,方便又省事。我这是给杨大人送政绩。” 杨大人:…… 只微笑,不说话,他断不了家务事。 定西侯深吸了一口气。 不能丢人、绝不同阿念在顺天府吵。 稳了稳情绪,他看向阿薇,声音尽量平和:“你来说说,怎么查到这一头了?” 阿薇道:“那药材与银钱不能白白丢了,因而早早就请舅娘查一查内情。 舅娘查了这么久,总算得了确切,今日把消息送到春晖园,然后就说到了牵扯到的镖局,其中便有广源、万通。 原先只当是监守自盗,消息一出再看,还是里应外合、一道给吞了干净。 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我们便写了状纸来了顺天府。” “你们要告官,多少与我商议一番。”定西侯道。 陆念闻言,张口要说什么,被阿薇按着胳膊。 她就没有坚持开口,视线转到门外,似乎在看外头空荡荡的院子,但细看便会发现,她目中无神,不晓得想什么去了。 阿薇知她习惯,出神时更爱扣指甲。 她就牵住了陆念的手握着,对定西侯道:“那我就要问外祖父了,我与母亲回京当日,您就晓得药材与银两丢了,您查过吗? 或许是您不在乎这事儿,或许是怕查出些面子上不好看的,总之您没有管过,还是我催着舅娘、好不容易有今日结果。 再说柳姨娘那镖局,闹上门去的是小姨父,搜出证物的是闻嬷嬷,案子进了顺天府,这几天您也就和母亲抱怨一通,没有问过柳姨娘内情,也没有同杨大人打听进展。” 定西侯听得愣了下,脸上发烫。 阿薇笑了笑,又道:“我说这些并非指责外祖父,您得圣上信任、政务繁忙,实在无瑕来管这些钱啊业啊的事儿。所以术业有专攻,您办您的差,查案子交给杨大人就是了。” 定西侯面色稍霁。 这算是个台阶,他准备着顺势走下来。 “唉,是外祖父不够周全……”他哂笑着道。 “积习难改,”阿薇撇了撇嘴,“您一直都是抓大事放小事的性子。 年轻时为了圣上交代的差事,家里大大小小事情交给外祖母,外祖母走后又交给侯夫人。 这么多年了,母亲岂会不晓得您的脾气? 反正您也不管,我们直接往顺天府递状纸有什么不对的。” 定西侯:…… 台阶还在,就是被踢走了几根支柱,摇摇摆摆,要塌不塌。 他臊得咳嗽了声。 杨大人通透人,自顾自抿茶,全当听不见。 “您是不是觉得我们小题大做?”阿薇继续道,“五千银钱,三箱药材,不值得母亲亲自来顺天府告一状? 是,对定西侯府来说,五千现银即便不算少却也不是丢不起。 但柳姨娘那镖局,为什么要把六百的镖作两成半的镖利?不就是为了多赚那一成半、也就是九十两吗? 为了九十两,最终赔出去两千! 您当初从东越回来,替她保下镖局才花多少银钱!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不说别人家,便是我和母亲在蜀地,少了这份支援、日子多么难熬,您想过吗? 家里陆续病了、死了那么多人,不说余家囤的药材,半个蜀地能买回来的都叫买了,但金贵药材本就稀缺,一时有市无价。 我身体不好要吃药,母亲操劳过度也要吃药。 母亲与余家处得不好,我又是个药罐子姑娘,账房上但凡有银钱都不会顾着我们两人。 若是京中的东西能送达……” 阿薇重重咬了下唇:“您该庆幸,我当初没有因为缺哪一种金贵药材而夭折,要不然,母亲能直接砍了那些监守自盗、吃里扒外的东西!” 关于蜀地,她的话基本都是假的。 陆念把余家上下整了个遍,岂会被人掐住金钱的脖子? 余如薇的病故是沉疴宿疾耗光了精血,神医也回不了春,再有钱再有金贵药都换不来命。 况且,她们写信回京时,余如薇已故,阿薇已经顶替了她。 彼时就是陆念常犯病,有没有京中支援差距不大。 可假的、她也能说成真的。 谁让定西侯当初把陆念嫁得那么远,信息不全,被她糊弄,那就受着呗。 看看,一直吃茶、恨不能当自己不存在的杨大人的眼眶都泛红了,真是闻者伤心。 定西侯也不好受。 近来反反复复被提及,跟钝刀子割肉似的,今儿割了明日割,越割越痛。 饶是台阶被拆了个干净,他这会儿也彻底缓和下来了,甚至内疚占了上风。 “阿薇……”定西侯压低了声,好言劝道,“外祖父知道你们母女心中有气,但气话我们回府再说,衙门里办衙门的事,省得耽搁了杨大人的工夫。刚才说要问什么话来着……” 阿薇轻轻地捏了捏陆念的掌心。 陆念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饶有兴致道:“自然是狗咬狗。” 王庆虎被带了上来。 牢里关了几日,他的精神并不好,被王大青打的伤也隐隐作痛。 他认识定西侯,以前在街上远远见过,那时一想到这是久娘的亲爹就忍不住回家找柳氏吵一架。 他不认识陆念和阿薇,但隐约能猜到她们的身份。 杨大人正要问话,就听边上陆念先开了口。 “邹如海咬死了不知情,说是你坑了他。” “小人没有坑他,”王庆虎答道,“镖被劫是意外,邹老爷心里有气,怪小人也正常,不过小人赔了银钱给他,和他两清了。” 陆念又问:“知道万通镖局吗?” “知道,那是大镖局,遍布各大州府,安远与它比不了。” “那广源能比吗?”陆念问。 王庆虎摇头。 “那万通镖局有邹如海一成利,你知道吗?” 王庆虎愣了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为何说到了这个。 “你说,他不光顾自家生意,寻广源押镖做什么?” 说到这里,王庆虎多少品出了些味道,但不知全貌前,他不可能胡乱改口:“广源那趟镖已经那么多年了,或许邹老爷是这两年才搭了万通的线,这事儿您得问邹老爷,小人不清楚的。” 陆念扬眉,噙着笑,话却带毒:“他当时就与万通有牵扯,他找你押镖、他有病。 他那时与万通不熟,但他都舍得出两成五的镖利了,为什么不选万通那样的大镖局却选广源,他还是有病。 你说说,他为什么这么有病?” 王庆虎皱了皱眉头。 “你说你没有坑邹如海,”陆念的笑容越发明艳,声音也高了几分,“你确定邹如海没有坑你?” 杨大人瞪大了眼睛。 问案子固然各凭本事、各有手段,但诱供这种,不合适啊…… 他不由去看定西侯。 定西侯扶着额头,没眼看。 陆念才不管他们什么想法,继续“指点”王庆虎:“一,你被邹如海坑了;二,你和邹如海联手设局骗走了广源镖局;三,你被人胁迫着,不得已与邹如海联手,骗走镖局。自己选一个。” 王庆虎下意识想选一,他知道肯定不能这么选。 他去咬邹如海,邹如海肯定也会咬他,唯有把当初所有的当成意外…… “谁说邹老板不能有病!”他咬牙切齿着嘀嘀咕咕。 “知道我为何晓得那东珠耳饰吗?”陆念道,“王大青的媳妇说的,翁娘子是聪明人,知道怎样才能有条好活路。 所以,我还知道有人拿一千两问你买镖,你说说,在翁娘子的证言里,你和王大青是同谋,还是有个主从? 我再给你两个选项。 四,买镖的人是谁?他与邹如海又是什么关系? 五,两年多前,定西侯府运往蜀地的那趟镖,转过早就不存的广源镖局的手,实际上是不是你们安远镖局接了?又转给了谁?最后去了哪里?” 王庆虎不敢置信地看着陆念。 为什么,为什么会被查出这么多的底细? 王大青那媳妇不管镖局事情,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 明明隔了这么久……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陆念站起身,走到王庆虎身侧。 夕照入屋,黑影斜长。 陆念的影子盖在王庆虎身上,她垂着眼,能看到王庆虎在微微发抖。 “我的建议是五,”她的声音像极了外头此刻凌冽的风,“你若能说明白蜀地那趟镖,我就能撤了你骗镖局的案子。 那镖有三箱笼金贵药材、五千两的银票,你根本吃不下、只是转道手而已,丢镖也不是你丢的,抓人抓不到你头上。 只要我和姨娘不再告你骗镖局,你就无罪释放,大摇大摆走出去继续做你的镖头。 这么一笔账,不会算不明白吧?” 边上,杨大人快把一壶茶都喝完了。 这笔账不难算,明眼人都看得懂,陆家这位姑夫人不好相与,嘴上说着撤案,实际未必会撤,撤了也还能再用手段把镖局拿回去,再把王庆虎扔回牢里。 但显然,看王庆虎那倏然亮起来的眼神,他信了。 唉。 人嘛,死到临头总想抓根救命稻草。 “小人确实知道那么一趟镖,”王庆虎急忙开口,甚至来不及打腹稿,“听说最初是在冀州寻了万通的分号,那头接了后又好似没有人手往蜀地去,转给了相熟的其他镖局,一转二转的还转到了小人这儿。 转过来时说,这趟镖这么多镖局都不接,恐怕其中有问题,让小人也依样画葫芦转出去就是了,小人其实不想搭上、但又怕以后受排挤,就用了广源的名号。 后来说起,那镖最后也没人押就取消了,又有传言说是万通的京城总号接了去。 小人问万通里头相熟的镖师,他说当时没有往蜀地的镖。 总之很是扑朔迷离,但万通总号牵连其中,肯定跑不了!” “看,”陆念叹了声,“你这不是又咬到邹如海头上了吗?六百两的镖没算明白,又给他盖上个五千两并三箱药材,就算我让你走出顺天府,邹如海能放过你吗?” 王庆虎冲口而出:“邹如海上头的东家姓薛,应是哪位官家府里的管事。” “一千两买镖的是这个姓薛的吗?”陆念弯下腰,愉悦道,“你说明白,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0章 我向来以德服人 王庆虎迟疑了好一阵,已经说漏嘴了,好像再藏着也没有用了吧…… “是,当时二十几岁模样,”王庆虎说着又心虚了,还是补了一句,“小人没应下,当时也不知道那姓薛的与邹老板的关系,现在叫您这么一说,或许当初就……” 陆念也不说信与不信,蹲下身子,轻声细语道:“小豹是不是你的种,那得问王大青和方氏,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久娘是你的亲生女儿。” 王庆虎惊恐地看向定西侯。 怎么可能? 若久娘不是定西侯的,她们母女凭什么进侯府? 难道定西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陆念就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道:“你还不懂吗?我父亲得听我的,我要认姨娘就认姨娘,我让他给久娘当爹、他捏着鼻子也得当! 我想让久娘锦衣玉食,她就是定西侯府的贵女,我若不高兴了,她那病恹恹的身子能过什么日子,谁知道呢? 你好好想想,自久娘之后,这么多年了,你两个媳妇都没有给你添一儿半女,你即便活着从顺天府出去,还会再有吗? 你是赌小豹是你生的,你还有个儿子可以养老,还是赌你这辈子就久娘一个女儿,给她留个富贵荣华的未来? 你知道我想听什么,现在,我要把邹如海叫来了。” 王庆虎如被雷劈了一样瘫坐在地上。 脑袋嗡嗡作响,不知道该信谁,又该信什么。 一言不发的定西侯抹了把脸,按着自己额头上绽开的青筋,实在听不得这“混账人说的混账话”,大步往外走。 他怕再听下去,心底的那些愧疚压不住烦,跳起来和女儿大吵一架。 吵不吵得赢还得两说,但万一把阿念吵得犯了病…… 面子里子就都不剩了。 杨大人也不想多嘴多舌,他好像就不该把定西侯请来。 侯爷不在,陆夫人如此越俎代庖,他沉着脸还能说几句,但亲爹坐镇、亲爹不开口,他和侯爷摆哪门子官威? 算了,爱咋咋样,反正是府衙后院,没什么人看到状况。 他出去寻了个衙役,叫把邹如海带来。 直到邹如海跪下,王庆虎都还没有回神。 邹如海却是个有计较的,见王庆虎也在,就猜测他八成招供了,暗暗骂了几句“没用的玩意儿”,“难怪替别人养儿养女”,“就是个乌龟软蛋”。 他恭恭敬敬的,准备照着编造好的话术说当初广源那趟镖。 没想到,问话的夫人开口,问:“你和姓薛的管事如何联系?” 邹如海震惊地转头看王庆虎。 连这个都招了? 果然没有骂错! “小人不认识什么……”话才开口,边上王庆虎忽然发疯似的“嗷”叫了声,吓得邹如海险些跳起来,“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王庆虎对着邹如海的肚子就是一拳,狠狠的,“姓薛的想买镖,我不卖,你们就弄了一出劫镖的戏码,让我赔得倾家荡产不得不问姓薛的借钱。结果你们两个就是一伙的,合谋来算计我的镖局!” 邹如海痛得额头冒汗,眼看王庆虎又要动手,他手脚并用地往边上爬,火气蹭蹭上涌,一边爬一边骂:“什么你的镖局,那是柳家的,你一个入赘的弄不弄得清楚自己身份? 现在倒是你的了,姓汪的就是个虚头,实则握在你手里,你说都是你的了,我算计你什么了? 照你的说法,我帮着你把柳氏两母女扫地出门、让你从赘婿摇身一变自己当了东家,你得给我磕头谢恩!” 邹如海骂完了王庆虎,又赶紧对陆念几人道:“小人拿话堵他,不是真的干了那不道义的事,他疯狗乱咬,小人气不过、气不过。” 眼看着邹如海爬到了墙边,王庆虎一时够不着他。 许是叫先前的问话刺激到了,他两腿发酸吃不上劲,气血上涌又不甘心。 当初,他和柳氏的矛盾只存在久娘的出身上。 既然久娘是他的女儿,那矛盾就不存在了,他和柳氏太太平平过日子,镖局生意虽不能大富大贵,也比寻常人家过得好。 他是总镖头,镖局事务他能说上话。 不似现在、不似现在! 王大青当了总镖头,方氏做管事,这两人背着他搞七搞八,方氏做的账还能信? 更要命的是小豹是王大青的儿子! 他辛辛苦苦在外头一趟趟跑镖,风里来雨去了,受伤流血,结果攒来的家业要传给别人儿子? 兜兜转转那么久,看起来把野种女儿换成了亲生儿子,实际上、实际上是拿亲生女儿换了野种儿子! 再不是个带把的,亲生的就是亲生的! 比绿帽子强! 说到底,没有邹如海和姓薛的设局,他的日子不会是现在这样! 他是受害的那个人! 先前这个念头还只灌在嘴边里糊弄顺天府,此时此刻,王庆虎当真这般觉得。 他好无辜,好可怜。 怪柳氏,既和定西侯无关,怎么就不能好好跟他说,说明白了不就行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怪久娘,为什么不在娘胎里待足了月份,弄得自小体弱,还害得她娘被人误会,他被别人笑话了多年满头绿毛! 怪王大青,完全对不起他的信任,表面结拜兄弟,背后让兄弟养儿子。 怪方氏,贱妇,不守妇道,勾搭野男人还给野男人生儿子,她怎么有脸?!还把那东珠耳坠往外头说,要不然怎么会被抓到把柄! 王庆虎的目光像刀一般剐在邹如海身上。 他最怪的就是这混账了! 嘶吼一声,王庆虎撑起腰从几子上够来了一只茶碗,对着邹如海砸了过去:“你们不坑我,我一样是镖局东家!” 哐—— 王庆虎有功夫,手上准头不错。 邹如海想躲都来不及躲,茶碗正中额头,霎时间鲜血涌出。 红色的液体划过眼睛,黏黏糊糊的,邹如海本能地眨了眨,血色染了视野,红彤彤一片。 一时间他没有感觉到痛,就是被糊了眼睛不舒服。 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擦了擦眼睛,不清晰,又擦了擦,半张脸擦得仿佛泼洒开了朱砂墨,血腥气渐渐入鼻,被砸懵了的神智也渐渐回笼——他竟是叫王庆虎砸破了头! “龟公死王八!”邹如海尖锐着嗓子叫了起来,“你那个破烂镖局才值多少银钱?值得老子费心费力去骗? 自己贪心不足还怪上老子了?运镖的路线是不是你定的?镖师是不是你挑的?海贼是不是你找来的? 真是海贼来抢,还能让你和你那龟兄弟活着回京? 还敢说你小子拒了,一千两银票都能让你眼珠子掉出来的鳖孙样,笑死谁? 还敢跟老子横!老子弄死你!” 邹如海暴跳如雷,嘴巴不停,冲着要去寻王庆虎。 王庆虎本就是刀尖舔血的人,被激起了血性、一下站起身来,对着袭来的邹如海就是一脚。 “弄死我?你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跟我耍横?忘了你在姓薛的面前是怎么个窝囊孬种?姓薛的打你,你敢放个屁吗?” “叫你一声‘邹老板’是客气,你赚那点银钱不一样得给官家当狗?” “我养女儿能把她养进侯府去当主子,你邹如海对姓薛的溜须拍马多少年,一样是个废物!” “以为姓薛的跟了他主家的姓、就在主家那里有头有脸了?那头脸也是他的,不是你邹如海的,尾巴摇得再好,你也是条狗!” 邹如海本就眼冒金星,这一脚挨得更是蜷缩起来,仿佛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大口喘着气,呼吸重得跟被风刮烂的窗户纸似的,邹如海从牙缝里往外蹦字:“你知道个屁!” “你猜我知不知道?”王庆虎往地上呸了一口,“家住四条胡同的薛家,说白了就是弼马温!” 邹如海顶回去:“那叫苑马寺!混球不懂的蠢蛋!” 话已出口,邹如海就后悔了。 被王庆虎激得滚烫的血倏地透心的凉。 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会上头了、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 邹如海抱住了脑袋,恨不能时间倒流回去,他就算被王庆虎打得吐血、都得咬紧牙关! 王庆虎胸口起伏,转过头看陆念,眼中明显露了喜:“他承认了,弼马温薛家,您只要把姓薛的抓回来,就晓得两年多前那趟镖去了哪里了,您看,您要的答案小人给您问出来了。” 陆念举起双手,不疾不徐,啪啪鼓着掌。 她说什么来着。 狗咬狗,才有看头。 原还想着,要是两条狗咬不起来,她可以再添上王大青,再不行就继续添方氏。 平日再“稳固”的盟友,在利益、性命面前,关系也不堪一击,何况这几人本就是各怀鬼胎。 人性便是如此,她在余家见得多了。 谁也不值得…… 身边伸出一双白皙的手,掌心暖暖的,覆在陆念的手上,暖意让她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她转头看向手的主人。 阿薇一瞬不瞬看着她的眼睛,笑盈盈问她:“苑马寺当差的薛大人,您认得吗?” 陆念在阿薇的笑容里扬了扬唇。 是了。 世上有很多人为了利益而抛弃盟友。 阿薇、闻嬷嬷,陆念和她们其实也是盟友。 但却是“值得”的。 她们不会背叛她。 一如她不会背叛她们。 “有人知道。”陆念柔声说。 而后,她再没有管懊悔的邹如海与自以为“得救”的王庆虎,陆念牵着阿薇的手走出屋子,看着廊下的定西侯与杨大人。 “一二三四五,该有的答案都有了。” 杨大人哈哈笑了两声,想打圆场,偏笑声太干,作用不显。 陆念的视线落在了定西侯身上:“四条胡同的薛家,我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阿念……”定西侯叹气着不想多言。 看他这个反应,陆念心里就有数了:“十之八九是和岑家沾亲带故了。 父亲您说说,他们设局引王庆虎合作,是想提拔王庆虎,还是想让姨娘和久娘过不了日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小小广源镖局,如何能入得了薛弼马温的眼? 岑氏在其中有没有出力?” 定西侯嘴皮子动了下,看了下边上抬头观天的杨大人,又与女儿道:“其中或是有什么内情,我知道你对岑氏有意见,但她要容不下柳氏与久娘,当年就该动手,何必等到八九年前、莫名其妙来这么一笔。” 陆念嗤笑了声。 她其实也不清楚岑氏八九年前发的哪门子疯。 没有线索,她也不费那个争论高低的力气,又问:“那您觉得,我的银钱与药材和岑氏有关系吗?” 定西侯脸色一沉。 陆念自顾自继续道:“邹如海实则为薛家做事,却只占万通的一成利,万通剩下的九成在哪儿? 岑氏能说动薛家替她算计广源,但仅靠邹如海那一成的脸皮,万通敢吞那套镖? 除非,万通还有主事的和他穿一条裤子。 哦,是和薛家、或者是岑家穿一条裤子才是。” 杨大人看天都快看不下去了。 案子往苑马寺薛少卿那儿走,已经变得棘手起来了,陆夫人却继续添砖加瓦,拉扯到岑家,岂不就是拉扯岑太保? 他顺天府尹何德何能,为了一趟走丢的镖,去拔太保的胡须? 说到底,这本是家务事。 真一门心思查到底,事情未必就与岑太保有关,但陆夫人会借机与继母拼个高下。 这继母继女的矛盾,只要没有闹出性命,家家都是闭门处置,顺天府没道理没脸面轻易往高门后院插手。 没看定西侯那脸色已经成锅炭了吗? 谁愿意被同僚看这种妻女笑话? “行行行,”定西侯实在不想再丢人了,好言好语想先把这祖宗劝住,“我们回府去从长计议……” 见陆念又要变脸,定西侯立即改口:“不长也行,你去秋碧园问岑氏,我让冯泰去打听万通镖局的底,要不然叫岑氏把薛家的人叫来。回到侯府之后,你想怎么升堂就怎么升堂。” “您这话说的,”陆念瞥了他一眼,嫌弃极了,“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您先回吧,我去一趟外祖府上。” 定西侯:“去做什么?” “岑氏连五千两都巴巴算计着要,我母亲留下来的陪嫁,那些铺子庄子,早年全是她在经手打理,谁知道她占了多少便宜,”陆念道,“我问舅舅舅娘要册子去,回来好好与岑氏对对账。我向来以德服人。” 定西侯:……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1章 陆念真是一个疯子! 猛然一阵西风。 风中带着沙,吹得陆念不由偏过头、闭上了眼,等风头过了才重新睁开,抬手整了整鬓角散出来的碎发。 阿薇替她理了理朱红斗篷,笑着道:“去外祖母娘家要经过喜顺斋,它家的鹅肉油而不腻、滋味精妙,汤煲得也好,喝着就鲜甜可口,我们先去吃了晚饭再过去,省得舅婆还要安排我们。是了,我还喜欢它家的萝卜饼,煎得正正好……” 听阿薇絮絮说着吃食,陆念先前激王庆虎等人所染上的郁气越发淡了几分,脸上也有了笑意。 定西侯看在眼中,原本想说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刚那一眼看过去,定西侯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亡妻。 白氏走时还很年轻,也就二十岁出头,定西侯自然无法得见她三十过半的模样。 但那一瞬,他忽然想,若是白氏活到了与阿念如今相同的年纪,大抵也就是这般样子,而阿念便是她身边甜嘴逗笑的孩子。 女孩儿嘛,总是会撒娇的。 就算是阿念这么臭的脾气,她在很小的时候对着亲娘也是娇气的,只是后来…… 会撒娇、有处撒娇,才见日子舒心。 不过,定西侯自己没有体会过。 他其实有两个女儿,长女阿念,十几岁时与他闹得翻天覆地,尖锐极了,岑氏生了次女阿思,可惜没养住,两岁就夭折了。 因而这会儿看阿薇挽着阿念胳膊,欢欢喜喜说话,他思绪良多。 罢了。 顺天府里,本就不适合他们说家事。 再者,阿薇想着法子把阿念哄开怀了,他又何必几句话再把人惹恼了呢。 咳嗽两声,定西侯与杨府尹道:“让杨大人见笑了,这案子成了这般模样,之后还要劳烦杨大人多费些心。我这儿若有什么进展,也会与顺天府通气。” 杨府尹赶忙拱手道:“侯爷客气,您放心,几人嫌犯都关在牢里,之后会再细审。” 说完,他送人出去。 一小吏见他们这儿忙完了,赶紧附耳与杨府尹道:“章少卿来了,知道您这里有客,没叫打搅您,在那边屋里坐着,快两刻钟了。” 杨府尹讶异。 定西侯猜测他有事,便让他止步,自己往外走。 杨大人便没有再客气,匆匆忙去了。 进了屋子,他与坐在大案后头翻看文书的官员行了一礼:“章大人。” 章少卿回了一礼,问:“刚才是定西侯与他家千金?” “是,”杨大人想了想,又道,“问些商户之间的案子。” “我这儿能听到些动静,”章少卿抬着眼,眸色如黑墨,说话不算客气,“杨大人,你们顺天府问案,怎么能让疑犯大呼小叫、拳打脚踢?未免太不像话了。” 杨大人笑容一僵。 仅论品级,他比章少卿高,但偏对方说的很是有理。 杨大人正想给自己搭个台阶,就听章少卿又开了口。 “侯爷坐镇,杨大人也是为难,蜀地回来的那位、果然与传言里一般跋扈,”章少卿说完,又道,“我也是出于好意,今日事情若传开,侯爷也好、杨大人您也好,都逃不过御史一封折子。往后,还是公事公办好。” 杨大人连声应和。 另一厢。 定西侯走出顺天府,就见自家的马车还停在不远处。 车把式躬身与他问安,又转身往车内说了什么。 很快,侧边帘子撩了起来,露出陆念的脸庞。 “我有一件事忘了与父亲说了。”等定西侯走到车旁,陆念才慢悠悠道,“牵扯到岑氏的那部分,我自己会处置,您回府后别与她提,也不用您拉偏架。” 定西侯皱眉,不认同道:“我何时拉过偏的?” 陆念抿着红唇,视线在定西侯脸上来回打量了几遍,末了哼道:“是,您不曾拉过,您就是信了岑氏的话,让我认错而已。” “我也不说我没有错,我以前对付岑氏的那些手段……”陆念自己说着就笑了起来,很是自嘲,“小孩子家家,上不得台面,挨骂挨打也不稀奇。 岑氏要当好人,告状的是阿骏,是嬷嬷们,她反倒要劝着您别着急上火,您最吃这红脸白脸的一套,所以……” 陆念顿了顿,直直看着定西侯的眼睛,点明道:“所以,您当时那叫‘和稀泥’。” 定西侯左右看了两眼,见没有人注意他们这儿,这才叹声道:“你自己也说了,你做的那些事都上不得台面。” “我这回弄点上台面的手段出来,建议您别掺和进来,稀泥搅不动,还火上浇油,”陆念语气坚定,后又道,“您若真的闲得慌,好好提醒提醒薛大人,真不行就赶紧把王庆虎说的姓薛的管事扔出来顶罪,等顺天府问上门去,脸上可就不好看了。” 说完,陆念便放下了帘子,也不管定西侯是个什么反应。 阿薇见状,知会车把式道:“我们出发吧。” 这一晚,陆念与阿薇先去喜顺斋吃了饭,又去白府坐了很久。 “我知道隔着久远,府里翻找册子也需要工夫,但着实就憋了这口闷气,不拿到手里就不舒坦,”阿薇与舅婆道,“回去也是气不顺,不如就来舅婆这里等着。若是暂时寻不到,还请舅婆给我和母亲安排间屋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舅婆看了眼自顾自吃茶的陆念,又看了眼温声细语的阿薇,长叹了一口气。 家里虽不缺一间屋子,但陆念的性子就不是老老实实住一晚的事。 嬷嬷们忙了大半夜,总算把白氏当年出嫁时的嫁妆册子寻了出来。 时日久远,红封看着灰扑扑的。 陆念接过来,轻柔擦拭。 阿薇又问:“舅婆,家里有人吃不得松子吗?” 舅婆不解她为什么这般问,但也答了:“没有,逢年过节,人人都来一把。” 阿薇点了点头。 回到定西侯府时,夜已经深了。 书房那儿,冯泰禀了消息。 定西侯本以为,照陆念的性子,甭管是不是半夜,一回来就会同岑氏闹起来,谁知道打听几次,秋碧园那儿都安安静静的。 甚至第二天、第三天,陆念都没有任何动静,叫人好生奇怪。 反倒是秋碧园那儿,来了一回客人。 来的是岑氏的内侄、岑太保的次孙岑瞻。 岑瞻刚添了一双龙凤胎,今日来报喜,顺便给岑氏送洗三的帖。 春晖园里,陆念难得没有躺在明间的大躺椅上,而是坐在西稍间的书案后头。 她的面前堆了不少册子,都是照着她的想法、桑氏让姚嬷嬷送过来的。 陆念要比照着从白家拿回来的陪嫁册子,把其中的田地庄子给盘算明白。 这会儿听闻嬷嬷提了,她偏过头与阿薇努了努嘴:“就这事儿还得岑瞻来跑一趟。” “说明他们注意着案子进展,”阿薇道,“真要说事,原也能等洗三那日、岑氏回了太保府上关门商量,今儿还特特使个人来,可见是这一两天的都没舍得多等。” 这话,是叫阿薇说对了。 秋碧园中,岑氏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 自打夜里睡不好,白日这个时候,多是她用来歇一歇养精神。 没想到岑瞻突然来了,岑氏刚在床上躺了还没有半个钟,就不得不起身更衣。 睡眠不够,人就格外畏寒,即便屋里有炭盆,岑氏穿着也不少,如此一来穿衣服都能穿出一肚子怨气来。 换了衣裳又要梳头,看起来仪态得体,实则憋了满腔怒气。 “又不是头一次当爹,还亲自送帖子?”岑氏强耐着心思,“是不是你祖父有什么话要你传达?” 岑瞻放低了声音:“是我有事要与姑母商议,那镖局易手的事,现在恐是不好办。” 岑氏瞥了他一眼:“我听说了些,那镖局里不是打起来了吗?” 岑瞻又道:“是邹如海被抓进去了,万一他吐露出什么来……” 话才说一半,就被岑氏打断了。 岑氏按着发胀的太阳穴:“那和我说什么?邹如海又不是我招买来的人才,出了问题,当初谁与他搭的线就找谁!说白了就是个商户,难道还摆不平?” “陆念在其中掺和,哪里是这么好摆平的?”岑瞻愤愤道。 提到陆念,岑氏的脸上越发不好看:“一个姨娘的事儿,她巴巴地上心,也不怕坠了身份!” “什么叫姨娘的事?!”岑瞻听不得这话,也对岑氏这事不关己的态度很不高兴,“说来,若不是姑母您为了那点妻妻妾妾的事,非要寻那姨娘麻烦,今日又怎么会曝露了邹如海? 如今招揽一个人手又不是简单的事,算来邹如海也是十几年的‘老人’了,若就此废掉这颗棋子,薛家那里怎么会没有怨言? 昨日琅姐还回来与我哭了一次,说她莫名其妙被她公爹好一通寻刺,是不是娘家有什么事与婆家起了矛盾,她夹在中间要如何做人。 我一听就猜是不是为着邹如海。 当年您想对广源镖局动手,我瞒着祖父、让薛波帮的忙,哪知道竟是埋下了祸!” 说着说着,岑瞻的火气也重了几分,沉着脸一口闷了茶。 琅姐是他的胞姐,年长他好几岁,姐弟感情很好,嫁去了苑马寺少卿薛大人家。 薛波则是薛家的管事,得薛大人信赖,早年就赐了主家姓。 当初,因着岑氏想动手,岑瞻一听,认为就一个小镖局的事儿,不值得知会祖父,也不用过薛大人那头,就私底下给了薛波些银子,让他把事情办了。 当初一切都顺利,他顺利向姑母交了差,没有任何差池。 这么多年了,要不是镖局那里突然闹起来,薛波与他递了个消息,薛琅又与他哭诉,他甚至不记得有这回事。 岑氏的嘴角拉了下来。 几十年前,她在岑家的确没有什么分量。 她所在的这一房,比起御前红人所在的长房,差距不小,可自从她嫁入定西侯府后,她也不是从前的她了。 尤其是在她能“反哺”娘家之后。 连伯父岑太保与她说话都客客气气的,岑瞻一个晚辈来侯府里跟她装什么? “岑琅是太保的孙女,是我定西侯夫人的侄女,她嫁去薛家是下嫁!”岑氏冷眼看着岑瞻,原本血气不足而过白的肤色甚至泛了红,言辞激烈,“薛家敢还给岑琅脸,岑琅还真就受着、回家跟你哭!怎么不说是岑琅她自己没点本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岑瞻愣住了。 他好似从来没有见过岑氏这般模样。 有记忆时,这位姑母已经是侯夫人了,他随长辈来侯府做客,姑母和善温柔,笑容如春风一般,叫人心生好感。 哪怕他因年幼淘气了,姑母也不会骂人,只会仔细与他讲道理,耐心又体贴。 这一刻,气势汹汹的姑母叫岑瞻很是陌生。 那副刻薄尖锐的神情,也很不适合姑母柔顺温婉的五官,很突兀,很违和。 岑氏扫了岑瞻一眼,催促道:“还有没有话要说?” 岑瞻一个激灵,说了个“有”字,很快从袖中取出一物、交给岑氏:“祖父听说我要过来,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岑氏打开了封口的狭长信筒,取出其中细细卷纸,打开看了。 小小一张纸,也留不下几个字,岑氏一眼就看完了,而后脸色霎时变得格外难堪。 不像是愤怒,更似心烦与焦躁。 岑瞻看在眼中,问:“姑母,上头写了什么?” “和你无关。”岑氏看也不看岑瞻,让李嬷嬷点了火,抬手就凑过去把字条烧了个干净。 不久,李嬷嬷送走了岑瞻。 回到屋子里,就见岑氏还坐在原处,并未去寝间休息。 “侯夫人,”李嬷嬷关切道,“您昨夜几乎一整晚没有睡着,还是再去歇会儿吧。” “又不是头一次睡不好了,”岑氏咬牙,“陆念到底在折腾什么东西!似是连万通都有人被问消息。” 李嬷嬷的心噗通噗通直跳:“万通?会不会是那趟镖……她自己怎么查?哎呀,她先前不是去了一趟顺天府?” “怎么可能?”岑氏呼吸一滞,愕然极了,“她如何查到万通头上?没有证据,她怎么能让顺天府……” 何况,这种事怎么能直接进顺天府? 家丑不外扬的道理,陆念是一点都不懂! 侯爷那么要脸面的人,会这么由着她胡闹? 陆念真是一个疯子!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2章 没点儿诚意怎么行? 阿薇起得很早。 才过四更,她便出了厢房。 冬日夜里寒冷,青茵被冻得打了个寒颤,直到跟着阿薇进了小厨房才缓过来。 灶下的火没有熄。 阿薇睡觉前叫毛婆子留着的。 灶上锅里有温水,她又往底下送了些柴,把火烧旺些。 三日前,定西侯替成昭郡王带了句话,说是今儿晌午便去小河村后山上开棺验尸,叫她莫要错过时辰。 定西侯听得头痛,说时更眼花。 好好的姑娘家,竟然要去看那等场面! 他好言好语想劝说住,被阿薇一句“在蜀地又不是没看过”给堵了,只能随她。 得了消息,阿薇便开始置办供品,闻嬷嬷仔细教过她,姑母从前都喜欢吃什么。 一道是盐水鸭。 这菜费工夫,早在定下日子那天,阿薇便准备着了。 盐是海盐,先炒去了海腥味和水汽,再加入花椒、八角,小火快炒,手不能停下,得把盐炒到起毛了才好。 鸭子是庄子里送来的,大小合适,放凉的白毛盐取一半从鸭嘴里塞入,余下的便从鸭腿开始抹,每一寸都要抹透了,鸭腿肉厚,需得多搓揉几遍,那鸭皮油脂多,不容易入味,断不能马虎了,连内腔也要小心地揉好。 冬天寒,要腌制小两个时辰,再将鸭子入清卤浸泡两个时辰。 泡足了滋味,就一直在晾晒。 睡前阿薇去看过了,已是干了。 此刻,趁着锅里热水烧开,葱姜八角塞入鸭腔,下了锅去,来来回回翻动鸭子,直煮了两刻钟才捞出来。 青茵端了个盘子来装:“真香啊。” 阿薇洗锅,交代道:“放窗边凉着,但别叫风直吹。” 也是算着时辰,这厢刚好,那厢毛婆子就从外头进来,一手拎着一只收拾干净了的鸡,一手提着个篮子。 “前头大厨房刚杀好的,”毛婆子道,“还有刚剥好的冬笋、虾仁,另杀了条鱼。” 阿薇颔首。 这个时辰,对她来说是早,对大厨房备菜的嬷嬷们倒也不敢说早了。 取下鸡胸肉,余下的切了块,又切了些咸肉片,新鲜的冬笋也切块,另余了半株和鸡胸肉、香菇一道切了丁、又切些许熟火腿沫。 青茵听她的吩咐,抱着个小杵,把瓜子仁、松子仁与腰果凿碎。 阿薇手上换了把小斧头。 片好的三肥七瘦的猪肉,需得用斧头背来敲打,刀背太细、捶出来不美。 捶好肉糜,再捶鱼泥、最后八成肉、两成鱼混在一起,肉又嫩又鲜。 往里头加好葱姜水,添上芡粉、盐、油、鸡蛋,再添适量的水,便往一个方向绞打上劲。 青茵胳膊酸了,正挥着散散,抬头见她家表姑娘绞肉的姿态,看得目不转睛,满脸佩服。 毛婆子新烧了锅水,扭头与青茵道:“冬天打肉手指冷得慌,夏天也不好,得拿冰块再底下镇着,也凉手。” 青茵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等肉上了劲,锅里的水温正好,阿薇挤了一个个肉丸下去。 等烧开的工夫,她去洗了手,温水泡了泡,才觉手指舒服多了。 另一个灶上,鸡油下锅,葱姜蒜爆香,倒下先前切好的鸡块咸肉,简单煎了会儿,便倒入了一砂锅里焖着。 边上,毛婆子把肉圆捞了起来,笑着夸了句:“又白又圆,看着就弹牙。” “一会儿不好带汤,”阿薇道,“嬷嬷替我烫几根青菜好围个边。” 毛婆子自是点头。 阿薇则取了南豆腐出来,切去四边,只余下中间最软嫩的部分,碾碎过罗,往其中加了蛋清、盐、鸡汤、淀粉搅拌。 烫过青菜的热水里,下入切丁的香菇、冬笋、虾仁与鸡胸肉,焯水煮开后捞起来,青茵那里的也杵好了。 砂锅热腾腾的,掀开盖子放入冬笋块,且叫它再焖着。 大锅里添少许油,把拌好的豆腐倒进去炒,再下焯好的四丁,倒入那三种碎碎,炒开后装碗,撒上火腿沫。 橱柜里,另有昨日备好的绿豆糕和素鸡。 素鸡是拿香菇汁泡的,很是入味,陆念昨晚试过味,说很是喜欢。 窗边的盐水鸭已经凉了,取来切开,半边鸭腿、半边鸭腹,一并切块装盘。 砂锅里的冬笋也够了火候,最后往里添一小撮青蒜,便也就做得了。 八宝豆腐,鸡块炖笋,肉圆配青菜,盐水鸭,素鸡,绿豆糕,差不多时辰备好。 毛婆子一面赞叹菜色好、闻着香,一面又夸表姑娘会打算,这么多道工序忙而不乱,可见是样样安排在了心里,能有这份本事,果然是厨房常客。 再一想,也是。 蜀地余家那儿惨哦,动不动摆席面,生死忌日、头七三七,那么多人凑在一块,经历得多了,看都看出心得来了。 这六道冷热分开,装了两个食盒。 毛婆子道:“叫大厨房备的馒头按说也差不多了,您过去点个红就好。” 阿薇应下来。 冬日的天亮得迟,微微露了鱼肚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陆念倒是起了,和闻嬷嬷一道来小厨房看了一眼,见她都忙完了,不由笑了笑。 阿薇过去抱了抱陆念:“可是叫我吵醒了?” “香醒的。”陆念揶揄道。 阿薇便也笑了,先前做菜时的认真严肃都散了些,缓声道:“我大抵要晚些才回来。” “不着急,慢慢来,”陆念轻声道,“你只管去,不用挂念我,我还没把账算完呢。” 阿薇应了声“好”。 待去大厨房,那馒头也成了。 阿薇点好红,装入食盒,在淡淡晨曦间出府。 小河村在京城南边,马车出城后也得走上一个时辰。 当年京中行刑,血流满地,不晓得是谁家活下来的亲族或是好友胆大,使了银钱招了小河村的村民,把所有伏法之人的尸首收殓、葬于后山上,日常维护。 那人还是个眼神好、胆子大的,分离了的头身都叫他一一对上,又立了个小石碑分辨身份。 前些年,事情久了,没有那么风声鹤唳了。 有几家沾亲带故的来迁坟,多是运回旧籍安葬,也算归了故里。 金家没人领头来迁的,只重新立了碑。 金芷也葬在这儿,当年冯正彬说她伤心过度而亡,也不葬远了,离自家父兄都近些。 马车不能到后山上,阿薇先下了车,与青茵一道上山。 这条路不难走,等她们抵达时,坟前已经有不少人了。 阿薇一眼看到了沈临毓。 他正和身边几个手下说着话。 听见脚步声,他偏过头望过来,而后意外地微微一扬眉。 “余姑娘,”沈临毓走过来,道,“晌午才开棺,你来得真早。” 阿薇问了安,道:“即便是为了查证死因,开棺也是惊扰了故人,总得有个供奉才好。” 沈临毓的视线落在了食盒上:“还是余姑娘想得周全,请便。” 阿薇越过他,往人最多的那一片走去,而后看碑。 她真是头一次过来,认认真真寻了四块碑,寻错了也双手合十念两句,这才寻到了金芷坟前。 沈临毓不远不近跟着她,就看到她取了块帕子、拿水囊倒水润湿,仔仔细细地擦拭碑面。 擦干净后,阿薇才打开食盒,一盘盘摆出来。 青茵蹲在她身边,与她递上香炉,又点上香烛。 阿薇也没有跪。 擦碑、供奉都说得过去,唯独跪不行。 成昭郡王就在身后,不能做那般叫人过分深思的举动。 她捧着香,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着:“姑母,阿薇来迟了。 这些都是您从前喜欢吃的,您试试阿薇的手艺,也同外祖父他们多夸夸我,我这些年学得很是刻苦。 我杀了冯正彬,替您和年年报了仇,但还差一些才能叫冯家辩解不得,所以今日才要请您再见天日,您莫要怪我惊了您。 我一定会查清楚巫蛊案,一定会洗去金家的冤屈,你们再耐心等等我……” 北风吹过,青烟袅袅,冬日暖阳之下,坟前的少女虔诚又专注。 沈临毓静静看着她,从她的背影里读到了浓浓的哀伤。 穆呈卿也到了,瞧见这厢状况,走到沈临毓身边,放低了声音:“那姑娘是谁?不会是余姑娘吧?” “是。” “啧——”穆呈卿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是真心实意地想开棺。” 沈临毓道:“挖人坟,没点儿诚意怎么行?” “话是这么说……”穆呈卿说了一半,往前走了几步。 习武之人,压着脚步声,便真就没有什么响动。 他看清了碑前供品,又退回来与沈临毓报了菜名:“那盐水鸭皮白得很,想来定是肥而不腻;还有那圆子,看着似鱼丸般洁白;还有那道八宝豆腐,我小时候最爱吃了。 看着不是昨日就备好了的,现在才这个时辰,更早前她从哪家饭庄买了这么些来? 总不能是半夜不睡觉、自己起来下厨的吧?” 沈临毓思量了会儿:“这些菜色有什么讲究?” “不同人家、不同供奉吧?”穆呈卿也说不上来,“要说讲究吧,她只供七道,单数。” 这个问题,沈临毓也想不通。 等阿薇从坟前起身,整理好了衣摆,沈临毓才过去问了声。 “八道、十道都好,”阿薇说着看了看周围,这会儿附近的人比刚才又多了些,“金夫人是冯家媳妇,今日开棺,冯家总要有人露面吧? 冯家来人自然也要供奉,我剩下几道、留待他们。 说来,他们怎么还没有来?” 直到又半个多时辰,徐夫人才到了。 有一阵没有见,徐夫人整个人消瘦极了,脸颊内凹,眼睛里全是血丝,一身孝服,压得人老了十岁。 冯游陪他一道来,小小年纪,很是内敛模样。 两人从未来过这儿,因此是元敬去请的。 先前知会过一声,这对母子也不说应不应,今早元敬又去敲了门,一本正经地转述了下沈临毓的意思。 “主家不在场,衙门就此开棺,万一以后要告个盗冢毁尸之罪,那就白惹麻烦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指挥使倒是不担心把案子拖成悬案,衙门里这么多案子,亦不是件件都断得干干净净。” “既然冯大人绝无杀妻之事,更该积极配合才是,说来这事情查明白对冯家有利,若金夫人死因无疑,当场两方看准了,镇抚司就此出个告示,往后谁还敢说冯大人杀妻?” “冯大人虽不在了,但小公子往后还要念书、考取功名,与其因为弄不清楚的事叫人指指点点,不如求个明白,亦可以身正腰直。” “镇抚司当真很忙,没空在一桩案子上来回耽搁。再推拒就不好了,各处都晓得是贵府不敢验尸,那流言蜚语会成这么模样,可就说不准了。” 徐夫人听得摇摇欲坠。 似威胁,偏来带话的亲随又面无表情,不像在说威胁话。 可她到底不能真的放任流言,只能硬着头皮与冯游一道来了。 这一路上,她只能不住地求神拜佛,念那开棺验尸的办法行不通,根本验不明白。 元敬把人带到沈临毓面前。 沈临毓指了指墓碑:“二位可要先过去祭拜一番?之后时辰差不多了,就不再耽搁了。” 徐夫人咬牙应下。 她看到坟前供奉,只当是镇抚司备的,待走近了些,就见一人拦在了她的面前。 正是阿薇。 阿薇神情很是冷漠:“徐夫人空手来的吗?” “是……” “那你们就别拜了,”阿薇道,“反正这么多年也没有拜过,就别坏了金夫人吃饭的胃口。” 徐夫人的脸上毫无血气,一张唇泛着紫,察觉到冯游绷紧了身子,她重重捏住儿子的手,颤声道:“是我考虑不周,余姑娘提醒的是。” 开棺有明确的时辰。 不多时,坟前供品撤了。 几个劳力挑好位置,再一旁空地上先掘出了个五尺长、三尺阔、二尺深的土坑。 木炭倒进去,又从边上林子捡来不少木柴,一并堆在坑中点了火。 等沈临毓点头了,劳力才拿着铲子锄头,挖掘坟墓。 当年埋得就不深,不多时,泥土翻开,其中的棺材露了出来。 阿薇一瞬不瞬看着,收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拳。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3章 一家子豺狼虎豹 那是一副没什么出奇之处的棺材。 应是刷过一道漆,却没有雕刻任何纹样,在地下埋了那么些年,棺木四周略显松散。 看得出来,当时收殓入葬都很简单。 青茵下意识地往阿薇身边又靠了半步,小脸白着:“表姑娘……” 她没有把后头的话说出口,就见她们姑娘把一物直接塞进了她的口中。 一股浓郁香气在口中迸发开来,青茵眨了眨眼,不解地看着阿薇。 “是苏合香丸,含着就好,”阿薇又从小瓷瓶里倒出一颗来,“你莫要怕,一来你不曾害过她,二来你刚刚还给她摆供品,金夫人泉下有灵,只会护着你、而不会伤你。” 青茵闻言,不由看向站在另一侧的徐夫人母子。 也是。 冯家还有人在场,今日最该心里发毛的、肯定不该是她这个别人家的丫鬟。 见青茵略放松了些,阿薇也把香丸含到了口中,压在舌下。 劳力们换了手上把式,提着撬棍撬开了棺盖,顷刻间,浓郁的味道冲出来,像针似剑,劈头盖脑、皮肉哆嗦。 即便也有准备,还是叫他们纷纷掩着鼻子不住后退开。 有不擅长应对的,已然跑到无人处弯下腰呕吐了。 青茵这才明白了苏合香丸的好。 这味道霸道,初初入口也是直达天灵,激得人不舒坦,等开了棺盖,亦是这种霸道把那棺木里的味道强压了下去,叫人起码口鼻之间有股子香味在。 虽不可能视那叫人作呕的味道为无物,但好歹能坚持,面上不至于露出不得体的神情来。 青茵再看徐夫人那儿。 冯游的脸都憋青了,而徐夫人却比白芨浆子都惨白,拿帕子尽量当着母子两人的口鼻。 直到王爷那亲随送了药瓶过去,两人各饮了一口后,五官皱起,半晌才微微有些缓解之色。 沈临毓自己拿着药瓶过来。 观主仆两人面色如常,他便没有递上手中之物,只问:“余姑娘备了什么?” 阿薇便把自己的小瓷瓶递给他。 沈临毓闻了闻便有个答案,短笑了声:“你倒是准备齐全。” “我说过的,我见识过开棺验尸。”她口中含着香丸,咬字不如平日清楚。 落在人耳朵里,带出了几分粘糊之感。 沈临毓把瓷瓶还她,忍笑道:“就因着不方便说话,所以衙门里都不能含香丸,只能用刺激的汤药。” 不方便的阿薇就此也就不说话了,只静静看着仵作上前,从棺木中收殓遗骨。 边上放了两大盆清水,铺好了一张竹席。 仵作有条不紊,取一根骨头清洗一根,仔细观察后、依照在人体中的位置摆放在竹席上。 这道工序颇为费时,也很考验人。 仵作姓邱,在京畿一带衙门里很有名气。 “听说幼时就对这些感兴趣,到十八岁自梳、跟着她师父正式入行,一晃也半辈子了。” “她是女子,若是女眷需要验伤,找她最是方便,起先和行医似的验活人,后来验尸体,做事心细又稳当。” “不管是顺天府,还是京郊县城,遇着案子都愿意寻她,就算自己衙门有仵作,遇着难症亦会听她意见。” “先前还有远地的州府处置棘手大案时请她过去。” 阿薇一边看那邱仵作做事,一边听沈临毓介绍。 待所有骨头排列好,邱仵作站起身来,缓了缓发硬的腰背,冲沈临毓颔首。 沈临毓走过去。 阿薇见状,也跟了两步,近处看遗骨,也听仵作的话。 “王爷且看,盆骨宽大,这是生育之相,而且,盆中还有未分娩的孩子的骨头。” “婴儿不比大人,有些细小骨头融了泥土,只余这大致模样。” “大人的腿骨、肋骨等处有细小的裂缝,那棺木隔着远看不清楚,其实底面有破口,应是虫子一类的啃开了,骨头上的裂缝是生前造成的,还是死后叫虫子老鼠啮啃,得验完才能确定。” 阿薇垂着眼看那竹席上的大小遗骨。 邱仵作用细线串起了骨,以免轻易就散开。 白骨罗列,阿薇不觉得瘆人,只是心酸。 她的姑母和表弟,她那么多的亲人,到最后也就只余下这么一堆白骨。 真说起来,阿薇其实不记得姑母的音容笑貌了,即便见着她的遗骨,也无法勾画她曾经模样,唯有止不住的心痛。 这也是阿薇没有让闻嬷嬷来的缘由。 闻嬷嬷真真切切记得姑母,又是感性之人,万一忍不住大把大把落泪,终是不合适。 沈临毓和仵作道了声“辛苦”,便示意徐夫人上前:“夫人也看了,从这旧坟里启出来的,是金夫人无误吧?” 徐夫人咬着嘴唇,唉声道:“也只有从出处判断了。” 家属确认,邱仵作继续。 先前挖好的土坑早烧得热了,她指挥着劳力灭了火,搬走了坑里的柴炭,又均匀往里泼进去两升酒、五升醋。 热气一下子折腾起来,肉眼可见,且酒醋混合的味道比先前开棺还要刺激。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徐夫人实在吃不消,赶紧往边上退开。 阿薇舌尖用力,狠狠往下压了下苏合香丸,几种味道交杂冲脑,她稳住了心神,让开些路,方便衙门做事。 “且小心些!”邱仵作说着,指点着劳力将竹席挪到坑里,再用草席盖住。 热气依旧再涌动,这便是蒸骨了。 之后,又是漫长的等待,直到那邱仵作摸了摸地皮,确定冷下来之后,她才揭开了草席。 劳力把竹席又抬了出来,平整放好。 冯游心跳如擂鼓,没有听徐夫人的话,站到了最前头,瞪大眼睛看着白骨。 徐夫人担心他,也跟过来看。 左看右看、看不出这些骨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的心略微放下了些。 失败了就好! 失败了才好! 今日开棺,底下村子里有不少百姓来凑热闹,清理、蒸骨这么长的时间,陆续来了几十人。 徐夫人甚至听见有人闲聊,说是从边上其他村子过来的。 这叫她很是提心吊胆。 毕竟,这是游儿和冯家翻身最好的机会了。 看似风险十足,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镇抚司查不出问题,就得出告示澄清,公有公文,私有百姓的传言。 只要会影响到游儿的将来…… “是不是无事了?”徐夫人的心也跳到了嗓子眼,迫切想要向儿子寻一个答案。 冯游咬着牙摇了摇头。 衙门说要开棺验尸,他不懂其中内情,怕镇抚司诈他们,更怕官府指鹿为马、胡乱说道一番下决断,因而特特去寻了些这方面的书籍,来来回回反复看。 蒸骨之法,他自是看了的,但具体判断,冯游只明白了点皮毛。 那点皮毛,此刻便是给自己鼓气都不足够! 果然,冯游看到那亲随给仵作递上了一把红纸伞。 冬日午后,阳光明媚。 这会儿风不大,日头晒得人还有些暖。 红纸伞搭在了竹席旁,挡去直直落在遗骨上的阳光。 冯游的喉头滚了滚。 他不晓得该看那一节骨头。 前头这位夫人,若是死前受过伤,她到底伤了哪里? 这一刻,前几日看着书籍时隐隐冒出来过的后悔情绪瞬间满溢。 父亲死了,知晓答案的只可能是祖母。 祖母自那日后,不会说话,动弹不得,神智恍惚。 偶尔有几刻清醒,“啊啊啊”的,眼神阴毒是在骂人,骂他、也骂母亲;泪流满面则是讨饶,想求一个了断。 冯游去看过两三次,实在觉得没意思得很,便不再去了,也叫母亲少去。 事到如今,哪里还需要做什么晨昏定省的好媳妇? 也就是这几日后悔,冯游又去了几次,但他不可能从祖母那里得到答案。 早知道,下毒之前问问明白了! 那他就可以早早看清楚,而不是只能站在这里,等着仵作下判断。 邱仵作依照先前的判断在伞下验骨,不多时,便发现了端倪。 沈临毓蹲在她身旁,照着她的指点看去。 “这里有血荫,还有这里。” 邱仵作声音不重不轻,冯游听得明明白白,血荫两字直叫他浑身发凉。 再顾不上别的,他匆匆再往前,脚下一错、身子扑出去。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眼看着冯游要倒在竹席上,沈临毓眼疾手快抄起红纸伞,伞面向前一推,整个顶在冯游的肚子上,将人往后顶了个四脚朝天。 穆呈卿拎着领子、把冯游从地上拎起来,小鸡仔一只、放到母鸡边上。 “小公子,”他拍了怕手上沾上的灰,“仵作都已经看到了血荫,你把遗骨弄乱、压损了都没有用。” 冯游面如死灰。 他当真没有那般想法,的确是不小心绊了脚。 正欲辩解几句,却听见边上纷纷议论声,七嘴八舌,句句尖锐。 “才多大的孩子,那么多心眼。” “儿子像老子,他爹杀妻,他能纯良才怪。” “何止杀妻,还一尸两命,没听仵作说的吗,那肚子里有孩子骨头!都是成了型的孩子,多狠的心!” “当初埋在这里后,他爹一次没来祭扫过,别家陆陆续续都亲友寻来,只金家孤零零的,明明嫡亲的女婿就在京里当官,过来也就一两时辰的事!” 身边,徐夫人狠狠抓住了冯游的手,小声问:“血荫到底是什么?” 那几本书,她确实看了,但与她而言太过晦涩,一知半解,问游儿、游儿又十分不耐烦,以至于她稀里糊涂的。 不过,她听得出状况不好。 还是邱仵作与她、以及不解的村民解了惑。 “所以,有淡红色印子的就是死前伤到着,像这根肋骨一样?” “胳膊上虽有细小裂口,但伞下照不出颜色来,就是死后才有的,没错吧?” “那这位夫人,死前伤到的是胸口这里的肋骨,还有脚背上也有印子。” “是不是跟刚那孩子一样,走路踢着重物伤了脚面,人扑出去,胸口落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弄明白了血荫,却说不好成因。 邱仵作道:“死者月份大,就算平着扑出去摔得狠了,首先压地的也该是肚子,如此一垫、胸口肋骨不会摔伤。” 除非是运气特别查,面前有一坚硬的高物,人扑出去,肚子不曾碰着地,胸口正好砸高物上。 但从血荫与骨头上的裂隙来看,力道没有那么大。 “那到底是怎么伤到的?”有急性子的问,“一个大肚子,伤到了胸前的骨头……” “直接捶打胸口,或者坐在孕妇身上,因着有肚子不好压住,那凶手就往前坐了些,就在胸口这处,”邱仵作道,“死者挣扎,于是另有一人帮忙,狠狠压住脚背,凶手没有收着劲,致使死者两处骨头受伤。” 话音一落,一片哗然。 “两个人!合谋的啊!” “一个是她男人,还有一个呢?别不是一对奸夫淫妇啊!” 徐夫人在嘈杂声中摇摇欲坠,双手搂着冯游,几乎是靠他支撑着才没有倒下去:“不是我……我当时都没有在那个宅子里……” “不是你。”阿薇转眸看着她。 这一刻,阿薇比自己意料中的要平静得多,许是早就料想到了姑母临死的痛苦,许是她更明白这里绝对不是她能哭的地方。 她的呼吸很平稳,只从语调里透出了些旁观者该有的愤怒:“另一个是冯正彬的母亲了吧,母子一块,杀了怀有身孕的儿媳,一家子豺狼虎豹!” 徐夫人彻底站不住了,整个身子软了下去。 冯游本就懵着,被她一带,母子两人一并摔倒在地,瘫坐着没有起身。 他喃喃着:“会不会是碰巧,会不会就是那么巧……” 没有人听他的。 他抱住脑袋,痛苦低叫起来。 他说没有用! 得是祖母,祖母坚定不移地说金夫人当时不小心磕碰过! 突然,一双乌靴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冯游顺着抬起头来,看清了站在他身前的人,胸前不由发痛。 是那位拿伞推他的郡王。 沈临毓微微弯了些身子,似笑非笑:“你不必如此绝望,你父亲祖母行凶,远在你出生之前,说来也与你无关。 你这辈子还长,关注己身,切记谨言慎行,莫做于法不容的事。 我说这些不算晚吧? 你没有做过不该做的事情,是吧?” 黑白分明的眼睛如深潭一般,冯游在这双眼睛里看到的不是好心劝解,而是审视与探寻,他仿佛在顷刻间跌入到了潭底,沉沉的水压制住了呼吸,冰冷刺骨。 以至于,连一个“是”字,他都磕磕绊绊,十分勉强。 沈临毓直起身,察觉到身后有一道视线,又转过身去,对上了阿薇的目光。 “余姑娘有事想说?”他慢悠悠走上前。 阿薇稍稍斟酌,还是实话实说:“王爷,有没有人说过,您有事说话也挺阴阳怪气的。” 沈临毓:……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4章 她不高兴 沈临毓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还是头一次听人用“阴阳怪气”形容他,不得不说,很是新鲜。 尤其是,说这话的还是余姑娘。 虽然定西侯提起女儿时没有直接用过这个词,但大体能听出那么个意思,且侯爷说过、这脾气叫外孙女儿传了去…… 经常阴阳怪气的余姑娘,却说他阴阳怪气。 啧! 不止新鲜,还颇为诙谐。 而诙谐的余姑娘似是随口一提,说过了后也不在意沈临毓是个什么反应,一双眼睛直直看向邱仵作。 既验完了尸,便要重新收殓。 新的棺木备在一旁林子里,此刻被抬了过来。 楠木料子,刷过漆了,四周雕刻花草,看起来没有亭台楼阁显贵,却更自由自在。 只看这棺木,就比当年入殓时强上许多。 邹仵作将遗骨仔细摆放进去,全部安顿好之后,又请沈临毓确认。 此举并非是衙门需得,寻常是给遗属一个交代。 开棺验尸,得他们点头,再由他们收尾,才算合了章程,不会被说盗冢毁尸。 沈临毓自己看过,又示意徐夫人与冯游。 那对母子浑身卸了劲,依旧瘫坐在地上起不来。 徐夫人梨花带雨,冯游三魂七窍似的丢了一半,整个人眼睛都发直。 见他如此,原本想把人拎过来的穆呈卿也作罢了。 沈临毓见状,正要吩咐封棺,倏地心念一动,转头看向阿薇。 他本想问余姑娘要不要最后看一眼,没想到,余姑娘已然站到了不远处。 她就静静站着,看着棺中一大一小两具白骨。 邹仵作很尽心,没有把年年放回盆骨之中,而是拼在了边上,仿佛依偎在母亲的肩头。 沈临毓略等了会儿,才让劳力动手。 沉重的棺盖合上,完全阻隔了视野,粗钉子敲进去,每一声都闷得很。 先前的坟坑也清理了一遍,底部压严平整,棺木重新被放进去,然后是一铲一铲的土。 西风呼啸着过,日头依旧坚挺,叫人一时难辨冷热。 那股不舒服的味道已是散了七七八八,口中苏合香的气味又凸显出来。 阿薇取了帕子,把香丸吐了。 劳力们整理土包,扶好石碑,又重新于坟前点了香。 见有人收拾锄头等工具时要把红伞一并收了去,阿薇过去道:“能否把伞给我?” 那劳力不敢做主,便看沈临毓。 沈临毓应了,问她:“就是把普通的油纸伞,怎么会想要这个?” 阿薇轻声道:“给我母亲做个纪念。” 这个答案,有些意外,可再仔细想想,似乎又没那么意外。 “说到你母亲,”沈临毓边说边解了腰间荷包,打开从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罐来,“前回说好的祛疤膏。” 阿薇一愣。 没想到沈临毓会带在身上。 摊在眼前的那只手骨节分明,应是习武的缘故,她能看到几处起了茧。 这样的茧,定西侯手上有,陆骏的手上几乎不见,至于年纪小的陆致,骑射入了门,但要说勤学勤练,显然也没有。 就像是,定西侯吃多了驻军的辛劳,没有再让子弟走武学路子,更多从文。 阿薇不好说侯爷此举对不对。 毕竟,定西侯府世袭罔替,将来的路子除了自身选择之外,更少不得揣度圣意,侯爷选择让儿孙弃武,必定也有一番考量。 京中勋贵子弟,除了将门之外,很少有人会这么勤练武艺。 至于成昭郡王这一手茧子…… 王爷能得圣上信任,执掌镇抚司,靠的不仅仅是他的出身。 他的直觉,他的武学,他是当真有本事的人。 “多谢王爷。”阿薇伸手取了,手指灵活,只拿瓷罐而没有碰到沈临毓分毫。 沈临毓道:“暂且只有这些,如若还不够,我再去寻些来。” “好,”阿薇点了点头,而后忽然上前半步,压着声音道,“为了感激王爷让我看了开棺验尸,我投李报桃,顺天府杨大人正为着薛家的事情棘手,苑马寺少卿的那个薛家。” 沈临毓对她的接近稍显讶异,却也没有退开。 毕竟,这距离虽不算远,但要说挨得近,那也没有。 他垂着眼看边上的人,呼吸里能闻到苏合香丸留下的味道:“余姑娘对案子很积极。” “我说过的,恨屋及乌,”阿薇仰起头,丝毫不回避沈临毓审视的目光,“谁让薛家是岑家姻亲呢?若能顺着薛大人再查到岑家那儿,我喜闻乐见。” 四目相对,沈临毓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野心。 余姑娘当真是喜恶分明之人,且她丝毫不曾掩饰。 如此胆大,或者说,她“有恃无恐”。 “余姑娘,”沈临毓提醒道,“就算顺天府抓到了薛少卿一些把柄,想靠他来对付岑家,我看很难。” 阿薇却是笑了下:“积沙成塔,谁知道呢。” 说完,她才退开了两步。 见青茵已经收拾好了要带回去的东西,阿薇也将祛疤膏收好,道:“时辰差不多,我要回府了,再向王爷道声谢,让我今日有不少收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日光不及先前灿然,一副将要起狂风的模样。 阿薇额前的头发被吹得稍凌乱,她的神色依旧坦然,她最后深深看了眼金夫人的石碑,转身下山去。 沈临毓看着她,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那日法音寺里,余姑娘烧经时的样子。 “元敬。” 元敬闻声过来听吩咐。 “我怎么觉得,余姑娘拜金夫人时,和她前次烧经,有种说不出的相似情绪。”沈临毓道。 元敬睁大了眼睛。 他体会不到所谓的“情绪”,甚至疑惑得歪了头。 “王爷,”元敬斟酌了一番,问出了心头困惑,“烧给自家的已故长辈,和烧给别人的已故长辈,要有多么不同的情绪?” 或许会有人在面对自己亲人时情绪激动些,但余姑娘看着就不是那等会哭天抢地的性子。 且不是新丧,早就接受了他们的离去,祭拜更多的是寄托追思。 那么烧香还能烧出什么各不相同的花样来? 沈临毓闻言,上下打量元敬,末了道:“往常不该琢磨的时候,你想得比谁都多,现在该琢磨的时候,你又品不出个滋味来。” 说完,他叹了一声,走开了。 元敬:…… 那厢,邱仵作也都整理好了,正与穆呈卿复命。 沈临毓走过去,一并听了,知晓验尸的正式文书会在后日送到镇抚司衙门,他与邱仵作道了声“辛苦”。 而穆呈卿,直到邱仵作离开后,才意味深长地朝沈临毓笑了笑。 沈临毓双手抱胸,慢悠悠地催促人:“有话直说。” 穆呈卿问:“与人凑那么近,又得了什么差遣?” “说顺天府的麻烦。”沈临毓道。 “不错、不错,”穆呈卿点评道,“又得了一桩差事,我看余姑娘指使你很是顺手。什么你利用她、她利用你的,上次还非说是你赚了,说实话,我只看到你刚把欠着的祛疤膏还上。” 沈临毓:…… 该让余姑娘听听,这才叫阴阳怪气。 “为了案子,各显神通罢了,”沈临毓道,“倒是你,你很闲吗?闲着就别浪费了,回去后把该写的、该办的都准备好,连夜把冯家抄了。” 说到正事上,穆呈卿收起了揶揄口气,整个人正经许多:“这么急?不等明日?” “我刚和冯游说话,”沈临毓余光瞥了那母子两人一眼,又低声交代穆呈卿,“年纪虽小,但看着不似谨言慎行的人。 他这个岁数对官场事情知晓得也少,且先前是没想到会被抄家,有什么线索都会先留着。 现在知道大势已去,我们若明日再去,只怕都烧干净了。” 穆呈卿听进去了:“那我先回去准备,你晚两个时辰再送他们回京,他们到家,我们便动手。” 说话间,视线之中,出现了一把红色的油纸伞。 沈临毓和穆呈卿站在山边,正好能看到山下缓缓前行的伞。 冬日的山林,连绿意都少见,其中的那抹红色突兀又惹眼,叫人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落在上头。 “这伞打得有意思,”穆呈卿啧了声,又瞥沈临毓,“无雨,有风。” 沈临毓依旧看着伞,道:“她不高兴。” “……”穆呈卿被这四个字噎住了,半晌才一言难尽地道,“您把人请来,您还得关心她高不高兴?” 沈临毓这才皱着眉头、把视线挪到穆呈卿这里:“真是为了给她母亲一个念想,证实了金夫人是被害,她难道不该高兴?” “或许、我是说或许,”穆呈卿沉声道,“余姑娘是共情金夫人的遭遇,痛人之痛,这也不算稀奇。说实话,便是你我,我们在金夫人的遗骨上也找到了想要的答案,能推动后续进展,也不等于我们此时此刻就会在金夫人坟前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吧?” 理是这么一个理。 但沈临毓隐约就觉得不太对。 沉思许久,他一锤定音:“她在乎她母亲,她也在乎金夫人。” 天色暗下来时,阿薇回到了定西侯府。 闻嬷嬷在门上迎她,见阿薇重重点头,嬷嬷紧紧握着的拳头松开,又再次握紧。 阿薇看在眼中,轻声带开话题:“母亲今日如何?” “中午睡了会儿,其余时间都在屋里看账。” 阿薇加紧脚步,一直寻到西稍间,见到了坐在大案后的陆念。 看了这么长的时间,陆念眉间难掩疲惫之色,正好借着这时机放下纸笔,听阿薇说状况。 阿薇说得细致。 闻嬷嬷起初还能忍住,待听说金芷是叫人压住胸口、制住双脚,合谋害死的时候,终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畜牲!真是畜牲!”她咬牙切齿地说。 这一刻,闻嬷嬷很后悔,那夜在大慈寺,她怎么没有对冯正彬再狠一点! 陆念的情绪也不太好,扣着手指,默声不语。 阿薇与两人倒了茶:“以前没有办法,现在我们有个些能耐,那就一笔笔算账。” 闻嬷嬷抹了把脸,点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阿薇牵住了陆念的一只手,免得她再无意识地扣,嘴上问道:“母亲算得如何了?” “有一些收获,只是我久不在京城,早年也没有接触过城里的地价铺价,之后还要与你舅娘再对一对,”陆念没有展开说,但精神突然振奋起来了,“大钱算不好,今日先问岑氏要些利息!” 夜幕落下,秋碧园里摆了桌。 岑氏下午歇得很一般,沉着脸落了座。 桌上有一道从未见过的菜。 “这是什么?”她问,“干煸的鸡肉,又拿辣椒炒了?这般红。” 李嬷嬷也愣了下:“厨房那头一并送来的。” 岑氏正嫌弃着,就听见外头响起问安声,喊的是“姑夫人”、“表姑娘”。 她不由诧异,这两稀客,轻易不来,来了就没好事! 陆念大摇大摆走进来,扫了一眼桌面,呵地笑了声。 “这时候过来,”岑氏皮笑肉不笑地,“可要给你们也添一双碗筷?” “对着我们俩人,你吃得下饭?”陆念反问,问完自顾自答,“反正对着你,我吃不下饭。” 一股气直冲胸口,岑氏生生忍住了:“那便看着我吃吧。” “我今日心情不错,所以特特来跟你说说话,”陆念歪歪坐在太师椅上,凤眼弯着,声音清亮,“今儿镇抚司开棺验尸,查明冯正彬前头那位金夫人是被人合力害死的。 你看,就算过了九年,只要把坟挖开来,让有本事的仵作查验遗骨,就能得到真相。 金夫人的案子可以查,那我母亲到底怎么死的,也一定可以查。 你说,我是不是该激动一些?” 岑氏的呼吸凝住了。 她有些将信将疑,但这事儿没什么能扯谎的,是与不是,京城里两三天就能传得沸沸扬扬。 可是,为什么九年之后,仵作还能查出来呢? 岑氏勉强稳了稳心神,语重心长道:“阿念,你母亲是病故,她入土三十年,就为了你一个人的臆断,毁了她的清静,把她挖出来叫世人查验,真的不合适,这不该是孝顺女儿该做的事情。”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5章 把她的王八壳掀了 这句话一出口,岑氏自己的心先定了。 是了。 冯正彬一死,留下孤儿寡母没个主见,镇抚司要挖坟,他们也只能答应。 但定西侯府不一样。 这事情,陆念说了根本不算。 侯爷再糊涂再纵容,也不可能赞同陆念开棺。 还有陆骏,若陆念一味坚持,他们姐弟怕是会彻底撕破脸、反目成仇! 说到底,他们三人自己先要闹个翻天覆地的事,而她这位继母反倒是不相干的,她若是急了,才正中陆念下怀。 “孝不孝顺,我自己最清楚。”陆念道。 说完她便起身,漫步到岑氏身后,一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微微弯下腰来,几乎贴到了岑氏耳边。 看起来是个极其亲近的姿态,可只有岑氏知道,在她边上笑眯眯的陆念仿若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激得她寒毛直立。 陆念语速不快,像是分享一般,带了几分雀跃:“阿薇听那位仵作说,不同死因的人,骨头会呈现不同的状况,有些死因,人完整时反而看不清楚,剩下一堆白骨了才有个答案。受伤的、中毒的,都能看出来。你说,这多玄妙啊。” 岑氏的脸色难看极了。 不知何时僵硬了的肩膀又被陆念狠狠掐了一把,岑氏差点儿呼痛,被陆念再次不轻不重拍了两下。 “这么紧张做什么?”陆念直起身来,掏出帕子慢条斯理、一根一根擦拭刚刚按在岑氏肩膀上的手,“你的身体都绷住了,我说的话有这么吓人吗?” 岑氏被她倒打一耙,顿时气笑了:“吓不吓人,你自己不晓得?” “少做些亏心事,就什么都不怕了,”陆念反问道,“哎,怪我,你的亏心事早三十年前就做过了,如今再提已是迟矣!那你就只能被我吓着,害怕害怕了。” 陆念把自己说笑了。 尤其是见岑氏那明明怒火中烧、面上却还要端着装平和的样子,越发觉得好笑极了。 笑过了,她抬步往外走了。 阿薇跟上去,走到落地罩下,又突然停下脚步,就像是倏地想到了什么。 她转过头去,笑容和煦地建议道:“那道辣鸡块,下酒很是不错,侯夫人要是夜里怕得睡不着,不如试试多喝两碗酒?不用这么瞪着我,菜是大厨房做的,没有经过春晖园的手,且各个院子都送了一份。” “是,我让大厨房做来下酒的,今晚上我要好好喝一壶,”陆念闻声又转了回来,笑容里明晃晃摆着嘲讽之色,“你也省省力气,千万别吃得胃痛了、恶心了、虚弱了,那只会是你自己受罪,没法讹到我头上。说来也是您的旧手段了,我吃一堑长一智,是吧?” 许就是当年那一小把泛了油的松子给了岑氏灵感,往后几年里,如此花样也用过几次。 但凡只岑氏一人吃用、陆念有经手机会的,不晓得哪天岑氏就又“病”了。 陆念解释不了。 毕竟,那一把松子就早早定了调,之后再自辩也没有用。 后来有一回,吐得昏天暗地、蔫蔫的人里多了个陆骏。 五岁的陆骏能知道什么? 只清楚自己难受得要命、继母也一并吐着,陆骏眼泪鼻涕地对着陆念发脾气,骂她“害人精”、骂她“黑心黑肺”。 陆念那回被定西侯押着跪了祠堂,出来后也没打陆骏,径直去寻了岑氏。 “说我在吃食里动手脚,你就不怕我真往里头倒砒霜?” “一日三餐,你能防我每一餐、每一顿?” “等你哪天生了孩子,你怎么对阿骏,你看看我会不会有样学样!” “再把阿骏扯进来,我跟你同归于尽!” 陆念也不知道那会儿是不是把岑氏唬住了,但随着她搬出秋碧园,“不经手”岑氏的吃食后,这事儿也就没再有过。 反倒是陆骏那傻子,直到陆念出嫁前都说过“你与母亲交恶,害我做什么?”这种蠢话。 回忆起早年事情,原本不错的心情添了一层不爽。 阿薇把陆念的情绪看在眼中,出了秋碧园就宽慰她:“今日就是来收利息的,过两天再与她算笔大的。” 陆念抿唇点头。 屋里,李嬷嬷没有出去送人,老实站在一旁,此刻她吞了口唾沫,心惊肉跳地看向岑氏。 没有外人在,岑氏不用再粉饰太平,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嘴角下垂,眼神阴郁,满是老态。 本就胃口不好,这会儿更是吃不进东西,有那么一瞬,岑氏想不管不顾把桌子砸了,可搭在桌上的手终是一动也不动。 她没有砸东西的“习惯”。 定西侯的继室夫人,一直都是温顺的,好脾气的,不管继女闹什么都不会骂人,更不会动手。 无论是打别人,还是砸物什。 她如此“修身养性”了几十年,怎么能在老了之后、被陆念气到破功? 岑氏闭上眼睛,深深吸气,又缓缓吐出,来回数次后,她交代李嬷嬷道:“陆念说的开棺验尸,你明日去外头打听打听,到底是个什么状?”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是,”李嬷嬷应下,见岑氏面色依旧凝重,又开解道,“依奴婢之见,开棺验尸定是真的,但也绝对没有姑夫人说得那么玄乎。 她那人狡猾得很,诈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金夫人死了也就是九年,我们府里、那位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仵作未必有那份能耐。” “我心里有数,”岑氏的声音如寒冰,“她要真有把握,一准去和侯爷吵了,哪会来我这里大放厥词、就为了吓唬吓唬我。” 李嬷嬷附和了几句。 咬人的狗不叫。 就姑夫人那成天东吠西嚎的劲儿,一看就是只成不了大事的狗! “您既看穿了她,就不能上了她的当!”李嬷嬷给岑氏夹了一筷子菜,“您只管好吃好喝。” 岑氏慢条斯理地吃了小半碗饭。 她不发话,李嬷嬷断不会去碰那道辣鸡块,但至于这顿饭吃得憋不憋闷,也就只有岑氏自己才知道。 放下碗,岑氏本想让都撤了,视线看到那道红红火火的菜…… 说实在话,她刚刚食不知味。 被陆念气了个通狠的,无论再怎么宽慰、安抚自己,亦不可能顺气,勉强吃进口的东西都是靠本能咀嚼、咽下,索然无味。 这让她不由对那道辣鸡块好奇起来。 大厨房送来的吃食,按说是没有问题的。 这么一想,岑氏夹了块肉多些的鸡块,轻咬了一口。 干煸过的鸡块,皮紧实、肉一丝丝的很有嚼劲,不腻味,香气十足,刚入口时滋味不重,多嚼几下辣味突了出来,像是在口腔里放了把爆炸,炸得人一愣一愣的。 岑氏以前也吃过辣菜,不算喜欢,尝一口也就不用了。 今儿却像是转了性,又或许是大厨房比照着府里大部分人的口味、做得没有那么辣,岑氏吃着算是正好。 要时不时倒吸气,却也不会辣得叫人害怕尝试。 岑氏一连吃了三块,才端起一旁的茶盏一口饮了。 李嬷嬷看在眼中,不由惊讶。 这菜竟然是好滋味? 能叫胃口不好的侯夫人都连连下筷? “要不要给您上一壶酒?”李嬷嬷试探着问。 岑氏略一思量,点了头,又道:“不用拿去灶上温,直接拿来就好。” 很快,一壶酒送了来,摸着有些凉,入口却是正好冲去口中的火辣辣。 不知不觉间,一盘鸡块吃了个干净。 李嬷嬷没有劝。 侯夫人先前只用了小半碗饭,添这些鸡块能饱腹、不会撑着,那一点酒亦不会醉。 等到夜深时,打水来给侯夫人梳洗时,李嬷嬷都觉得侯夫人的心情好了不少。 吹灯了,李嬷嬷躺在外间榻子上,迷迷糊糊时想着,既然侯夫人喜欢吃,之后就让大厨房多做几次,也试试其他辣的菜,睡眠问题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吃食上能顺心还是多顺心才好。 …… “啊——” 一声喊叫在黑夜里突兀响起。 睡得正沉的李嬷嬷骤然惊醒,心脏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顾不上缓一缓,赶忙趿了鞋子、点了油灯,去看岑氏。 隔着幔帐,里头岑氏喘着大气的呼吸声很是清晰。 “侯夫人,侯夫人。”李嬷嬷把幔帐挂在铜勾上,轻声细语唤道。 岑氏睁开了眼,胸口起伏得厉害,良久才适应了亮光,扶着李嬷嬷的手坐起身来。 “我怎么了?”身上黏黏糊糊,额头上全是汗水,岑氏自己明白过来,“我是魇着了?” “奴婢听您一声惊叫,才起来看看,”李嬷嬷道,“您得换身中衣,免得着凉。” 岑氏捂着心口点头。 换衣裳简单,但躺回床上,岑氏依然心绪不明。 刚出这毛病时,她时常半夜惊梦,自己其实记不清梦见了什么,只李嬷嬷她们说动静极大,偶尔也有梦话。 岑氏怕万一梦里说出些不该说的,因此根本不提让定西侯搬回秋碧园的事。 但这小一年,她极少在夜里睡着了。 有时候浅浅打个盹,半刻钟就睁眼了,自然遇不上噩梦,只是她不敢赌。 没想到,今晚却睡着了。 刚问了李嬷嬷,她这一觉竟睡了有一个多时辰。 岑氏心情很复杂,一时说不好是睡着了好,还是睁眼到天亮好。 屋里又吹了灯。 如此一番折腾,岑氏已经了无睡意,硬挺挺地躺到了天亮。 等桑氏他们来问安,岑氏比平日看起来还要疲惫三分。 柳娘子把这个消息带回春晖园时,陆念和阿薇正用早饭。 阿薇喝着豆浆,笑盈盈与陆念道:“我猜,她没少吃那道辣鸡块。” 陆念噗嗤笑出了声。 见柳姨娘不解,阿薇与她解释道:“辣味刺激,吃多了影响睡眠,尤其是很少吃辣的,以及本身睡眠就一塌糊涂、心里还存着事的,容易惊梦。” 柳姨娘惊讶:“竟然还有这种说法。” “蜀地那儿有游医这般提醒过。”阿薇道。 柳姨娘连称神奇。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等陆念吃完,撤了桌,几人也便说起了正事。 “她这两年睡得不好,却一直瞒得很死,”阿薇思量着道,“若不是从用药上猜出来,又有柳娘子三五不时去秋碧园听吩咐,我们还真叫她骗住了。” 柳娘子扯着“妾室伺候主母”的大旗,也不管岑氏愿不愿意,就去秋碧园里主动被“立规矩”。 此举自然不是为了受罪,而是为了看准岑氏的吃食、用物、睡眠等等。 这些时日下来,发现也不止“松子”。 岑氏夜里睡不安生,下午就必须要补觉,躺得时间久,不能天天用午歇当说辞。 柳娘子下午往廊下一站,岑氏要么只能硬坚持,要么就寻借口赶人,但不管怎么说,几次下来,规律便被抓住了。 “两个嬷嬷,两个丫鬟,院子里又有两个粗使,小厨房里还有一厨娘,”柳姨娘道,“就这些个人手,两年间没有往外头漏过一点口风。 照我看,就算哪一天侯夫人梦里大呼小叫,她们也都装聋作哑听不见。 秋碧园离别处亦都隔了段距离。” 府邸大也有大的不好,一处动静,其他几处浑然不觉。 若是小门小户,像她先前与人拼住的那院子,西厢里哭两声,东厢都会立刻拉开门瞧热闹。 哪里能让侯夫人装模作样两年。 阿薇细致思量一番,心中大致有了计较。 转头见陆念靠着椅背,嘴角扬着、眼神明亮,阿薇心念一动,故意给她递了个话头:“岑氏就这么缩在秋碧园里,严防死守的,我们不好动手。” “我看她是老王八成精,”陆念眉眼之中全是兴奋,“喜欢缩着,那就把她的王八壳掀了!” 阿薇替她鼓掌:“王八炖汤,我跟闻嬷嬷学过,可好吃了。” 至于那掀壳的工具,陆念心中有数,上午特地把桑氏叫来,与她又对了一遍账。 掀王八也不讲究什么良辰吉日。 陆念带着阿薇寻上秋碧园时,岑氏刚躺下补觉不久。 李嬷嬷看着笑容满面、一瞧就藏着坏的姑夫人与表姑娘,硬生生挤出个笑容来:“侯夫人歇午觉哩。” “那又如何?”陆念问完,大步往里走。 李嬷嬷要拦,被闻嬷嬷一胳膊架得往后退了两步,再想阻拦已是迟了。 “姑夫人!”她只能高声喊话。 陆念扭头瞥了她一眼,又瞪向急急从里头出来的丫鬟,红唇明艳、吐字犀利:“我都没睡,她睡什么?我只给她半刻钟的更衣梳头时间,慢吞吞拖着,别怪我叫她没点儿体面!” 李嬷嬷险些一口气撅过去。 这叫甚么体面?! 分明就是打上门来! 寝间里,听见声音的岑氏已经撩开了幔帐,脸色灰白,眼睛里却像是淬了毒。 今日的陆念格外反常。 她们素来不和睦,陆念更是把恨她摆在明面上,但像今日这样气势汹汹杀过来的状况,还是不一样的。 岑氏唤了李嬷嬷:“扶我梳头。” 她倒要看看,陆念到底捏了什么底牌,敢这么趾高气扬。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6章 茶盏跌落,碎片四溅(五千大章求月票) 听见吩咐,李嬷嬷瞥了陆念等人一眼,便往寝间去了。 岑氏披了件外衣坐在梳妆台前,长发披散着。 李嬷嬷拿起梳子,才梳了两下,就从镜子里看到了半倚在落地插屏旁的陆念。 “记得,半刻钟。”陆念的声音爽快,透出满满期待来。 李嬷嬷倒是被她吓得手抖,下手重了,扯得岑氏倒吸了一口凉气。 “奴婢……” 岑氏抬手按住被扯痛的位置,眼神不满地看李嬷嬷,嘴上倒是没撒气,只道:“你慢慢来,莫要急,梳头又不是什么轻省的活儿。” 陆念要快,岑氏就非要慢。 何况,陆念所谓的时间本就是胡搅蛮缠。 别说是侯府夫人,哪怕是外头穷苦人家的婆子,梳头更衣也没有那么快的。 她就不信真长过半刻钟,陆念能把她怎么样! “是、是。”李嬷嬷被陆念凝视,如芒在背,却也不敢违了岑氏的意思,依着自己平日的习惯与她慢慢梳理长发。 刚盘起髻子,正要往上插上簪子,她的手腕就被人紧紧握住了。 边上制住她的人是闻嬷嬷。 势大力沉,李嬷嬷挣脱不了。 陆念则是点头:“时间到。” 饶是岑氏“好脾气”,这会儿也摆出了一些被惹恼的模样:“你今儿吃的什么炸药?非要这般闹!” “我来与你算笔账。”陆念走到梳妆台旁,直接靠坐在台子上。 岑氏眉头蹙了蹙。 她和陆念之间,能说“算账”的事情太多了,一时间她都弄不懂是真账假账、又或者是什么账。 不过,能让陆念这么“电闪雷鸣”般发难,总不会是比小账。 岑氏和李嬷嬷交换了个眼神。 只听陆念又问:“我母亲当年那么多陪嫁,怎么对不上了呢?” 岑氏才悬起来的心顷刻间又落了回去。 问白氏陪嫁? 竟然是这么无聊的事! 她还以为陆念有什么本事,原来还是这么的雷声大、雨点小! “哪里对不上,你提出来,我回忆着讲给你听。”岑氏胸有成竹极了。 阿薇抱着一木箱子进来。 刚刚她们走得急,箱子是青茵背来的,小丫鬟到了后就在廊下站着,以至于李嬷嬷都不晓得春晖园还来了这么一箱子东西。 里头装着的全是账册。 “那些摆件、玩物,七零八落的,懒得算了,”陆念垂着眼看依旧稳稳当当坐着的岑氏,“我来算铺面、庄子、田产。贤惠的填房没有忘记吧,当年说的是我母亲的嫁妆全给我和阿骏,幼时都由公中、也就是你打理着,待我和阿骏长大后再分,怎么分也由我们姐弟商量。” “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岑氏矜持着点了点头,“你既来算账,应当也还记得,你出嫁前、府里安排陪嫁时,与阿骏把你母亲留下来的都分了。 那会儿,想着你是远嫁,产业在京中不方便打理,于是几乎都折了价,交了银票给你,让你带去蜀地、在当地置办田地铺面。 当时说来也不好办,短时间里出手那么多产业,外头一准压价。 也就是相熟的,一来帮忙、二来全当给你添妆,给的都是公道价钱。 像是白家那儿买回去了些,侯府交好的公侯伯府也买了点,我倒是想让岑家也买些,你说什么也不答应,便作罢了的。 大头还是在阿骏那儿,他手里哪有那么多现钱?最后是侯爷自己掏的腰包、早些年产业的分账以及公中的银钱垫一垫,先把给你的都凑上,然后阿骏这些年靠着他分到手的那部分的盈余、一点一点往公中还。 是了,这种还法你当初也是知情的,亦是与阿骏商量好的。” 陆念颔首。 当年的确是如此办。 产业怎么分、折算多少价、谁家买去,岑氏为了装饰她的好名声,还请白家那里来人,务求转手的账目没有差池。 陆念彼时年纪也轻,只晓得这些明面上的东西,也就是在蜀地自己经营后才明白其中能作多少文章。 一锤子买卖,才是最不值得岑氏动手脚的。 真正能动的,全是“细水长流”。 箱子打开,陆念从中取出一张纸来,捏在手上让岑氏上:“我写在上头的这些铺子是当时分给我的,折的价格也在后头,金额便是这个数,你放心,一目了然的东西、我不会写假数。” 岑氏面不改色,示意陆念往下说。 “我母亲打理的那五六年,这些铺子的盈利都很稳定,”陆念道,“我也请白家那儿舅娘帮忙、看了它们还未分到我母亲手里时的状况,一样稳、且几年下来,稳中见好。 可自从你接受中馈开始,直到我出嫁时,差不多十年出头,收成逐年下降,只剩下从前一半。 也正是因为不赚钱,当初参考边上铺子的价格,最后的估价不高。” 岑氏根本不怕陆念这般对账。 她故意叹了一声,摆出些许惭愧表情来:“你要说营收,那确实是我没有做好,铺子在我手里没有在白家、在你母亲手中那么赚钱。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那些年眼看着利润少了,我也问过几位掌柜,都说做生意便是如此,有景气自然也会有不景气。 我对买卖没有那么的精通,亦不敢胡乱出主意、怕连这点收成都保不住。 早些年也与侯爷讲过,侯爷也说生意难免如此。” “是,好好的地段、好好的生意,在你这儿做不动,弄的铺子都不值价了,”陆念轻笑了声,很是讽刺,“白家舍不得看这些铺子糟蹋了,依着价钱买回去,你知道这十几年赚得如何?” 岑氏直直迎着陆念的目光:“听你的口气应当赚得不差,可见的确是我打理铺子的能力欠缺了些。” “哪里的话?”陆念又换了一张纸,“这上头的庄子铺面,不是挺好的嘛!” 岑氏粗粗扫了一眼,道:“应是那些掌柜的有能耐。” “是啊,先前那张纸上的铺子,全在你手里换过掌柜,”陆念冷声道,“越换越不行,还是正因为换了,才可以让你不行? 你换的时候好好挑过的吧? 白家的家生子、在白家得脸的,你不敢换,被你换了的都是根基浅的,外头招来的。 但随着老人退下去,铺子已是侯府产业、白家不会再替上新掌柜,于是这些铺子也成了‘你’的,看看,老人退下后最多三年,收成直直往下掉! 还有些外来户侥幸留下来了,喏,在这张纸上,也是逐年减少盈利,他们靠的是听话吧? 再是这一批,是给阿骏的铺子庄子。 按说弟妹一过门就该拿回去打理,你生生咬到了两年前才和中馈一起交出去。 在你手上小三十年,京里花销都涨了几轮了,这些产业不说多赚,连保平都差了一大截。 阿骏要靠它们的盈利往公中还钱,我去蜀地又回来,这么多年,阿骏竟然还没还干净! 是了,自打两年前交给弟妹,她刚经手时半斤八两,但其中一半铺子,今年有大起色,马上就是腊月了,你说年底盘账,这些铺子赚多少?” 一张张的纸,起先陆念还拎起来让岑氏“过目”,后来都省了,直接一张张拍在桌上。 拍得李嬷嬷一下一个激灵,一下一个激灵。 摸了摸被拍得突突的胸口,李嬷嬷不由看向岑氏。 姑夫人竟然查得这么细?! 这…… 岑氏的脸上倒是除了愧疚外,再也瞧不出什么:“我说了,我实在不是管铺子的料,生意上的意思,唉!” 当然,这声“唉”叹得也没有什么诚意。 她咬死了做生意不行、收益不行,陆念又能耐她何? 定西侯娶她回来是当填房,又不是请她当赚钱的大管事! 陆念冷着眼看她。 她拍纸拍得利索又急切,但她内心极其平静。 岑氏的说辞,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那来说说这些田地,”陆念这回直接把纸拍到了岑氏的梳妆台上,“我母亲陪嫁的田,早年为何卖了?” 岑氏不疾不徐拿起来,认真看了、又一副绞尽脑汁回想模样,半晌才恍然大悟道:“这些地太散了,虽是上等田,边上却有许多人家的中等、下等田,混在一起,平日很难打理。 正好有人问价,我就做主陆陆续续卖了。 卖了的银钱,我又另买了些上等田,都在你母亲别的田产的边上,扩大些,或是连起来,边上置庄子,庄头看管打理都方便。 你既然查过账目,肯定也看到了,有买田的账。” 陆念道:“是,贱卖高买。” “道理我已经与你解释了,”岑氏说,“你这般能耐,且去把底下庄头都叫来,让他们给你说说是不是置在一处更好?” “积少成多,”陆念才不管岑氏说什么,只管照着自己的思绪来,她又开始了拍纸,“这些,早年是上上、上中的,最后成了上下或者中上,卖时跌了价。 这些,买来是上上,后来成了降等、甚至还有降到中下的。 这张上的,起初临近荒地,你前一年平价卖了,后一年荒地开垦了,连带着涨了;还有这些,本来普通,转手两三年,朝廷下令疏通河道、官府出钱兴修水车的,涨了! 铺子不赚钱推给不通生意,田地变化了是不是要推给运气? 你是谁?你是岑太保的侄女!哪里开垦、哪里挖河,你真能一并推给‘不知道’?” 岑氏眸子一紧。 陆念查得竟然比她以为得多得多! 不过,她敢做,当然也不会怕查。 “你要这般质疑我,”岑氏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又是寒心又是委屈,“你自去查,那些田地可是与我岑家有关?” 陆念凤眼一扬,反问道:“为什么要和岑家有关?倒手生意岂不是更好赚?早早先卖给经手的,等地价起来了再卖出去,经手的是你自己人,害怕他拿了银钱跑? 说来也不止田产,喏,这张! 京中宵禁,只长乐坊于十年前开了夜市,铺子售价、租金翻了又翻,我母亲从前在那儿有十家铺面,现在呢?瞧瞧,位于长乐坊的就剩一家边角上的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要开夜市的事,岑太保难道不知道?” “我看你不是对账,”岑氏沉下肩,语气里全是不满,“你这是胡乱翻账!你觉得亏本了的买卖,全是我有意为之!” 陆念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理岑氏的挑衅:“继续看看这些,卖铺子、买铺子,好像账面都对得上,细算下来,你买的这两间铺子,北大街三胡同,你知道弟妹娘家给她在京中置产时,买倒手是什么价吗? 别说不是同一年,弟妹买的时候,前头几年的价都打听了,甚至后几年有邻居卖出去的价也都有数,你这两间,比前比后都贵了四成! 积少成多之后,还有以小见大。 你要不要我再辛劳辛劳,把定西侯府的产业也盘一盘?” 岑氏把持中馈太久了。 真算起来,其实都是糊涂账。 桑氏接手也就两年,且寻常来说,儿媳妇接账,除非婆媳关系到了你死我亡的地步,否则没人去翻之前的买卖是否合理。 也就是陆念,奔着的就是你死我活。 没有让岑氏“解释”,陆念替她说了:“不懂生意、运气差,再来一条,识人不清叫中人哄了价,你说你到底能干什么?” 岑氏气极反笑,当然气是假气,笑是真笑,有恃无恐:“在我伯父出仕之前,岑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即便在我出嫁那年,岑家也就是京里普通的官宦人家。 我学过一些管家本领,但确实不够精通,尤其是面对定西侯府这样的大家业,我的确心有余而力不足。 小三十年里,如你说的,吃过亏、踩过坑,但总归没有功劳也有一份苦劳! 能耐不够,现如今全交给阿骏媳妇了,我省心、你也放心。” 陆念也笑了,手扶着桌上的木箱子,问:“西街口那家酒肆,我当初特特留给阿骏的,地段好,生意兴隆。 在你手上没有减利,但自从交给弟妹后,这是她管着的那批陪嫁铺子里、出现下滑的三家之一,且是最严重的一家。 你说为什么?” “你该去问……” 陆念直接打断了她:“这两年里,西街上有三家原本做别的生意的铺面突然转了营生、也做酒肆营生了。 价格偏低,招呼卖力,逼得原本其他几家也不得不降价,阿骏那铺子不降,买卖难做,跟着降,利润变少。 而原来供货的猎户等等却涨价了,因为新的三家收货给钱更多。 一来一去,再折腾一两年,那酒肆怕是要赔。 你知道那三家背后的东家是谁吗? 同样下滑的另两家铺子,出了什么样的问题,要我告诉你吗?” 岑氏嗤笑一声,反问:“你是说,我在暗处指手画脚,拉拢了一些铺子,自己贴钱、亏本去坏阿骏的生意?我图什么?” “图铺子呀!”陆念一点没有被问住,反而答得欢喜极了,“那三家的地段再好不过了,哪怕是你当年再眼红、也不敢把这三处转卖,因为一眼可见的不合理。 不减利,已然是吃下了多余的盈利,但你交接得太突然了,一场急病拖久了,实在拖不住弟妹,只能咬牙切齿、心有不甘地把中馈交出去,这三家铺子也没有弄妥当。 想来想去,只能用这下作法子,暂且贴些银钱,过几年酒肆开不住了,再找个中人来买,掌柜的从前敢给你做成不减利,难道以后就不会好言好语劝弟妹转手? 哪怕是不成功,光你这近三十年在陆家赚的,亏出去也就九牛一毛!” “说够了没有?”岑氏彻底拉下了脸,训斥道,“编故事一套一套的,全是浑话!这些话,你与阿骏夫妇两人,与你父亲,你自去说!你且看看能不能说得通!” 一路拍桌子拍到现在,陆念这才在岑氏身上看到了“戒备”。 岑氏怒了,陆念反倒越发愉快了,她把一张张纸都收回来,拍回木箱子里,又把盖子合上:“从小到大,我和父亲、阿骏说什么话是能说得通的?” “那是你就不占理!”岑氏一字一字道。 “所以呢?”陆念拿起桌上茶盘里倒扣着的茶盏,手指轻轻摩挲,“这么多的银钱究竟去哪里了?总不至于是叫你拿去补贴娘家了吧?” 岑氏偏过头去,愤愤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等侯爷回府,我定要与他说说这事,你今日实在太过分了!” 啪—— 茶盏跌落,碎片四溅。 岑氏一时愣怔,去看陆念,只见陆念脸上笑容肆意,眼神张扬,那茶盏分明是她故意往地上摔的。 “过分吗?”陆念再拿起一只来,又是啪的一声,“这才叫过分,而我还能更过分!” 这一次,整个茶盘被直接掀到了地上。 李嬷嬷被吓得惊叫:“做什么?这是做什么!来人呐!快来人!姑夫人疯了!” 回答她的是飞过的一只花瓶,擦着她的胳膊过去,落在身后,哐当一声。 岑氏重重拍了下梳妆台面,怒声与阿薇道:“你带着她滚出去,要疯回春晖园疯去!别在我这儿闹!” 阿薇眨了眨眼睛,半步不动。 今儿过来,拍桌子归拍桌子,砸东西归砸东西,两样都要,两样都不能少。 拍桌子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砸东西。 为什么只给岑氏半刻钟更衣梳头? 自然是为了大摇大摆到寝间来拍桌子,再从寝间开始砸起喽。 当然,硬闯也不是不行。 可谁让陆念兴致勃勃,想讲究讲究“先礼后兵”呢。 阿薇和闻嬷嬷一致赞同,得让陆念闹个舒心高兴才好,旁的都能应对。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7章 让她砸,谁也别拦她!(五千大章求月票) 寝间里动静如此大,惊得嬷嬷丫鬟都跑了进来。 闻嬷嬷转身推开了窗户,窗棂险些拍到外头那两个粗使脸上,一时间两眼瞪四眼。 陆念把桌上物什砸了个干净,大步走到床边,抬手去扯幔帐。 岑氏哪里见过这等蛮干招数? “疯子!无状!反了天了!” 李嬷嬷到底是她的陪嫁,贴心贴己三十年,见侯夫人只喊话、不动手,岂会看不穿? 这个定西侯府里,不服管教、张牙舞爪的是姑夫人,隐忍克制、连脏话都骂不利索的是侯夫人。 而她李嬷嬷,才是在这种时候,必须冲在最前头的那个。 嬷嬷怎么敢耀武扬威、与主子动手? 姑夫人这样蛮横的主子,嬷嬷再不动手,这秋碧园的屋顶都要被掀了呀! “傻愣着做什么?”李嬷嬷情急,声音又高又尖,“赶紧去找世子夫人来!侯爷回府了没有?去大门上看着呀!还有你们俩快扶住侯夫人,哎呦侯夫人您保重身体,千万别气坏了!” 她这一叫,其他人顿时有个主心骨,跟陀螺似的被抽着转,扶人的扶人、求援的求援。 李嬷嬷则来拉扯陆念:“姑夫人!这儿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侯夫人识大体、忍着您,奴婢可忍不了了! 谁家继女这么不懂道理?以前是三天两头寻事,现在是闹事了! 摊上这么个搅事精继女,我们侯夫人命好苦啊!” 陆念双手一松,把扯下来的幔帐劈头盖脑覆在李嬷嬷身上,听她在里头“呸呸呸”地直叫唤。 光扯还不算。 阿薇左右看了看,从墙边几子上摆着的小篮子里寻着把大剪子递过去。 陆念接过来,咔咔咔一通剪。 好几次,李嬷嬷都觉得那剪刀尖要划到她了,又是一阵大呼小叫。 岑氏冷眼看着。 她本就没有歇好,叫陆念又拍桌子又砸东西,额上青筋跳得厉害,连带着到了后脑,半个脑袋都炸雷一样的痛。 等桑氏赶到时,寝间里乱糟糟的。 碎瓷、破幔帐,剪得全是口子的被褥,陆念踩在床上,连那架子床的四根柱子都歪了三根。 积极拦人的李嬷嬷也没好到哪里去,头发散了,再耍横,她也就是个嬷嬷。 她怕上手拉扯、陆念真从床上摔下来,摔伤了借题发挥,还会拿她当肉垫,因此只抱着张毯子、逮着机会要想往陆念身上招呼。 “这……”桑氏看了眼陆念,又看了眼岑氏,最后震惊地看姚嬷嬷。 她自然晓得大姑姐要与婆母算账,也知道这账算起来定不会和风细雨,来人喊话说闹起来了,桑氏估摸着大抵是一套茶具、最多也就几把椅子的事儿,直到现在这么一看。 是她“小瞧”大姑姐了。 可闹成这样,她即便偏心,也不能如瞎子般袒护了。 姚嬷嬷亦是一言难尽,低声道:“便是装装样子……” “阿薇,怎得就闹成这样了?”桑氏听进去了,给阿薇打眼神官司,“快扶你母亲下来,当心那床塌了!” 阿薇把陆念扶下来了,又把地上碎瓷踢开,免得她踩着受伤。 陆念却三两步走到岑氏边上,摆明了下个目标是那梳妆台。 “欺人太甚!”岑氏再要装样,被陆念近身也得表个态度。 陆念啪地将剪子拍在台面上:“那么多银钱,你说没有进岑家口袋,那就是还在侯府里。 你收拢的钱财,不是为了你自己就是为了陆驰。 你多拿的、多用的,说到底都是我和阿骏的! 我在自己家,砸我母亲留给我的产业换来的东西,天经地义! 你自己想想好,是让我砸你秋碧园的,还是去砸陆驰哪里的?!” 岑氏气得浑身发抖。 可就是因着只能“发抖”,在气势上被陆念压得根本反制不了。 陆念一副盛气凌人的得意样,完全不摆好人样,也完全不说好人话:“我可提醒你,你的宝贝孙子孙女都在家,我其实也不愿意为难小孩儿,尤其陆闵才一岁半,陆窍也就四岁。我进去一通砸,把他们吓着了,可怪不得我!” 岑氏的脸被气得通红,原就没有梳整齐的发髻在争论间半散不散的,看着可怜又狼狈。 她似是完全比不得陆念的“不要脸”,连眼眶都红了,颤着声、从牙齿缝里挤出字来:“让她砸,谁也别拦她!” 话音一落,陆念抓起妆匣翻过面,里头东西叮铃哐啷地往下落。 香膏、香露撒落,各种浓的淡的香气扑面而来。 桑氏紧绷着唇,退到角落站着。 什么叫恶人,她大姑姐当真就是个恶人! 有人凶恶,自然也就有人无辜,大姑姐这脾气,早年在岑氏手里吃大亏真是一点都不叫人奇怪。 换谁来看一眼,都觉得这继女无法无天。 桑氏略有些担忧。 陆念母女吃亏,对她没有好处。 但既然敢闹成这样,阿薇与大姑姐手上应该握着些什么,不可能仅仅为了泄愤……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是了。 银钱! 那些账目最后对出来什么结果,桑氏只知一二,但婆母刚刚被大姑姐咬死“天经地义”,婆母也没反驳,看来账目上确有问题。 哪怕不是证据确凿到笔笔成书,也定然是一团糊涂账。 查账,尤其是前后几十年的账,除非能寻着假账本,否则就扯糊涂账。 谁声响大,谁闹得欢,就谁占上风。 眼下的问题是,陆念的声响实在太大了。 桑氏暗暗叹了声气,心想:事已至此,等下再费劲和稀泥吧。 岑氏说了不拦,李嬷嬷也退去了一边。 陆念在寝间里“畅通无阻”,目光所及之物,全叫她电光石火间毁了去。 阿薇估摸了下时辰。 离定西侯、舅舅他们平日回府的时间,也就还剩半个时辰左右,看着宽裕,但要砸干净五开间的正房还真要不少力气,再者万一人提前回来…… 思及此处,阿薇上前去,眼疾手快地给陆念递东西。 从寝间砸到西次间,母女两人配合得当,所过之处,如狂风过境。 定西侯才进府门,就听说陆念在砸秋碧园,他来不及喝口水,飞奔着往后院跑。 柳娘子守在二门上,见着定西侯急切的身影,先上前拦了一步,开口时焦急中带着欢喜:“您可算回来了!” “前头说得不清不楚的,”定西侯见了她,歇了脚步,喘着气问,“怎么就去岑氏那儿砸东西了?是不是阿念又犯病了?” 闻言,柳娘子深看了定西侯一眼。 还行。 没有一股脑儿先给姑夫人定罪,还能想起姑夫人“有病”。 “我也是闹起来才晓得的,”柳娘子解释着,“是姑夫人发现白氏侯夫人当年的陪嫁与现存的账册有问题,就去秋碧园要说法。 应当是没说拢,姑夫人恼了,说侯夫人用的是她亲娘的产业换来的东西,她要砸了。 世子夫人在那儿,怕有人传不清楚话,叫您误会又着急,就让我在这儿给您报个信。” 定西侯听得倒吸一口凉气:“说不拢就砸?跟谁学的本事!” 说完,他大步流星又往秋碧园赶。 柳娘子小跑着追上去,嘴上念叨着:“侯爷,姑夫人受不得大刺激,千万别叫她真犯病了,您有话慢慢跟她说,千万别上去就训她啊!一个巴掌拍不响,您先好好问问,孩子嘛,急不得的!” 定西侯听进去了。 “犯病”两字,是真真切切抓到了他的心尖。 他不想让阿念再犯病,更不想让他自己成了激阿念犯病的“因”。 可饶是如此,等进了秋碧园,亲眼看到敞开的正屋大门里飞出来的绣墩时,定西侯脚下一个趔趄,险些一口气顺不上。 绣墩也是能胡乱飞的? 砸到人,不说出血,铁定是肿个大包! 柳娘子忙扶了定西侯胳膊:“您当心脚下。” 定西侯一心挂着屋里的战况,没顾得上柳娘子,也就丝毫不知道他被柳娘子扶着进屋的模样、称得上一句“老夫老妻”、“相濡以沫”。 岑氏剐了两眼,撇开了头。 她是不在意柳氏进门,也懒得管早年的珠胎暗结,但不等于这两人能在秋碧园里如此状况,尤其是,陆念那疯子还在砸! 一时间,不是哪一样更让人生气,而是都气、气上加气! “侯爷,”岑氏指着陆念,气得手指都在抖,“您看看她,这叫什么样子!她回来后,我与她井水不犯河水,她倒好,来我这儿砸个精光!这一屋子……” 定西侯咳嗽了两声。 确实是一地狼藉,快连下脚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且不止是阿念,连阿薇也动了手,两人忙碌得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阿薇,”定西侯没有说陆念,忍着性子道,“先别砸了,拦一拦你母亲,来跟外祖父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 一听这口气,人人都有数了。 桑氏放下心来,侯爷这般偏向,这稀泥好搅得很。 闻嬷嬷上前来,一本正经地回话:“大夫说过,姑夫人的脾气得散出来,憋不得,也不敢叫她憋着,她要砸,也只能叫她砸。不过是些身外之物,您别心疼了。” 定西侯默认了这说法,却也没眼看,先去了院子里。 眼不见为净。 岑氏哪里还会不懂? 今日这个亏肯定得吃,是大事化小,还是小事上再浇一把油,各凭能耐。 显然,陆念很有能耐。 屋里不剩什么,她便又到院子里,摆着的盆花全砸了去,又找了把锄头来,三下五除二把西角上含苞的梅花也都撅了。 “祖宗!”定西侯瞧着可惜极了,“你砸些死物也就砸了,花花草草好好的,碍着你什么了,也非要毁了!” 一直只动作不说话的陆念忽然转过身来,锐利的目光一错不错看着定西侯,质问道:“她让人铲了前头园子里我母亲最喜欢的花木时,就没有想过花花草草好好的?” 定西侯被问住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有这事儿?”他问陆念,陆念不答,于是定西侯又茫然地去问阿薇,“你知道这事儿吗?” “知道,”阿薇答道,“我随母亲回府那日,她就与我介绍过,门上外祖母写的对联能保存下来、是因为得过皇太后的夸赞,而那园子里花木没有那么好命,早早就被铲了去。 母亲求下人们不要再挖了,却摔得手脚都破了皮,血糊糊地哭到您回府。 结果,您凸着眼睛训斥她,为了几株花木要死要活像什么样子。” 定西侯:…… 真有这事儿? 他为何毫无印象? “侯爷,”柳娘子愕然,“您当真说过那种话?姑夫人那时候多大?” 阿薇主动答了:“好似就五六岁。” 这下不止是柳娘子,连桑氏都愣生生瞧了定西侯好几眼,眼神中透出几分谴责意思来。 定西侯下意识想自辩几句,偏他当真想不起来这事,辩都无从辩起。 李嬷嬷倒是记得清楚,被阿薇这套春秋笔法、避重就轻给震着了。 何等不要脸! 她想喊出来,却被岑氏一个眼刀子止住了。 如此一边倒的局面下,去辩快三十年前的“小事”,即便说出了真假,又有什么意义? 只会给陆念的“惨”添砖加瓦。 五六岁的孩子,生生记到了现在,只会叫侯爷那偏了的心,愈发心疼。 还不如想不起来、莫名其妙的好。 定西侯在几双谴责的眼睛里主动“伏罪”,与陆念道:“你继续、继续!” 柳娘子也故意哄着:“侯夫人最是心善大度,不会计较这些外物的,姑夫人消气最要紧。” 话音落下,阿薇却是笑出了声:“姨娘这话不对,侯夫人贪着呢!” “什么?”柳娘子惊讶地捂住了嘴,喃喃道,“账真有问题?别是有误会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定西侯也记着事情的起因,眼看着院子被霍霍了大半,他摆手催促道:“行了行了,差不多了。” 柳娘子按住了他的胳膊:“砸都砸了,不如砸到她高兴,砸一半又憋回去,前头的不是都白砸了?” 定西侯进也不对、退也不对,只好不管陆念,问阿薇:“让你母亲忙,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什么产业、什么账目,我听得云里雾里。” 没等阿薇开口,陆骏也赶了来。 这等场面完全不是他能想象出来的,当即杵在那儿,瞪着眼睛。 桑氏赶忙把他拉到一旁,低声细语:“事出有因,眼下不好添乱,且听阿薇说完,对错又有侯爷做主,世子莫要急切。” 陆骏木着脸点头。 阿薇便开了口,把账目上查到的问题一条条往下列。 秋碧园一塌糊涂,一群人也没个坐的地方,西北风呼啦啦地吹,人发冷,耐心也浅。 陆骏几次想打断,都被桑氏拦了。 定西侯听了一半也摆手:“这账不是这么算的……” “哎呀侯爷,”柳娘子打断了定西侯的话,“做长辈的怎么还跟孩子急呢?孩子话都没说完。 难怪姑夫人回回跟您说不拢,您说她不好好说话,脾气上来了就闹,这谁能不闹? 但凡能好言好语说清楚的事儿,谁乐意又吵又闹又砸东西的! 不就是说不明白,才只能乱刀斩乱麻。” 定西侯才出口的话被堵了,还是堵了一长串,气恼道:“我哪里急了?!” “您看,这不是?”柳娘子反问,“急起来和姑夫人一个样,亲父女谁还说谁呢!” 按了按发胀的脑门,定西侯深呼吸几次。 阿薇继续往问题说了,又道:“我记住的就是这些,具体的您之后再问问母亲,一处两处是意外、是运气,这么多的巧合,可说不通。 偏侯夫人给的解释,着实叫人耻笑,也就是知道您平日里政务繁忙,不会细看产业账目。 舅娘接手去,更不会翻旧账,愣是叫侯夫人只手遮天了快三十年。” 岑氏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了。 她靠着李嬷嬷,神情疲惫,仪容不整,完全没有平日那得体的模样。 “我还是那句话,欲加之罪,”岑氏委屈道,“阿念为了这一出,没少准备吧? 她有备而来,非要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连她说的铺子庄子在哪儿,一时半会儿都对不上了,前后快三十年,我哪有那等好记性? 侯爷若愿意信我,且给我些时间,我也理一理账。 可亏钱说成我故意贪钱,我接受不了。” 这话道理上没错。 柳娘子心里有数,建言道:“院子里没个遮挡,天色也暗了,秋碧园砸成这样,夜里侯夫人也要有地方休息。” 定西侯颔首,抬眼去看陆念。 陆念支着锄头站着,神情冷漠又疏离:“那么多银钱呢。” 陆骏此时再也忍不住。 产业盈亏都是常理,他不信母亲吞了钱,说白了就是陆念借题发挥,一棍子想敲一个狠的。 可桑氏说得也没有错,现在不是与陆念吵出对错的时候。 “你觉得少了多少银钱,我贴你行不行?”陆骏问。 陆念嗤笑了声:“笑话!你还欠着公中,你拿什么贴我?” 陆骏臊道:“我的铺子庄子,你喜欢哪些,先拿去好不好?你不嫌冷,我嫌!你要扯账目,等母亲回忆一番,找个屋子,坐下来再一笔笔算!” “好啊,”陆念把锄头丢在一边,迎着陆骏走过来,“就西街口那酒肆吧,我倒要看看,边上三家闹了多少妖,能让这样好地段的铺面眼瞅着要亏本!”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8章 别把您自个儿都骗了(五千大章求月票) 这厢话赶话的,眼看着能扯出个暂时的“和平”。 桑氏猛地扯住陆骏,压着声音、语速极快:“我晓得世子大方、不会与大姑姐计较一两个庄子铺子,但咱们给了就痛痛快快地给,不用再扯嘴皮子上的事。 现在是气头上火冒三丈的,气消了就知道吃了风受了寒,你都喊冷了,何况婆母呢? 我们不说了,有什么事等改日再……” 陆骏的火气渐渐平缓了些,冷着脸给陆念两字“随你”,倒也没有再说什么不中听的。 阿薇掏了快帕子,去给陆念擦手。 撅土费劲,陆念掌心通红一片。 柳娘子见状,颇有眼色,温声提议:“秋碧园毁成这样,世子夫人,得赶紧给侯夫人安顿个去处,说来不如借机仔细修一修,正好簇新过年。” 桑氏顺着应了声,正盘算哪儿是个合适的住处,就听到外头又一串匆忙脚步。 很快,来人露面,是陆驰。 陆驰一迈进来,显然也被此处状况惊着了。 尤其是岑氏仪容不整、脸色惨白的模样,做儿子的哪能不心疼? “都是大姐砸的?”他问岑氏,“母亲有没有伤着?” “无事,你冷静些,”岑氏紧紧握住陆驰的手,低声劝他,“你别掺和,来了就乖乖站着……” 陆驰愕然。 这口气,似是想息事宁人? 院子被砸成这样子,明明是母亲受了大委屈,竟然最后还要退让? 且看这个意思,局面完全一边倒,怎么可以这样? 从小到大,母亲都教导他遇事多忍让,尤其别和犟脾气的大姐硬碰硬,可这不等于大姐可以这般欺到母亲脑袋上! “父亲,”陆驰抬头看向定西侯,“我不是质疑您,只是,大姐如此无状,难道就这么算了?” 闻言,岑氏的心突突直跳:要坏事! 她真心要退这一步下去,没想到,阿驰误解了她,竟硬要逼着她进一步。 “阿驰!”岑氏急急唤道,“你住嘴,你父亲心里有数,别……” 陆驰见她着急,越发认为她迫不得已:“您别怕,家里是讲理的地方,大姐这回太乱来了。” 安慰完岑氏,他又问定西侯:“父亲,您总说家有家规,大姐砸了母亲的院子,我不说要多大的惩处,也该先给母亲赔礼认错,这要求不过分吧?” 始作俑者陆念毫无悔意,笑容嘲讽:“乱来?也对,我才砸了秋碧园,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那儿也砸干净?!” “你不认错,还……”陆驰摇了摇头,他自认克制、讲理,自不会与陆念争口舌,只问定西侯,“父亲,您听见大姐说的了吗?您还要纵容她?” “纵容?”陆念把先前丢开的锄头又捡了起来,扬手劈向廊庑柱子。 她红着眼一下一下劈,劈得几根柱子豁了口,木屑飞扬。 定西侯在几声“父亲”里脑门嗡嗡的痛,又被陆念的突然发难弄得呼吸都紧了,更要命的是,身边的柳娘子又是无奈又是无力地“唉”了声。 这种情绪瞬间传达给了定西侯。 做甚么!这到底是做甚么! 前脚才把阿念安抚住了,谈妥了条件,眼看着能暂时太平会儿,后脚阿驰几句话、又全炸了! 这让定西侯不由自主地想起金銮殿上,两方人马各执一词,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吵得圣上都嫌烦,闹得百官站久了脚痛,好不容易能暂时鸣金,一方突然又跳出来个楞的,几句话又掀混战。 人家那是党派之别,是政见之争,而他们是一家人! 天黑透了,别说一口饭了,他连口茶都没喝上! “那你要你大姐怎么样?”定西侯从回府里憋了又憋、忍了又忍的火,再收不住、冒了三丈,“她脑子有病!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发病了!她上次发病那样子,你难道没见着? 我求了恩典给她请御医,又让人拿着方子一家家医馆去问,所有大夫都说她这毛病受不得刺激,需得好好养! 我能供得起她人参鹿茸,可她的病,灵丹妙药都没有用,人参鹿茸补不了! 我能怎么办? 她想砸就让她砸!只要别再犯病,砸光了都行! 砸的是你老子我的钱,我都不心疼,你急什么急?!” 陆驰被吼懵了。 他为母亲不平,他想要大姐赔礼,怎么在父亲嘴里还成了他的错了? “她有病她就能……”陆驰还想说,手腕被岑氏狠狠握住。 岑氏也在暗暗恼陆驰。 见好就收,见不好更要收,这才是长久办法。 她选择避陆念锋芒,偏阿驰撞了上去,先前她劝阿驰别插手,就是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而柳娘子正安慰定西侯:“怎么又急上了?二老爷是孝顺侯夫人,关心则乱,再者亦对姑夫人的病情了解不够,不是存心刺激,儿子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您别计较。” “他还和病人计较!”定西侯骂过一通了,火气散了些,便只瞥了陆驰一眼,点道,“你大姐又不是自己愿意生病,她也苦!”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是这样、是这样,”柳娘子一面拍定西侯的背,一面道,“余家嫌她晦气、接受不了,但如今家里都是自己人,二老爷是姑夫人的亲弟弟,肯定能理解的。” 陆驰:…… 目睹状况的岑氏险些吐血。 狐媚子!柳氏这个狐媚子! 用的还都是她早八百年前用剩下的招数! 可正是因为她用得多,她知道这招对定西侯很有效。 果不其然,定西侯一眼横过来,陆驰满腹委屈、又不敢再说话。 岑氏庆幸儿子闭嘴了。 若是学陆念小时候,不闭嘴、继续闹,就是火上浇油,错上加错! 可岑氏也气闷,她劝住阿驰,和侯爷迫得阿驰不开口,这是两回事! 岑氏又看向陆骏。 陆骏性情天真、直接,远不如她的阿驰内敛、乖顺、懂事。 可陆骏硬生生被桑氏拉着,没再出声,反倒是阿驰自以为道理规矩,吃了亏! 这一下午一味讲“忍”,放任陆念折腾,没想到“疯”字真叫陆念扯住了旗,现在…… 岑氏正想着先到此为止,免得越发难收场,却不想,柳娘子又抢了先。 “还是先让侯夫人安顿下来,”柳娘子与定西侯商量着,“姑夫人这儿、我先看着,等她把气撒完了,没劲了就好了。 我和表姑娘慢慢同她说,总能说通的。 人都杵在这,万一再有一两句不对……” 定西侯颔首赞同。 陆驰亦没有唱反调,忙道:“不如让母亲住我那院子吧?” 闻声,阿薇意味深长地看向岑氏,她确定岑氏会拒绝。 “不用,”果不其然,岑氏道,“府里又不是没有旁的空置院子,哪有母亲还跟娶妻生子的儿子住一院的?” 陆驰又劝:“只是暂住……” “母亲上了年纪,睡得早、起得也早,阿闵小、夜里若哭了,我醒了也不容易再入睡,”岑氏道,“我一人也住习惯了,院子里人多、反而不适应。” 陆驰还未下定决心,就听到一声“二舅舅”。 他便看阿薇。 阿薇面色坦然,说出来的话却颇为直接刺耳:“丑话说前头,我母亲若脾气上来了,侯夫人住哪儿她闹哪儿。为了二舅娘和弟弟妹妹们,您三思。” 陆驰被丑话堵得一脸菜色。 桑氏眼珠子轻轻转了转。 她起先没有拿主意,是她摸不清陆念和阿薇的主意,但听阿薇这句话,话外之音也就有了。 “菡院如何?”桑氏主动道,“离我那儿近些,有事情也方便,若是那处得当,我这就叫人收拾去。” 岑氏着实疲惫,亦不会在这当口上还挑三拣四,自是应下。 桑氏交代了姚嬷嬷,又悄悄睨了阿薇一眼。 正好对上阿薇的视线,得了外甥女一个和气的笑容。 桑氏的心落了地。 看来她的建言没有错。 难怪昨儿阿薇来寻她,提了两句菡院这那。 只是,桑氏还是没有弄懂,这对母女如此大阵仗,把侯夫人从秋碧园“赶”去菡院到底是为了什么? 廊庑下,陆念劈累了,靠着破口的柱子发呆。 阿薇过去扶她:“出了力气又发了汗,母亲饿不饿?午后毛嬷嬷就说炖骨头汤了,炖到现在定然香浓,我擀个面,再抓一把酸菜,煮上冻豆腐,热腾腾来一碗,好不好?” 陆念没有说不好。 她安安静静地,左边阿薇、右边闻嬷嬷,没有再搭理在场的其他人,就这么走出去了。 与刚才砸物劈柱的,俨然像是两个人。 定西侯怕她发狂,也怕她这木然状况,饥肠辘辘的肚子被阿薇几句话勾了馋虫,干脆也一道去春晖园。 柳娘子自是与他一块。 “世子怎么说?去看看大姑姐,还是照顾母亲?”桑氏问陆骏,问了也没等他答,又道,“母亲这里乱糟糟的,夜里也不好收拾,世子恐是帮不上忙。” 这点自知之明,陆骏有。 “儿子就不留着添乱了,”他懊丧地与岑氏道,“今日叫您受委屈了,实在是大姐那状况,父亲轻不得重不得。 她说的那些话,您也别放在心上,她钻牛角尖、看什么都不对,我知道您不是那种人。 您肯定累了,今晚先在菡院将就将就,明儿定把缺了的都补上。 是了,我先送您过去吧。” 岑氏一手牵着陆骏的,另一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哽咽着道:“我和阿念的问题,回回叫你和侯爷夹在中间,罢了罢了,先不说了,你也还饿着,先都安顿下来吧。” 两兄弟一道扶着岑氏离开,桑氏站在暗处,对着陆骏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摊上这么个“天真”弟弟,大姑姐会发疯,真不稀奇。 好在陆骏在她这里总算有个优点。 听话。 她耐心说、反复说,陆骏不会驳她。 春晖园。 陆念一进正屋就歪在了大躺椅上。 定西侯几次想与她说话,见她一副谁都不搭理的模样,也就作罢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不多时,酸菜面做得了送来,定西侯正感叹酸得开胃,就瞧见阿薇拿了一陶罐进来,陆念接过去、从中舀了两大勺入碗。 红通通的,看着就辣。 陆念吃得心满意足,连面带汤用得干净,放下筷子又往寝间去。 柳娘子只让阿薇盛了半碗,亦吃完了,道:“她的手定是伤到了,我进去看看她。” 定西侯点头。 桌边只剩下祖孙两人。 定西侯轻咳了声,道:“你们母女两人都信赖柳氏。” “姨娘心善,待母亲真心,”阿薇喝了口汤,径直问了,“外祖父,凡事有因果,与姨娘亲厚是,与侯夫人水火不容也是。” 定西侯讪讪。 “砸长辈屋子,换在哪儿都说不得理,只是母亲身体缘由,才得今日之果,”阿薇说到这里笑了起来,可惜这笑容算不上畅快,“您怕刺激母亲,由着她撒气,可我更怕她受刺激,便说那些账目,外祖父,孰对孰错,就算我讲得没有那么明白,您应该也有数了。” 和稀泥,不是长远之道。 定西侯才松散下来的筋骨又绷住了,上了年纪,真是哪哪都痛! “岑氏说了容她回忆些时日,”定西侯严肃起来,“衙门问案子也没有只听一方的道理,得让她说的。” 阿薇哼笑。 她对定西侯的反应并不意外。 或者说,本就在意料之中。 桑氏处理完事情过来给定西侯回话,一进屋正逢上这不太自在的气氛。 “母亲说什么,侯夫人说什么,都不要紧,”阿薇只看了眼舅娘,又继续朝着定西侯,她笑意嘲弄,嘴角一弯,把陆念阴阳怪气时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您愿意信什么才要紧。 侯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信您到了现在都看不出一丁点端倪来。 话说回来,嘴上信的与心里信的,谁也没说必须对得上。 您有您的考虑,骗骗我母亲没关系,别把您自个儿都骗了。” 定西侯:…… 吃人嘴软,罢罢罢! 桑氏不能似阿薇这般肆无忌惮,只硬着头皮说:“婆母那头安顿下了,秋碧园明日再仔细收拾……” 定西侯道了声“辛苦”。 桑氏禀完就走,回到自己屋里,陆骏面对着一桌子菜、食欲不佳。 “母亲很是伤心,”他叹了口气,“也不晓得大姐如何算的帐,一团乱。” 桑氏斟酌着用词,道:“我刚去春晖园,听侯爷那口气、不会把大姑姐怎么样。” “她毕竟有病……” “仅是疯病,侯爷会纵着她真把秋碧园砸成那样?”桑氏极其谨慎,浅浅示意,“世子您来得迟,没有听得全貌,那些账确实不对劲。” 陆骏眉头紧锁,反问:“真有问题,父亲怎么也没说母亲什么?” 桑氏柔声道:“大姑姐只需要撒气,但侯爷要考虑的东西可就多了。” 陆骏一愣,几次张口、话到嘴边又咽下去,最后撇过头去生闷气。 “那些银钱,即便是在侯府也不是什么小数目,但您清楚,您也好、婆母也好,哪怕是大姑姐,也不会单单为着银钱就大动干戈,”桑氏幽幽叹了声,“说穿了就是借题发挥。 但再怎么闹,大姑姐与婆母拼个你死我活,她抢回来的一半也是为了你。 世子夹在姐姐与母亲之间左右为难,大姑姐又何尝不是一面顶着你的埋怨、一面冲锋陷阵?” “我没叫她去抢什么,”陆骏糟心极了,“母亲原也没有……” “我还是那句话,”桑氏一字一字道,“对错有侯爷拿主意,侯爷自然会考量,世子先只管看着,别想那么多……” 反正也想不出什么有用的来。 菡院中,岑氏依旧没有缓过来。 李嬷嬷给她按着太阳穴:“那柳氏真是小人得志!一个小货,轮得到她上蹿下跳、指手画脚?!” “她狐假虎威。” 李嬷嬷又道:“就是只疯虎。” “各个说她疯,我看她清醒着呢,”岑氏冷声道,“又砸又闹,本事厉害!” “她就是胡乱撒气,奴婢瞧着她还跟以前一样没有章法,”李嬷嬷宽慰岑氏道,“说账目呢,偏又想起砸东西,这一砸、重点全偏了。 别人是撕开口子高歌猛进,她随心所欲惹人笑话。 您想想,闹到天黑,人累得要命,最后只从世子那里拿了个铺子,她竟然还挺满意。 眼皮子是真的浅!” 岑氏没搭这话。 隐隐约约的,她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又好似有些熟悉,仿佛类似的对话在之前也发生过。 但她想不起来,一细想,胀痛的脑袋就更要炸开了一样。 夜深了。 陌生的寝间,陌生的床,本就难以入眠的岑氏更是睡不着,辗转到了天明。 待坐在镜子前,看着丫鬟们才从秋碧园里收拾回来的衣裳首饰,岑氏的脸与眼下快深成一个色了。 今日要回太保府观洗三礼,现在想挑不勾线的衣裳、成套的首饰都难! 好不容易收拾妥当,岑氏紧赶慢赶进了娘家门。 一众亲戚欢欢喜喜地议论着龙凤胎,对上岑氏阴郁的脸色,纷纷打起了眼神官司。 等结束后,岑氏被请到了书房。 岑太保收起了洗三礼上的喜悦之色,摆出来的脸色,比岑氏都难看。 “你多大岁数了?”他指着岑氏质问,“人前人后的功底都吃到肚子里去了?我让你来观礼,不是请你来给客人看笑话! 惹出了一堆不该惹的麻烦,你还有能耐回来甩脸子!” 岑氏的呼吸滞住了。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9章 真瞎了一个,装瞎的一个(五千大章求月票) 书房里的气氛,闷如雷雨将至。 撇开陆念那种毫无章法的跳脚,岑氏都想不起来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叫人这般指着鼻子训斥过了。 且她这位伯父,自从她嫁入侯府、发达起,又何曾这么与她说过话? 这让她积攒在胸中的火蹭蹭往上窜。 只不过,岑氏再如何烦恼憋闷,亦存了几分理智。 深吸了一口气,岑氏硬生生把火熄了。 她反复告诫自己,她可不是陆念那个只知道撒气的蠢货! 道理上说得通,心情上实在遭罪得很。 “昨晚上府里有些事,歇得不怎么好,”岑氏勉强给自己打了个台阶,又道,“说来,我也好久没见过伯父您这么火冒三丈了。” 见岑氏有收起脾气的样子,岑太保亦没有咬着不放。 他叫管事进来添了茶水,坐着慢慢抿了一盏,浓郁的茶香稍稍平缓了心神。 “知道老夫叫你来是为着什么事吗?”眉头舒展开些,年老的太保显得慈眉善目。 “那日您让阿瞻送来的纸条上说,万通那里也得了些询问,”岑氏端正神色,“我只晓得陆念在折腾个小镖局。 那小镖局,与万通浑然不能比,再怎么查、也不该顺着查到万通那头去。 唯一与万通相关的,只有两年前,侯府送去蜀地的银钱和药材。 可那也转了好几道弯,轻易联系不到一块。” 岑太保沉默着,没有打断岑氏的话,却不表示这番话顺耳。 应该说,正相反,极其得不顺耳! “你这是在告诉老夫,东西没有进你的口袋,经手的一道道路子也不是你寻的、安排的,”岑太保的声音不重,但字字发沉,久居高位之人,自然而然有一股气势,“现如今即便出了问题,也不该找你?” 岑氏确实是这么个意思,但嘴巴上,倒也退了两步:“伯父不如与我说说,谁查去万通了,又是怎么查的?我一介妇人,居于内堂,外头的事儿云里雾里。” “顺天府,那杨集文,哼!”岑太保点评道,“那就是只兔子!” 能坐稳顺天府尹的椅子,杨集文自是有些真能耐,尤其擅长明哲保身,狡兔三窟说的就是他。 可真把他看作一只只会耍滑的兔子,那一口钢牙咬起人来,也能撕扯下一条胳膊。 岑氏又问:“杨大人明确说了查那趟镖?” “那倒没有,”岑太保道,“听下头传上来的意思,七七八八问了不少。” 岑氏不了解杨府尹,她只认一个理:“那或许是伯父您想太多了,便真是为了那镖,为何会查到万通?万通那儿难道没有应对之策?一查一个准?” “为什么?”岑太保被她几句话说得额头青筋直跳,“我也想问问你为什么?!” “我也是才知道,那小镖局易手,竟然背后是你的主意。” “阿瞻年轻、以为是多么轻便的一件事,就让薛波替你办了,弄的薛文远也被瞒在鼓里。” “现在倒是好,那么件破事闹进顺天府里,替薛波跑腿的马前卒都进去了。” “薛文远头痛得很,一个是培养多年、极其信任的手下,一个是扶持长久、能派上用场的棋子,眼瞅着都要废了!” “万通还有那马前卒的一成利,这事儿越发扯在一起。” 岑氏紧绷着身形,听了岑太保一通问,末了道:“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与其责问我为什么,还是想想怎么处置才好。” 岑太保气极反笑。 理是这个理,但这个理由由始作俑者来说,简直滑稽! 尤其是,岑氏还端着一副静好模样。 这般能装腔作势的人,刚才在人前怎么拉长着脸叫人看笑话? “好,多少年前!”岑太保眯了眯眼,“一个多少年前连门都没有进的妾,你折腾她做什么? 他们回京那会儿,你气不过,老夫能理解,她真进了门、与你添堵,你寻她事,老夫也能理解。 偏偏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突然弄这么一出! 现在还能怎么处置? 杨集文问话都问到了薛波头上,你让薛文远怎么办?” 岑氏没有解释。 这事儿不值当与伯父解释。 说穿了,便是那时有一天,侯爷喝多了、半夜口渴,唤人倒茶。 唤得模模糊糊,似乎是个女子名字,岑氏被吵醒,能确定喊的不是自己、也不是白氏,更不是守夜伺候的嬷嬷丫鬟,思来想去,那就只能是与侯爷有私情的女人了。 后几日越想越觉得与柳氏的闺名相近,岑氏“后知后觉”为柳氏的存在心烦,李嬷嬷便建议…… 如今转头再看,着实也算不得什么。 毕竟,柳氏都带着女儿进府了。 岑氏抿了抿唇,坚持道:“我又如何晓得薛波做这种小事都会出差池,叫人隔了多年还抓着把柄。至于万通……” 岑太保打断了岑氏的话,目光沉沉:“你弄清楚,老夫叫你来,不是让你回话,也不是叫你反思,更不是叫你对别人指手画脚,而是让你想想现在该做什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你要做的是叫陆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只要陆益反对大张旗鼓,杨集文精明着呢,不会再追着万通不放! 侯府里自查,查成什么样,难道你还会摆不平?” 岑氏听得心烦意乱:“陆念是个疯的,她闹起来侯爷都得让着。 伯父有所不知,昨晚上我住的那院子都叫陆念砸了个干净,愣是谁都不敢把那疯婆子制住。 至于她发疯的缘由,她查了白氏陪嫁,找了我一堆事。 我自诩这些年做得算干净了,但毕竟是亏空,之后也只能以经营不善做解释。 这种时候,您让我如何再说不查那笔银钱药材?” 岑太保闻言一愣。 陆念竟然查账查出问题了? 账目这东西,最经不住查,不管做得多平,只要存心寻事、一定能被挑出来,就是精力时间的问题。 “你之前都是照我教的做的?”岑太保问。 “是,”岑氏没好气地道,“可她连长乐坊的铺面前脚转手、后脚开宵禁都搬出来了,这谁想得到?” 岑太保摸了摸胡子。 这么听来,陆念似乎也没有那么草包。 沉思了好一阵,岑太保理顺了思绪,这才又开了口:“老夫也算知道陆益的性情,那些银钱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你与他成亲小三十年,别说儿子,你亲生的孙子都七八岁了,他要脸,就这点银子的事,他不会闹大。 陆念再能折腾,陆益也断不可能休了你。 只要藏好你的尾巴,一个疯子能奈你什么?” 岑氏嘴皮子动了下,话到嘴边还是又咽了回去。 是。 对伯父来说,就是这么一回事。 自中馈交由阿骏媳妇,岑氏再不能轻易动各处银钱,也就不能像从前一样供给伯父。 总归是断了的银钱,伯父说起来不痛不痒,但…… “两年前若不是您催得紧,”岑氏深吸了一口气,不满道,“我为了替您周转、自己生生熬出病来,若不然,岂会叫儿媳妇拿走中馈? 就算如此,我还是想办法替您把那五千两扣下,那三箱药材您转手也是个不错的数。 没成想,杀鸡取卵,那就是最后一笔,还留下了今日的隐患。 若中馈还在我手里,怎么会叫陆念说查就查?” 岑太保正饮茶,闻言把茶盏重重按在了桌上:“你也不用指桑骂槐,你觉得当初害你丢了中馈,但老夫可没有杀你取卵的意思。 你与其与老夫逞口上威风,不如仔细琢磨琢磨你那个继女,能把账盘明白的人,绝不是简单的疯子、蠢货。” 见岑氏面色微变,岑太保顿了顿,才又语重心长起来:“说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岑字。 你有今日这一起,家里托举你许多,别急着否认,你应当知道老夫指的是什么。 而老夫能走到今天,同样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今日遇着困难事,你且想办法稳住陆益,你那点事不过如此。 反倒是老夫这儿,不得不想办法补偿薛文远,他损失最大,损了棋子损了人手,明明白白地损!” 岑氏暗暗咬住了后槽牙。 明着说理,暗着威胁。 伯父不愧是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人物,一套一套的。 “我听说,”岑氏稳住心绪,“薛大人对阿琅有些意见,闹得阿琅还回家哭了。您这次扶他一把,也叫他晓得,亲戚便是亲戚。” 岑太保不理会她的挑拨之语。 说到底,麻烦是岑家这头惹给薛家的,哪里还能做什么“拉扯”的人情。 “老夫还是那句话,藏好尾巴!”岑太保交代着,“以后做事多思量,吃不准的就来问我,再自作主张,当心连老夫都保不住你!” 岑氏从书房出来,倒是没再垮着脸,一路往外头走。 遇见人时亦客客气气打招呼,说些问候的家常话,这股劲一直憋到她上了马车、顷刻间松下来,整个人半瘫着靠坐着。 李嬷嬷忙扶住她:“您这是怎么了?” “他叫我藏好尾巴,”岑氏咬牙切齿,“他自己难道就没有尾巴?还叫我小心陆念,我怎么没看出来陆念她……” 话说到一半,岑氏止住了。 几个念头闪过脑海,炸得她脑袋里火花四溅。 她扭转头盯着李嬷嬷。 李嬷嬷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不由心慌:“侯夫人?” “你昨儿夜里说陆念什么来着?”岑氏问。 李嬷嬷讶异得“啊?”了声。 她昨晚上说姑夫人的话,那可太多了。 可岑氏一瞬不瞬盯着她,李嬷嬷只能努力回忆,许久道:“疯虎?” “不是。” “没有章法?随心所欲惹人笑话?还有、还有眼皮子浅。” 岑氏的嘴角抽了下。 没错! 就是眼皮子浅! 昨日听到这句话时,那股子不对劲、又好似有些熟悉的感觉,她这时候总算明白过来了。 陆念闹灵堂那天,把棚子都闹塌了、最后都只讨了个春晖园。 当时李嬷嬷也这般鄙夷过陆念。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居然放过了查银子和药材,只要院子,不是眼皮子浅又是什么? 可今日再回头看,其实是她们弄错了。 春晖园是春晖园,但药材和银钱,陆念也没有放下过,若不是早早就琢磨着,怎么会被她寻到万通那头? “好一个陆念!”岑氏用力拍了下车厢,恨恨道,“与我玩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李嬷嬷好不容易领会了岑氏的思路,惊讶道:“您是说,她拿春晖园当幌子,实则……” 姑夫人若有这本事,早些年岂会毫无还手之力? 蜀地余家,到底教了她什么?! 岑氏没空骂余家,她一门心思琢磨陆念:“西街一间酒肆,对她来说可有可无,便是不砸秋碧园,她也能从阿骏手里要来。 铺子就是个添头,那她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春晖园里,陆念正喝甜汤。 许是心情舒畅,她今日胃口极好,午饭比平日用得都多,半下午的,又要吃点心。 那甜汤是碗红豆沙,灶上一直炖着,豆子化开,又滤去了豆皮,只余粉化了的芯子。 毛婆子搓了些糯米小圆子进去,再添了点芡,浓稠香甜。 陆念一面喝、一面与阿薇说笑:“人做事都有目的,不想被人看出来你真正的目的,那就放个假把式。 她如何想得到,我要铺子是装点门面,真正的目的是叫她搬离秋碧园。 即便她想到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也想不到搬院子这上头去。” 阿薇弯着眼,笑得比红豆沙还甜几分:“那菡院位置真不错,就在我们东南侧。 冬天吹的西北风,我看了天色,今夜里风不会小。 您等我好好招待她。” “是得多招待,”陆念颔首,“谁让父亲和阿骏,不是心瞎就是眼瞎。” 真瞎了一个,装瞎的一个。 陆念去砸秋碧园的时候就知道,仅仅论银子,父亲不可能把岑氏怎么样,毕竟,父亲不缺银子。 再者,中馈早就交给了阿骏媳妇,岑氏连罚都未必挨得上。 要让岑氏付出代价,最终还是血债血偿。 不到那个份上,全是一池稀泥。 思及此处,陆念放下了手中的碗勺,笑容淡了许多。 她回京有些时日了,日日住在春晖园里,可她却没有在这儿寻到一丁半点的、与母亲遇害有关的细节记忆。 说来,还是奢望了。 太久远了,她那时也太小了。 天色渐晚。 散了值,定西侯担心府里状况,没有应与同僚吃酒,急急赶了回来。 大门、二门上,都无人心急火燎报信,这让他长出了一口气。 还好。 若是接连两日闹,他也吃不消。 不过,都进了二门了,定西侯决定去春晖园,一来关心阿念状况,二么,昨晚上的酸菜面真好吃啊! 进了正屋,定西侯只看到了陆念,笑着问:“阿薇在厨房忙呢?” “不在,”陆念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地道,“她去菡院了。” 定西侯一听,如临大敌:“去那儿做什么?” “我都没去,您慌什么?”陆念瞥了他一眼,嗤笑道,“我倒是真的很想去,可惜有心无力,只好叫阿薇去帮我问问岑氏,她今日回了趟太保府,和她的太保伯父商议出话术来了吗?贪的银钱想怎么赖?” 定西侯如鲠在喉。 阿念想刺人的时候,全是密密麻麻的针。 没有阿薇在,定西侯一时之间都不晓得如何与女儿沟通,竟是生出了些退意。 “那我过去听听,”他赶忙道,“等下再过来。” 说完,定西侯出了屋去。 陆念听着他匆匆的脚步声,呵地嘲笑一声。 待定西侯到了菡院,陆骏与桑氏亦到了。 屋里,岑氏坐在主位上,脸色疲惫。 她从娘家回来,本就精神极差,小睡了不过半个时辰,阿薇就来了。 菡院的正屋只三开间,阿薇绕开李嬷嬷进了中屋坐下,一副耐心等候的模样,李嬷嬷又不能把人轰出去,只得给她上茶上点心。 好家伙,吃了喝了,还句句点评,声音传到寝间分外清楚,岑氏哪里还能补眠? 只得起来与这寻事精大眼瞪小眼。 “侯爷,”岑氏见了来人,道,“这才不过一日,我还来不及回忆清楚,我与阿薇说不通,你与她说吧。” 阿薇坐在近门的第一把椅子上,自在极了。 定西侯看向阿薇:“这个时辰,你不回去陪你母亲用晚饭?” “等侯夫人说完了就回,”阿薇擦了擦手上的点心沫子,“三十年的事儿有什么好回忆的?到最后全是编故事,我正好来听听她回娘家编了什么故事出来。” “说来,也未必是她编的故事,还得是太保大人来。” “就像她昨儿自己说的,从前不是大富大贵出身,嫁人前也不过是普通官宦人家里能力有限的女儿,实在没能那般精通产业的道理。” “她不会,自是有人教,现在也有人要帮着圆。” “总不能是外祖父您教她如何不知不觉间把钱弄没了吧?那就只能是太保了。” “您把岑太保当姻亲、盟友,朝堂上拱手敬称太保,私底下还得恭敬一声伯父、做人侄女婿,结果人家把您全家都当钱庄,想怎么提钱就怎么提钱。” “我说句不好听的,您当个香客去寺里供奉,僧人还得给您诵经祈福,笔笔账目心里有数,记错了日子那大慈寺的大师还到正阳门来寻冯大人呢,他们岑家人倒好,闷声不响偷银钱,还要在背后骂您蠢货。” “三十年,前后差出来的银子,都能给外祖母造个家庙,请高僧百人,日夜香火不断念经至今,还有余钱再给您也来一套了。” 小嘴叭叭,一串一串,声音不重,语速不快,却愣是没有叫任何一人寻到打断的机会。 定西侯听得头晕眼花。 桑氏看了看目瞪口呆的陆骏,垂着眼暗暗给阿薇鼓掌。 这张嘴多厉害啊! 不似唇枪舌剑的伤人,却是一套软鞭子,辱人!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0章 那银钱也姓陆 阿薇自顾自说完,这才问岑氏:“侯夫人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岑氏不语,半晌,也只是垂着嘴角、无奈地笑了声。 阿薇便站起了身。 她清楚岑氏说不出什么来。 这个当口,岑氏多说多错,不如闭嘴。 “既然无话可说,”阿薇道,“那我就回去陪我母亲用饭了。” 说完,她再无纠缠的意思,抬步就往外头走,一路出菡院去,脚步又稳又快。 陆骏的视线随着她的背影走了一遭,这才回过神来,喃喃道:“这就完了?” 不怪他意外。 实在是昨儿秋碧园里的动静着实唬人。 陆念是个无理都要闹三分的性子,昨天她自认为占理,更是闹得翻天覆地。 闹得陆骏半夜做梦,都是撅了倒在地上的花木,砍出了豁口的廊柱。 梦里又不讲真假道理,只瞧着那豁口越变越大,摇摇晃晃,最后喀嚓一声断裂,整个长廊都坍了下来,瓦片碎了一地,炸起浓浓尘土,呛得陆骏倏地睁眼,捂着嗓子大喘气、才意识到刚那就是个梦。 因而,今时听说阿薇又寻到了菡院,陆骏忙与桑氏一道来了。 怕又闹得收不了场。 陆念是没有来,但阿薇没有病! 没有病的阿薇若来硬的,规矩道理上必定吃亏,陆念那个护犊子的再冲过来,那…… 陆骏甚至想过,这孤军深入是不是那母女两人谋算好的计策。 这厢陆骏打起十二分精神要化解军情,那厢阿薇阴阳怪气嘲讽一通、毫不留念地走了。 摸了摸鼻尖,陆骏转头看桑氏:“她就来说这么些话?” “不然呢?”桑氏反问他,问了也没急着要听陆骏答案,又轻声与他道,“我们也回吧。” 陆骏迟疑。 桑氏再劝:“夫妻间要解决的事,儿女莫要添进去。” 这话,陆骏听进去了。 也是。 两人提了告退,定西侯与岑氏都没有留。 陆骏走到院子里,转身看屋里,油灯明亮,照得父母面容清晰,也映得气氛凝重压抑。 他被感染着,叫桑氏半拉半推着走了出去。 “急什么?”陆骏皱眉,“我就是想和父亲说,莫要为难母亲。” 桑氏瞥了他一眼:“世子自己说的,婆母不可能拿了银钱,都是大姑姐误会了,婆母既没有做错事,侯爷怎么会是非不分为难她?” 陆骏被堵着了,愣了会儿才又道:“你怎么也学大姐那样?” 桑氏佯装不明白:“怎样的?” “就是……”陆骏思量了好一阵,寻了个合适的说法,“不是这个错、就是那个错,反正总得有个人错。就不能都没有错吗?” 桑氏面上含笑,心里翻着白眼骂“天真”。 小孩子才讲对错,大人全是利益。 陆骏的这份天真是侯夫人教的,可真论起根源来,桑氏也不能说侯夫人教得不对。 让孩子知对错,有何不对? 教了对错,再给他划分对错,大姑姐的无理取闹是错的,继母的隐忍退让是对的,长年累月下来,便是这么个成效。 这种教法,比起把人捧杀废了真是可靠又稳当。 屋里,定西侯端坐着,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面。 茶盏是满的。 李嬷嬷被他点得心慌,不由自主看向岑氏。 岑氏微微颔首,李嬷嬷赶忙退出去,室内便只剩下夫妻两人。 定西侯这才道:“秋碧园那里……” “阿骏媳妇同我说了。”岑氏简单答了句,先顿了顿。 虽说不是问账,但岑氏并不会松一口气、觉得轻松,她得防备着侯爷发难。 岑氏继续道:“若只是屋里砸了、收拾了三五天倒也能将就,但柱子叫阿念劈成那样,不得不大修。 如今已近腊月,最好是年后再修,时间宽松些,里里外外都修葺一番。 我琢磨着还是年前赶一赶,年节里走动多,亲友登门,见我换了住处自要问一句,总不好说是阿念犯病给毁了旧院子、才不得不搬。” 定西侯吃了口茶,语气平淡:“就说年前没有修完、耽搁到年后了,扯阿念做什么?谁家亲戚还要去秋碧园看看修成怎么样了不成?” 岑氏握着茶盏的手一紧,眼睑垂下,心情再憋闷、声音上倒还稳住了:“侯爷说得是,是我没想周全。” 定西侯又道:“我看你这里人手也不多。” “留了几个人手在秋碧园收拾,”岑氏道,“这里也没有那头宽敞,我不爱人围着伺候,干脆就这样吧,够用就是了。” “也是,”定西侯看向岑氏,“阿念砸起来什么都砸,缺了什么你自个儿补上。” 饶是岑氏从昨儿就看明白了“偏心”,这时候也实在要忍不住了。 装模作样的柳姨娘,肆意妄为的陆念,咄咄逼人的阿薇,以及高高在上、杀鸡取卵的伯父…… “会补上了的,”岑氏的语气里透出了明显的情绪,“省得阿念想砸时,我这儿没东西给她砸。”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定西侯阴沉了脸。 诚然,谁被这么劈头盖脑砸一通都不会高兴,但真论起来,若阿念说的是真话,岑氏被砸也不冤。 “你与她计较什么?”定西侯问,“她砸了你的,我花钱补上,再怎么左手倒右手,那银钱也姓陆!” 岑氏的心脏咚的一跳,眼皮子掀起,愕然看了侯爷。 话说到这份上,指代的是什么意思,已经是一清二楚了。 岑氏很是纠结,终是忍不住:“侯爷这是与我定罪?” “我记你操持侯府、养儿育女的情分,”定西侯半侧着身子,一双眼睛锐利看人,“我只问你,那五千两银票和三箱药材,你究竟知不知情?” 岑氏的呼吸凝住了。 她在定西侯的目光里看到了质问,同时也看到了答案。 “侯爷既已认定了,又问我做什么?”岑氏深吸了一口气,悲切道,“我说不知情,阿念会信?侯爷会信?” 定西侯站起了身。 他自己也有被人误解到百口莫辩的经历,比如柳娘子、比如久娘。 他有过气愤、无奈、无力、惆怅等等的情绪,他的本意也不是迫得岑氏有口难言,但…… “其他银钱都不重要,”定西侯的喉头滚了滚,心绪难宁,“但那五千两不一样,那是阿念和阿薇当时救命的钱和药!” 说这话的时候,他倏然想起了那日顺天府里,阿薇说的那些话。 五千两对侯府来说丢得起,但对在蜀地的阿念和阿薇来说,是命。 那些话当时戳得他五脏六腑突突的痛,现如今再想起来,也是一样的难堪和难忍。 岑氏闭上了眼睛,哀哀一声:“侯爷请吧。” 说不透,自然也就不必说。 定西侯摔了袖子走了。 岑氏再不用硬生生憋着火,抓起桌上茶盏要砸出去,手已经扬起来了,又颤抖着放了下去。 不可以! 不能够! 她只能无力又憋屈隐忍,她就不可能砸东西! 李嬷嬷这时候进来,见岑氏一副要发火又不能发的样子,硬着头皮劝道:“茶盏不经砸,要不然、要不然您寻点别的消消气?” 岑氏狠狠剐了李嬷嬷一眼,咬牙道:“罢了。” 伯父说话不顺耳,但有一句说得对。 只是银钱的事,定西侯不会把她怎么样。 琴瑟和鸣? 都是孙儿都有了的年纪,她岂会还着眼于那点情情爱爱? 哪怕侯爷看清了她不是那般毫无心思的人,又能怎么样呢? 李嬷嬷又问:“厨房送了晚饭来,要摆桌吗?” 菡院没有小厨房,菜若冷了不好热。 岑氏没有什么胃口,但还是让摆了,用了三五筷子也就作罢。 另一厢,定西侯去了春晖园。 阿薇回来得早,已经摆桌吃上了,边上有一副空出来的碗筷,看样子是给他留的。 定西侯稍稍感动了下,看着满桌菜色又心酸。 太辣了,只要看颜色就晓得,极其地辣。 “外祖父,”阿薇“关心”道,“母亲这两天心情不好,吃的就辣,您要是吃不习惯,我让人拿碗清水来、您洗洗吃吧。” 陆念看起来并不在意他们说什么,自顾自动筷。 她似乎并不觉得辣,很是津津有味。 “没事,”定西侯看在眼里,大约是愧疚,又或许是想求几分安心,“我就这么吃。” 一顿饭,吃得定西侯额上全是汗水。 离开春晖园,叫迎面的冷风一吹,饶是他都不由打了个寒颤。 不习惯。 仅仅只是改了一顿吃食,就叫他在生活了几十年的京城冬夜有了这么一份感受。 再想起年轻时在东越驻军,那儿的风土与京城亦是全然不同,有不少兵士水土不服,病得重些的甚至去了半条命…… 那阿念呢? 她去了蜀地,是如何习惯了的? 靠阿薇说出来的那些陈年旧事,只能窥见其中一角,但也正是只有一角,叫定西侯欲见全貌而不得、亦愈发难受。 唉! 阿薇说得话难听,但没有错。 他确实没有那么在意银钱,他对岑氏的要求也就是照顾好侯府、照顾好孩子。 不指着诵经祈福求长生,但不能砸了佛像胡乱背经文。 夜深了。 西北风呼啸。 菡院里,岑氏睡得很不踏实。 明明精神疲惫不堪,这几日睡眠也不足,但躺在那儿就是睡不沉。 各种光怪陆离的景象在眼前飞旋,她坐起身来,一抹被褥,潮得厉害。 李嬷嬷听见响动也醒了。 岑氏要喝水,李嬷嬷赶忙准备。 她在秋碧园习惯了摸黑,这儿才住第二夜,黑乎乎地分辨不得,照着老样子走路,没几步磕到了凳子,痛得李嬷嬷“哎呦”一声。 磕磕绊绊、好不容易点上了油灯,屋里立刻亮堂起来。 李嬷嬷眯了眯眼睛,倒茶端去给岑氏。 岑氏等得有些不耐烦:“老胳膊老腿的,也不知道小心些。” “是。”李嬷嬷应下,低头看了下小腿,估摸着刚才撞得不轻、怕是紫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岑氏润了嗓,稍稍舒坦了些,吐出浊气,又深深吸了一口。 呼吸之间,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什么味道?”岑氏问。 李嬷嬷没注意,叫岑氏一问,也不由得认真嗅起来。 毕竟是不熟悉的住处,怕屋子里有什么不合适的东西影响,李嬷嬷一会儿撅屁股、一会儿挺腰,四处闻了一遍、最终停在了窗边。 “好似外头传来的,”她道,“您避着点风,奴婢开窗再闻闻。” 北窗打开,风卷着冲进来,那股香味瞬间浓郁起来。 “肉?是炖肉的味儿?”李嬷嬷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鼻子了。 谁家半夜三更炖肉? 不是,这里是侯府,大厨房做菜的味道传不到这儿,那…… “西北风,”李嬷嬷喃喃着,“春晖园?姑夫人什么毛病?这时候炖肉?” 岑氏咬牙:“疯病!” 疯到大半夜炖肉。 可这味道着实太霸道了,直直就往鼻子里钻,顺着喉咙滑下去,滚入肚子里,让没有吃几口晚饭的胃空荡荡地发出一声空鸣。 李嬷嬷听见了,诧异地看岑氏。 岑氏难得有这般失态的时候,恼道:“还不把窗户关上!” 李嬷嬷这才反应过来,啪嗒一声关了窗,又试探地问:“奴婢给您取些点心来?” 岑氏默许了。 但李嬷嬷没有寻到点心。 点心盒子搁在秋碧园,全被砸了,匆忙搬到这里的就是些衣裳首饰,根本没顾上补一补点心。 白日厨房送来尝个味的那些,也叫表姑娘坐着吃了个精光。 这个时辰,李嬷嬷去哪儿给岑氏找点心填肚子? 岑氏翻身躺下了。 若不提,倒也不惦记,偏说了又没有,越发觉得饿。 而那股味道,起先淡得不仔细闻便闻不到,但开过窗、脑海里已经记住了那股浓郁香味,这就撇不掉了。 岑氏本就睡不着,又被那香味弄得腹中难受,几乎睁眼到了天亮。 哪怕夜夜难眠,这一夜,也格外叫人印象深刻。 晨起,李嬷嬷忙摆桌。 清早吃食清淡为主,尤其是岑氏喜好甜粥,更没有旁的重味道。 岑氏只简单用了半碗。 饿过了时辰,其实并没有多好的胃口,何况亦不是那醇厚的滋味。 李嬷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特特去大厨房提了,让中午做些味重的。 大厨房应得很好。 因为春晖园那儿也来说了,叫做上几道辣菜,尤其是前次的辣鸡块,一定不能少。 中午,热腾腾的菜送到菡院。 岑氏先吃了上回吃过的辣鸡块,又试了试其他辣菜。 口味虽重,但正好对她现在的胃口。 见侯夫人吃得满意,李嬷嬷这才松了一口气。 人嘛,吃不好、睡不好,脾气肯定不能好。 睡眠上,她实在想不出办法来,但吃食上能好一些,也不错了。 晚上,依旧是一半辣,一半不辣,岑氏还要了酒。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1章 端到她面前就晓得了(五千大章求月票) 深夜。 寒风阵阵。 床榻上,岑氏眉头紧锁。 杏花开满园,微风拂过,花瓣飘落。 屋子里摆着一把摇椅,似是听见了声音,摇椅上的人半撑起身子,笑盈盈看了过来。 那是白氏。 岑氏很清楚的知道,她是在做梦,做很久以前的梦。 可她无法从梦境里脱身出来。 她看到年轻的自己轻快着步子向白氏走去。 进了屋里,门后避风处摆着一张小摇床,床里一岁多的孩子醒着,睁着圆圆的眼睛咿咿呀呀地笑。 摇床上头悬着两串铃铛,流苏带子垂下来,小手一拽便是一阵叮叮当当。 “侯爷总算做出来了?” “哪能呐,”白氏笑着道,“是他言之凿凿说了一年多,总算认清了自个儿没有给阿念做玩意的空,松口让人买回来了。 我早说他定抽不出工夫,他偏不信,非要叫我们娘俩等着。 要不然,我们早玩上铃铛了,是不是呀阿念?” 小小的陆念听不懂这些,母亲逗她、她便乐,手舞足蹈的。 “侯爷也是疼爱阿念才想亲手做。” 白氏听了这话,凤眼弯了弯,笑容难掩甜蜜,咕哝道:“他就是太忙了,但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年纪轻轻就承了爵,上头也没有长辈提携,可不得多费些心。” “是这个道理。” “别光顾着说话,”白氏指着桌上的攒盘,里头满满都是糕点、蜜饯、坚果,“我吃着那粽子糖不错,你也尝尝。” …… 眼前画面在春风里散尽。 再清晰起来时,是秋日的金桂。 陆念大了几个月,圆嘟嘟的脸蛋乌黑的眼。 有小丫鬟蹲在她面前不远处,手里咚咚摇着拨浪鼓:“姑娘,瞧瞧这是什么呀?这是侯爷给您的小鼓呀!” 陆念“噢噢”地叫着,迈着小圆腿要走过去,她才学会独立行走不久,摇摇晃晃的,另有嬷嬷弯着腰护着她。 她半走半跑着冲到小丫鬟怀里,双手抓着拨浪鼓,咯咯直笑。 她会说的字还不多,说不出“鼓”的音,只会“噗噗”。 白氏叫她逗乐了。 “阿念喜欢?”岑氏上前去,凑近了看,“这鼓好像与外头卖的不太一样。” “侯爷给她做的,”白氏道,“说是这个比做铃铛方便,抽空就做得了,她这两天兴头正足。” “这样啊……那、阿念,把这个鼓给我也玩玩,好不好呀?” 小小的双手紧紧抱住拨浪鼓,陆念扭着身子躲到了嬷嬷身后。 “小气鬼。”白氏嗔她。 陆念从嬷嬷后头探出来半张小脸,咧着嘴对白氏笑。 有婆子从小厨房出来,端着食盘,乐呵呵摆到白氏身边的小几子上。 白氏笑着道:“刚做得的桂花酥,前两天才打的桂花,尝个应季的新鲜。” …… 元月了。 岑氏又来到了春晖园。 各处贴着窗花,丫鬟婆子们喜气洋洋。 陆念穿了一身红,连斗篷都是红的,脑袋上梳了两个小丸子,扎着红色的头绳。 “竟是这般红火。” 白氏看着在院子里玩雪的女儿,温柔道:“她自己喜欢,一定要红的,换个别的色儿都不愿意。还天天要玩雪,衣裳天天都得换,还好年前给她多做了几套红的,要不然都不够穿。” “红色看着叫人欢喜。” “是啊,”白氏欢笑着,从攒盘里抓了一把松子递过来,“晓得你喜欢吃,多吃些。” 岑氏接了,满满一手掌。 再看盘子里,依旧是各色坚果饴糖,八拼的攒盘、堆了两套。 也不讲究摆放精致,只讲一个“满”。 …… 又是一年的夏。 定西侯府添了新儿。 陆骏洗三,府里来了许多亲朋好友,岑氏也拿着帖子去观礼。 宽敞的春晖园,热闹得快要站不开了。 才生产完几日的白氏半躺在床上,她应是休养得好,精神看着很不错。 “见着阿骏了吗?”白氏笑容和煦。 “还没有,稳婆抱着呢,围了不少人,我晚些再去。” 陆念坐在床内侧,挨着白氏,摆弄手中玩具。 岑氏轻声问她:“阿念,弟弟好看吗?” 陆念抬起头,撇撇嘴,挨到白氏怀里,闷声冒出来一个“丑”字。 白氏听了,乐得不行,搂着女儿道:“过几天就好看了。” “真的么?”陆念掰着手指,一面数、一面摇头,“丑、不要;笨,不要……” 说得嬷嬷们也跟着笑了。 白氏笑得肚子痛,哎呦了几声才缓过来,解释道:“我生阿骏那天,侯爷等得焦心、又要陪阿念,阿念说不清楚话,侯爷急起来说了她一声‘笨’,她记仇了。现在是丑弟弟不要、笨弟弟也不要。” 岑氏亦笑了笑。 洗三了,稳婆抱着陆骏说了许多吉祥话。 客人围着,岑氏看不到中间,等轮到她往盆里添喜时,那装水的大盆里已经满是金银锞子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她拿着个小银锞子投进去,没入其中,再寻不见。 她听见有人笑着交谈,说定西侯倒了有半盆子金锞子进去,若不是怕后头的亲友们没地方添,只怕他自己就要把那盆装得满出来。 岑氏听完,转头看向屋里。 定西侯长得高,一眼就能看到,他动作熟练地抱着儿子与人说话,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岑氏又想起了攒盘。 春晖园里的攒盘永远都是满满当当的,不管是年节,还是平日。 她每回过来,没有不足的时候。 不似岑家。 随着伯父在御前得了体面,岑家这两年宽裕许多,但开销也大。 只有去长房时,才能看到一盘盘的各色点心与坚果,摆放整齐又精致。 岑氏很少吃。 那是待客用的,她是侄女儿,不是客。 可比起那样的精致,岑氏更喜欢满,那种多到溢出来的丰厚,叫她深深刻在心里。 …… 不同画面回旋。 岑氏半分不愿做那年轻时的旧梦,只是梦里不由她心,哪怕晓得是梦,也如何都醒不过来。 再转着,又转到一年初秋。 白氏半躺在床上,捂着嘴缓了好一阵子。 她消瘦了些,脸颊凹陷,见人时还依旧带着温柔笑容。 “养病就是烦闷,说话的人也少,好在有你常常来看我。” “哪里会嫌你烦呢?巴不得你每天都来才好。” “侯爷也辛苦,白日上朝,夜里回来还要操心我,厚着脸去求恩典,太医与他说我没什么大事,换季伤身而已。”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晓得,应当也就是受了寒,养养就是了,侯爷担惊受怕、自己吓自己,还说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阿念和阿骏才这么点儿大,可要怎么办?” “真是叫我哭笑不得!” “我就跟他讲,若我真有什么,侯府不能没人操持,侯爷赶紧续弦吧。我走得早,孩子不记事,与继母才好相处,要是总哭着喊着找亲娘,继母也为难的。” “听得他又生气,巴拉巴拉说我一通,我只好再与他说我没事,养好了就行了。” “我还要陪阿念和阿骏长大呢,怎么舍得扔下他们?” “昨儿侯爷又瞎操心,把阿念都给吓着了,半夜哭醒了要寻我,说怕我没了……真是的!就是叫侯爷吓出来的!” 白氏病中也有不少话,絮絮叨叨的,心情却很好。 岑氏听她絮絮说,也道:“是这个理,你自己有信心最要紧,我看还是生阿骏时天太热了、月子里你辛苦得熬不住,贪凉贪出来了些毛病,这回发出来……” 白氏不怕人说,笑个不停。 那之后的第二天,白氏没了。 岑氏去祭拜,听侯府的人说是病情没有压住,呼吸急促、惊厥昏迷,再也没有醒来。 白家人在灵前痛哭,念叨着“太快了”、“从病倒到现在也不过就一个月”、“她自己一直不信病重”…… 只有岑氏在想,太慢了,真是太慢了。 慢得她等不住了,又给下了次猛药,总算等来了结果。 是她的胜利。 也是她的富贵绵长。 下一瞬,眼前的画面通红一片,像是被泼了一桶的血,淅沥沥地往下滴。 不同的、大大小小的陆念围绕着她,五岁、十五岁、三十五岁的陆念,一遍遍扯着嗓子喊“你是凶手!”、“我母亲是被你害死的!”、“我要你偿命!” 嘈杂、刺耳。 直到她看到陆念举着锄头、想像劈柱子一样劈她时,岑氏惊叫了声、睁开了眼睛。 依旧是浓浓的夜,寒风在外头呼啸着。 她撑着坐起身子来,重重抹了一把脸。 李嬷嬷已经点上灯了,这次她格外小心,没有撞到凳子椅子。 “您可是魇着了?”她轻声问,“奴婢好像听到您在说梦话。” 岑氏顾不上狂乱的心跳:“我说什么了?” “奴婢没有听清楚……” 岑氏让她倒了热水,一口喝完,才道:“梦到些从前不好的事情。” 李嬷嬷脸色一白:“莫不又是和之前一样……” “闭嘴!”岑氏厉声打断了她,喘了几口气,道“不是、不是一回事。” 李嬷嬷垂着头不说话了。 她知道之前、也就是两年多前是为了什么,这一次不是一回事,她就猜不到了。 岑氏又换了身干净中衣,躺下时咳嗽犯了,不至于咳得仿佛要把五脏六腑吐出来,但也忍不住、难受得要命。 朦朦胧胧的,窗外好像又飘进来味道。 与昨儿差不多,春晖园在炖肉,浓郁厚重。 这一次,岑氏没有感觉到饿,她只觉得恐慌和恶心,莫非…… 不、不可能的。 那等隐秘手段,无声无息。 当年没有被看出来,时至今日,怎么可能…… 可为什么是炖肉? 阿薇擅厨,或许…… 几种念头在脑海里纷杂翻滚,喉咙滚动,岑氏重重咳嗽着,突然间撑起半边身子、探出了床板,咳嗽带着了呼吸,嗓子眼忍不住,腹中酸涩冲出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哇啦啦地,吐了一地。 李嬷嬷又忙不迭起身,这一次,屋里几盏油灯都点上了。 厢房里的丫鬟也被叫起来,匆匆忙忙进来收拾。 岑氏漱了口,无力地靠着李嬷嬷。 因着岑氏夜里吃的菜味道都重,又饮过酒,屋子里这会儿的气味很是难闻,小丫鬟只得打开窗户透气。 这一通气,那股子霸道香味立刻随风涌进来。 岑氏越闻越是难受,险些又要吐出来,干脆裹着被子挪去了西间。 这里只搭了一张榻子,亦没有寝间那头暖和,岑氏将就着躺了,如此折腾一晚,晨起时人越发没得精神。 日光和煦。 春晖园里,陆念晨起用的是一碗面。 毛婆子下了细面,捞起后用肉汤调味,撒上一把葱花,再摆上一块炖得酥烂的大肉。 昨儿早上,院子里便是吃的这个。 闻嬷嬷早前提过,表姑娘心情不好、夜里睡不着时,要么磨刀、要么切菜、要么就炖肉。 毛婆子没有瞧出来表姑娘情绪不佳,但主子炖肉,谁也不会拦着,就是味道实在太香、叫人夜里做梦都流口水。 因而起来后一碗大肉面,着实是叫馋了一夜的人骨头都酥了。 姑夫人吃得意犹未尽,点名了今儿再吃,因此昨夜灶上又炖了一锅。 吃到一半时,柳姨娘来了,毛婆子与她也送了一碗。 正屋里。 陆念小口喝着汤,让柳娘子边吃边说。 柳娘子便道:“今日瞧着比昨日更糟糕,我站在门边,正好看到丫鬟把被子从西间抱回寝间,昨晚上侯夫人连睡处都换了。 院子角落堆着一滩煤渣,我就问是不是有人吐了,那丫鬟不答,但我猜应当是了。 我便同来问安的世子夫人提了句。 世子夫人问侯夫人要不要请大夫,侯夫人说不用,只是老毛病而已。” 陆念扭头问阿薇:“冯正彬时隔多年、突然喝到果茶喝吐了也就罢了,岑氏是吐的什么?炖肉?府里不说多了,十天半个月的肯定会炖个肉,她又不是不吃。” 阿薇亦点了点头。 她虽只在接风宴时与岑氏坐着吃过一次饭,但记得很清楚,那回也有炖肉,岑氏确实动过几筷子。 个人手艺不同,稍微会有些区别,但阿薇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与大厨房那儿的、会差距大到让岑氏闻着就吐了。 “或许是和松子一样,”阿薇斟酌着道,“从前能吃,突然之间就吃不得了?” 陆念闻言,垂着眼睛看自己的碗。 瘦肉酥,肥肉软。 冯正彬是不敢想起金芷、才会怕那果茶,岑氏呢? 谁给她炖过肉不成? 阿薇一锤定音:“吃还是不吃,端到她面前就晓得了。” 中午时,大厨房依着吩咐做了炖肉。 柳娘子又去了菡院,想要伺候岑氏用饭。 岑氏自是不答应。 菡院不比秋碧园,屋子小,人手也小。 柳娘子从廊下突破进了屋子,虽没能到西间,但站在中屋、缺少落地插屏的阻拦,她完全能窥见西间里的样子。 岑氏此刻心烦意乱,看着那碗炖肉更是脸色难看。 “一筷子都没有碰。” 从菡院回来,柳娘子如此与陆念和阿薇说着。 “不止如此,今日吃菜也比昨儿挑剔。” “扒拉了两下红煨鳗,看了好一阵,没吃。” “卤豆干也没尝。” “吃了蒸蛋羹,一点蔬菜,也就作罢了。” “那李嬷嬷交代丫鬟去与大厨房递话,说想吃些清淡的。” 陆念不太理解:“昨儿还叫大厨房做些味道重的,今日又要清淡的?” 阿薇则仔细回忆了中午的菜品,尤其是那扒拉了又不吃的红煨鳗…… 府里的红煨鳗是用酒和水来煨的,煨熟后加甜酱,收汁煨干,最后加八角、小茴香,火候掌握得好,皮没有皱纹、肉也不散。 要说与炖肉有哪儿一样,用的香料倒是对得上。 再看那卤豆干,府里做时只放八角,不添小茴香。 可八角那么常见的香料…… 倏地,阿薇灵光一闪。 她紧紧握住陆念的手,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放平声调:“您再与我说说,外祖母当年是什么病?” 陆念惊讶,但看着阿薇的眼睛,她便也没有着急:“她头昏,恶心,精神不太好,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心跳时不时快跳,养了小一个月,没有什么好转。有一日突然厥过去了,就……” 阿薇缓缓点了点头。 陆念追问:“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阿薇转头看向闻嬷嬷:“嬷嬷听着呢?像不像?” “是有点像,”闻嬷嬷叹了声,“那东西叫莽草。” 陆念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又有些激动:“什么?” 柳娘子也没有明白。 阿薇轻声解释着:“是一味药,一般是外敷用的,它带毒,不能吃下去。 八角这名字是因为它一般来说是八个角,莽草看起来和它很像,但它的角多些,通常在十一个到十三个。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不清楚的人,一眼看过去容易被糊弄过去。 我不清楚岑氏当初如何下的莽草,若是混作八角入菜,定不止外祖母一人吃出问题来,兴许是磨成了粉,倒进外祖母的药炉里,或是其他办法。 但她定然是知道八角与莽草这回事,不知怎么又惊了神,一时间不敢再用八角做出来的菜。 不过……” 陆念正因着白氏的死因而浑身发颤,听得这声“不过”又被扯回心神来:“不过什么?” 阿薇整理着思绪,道:“别的都和莽草中毒很像,但莽草中毒必然会有的症状,又不曾有。口吐白沫、四肢抽搐。” 陆念怔住了。 母亲厥过去时,陆念就被嬷嬷抱走了,没有亲眼看到过。 但若是口吐白沫,为何就没有人怀疑过是“中毒”? 阿薇看懂了陆念的疑问,答道:“因为,它看起来更像是羊角风。具体是怎么样的,或许只有外祖父知道。” 陆念神色恍惚。 柳娘子看在眼里,亦是心疼:“便是真如表姑娘说的,侯夫人那儿亦不会认,这么多年了……” “我们先别去问外祖父,免得不小心走漏些消息,就盯着岑氏发难,”阿薇轻轻拍着陆念的背,“我们让许富德去查的松子的事儿,只要有结果了,一定能把岑氏的狐狸尾巴扯出来,您别急,千万别急,很快了的……”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2章 先叫我卖个关子(五千大章求月票) 万宝楼。 这是京城能叫得上名号的赌坊。 生意做得大,几乎没有小打小闹的局,多的是纨绔子弟一掷千金。 许富德连来了三天。 他抠搜,尽是小打小闹。 能开赌坊的,从大小庄家到伙计打手,自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定西侯府多了个便宜姑爷的事儿,早就有所耳闻,再添上许富德本人在安远镖局外大骂“绿王八”,他本人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有名头,能叫做富贵生意的店子认得脸。 因而,许富德头一回进万宝楼就得了好一通招待。 今日也是如此,许富德又是大摇大摆地进来,人一露面,就有伙计引他上楼去入局。 许富德装得兴致盎然,实则对这些玩意儿毫无兴趣。 即便今时今日他也不缺银钱,却也不愿意在这里给人当冤大头。 可谁叫他不得不来呢? 侯府表姑娘的姨父,不好当啊! 许富德上了牌桌。 不远处有庄家与伙计嘀嘀咕咕。 “还是玩得那么小?” “胆子比绿豆大不了多少,折腾半天、输输赢赢也就这么点银钱。” “到底是个‘新贵’,一朝暴富,胆子还没有练出来,先叫他入局,玩上十天半个月,慢慢手就松了。” “您说得对,这种人,我们这儿见得多了。” 许富德自是不晓得别人如何说他。 他认认真真装出一副跟着升天的鸡犬模样,与其中一个叫进宝的伙计混熟了。 “许老爷,我还真就知道您说的那人。” “陶禹林嘛,当年来我们这儿玩,他手气太臭了,也就两三个月就输得裤子都没了。” “我们哪会借钱给他,他当时好像是问北城一个姓史的子钱家借了银钱,来我们这里求翻身,可他那手气嘛……” 许富德颠着手里的小元宝,“明知故问”道:“比我还差?” “嘿!”进宝挠了挠头,“反正最后他被史老爷的人追着讨债,他爹是那会儿的吏部员外郎,在京里厉害算不得厉害,差嘛总归也是京官,要不然史老爷也不会借他银钱。 追债追到他家里头,陶大人才知道这儿子欠了债,差不多是掏空了家业、又贴了脸面才给还上。 陶大人还和我们庄家说了说,若陶禹林再来就赶他走,我们和气生财,陶大人开口了肯定不再做陶禹林生意。” 许富德便问:“陶禹林真就不堵了?” “这就不清楚了,之后也就一个月,陶大人就丢了官帽回乡去了,”进宝道,“陶大人被人告了。” 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 按说,勋贵、官宦都不能染赌,但这事儿不告不究,尤其是非本人的、家里人染上了,寻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不然哪里来的那么多纨绔子弟? 可陶员外郎被人参了一本,儿子赌得多、还欠债。 折子递上去,叫御史和给事中抓出来当靶子,一步不让,二十来天,陶大人就被革了功名,没再追罚已是运气不错了。 “上辈子欠了这儿子了吧?”许富德啧啧两声,又问,“陶大人就这一个儿子?” 进宝摇头:“说来陶大人真是流年不利。上半年死了小儿子,下半年又因为大儿子丢了官。” 啪嗒—— 许富德佯装失手,颠着玩的小元宝掉在了地上。 进宝忙与他捡起来,拿帕子擦了擦上头看都看不见的灰,双手奉还。 许富德没接,手一挥:“给你了!” 进宝喜笑颜开,谢了赏。 看看,再扣扣搜搜的客人进了他们万宝楼,这手迟早会阔绰起来。 “他那小儿子怎么死的?”许富德状似随口问了句。 问完,心噗通噗通快跳。 心疼那小元宝,更因为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陶禹林说是吃酒吃死的,”进宝刚拿了赏银,自是知无不言,“小儿子叫陶禹川,比他哥有出息,书念得特别好,早早就考中了举人,又定了亲。 原本好像是说,等得了进士后便成亲,没想到还没等到下考场的时候,就出事了。 那天还是陶夫人的生辰,请了家食肆送了些大菜,陶禹川那没过门的妻子也做了两道菜送去。 陶家人热热闹闹吃饭,一觉睡醒陶禹川已经没气了。 仵作来验,说是酒后呕吐、吐出来的东西卡喉咙就窒息了。 陶禹林还说,这就是命! 陶禹川酒量不好,平日很少碰酒,那天给他母亲庆祝才喝了几盏,按说也没到喝醉的地步,可就是倒霉呗。” 许富德再道:“真是喝酒喝的?不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下毒啊?”进宝耸了耸肩,“陶禹川那天吃的东西,家里每个人也都吃了,人人都活蹦乱跳的,就他……哪里会是中毒呢!” “也是,人人吃得……”许富德皱着眉头,又好奇地多问了句,“陶禹林有说过他那没进门的弟媳妇送来的是什么吃食吗?” 赌坊里的客人,各有各的性子,有人赌红了眼睛什么混账话都敢说,有人一言不发只抓着钱袋,有人爱吹牛,有人侃大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进宝见得人多了,对许富德这种东打听西询问的也没有什么防备心。 “这就不知道了,”他答道,“那陶禹林可能说过,也可能没说过,说来都三十年前事情了,记不得了呢。” 许富德哈哈笑了笑。 又东拉西扯了一番,见进宝再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许富德便要离席。 进宝送他出去,问:“今日怎得走得这般早?” “给我家女财神买点好吃的去,”许富德乐呵呵地,“改天再来。” 改天才不来了呢! 那小元宝,能给久娘买一对掐丝簪花了! 可心疼死他了! 许富德一路腹诽着“傻子才爱赌”、“说什么不放利,九成九与那子钱家是一伙人”、“赚那些丧德银钱也不怕烂屁股”,一路进了西街口的一家酒肆的后门。 这酒肆便是陆骏给陆念的那家。 陆念接了手,眼下还没有心思整顿,便干脆直接关门歇业。 前头雇了两个粗壮的婆子看着,后头住了没了去处的翁娘子母女。 既答应了翁娘子用镖局的秘密换往后生存的银钱,阿薇也没有一张银票把人打发走,叫人先在这儿住下,再做安排。 许富德到的时候,阿薇和闻嬷嬷已经在了。 一五一十,许富德把打听来的关于陶家的事儿都说了。 他只负责问,至于表姑娘问陶家做什么,他不管。 听完,闻嬷嬷与阿薇道:“只这些,恐是还不够明朗。” 阿薇便看许富德:“要不然,姨父再去石榴胡同打听打听?” 石榴胡同,是陶家从前的住处。 许富德苦哈哈地摇头:“表姑娘,您让我去赌坊,我还能硬着头皮和那里的伙计讲几句,可您让我去胡同里打听…… 知道邻居事情的都是七大姑八大姨,还得是住了三十年的老大姑老大姨,我和她们真的聊不来。 这真不行!” 阿薇呵地笑了声。 术业有专攻,这事儿许富德八成是办不了。 阿薇没有为难他,又问他旁的消息。 “冯家那儿当天就被抄了,我清早去看过一眼,外头还围着官兵。” “邹如海也被抄家了,大门上贴了封条。” “薛大人家闭门,说是什么告病,我看也是要倒大霉的样!” “还有万通镖局,我从万宝楼里听来的,说是那镖局摊上事了,总镖头似是杀过人,大管事也被叫进了衙门,有三四天了,还没出来。” 这些都是街头巷尾能打听的,官府衙门里推动得如何,那只得借着苦主身份、去顺天府里看看杨大人愿意吐露多少了。 阿薇思量着,指了指桌上的瓷罐:“新的凤髓汤,还是老样子,你交给舅舅、让他给侯夫人送去。” 这桩事就好办了。 许富德松了一口气,高高兴兴回定西侯府去。 闻嬷嬷与阿薇添了盏茶,问:“那位陶禹川,会是死于松子吗?” 阿薇沉默。 陶禹川这人,是陆念不久前突然想起来的,或者说,是想起了曾有这样身份的人存在。 岑氏曾经定过亲,她有一未婚夫。 可惜死得早,因此才耽搁了岑氏。 当然,岑氏嫁入定西侯府之后,也没有哪个缺心眼的会议论当家主母的旧事,陆念那时也小,更不可能知晓那些。 差不多在陆念十二三岁时,有一次京中贵女们游园。 陆念本不想去,可她与阿薇的亲生母亲交好,为了与这唯一的手帕交玩耍,也就去了。 两人不去凑其他人热闹,却架不住有好事的要寻陆念这刺头麻烦。 三言两语吵起来,话题中心自然是陆念的怪脾气与不敬继母。 “这般温和的继母,也就你生在福中不知福。” “说来也是她倒霉透了,若不是未婚夫早逝,怎么会给你当继母?” “侯府是厉害,但她的伯父是太保,她嫁个小官也比现如今受你的无理气强!” 陆念那时才知道,岑氏原是定过亲的。 她费了大力气去打听,也才晓得了那人叫陶禹川,死得比她母亲白氏还要早,且小半年后陶禹川的父亲丢了官帽,一家人都离开了京城。 她当时的能力有限,听说陶禹川是吃酒吃死的,他兄长借钱连累父亲,旁的也就查不到了。 陆念虽把此事放心上,但也没有怀疑过陶禹川的死因。 吃酒吃死的人,又不稀罕。 直到注意到了莽草的可能,陆念才又把这人从脑海里翻出来。 整理了一番思路,阿薇才与闻嬷嬷道:“我是赞同母亲的想法的。 白氏外祖母能吃松子,但岑氏突然这么抗拒八角,外祖母十之八九就是死于莽草中毒。 那叫岑氏忌讳松子的又能是谁? 莽草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到药炉或者什么地方,松子一样可以放了又像没有放。 那陶禹川,吃了和家里人一样的东西,却因酒后呕吐窒息,可他若是吃不得松子却吃下……” 阿薇说到这里顿了顿,垂着眼,喃喃道:“也是母亲那时能耐有限,没打听出来岑氏曾在当日给陶家送去两道菜,要不然早怀疑上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闻嬷嬷亦不解:“送的到底是什么菜?” “看不出松子、却有松子的东西,”阿薇哼笑一声,“我都能做不少呢,还有那换了方子的凤髓汤也是。” 是了。 今日叫许富德拿走的那新的凤髓汤,又悄悄添了些东西。 阿薇往里头添的莽草粉末,用量极其少。 莽草中毒有急发的,也有缓性的。 从失眠开始,头昏、精神不振,正与岑氏现在的状况半斤八两,因而即便加剧,她也不会发现。 再之后,惊慌不安,胡言乱语…… 岑氏这么怕梦里说些不该说的癔语,以至于都与定西侯分了住处,那就且看看她哪天在醒着的时候也说出胡话来! 另一厢,陆骏拿到了凤髓汤,巴巴地送了过去。 “您先前吃的那罐叫大姐砸了吧,”陆骏关切道,“我听说,您前几天夜咳又厉害了。” 岑氏叫李嬷嬷收下,微笑着道:“还是阿骏惦记着我。” “这里不如秋碧园宽敞,”陆骏左右看了看,“叫您受委屈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陆骏才走。 人一离开,岑氏脸上堆着的笑容霎时间消失了,疲惫使得她整张脸往下垮,露出一股刻薄相。 “瞎殷勤!”岑氏啐道,“真惦记着我,早几日就晓得送来了,今儿才拿来,可见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 李嬷嬷劝道:“世子就不是个心细的。” “也是。”岑氏点头。 粗心,才这般好糊弄! 这日起,春晖园那儿似乎是消停了。 不再天天半夜炖肉,陆念也没有带人打到菡院来,两方又恢复了先前的井水不犯河水。 可岑氏的身体状况却没有好转。 夜里睡不着,白日疲惫不堪,食欲也不好。 为了不碰八角,叫大厨房送些清淡的菜,可嘴巴里吃着没有味道,竟越发想念那些辣菜。 最后只有又叫做辣的,送来后先由李嬷嬷仔仔细细挑一遍,若有八角就挑出来,认真数过上头有几个角,才能吃一吃。 十一月二十六。 这日是定西侯的生辰。 因着不是整的,府里关系又凝重,便没有大办的意思,家里人简单吃个饭就行了。 可饶是如此,也足够叫定西侯头痛的了。 提前三日,定西侯就到了春晖园,斟酌了话语,缓和着语气,耐着心思与陆念商量:“就一顿饭的事儿……” 才刚一起头,就叫陆念给打断了:“怎么?您怕我掀桌啊?” 定西侯准备好的话直接就给堵着了。 “生辰怕被我掀了,”陆念似笑似不笑地看着他,“下个月年夜饭,怕不怕啊?” 定西侯心说“怕”,嘴上没敢直说。 “我回来那会儿,”陆念道,“接风宴可是安安分分吃完的,没掀桌,没骂人。” 定西侯听了,道:“是,那是给你和阿薇洗尘。” 陆念又接了这话:“是您的生辰,不是她的生辰。” 没有说得那么直白,但把定西侯感动到了。 行行行。 还愿意顾忌他的生辰。 陆念躺在大摇椅上,慢悠悠地摇,闭着眼睛谈条件:“催一催杨大人,那镖局赶紧还给姨娘,久娘改个姓有多复杂?章程竟然还没有办完。王庆虎、王大青那些人,早点砍了了事,多留一天多费一口粮食,不如拿去喂猪!” 定西侯听得脑门一阵一阵发胀。 衙门办案,哪有说砍就砍的? 但现在,他的经验是能不与陆念说道理、就绝对不说。 “我定会催他快些,”定西侯想了想,又给自己留了些余地,“杨大人没叫直接砍,是还留着他们狗咬狗,争取再多咬几个出来,这会儿全砍了,哪里去找新狗?” 真假且不论,但这话合陆念心意,听得乐呵呵的。 因此,定西侯在春晖园得了一顿颇为舒心的晚饭,走出去时笑容都盛了三分。 阿薇送他出去,道:“您不用担心母亲那天掀桌子,那日我下厨给您置办一桌,她心疼我就不会掀。” 闻言,感动再一次涌上心头,定西侯连声道:“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府里人说多不多,说少,撇开还不能单独吃饭的陆窍和陆闵,也能凑齐一个大圆桌了。 因着都是自家人,久娘和许富德也入座,柳娘子不用伺候人,陆念叫她坐、谁也不会叫她站着。 这个日子里,甭管心里如何想,面子上都不会为了这般小事情起争执。 阿薇从早上开始备菜。 虽有厨房的婆子们帮手,但作为掌勺的主厨,一直忙到了上菜时候。 丫鬟摆桌,凉菜热菜,有荤有素,汤水点心,一应俱全。 陆骏挺高兴的:“阿薇手艺真好,今儿有口福了,这一道道菜有没有什么讲究?” 在他看来,亲手置办生辰宴,定然有些名堂,菜色里不是蕴含了寿比南山,就是松鹤延年,趁着没有动筷,该叫父亲听听阿薇的巧思。 “是有些好讲究,”阿薇笑着道,“先叫我卖个关子,酒过三巡我再说。” “这孩子!”陆骏哈哈大笑。 阿薇这般说了,定西侯哪会不许? “这一桌是阿薇孝敬外祖父的,”他兴致极好,“外祖父肯定吃光,一口不留!都动筷、动筷。”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3章 给您做一席松子宴(五千大章求月票) 岑氏坐在定西侯边上,面含微笑,视线在菜色上一一扫过。 真论起宴席的菜品安排,这一桌子看着其实不够华贵,没见什么珍奇菜色。 但毕竟是家宴、又是阿薇亲手烹制,心意到了,就什么都齐全了。 没见定西侯笑得眼睛都眯成缝了吗? 岑氏自然亦不会在此时说些坏气氛的话。 主菜是一道松鼠桂鱼,炸得头仰尾巴翘,浇上的糖醋汁看着油亮,但芡儿里又不见油。 岑氏看着就晓得,几个孩子定是会喜欢这口味。 至于她嘛…… 鱼身上点缀了笋丁、青豆、玉蜀黍粒,以及松子仁。 岑氏不愿意碰松子仁,但到底是主菜,一口不吃很是显眼。 她避开松仁,只夹了块鱼肉,外酥里嫩的。 “真是不错。”岑氏笑着与定西侯道。 这个场合,又是夸阿薇的,岑氏知晓定西侯会很给面子。 到底忌讳松子仁,岑氏自不再对那鱼肉下手,转而看起了手边的小碟子。 人手一份的蟹酿橙。 这是岑氏愿意吃的东西。 小勺一口一口,蟹肉鲜美、橙子清香,让原本因近日睡眠极差、硬打起精神来的岑氏不由地舒心了些。 吃完这一份,她抿了一口温酒,拿起筷子来。 许是阿薇做菜的习惯,香料已经挑走了,没有留在盘里。 不似大厨房平日备三餐,是照着她的意思保留了全部食材、亦包含香料。 其实她也知道,一家老小吃的东西,岂会真有吃不得的藏在其中,不过是心里不舒服,回回要眼见为实。 今日嘛,算了,眼不见为净。 陆骏在夸:“这红烧肉皮酥肉烂,烧足了火候,滋味香浓!” 阿薇笑盈盈地,给陆念夹了一小块,又与陆骏道:“舅舅,这叫松果肉。” 陆骏疑惑:“为何这么叫?” “你看它那划了横竖棋盘刀的肉皮,与我摆在边上作点缀的松果,像与不像?”阿薇问。 陆骏定睛一瞧,乐道:“像!” 岑氏早看到那松果了,因此,即便那肉块左瞧右瞧没有一点儿松子,她都不想吃。 况且,这阵子叫春晖园半夜炖肉、实在闻得恶心够了。 岑氏只夹了块炸丸子,看颜色是先炸后蒸的。 她刚见着陆致连动了两筷子,可见味道应是不错。 咬上一口,细细一嚼,品出来那是鸡肉丸子,再试了试与盘子里那与丸子一道蒸出来的冬笋片,岑氏微微颔首,清口爽滑,不错。 陆勉对一道豆腐极其喜爱,道:“祖父、祖母,这豆腐绵软鲜香,你们快尝尝。” 宝贝孙儿推荐的,岑氏自然欣然接受。 豆腐成泥炒出来的,能看到其中配了香蕈、虾仁、火腿等的碎丁。 她舀了一勺尝了,与陆勉道:“阿勉晓得祖母口味,这豆腐真好。” 陆勉高兴极了。 岑氏不由去看在边上小桌的陆闵和陆窍。 两人太小了,由奶娘带着,吃食也是另备的。 但这豆腐,她们两人能吃,岑氏原本想叫嬷嬷们分些过去,仔细一看,那头倒也上了豆腐。 陆窍与他们大桌上的一样,能看到其中颜色不同的碎丁,陆闵一岁半,只有豆腐。 阿薇瞧见岑氏在看,当不晓得。 今晚暂且要表示和睦,她便与简氏道:“二舅娘,阿闵那豆腐是单做的,只添了蛋清和些许鸡汤,没有盐、也没有胡椒粉。 我想着到底是外祖父生辰宴,他们姐弟两个不能上桌,尝个豆腐、也算是与外祖父同席庆祝了。 别的菜品,若有阿窍能吃的,您单独给她装几样。” 简氏忙应了,又道了谢,夸她“周到又心细”。 陆驰对陆念一肚子怨言,对阿薇也多少有些情绪,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阿薇很用心。 这么想想吧,陆驰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 大姐自己疯,把女儿都带得需得与她一道疯。 好好一心灵手巧的孩子,怎么摊上大姐当娘呢? 一面想,陆驰一面下筷。 看看,这香蕈酿虾,山中珍味、海之鲜美,上品! 看看,那八宝肉圆,肥瘦合适,他在圆子里尝出了瓜姜、蕈子、笋尖、荸荠,入口很是松脆,做了汤品,汤水鲜口。 主食是酥饼,两面都脆,浅浅的甜口。 这滋味最得阿窍的心,陆驰见简氏已经取了一块、叫嬷嬷给了女儿。 既是席面,除了吃菜、自也少不得敬酒,但好在也无人一味劝酒,只依着辈分年纪给定西侯祝酒道贺,听得侯爷哈哈大笑、胃口大开。 一桌子的菜,确实如他先前与阿薇说的那样,他要一口不留。 陆骏陪着他吃酒,兴致上来了,也忘了再提菜色讲究。 桑氏还记得。 她虽然并不晓得阿薇的“巧思”,但阿薇既然辛苦操持一桌,总有用意。 桑氏瞧着时候差不多了,笑着起了话头:“舅娘吃的是样样好,偏又不晓得其中名堂,和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阿薇现在能说一说了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阿薇最喜桑氏的心思敏捷,揶揄道:“谁家故事里有您这么窈窕貌美的猪八戒呀!” 桑氏喜滋滋的,又催了句,阿薇借了这话头,说起了菜品。 “松鼠桂鱼讲究的就是一个‘贵’字,红红火火,富贵长盛。” 定西侯一听就得意,道了声“好!” 阿薇笑着继续说:“我刚与舅舅说过松果肉的名字了。 我拿花椒八角泡汁,倒了酱油、黄酒,添了葱姜蒜,从昨晚上就把五花肉改刀后浸泡上了。 今儿把肉与料汁一道下锅,又添糖霜,烧了小一个时辰后捞出来,再用热油将肉皮炸酥定型,才得了这松果状。 这菜吃着养血润燥、益气消肿。” 阿薇说得很细致。 岑氏静静听着,心说,小孩子就是这样的,有点儿本事就想大肆炫耀,恨不能说长篇大论。 不过,她愿意听。 知道是什么东西做出来的,她安心。 先前见那松果,岑氏没有吃这个肉,现如今听来,的确十分明智,这等成菜,她就估摸着是用了八角的。 吃不坏,但不碰,心底里舒坦。 “炸丸子叫鸡松,用的是鸡大腿,把皮完整地剥下来,将肉剁成蓉,肉蓉里加蛋清、淀粉、磨碎了的松子仁和盐……” 岑氏呼吸一滞。 她听到了什么? 松仁磨碎? 陆致亦十分惊讶:“里头有松仁?我怎么没有尝出来?” “磨成了粉,”阿薇漫不经心地瞥了岑氏一眼,见她笑容都淡了些,便又继续往下说,“搅打好的肉蓉搓了丸子,炸酥后装碗里,加了黄酒、酱油,摆上冬笋片、香蕈片和葱姜丝,放上鸡骨、盖上鸡皮蒸制。 上桌前去了鸡骨鸡皮,只余丸子和笋子香蕈。 这菜温中益气、强健脾胃。” 陆致听得兴致勃勃,盘中还剩了几个鸡松。 他夹来细细品尝:“好像是有那么点儿松子仁味道。” 这个“好像”,把岑氏的脸色又“好像”坏了两分。 还好,她对炸物一般,只吃了两三个,岑氏默默吞了两口唾沫,不叫自己细想。 阿薇又说那八宝豆腐。 这菜在开棺那日,她给姑母做过。 岑氏听到里头也添了松子仁碎末时,脸上划过愕然,虽是一闪而过,但陆念瞧见了,抿着嘴呵地笑了声。 “八宝肉圆,与八宝豆腐也差不多的,只是里头用了荸荠、瓜姜,松子仁自然也有。” “香蕈酿虾,用的是海虾,肉泥里添松子仁粉,吃了补益肝肾、化痰开胃。” “酥饼是用糖与猪油和面,加了碾碎的核桃仁、松子仁,还加了奶酥,用两面锅烤出来的,才能酥脆。” 听到这儿,桑氏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她是拿松子试探过岑氏的,因而起先听松鼠桂鱼、松果肉时,只当就是全部了,哪里想到,这之后的一道道瞧着与松子毫无干系的菜里,竟然全有松子仁! 没见岑氏那张脸,已经白得不能再白了吗? 岑氏为了显得精神些,脸上涂了不少粉,遮泛黄的面色、遮发青的眼下。 开席时看着还自然,此时此刻,似乎是心境缘由,脸色惨白极了。 一副活见了鬼似的。 陆骏没有注意到岑氏的脸色。 他听得津津有味,便问:“我怎么听了这么多松子?哎,这蟹酿橙里不会也有吧?” 话音一落,岑氏的眸子一紧,不自禁地盯着那空了的橙子。 “我添了,”阿薇语调轻快,“这菜可太耗人了,我和大厨房的嬷嬷们剥了那么多螃蟹才够用,好在眼下螃蟹肥美,满满都是蟹黄蟹膏,拌上松子仁粉,蒸出来叫人欢喜。吃了活血化瘀、理胃消食、疏通经络。” 定西侯乐呵呵地:“今日真是辛苦我们阿薇了,那螃蟹壳硬,没有伤着手吧?” “您放心,我剥蟹厉害着呢,”阿薇笑盈盈地,“松子可是好东西呢,‘散诸风、湿肠胃,久服身轻,延年不老’,所以我才给您做一席松子宴,叫您延年益寿、长春不老!” 定西侯听得心花怒放,满面红光。 他可太得意、太高兴了! 哎呀。 明儿衙门里有人问起他生辰,他太有话题说了! 前阵子,为了突然进府的“外室”,多出来的“女儿”,他没少烦心。 关系好的揶揄他,关系不好的阴阳他,甚至还有斟酌着要上折子参他的,叫他的老脸都没处搁了。 今晚一过,那就不一样了! 那些看热闹的,寻麻烦的,就算有谁的家里人也能操办几个菜,但又有谁能得这么一桌小辈亲手置办、用了大心思、寓意着好兆头的生辰宴? 千步廊左右,他定西侯就是最有面子的那一人! “听听!”定西侯往左一声,又往右,“听听!说得多好啊!” 陆念故意翻了个白眼,撇嘴道:“听见了,叫您多活几年呢。” “啧!”定西侯虚指了指她,没有一点不高兴,“你这张嘴啊,就酸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席面要本事,也要孝心,”柳娘子也笑,“侯爷,姑夫人把表姑娘教得多好,她要不想着您,能舍得叫表姑娘那么辛苦置席面?我再敬您一杯。” 定西侯听得喜上眉梢,拿起酒盏,与柳娘子的碰了碰,一口饮了。 许富德之前也敬过酒了,但不管他在外头摆过多少侯府姑爷的威风,今儿也是头一次在府里有个姑爷的体面。 趁着定西侯心情好,许富德亦赶忙又满上了酒:“小婿也再敬您……” 敬酒这事儿,有人起头便会有人跟上,定西侯来者不拒,又一连喝了小一壶。 边上热热闹闹,祝酒词一套又一套。 岑氏端正坐在那儿,脑袋里却是嗡嗡作响,她听不清后头那些,耳边翻来覆去都是阿薇说的“松子仁”、“松子仁”。 她以为最是安全的蟹酿橙里竟然放了松子仁粉,这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她最“望而却步”的松果肉,虽然有添过用八角泡的汁,却反倒是唯一一道没有松子的菜。 这是一出虚虚实实、让她不敢轻举妄动的空城计! 岑氏深吸了一口气。 桑氏送松子到秋碧园那日,岑氏就知道陆念母女注意到她不吃松子了。 可毕竟过了些时日了,又有那明晃晃的松鼠桂鱼和松果肉,岑氏根本想不到阿薇能搞出一整桌来,这也加、那也加! 松鼠桂鱼是明枪,余下的全是暗箭! 就做一桌菜,还给阿薇整成了排兵布阵! 而她,被骗了个结结实实! 岑氏越想越呕,肚子里一阵翻涌,难受极了。 故意的! 岑氏暗悄悄地、狠狠地剐了阿薇一眼。 什么延年不老的松子宴,侯爷被哄得团团转,事实上,这一桌摆明了就是故意恶心她! 陆念靠着椅背,好好欣赏了一番岑氏的表情。 为了不被提前尝出味道来,阿薇添的松子仁粉末的量其实非常得少。 可看岑氏,不像是吃了松子,倒像是吃了麻蝇一般恶心,偏她还得忍着,不敢说,又不能不慈眉善目,那五彩纷呈的脸色看得陆念想鼓掌。 “我记得以前家里常备松子的吧?”陆念眼角一扬,看向陆骏,“阿骏一剥就是一碗,巴巴地孝敬他的好母亲,啧!” 陆骏闻声看过来。 他一时不解,好好的日子,好好的场面,陆念怎么又开始了。 “我前阵子还剥了,母亲一直爱吃松子,”他又问,“你什么意思?” “夸你孝顺呢,”陆念嗤笑道,“亲儿子都没有你孝顺。” 亲儿子陆驰没有说话,他感觉到状况不对。 陆勉到底年纪小,念书念得刻苦、也有些天分,但大人的挖苦埋坑、不阴不阳,他还没有领悟过。 见今晚表姐叫祖父这般高兴,他也很想表示孝顺。 “我给祖母剥,”陆勉积极着道,“祖母,我剥给您吃。” 岑氏嘴角抽了下,违心地应下了陆勉的话,又在陆念那看戏一样皮笑肉不笑的眼神里,无声地骂了句“一天天的尽使这种见不得人的把戏!” 暗悄悄地恶心她。 还不如像之前那样砸她东西、砍她院子有种呢! 此时,两位嬷嬷又端着食盘进来了。 盘里排着一个个瓷盅,一人一份。 阿薇打开了盖子,道:“最后是水粉汤圆,酒后吃道甜品,顺顺胃。” 水磨的糯米粉,包了芝麻猪油的馅儿,个头不大,一人两只,份量正正好。 一口咬下去,化开的馅儿涌出来,其中还有稍稍碾了几下的松子仁。 “果然如此!”定西侯满意,“说是松子宴,从头至尾都是。” 岑氏拿着勺子,手指用力,指盖都变了色。 刚刚是不知不觉间让她吃下去,现在再不用掩饰了,极其正大光明。 混在馅里的松仁也不可能像松鼠桂鱼里的那样避开就是了,这是让她吃、还要让她看得清清楚楚地吃。 诚然,她也不是吃不得。 一点松子不会要了她的命,但她就是恶心! 恶心松子。 恶心陆念母女两人的办法。 让她就这么顺了陆念的心思、吃这么个闷亏,这比她自己主动去吃满满一把松子都叫她浑身难受。 岑氏没有动,瞧见陆勉吃完汤圆意犹未尽的样子,她道:“阿勉这般喜欢,来祖母这儿,这盅也给你。” 陆勉欣喜。 阿薇劝了声:“我看他先前已经吃了不少菜了,汤圆是糯米粉做的,夜里吃多了怕不消化。” 简氏一听,很是在理,便冲陆勉摇了摇头。 陆勉只好乖乖的。 孩子们都不许多吃,大人、大人又哪里会问岑氏要两个汤圆? 岑氏的这一盅“送”不出去,只能硬着头皮,在众人的眼神里自己吃完。 芝麻馅儿甜得腻人,岑氏硬生生忍着才咽了下去。 再观陆念那看热闹的精神头,岑氏只觉得自己咽的不是汤圆,而是她的血,和她被打落了的牙! 桌上不剩什么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定西侯酒后精神奕奕,话也多,说得没完没了。 岑氏着实忍耐不住,道:“我有些乏了,先回去了。” 说着,也不叫小辈们送,只让李嬷嬷扶着她,一道出了花厅。 穿堂风扑面而来。 寒冷、无情。 岑氏脚步飞快,李嬷嬷心惊肉跳,一句话都不敢说,就怕触了霉头。 待回到菡院,小丫鬟端茶倒水,动作麻利,却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嬷嬷看出来了,趁着岑氏不注意,低声问:“怎么了?” 小丫鬟怯生生答道:“刚才春晖园那闻嬷嬷来过。” “来做什么?” “她说,侯夫人是不是没有想过,世子为何会想起送凤髓汤来……” 李嬷嬷倏地瞪大了眼睛,惊道:“什么?!” 这下,惊动了岑氏:“何时大惊小怪?” 李嬷嬷讪讪,不敢答,又只能咬咬牙,复述了一遍。 岑氏听完,猛地转头看向放在架子上的瓷罐。 耳边,再一次一遍遍响起了“松子仁”,她难以置信地看了会儿,再也端不住、忍不了。 她霍地站起身走过去,拿起那瓷罐,高高举起、又用力砸下。 哐—— 在小丫鬟的惊叫声中,瓷片飞散。 李嬷嬷也被吓着了,一步都不敢动。 岑氏捂着胸前,大口大口地喘气,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药膏,杀气腾腾,如临大敌。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4章 您莫要着了她们的道! 油灯光摇晃了下。 面无血色的李嬷嬷嘴唇颤抖,想与岑氏说什么,又没敢开口。 迟疑间,外头传来关切的声音:“侯夫人?” 李嬷嬷一个激灵,这时候才真的回过了神。 她抬高声音,与外头人道:“手没拿稳,不小心砸了,不碍事。” 说完,她的声音又瞬间压了下来,绷紧了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与那小丫鬟道:“收拾干净,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心里有点数!” 那小丫鬟惊魂未定,被李嬷嬷凶着脸一吓,不住点头。 李嬷嬷没再管她,又去扶岑氏。 侯夫人是端庄文气的,是温柔和善的,断不可能砸东西,也没有理由砸东西。 “您先歇歇,叫人打扫干净,千万别捧着碎瓷……”李嬷嬷逼着自己镇定下来。 岑氏瞥了她一眼,又煞白着脸看地上药膏。 她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 如此看来,刚刚宴席上阿薇那种事无巨细的介绍,反倒更让她安心。 不。 不对。 她想起来了,阿骏头一次送来凤髓汤时,清清楚楚讲过配方做法。 当时她只觉得这傻儿子竟也有这般周到细致的时候,如今再一回想,哈! 阿骏能知道个屁! 他就是个学舌的鹦鹉,叫他说什么、就说了什么! 而因为送来的是阿骏,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疑心过,被陆念母女两个玩弄于股掌之中。 李嬷嬷见岑氏不肯挪步,只能好言好语地再劝,总算劝得了。 待她伺候了岑氏梳洗净面,把人安顿好了之后,自己都忙出了一身汗。 再转回来,地上已经清理干净了,再寻不到先前砸碎瓷罐的痕迹。 小丫鬟傻愣愣站在一旁,乖顺极了。 李嬷嬷心累,没劲再训话,只问一句:“谁打碎的?” 闻声,小丫鬟倏然抬头,不安地道:“奴、奴婢不小心打碎的。” 李嬷嬷便挥了挥手,示意她退出去了。 夜已然很深了。 吹了灯,李嬷嬷在外间榻子上躺下来。 说来,她也有些时日没有睡好了。 夜里侯夫人时常惊醒,她自然也得起身照料,白日里侯夫人勉强能睡一会儿,她一个做嬷嬷的哪里能随便睡午觉? 先前在秋碧园里时,还有人与她换了手,来了菡院,一是人手减少,二来侯夫人情绪更绷、夜里只叫她守。 她确实有些扛不住了。 月末的夜,不见一丁点的月光,今晚云层也厚,估摸着是要下雪的模样。 黑暗中,李嬷嬷迷迷瞪瞪的,脑海里有一段没一段,睡着之前,她还在不住提醒自己:明日说什么也要再劝劝侯夫人,春晖园不过是拿松子仁来恶心人,但也就是如此了,松子仁背后藏的事,谁知道?又如何证明? 没错,就是这个理! 人呐,绝不能自乱阵脚。 李嬷嬷睡着了,紧绷的精神一下子放松下来,又是格外疲惫,她睡得分外沉。 往常岑氏那里有一点儿动静,她就能睁开眼皮子,今晚却是跟蒙住了似的,愣是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直到她叫噩梦惊了魂,吓得睁开了眼…… 黑漆漆的屋子里,墙边架子旁,杵着一影子,像是个人。 一个一动不动、蜡烛一般的人。 “妈呀!”李嬷嬷嗷得叫了起来,什么瞌睡都吓醒了,凸着眼睛死死盯着那头。 那人也似被吓了一跳,骂道:“鬼叫什么?” 竟是岑氏的声音。 “侯夫人?”李嬷嬷连滚带爬起来,摸到桌边点了油灯,屋里一下子亮了起来。 岑氏被光线刺了眼,紧紧闭目:“吹了!” 李嬷嬷已然看清楚了,听她这么要求,本能地顺从了。 瞬间又一片漆黑,甚至因为光线变化、比先前还要看不清东西。 “您怎么了?”李嬷嬷摸着还在狂蹦的心跳,“您有什么事儿,唤奴婢就是了,怎得自己起来了?摸黑不方便,您别磕碰……” “我看看凤髓汤。”岑氏道。 李嬷嬷怔了下,茫然问:“不是砸了吗?” “砸完的东西呢?”岑氏追问,“拿去问问人,里头到底是些什么玩意儿!不然我不踏实。” “能是什么?”李嬷嬷苦笑,“八成还是松子仁,便是弄清楚了,您还能为了这个去质问世子?再寻上春晖园去? 侯夫人,您听奴婢的,她们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您兴师动众、恰恰落入了她们的圈套呐! 到时候姑夫人阴阳怪气地问您‘何时不吃松子’,您要如何答?” 李嬷嬷说得还是客气的。 以她对姑夫人的了解,那位一开口,十有八九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连松子仁都碰不得了?” 岑氏没有回答她。 李嬷嬷的视线还没有恢复,只觉得自个儿对着黑暗说话怪得很、起浑身鸡皮疙瘩。 她搓了搓胳膊:“她们能做什么?文如松子仁、武如砸院子。 真能寻出证据来,哪里还需要弄这些?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您千万别上了她们的当!” “呸!”沉默了许久的岑氏开了口,阴沉沉地,“你知道什么?说得真轻巧!” 李嬷嬷的呼吸紧了紧。 她知道什么?她知道很多很多。 知道白氏侯夫人是怎么死的,也知道那陶禹川出了什么事,更清楚陶大人是如何丢的官帽、一家老小离京…… 她是岑家的老人,伺候岑氏已经三十多年了! 岑家发达之前,自是用不上仆妇丫鬟的,岑太保得官之后、家里才有了些官宦人家模样,买了一批人手。 李嬷嬷就在其中,她彼时是个小寡妇,婆家娘家都待不了了,自己把自己卖了。 又不是多伶俐的人,没有得主家多大看重,只分担些琐事,最后被打发去伺候岑大人隔房的侄女儿。 说透了,没有前程! 她不甘心,那侄女儿也不是什么甘心的人,于是…… 李嬷嬷能伺候岑氏这么些年,最欣赏的就是她背后狠辣、面前柔顺。 有人背了人命就害怕、吃不下睡不着,岑氏不是,她该吃吃该喝喝,怡然自得,明明是真凶、却没有被人抓到过把柄。 唯一嚷嚷着不放的只有姑夫人,但一个小孩儿没凭没据地胡扯,谁会放在心上? 却没想到,吃不下睡不着,迟了三十年,还是来了。 这一夜,李嬷嬷不可能说服岑氏,好在岑氏也没有坚持,僵持了小两刻钟,回床上躺下了。 李嬷嬷也躺了,困得要命又睡不着,天亮了浑浑噩噩爬起身。 稀里糊涂做事,也稀里糊涂听见了一句话。 “你回岑家问问伯父,陶家到底死绝了没有?” 李嬷嬷吓得险些跳起来:“您问这做什么?您管他们呢?您不提,太保不提……” 岑氏没有说话,只一双暗沉的眼珠子直直看着她。 屋里没有其他人,李嬷嬷心一横,咬牙道:“陶禹川是醉酒呕吐噎死的,仵作查过;陶禹林赌钱欠一屁股债,连累他父亲掉乌纱帽。这些事情清清楚楚!” 时隔多年,李嬷嬷回忆起来,亦是深刻。 岑氏与陶禹川定了亲。 岑氏起先也不反对,直到有一天,她突然问李嬷嬷:“一个员外郎府上,会有吃不完的点心饴糖吗?” 李嬷嬷起先不解,跟着岑氏拜访了几次定西侯府,她便懂了。 “天差地别!”岑氏说,“凭什么她能?我不能?” 不甘心的岑氏告诉陶禹川,她喜欢吃松子。 恰逢过年,陶禹川名正言顺上门来,礼物里便有一大包的松子,未婚夫妻两人得了允许,坐在小厅里说几句话。 陶禹川便殷勤地剥松子,自己依言尝了几颗后,全给了岑氏。 也是那日,岑氏注意到陶禹川脖子红了,还不住挠手。 起初,岑氏只当他紧张,事后琢磨过来,问李嬷嬷:“他是不是不能吃松子?” “兴许是,”李嬷嬷听说过类似的事,“见过不能吃花生的。” 她那时只当谈资,没想到两个月后,岑氏亲手准备了一道白切羊肉、一份绿豆糕,送给陶夫人祝寿。 羊肉配了蘸料,盐、小茴香、花椒磨成细细的粉,混入松子仁粉,再添些看得到的花生碎,香气扑鼻。 绿豆糕里,用百合提味,完全遮住了松子仁粉的油香。 陶禹川好羊肉,爱糕点,定是会喜欢的。 李嬷嬷没有阻拦她。 见识过定西侯府里的富贵,谁会喜欢陶家呢? 岑氏不喜,她也不喜。 陶禹川就这么死了,死得很干净,没有给岑氏惹来一点麻烦。 也就是岑家长辈叹了几口气,说又得重新寻门亲事了。 半年后,白氏也死了,莽草慢性中毒、养病小一月,再下一次猛的,人便没了。 谁也没有看穿其中猫腻,唯一看破的是岑大人。 在岑氏主动提出想做侯爷续弦、希望岑大人出面示好时,岑大人懂了,两条人命。 “我能想明白,陶家哪天也想明白了呢?” “你以为你高嫁了、陶家就不敢和定西侯府叫板?你杀了他最有指望的儿子,他一定要跟你鱼死网破呢?” “证据?陶大人是吏部的官!他和他几个上峰走得很近!” “官场上收拾人,多的是叫你有苦说不出的办法!” 岑大人骂人时,李嬷嬷就在边上。 她当时心里空落落的,这种事能让她听着,就说明她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没想到,岑氏回了一句:“这么说来,您一样有叫陶家说不出的办法。” 岑大人答应了。 很快,从没有上过赌桌的陶禹林在万宝楼挥金如土,欠了一屁股债,陶大人替儿子还了钱,又被御史上折子,圣上下旨革功名。 前后三个多月,京城再没有这一家了。 多干净啊! 李嬷嬷压根想不明白,为什么时过境迁,几十年后,侯夫人突然就…… 两年多前一场惊梦,梦到了死不瞑目的陶禹川,怕呓语出事,借着咳嗽的病把侯爷“赶”去了前头书房,也不再吃松子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您莫要着了她们的道!”李嬷嬷苦口婆心。 岑氏扶着发胀的额头,一脸阴郁。 李嬷嬷不敢再劝了,因为柳娘子来了。 这人就是姑夫人的斥候! 斥候眼睛尖,出了菡院进春晖园,与陆念和阿薇道:“凤髓汤的罐子不在原先的地方了。” “八成是叫她砸了。”陆念心情不错。 阿薇也笑:“砸了也好,莽草毒性大,真把她吃得口吐白沫而亡,太便宜她了。” 岑氏本就有睡眠问题,这几日添了料的凤髓汤喝下去,慢性中毒的症状够让她喝一壶了。 尤其是昨儿一顿松子宴…… 陆念又道:“今日多买些松子回来,让陆勉好好当一当孝顺孙子。” 这一日,李嬷嬷心力交瘁。 先有孝顺孙儿陆勉送来了一大碗剥得干净的松子仁,小孩儿满心满意要得祖母夸赞。 岑氏对这个聪慧的宝贝孙儿很是偏爱,不愿意辜负那明亮又专注、满满都是孺慕之心的目光,硬是吃了一大把。 陆勉一走,岑氏连喝了三盏茶都没有压住口中的油腻味道,毫无半分体面,靠坐在恭桶旁吐得昏天暗地。 好不容易吐干净,岑氏气得咒骂陆念:“阿勉才多大?她利用孩子的孝心做这种事!歹毒至极!” 后头,又有浑然不知情的陆骏送了新的凤髓汤来。 “我听说之前的失手打碎了,就再给您送来。” 岑氏盯着陆骏问,咬着牙问:“谁交给你的?” 多问了几遍,陆骏说了实话:“久娘她男人,我原本很不喜欢他,但看他对久娘不错,对您也有孝心,多少有些改观。再说,我也找医馆问过,凤髓汤对您久磕之症最是有效了。许富德会了解,也是久娘有咳嗽的毛病,我听他说,自打每日用这药之后,久娘好转许多了。” 岑氏被这份“孝心”砸得眼冒金星,差点就要脱口问他“知不知道背后指挥许富德的就是陆念”。 可说不得、拒不得。 松子仁做的凤髓汤而已,送给“素来”爱吃松子的她,无论是谁送的,都站得住理。 岑氏接连吃哑巴亏,情绪差、脾气越发大。 李嬷嬷在经历了头一天晚上被墙角人影吓到之后,这一晚等着她的是两三刻钟就被岑氏叫起来。 “春晖园是不是又在炖肉?很浓的八角的味道!” “刚才是不是有人站在窗外,我看到影子了。” “你是不是说话了?我听见说话声了。” “我为何肚子痛?晚饭吃的东西莫非有问题?” “我口渴、与我倒水,不,不喝水,你去温些酒来。” …… 李嬷嬷又是不安、又是惶恐,在将将到来的晨光里,她昏昏沉沉地想:完了。 这般下去,侯夫人迟早要出大状况。 或许在那之前,她会被折腾得先出错。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5章 大孝子,你来端茶送药? 岑氏病了。 这一次的病,看着来势汹汹。 李嬷嬷艰难挨到天亮,就发现岑氏没能起来,再一探岑氏的额头,她不由惊呼了声。 滚烫一片。 菡院不比秋碧园宽敞,自打搬过来后,岑氏免了小辈们的晨昏定省。 只柳娘子,开口“妻妾”闭口“规矩”,日日过来,少的转一回,多的转四五回。 因着岑氏端庄大气的姿态,对柳娘子进门客气抬举,以至于明面上根本做不得激烈举动,李嬷嬷在新晋姨娘面前想做“刁奴”都做不得,只能由着柳娘子观察岑氏的起居。 这些时日暗戳戳吃了不少哑巴亏。 今日也是如此。 不等李嬷嬷安排大夫,柳娘子便把桑氏请来了。 大夫到了。 岑氏稍稍缓和过来些,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李嬷嬷借此机会、大倒苦水:“世子夫人,侯夫人在秋碧园住了这么多年,突然换了地方着实不习惯。 冬日本就烦人,侯夫人睡不好,愈发连累身体。 不晓得您有没有注意过,春晖园那头时常半夜炖肉,那个味道太重了。” 桑氏一脸忧愁,十分担心,却又百般推诿:“是啊,住不惯是个麻烦,但秋碧园如今的确住不得人。 再换个旁的院子,又要重头适应起,还不如菡院这里呢。 身体状况还得听大夫的说法,嬷嬷不要着急。 至于春晖园那儿……” 桑氏长长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可奈何:“姑夫人的状况,家里人人晓得,只是炖肉而已……” 说到这里,桑氏给了李嬷嬷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总比发疯强,是吧?” 李嬷嬷气得胸口发闷。 好好好! 都不装了是吗? 姑夫人回京之前,世子夫人可不敢这么有恃无恐! 如今一对疯子母女顶在最前头,世子夫人的真面目也露出来了。 看着是不算亲近的姑嫂,实则都是一路货色! 李嬷嬷懒得再听桑氏的敷衍之语,耐心听大夫交代。 大夫开了药方。 岑氏开口,声音沙哑:“我平日也在吃些康健的方子,不晓得有没有冲突。” 李嬷嬷闻言会意,赶忙取了瓷罐来:“吃的这个凤髓汤。” 大夫打开,闻了闻,请示之后又拿小勺刮了些,入口尝味。 柳娘子站在角落,只看不语。 侯爷生辰后的那日,原先的那罐凤髓汤就消失了,她们都猜到是砸了,又照着老办法、过世子的手送来一罐。 便是眼前这一罐。 据柳娘子所知,这罐干干净净,没有一点问题。 果不其然,大夫也没有尝出任何不对劲来,颔首道:“松子仁、胡桃仁、白蜜,这个凤髓汤调得真是细腻。侯夫人久咳,这药方吃得没有问题,也不与其他东西冲突。” 一听这话,李嬷嬷干巴巴笑了笑,迅速看了眼侯夫人,又问:“凤髓汤是不是也有牛髓调制的?” “有,”大夫颔首,“牛髓、白蜜,添上杏仁、胡桃、山药,都是治咳嗽的方子。” 岑氏的脸色更差了,几乎没有一点儿血色。 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才是当初她从阿骏口中听到的方子! 春晖园那儿挂羊头卖狗肉,把阿骏骗了,又进而骗到了她头上! 这下,连浑然不知情的桑氏都品出了滋味。 侯夫人这般不愿碰松子的人,被诓骗着用了不少药,这事儿吧…… 偷梁换柱,阿薇当真好本事! 岑氏需得静养。 菡院里摆了个小药炉。 李嬷嬷指挥着人手前后伺候,自个儿又时不时被岑氏叫去跟前。 白日里,岑氏没有半夜那么疑神疑鬼,但也依旧不好说话。 “我听不得吵闹,叫院子里做事的人手脚轻一些。” “那大夫开的药方,你使人拿去,城里几家医馆里多寻几个大夫看看,莫要又被人蒙混了。” “还有煎煮的药,你亲自去抓来,每种药材都仔细过过眼,省得再被人算计了去。” “岑家那儿,你亲自去见我伯父,我始终不放心陶家……” 李嬷嬷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要她说,院子里的人已经小心翼翼地恨不能连呼吸都没了,哪里还会吵着屋里休息的人? 药方、药材的确要紧,可也没到需要她李嬷嬷亲力亲为的地步。 样样都“亲自”,这谁吃得消? 不是她多懒,而是侯夫人跟前也离不了人、尤其是离不得她。 只要她前脚出门去办事,不出半个时辰,侯夫人就要到处寻她了。 说白了,都是心病。 可李嬷嬷又不敢违背她,只先应下来再说。 傍晚时,岑琅来探病。 “她消息倒是灵通。”陆念吐了瓜子壳,慢条斯理擦干净了手。 阿薇与她倒了茶漱口:“郡王爷不好糊弄,薛家只交一个薛波,想来难以全身而退,薛大人焦头烂额,还不得盯紧着救命稻草?” 救命稻草是岑太保,但把薛波拖下水的始作俑者是镖局易手,是岑氏。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陆念一口饮了茶,叫上阿薇:“会会她去。” 菡院里,岑氏满面病容,看着不请自来的岑琅,亦是没好气:“你来添什么事?” 岑琅被丈夫公爹埋怨,回娘家哭诉又被岑太保训了几句,两头不讨好。 “姑母这话不对,”岑琅道,“说到底,也是姑母给我添了事。 都是岑家女,我晓得自己能耐不足,不似您为侯夫人,给娘家添了不少体面。 但我也没给家里惹过事! 姑母倒好,侯府那些妻妾事情、绕着弯儿叫薛家冲锋,现在薛波被衙门抓了,薛家焦头烂额,倒是与您不相干了?” 岑氏平素和善惯了,但对娘家人、尤其是兴师问罪的娘家晚辈,她和善不起来。 病中情绪本就糟糕极了,听了岑琅指责,岑氏冷声道:“阿瞻说你受了委屈、在薛少卿跟前抬不起头来,我还当你是个柔弱的,哪知道来我这儿倒是能言会道! 他薛文远算个什么东西?能给岑家提鞋是他的福气!没有岑家在前头,他能做得到少卿? 我让阿瞻做事,阿瞻交托给薛波,事情给我办出那等差池来,给我惹了一身麻烦! 我都还没找薛家要说话,你巴巴寻上来! 你一个低嫁的,却拿捏不住婆家,自己反省去!别来寻我耍横!” 岑琅气得咬牙:“我拿捏不住婆家,您就能收拾得了继女?” 正是火气旺的时候,外头急急传来通禀声,说是姑夫人、表姑娘来了。 岑氏那烧得滚烫的心火硬生生被泼了一盆水,憋得要命:“别给我惹事!” 她低声训了岑琅两句,身子软下来,躺在床上,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陆念大摇大摆进屋,自顾自坐下。 “你来做什么?”她问岑琅。 “姑母病了,我来看看,”岑琅道,“倒是你,你来做什么?” “我来瞧瞧你,”陆念眉梢抬起,兴致盎然,“你自己来的?薛成秋今日没有陪你一块来?” 岑琅闻言一愣,好好的,提起她丈夫做什么? 陆念一手支着下颚,笑眯眯看着她:“上回他来府里与父亲说事,我倒是看到一眼,身形健硕,我看着十分欢喜。” 岑琅眨了眨眼,这才懂得陆念话中含义,她的脸色又白转青、又由青转红:“你疯了吗?” 陆念笑着道:“你说我疯没疯?” “他是你妹夫!”岑琅气得鼻尖都冒汗了。 “你急什么?”陆念瞥了她一眼,啧了声,“我就久娘一个妹妹,你算…… 勉勉强强也能算上你,我那继母娘家隔了房的表妹。 薛成秋是我表妹夫不加,我这个表妹目前看来也活得好好的,但谁知道呢? 也许我表妹下个月、下下个月,哪天就死了呢? 那薛成秋不就是个鳏夫了?寡妇和鳏夫,谁也不占谁便宜。 话说回来,我又不是没死过妹妹,陆思死了多少年了。” 岑琅抬起手,手指指着陆念,浑身发抖。 她本就不是那等嘴皮子厉害的人,碰上陆念这种“胡言乱语”、“威胁恐吓”,越发不晓得如何回击,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陆念本就对岑琅没有兴趣,她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岑氏。 管都不管气得打哆嗖的岑琅,陆念转眸看向岑氏,黑沉沉的眼珠子如刀一般:“你说呢?没有机会,那就造几个机会出来,这事儿吧,你最有经验了。” 岑氏迎着陆念的目光。 冬日的午后,光线暗得屋里甚至需要点灯。 床幔里,岑氏的五官被光线勾勒得半明半暗,仿佛一只凶恶的豺。 陆念的舌尖舔了舔牙根:“外头哪有侯府好,是吧?官宦人家的儿媳,又不是官夫人,没点儿出息,是吧?” “你不用这样,”岑氏的声音如干枯了的木,“你只管真刀真枪的来,别使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你指什么?”陆念饶有兴味,“叫人做镖、夺镖局?七弯八绕拿走父亲与外祖家给我凑的救命钱与药材?前后花几十年从我母亲的陪嫁里贪银钱?” 陆念并未点破命案,而是直接与岑琅道:“我要是你,就不会指着这个自私自利的姑母救命。 一个薛波顶不住那些案子,薛家会被一并拖下去,而你竟然还在幻想着让岑家捞薛家一把。 这一点上,你比你姑母差远了! 我教你,和离、割席,速速回岑家。 死的是薛家,又不是岑家,你祖父可是太保,他能轻易被薛家连累? 救是不值当救了的,但自保、对你们岑家来说轻而易举。” 岑琅那双气红了的眼睛倏然睁大,像是被雷劈了一般,看着陆念,久久回不了神。 “怎么了?”陆念笑着问她,“真被薛成秋勾了魂了?舍不得他?大难临头各自飞,你不飞,那你等着死呗。” 说完这些,陆念乐不可支,靠着椅背,看好戏一般看着岑琅。 岑琅被她盯着背后汗涔涔,倏地站起身来,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岑氏见状,忙不迭给李嬷嬷递了个眼色。 她不怕旁的,就怕岑琅稀里糊涂。 一旦岑琅有半点拆伙的意图,薛家又凭什么死扛? 诚然,岑太保不至于被薛文远拖死,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走了,”岑氏的手用力抓了抓被褥,与陆念道,“你也可以走了,不用在这里唱戏。” 陆念起身,走到床边,弯下腰看着岑氏:“陶禹川,我母亲,松子,莽草…… 上回我就跟你说过,这世上只要做过的都会有证据。 镇抚司能开金夫人的棺,你说说,能让他们开了陶家的棺,查出证据后、再开我母亲的棺吗?” 岑氏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一瞬间,恐惧、愤怒从心中迸发,直冲脑海。 陆念留下“真刀真枪”这个字,笑盈盈地走了。 李嬷嬷送完岑琅回来,只看到坐在床上的岑氏,仿佛从水里被捞起来一样浑身汗湿,嘴唇发紫。 “侯夫人……” 良久,岑氏的眼珠子才转了转,问:“她们做什么去了?” 李嬷嬷倒是领会了岑氏的意思:“姑夫人回春晖园了,表姑娘去了世子他们那儿,应是去寻世子夫人。” 岑氏的呼吸粗重,用力砸了下床板。 翌日。 岑氏看着围在病床前的众人,这才明白了“真刀真枪”。 柳娘子满面担忧。 “我清早过来,听见侯夫人咳嗽愈发严重了些,这毛病靠养,白日夜里都要仔细。” “我看李嬷嬷也是一脸倦容,只一人伺候侯夫人怎么足够?” “李嬷嬷莫要逞强,都晓得你对侯夫人尽心尽力,但事关侯夫人身体,还是不能马虎。” “旁人伺候不来,今晚上我来守夜吧。” 李嬷嬷脑袋嗡嗡。 她昨晚上自然又没有歇好,脑子也不比平时活络,听柳娘子大包大揽了一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拒绝。 “姨娘,怎能劳烦你呢?奴婢撑不住,还有之前伺候侯夫人的,搭把手……” 陆念坐在一旁。 她来时自己带了把花生,剥得十分恰意:“就这点毛病,一个嬷嬷伺候不住,还要姨娘来伺疾了。不晓得的,还当这位侯夫人七老八十,转年就要不行了呢!” 陆骏坐在一旁,原本没有吭声,听见这阴阳怪气的话,额头青筋不住跳:“姨娘敬重母亲,想要照顾母亲病体,怎么在你嘴里就这么得……” “怎么的?”陆念白了他一眼,“嫌我说得难听?那好啊,大孝子,你来端茶送药?” 话音一落,所有目光落到陆骏这里。 陆骏想也没有想,道:“我来就我来,服侍父母,本就是儿女的责任。” 李嬷嬷一听就慌了:“这如何使得?世子,这里有奴婢伺候,您不用……” 话说到一半,陆骏还没开口,陆驰先打断了她:“大哥说得对,我和大哥轮着来,有嬷嬷搭把手,我们也出不了多少力。” 兄弟两人一拍即合。 陆念往口中扔了个花生,牙齿一咬,嘎嘣脆。 阿薇含笑,从荷包里又抓了一把出来,给陆念续上。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6章 阴魂不散的东西!(五千大章求月票) 腊八。 李嬷嬷睁开眼睛时,窗外明亮极了。 她有一瞬发懵,以为自己睡过了头,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下雪了。 这个冬天也是怪得很。 又冷又干,看天色早半个月就该下月了,谁知道一直虚晃一枪,直到今日才积了一地的雪。 李嬷嬷收拾着起身,扶着榻子下来时,脚步一浮,身子左摇右晃,好在是抓住了椅子背才没有摔倒。 柳娘子闻声,从寝间里绕出来,微笑着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李嬷嬷一个激灵,被她笑得后背发凉。 昨晚是柳娘子守夜。 自打那日定下来起,陆骏、陆驰两兄弟各轮了两日。 他两年轻,在外间搭个榻子,半打盹半醒神也不至于太累,但架不住有人心疼。 商量来、拉扯去,中间换桑氏、简氏各来伺候了一夜,柳娘子来了两夜。 陆念兴致勃勃地也想参与进来,才开口就被劝住了。 想也知道,陆念往寝间一坐,别说伺候人了,能少说几句糟心话就阿弥陀佛了。 她只能遗憾至极。 至于岑氏和李嬷嬷提出来的“不用人手”,也是又被否了一回。 柳娘子一口一句“情理之中”,陆骏上了陆念的当、要做大孝子,陆驰这个亲儿子更不会落于人后,桑氏再积极主动些,简氏不管有心没心也躲不了懒。 这些时日下来,且不说被伺候的岑氏舒坦不舒坦,李嬷嬷已经是瘦了一圈了。 太累了! 她真的太累了! 整夜整夜地提心吊胆,就怕侯夫人半梦半醒间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来。 更怕侯夫人像前阵子那般,大半夜不睡觉站墙角,吓着她李嬷嬷也就罢了,吓着其他人…… 这要如何交代? 万幸的是,或许因为侯夫人病中疲惫,暂且还没有不恰当的举动。 但有一句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贼还没动静,李嬷嬷快坚持不住了。 柳娘子轻手轻脚走了过来,声音压得很低:“侯夫人半夜睡得不安稳,一直翻来覆去,这般状况如何能养得好身体?这会儿才刚刚睡熟,我们莫要吵着她。” 李嬷嬷挤出笑容来,点了点头。 柳娘子看着面前这老妇精疲力竭的样子,又道:“我看嬷嬷也要多歇歇了,半夜我起来倒水,你都没有醒,可见是这阵子累着了。” 李嬷嬷闻言一怔,怀疑道:“没有醒?不会吧?” 自打侯夫人睡不好起,这两年,她的睡眠也很浅,从没有听不到动静的时候。 偏柳娘子信誓旦旦,李嬷嬷一时也吃不准,明知道不该信这斥候,又觉得以自己的状况可能真的会…… 柳娘子说完这些,拿帕子捂嘴打了个哈欠:“嬷嬷既起来了,我先回去梳洗一番。今儿腊八,府里要祭祖的。” 李嬷嬷打量了她两眼。 不愧是狐媚子,打哈欠都自有风情。 难怪能叫侯爷惦记这么多年。 难怪和那镖局汉子做过十多年夫妻、侯爷都能不计较。 这要是早些年进府,靠着年轻貌美…… 等柳娘子走了,李嬷嬷才回过神来。 糊涂啊! 现在是琢磨那狐狸精的时候吗? 一只狐狸动摇不了侯夫人,但若病情不好转,夜夜有人守着,才要完蛋! 毕竟,担惊受怕的不止是她,还有侯夫人! 两刻钟后,岑氏又唤人了。 李嬷嬷忙不迭进去,仔细观察岑氏神色。 岑氏也瘦了,皮肉挂不住,褶子一般往下垂,原本慈眉善目的一张脸看起来阴毒许多。 “柳氏回去了?”岑氏开口,声音喑哑。 “回去了,”李嬷嬷道,“今儿腊八,您……” “扶我起来梳洗,”岑氏道,“等下去小祠堂。” 李嬷嬷劝道:“您还病着……” “没有病到下不了床的地步!”岑氏气恼道,“我连祭祖都不去,如何能叫伺疾的滚?” 这些时日,她真的烦透了! 说了多少次不用人夜里守着,偏生一个个不消停。 尤其是陆骏那傻子,完全着了陆念的道! 连带着阿驰也犯了蠢,火急火燎地要当好儿子。 岑氏夜里本就睡不安生,多的是刚眯半刻钟就醒了、如此反复到天亮的时候,这些时日被逼得连这半刻钟都不敢眯,就怕一时失言…… 可是,人毕竟不可能那般熬着,能补眠也就罢了,现如今白日里都不得清静! 一会儿大夫来请脉,一会儿院子里煎药,一会儿与她说话解闷…… 各种花样轮番来,那可恶的柳氏,那已然与陆念联手的桑氏,花样忒多! 更要命的是,桑氏不晓得如何吹得枕头风,把陆骏吹得更耿直了! 岑氏好几次差点耐不住脾气要发火,又被迫着生生压回去,做一个病得精力不济的温和老夫人。 “不管怎么样,”岑氏在梳妆台前坐下,咬牙道,“最多再三五日,必须把人都赶了!” 李嬷嬷嘴上附和着,心里拔凉拔凉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显然是姑夫人算计好了的,岂会半途而废? 她有心要宽慰几句,等梳子从头上滑过,梳下来大把大把的头发后,她缩着脖子不敢吭声了。 岑氏心不在焉,并没有发现自己掉了许多头发,由着李嬷嬷替她打理得当,又往脸上敷了厚厚一层粉。 小祠堂里。 定西侯下朝回来,主持家祭。 府里腊八并非大祭,但也算重视,早早扫了雪,又里外收拾干净。 廊下,柳娘子正与定西侯说着话:“昨儿是我守着,侯夫人歇得还是不好,我琢磨着是不是再换大夫来看看?如此下去总归不好……” 进府这些时日,柳娘子早已经有了经验。 说旁的七七八八,定西侯不怎么理会,但只要说姑夫人,好好坏坏的,侯爷都会认真听。 近些日子还添了侯夫人。 毕竟是抱恙的妻子,他会去探望,也会听人说状况。 柳娘子不疾不徐说着,余光瞥见李嬷嬷扶着岑氏来了,手腕一抬、轻轻拍了拍定西侯的胳膊:“沾了雪水,看着就潮,回头赶紧换一身,再喝完姜汤驱驱寒。您也保重身体吧,要不然,世子兄弟两人不止要给侯夫人守夜,还要来伺候您。” 定西侯笑了下:“阿薇很会煮姜茶。” “是,”柳娘子弯了眼,“先前喝过两次,很是顺口,等下我跟她提,请她给您送一碗去书房。” 说到这会儿,柳娘子像是才看到岑氏一般,急急忙忙迎上来扶她:“您怎么来了?今儿还下雪,病情加重了可如何是好?” 岑氏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怕忍不住剐她一眼。 陆念和阿薇是最迟到的。 小祠堂里便是备了火盆、也远远不及屋里暖和。 陆骏搓着手怨她:“你倒是悠闲。” “沐浴更衣熏香,哪样不需要工夫?”陆念嗤得笑了声,“母亲就喜欢香喷喷的我,她愿意等我,你催什么?” 陆骏浑身鸡皮疙瘩。 多大岁数了,还香喷喷?! “行行行,你说得对,”陆骏懒得与她争口舌,“快些吧。” 祭祖自有章程,说复杂倒也不复杂,偏陆念有备而来,赶在结束前突然起身,上前几步把白氏的牌位取了下来。 定西侯一时不解:“阿念?” “我和母亲说说话,”陆念慢悠悠地,把牌位举到面前凑近了,“十几年没在家里过腊八了,也没叫母亲仔细看看我。 母亲,我现在长这样,您细细看看我的五官。 其实我已经记不太清楚您的样子了,但我和您应该长得也没那么像,反正父亲、舅舅那儿没人夸过我像您。 喏,我再给您看看阿骏。” 说着,陆念转身,把牌位直直贴到了陆骏的脸上。 冰冷的木牌激得陆骏下意识要躲开。 他自然不是怕,亲娘的牌位有什么可怕的,就是冷得慌。 “躲什么?”陆念嫌弃极了,“我听说阿骏好像眼睛嘴巴更像您一点,唉,有什么用呢? 他现如今可是大孝子了!岑氏病着,他去守了两夜,要不是弟妹拦着,他还能再去好几夜。 说来是您走得太早了,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没给您敬过一点心,全服侍别人去了。” 陆骏叫她说得头痛不已:“你少说几句行不行?孝顺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自是尊敬母亲的,不是我不想孝顺她、伺候她,是天不假年,子欲养而亲不待! 继母代替母亲抚养我长大,我现在回报她也是应当,何况两位母亲是好友,你何必在灵前说这些伤人心的话?” 陆念噗嗤笑出了声:“你还会伤心?” “啊?”陆骏不解。 他说了这些,陆念的关注点竟在这个词上? 只见陆念笑容倏地消失,乌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憎恨层层漫出来:“母亲不会伤心,她会恨;岑氏也不会伤心,她欢喜母亲的死;只有你一个糊涂蛋,在这儿伤心来伤心去!” 陆骏气结:“你!” “对了,今晚该是你守夜吧?继续当你的大孝子,千万别睡死了!”陆念说完,抱着牌位看向岑氏,“这等拳拳孝心,滋味如何? 你千万别点什么安眠的香,阿骏一觉睡到大天亮,可就是一片真心喂了狗了! 说来,你也不敢点吧? 真要点早点了,是吧?” 岑氏气血上涌,冲得头昏眼花。 陆念这下说舒坦了,把牌位放回去,神色如常跪下磕头。 她没有再招惹的意思,定西侯也不会去念叨她,没必要,真把阿念的脾气激起来,不一定砸祠堂,但大闹一场免不了,更要命的事激出病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祭拜结束后,回到书房的定西侯得了一碗春晖园送来的姜茶。 一口下去,浑身寒意消散,从里到外都暖和。 而菡院里得了碗腊八粥,岑氏看都不用看,其中必然有松子。 她毫无胃口,叫李嬷嬷端了出去。 下午时候,岑氏勉强睡了会儿,半梦半醒间听到些悉悉索索的动静,她不爽地拍了拍床板、代替说话。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外头动静一顿,下一刻柳娘子抬步进来。 “您醒了?”她柔声细语地,“我刚和李嬷嬷说呢,您白日还是少睡些,夜里才能更好入眠。” 岑氏瞪着她。 柳娘子又道:“您刚是不是做梦了?我好像听到您说了什么,不是很清楚……” 岑氏下意识问:“我说了什么?” “好像是什么草不草的,”柳娘子凑近了些,低声细语起来,“您这呓语的毛病,好像也挺厉害的。” 岑氏的眸子倏地一紧,抬手就向柳娘子打去。 柳娘子自小练武,哪怕如今身手早不及从前了,也不是岑氏这样能打着的。 她往后让开,嘴角一抿:“您睡糊涂了吗?打人?您会打人吗?” 岑氏狠狠道:“告诉陆念,她亲娘死了三十年、不是三年!她想开棺只管去开,我看她能开出什么结果来!” 李嬷嬷匆匆进来,见里头剑拔弩张,心下一沉。 柳娘子轻笑了声:“我是不清楚姑夫人要做什么,但是,您再这般下去,恐怕……” 说完,她缓缓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李嬷嬷瞧着岑氏气凶凶的模样,心累极了,又不得不劝:“她是斥候,是先头兵,您一清二楚。” 眼下都是明刀明枪,偏就是势大力沉,她们看得穿,但眼瞧着要挺不住。 入夜。 陆骏早早就来了。 两个儿子守夜时,都是他们留在外间睡榻子,李嬷嬷去寝间伺候。 白日转小的雪在天黑后又飘洒起来,北风呼啸,吹得窗板啪啪作响。 陆骏记挂着伺疾,不敢深睡。 朦朦胧胧地,忽然听见些模糊声音,他忙坐起身来。 很快,里头传来梆的一声,而后是清晰的风声,那风像是穿了墙一般,吹得屋里冷了几分,连陆骏都不由打了个颤。 “侯夫人!” 听到李嬷嬷惊呼的声音,陆骏顾不上旁的,趿了鞋子赶忙往里头走:“怎么了?我进来了。” 一入寝间,他就看到窗户大开着。 淡淡的月光里,雪色明亮。 岑氏就站在窗户边,被寒风吹着都没有避开。 李嬷嬷手忙脚乱去关窗,被岑氏木着脸挡了,急得不住道:“您清醒清醒!世子还在这里!” 岑氏却问她:“外头那么重的炖肉味道,你难道没有闻到?” 李嬷嬷没闻到,她被风吹得鼻子瞬间就糊住了。 “什么炖肉?”陆骏想起春晖园前阵子夜里会炖肉,稍稍闻了闻,“母亲,您闻错了,今晚上没有炖肉味道。窗边寒冷,我扶您去床上躺下,您病体未愈,可不能这么吹风。” 岑氏死死看着陆骏。 雪色映照下,视线并没有那么清楚。 有那么一瞬间,岑氏仿佛看到了白氏。 “我吃着那粽子糖不错,你也尝尝。” “刚做得的桂花酥,前两天才打的桂花,尝个应季的新鲜。” “晓得你喜欢吃,多吃些。” “我还要陪阿念和阿骏长大呢,怎么舍得扔下他们?” “哪里会嫌你烦呢?巴不得你每天都来才好。” …… “你为什么要来?” “为什么不让我陪阿念和阿骏长大?” “为什么害阿念,为什么骗阿骏?那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脑海里翻滚,岑氏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 陆骏以为她是冷的,急切着要扶住她:“母亲,您快些回床上暖暖。” 岑氏没有动。 她看着陆骏那张张合合的嘴,眼前闪过的是白氏年轻貌美的容颜。 温柔、和煦、嗔笑、甜蜜、活泼。 和她不一样。 和真正的她不一样,和假装的她也不一样! 白氏是那么得鲜活,只要坐在那儿就能吸引人的目光。 “滚!你滚!”岑氏阴郁的声音从牙齿缝里冒出来。 陆骏起先当是自己听错了:“母亲?” 李嬷嬷亦听见了,此刻再顾不得关窗,扑过来想抱住岑氏的胳膊、把人往床边带。 “滚开!”岑氏也不知道是从哪儿使出的力气,生生把李嬷嬷撞开,“阴魂不散的东西!” 李嬷嬷摔倒在地,脑袋磕到了椅子,痛得天晕地转,再想去捂岑氏的嘴已是迟了。 “死了三十年了还作怪,晦气东西!” “侯爷再喜欢你又怎么样?还不是要续弦?还不是和个狐狸精搞七捻三?除了陆念,谁还惦记你?” “以为陆念能给你报仇?呸!你是个死人,你女儿是个疯子!死人不会说话,疯子说话也没人信!” “我害她怎么了?小贱蹄子从小就和我作对,我没杀她就不错了!” “你儿子?你儿子可真好骗!他叫了我三十年的娘,你算什么东西?!” “我不怕你!我能毒死你一次,就能叫道士再收你一次!” “你识相的赶紧滚!这么心疼你女儿,你把她带下去陪你啊!” 李嬷嬷扶着炸开一般的脑袋。 她害怕又惶恐的这一刻,像是悬在头上的铡刀,终是落了下来。 她又是胆怯又是惊恐地去看陆骏。 陆骏站在原地,仿佛被浇了一桶冰水又被冻结实了的冰雕,一动也没有动。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岑氏,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每一句话,他都听清楚了,但好似又一句都没有听懂。 他想,他的确是蠢笨的,不然为什么会听不懂?为什么这么难懂? 半晌,陆骏的喉头滚了滚:“您……”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7章 我等这一日等了三十年 陆骏只说了一个字。 后头的话,他不晓得如何说下去了。 狂风裹挟着雪花吹进来,来势汹汹,陆骏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脸上像被刀子刮了一般。 他没有再看岑氏,但脑海里的每一幕都是刚才画面的回旋。 比寒风凶猛,比刀子尖锐,割得他脑袋里七零八落的痛。 陆骏是茫然的。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睡迷糊了,或者说,这就是一场噩梦。 说出那些话的,真是的母亲吗? 和他相处了三十年的母亲,完全不是那么一个性情。 母亲怎么会这么说话? 怎么会露出那样狰狞的表情? 怎么会杀人、杀的还是…… 陆骏在大风中睁开了眼睛,雪花落在他的眉心眼角,化作一片湿漉漉。 “真的吗?”他问。 寒气灌入口中,冲向咽喉,陆骏捂着脖子重重咳嗽,险些连眼泪都呛了出来。 岑氏大口喘着气。 冷意让她不清明的神智渐渐平息下来,也后知后觉地清楚自己说了什么。 呼吸彻底僵了。 怎么会呢?她怎么会说出那么不理智的话来? 岑氏看着陆骏,骤停了心跳像是被抽了一鞭子的马,瞬间狂跳起来。 怎么办? 心中慌乱,岑氏脸上还是端住了。 她没有看陆骏,而是扫了眼李嬷嬷。 主仆多年,李嬷嬷顷刻间心领神会,顾不上摔得哪哪儿都疼的身子,手脚并用爬起来。 “世子,”抹了一把脸,李嬷嬷呼吸急促,思绪飞快,“风太大了,别吹出病来,您先关窗,奴婢扶侯夫人去床上,然后奴婢慢慢与您解释。” 陆骏没有反对。 他的脑子现在浆糊一团,有人说什么,他就照着做什么。 啪的一声响,风雪被拦在了外面,屋里亮起了油灯。 岑氏靠躺在床头一言不发,一副三魂七魄丢了一半的模样。 李嬷嬷眼眶通红,擦一下就是泪花。 靠着这点儿拖延工夫,她急中生智,编了个理由:“是这样的,世子您不清楚,侯夫人自从前一阵子起,脑子就时不时有些糊涂。 许是回回听姑夫人说她害了人,竟然信以为真了。 做梦魇着了,她就觉得自己真的害死了白氏侯夫人,真的是个作恶多端的女人。 世子,侯夫人好可怜啊!” 陆骏按了按发胀的眉心,问:“你是说,母亲的脑子也不太好?和大姐那样?” “对、对!”李嬷嬷眼前一亮,不住点头,“上了年纪的人受不得惊吓,之前姑夫人砸秋碧园的动静,着实吓到侯夫人了,自那之后就…… 世子,您可千万别信侯夫人不清醒时说的话,她是什么脾性的人,您难道还不清楚吗? 连只鸡都没有杀过,又哪里会杀人? 不过是受了刺激,病了,才会胡言乱语。 您看姑夫人,她犯病的时候多吓人啊,六亲不认、连表姑娘都能弄伤了,但那是她的本意吗?肯定不是! 姑夫人多疼爱表姑娘,您肯定看在眼里! 所以啊,您别计较侯夫人刚刚那些胡话,等她醒来就好了……” 李嬷嬷越说越有底气。 是的,事实就是如她说的,只有她坚定不移,世子才会信。 “有病”是个多好用的由头啊! 姑夫人用的,难道侯夫人就用不得? 姑夫人的疯病是在蜀地得的,而她们侯夫人,那是生生被姑夫人逼出来的! 说起来,还是侯夫人最可怜、最无辜! 李嬷嬷“悲从中来”,泪流满面,捶胸顿足。 陆骏绷紧了身子,双手握拳、松开,又再次握紧。 耳边是李嬷嬷伤心的哭泣,眼前是岑氏神游天外的神情,陆骏的肩膀垂了下来。 “哈哈……”他笑了笑,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干巴巴的,“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难怪! 他就说,母亲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不可能的,断断不可能的! 天渐渐亮了。 陆骏一动不动,在沉默里坐到了天亮。 柳娘子来得很早,一进屋子就察觉到了状况不对。 地上落了几张纸,看样子是叫狂风吹落的。 桌上的油灯还亮着,雪天明亮,平日里起身的时间根本用不着点灯。 再看陆骏那丢了魂的模样,柳娘子上前问道:“世子,昨晚上……” 陆骏身子一震,似叫吓了一跳:“昨晚上怎么了?” 柳娘子眼珠子转了转,捂着嘴低呼:“莫不是侯夫人又说胡话了?哎呀!我就说这么下去不行,得叫大夫来仔细问问。” 闻声,岑氏横着一眼怒视柳娘子。 陆骏却像是得了佐证,道:“姨娘也听过?是,母亲她又说胡话了,她也病了,我看着不比大姐轻。昨晚上……” 李嬷嬷左看右看,想阻拦又作罢了。 她能哄住世子一时,却哄不住世子一世,尤其是,等世子夫人来了,只一眼就能看出世子不对劲,枕边风再一吹,世子怕是一五一十都会说出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那就被动了! 说话回来,昨夜侯夫人失言,就已经被动至极! 倒不如借着“有病”的由头…… 唉! 李嬷嬷的心又凉了,半夜里给自己鼓的那些劲完全撑不住,脑袋混乱得无法作出一个明确的判断来。 岑氏深吸了一口气,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路已经窄了,但再窄的独木桥,也必须往前走! 在场之人,唯有柳娘子心里乐开了花。 等待了那么久,总算是有了成效,最妙的是,世子亲耳听见了。 虽还不清楚侯夫人具体吐露了些什么,但看那灰败的棺材脸,想来内容格外精彩! 柳娘子不耽搁,当即寻桑氏说消息:侯夫人病得忒厉害,都说胡话了! 不过两刻钟,定西侯府上下传了个遍。 阿薇举伞,与陆念一道来了菡院。 进了屋里,她一面替陆念解了大红氅子,一面轻声道:“千万别自个儿拧着,我们仔细与她算账。” “我有数,”陆念的脸上没有一点笑意,难得严肃,“我等这一日等了三十年。” 两人走到寝间里。 陆驰夫妻两人在床前,关心着岑氏的身体。 陆念在陆骏身边坐下来:“大孝子好好守夜,怎么越守越严重了?” “你还……”陆骏下意识要反驳,话才出口,自己就顿住了。 他明明可以用李嬷嬷的说辞来指责陆念,可话到嘴边,陆骏自己说不下去,只能垂头丧气。 定西侯今日休沐,此刻也过来了,小小的菡院屋子里满满当当。 “病情加重,怎得不叫大夫?”他问。 柳娘子道:“侯夫人说胡话,病得有些怪……” 定西侯的眉头紧皱,神色很是不悦。 阿薇看在眼中,不由讶异,定西侯为何是这般反应?不是关切,也不是疑惑,而是不悦…… 陆念没管定西侯,只问:“都是些什么胡话?” 李嬷嬷不敢说,陆骏不想说。 陆念冷声道:“都不说?那我来猜猜。她说她杀人了?说她害死了我母亲?说她……” “大姐!”陆驰坐不住,高声打断陆念,又看陆骏。 叫他意外的是,平素一直和陆念不对付、说一句顶一句的陆骏依旧垂着眼,一言不发。 这叫陆驰的心沉了下去。 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太不对劲了! 陆念直接问李嬷嬷,一双凤眼凉如冰:“你来说,还是让我逼阿骏?或者逼岑氏自己说?” 李嬷嬷不由打了个寒颤,她急促了呼吸了几下,逼着自己想起半夜时的情绪,捂着脸哭嗷起来。 已经说过一遍的话,此刻说来没有一点磕磕绊绊,且情感细腻、万分真挚。 说得陆驰怒目圆睁、死死瞪着陆念。 李嬷嬷说完,只余下嘁嘁哭声,其余人都安静着,各怀心思。 阿薇打破了这份安静。 她伸手指向李嬷嬷,嘲讽道:“一个敢说。” 而后,手指换了个方向,指到了义愤的陆驰身上,她道:“一个敢信。” 陆念闻言哈哈一笑,抬起头来,明眸看着站在身边的阿薇,问:“当真只有一个信了?” 阿薇接了这话,直接去问定西侯:“外祖父,您不会也信了吧?” 定西侯眉宇紧锁,下颚绷直,没有明确表态。 陆念支着腮帮子,眼睛弯着,其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她就这么看了定西侯一会儿,便收回了视线。 谈不上失望,因为本身也没有多少期待。 岑氏一言不发,只李嬷嬷在这里唱戏,父亲不管心中怎么想,面上不会摆出明显的偏向。 毕竟,对他来说,眼前局面还是可控的,不至于心急火燎。 能让父亲急起来,得是怒砸秋碧园那样的“大场面”。 “你呢?”陆念微微偏了头,挖苦陆骏,“你信没信啊?先前我们谁都不在,只有你亲耳听到了岑氏的话,来吧,孝顺儿子,与我们说说?” 垂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拳,陆骏的肩膀抖得很厉害。 饶是如此,他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陆念扶着椅子站起身,直直往床边走。 李嬷嬷边哭边拦:“姑夫人?” “怎么了?”陆念倚着床架站定,抓着幔帐流苏一下一下在指尖绕圈,“我有病,她也有病,正好交流下发疯的感悟。我病得比她久,经验丰富,体会深刻……” “什么乌七八糟的?”陆驰也是怕极了陆念会突然发难,之前扬着锄头劈柱子的陆念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哪里是需要交流的事?” “你一个没病的晓得个什么东西?”陆念啐他,“轮得到你在这儿当大夫?!” 陆驰被堵得心塞。 见母亲浑浑噩噩坐在床上,他的心情着实不好受。 思来想去,他还是忍下了愤怒,耐着心思与陆念讲道理:“大姐,为人子女,你放不下亲娘,这本没有错。 你从小就认为是我母亲害死了你母亲,今日听李嬷嬷说这些,算是‘印证’了你的猜测,你无论多激动、多愤恨,也是情理之中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我母亲她病了,她的话不能尽信,你想要一个答案,就先请大夫来给母亲看病,等她清明些、能自己开口了再说。 您等了三十年的真相,难道连这么些工夫都等不住了吗? 还是说,你只想要你认定的真相?” 陆驰自认为说得很克制,也很在理,没成想,话音一落,陆念突然抬了手。 不晓得什么东西迎面向他飞过来,陆驰躲闪不及,劈头盖脑地都砸了个正着。 痛倒是不痛,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陆念砸的是花生。 她随身的荷包里,装了满满的。 陆念砸完,猛然转身抓住了岑氏的肩膀。 岑氏已经坐直了,整个身子往前探,担忧地唤了声“阿驰”。 这是她的本能。 陆念抓的就是她的本能。 “你看,她很清明,”陆念撇了撇嘴,“亲儿子遇着危机,她比你自己的反应都快。” 陆驰见此,忙轻声与岑氏道:“您别怕,父亲不会让她冤枉您的。” 这一刻,阿薇突然走到李嬷嬷边上,问:“故事编得不错,但你确定还要编下去?” 李嬷嬷眼神戒备。 “我母亲早说过了,就算开不了外祖母的棺,也有办法开陶禹川的棺,”阿薇直视她,语气十分平静,一字一句,淡过窗外白雪,也冷过呼啸寒风,“为母报仇,不是衙门查案。 查案要严丝合缝的证据,但报仇不用,认定了就是认定了。 我母亲那个病,别说一座秋碧园,整个定西侯府都能掀,你说,外祖父会不会想要息事宁人? 岑氏有娘家可靠,还有个亲儿子在这里说道理,你李嬷嬷有什么? 总要有人扛罪,你是要继续忠心耿耿替岑氏扛到底,还是说出真相? 你一定也很清楚,于岑氏而言、你就是一枚弃子,就像薛波之于薛少卿,甚至,衙门再咬得凶一些,岑太保连薛少卿都能舍。 你李嬷嬷难道比薛少卿重要吗? 被舍了,死路一条,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放过你,我母亲要你死,岑氏更要你死,死人才不会说话。 但你还有唯一的活路。 说出来,说清楚岑氏怎么杀的陶禹川,怎么杀的外祖母,莽草、松子都说得明明白白。 我母亲保你活路!” 岑氏的身体僵住了。 陆念扣着她的肩膀,感受到她的僵硬,哈地笑了一声。 “大姐!”陆驰难以置信,“这算什么?收买?离间?这样骗来的口供能信?” “为什么不能?”陆念反问,“我只要答案,多脏的手段都可以用,但再脏、也没有你母亲做的事情脏!” 岑氏目光戳在李嬷嬷身上,见嬷嬷不由自主在地回避了她的视线,岑氏的心凉了大半。 看来,今日很难全身而退了。 同时,岑氏暗暗想,阿薇对局势的判断很正确。 这里不是衙门,拼的不是证据,而是心里的那杆秤。 秤的两边,不仅仅只有信与不信,还有身份、体面、背景、代价。 只要她姓岑,只要伯父还在…… 她便是低一时的头,也能再站起来! “所以,这是已经定罪了吗?”岑氏深吸了一口气,压住擂鼓一般的心跳,看着众人,“我病中胡话,就足够坐实我杀人了?陆念,你有病,人人都让着你,但这不是你胡搅蛮缠的护身符!” 陆念听都不听她的,又问李嬷嬷:“活路、死路,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她已经半夜说胡话了,离病中伤人只一步之遥,你还敢伺候她?” 李嬷嬷打了个寒颤,垂着头,看着自己瘦骨嶙峋的手。 这些时日,她瘦了很多,担惊受怕,日夜睡不好,要顾着岑氏背着他人时越来越怪的脾气…… 侯夫人失言时,她是害怕的,也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一切到头了。 到头也好,比耗下去强,因为早晚耗不住,结局是注定的。 可现在,好像那到了头的路又能续上了,可续上的尽头又是什么? 不还是这么个结局吗? 那还要坚持下去吗? 还要日夜折磨下去吗? “我……”李嬷嬷不住发抖,人抖、声音更抖,“陶禹川不能吃松子,所以他才会喝那么一点酒就呕吐呛死。 白氏侯夫人是吃了莽草,最初把粉末下在她调养身子的药里。 药味重,根本发现不了那一点点粉末。 那一个月常常来府上,每次抓着机会放一点,只是见效太慢了,最后侯夫人就添了一次狠的,就倒进药炉里,当天白氏就没了……” “胡说!你个刁奴!”岑氏气急,几次想要打断李嬷嬷,都被陆念制住了。 也不晓得陆念哪里来的力气,抓着她肩膀的手势大力沉,另一只手捂着她的嘴,直到李嬷嬷说完才放开。 岑氏气喘吁吁怒视李嬷嬷,不信她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就出卖。 比起先前的假哭,这一刻李嬷嬷嚎啕大哭:“我也是受不住了!自从您噩梦不断、梦里说胡说、把侯爷劝去书房住后,奴婢也没安生过。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近些时日更是变本加厉,奴婢怕啊!您半夜站墙角,奴婢怕,半夜疑神疑鬼,奴婢更怕! 倒不如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阿薇叹了声。 她们得到了真相,意料之中。 对其他人来说,就今日的争执而言,其实也不算突兀。 只是牵扯了人命,一时皆是无言,只听得李嬷嬷捶胸顿足说着要死要活的话。 陆念松开了对岑氏的桎梏。 岑氏的身子晃了晃,急着从床上下来,想在混乱中做最后的挣扎。 谁也没有预料,除了早已知晓的阿薇,因而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前一刻才松开了岑氏的陆念,下一刻从胸前衣襟里拔出匕首,银光乍现。 手起刀落,匕首刺入岑氏的左腿,又立刻拔了出来。 鲜血喷出来,溅在陆念脸上,睫毛染红,视野通红,她没有收手,在岑氏的惨叫声中又是两刀。 定西侯几乎是在看到银光时就冲了过来,但他坐得远,屋里人多,桌椅挡道,以至于他抱住陆念时,陆念已经得手。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定西侯吼道,“你不要命了吗?” 其他母女冲突,他都能含糊过去,但动刀杀人,岑家要深究,闹到衙门里,他根本不可能保住陆念。 陆念松开了手,染血的匕首啪嗒落到地上。 “我进衙门,那全天下都知道岑氏杀了我母亲了,”陆念挽了把散下来的头发,指尖鲜血随着她的动作划过寥白的脸庞,“我便是杀了她,也是为母报仇,我是死是活,不就是看您和岑太保在金銮殿上谁更能豁得出去吗?” 定西侯被她说得脑壳嗡嗡:“现在是讲这个的时候?” “我又没有往她心口刺,”陆念道,“您放开我吧,我没有第二把匕首。” 定西侯着实怕了她的癫,转头去看阿薇。 阿薇颔首:“没有了。” 定西侯这才把陆念松开,又把她拽得远离岑氏。 陆驰和简氏围在床边,忙着替岑氏止血。 看着岑氏腿上的血窟窿,陆驰咬牙问:“你就一定要这样?” “你母亲只是伤了一条腿,我母亲被她害了一条命!”陆念冷声道,“我母亲若是活着,若能活着,定西侯府、陆家,跟你有什么关系?” 陆念骂完陆驰,又寻陆骏:“比起他,我更恨你!他那是亲娘,无可厚非,你呢?” 陆骏欲言又止,眼中全是挣扎。 “你在奢望什么?”陆念一把撕开了陆骏那用侥幸所勾画出来的自欺欺人,“直面真相、接受现实,有那么难吗?” “能比要你的命还难吗?” “母亲她,丢了命!你却连接受她真正的死因都做不到吗?” “你当了三十年的傻子,还要再当三五十年的缩头乌龟吗?” 陆骏的眼泪滚落下来。 他从半夜听到岑氏那番话起,就已经麻木了。 他想逃避,但陆念不叫他逃避。 涕泪纵横中,他一遍遍问自己:我算什么呢? 继母当他是傻子、把他当做讨好父亲的玩意,当做刺向大姐的凶刀;大姐视他为冤种,恨他怨他;母亲呢?母亲泉下有知,又是如何看他? 可他能怎么样?! “母亲死的时候,我才三岁,三岁!”陆骏嘶声叫道。 他什么都不懂。 父亲若出远门,一两个月才回来,他连父亲的模样都记不清。 又如何去记住生母? 除了整天吵架的大姐,府里的每个人都告诉他继母是疼他的,生母是病死的,大姐是无理取闹的。 他所有的对母亲的念想都来自于继母,那么温和良善,生病时关怀,成长间照顾,哪怕继母有了亲生儿子,对他也一如往常。 他信任、孝顺养育他的继母,难道不应该吗?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他反倒成了那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是笑话吧……”陆骏哈哈大笑,笑得呛了气,“我过去那么多年,全是笑话!”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8章 是您为人女儿的脊梁(五千大章求月票) 陆骏又哭又笑,哭得惨烈,笑得疯狂。 桑氏没有宽慰他,这时候横插进去,正说反说都不会得到期望的成效,倒不如作壁上观。 在那个秋夜,大姑姐与她谈合作时,桑氏思考后接受了。 但说心里话,她没有想到,短短时日内,大姑姐和阿薇当真把侯夫人的皮给撕开了。 大姑姐说过“阿骏是个好赖不分的傻子”。 桑氏对丈夫没有多余的期待,别添乱,别妨害她教儿子,就足够了。 她接受丈夫的无能,也接受儿子的平庸,但她无法接受儿子被教坏,被二房的陆勉彻底比下去。 现在,倒是不用比了。 岑氏这样杀人上位的凶手,她的亲孙儿陆勉再是有能耐,也不可能夺走爵位。 阿致哪怕是个和世子一般的傻愣子,桑氏都能抓死爵位不旁落。 这笔买卖,是她赚了盆满钵满。 想到这里,桑氏深深看了陆念一眼。 她从头至尾出力少,顶多也就是敲边鼓,真正辛劳的是大姑姐,这条为母报仇的路,大姑姐走了三十年。 吃亏过,跌倒过,摔得一身伤、一脸血,依旧挣扎着往前爬,爬出来了一条血路。 桑氏又看陆骏。 不顺眼,实在很难顺眼。 而后,她看到阿薇走了过来。 “舅舅,”阿薇垂着眼帘,如果说陆念的眼神像冰刀,那阿薇此时的目光似茫茫大雪,洋洋洒洒落下来,一望无际、没有情绪,“您以前的确是个笑话。” 伤心欲绝的陆骏仿佛被当头砸了一棍子,声音停了,眼泪还在流。 他泪眼模糊地看着阿薇,视线混沌,心神亦混沌。 阿薇语气不变:“以后呢?您还想当个笑话?” “不是……我……”下意识的,陆骏冲口而出。 谁会愿意当个笑话? 可当他意识到所谓的“不是笑话”是什么样的时候,他又茫然了。 “难道我也要像你母亲一样,”陆骏又急又气,质问道,“拿着刀子去捅人?她是疯子,我难道也是?” 阿薇嗤得笑了声,像是那大雪被寒风裹着打卷,刮得人脸皮子都痛:“您还不如疯子。” 陆骏语塞,辩不过,也不知道如何辩。 阿薇的注意力已经挪到了定西侯身上:“您呢?” 定西侯阴沉着脸。 “您要继续当笑话?”阿薇一字一字地问,“还是,您比舅舅硬气些?” 定西侯的视线在屋里众人身上转了一圈。 痛得几乎要昏过去的岑氏,手忙脚乱的阿驰夫妇,失魂落魄的阿骏,一脸讥诮的阿念和站在阿念身边、轻声细语说话的柳娘子…… 各有不同,各有想法。 “阿薇……”定西侯抬手抚了抚喉咙,“再怎么样,也不能直接动刀见血。” 阿薇道:“您该高兴,母亲没有往岑氏心口扎刀。” 事实上,不是陆念不想扎。 今日来菡院前,陆念真的存过杀人的心。 阿薇好说歹说劝住了陆念。 “我知道您不惜命,能为亲娘报仇,命算得了什么?” “杀了岑氏,您大摇大摆进衙门,叫全天下知道岑氏是多么狼心狗肺、心狠手辣之人,您与她命换命,您觉得不亏。” “但您别忘了,岑氏能有今日,是因为她背后有一个岑太保。” “岑氏在外祖母的陪嫁里动手脚,所有的银钱看来都进了岑太保的口袋。” “这两人,蛇鼠一窝!” “只杀岑氏而放过岑太保,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您前回与我说过,岑氏与岑太保两者之间未必有看起来的那么稳固,八成也是今日吹东风、明日吹西风。” “岑太保对岑氏杀人定然心知肚明,岑氏供岑太保那么多银钱,也算拿捏了他的把柄。” “您只伤岑氏一条腿、留着她的性命,让她四面楚歌的同时,又觉得自己还有救,她才会迫不及待地把别人拖下水。” “一旦彻底没了希望,那就‘爱咋咋样’,多少给她留一条活路,才能叫她蹦跶,把岑太保一并扯起来。” “您教我的,狗咬狗!” 长长一串,好言好语,陆念最终点了头:“我晓得,我心里有数。” 阿薇才松了一口气。 不是不想要岑氏的命,而是,对阿薇而言,她更看重陆念的命。 人得有念想。 两年多前,余如薇病故,陆念心灰意冷。 仇报了,女儿死了,她没有目标了,也没有心气了。 几乎是一夜之间,陆念的身心都垮塌了下去,毫无生气。 那时,阿薇与她提岑氏,提亲娘的死,才把陆念从鬼门关下拖了回来,这一次也是一样。 岑氏要是死了,陆念萎靡不振,自认世上没有什么值得她坚持下去的了,那就…… 不可以那样。 她要留下陆念的命。 她想要陆念活下去。 她要让陆念有新的目标,不怕难,就怕没有。 阿薇她打心眼里喜欢陆念,不想只有两年短短的缘分,她已经失去过一次母亲了,不愿再失去第二次。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深吸一口气,阿薇才又与定西侯道:“您现在定然有一肚子话想说、又不好说,我也一样有很多话想问您,我先陪母亲回去了,等下再说吧。” 定西侯与陆骏不一样。 逼陆骏要在人前,逼定西侯,得在人后。 阿薇低声与桑氏说了几句。 桑氏瞥了眼岑氏,轻声应道:“我有数。” 阿薇笑了下,才又去挽陆念的胳膊:“我们走吧。” 陆念定定看着她。 鲜血已经干了,粘在脸上,很不舒服。 阿薇抬起手,指尖顺着陆念脸上的血痕、从额边划到耳后:“很好看,这是您的功业,是赞赏,是荣耀,是您为人女儿的脊梁。” 陆念的眼睫颤了颤。 沾了血,睫毛发沉,压得她眼角湿润。 “回吧,”阿薇扶着她往外走,“我给您做庆功宴。” 屋外,风雪未停。 阿薇替陆念系好了大红氅子,走了出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 丫鬟婆子晓得里头出大事了,根本不敢凑到近前去,全躲在厢房里。 偏又怕主子喊人,只好打开着门窗,竖着耳朵,因而陆念母女两人一出来就叫她们看在眼里。 染血的容颜,像一朵怒放的牡丹,在不合时节的冬日,美得叫人心惊胆颤。 阿薇撑开了伞,母女两人走入这场风雪里,不疾不徐,步步稳当。 屋里,少了陆念那个紧咬不放的“惹事精”,气氛却依旧缓和不过来。 桑氏把姚嬷嬷叫到跟前,吩咐道:“把李嬷嬷关起来,别把人冻死,也别饿着渴着。” 阿薇既说“拿真相换命”,桑氏自不会叫人这么死了。 言而有信。 有这样的表率,才能有更多的“投诚之士”。 桑氏又与定西侯道:“还得劳烦您把侯夫人的血止了。” 陆驰只会简单的包扎,静下心来给岑氏勉强处置了番,正想说请大夫,听桑氏这么一说,着急道:“不请大夫?” 桑氏道:“大姑姐巴不得请大夫,最好全京城的大夫都来,都知道大姑姐为母报仇捅了侯夫人三刀。” 陆驰语塞。 定西侯掌过好几年的兵,止血不算难事。 他面无表情地接了手,清创、上药、包扎。 岑氏痛得满头大汗,咬牙切齿地骂:“侯爷不说说感想?或者说说要如何处置我。” 见定西侯无动于衷,岑氏又痛又恨:“说不出来?也是!侯爷得看我伯父的脸色,还得再顾忌顾念的疯劲,焦头烂额了吧?想好了怎么平衡两边了吗?” 定西侯手上没控劲,布条一扯,痛得岑氏几欲昏厥。 站起身来时,他哑声道:“是,我得走一步、想三步,在随心所欲上,我比不了阿念,也比不了你。” 阿念动刀,他不能动;阿念撕心裂肺,他不能撕…… 岑氏听出他的意有所指,痛极怒极,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这话你同陆念说去,你看看她听不听得进去!” 定西侯没有继续争口头长短,只沉声与两个儿子道:“都回去吧,老老实实待着。” “父亲!”陆驰想争取。 定西侯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该清楚,什么对岑氏最好,什么对你自己最好。” 陆驰垂在身侧的拳头一点点松开了。 他红着眼与岑氏道:“您好好养着,儿子先回去。” 比起在母亲跟前伺俸,他现在应该更冷静地判断局势。 不要继续忤逆父亲,父亲在气头上,待消气些,他再好好与父亲谈一谈。 大姐闹得再癫再凶,这个家里真正的掌权人还是父亲。 陆驰夫妻两人离开了。 陆骏魂不守舍,被桑氏劝着也走了,菡院里外伺候的人手全换成了桑氏的人。 等定西侯和柳娘子也离开,岑氏看着这个镇定指挥的大儿媳,怒目而视:“可算叫你找到一把好刀了。” “您指大姑姐?”桑氏浅笑,“如果您把这事儿叫作刀,那您呢? 您孝敬了岑太保那么多银钱,您也是一把好刀了吧? 我和大姑姐没有利益冲突,不会有鸟尽弓藏的事,我当侯府一天的家,我能给她和阿薇最大的方便,最多的支持。 您呢? 事到如今,您确定您这把锈刀值得岑太保尽全力维护吗?” 岑氏那因失血而惨白的脸色被气得铁青。 “看来我说到您的心里去了,”笑容消失了,桑氏冷眼看着岑氏,“您该感念我没有真把大姑姐当刀看,我若存心利用她,您亲生的孙儿孙女能不能好好长大就说不准了。” 话是这般说的,但走出菡院时,迎着北风,桑氏长叹了一口气。 她的出身教养,不允许、也做不到去伤害稚子。 她不是岑氏那样猪狗不如的东西。 桑氏往春晖园的方向看了一眼。 大姑姐也不是生来就疯,都是被逼出来的。 这么一想,桑氏的心钝钝的痛。 春晖园。 闻嬷嬷备好了温水。 阿薇让陆念的手浸在水中,又绞了帕子替她擦脸。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定西侯来时,陆念刚刚收拾干净。 父女两人相视无言。 阿薇打破了僵局,问:“岑氏杀人的事,您先前知道吗?” 定西侯长舒了一口气,这个问题很好答,他看着陆念,严肃又恳切:“不知道,阿念,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在今日之前,我一直相信你母亲是病故。” 陆念对这说辞不予置评。 阿薇握着陆念的手,以免她又不自觉地扣指甲,嘴上问道:“外祖母是莽草中毒而亡,死状绝不是轻巧就睡过去了,哪怕她当时看起来病了好一阵了,但也不该看不出来她死状怪异。为什么您咬死病故?” 定西侯支支吾吾,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陆念见他如此,抬脚就踹他的椅子,力气大得哪怕是定西侯坐着都被踹歪了。 “阿念!”定西侯急着唤了声。 陆念冷冷斜着看他。 定西侯被她看得心里发怵,也知道有些内情再瞒不得,只好左右看了两眼。 “您放心,”阿薇道,“都在屋里躲雪,除了闻嬷嬷,再没有旁人能听见了。” 定西侯搓了下手,似乎是纠结着从何说起,半晌后冒出一句:“羊角风,我们一直认为你母亲是羊角风发作。” 开了头了,后头的话倒也没有那么难说了。 “她病着那一阵,有时会幻视幻听,她说出来看到听到的东西,我一点都找不到。” “有几次半夜,她突然惊慌不安,睡梦中四肢抽搐。” “她自己觉得没大事,大夫也没看出什么来,我就找白家问了。” “那时你外祖母还健在,她也吓坏了,说白家祖上有出过羊角风这病,而且是三人,不是孤例。” “我们都不敢和你母亲说真相,怕她知道了愈发受不了,但最后……” “她死时抽搐、昏厥,嘴巴紧闭,已经竭力救了但是、但是还是……” “谁也没有往毒害上想,都以为是白家传下来的病,人走了,说病故也没有错,羊角风会传孩子的,传开了对你和阿骏,对白家那儿都不好。” 从表症来看,莽草中毒与羊角风的确会混淆,尤其是白家确实有这病的状况下,先入为主地认为白氏也染了,算是说得通。 但说得通,不等于没有恨。 陆念通红着双眼,哽咽着道:“我母亲她没有病的!若不是你们自己胡乱猜测,又怎么会草草了事……名声,你们顾忌名声时,有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我真的有病了!” “别混说!”定西侯几乎跳了起来,胸口重重起来,“你就是癔症而已,那么多大夫都说慢慢养能好起来的!你那和羊角风天差地别!” “哈……”陆念笑了,泪水从眼角滚落,开口时冷静如刀,“难怪您这么怕啊! 由着我砸东西、砍柱子,原来是怕我发病。 上次我发作时神志不清、咬伤阿薇的手,您怕死了吧? 听大夫们说我是癔症时,您长松了一口气吧? 可羊角风说不准的,我这个脑子本来就有问题了,若病情严重,哪天也成了羊角风亦不稀奇,您说对吧!” 定西侯急得脱口而出:“对个屁!” 骂完了,他也坐不住,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你母亲的事,如今真相大白,的确是我和你外祖家误判了,也是今日、我才知道岑氏是凶手。 阿念,你坚持了三十年,在蜀地也受了很多罪,好不容易拨云见日,你得更加爱惜你的身体。 癔症能治,能好起来!好好养就是了!” 陆念目光灼灼,眨也不眨地看着定西侯:“所以,为了让我能开怀养病,您准备怎么处置岑氏?” 定西侯脚步一顿,迟疑着道:“你不该捅那三刀。” “我不捅,”陆念嘴角一弯,笑容讽刺,“让您继续和稀泥吗?我捅完了,您还要和稀泥?” 定西侯用力抿了下唇,问:“那你说,你想如何?” 陆念靠着引枕,一条一条讲条件。 “写休书,定西侯府不需要杀人的侯夫人,她死了牌位也不配摆在我母亲边上!” “告衙门,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母亲是如何被她毒害的!” “谈赔偿,您不在乎那点银钱,我在乎得很!让岑家把钱吐出来!” 定西侯沉默不语,心情复杂。 这些要求,在他的意料之内,但却不是轻易能办到的事。 “阿念,”定西侯试图与陆念讲道理,“她再是歹毒也是阿驰的亲生母亲,事情做绝了,阿驰如何办?何况岑家那儿……” “怎么,她杀人在先,岑太保有脸呢?”陆念打断了定西侯的话,“我知道,我要求的这些您一条都办不到。 我心里有数,所以我才会捅她三刀,那三刀是我母亲的血债,但她远远没有还清! 我知道您在考虑些什么。 您可以骂岑氏毒妇,只要能让我消气,您甚至能站在这儿骂岑氏一个狗血淋头,但那又怎么样呢? 您又算得了什么好东西呢?” 定西侯:…… “携手七年的发妻,和您三十年同老的继室,他们在您眼里有什么区别吗?”陆念道,“我甚至弄不懂,我母亲、岑氏和柳姨娘,在您心中是不是都差不多? 定西侯解释道:“我待你母亲……” “年少夫妻的情谊?待她曾有许多真心?”陆念一针见血,“那有如何呢?终究比不上‘名声’二字,您最在乎的不过就是自己的名声了。”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9章 可我母亲为什么要原谅您? 风雪被隔断在了屋外。 门上厚厚的棉帘子垂着,光线仅仅从两侧紧闭的窗户上透进来,室内明暗分明。 定西侯坐在暗处,五官笼着深深的阴影,只那双眼睛、瞳孔颜色很黑。 半晌,他沉声问道:“还有什么话,你一并都说出来吧。你这性子病情,说一半更难受。” 陆念冷笑,抽了下手。 阿薇握着时用了些力气,陆念起先没有抽动,她便柔声道:“我没事。” 手松开了。 陆念站起身来,面对定西侯时,前一瞬的温柔消失殆尽,只余浓浓的怨恨与责备。 “你在乎的是自己的名声,所以岑氏可以到处说我不好,我是不服管教的继女,所以我可以骂岑氏恶毒,她是害人性命的凶手,所以当年我和岑氏撕得满头包,你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又无可奈何的父亲、丈夫。” “别跟我说什么她没有亲口说过我,隔岸观火、借刀杀人、驱虎吞狼、挑拨离间,您熟读兵书,还要我仔细说说她是如何运用自如的吗?” “也别说您看不穿她,朝堂波谲云诡、各有招数,说来道去总归是万变不离其宗,您沉浮数十年,难道不懂吗?” “您懂的,您全心全意琢磨君臣,您看得一清二楚,圣上一个眼神您就能明白他存了何等意图,您会被岑氏骗得团团转,是因为您压根就没有去琢磨过!” “不琢磨、不思量、不用心,您能明白什么呢?说到透,也就是女眷这些矛盾争斗不值得您操心而已。” “和您的前程名声,和定西侯府的圣眷比起来,妻子也好、女儿也罢,都不要紧的。” 定西侯的喉咙堵得慌,但他还是做到了自己说的话,让陆念说完,不辩解、不打断。 “我恨岑氏,恨不能啖其肉、寝其皮,我忍着没有杀她,我也没有要求您杀她,只是、只是让您休妻告官而已。” “您不肯,不是您真的多惦念什么生儿养儿的苦劳,分明是您不愿去担恩断义绝的果敢。” “我晓得您怕什么,怕成为笑柄,怕丢了脸面,怕岑太保咄咄逼人!” “和岑太保的权势与圣宠比起来,我们定西侯府的确不够看,岑太保还有一个安国公当儿女亲家,您嘛,谁叫白氏清流,光有名没有位呢?” “所以您瞻前顾后,血性没见多少,筋骨全是算计!” 如果说,最初时陆念还算克制了些情绪,一长串话说下来,心底里的那股子火完全迸发了出来。 她来回走动了会儿,脚步杂乱里透出焦躁,最后停在桌子旁,右手扶着桌沿,手指紧紧扣着,清瘦的手背上露出青筋来。 “好事全是您的,坏事尽是我来。” “没关系!我可以当刀,我替亲娘报仇雪恨,别说当刀,便是当猪当狗、成鬼成魔,我都愿意!” “我不在乎您怎么想,您也可以光拿好处不出力,但您千万别来与我假惺惺地和稀泥,没有那个必要!” “您能奈我何?您是要名声的爹,哪怕我把定西侯府的房顶都掀了,您也做不出把我和阿薇轰出去的事。” “我劝您,老老实实拿了这份好处、做梦发笑去,别再我这儿摆谱,没意思,特别没意思。” “您不嫌累,我还嫌折腾!” “我得留着劲儿对付岑家去,我扎了岑氏三刀,我们和岑家已经结仇了。” “您忌讳岑太保、不敢动岑氏,您放心,我不忌讳,我会整死他们岑家,我今日饶过岑氏,之后一样要找她算总账。” “您自己算算轻重,是护着我去扳倒岑太保对您有利,还是去岑家那儿低头哈腰、出卖我求岑太保原谅对您有利!” 陆念说得气喘吁吁。 阿薇已经倒好了茶,送到她手中:“您先润润嗓再骂。” 陆念一口饮了。 红枣枸杞茶,入口浅浅的甜,温热不烫,顺着喉咙下去,叫陆念整个人都舒坦了许多,情绪亦缓和了些。 “我没有骂,”陆念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来,缓声道,“我在讲道理。” “对,您向来以德服人,”阿薇笑了起来,用了陆念曾经用过的说辞,然后转头看着定西侯,甜甜地问,“您说是不是?” 定西侯抹了一把脸。 他自认是被阿念咄咄逼人训了一通。 爹和女儿,还能如何劈头盖脑? 但看着阿薇的笑容,看着阿念那说不上稳还是不稳的情绪,定西侯一句重话都不能说。 他也真的不敢说。 不管阿念如何指责他,定西侯打心眼里不愿意再看着她发癔症。 因此,他嘴角用力往上弯了弯,挤出一个自认为和气又亲切的笑容来:“是,阿念在讲道理,我在听道理,是这么一回事。” 陆念嗤笑一声,不屑至极。 她抬手拔出头上金簪,三下五除二去得干干净净,长发瞬间披散下来。 指腹用力搓了搓鬓角与耳后,刚刚虽擦拭了番,但头发上沾的鲜血并没有弄干净。 陆念扯了扯头发,点评道:“臭不可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阿薇撩起她的头发,用手指轻柔地顺了顺:“我让闻嬷嬷打水来,您好好洗一洗。” 陆念应了,转身往内室去。 定西侯一直看着她们母女两人,也是直到这一刻,他愕然发现陆念有许许多多的白发。 那些白发不在表层,平日里梳着发髻时只看到那些乌黑明亮,只有这般掀起来、露出里头的发丝时,才能看到数不清的银丝。 他陆益活到现在都没有几根白头发,而他的女儿却已经…… 定西侯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 前一刻,因为阿念那些话而稍显纠结焦躁的心情,在这一刻倏然间无措又茫然了。 是他愧对了阿念。 被骂得再重,也是咎由自取。 白发、癔症、固执到疯癫的性子,这些就像一把把飞刀,划破他的皮肤、割裂他的筋骨,一遍遍提醒他、告诉他,阿念受了无数的罪。 而始作俑者,是岑氏,也是他这个亲生父亲。 几次张口、又几次挣扎,定西侯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阿薇,你母亲她……” 阿薇没有跟着陆念进里头去。 她又倒了一盏枸杞茶,慢慢推了过去,只是在定西侯伸手来取时,阿薇的指腹重重压在茶盖上。 “您打算如何处置岑氏?”她问。 定西侯讶异。 阿念唱罢、阿薇登场? 再想想倒也不稀奇,母女两人素来一个鼻子出气。 阿薇气头上时,亦是从不给人留情面。 说来,没有在菡院那儿发作,而是来了春晖园后才“讲道理”,她们母女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你母亲把想说的都说了,那你也说说吧。”定西侯道。 “好啊,”阿薇爽快应了下来,“杀、您不杀,休、您也不休,那您是要让岑氏继续留在府里、成天打擂台吗? 上午我母亲过去砸些东西,下午二舅舅过去扼臂啮指,晚上要不要让陆致几兄妹去排排站、看谁哭得最响? 您要愿意这样,我劝您别去衙门了、就在府里坐镇为妙。 免得哪天您和同僚忙着呢,就有管事冲去官署寻您,说府里拔刀扬枪要闹出人命了!” 定西侯听得脑袋嗡嗡作响。 不得不说,阿薇阴阳起人来,与阿念讲道理不是一个路数,但都叫人头晕眼花。 脑袋一昏,说话自然顾不得细想,定西侯脱口道:“怎么就拔刀扬枪了?” “是我没有拔过刀,还是母亲今儿那三刀不够狠?”阿薇哼笑着反问,“外祖父,我劝您一句,不是您心平气和地叫我们宣泄火气,就是您有理,也不是我们喊打喊杀就胡闹。 让岑氏继续住在府里,左手大舅舅右手二舅舅,您且看吧。 体面如您,想要一个众叛亲离的孤寡结局吗?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定西侯倒吸了一口凉气:“叫她去庄子上养伤,你母亲能顺心些吗?” 阿薇弯着眼笑了,看着明媚,却无任何欢喜愉快。 她几步走到了门边,抬手将那厚重的棉帘子撩到一旁。 外头的冷气被狂风裹了进来,去了遮挡,雪花在光线里轻舞。 “什么叫顺心呢?”阿薇在风声里抬高了声音,一字一字随着风落到定西侯的耳朵里,“如此大开门户才叫顺心,而不是只给她推开个小窗还问她为何不满足!” 冷冽的空气里,定西侯打了个寒颤。 阿薇在寒风里站得笔直,送客意图清晰可见。 定西侯起身,他不想让阿薇冻出病来。 “我会先让岑氏去庄子上,”定西侯叹道,“旁的先不说了,以免食言。” 阿薇抬起眼来:“您想修复父女感情?” 定西侯苦笑:“难道会想做父女仇家吗?” “可我母亲为什么要原谅您?”阿薇质问道,“得您骨血,父女之恩断不了,但仅靠骨血,哪儿来的父慈子孝!” 定西侯哑口无言。 他愣神看了阿薇一会儿,在冷风中回过神来,匆匆离开。 只看背影,像极了落荒而逃。 阿薇松开了手。 棉帘子重新垂落下来,把寒风挡在了外头。 转过身,阿薇凝望着那方供桌,小小的瓷罐摆放在上头,半截余香、细烟飘摇。 有些原谅,是一辈子都求不来的。 陆念对余如薇的思念、内疚,千万种情绪,天人永隔间,永远不会有回应。 几个深呼吸,阿薇调整了心情去寝间寻陆念。 闻嬷嬷很快送了热水来,叫陆念躺在榻子上,替她清洗长发。 阿薇搬了把杌子,坐在边上帮忙。 陆念睁着眼看顶格,视线却是散的,不晓得神思飘去了哪儿。 阿薇便柔声细语地与她说话。 “外祖父应是会把岑氏送去庄子上,离过年不足一个月了,她回不来,京中各府都晓得她定是出问题了。” “消息传开,岑家也得跟着丢人,当然,不能叫他们只丢人。” “岑氏和岑太保肯定会有龃龉,我们只管煽风点火,定能把他们连根拔起。”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您莫要急,现在着急的肯定不会是您。” “我看您对局势判断得精准极了,外祖父对您才是轻不得重不得,偏还有两个舅舅各有想法,且叫他焦头烂额去。” “这稀泥若是和得不合您的心意,我们就去铺子里住几天,您别说,翁娘子把铺子后头收拾得井井有条,小住别有滋味。” “那时候,岑氏出京养病,我们出府散心,各处看在眼中,外祖父那脸皮可扛不住。” 陆念的眼睛里慢慢有了神,想了想阿薇的话,道:“叫他难堪去吧!该!” 阿薇莞尔。 定西侯爱女儿吗? 答案自然是爱的。 但他更爱自己和侯府的名声,总觉得能有一个不伤筋动骨、各方周全的办法。 岂能有这等好事呢? 阿薇和陆念就是来掀桌的。 掀个一地狼藉,也就不用想什么周全不周全了。 洗去了发缝间的那些污血,陆念坐在梳妆台前,由阿薇给她擦拭长发。 透过镜子,陆念看到阿薇专注的神情,心也一点点静了下来。 “我是真想杀了她,”她道,“但我还没有准备好。” 陆念抿了下唇。 她知道自己的病情。 她不惧人命,她的双手早就沾满了仇人的血,但她得珍惜自己的命。 她要活下去。 她放不下阿薇。 她可以直接杀了岑氏,但阿薇还没有为金家报仇,她若倒下了,只剩阿薇与闻嬷嬷又该如何是好? 她经历过孤立无援的十五岁,知道风有多大、雪有多狂,她要稳稳地举起手中的伞,替阿薇挡风遮雪。 所以,她暂时留了岑氏的性命。 她要确定自己能走出困境、能在大仇得报后还活得下去,那时,她会毫不犹豫地将匕首刺入岑氏的心脏。 阿薇弯下腰,从背后环住了陆念的脖颈。 脑袋靠着脑袋,她笑着道:“那您准备好吃第一餐庆功宴了吗?” 陆念的肩膀放松下来,轻轻点了点头:“别的都好,但得有一盘烧切糖片。” 时光漫漫,幼年记忆只余些许片段。 母亲曾同她讲过,饴糖月月都有,但腊月里一定要吃几块烧切。 一年到头,一片回忆一片糖。 阿骏太小了,只得拿着糖片给他舔一舔,看他咧着嘴傻乐。 她就捧着那薄薄的糖片,吮得手指都黏黏糊糊。 而他们,会哈哈大笑,说她是大花脸。 他们,是陆念深爱的母亲,和曾经很喜欢很喜欢的父亲……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0章 再骂我姑母表姐试试! 桑氏回到屋里。 陆骏瘫坐在椅子上,颓然极了。 桑氏没有出声,只备了热水净手,先前在岑氏那儿,她也沾了些血。 倒是陆骏自己慢慢回过神来,问:“夫人,母亲会如何?” 桑氏的指腹在水盆底下来回搓了搓:“世子还唤她‘母亲’吗?” 陆骏苦笑:“叫了三十年。” 习惯成自然,这声“母亲”不用思考,脱口就是如此。 桑氏擦干了手。 虽然大姑姐说“指望不上好赖不分的傻子”,桑氏也着实不想掺和这继母继子、姐姐弟弟的事儿,但想到大姑姐那浴血的样子,到底还是多说了几句。 “我知道你就是习惯了,突逢变故、心中混沌,一时顾不上旁的,”桑氏耐心劝道,“但侯夫人毒害了你的亲生母亲,世子再认她做母,就太对不起亲娘了。 一边是生恩,一边是养恩,你左右为难,我能想到的是记着恩、也记着恨吧。” “为什么呢……”陆骏怅然至极,“为什么要把事情弄得这般复杂?” 桑氏道:“是侯夫人把事情弄复杂了,她为了一己私欲杀了人,自当有报应。世子,你说对吧?” 陆骏的身体一僵。 有那么一道灵光间,他觉得妻子是在“点”他。 “我就是感叹了一声,没有旁的意思,”陆骏抿了下嘴,又郑重道,“我不是在说大姐,真的。” 正说话间,外头有嬷嬷来传话,说是定西侯请桑氏去花厅议事。 桑氏心知定是为了侯夫人的事情,没有耽搁,起身系上雪褂子。 陆骏也叫人拿了大氅来。 见他坚持,桑氏就不拦他。 有些话,桑氏不好直接说陆骏,但定西侯可以。 就是不知道侯爷会不会说了,又或者,侯爷都还不曾理顺。 夫妻两人赶到花厅。 定西侯坐着,只看脸色就知道心情很不好。 他开门见山道:“我想着让岑氏去庄子上养伤,今日就走,你安排好车马人手,定一处合适的庄子。” “这怎么可以!”陆骏一听就着急了,“是,我知道她是凶手,是罪人,可现在有伤在身,是不是让她留在府里先养好了伤……” 定西侯在春晖园被说得脸皮荡然无存,此刻心里也窝着火。 他直接打断了陆骏的话:“养伤?你确定她留在府里能养好伤?你信不信阿念能隔三差五过去捅一刀? 拦着她不让她捅?道理、道理你不占;情意、情意你更没脸,里子面子一概没有,你拿什么跟她说? 还是你要硬逼阿念? 你把阿念逼得犯病了,我看她连你都要捅几刀!” 陆骏又问:“再不久就过年了,到时候……” “你扪心自问,”定西侯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心平些,“还能一道过年吗?能一块坐下来吃年夜饭吗?你能心无芥蒂地上桌吗?” 陆骏哑口无言。 定西侯虚空点了点他:“你看,答案你一清二楚,你大姐说得对,你只是不愿意面对、只想逃避。” 陆骏闭上了嘴。 桑氏很快与定西侯敲定了岑氏的去向,又匆匆交代人去办。 陆驰亦听到了消息。 定西侯才回书房坐下吃了口茶,陆驰就来求见。 分析利弊,陆驰清楚不该在父亲气头上忤逆,但身为儿子,哪能尽算着利弊。 定西侯知道他的来意。 没有听他的求情之语,定西侯只问陆驰:“在你眼里,你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陆驰低下了头,眼眶通红。 这么多年,母亲的殷殷教诲犹在耳畔。 “阿骏是你兄长,你们要好好相处,兄友弟恭,阿骏好相处,你不要仗着年纪比他小就胡闹。” “阿念对我有误解,但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她是你大姐,你该敬就敬,不行就绕着走。” “为人谦和,说话前三思,做事前审视,不要毛毛躁躁。” “你做得不好,别人会说是我和侯爷没有把你教养好,所以你要争气。” …… 陆驰自认条条做到了。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母亲说的和做的不一样。 他的母亲,今时今日所暴露出来的性情,与他平日里见到浑然不是一个人。 “母亲她……”陆驰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你还认为,我不该把她送去庄子上吗?”定西侯问。 陆驰只好道:“我送她过去吧,大雪天、她又有伤,我不放心。” “没什么不放心的,”定西侯拒绝了,“又不要她自己走路,都太平些,不要节外生枝。” 不能一路送过去,但好歹能把人送上马车。 陆驰仔细检查了车厢,确定里头垫了厚厚的褥子,能缓解颠簸、以免母亲疼痛,这才与桑氏道了谢。 桑氏木着脸,道:“不用谢我,我不至于在这些事情上苛待,只求侯夫人配合些,别叫我为难。” 岑氏被抬了来。 审时度势,既已经身不由己,她也不白费力气折腾。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刚受伤时因疼痛而带来的愤怒与火气已经散了,人也恢复了理智。 比起在定西侯府里撒气,岑氏明确知道,她得把心思花在岑家、花在岑太保身上。 人挪到了车里,岑氏没管站得远远的桑氏,握住了半个身子探入车里的陆驰的手。 “不要与侯爷硬碰硬,他虽然不喜欢拳脚教训人,甚至还算讲道理,但他的心肠比你想象得硬得多。” “更不要去乱招惹陆念,那就是个疯子,对上疯子、你怎么做都会吃亏。” “好好安抚你媳妇,照顾好孩子,年节里去岑家拜年。” 陆驰点头:“我知道的,我就是……” “就是什么?”岑氏问,“就是没有想到,我杀过人、还不止一人?没想到我把定西侯府握在手里三十年,给了岑家很多好处? 陆骏傻天真,你给我清醒一些! 我若豁不出去,你还能投胎当个侯府公子?” 陆驰愣住了。 直到马车离府,他都没有回过神来。 车轮碾出两条长长的泥道,一直出了燕子胡同。 迎面来了一辆马车,两厢照面,车把式互相打了招呼。 车里的陆致闻声,知道边上过的也是自家马车,撩了帘子问:“张伯,车里是谁?这个天要去哪里?” 张伯讪讪:“出城去,大公子,小的先行一步。” 陆致对他的回避莫名其妙,待回到府中再一问,人愣住了。 李嬷嬷说了当年祖母害人的真相。 姑母捅了祖母三刀,刀刀深至骨。 祖父要把祖母送去庄子上。 像是被一团大雪砸懵了似的,陆致半晌会不过神来,怎么会这样? 他混沌地在书房里坐着,良久,他看到了架子上那把鸡毛掸子。 纯黑的毛,油光发亮。 那是黑羽大将军留下来的“念想”。 不是叫他作纪念,是表姐让他长记性。 陆致一个激灵,蹭得起来,蒙着头就往后院跑。 他急匆匆进了春晖园,张口就要喊人,便被青茵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止住了。 青茵迎上来,小声道:“姑夫人在歇觉,大公子莫要惊动她。” 陆致问:“表姐呢?” 阿薇在小厨房。 烧切糖片刚刚才放凉,她正拿着刀切片。 见陆致未穿雪褂子就这么跑来、脸冻得红通通的,阿薇指了指边上杌子:“灶边烤火去。” 陆致老实坐下来,扒拉着一小段干柴,道:“我听说了。” 阿薇“哦”了声。 “祖母、我是说嫡亲的白氏祖母,”陆致瓮声瓮气地,“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薇瞥了他一眼,道:“我也是听母亲说了些,但她那时候很小。说来,你见过你外祖母吗?” 陆致心情不好,也没讲究什么先问先答。 听阿薇这般问了,他便一五一十地答:“见过,前些年我跟着父亲母亲去淮南省亲,住了不到半个月,后来我进了书院念书,就再没有回去过了,太远了。 这几年只书信往来,提到我了,母亲就让我看,逢年过节也让我写上一些话,她一并送回去。 大前年,舅舅进京来,带了不少东西送来,说外祖母很惦记我状况。” 冷了的烧切很脆,一刀下去沙沙作响。 阿薇在这沙沙声里听陆骏说了不少桑家的事情,而后放下了刀,转头看着他。 “在这次回京之前,我从来没有回来探过亲,也没有舅舅从京里来看我。” “不仅仅是因为太远了,你现在应该能听明白的,你母亲是远嫁,我母亲是流放。” “我也没有外祖家来信问我成长。” “唯一一次,我母亲送信进京求援,外祖父和舅公家里准备了三箱药材、五千银票,也都被岑氏想着法子弄没了。” “我母亲等到心灰意冷,要不是回京来,甚至都不知道外祖父没有见死不救。” 陆致的手顿了下,之后才又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柴火。 他没说话,心里憋得慌,无从说起。 阿薇又道:“你问我外祖母是什么样的人,我能说的是,她若知道你斗鸡,肯定不会柔声细语地缓和冲突,而是直接凑你。” 陆致撇了撇嘴,咕哝道:“我没有再去斗鸡。” 阿薇笑了下:“那她会欣慰你知错能改。” 陆致垂着脑袋。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只白皙的手,手中拿着片烧切,他顺着那烧切缓缓抬起了头。 “知道我为什么今日做这个吗?”阿薇问完,也就答了,“因为外祖母说过,腊月里就要吃烧切,一片回忆一片糖。” 陆致怔怔地把糖片接了过去。 糖片压得薄,他咬了一个角,芝麻香气在口中迸发,浓郁甜味里还有一股奶香。 回忆吗? 他今年最深的回忆,毫无疑问就是那个夜里,表姐提着刀逼他杀鸡。 当时很怕、很气,恨死了这疯子姑母带回来的疯子表姐。 这人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再之后,母亲陪着他、一家家登门去说明白,他丢尽了脸。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可过了几月,回过头再看,他多多少少是能体会好赖的。 如果被逼的人不是他,陆致想,他大概还会夸表姐手艺厉害。 哦。 还有那碗鸡汤,回味无穷。 把糖片吃完,陆致道:“再给我装一些,我明日带去书院里吃。” 阿薇做了很多,拿油纸给他包了满满一袋。 翌日。 陆致回了书院。 一整包烧切被他收在柜子里,这东西经得住放,空闲时拿一片就不错。 他想得很好,可等他下午回到寮舍,油纸包摊在桌上,里头的糖片已经没剩几片了。 见他脸色难看,在场之人取笑纷纷。 “陆致,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几片烧切而已,又不是什么精致糕点,平日家里都上不了桌。” “谁让你把斗鸡的事儿说开了,害得我们各个又挨骂又挨打,连月钱都被罚了个精光,吃你几片糖,怎么了?” “唉,上次那些红薯丝饼,你也当个宝贝,这回又拿烧切当宝贝了?不会这也是你那个表姐做的吧?” “我是真同情你,摊上那么个疯子姑母,回来就是搅事精,闹得家宅不宁。” “是啊是啊,我听说,你祖母都被她赶去庄子上了,你家昨儿翻天了吧?” 陆致咬着牙关。 书院里,正经读书的有,混日子的勋贵子弟也不少。 他以前属于后者,虽然年纪偏小些,但在这群人之中也算“有头有脸”。 自从被表姐教训之后,不说就此上进了,反正与这些人不再混在一起了,因此多多少少会遇着些事。 一般是言语上刺他几句,为此告师长都显得小题大做。 陆致不爱当那告状精,且父亲与祖父都商量好了,年后换个书院念书,就剩这么些时日,差不多过得去就是了。 但今日,显然不能过得去。 “大疯子、小疯子,我们帮你分担一些,免得你吃多了也变疯子。” 哄堂大笑里,陆致捏紧了的拳头忽然挥了出去,重重砸在那奚落之人的肚子上,打得人吃痛弯腰,直抽冷气。 恶狠狠地,陆致道:“再骂我姑母表姐试试!” …… 昨日才送走岑氏,桑氏今日还没有缓过神来。 陆骏看起来比昨儿清醒些,精神头依旧不怎么样。 夫妻两人还未就家里变故理顺心情,就得了书院里的急报:陆致与同窗干架,还是群架。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1章 你儿子比你有种!(五千大章求月票) 雪在半日前已经停了。 积起来两指厚,风一大、雪沫子被卷起来打转。 别说出去站一会儿,便是人在屋里待着,摆了炭盆,听着外头那呼啸的风声,都止不住打寒颤。 狭小的车厢里,自然也冷得慌。 刚才,夫妻两人闻讯后,二话不说就一道去了书院。 走得匆匆忙忙,桑氏都顾不上换一个热乎的手炉,这些工夫下来,已然是凉了。 偏这场群架打得“热烈”,一时间书院外头、各府马车排了长队。 因着暂且不晓得内里状况,有人严肃,有人活络,还有借着这机会攀谈关系的。 山长夫子们亦没有要当面开堂会审的意思,只叫“各回各家”,明日再谈处置,尤其是那些被卷进来的学生,陆续被放了出来。 书院外的拥堵一点点散了,被剩下来的就有定西侯府。 陆骏这时察觉出些不对劲来,低声与桑氏道:“阿致怎么没有出来?难道他不是被牵连的、而是主犯?” 桑氏紧抿着唇,情绪低沉:“他才多大?” 没有哪个母亲会喜欢儿子与人动手。 再者,若是不小心被牵连、挨着几下,那阿致不是个木呆子,会知道躲开。 可要是主犯,他往哪里躲? 十二岁的小少年,个头都还没有往上窜,去和书院里一群半大小子打架,那不是活生生被人追着打? 陆骏也揪心:“早知道,多教他些拳脚功夫。” 桑氏心不在焉地附和了两声。 正说着,有人过来,请陆骏往书院里去。 桑氏本想一道,被陆骏劝住了。 “积雪了不好走,夫人就别进去了,”陆骏道,“你放心,我不会做那老好人、叫阿致白白吃亏,谁打了他,我都记下来。 唉,主要是怕你吃不消,阿致年纪小,打架难免受伤,你看着心疼掉眼泪,叫夫子同窗看了去,他肯定别扭。 你在车里等着,我去把阿致领回来。” 桑氏着急归着急,但也晓得这个年纪的“小爷”好脸面。 该让阿致丢脸长记性时、她会让他长,该给他留脸时、她自不会叫阿致被人笑话。 这便答应下来,她又叮嘱陆骏:“万一碰上不讲理的人家,也别争一时嘴上胜负,我琢磨着阿致肯定受伤了,我们先叫阿致看伤要紧,之后该让人赔的、我们再上门去讨说法。” 陆骏听着很在理。 不管怎么样,以陆致的伤情优先。 可等他进去一看一问,陆骏顿时傻了眼。 好家伙! 哪里是陆致被人追着打,是陆致这小子追着别人打! 他比那群人小了几岁,又是单打独斗,这会儿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偏那双眼睛还透着狠劲儿,要不是夫子看着,他恐怕还要扑上去与人动手。 先动的手,似小犊子一般不怕痛,凶狠得打了个两败俱伤。 只是,别人的伤分摊了,陆致的伤一人担了。 这叫陆骏如何与人说理? 可要赔罪,陆致脸上伤成这样,身上还不一定挨了多少拳脚,陆骏这罪也赔不出去。 “到底怎么回事?”陆骏压着声音、悄悄问陆致,“为什么会动手?” “他们骂姑母表姐。”陆致气凶凶道。 陆骏听得头大不已。 定西侯府关起门来的事,却被外头当谈资,真是! “陆世子,这事儿怎么办?” “不管怎么说,动手不合适吧?” “令郎这是有勇无谋啊。” 陆骏的脸拉得老长,好在还记得桑氏的叮嘱,道:“我看几位公子还生龙活虎的,犬子反倒是一身的伤,你们不急我着急,我们要请大夫看伤,别的明天再议。” 说完,他与山长夫子行了礼,招呼上陆致,抬脚就走。 气归气,陆骏记着儿子有伤,没有去搭他的肩膀,只示意他跟上。 父子两人前后出了书院。 陆致走路时不觉得痛,临到上车时,抬腿动作一大,痛得呲牙咧嘴。 帘子掀开,桑氏看着儿子那张青肿的脸,眼泪倏地就下来了。 把痛得吸气的陆致扶上马车,桑氏问:“这是挨了多少拳脚?多大仇怨要这般打人?哪几个打的,这事不能这么算了!” 陆骏道:“你自己和你母亲说。” 陆致不语。 僵持着回到府里,打发了人手去请大夫,桑氏坐在花厅里,红着眼睛,捧着陆致的脸仔仔细细看。 先前马车前头那点灯笼光,她看得不够清楚,此刻明亮处再看,陆致的小脸都肿起了大半。 姚嬷嬷送了跌打的药膏来。 桑氏用手指刮了些,轻轻往陆致脸上点开:“怎得与人打起来了?” 陆致痛得不住吸气,被桑氏那关切心疼的眼神一注视,不由也委屈起来。 “他们故意寻事,把表姐给我的烧切都吃完了。” “就因为我现在不和他们一道了,他们又因为斗鸡被家里罚,所以才没事找事。” “我本来懒得理他们,但他们骂姑母和表姐,我才动了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们骂姑母是大疯子,骂表姐小疯子,骂她们是惹事精,我气不过……” “我只打那几个,其他人想拉架却被带下了水,才牵连了不少人。” 陆致说得断断续续。 此时复述出来,他其实没有先前那么冲动愤怒了,因此他也弄不清楚,那会儿怎么就一拳打了出去。 毕竟,对面“人多势众”,而他孤军奋战。 要是聪明点,他肯定不敢直来直往。 但他不后悔,打了就是打了,虽然惹了一身伤,但他也不是一味挨打,那两个带头的混账也被他锤得一通。 只是他个头比对方矮,打人就打肚子,对方伤在了看不到的地方。 桑氏听了来龙去脉,视线都模糊起来。 斗鸡的那些,她打过交道,晓得其中有几家颇不讲理。 上梁不正下梁歪,被点出来了还想歪下去,这种家风不值得交际。 打人固然不对,但是,对方不挑衅,阿致也不会…… “大人的事,你们小孩子掺和什么?” 桑氏正心疼着,突然听见陆骏说话,不由扭头看他。 陆骏脸上烦躁之情明显:“你又不会打架,和那么多人动手,不是明摆着会吃亏吗?受伤的是你,疼的是你,你真是…… 他们说就让他们说去,几个臭小子的话,值得这般?” 桑氏按在药膏上的手指没收住劲,指甲无意识地在上头扣出个洞来。 脑海里,是昨日额头鬓角染出了一道血痕的大姑姐,和站在大姑姐身边支持着她的阿薇。 “是您为人女儿的脊梁。” 她记得阿薇说的那句话。 桑氏的呼吸凝了。 这两日里,被死死压住的愤怒,被鼓动了的心神,被藏起来的心疼…… 所有的情绪顷刻间爆发出来,决堤而出。 在陆骏的喋喋不休中,桑氏一个眼刀子甩过去,厉声骂道:“你儿子比你有种!” 陆骏的声音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看着桑氏,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桑氏愤愤道:“岑氏确实把你养得很好,别人都指着鼻子骂大姑姐和阿薇了,你还觉得没事儿? 我算是知道大姑姐从前在京里的坏名声是怎么来的了。 谁家都能嘴碎,哪怕到面前说,亲弟弟也不会替她解释几句。 是了,世子你解释什么呢?你自始至终都觉得大姑姐无理取闹、无事生非。 你以前不晓得,罢了,今时今日总该知道,大姑姐没有冤枉岑氏,正是岑氏害死了你们的母亲。 是非对错已经明朗,这都不该为她说话吗?” 陆骏张了张嘴,他显然很不适应桑氏这样发难。 在生气之前,他先说道:“那也不用打架,而且明知打不过还……再说都是群臭小子……” “大人才算计得失输赢,半大小子才有一腔热血,”桑氏顿了顿,又道,“我也总想着得失,这一点上我比不了大姑姐。”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买卖,她桑氏不肯做,大姑姐会做。 陆念才是那个一片赤忱之人。 桑氏说着说着,原本就泛红的眼睛又发了酸,眼珠子连串地往下掉。 “你是不是觉得,你一不好赌、二不游手好闲、三也没有任何更糟糕的不良嗜好,所以岑氏对你不错,她把你养大了,看起来还养得过得去?” “是岑氏心不够狠吗?我看未必。” “岑氏夭折过一个女儿,我想那的确幼童难养、并非她的本意,但这世上夭折的孩子多了,你为何没有出事?” “因为这个家里有大姑姐,是她虎视眈眈、瞪大着眼睛找岑氏的错,让岑氏根本不敢养坏你,更不敢要你的命,所以你才能活得这般好!” “若没有大姑姐,岑氏前脚死了亲女,后脚又死一个继子,即便暗处有人嘀咕,谁敢当面说她故意为之?” “岑氏忌讳大姑姐,你有个三长两短,别管有没有证据,大姑姐都能二话不说冲去捅陆驰刀子!” “岑氏也不敢先对大姑姐下手,只杀她、留你,没有意义,杀了她、再杀你,侯爷再是粗心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大姑姐在家里熬到了十六岁,护你到不会轻易夭折的年纪,你的脾性也成型了,成了这般天真、认贼作母、对岑氏言听计从的样子,真是讽刺,你的这份‘孝心’救了你!” “知道我为何会嫁过来吗?因为岑氏信了媒使的话,以为我柔顺没主见。文气、娴静、温和、内秀,听听,天下公婆都喜欢的儿媳妇,且我出身淮南,京中无人撑腰,也不会有娘家在一旁指手画脚。” “岑氏不见兔子不撒鹰,陆勉看着聪明伶俐、把阿致比下去了,她才动手把以前没用到你身上的手段使到阿致这里。斗鸡,十二岁斗鸡,二十二岁怎么办?” “你听见大姑姐问陶家事情了吧?陶禹林从前根本不好赌,结果弟弟死了,他没几个月就陷进去了,欠了一屁股债,御史一本本折子砸过去,陶大人革了功名赶出京城!”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阿致若走上这条路了呢?你将来能不能承爵,我不好说,但你两腿一蹬,这爵位绝对不会落到阿致头上!” “你还觉得岑氏好吗?” “你真是命好!” “哪怕今日还稀里糊涂,都没耽搁你以前荣华,更不妨碍你往后富贵!” 话语掷地有声,砸向陆骏。 陆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瞠目结舌地看着桑氏。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强势的妻子。 不,还是见过的。 上一次,因着阿致斗鸡,桑氏曾与他说过一句重话。 陆骏当时并未深思,再温柔的人,遇上儿子的事情,发火也不稀奇。 但今日,远比那时更叫他意外。 “你怎么这么……”陆骏一时之间寻不到合适的词语,他们夫妻十几年处得很好,他也确实不会用贬义词去说桑氏,犹豫再三,也只得一个“凶”字,“你说得这些,我没有想过……” “那世子认认真真多想想吧。”桑氏没再理会他。 视线太模糊了,她看不清陆致脸上的伤,怕贸然擦药弄疼他,便先擦了擦眼泪,顺便调整了下情绪。 面对陆致,桑氏的口气缓和了许多。 “我是不喜欢你打架,但我知道,有些架需得去打。” “你没有当孬种,你晓得维护你姑母和表姐、不叫外人胡说八道,我很高兴。” “我也后悔,从前只叫你念书,侯爷说不紧着你习武,我也没有坚持,今日看来,还是得会功夫。” “不是叫你学了拳脚就去为非作歹,而是遇不平事,嘴巴说不通的时候,拳头能顶用,别人欺负你之前要多掂量。” “你好好养伤,我让侯爷给你挑个师父,年后换了书院,阿致你好好念书、好好练武。” “我没想着让你建功立业,但你得做个好世孙,你父亲将来的好日子还指着你呢!” 陆致木着脸点了点头。 他也震惊了。 他从未见过母亲这般与父亲说话,亦不曾深想过母亲话语里的那些道理,他只是本能地觉得,父母吵架时、当儿子的要乖乖闭嘴,免得引火烧身。 可母亲又鼓励了他,甚至是夸奖他,这叫陆致心里火热一片。 拳头很痛,脸也很痛,但他是自豪的。 挥拳打人的那一刻是脑子一热,退热了之后是茫然,直到这一刻,晓得了对错与该不该。 大夫来了。 他全当感受不到厅里的怪异气氛,闷头与陆致看伤。 陆致解了衣裳,露出来的背上腿上,大片大片的青紫。 桑氏忍不住又哭了,一边落泪,一边认真听大夫诊断。 哪儿痛,哪儿是个什么感觉…… 确定都是淤伤且没有伤到筋骨,桑氏长长松了一口气。 陆致被贴了满身膏药,被父母送回书房躺下休息,那对父母才又沉这脸离开。 他们要商议打人处理的事,不想再当着儿子的面起争执。 陆致在榻子上休息了会儿。 大厨房里送了饭菜来,他胃口不好,吃了几口就让撤了,而后满脑子想着母亲的话,越想心情越沉重。 突然间,听见小厮唤了声“表姑娘”,又听见脚步声进来,陆致赶忙把被子往上拽。 阿薇提着食盒进来。 看了眼把脑袋都藏在被里的陆致,她缓声道:“别藏了,我知道你跟人打架了,还打输了。” “没输!”陆致被激得鲤鱼打挺,偏腹上有伤吃不上劲,挺到一半又摔回榻子上,痛得哎呦叫唤。 被子倒是掀开了,露出那张惨烈的脸。 “没有输,”陆致闷闷道,“劣势而已。” 阿薇知道了他打架的缘由,见他受伤亦是关心,这会儿听他嘴硬却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陆致被笑得丢脸:“你来看笑话的?” “怎么会呢,”阿薇打开食盒摆桌,“我一路裹得严严实实拿过来,还热着。” 陆致吸了吸鼻子。 一股子浓郁的药膏味道之外,有一道叫他词穷的浓香。 好似有些酸、又像是有点辣,叫他还空着的肚子咕噜起来。 陆致也不纠结了,往桌边坐下,接过勺子先喝了口汤。 看起来红通通的浓汤,入口酸重辣浅,陆致一尝就喜欢,汤里有面,亦有菜有肉,热乎乎的一大盅。 他也不问是如何做得的,怕阿薇像那鸡汤一般给他讲解。 阿薇坐在边上,看他囫囵吃面,不小心时扯着嘴角,伤口痛得不住吸气。 很有生气。 阿薇想到陆念的话。 她过来前,陆念就说,小瘟鸡还会跳脚,厉害了。 听得阿薇哈哈大笑。 “今儿晚了,厨房里也没有备什么,”阿薇道,“明日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陆致没有客气:“鸡松。” 他对祖父生辰时吃过的这道菜念念不忘。 “还有呢?”阿薇又问。 陆致摇了摇头:“你花样多,你说了算。” 阿薇笑了起来:“那就炖猪蹄吧,补一补你受伤的手。” 陆致看了眼破了皮的手,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 笑归笑,阿薇把一小瓷罐放在了桌上:“今天谢谢你替母亲和我出头。” 陆致闹了个大脸红,别别扭扭应了声,问:“这是什么?” “祛疤膏,很有用,”阿薇给他看自己的手,“我上回的伤,一点疤痕都没有留下。” 陆致道:“我是男的。” “男的难道就要有疤?”阿薇指了指他的脸,“尤其是脸上,过些年舅娘给你说媳妇,人家看你一脸伤,再一问,原是为了姑母和表姐伤的,怕是没进门就先甩我们两个眼刀子。” 陆致无言以对。 这都什么和什么! 阿薇把自己说乐了,笑了一阵后,到底还是严肃了起来:“下回遇着有人挑事,千万别单打独斗,万一碰见不讲武德的,你得吃大亏。 打不过逃跑不丢人,你回来叫上我,我跟你一块打回去。” “你?”陆致不信,“你拿什么打回去?” 爷们打架,又不是杀鸡。 “拿刀,”阿薇大言不惭,“我又不用讲武德。” 陆致:……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2章 是岑氏毁了您的一切!(五千大章求月票) 一盅汤面,陆致吃了个底朝天。 汤汤水水的最是暖人,陆致只觉得紧绷了大半日的筋骨舒展开来,整个人都轻松许多。 阿薇收拾了桌子,道:“好好睡一觉,明儿吃猪蹄。” 陆致显然不认为自己的手是蹄子,不甘不愿应了声。 等阿薇离开,他摸着发胀的肚皮躺回榻子上,后知后觉地,回想起今日这一架。 动手时气血上涌,什么战术战法,他本也没有正经学过,事到临头更是想不起来,出手全靠本能。 而他的本能,大部分来源于看过的斗鸡。 虽然斗鸡是一对一,鸡哪怕飞不高也还能扑腾,陆致不具备那些,就记下了一个“凶”和身法灵活,愣是靠着个子小在几个对手之间来回腾挪。 吃饱后犯困,很快,他眼皮子垂下来。 另一厢,阿薇在书房院子外头,遇着了赶来的定西侯。 定西侯来得匆忙,甚至没有提个灯,靠着月色在雪上的那点光就来了。 迎面遇着盏飘摇灯笼,他定睛看了看,待看清提着灯的是阿薇、且只有她一人时,定西侯的眉头紧皱了起来。 “怎么也不带个人手?”定西侯的声音不重,语气里透出几分不赞同来,“这么个大晚上的,乌漆麻黑,便是自家府里,也不该这般随意。 你左右看看,地上全是雪,万一磕着摔着都不一定能喊来人扶你。 你要是受了伤,不是叫你母亲担心着急吗?” 这番话全是好意,阿薇分得清好赖,自不会嘴硬:“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下次定会带上人手。” 定西侯见她听进去了,也就省了再婆婆妈妈地劝,只道:“那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去看看阿致,之后送你回春晖园。” 阿薇朝他举了举手中食盒:“阿致刚吃了面条,他脸上的伤看着唬人,但我瞧他精神挺好,还能听我说笑话。” 定西侯下意识地接了一句:“什么笑话?” “我让他下回别单打独斗了,对方人多他就跑,”阿薇道,“跑回来叫上我,我提刀跟他一起打。” 定西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反倒吃了一嘴冷风,激了嗓子眼,重重咳嗽起来。 一边咳,他一边又道:“你和你母亲,一个小祖宗、一个大祖宗,张嘴就要提刀!” “提刀怎么了?”阿薇嘴一撅,“没人惹我们,我们也不会提刀!” 定西侯示意她先往书房那儿走,免得在门口白白吹风:“我可听说,今日是阿致先动的手。” 阿薇直接问:“您要训他吗?” 定西侯一怔,道:“没有。” “那您是要让他去给那几个嘴巴没边、胡说八道的东西道歉吗?”阿薇问完,没等定西侯回答,几步绕到他身前,举起灯笼凑到定西侯脸上,“阿致不会去道歉,您也别去和稀泥。 您的长孙在书院里挺直腰板,您要再去与人和睦、各打五十大板,弯得可不就只有您的腰,更是阿致的。” 定西侯没想到阿薇会出来把灯笼怼上来,表情十分诧异,在昏黄光线下看起来有点滑稽。 阿薇瞪着他:“您这般宝贝自己的脸面,总不会把阿致的小脸往地上踩吧?” “怎么会?”定西侯脱口而出。 他就是听说了事情、急着来看看阿致,是探伤,没有别的意思。 与阿薇这一照面,他亦没有表达过一丁点对阿致打架的负面想法,但却得了这般猜测。 难过吗? 被误解了,定然不会无动于衷。 可被误解的缘由,到底还是因为阿薇不信任他。 或者说,在阿薇心底里,对他的行事有一番判断,阿薇认为他是那样的人。 “唉。”定西侯叹了一声,一时也不晓得如何解释,且这事儿解释了也没有用。 这一两月里,他已经好几次尝过这种“说不清”、“说了没人信”的滋味了。 听着呼啸的风声,定西侯暂且止住了细说的念头,又交代阿薇等一会儿,自己进去见陆致。 阿薇就站在门边,躲着风。 进屋要解了雪褂子,要不然再出来就更冷了,她懒得麻烦,干脆就不进去。 房门半关,又垂了厚厚的帘子,按说听不见里头说话,但定西侯似乎有意向她澄清一般,嗓门很大。 “打都打了,就别想那么多,明儿怎么处理,自有我和你父母操心。” “做错了才要反思,你没有做错,你想什么?哦,想你打架本事差了点?” “先养几天身子,过几日我教你练功。” “去!祖父是年纪大了、又不是老透了,教你还教不了?” “丑话说在前头,练功少不了跌打损伤,指不定比今天挨的拳脚还要痛。” “行了,知道你有决心了,好好歇着吧,我先送你表姐回去。” 饶是阿薇听不见陆致说话,光听定西侯说的,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话音落下,定西侯很快从里头出来,他又让人备了盏灯笼,提着在前头照路:“走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阿薇不声不响跟上去。 定西侯起先大步流星,走出了一段才反应过来,忙压下了步子。 祖孙两人沉默着走回春晖园,阿薇抬眼看到正屋里还明亮的灯光。 沿着抄手游廊走到正屋外,阿薇道:“您想见我母亲。” 不是疑问,而是确定。 怕她路上摔着,可以另叫人送她,而不是让她在陆致那里等着。 说白了,就是寻个由头而已。 “您怕直接来了,母亲黑着脸不理您,送我回来,算是向我母亲低头卖好,”阿薇拆台道,“说真的,您做不到母亲希望您做到的事,哪怕四人大轿把我抬回春晖园,她不想理您、还是一样不理。” 定西侯讪讪,低声道:“我怕她又病了。” “我也怕,”阿薇道,“我比谁都怕。” 气氛凝重起来。 风吹得枯枝摇晃,雪团掉下来,啪的一声,激起一地齑粉。 屋里,传出来陆念的声音:“阿薇?回来了怎么还在外头受冻?” 阿薇忙抬声应下。 闻嬷嬷从里头掀了些帘子,问候了一声:“侯爷”。 阿薇收拾了灯笼,侧身进去。 定西侯乘了嬷嬷那声“侯爷”的东风,也跟着进来,看向陆念。 陆念躺在大摇椅上,身上盖着石榴红的毡毯,对照之下,脸色泛白,瞧着就不怎么康健。 定西侯就是怕她不康健。 陆念显然不欢迎他,凤眼斜斜瞥他,问:“今日官署里有遇着岑太保吗? 岑氏被赶去庄子上、连阿致书院里的臭小子们都知道了,岑家消息灵通,不会不知情吧? 您可跟岑太保说了来龙去脉?说了我捅了岑氏三刀还不过瘾? 他岑家要给我什么交代?” 定西侯尴尬地咳嗽两声,道:“他今儿一直在御前听差……” 话说到一半,就被陆念呛了:“那您怎么不去告御状?” 定西侯:…… 陆念抱着毯子坐起身来,道:“您来了也好,我说给您听一嘴,省得又说我没事找事。 阿骏转手给我的那酒肆,我前阵子叫他们关了门,我打算过几日重新开起来。 我还没有自己操持过生意,白日会铺子里转转,才好定个满意的管事。” 定西侯道:“大冷的天,铺子不比家中,没得冻出病来。你想想,你要去了,阿薇肯定也会陪你,她打小身体不好,平白受冻。你真要折腾那铺子,等来了春……” “知会您一声,不是叫您出主意。”陆念趿着鞋子起身,头也不回往寝间去了。 定西侯被晾在原地。 阿念是软硬不吃,他只好再劝阿薇:“还有二十天就过年了,年前要不就算了?” 阿薇倒了茶,自己一口饮了,才道:“我倒是认为,让母亲有些事情做,比叫她在府里憋屈好得多。” 定西侯不解:“岑氏都不在府里了,她有什么憋屈的?” 阿薇呵地笑了声。 “看着您,看着舅舅,还不憋屈吗?”阿薇没留情面,直接道,“这家里她愿意往来的,说到底也只有姨娘和舅娘。 而她们两人,在母亲心中,一位似姨母,一位像姐妹,不是您的妾,也不是舅舅的妻。 您和舅舅只会叫母亲添堵。” 定西侯扶了把额头:“阿薇……” “很疲惫,也很无奈吧?”阿薇稍稍缓和了些口气,给定西侯也倒了盏茶,“好不容易散值回府,都这么个时辰了,指不定还没吃上口热饭,就要先探望打架的孙子,再来发脾气的女儿这里挨脸色。 确实是,谁都觉得烦。” 定西侯怔了下。 阿薇这突然大拐弯的态度,叫他一时有些摸不准。 不敢确定这话里有没有个深坑,定西侯选择沉默,只接过茶盏抿了一口。 茶是姜茶。 和阿薇之前煮的不同,这回放了不晓得多少姜,入口就辣得人想倒吸气。 一口咽下去,顿时感觉额头冒汗。 定西侯不由疑惑,阿薇刚才也喝了,面色上根本看不出来这般辣口。 阿薇走到摇椅边上,把毯子收起来折好,这才又开了口。 “我知道您想要的是什么,你的想法很简单,也很朴实。” “一个能操持侯府家业的妻子,不说多么浓情蜜意,但是琴瑟和鸣,能养儿育女,把孩子教养好,能支持您在朝堂上拼搏,让您没有后顾之忧。” “千步廊里做事也好,出去驻军几年辛劳也罢,内宅稳固,不止不会给您拖后腿,反而因着这份安稳能让同僚高看您一眼,毕竟,没有人会喜欢与后宅起火的人深交。” “辛苦当差之后,回到家里,妻子温柔,儿子上进,女儿听话,您可以放松下来,听他们说些生活上的事情,鸡毛蒜皮的,自有一分热闹。您跟他们说驻地的风土人情,陪他们耍玩一会儿,他们崇拜您,敬爱您。” “您这点要求过分吗?” “平心而论,真没有多么过分。” “我觉得,世间很多男子,无论身份高低,都喜欢这样稳定、平和,这就是极其普通的过日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您带给了家人宽裕优厚的生活、侯府的地位,您只是花费在家人身上的时间有限,所以您希望把这些仅有的时间用在温馨上、安逸上,而不是无休止的争吵、调停。” 定西侯一言不发地听着,握着茶盏的手指不知不觉间用了力。 阿薇说到他心坎里头去了。 比起昨日的“疾风骤雨”,今日这般冷静的话语,一样在他心中压在了沉沉的印子。 于是,他没有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阿薇顿了顿,问:“所以,您是不是觉得,我母亲毁了您想要的好日子?” “您不用否认,否认也没有用。” “母亲让您后宅不稳,修身齐家平天下,您损在了家不齐上,母亲让您夹在中间、顾不上阖家欢乐……” 阿薇深吸了一口气,话锋一转,语气沉沉。 “但我必须提醒您,这也是母亲想要的闺中生活。毁了这梦想中一切的不是我母亲,是岑氏!” “没有岑氏害死外祖母,您想要的一切,甚至不说是唾手可得,而是已经是您的了。” “您昨日说过,您待外祖母有情谊、有真心,母亲告诉我,外祖母出身清流、性格喜笑、也会持家,她平平安安的,母女关系自不用说,舅舅就是个面团,捏出来的模样总不会比现在差。” “以外祖母的性情,您从东越回来,她不会误会您和柳娘子,甚至会欣赏柳娘子那样的坚韧之人,那就更不会现在的柳姨娘和陆久娘。” “您自己想一想,外祖母若是活着,您与她夫妻结伴三十年,会是什么样的日子,什么样的光景?” 定西侯的喉头滚了滚。 他其实不曾想过。 在此前的他看来,白氏离世了,且他也已经续娶,再去设想“发妻若在”是对继室的不尊重。 过日子,总是要往前看的。 阿薇的声音在响起,似一把刀,锋利划开他的胸膛。 “是岑氏毁了您的一切!” “她带给您的,是发妻病故,是父女离心,是嫡长子愚孝又软弱,是家宅银钱进了无底洞!” “她给了您什么补偿吗?岑太保在圣上面前给您争取了什么机会?” “是,岑太保或许是为您在御前说过话,但推举个庸才姻亲对他有什么好处?您有您的能耐,才值得他推举。” “可哪怕缺了他那一两句美言,您就入不了圣上的眼了吗?” “朝中老臣新贵,要往上爬不易,但您是侯爷,您当时已经能在御前得两分看重了,早早晚晚您都能出头。” “您不是仅靠世袭罔替、光吃皇粮不干活的庸人,您如今的圣宠是您这么多年辛苦换来的,不是就靠着姻亲扶持!” “为圣上分忧的是您,几次剿匪的是您,去东越驻军两年的是您,积极做事、一步一步得到圣上器重的也是您!” “没有岑太保,您最惨不过是多辛劳两年,也能熬出头来!” “还是说,您对自己,就这么没有自信吗?” 定西侯愣住了。 桌上油灯光明亮,他在阿薇的眼中看到了些许晶莹。 没有什么阴阳怪气,句句真挚,如一道道惊雷响彻心田。 姻亲扶持,本不该去算计轻重盈亏,一旦落入了算账的局面,争论起谁占了便宜,那就没有什么人能真正做到心平气和。 便是朝堂上,翁婿、连襟、甚至是同族兄弟,反目成仇的也不少见。 可让定西侯过不去的词,叫作“自信”。 他一直都有信心。 他知道自己这几十年做得还不赖,没有辜负过圣上的信任。 这也是他为人臣子、食君之禄应当做好的事情。 可叫阿薇一说,好像哪哪儿都不对了起来…… “时候不早了,外祖父请回吧,我服侍母亲歇息了。”阿薇道。 定西侯只好起身,离开之前,左思右想地,还是说了声:“想去酒肆就去吧,好在也不远,出入都坐马车,别冻着了。” 闻嬷嬷送他出去,阿薇去寻陆念。 陆念坐在梳妆台前抹香膏,听见脚步声,她转过头来,看向阿薇的视线里满是笑容。 “我就不信他和岑太保能毫无芥蒂。”陆念道。 阿薇拿起梳子给她梳头:“外祖父不主动寻岑太保麻烦,岑太保可不会吃斋念佛,定西侯的面子金贵,堂堂太保的脸面也不便宜。” 翌日。 早朝之后,殿前广场上,官员三三两两离开。 定西侯独自一人走得飞快。 前阵子妾室庶女,已是叫各方“慰问”一番了,这两日填房出京,他不想再经历一轮,干脆能避就避。 没想到,走到半途,被岑太保叫住了。 岑太保早年救驾受过伤,年纪大了,腿脚不太伶俐,冬日走路格外慢些。 待站定了,他揣着手,神色关心里又带了几分长辈的责备:“我听说,你把阿妍送去庄子上了? 莫要与我说她是去养病了,我看定是家里又闹起来了。 我知道你为难,但阿妍怎么说也是你的妻子,没有长辈给小辈让路的道理。 少年夫妻老来伴,这把岁数了,夫妻之间还吵什么? 早早去把人接回来。” 定西侯的眉上青筋跳了两下。 寒风里,他垂了眼,语气平缓:“太保不提,我也正打算和您商量这事儿。 岑氏的确不是去养病,她谋害了前头那未婚夫,谋害了白氏,两条人命,我实在不能当做不知情,何况,白氏留下一对儿女,接受不了毒害了他们母亲的女人留在府中。 牵涉人命,您看我该如何处置?” 岑太保的眸子倏然一紧。 商量? 这可不是商量的口气! 这分明就是要称斤论两! 岑太保暗骂岑氏。 叫她藏好尾巴,还是被揪了出来,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真是没用的东西! 甚至都没有立刻使人给他递个话,害他平白输了先机。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3章 你去和余姑娘打听打听 广场上没有遮挡,大作的狂风吹得人连站直了都艰难。 岑太保的身形微微晃了下。 定西侯眼疾手快,把人扶住了:“去前头避着风再说吧。” 倒不是他真的多关心岑太保的身体,实在是年轻的怕老的,没病的怕有病的,所有人还都怕不要命的。 万一岑太保摇摇晃晃在他面前跌一跤,这位上了年纪、腿脚不好的权臣哎呦哎呦叫唤两声,都麻烦。 岑太保借力,两人挪到了城门下。 风吹不着了,定西侯放开了岑太保,道:“先前说的事,还是要您拿个主意。” 岑太保耷拉着眼皮看他。 一时沉默,但气氛的凝重便是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出来。 前头廊下,薛文远留意到了此处状况。 揣度了岑太保的心思,薛大人急忙过来,见礼后道:“太保大人,下官有事想请教您……” 岑太保顺着这台阶下来了,清了清嗓子,与定西侯道:“我要见见阿妍。” 定西侯道:“她在庄子上。” “那也要见着人,”岑太保声音压低了,语气重了起来,“衙门里办案子,还得把原告、被告陈述都听完,你张口跟我说她两桩大罪,我也得听她一番说辞吧?” 理由充分,定西侯没有拒,只问:“那您何时听?” 岑太保便保守起来了:“薛大人还等着说事,年前事务也有不少,等衙门封印吧,不急于这两天。” 定西侯应下来,目送薛文远扶着岑太保离开。 而后,他缓缓收回视线。 拖延不一定是忙碌,还可能是措手不及。 傍晚,定西侯回到府里。 他本想去春晖园,甭管是被阴阳怪气还是真挚尖锐,好歹能注意下阿念的状况。 门上却道,姑夫人与表姑娘早早出去去了,还未回来。 再一问,才知是去了西街酒肆。 定西侯便想去探望陆致。 陆致也不在,午后被父母带着,与动手的同窗府上,一家家去说道了。 陆驰夫妻也不在府里。 他们带着孩子回了简氏娘家,府里变故,简家那儿定然也惦记着,得回去露面。 此时,只有柳娘子他们在。 柳娘子进府这些时日,定西侯从不去英园,今日或许是情绪感慨、不愿意做个“孤寡老人”,他慢慢踱步过去。 柳娘子等人对他的到来颇为意外。 定西侯进去时,只瞧见桌子上摆了几本册子。 柳娘子道:“在教久娘看账册,等镖局拿回来之后总要理事的,便是请人看顾,自己也得知道怎么当个大掌柜。” 定西侯赞同地点点头。 久娘这身子骨,成天操心镖局自是不行,但交托给别人,自己也不好当个睁眼瞎,平白被人糊弄去。 “糊弄”一词上了心头,定西侯不太舒服。 他轻咳了声,看向一旁的许富德:“久娘学看账,你怎么也陪着?我怎么记得你前阵子挺喜欢去街上转转的?” 许富德笑容尴尬。 他竟不知道,岳父大人还留意过他的行踪。 转念一想,也是! 换他当老父亲,接了女儿回身边,他也不想要一个附赠来的、拿不出手的女婿。 可许富德不想被赶出门,老老实实答道:“我给岳母、久娘端茶倒水。” 定西侯瞅了他一眼。 许富德越发心虚了,以为自己的行踪早就曝光,只好交代。 “其实是怕被人拉去赌坊,”他讪讪道,“之前为了打听些事,装模作样进去过,装作上钩的模样才得来了消息。 年前各处都想赚钱,我怕在街上遇着了、被拉进去当冤大头,又怕拒绝了、被人看穿我此前有意为之,人家气不过被耍了,悄无声息套我麻袋打我一顿。 所以干脆在家里躲着,等他们年节里找到新的冤大头了,应该就不会想着我了。” 定西侯听得脑袋嗡嗡向,一时不知道说许富德什么。 倒是久娘听乐了,哪怕她已经听许富德说过这一番心境,她还是觉得有趣,支着腮帮子咯咯笑个不停。 定西侯被这笑声吸引住了。 银铃一般,开朗、欢畅,哪怕久娘病弱,她看起来也是快乐的、愉悦的。 阿念有多久没有这般笑过了? 是,阿念会笑,尤其是和阿薇一起时,她笑容也不少。 但这种从内心里散发出来的无忧无虑的笑容,无论定西侯怎么回忆,都无法将之安放在阿念身上。 定西侯的呼吸一滞。 久娘其实也有很糟糕的经历。 她是早产儿,体弱多病,她被那混账亲爹怀疑出身,和母亲一块被赶出镖局,过了好几年清贫的日子。 可她还能笑得这般开怀。 定西侯看向柳娘子,一位珍视女儿、保护女儿的母亲;他又看许富德,一个虽然没多少体面能耐、但能哄着妻子、向着妻子的丈夫…… 况且,久娘误以为自己真是侯府庶女。 她对新冒出来的父亲并不熟悉,也不亲近,但她明白往后家里不用为吃穿用度担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除了她这时不时要请个大夫的身体以外,她没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 她怎么会再有烦忧呢? 而阿念完全不同。 定西侯扪心自问,自打白氏走后,阿念有经历过什么开怀的事情吗? 心怀诡计的继母,和稀泥的父亲,天真得有点傻的胞弟,一团糟心的婆家,也不晓得感情好不好、但早几年就死了的丈夫,娘胎里就带出一身病的女儿…… 阿念能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是了,还是有一件的。 阿薇康复了,她现在很是康健。 这是唯一让阿念觉得欣慰的事情了吧…… 但人这一辈子,怎么能就指望着一件好事呢? 定西侯的目光又落在了久娘身上。 久娘笑盈盈地,偏着身子与许富德咬耳朵,小夫妻两人自顾自说得很是高兴,久娘的眼睛里,笑意满得仿佛繁星坠地。 他的假女儿都这般幸福,他的亲女儿却…… 定西侯不敢再深思下去了,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 清了清嗓子,他故作严肃地问柳娘子:“顺天府有说镖局何时交还回来?” 柳娘子答道:“说是年前会办,到时候要过去按手印、过文书。 等办妥了后,我打算镖局先关些时日,不少镖师都是王庆虎他们的亲信,我以后不想用他们。 听姑夫人的意思,万通镖局受衙门查问,生意要受不少影响,或许会有不少镖师另寻出路,到时候可以择优挑选。” “衙门那边事情琐碎,要过去时叫冯泰……”定西侯说到一半停了下,改了主意,“让阿骏一道去,顺便把久娘的户版改了,年前都办好、过个新年。” 柳娘子看了他一眼,应下来了。 定西侯没有留下吃饭。 这头其乐融融的,他毕竟是个假父亲,掺和不进去、也不想掺和。 且看着活络的久娘,他就会想到阿念,又哪里还会有胃口? 他宁愿陪阿念吃阿薇做的那一桌辣得吓人的菜。 柳娘子送他出去。 察觉到定西侯那颇为微妙的情绪,柳娘子道:“侯爷,人活着要有个盼头,您想要姑夫人好,得给她一个盼头。” 寒风里,定西侯背着手,雪沫子打过来,脸皮子刮得很痛。 晚些。 阿薇和陆念回了府。 听说陆致也前脚回了,阿薇拎着食盒去书房找他。 “炖了半天的猪蹄,趁热吃了,”阿薇一面摆桌,一面道,“这盅是豆子蹄花汤,还炒了盘蹄筋,还有一碟水晶肘子,这个凉吃,不着急。” 陆致眨了眨眼睛。 他以为就一个炖猪蹄,没想到是一桌子的肘蹄。 好吃的在前,他也不在乎被表姐阴阳自己那伤手了,喝了两口汤,便拿着猪蹄啃。 毫无形象,他一个脸还没消肿、青青紫紫的可怜小子本来也没形象了。 “今天丢人丢干净了。” “给不小心被牵连的赔礼,给拉架、还帮我给那几个混球拖后腿的道谢,再和几个混球算账。” “你是没有看到,我们才到花厅,话都还没说,潘志鸿他爹就先打他了,雷声大雨点小,还不是打给我们看的!” “潘志鸿是黄宇的跟班,黄宇就是被我一拳头打肚子的混账。” “没见着黄宇,说是躺床上养伤,我昨儿一直追着他打,他伤得不轻,但也不至于下不来床,就装模作样。” “黄老夫人还想让我赔罪,母亲让我赔了,赔完她就开始跟黄老夫人算账,把黄家人算得一张张脸黄里透青。” “认肯定是不认的,黄家吵着要告官,母亲问他们拿文房,亲自替他们写状纸,黄老夫人接过状纸时手都在抖。” “父亲没有说话,一直板着张脸,看起来吓人得很。我没被吓到,但把别人都吓着了。” 陆致一边啃,一边说。 蹄子道道软烂,饶是他脸颊伤未好,吃得也一点不费劲。 “祖母……”陆致下意识出口,说完发现不太对,瞥了阿薇一眼,改口道,“我是指那个……唉,你知道我在说谁,她会怎么样?她明明杀了人,难道就这么让她一直住在庄子上、不管她了吗?” 阿薇吃了块水晶肘子,道:“那得看外祖父是个什么处置了。” “外祖父”正巧来了,听到这一句,干巴巴地尴尬笑了两声。 陆致放下猪蹄,匆忙擦了手,站起来问安。 他抬着头,看着定西侯,是疑惑,也是不安:“祖父,杀人了,真的就这么不管了?” 另一厢。 灯火通明的镇抚司衙门里, 穆呈卿站在大案后头,指节在几张纸上敲着。 “杀人,不管可不行啊!”他啧啧两声,“自己不管,那全是报应。” 沈临毓靠着案台,眉宇之间透出几分疲惫,闻言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嬷嬷。 那嬷嬷是冯家做事的,抄家时一并缉了回来,关了一阵子。 他们这么些人起初忙着查冯正彬书房里留下来的文书,明面查冯家的金钱往来,实则沈临毓带着穆呈卿查六年前的科举舞弊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案子查得谨慎,甚至是私下进行,除了他们两人、也就元敬晓得一二。 人手不足,自然缓慢。 虽然还是得了些许成果,但远远不够推进下去。 因而一时间还真没有顾上审个偏枯了的老太太身边的嬷嬷。 直到前两天,沈临毓灵光一闪,回忆起开棺那日冯游身上的那股不自然来,才把冯家人都提来问了。 冯游说“不知道”,他年纪小,家里无论什么事情都推得一干二净。 徐夫人也是“不知情”,问得多了就凄凄惨惨的哭。 可有人会开口。 那个嬷嬷经不住下狱的苦,沈临毓阴沉着脸问了一刻钟,她就嗷嗷地把冯游弄瘫冯家老太太的事给说了出来,且徐夫人包庇儿子,还威胁了她。 供词落纸,按上手印。 穆呈卿道:“那老太太联合冯大人杀害金夫人,好了,九年一过,冯大人死在寺庙里,老太太被她亲孙子一碗药灌倒,这可真是……” “九年,”沈临毓缓声道,“够久的。” “久是久,”穆呈卿顿了顿,想到沈临毓惦记的事,又道,“再久,有个答案也总是好的。” 沈临毓失笑:“这倒是。” 那嬷嬷被带了下去。 “金夫人的那些陪嫁几乎都转了手,弄得七零八落的,”穆呈卿正色几分,“冯正彬多把银钱存在宝源钱庄,但宝源那儿……” 沈临毓道:“还是推说年前太忙了?” “可不是,”穆呈卿道,“顺天府那儿要宝源查的银票,都还拖着呢。” “那就让杨大人把薛文远扣了,”沈临毓道,“杀鸡儆猴。” 穆呈卿嘴角一抽:“你这就为难杨大人了。” 沈临毓睨他:“有话直说。” “定西侯夫人去了庄子上,传的是养病,但谁都知道,有那位姑夫人和余姑娘在,侯夫人养的是什么病真就不好说,”穆呈卿笑眯眯地,“不如,你去和余姑娘打听打听,她们到底抓了侯夫人什么把柄、才把人赶去了庄子。” 沈临毓双手抱着熊,闻言挑了挑眉:“不挖苦我再被人差遣了?” 穆呈卿腹诽了一声“记仇”,嘴上道:“不是你自己说的,查案子各显神通?余姑娘手上若有能顺藤摸到的瓜,差遣就差遣了。” 沈临毓呵地笑了声,阴阳怪气道:“谢谢你的好主意。”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4章 余姑娘满意了吗?(五千大章求月票) 西街口。 关了好些天的广客来重新开了门。 原以为要关到年后去,没想到这日就噼里啪啦鞭炮响了足足半刻钟,炸得街口视线混沌,叫风一吹,吹得满街都是硝烟味道。 东家陆念坐在楼上雅间,阿薇推开临街的窗户往下看。 “看着也是热闹,就是翁娘子似乎有些紧张。” 酒肆重来,先前那掌柜的自是用不得了,陆念把问了翁娘子的意思。 翁娘子带着女儿在铺子后头住了些许时日,楼上楼下倒也清楚,只是她从前是王大青的“贤内助”,会打理内务,却从未接触过生意,更不要说当一酒肆掌柜。 不过,她愿意试试。 依着陆念之前说好的条件,翁娘子自然可以拿着一笔不菲的银钱离开京城,但她不想坐吃山空,也知道孤儿寡母生活,没钱日子难过,有钱也不见得能好过。 此前是没得选,现如今既有的选,翁娘子更想有个安稳进项,也有个安稳靠山。 况且,陆念说得也直接。 前头这一年半载的,不在意赚了还是赔了。 是的。 撕下了岑氏的伪装后,这间地段优越的铺子到底能赚多少银钱,已经不重要了。 阿薇劝陆念开门,也是想让她时不时来铺子里转转,比总待在侯府里强。 管事定下,厨子小二倒不为难。 闻嬷嬷有四司六局的经验,招几个人手,得心应手。 反正也不是一锤子买卖,用着不行就换了。 “人嘛,熟能生巧,头一天当掌柜定然紧张,”陆念今日当零嘴的是一叠醋花生,酸得恰到好处,她很喜欢,“我头一回杀人时也紧张。” 阿薇失笑,回头与她道:“幸好客人还没有上门,叫人听了去,吓都吓死了。” 陆念夹了颗花生入口,没再说话。 阿薇重新把头转了回去,垂着眼看街上。 最后一点鞭炮响完,烟雾半浓半淡,阿薇在街角那侧对上了一道视线。 视线的主人披了件乌色的斗篷,在人群中本不醒目,偏生长得金质玉相,束发的长冠在冬日阳光下熠熠,衬得人越发贵气,只一眼就晓得出身矜贵。 那人正微微抬头,看着窗户边的人。 阿薇微微一愣,而后迎着这道目光,冲那人浅浅颔首示意。 来人自是沈临毓。 他本寻了个由头,想去定西侯府打听些内幕。 也是巧了,骑马行至西街口,有铺子大放鞭炮,且十分阔绰。 炸裂的声响,即便是良驹也焦躁不安,沈临毓干脆下了马、仔细牵着,以前在这混沌的视线里不小心碰着人。 等待的工夫里,他仅仅是视线一转,余光便看到了窗户内熟悉的身影。 这厢位于上风处,视野只些许朦胧,沈临毓眼力好,看到窗内那人扶着窗沿稍稍探出身子,兴致勃勃往下打量,又回转身去,与雅间里的人说话。 虽不知道那厢说了什么,但只看余姑娘发间簪子垂坠摇曳,就能猜到她心情不错。 这倒也好。 心情舒畅些,说不定就愿意多说些细节。 他还记得,开棺之后,余姑娘下山前并不高兴,只说了个“苑马寺少卿的那个薛家”,属于扔个谜团,毫无细节。 不成想,正琢磨着,余姑娘突然回转身来,沈临毓措不及防,视线在空中一撞。 烟雾散尽。 缰绳交给酒肆的小二,沈临毓踩着楼梯不疾不徐往上。 上头楼梯口,阿薇唤了声“王爷”。 沈临毓语气客气:“余姑娘。” 阿薇没有回先前那雅间,引着沈临毓另进了一间:“我母亲在那头歇息,她精神一般、不愿见客,王爷海涵。” 沈临毓正要说一句“无妨”,就听得门板轻轻砰的一声,合上了。 他不由眉梢一扬,看着阿薇。 此前说话,也有过没有他人在场的情况,但那不是在宽敞院子里,就是花厅开着大门,如此密闭室内,倒是头一次。 该说余姑娘信任呢,还是说余姑娘不介意? 阿薇神色自然又坦然,请沈临毓坐下,道:“王爷是想我敞着门和您说我多恨岑氏,多么想把岑太保扳倒,好叫岑氏丢了靠山?” 沈临毓:…… 那当然不太行。 “我恰好经过,没想到遇着铺子放炮,”沈临毓坐正,问,“这是你接手的酒肆?” 雅间里有茶叶热水,阿薇一面泡茶,一面答道:“原是我舅舅名下的产业,前阵子给了我母亲,府里有变故,她情绪不好,我便叫她过来铺子里,不指着赚钱,散散心而已。” 既说到了府里变故,沈临毓顺水推舟,问了状况。 阿薇没有隐瞒。 用刀嘛,总少不得磨刀,磨得快了,切菜剁骨才得劲。 她将岑氏如何通过白氏的陪嫁敛财,以及她又如何毒害了白氏以及陶禹川的事说了一遍,去除手段、只讲结果。 沈临毓静静听着,眸色深沉。 说真心话,他颇为意外。 他倒也不是质疑白氏夫人的死因,这么多年质疑白氏之死的只有定西侯的嫡长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事发之事,那位不过五岁,五岁孩子的敌意到底来自于真实还是虚构,谁也说不准,且自始至终,只有质疑、没有证据。 孩童心思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或许是直觉、或许是自欺欺人、或许是她有发现却无法说明白…… 各种缘由下,沈临毓先前想过,这对母女想对岑氏“复仇”,八成需要先让岑太保倒下。 失了太保仰仗,借着一顿乱棍,得一个结果。 没想到,事情恰恰相反,两人真切抓到了证据。 不是污蔑,不是乱棍下的屈打成招,而是真真正正的真相大白。 沈临毓道了声“恭喜”,又问:“这个结果,余姑娘满意了吗?” “不满意,”阿薇坦率极了,“岑太保不会把银钱吐出来,岑氏还顶着侯夫人的名头,我外祖父看着是没有休妻告官的意思。” 沈临毓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他先前在余姑娘的眼神里读到过深刻的恨意和野心,怎么会如此善罢甘休。 “说起陪嫁银钱,”沈临毓自然而然地顺了话题,“之前余姑娘建议我查金夫人的陪嫁,不瞒你说,不好查。” 阿薇问:“镇抚司不是把冯家抄了吗?” “是抄了,”沈临毓道,“但陪嫁册子丢失,金夫人到底有多少产业,我们很难确定。” 阿薇了然。 闻嬷嬷也许会知道一部分,但也不齐备,且不能名正言顺说出来。 “查出来的那些,就像你先前讲的侯夫人转手白氏夫人的产业一样,各种转手置换,”沈临毓抿了口茶,“不过,冯家如今在甜水胡同那宅子,是冯正彬借贷买的。” 阿薇听得一愣。 京城宅子贵,外地官员想要置办下来,多数都要借贷一番,钱庄日常便做这生意。 可冯正彬的状况不一样。 婚后那宅子是问金家借的,利息可谓忽略不计。 后来搬去甜水胡同,除了原先那宅子,另有姑母那么多陪嫁,怎么可能凑不足银钱? 就冯正彬的性子,岂会愿意平白给钱庄送利息?况且算不得便宜。 沈临毓给了她答案:“前头的宅子一时出不了手,他们多住了两三年,还是没能转手,冯正彬才借了钱置换。 我推测,他那人心小又胆小,杀人在先,敢把金夫人的钱用去各种地方,却未必敢用来买新宅。 他要换宅子,不就是为了离金夫人远远的吗?” 阿薇赞同地点了点头。 姑母死后两年才去大慈寺供奉,冯正彬是良心发现吗?是害怕才对。 他怎么敢再住在原处?怎么敢让自己的新宅子还与姑母有联系?所以才宁可借钱。 “借的是宝源钱庄的钱,”沈临毓道,“他之后经手变动的产业,也多是过了宝源的手。” 在此之前,阿薇就听说过宝源。 翁娘子提过,那出面买镖的人给王庆虎的银票就是宝源的。 下意识地,阿薇问道:“那宝源钱庄和岑太保有关系吗?” “余姑娘脑子活络,”沈临毓轻笑了声,“但很可惜,他们没有关系。宝源钱庄是老字号,据我所知,在先帝朝早年就已经做大了,岑太保那时无名无姓,他在永庆九年、也就是二十六年前官拜太保,宝源家大业大,他便是眼红也……” 沈临毓说到这里顿了下。 热茶氤氲,水汽沁染了眼角,他的神色很淡,看不出多少情绪。 阿薇猜测他或许想到了什么,但这种灵光皆是一闪而过,她便也不出声,且叫沈临毓自己琢磨去,免得她一追问、把灵光问走了,反倒遗憾。 沈临毓的指腹轻轻划着盏沿,过了会儿才回神。 他没有再说宝源钱庄,另起话题问:“余姑娘先前说,陶大人的长子被人引入歧途,借了子钱家的银子?” “说是北城一个姓史的子钱家。”阿薇答道。 沈临毓道了声谢。 “谢”字一出,可见今日的消息置换已到尾声。 最后一点茶水尽了,沈临毓起身告辞:“今日来得突然,没有备上礼物,之后再送开张贺礼。” “王爷客气。”阿薇送他。 沈临毓取了收在一旁的斗篷,搭在胳膊上。 阿薇站在门边,手指扣在把手上,突然转身问道:“两条人命,和陶大人的官帽,对岑太保会有多少影响?” 沈临毓定定看她,实话实说:“会有一些,但你希望的扳倒他,远远不够。” 这个答案,不算出乎阿薇的意料,但有那么一瞬,阿薇突然很想问:那为什么金家倒了?墙倒众人推,为什么推不倒岑太保? 可她终究还是理智的。 她一个字都没有问。 她不能提及金家,不能让郡王爷看清楚她真正的目的。 再说,巫蛊是大案,连皇太子都不能幸免,罔论三公。 阿薇又转过身去,拉开了门,道了声:“王爷慢走。” 沈临毓下楼。 阿薇沿着走廊往里,到最里头的雅间外站定,推开了门。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陆念正闭目养神。 听见声音,她睁开眼皮子看了眼,又闭上了:“回来了啊。” 阿薇刚要回应,就见陆念再一次睁开了眼。 陆念甚至还坐了起来,上下打量了阿薇一番:“他是给了你什么坏消息吗?” 阿薇道:“为什么这么问?” “你心情不好,”陆念指出来,“比先前差多了。” “谈的本也不是什么能叫人高兴的事。”阿薇在陆念身边坐下来。 “话虽如此,”陆念又凑近了些观察,“看出来了,那位郡王没说什么好事,也没说多坏的事。” 好事该开怀,坏事就生气。 “我不喜欢不高兴,”陆念伸手点了点阿薇的脸颊,“我宁愿生气,阿骏那傻子惹我生气,我就骂他打他,比我自己不高兴强。” 阿薇忍俊不禁。 笑出来了,憋在心头的那股情绪便散了,就像那片硝烟,风吹过失了踪影。 “也不是没有好事,”阿薇歪着身子靠着陆念的肩膀,“先前,王爷查冯正彬的案子,我把祸水往岑太保那处引,他并未表态。 但今日我再说起来,所有线索与假设都是围绕着扳倒岑太保来展开的,他却没有提出质疑。 想来,他的目的也是岑太保。” 陆念道:“这确实是好事。” “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反正能借刀就借刀,”阿薇握着陆念的手,“我们办我们的事,叫岑氏把岑太保拖下水。” 透过窗户映进来的日光变了方向,镇抚司官署的书房也渐渐暗了。 穆呈卿推门进来,就见沈临毓坐在大案后头擦拭长剑。 一边走、一边活动了下肩膀,穆呈卿道:“那姓史的狗屁倒灶的事情一堆,他说不记得三十年前的事,我就先回来了,让底下人帮他好好回忆回忆。果然,去一趟就有新差遣。” 沈临毓睨了他一眼:“余姑娘没有差遣我。” “是,她没有差遣你,是你主动要干这些活儿,”穆呈卿上前来,声音也放低了,“你真觉得岑太保打香积钱的主意?” 沈临毓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你知道宝源钱庄是谁的产业吗?” 穆呈卿迟疑了一会,道:“有传言是安国公府上的。” 这种传言如风如絮,若不是他们镇抚司有自己的路子,恐怕也没有答案。 “安国公和岑太保虽是儿女亲家,”穆呈卿摇了摇头,“国公庶女嫁太保次子,亲家是亲家,但也没有那么亲。安国公自己有儿子,他但凡有来钱的营生,肯定紧着儿子,不会叫亲家占便宜。 岑太保再得圣眷,安国公也不会把自家的门路让给他走。 能得定西侯府的银钱,那是侯府几十年由岑氏侯夫人打理,事情好办,但安国公府上,外嫁的庶女如何掏钱?” “掏不着,所以心痒痒,”沈临毓一面仔细擦拭剑身,一面慢条斯理道,“世袭罔替的国公,和桃李天下的三公,本就不是一条路。 岑太保不年轻了,自家若无新人冒头,今日三公,明日也是没落寒门。 他好不容易爬到今日,岂会甘愿就此结束? 为人这般‘上进’,他连定西侯这样的姻亲府上、都要想法子搬银钱回来,想来冯正彬定是没少供奉。 到手的银钱总得有个安置,折腾铺子田庄,来钱太慢,倒来倒去麻烦得要命。 早三十年就有子钱家的路子,但平日除了赌到山穷水尽或是遇事走投无路的,谁会问子钱家借银钱? 真正生意好的,不是钱庄,就是香积钱。 尤其是他若见识了宝源钱庄有多红火,岂会不动心?” “话是这么说,”穆呈卿叹道,“京中钱庄各有背景,赚香积钱的大寺也早就顺水行舟了,岑太保发迹说久真不算久,哪有地方叫他插手?” 沈临毓的手指一弹剑身,铮铮之音回荡。 他笑了起来:“所以,元敬已经去大慈寺了。” 圆月高悬。 元敬这一趟匆忙,赶在城门关闭前回来。 “小的见了住持,据他所言,大慈寺从未经营香积钱。” “大慈寺早前香火一般,求姻缘求子嗣轮不到他们那儿,平日清静,反倒是得了些往生供奉,给先祖们求个安宁。” “香火少,也就无心做香积钱,也就是两年前,山洪毁寺,日子一下子难过了。” “彼时有人寻上来,说是手头有些银钱,偏自家本事不多,想与寺里结缘,他出银钱,寺里操办香积钱,彼此分账。那时寺庙急于重建,毁了的供奉也要续上,手头实在太紧了,典座劝住持应下。” “住持考虑过一阵,但后来京城衙门赈灾,亦有不少官员捐银、信众资助,他们很快重新起来。难关过了,便也就拒了香积钱的事。” 说到这儿,沈临毓和穆呈卿都有印象。 山洪不仅毁寺,还毁了山下村落,死了几十百姓,圣上格外看重。 千步廊左右当时都捐了银钱,多少不论,是个心意。 “可说了谈香积钱的人姓甚名谁?”沈临毓问。 “说是主家姓黄,”元敬答道,“几次来跑腿的那人圆脸、蒜头鼻、嘴巴这边有颗痣,眼神一般,看东西总眯着。” 穆呈卿倒吸了一口气,嘀咕道:“怎么听着有点熟悉?” 再仔细一想,他一拍桌:“不就是那姓史的混账嘛!”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5章 劳烦送一份给王爷(五千大章求月票) 堂内明亮。 史蒙子披头散发地被两个衙役从诏狱架了回来,直接扔到了冰冷的地砖上。 他出生低微,家中行三,从前就叫作史老三。 后来,小打小闹着发了家,为人没有旁的喜好,就爱赚银钱,叫人笑话说“吃酒的是酒蒙子,你就是个钱蒙子”。 笑话传开,他就被称呼为史蒙子。 他对这诨名格外满意,干脆不要那史老三的名字,去衙门里把自己的户头改了,自此就叫史蒙子。 史蒙子一个子钱家,这么多年放钱收钱,手里也养了些人。 这等营生,不可能没有纠纷,顺天府公堂也进过几次,却是头一回被提来镇抚司衙门。 问的,却是三十年前的旧事。 这他哪里能记得? 再说,真记得也不能说呀。 本以为打个哈哈、塞些银钱,这事儿就过去了,没想到这回截然不同,那问话的直接就把他扔进大牢里,叫他好好回想。 他回想了什么? 他被那群衙役小吏吊起来,好生招呼了一番。 本以为这一晚上难捱了,没想到又被提了回来。 史蒙子半眯着眼打量堂上的人。 公堂尽头摆了张长案,案桌后的太师椅上坐了一人。 那人靠着椅背、坐姿随意,红衣乌冠,是这镇抚司官服的颜色,但仔细看去,前头有补子,衣料在油灯下浮现淡淡光泽、应是上头有暗纹,一瞧就是这衙门里打头的人物。 而且,看着年纪很轻,好似没有及冠。 他就做在那儿,手里拿着把长剑,像别人把玩茶玩、揉手核桃一般,他在玩剑。 堂前站了另一人,正是此前审问他的那个。 史蒙子听衙役称呼他为“副使”。 那副使就是穆呈卿。 他瞥了眼趴坐在地上的史蒙子,问衙役道:“没把人打坏吧?” “哪儿能?”衙役答道,“招呼了几下而已,没有您的吩咐都不曾用刑。” 史蒙子脸色惨白。 他痛得嗷嗷叫,却连“刑”都算不上? 好像也对,他没有伤筋也没有动骨,皮开了几处,肉一点没绽,说惨确实不惨。 穆呈卿点头:“没痛得答不了话就行。” 史蒙子一听这话,忙哎呦两声:“您先前问的,小人当真不记得了,您要说三年前的账,小人还能去库中翻翻账本,可那是三十年前,哪里还能翻出来。” “三年前的事能记得,两年前的更加忘不了了吧?”穆呈卿问,“你和大慈寺商量过想做香积钱?” 史蒙子没想到事情变了,贼溜溜的眼珠子下意识转了一圈。 被这副使冷眼盯着,他模模糊糊道:“没有这事……” “没有的事能寻到你头上?你记性不好,大师们记性不错,寺里有人记得你,要他们来当面认一认你吗?” 史蒙子无话可说,尴尬地点点头:“是有那么回事。” 穆呈卿又问:“城里也有几家大寺做这生意,你怎么不寻他们?” “城里几家盘子大,他们不缺香火,也有许多富商委托他们,小人这点本钱扔进去和水入大海似的,连个响都听不到,”史蒙子答道,“所以想着寻家新的,大慈寺当时缺银钱,小的和他们合作,利益好谈些。做生意嘛,就想多赚点,是吧?” “有你自己做赚得多?怎么想起弄香积钱了?” 史蒙子讪笑:“小人自己放钱、利钱是高,但风险也大,收钱难,一个不小心欠钱的就跑没了,要么就是一滩烂泥,死活还不出来,小人总不能把他打死吧? 打死了,小人吃官司,银钱也丢了,不划算,况且,您也知道,正经人谁跟子钱家借钱? 香积钱不一样,那是菩萨的地方,本钱叫‘功德’,利息叫‘福报’,听着就阿弥陀佛。 有佛祖坐镇,老百姓手头要用钱了,愿意寻他们去,那都是正经人。 香积钱放出去都有质押,还不起就拿质押抵,再说都是信菩萨的人,轻易不会耍赖。 小人与寺里合作,安稳、可靠、省心。”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穆呈卿,又看向那一直没有说话、把玩着长剑的年轻人,赔笑道:“小人这不也是想积点功德嘛!” 这话把穆呈卿气笑了:“你还晓得你缺德?” 史蒙子垂下头去,一副老实模样。 反正当初这事儿也没有办成,有钱百姓寻寺庙合作香积钱亦不违法,他胆子比刚才大了许多,干脆一五一十答了。 没成想,后头的一个问题是“你那姓黄的主家是谁?” 史蒙子一下子愣住了:“什么?” “你不会忘记当时怎么和大慈寺说的了吧?” 史蒙子记得,因此心里狠狠把寺里和尚痛骂一番。 生意没有做成,那几个和尚有多闲,这都还记得! 一边暗骂,一边寻思,倒也寻了个由头出来。 “小人胡说八道的,小人的生意说正、也没有那么正,怕寺里看不上这脏钱脏人,才编个主家出来、显得干净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史蒙子越说越觉得自己寻的由头好,正好侃侃而谈,突然听得“铮——”的一声。 他不禁一个激灵,心虚着寻声看去。 发出声音的正是那把长剑。 沈临毓用指节弹剑,剑啸在这空荡荡的大堂里回响。 一直沉默听着的他缓缓抬起眼来,嘴角似笑非笑:“我劝你交代了。” 史蒙子本能地缩了下脖子。 他说不清自己是被这年轻人的气势吓着了,还是叫那剑鸣吓着了。 很快他就知道,这人比先前问话的副使要可怕多了。 沈临毓就坐在那儿,看着和穷凶极恶沾不上:“倒不是好心叫你少受些刑罚,而是提醒你,我这儿是诏狱,平日拖进来关的都是些为非作歹的官员,你一个子钱家,这儿轮不到你。” 史蒙子闻言,一时不知该喜不该喜,就听下一句话砸下来,让他如坠冰窖。 “我很忙,没空管你那点狗屁倒灶的事情,但我看上你的银子了,眼瞅着过年,我也该捞一笔。我把你的钱抄了,你看看有没有地方说理。” 史蒙子张大了嘴。 这叫什么? 还有没有王法? 他能和镇抚司讲王法? 沈临毓不管他想什么,自顾自说:“我确定你的银子是我的了,你能确定你的银子都是你的吗? 你一个铜板不剩,能跟你主家交代吗? 你是想身无分文被扔出去后、由主家收拾,还是让你主家也进来,我收拾他、他就没办法收拾你了?” 半晌,史蒙子那几乎张成了鸡蛋的嘴又慢慢合上了。 “小人没有主家,小人就是寻个靠山好办事,再替人打理打理银钱,”史蒙子哭丧着脸道,“大人您问姓黄的,是小人只知道他姓黄,他给小人投了钱,小人按季给他分钱。他那模样一看就是厉害人家……” 见沈临毓把这人的嘴撬开了,穆呈卿也知道他的习惯,接了话继续问:“叫什么名字?住哪里?三十年前你借钱给陶禹林,是不是受了他的指使?” “只有他指派人上门来寻小人,小人哪里敢打听他的住处,”史蒙子道,“三十年前是赌坊的人把陶禹林带来借钱,小人这营生、和赌坊总要有交情,大家一起赚钱,他们有客人就想着小人。 当然了,明面上赌坊不会借钱,就私底下。 小人后来也问过,可能吧、八九与黄老爷有关系…… 黄老爷的名字,黄桂。” 穆呈卿转头看沈临毓。 要说京中姓黄的高门,他们能说出来几户,但黄桂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印象,说不准是假名还是家中仆从的名字。 穆呈卿又问史蒙子:“他长什么样?” 史蒙子说不清楚。 穆呈卿干脆叫了个画师来。 趁史蒙子和画师形容的工夫,沈临毓起身从堂后侧门出去,站在廊下吹风提神。 穆呈卿跟了过来:“我上回去顺天府寻杨大人,他和我讲薛大人的事。 他提起定西侯那位嫡长女,人家陆夫人真有见地,她就爱看‘狗咬狗’。 也对,谁不爱看,我也看爱。 要是抓进来的那一个个都会咬,我们能省多少力气!” 沈临毓呵地笑了声:“你觉得那史蒙子能咬?” 穆呈卿点评道:“牙口不怎么样。” “等他饿红了眼,一口破牙都知道咬了。”沈临毓道。 穆呈卿乐了一会儿,寒风一吹,又正经起来:“且不说能不能从姓黄的拉扯到上头那位,但香积钱的事也没有做成,退一步说,哪怕真成了,以那位的心思、还不晓得挂在谁的名下。” 朝廷不许官员参与这些买卖,但上头有上头规矩,下头有下头的应对。 宝源钱庄明面上不会和安国公府扯上一点关系,岑太保即便去做香积钱,也是一层绕一层。 沈临毓背着手,乌黑的眸子里映着廊下的灯笼光,神色严肃。 他想起来了白日里和余姑娘的那番对话。 两条人命,陶大人的官帽,远远不够扳倒岑太保。 这史蒙子再咬得很,拖下了姓黄的主家,也未必拖得动岑家。 就像薛文远那事,薛波忠心耿耿要一人扛了,真叫薛文远到案,此人说不准还会替岑太保扛。 不是所有的狗,红了眼的时候都会咬起来。 穆呈卿见他这幅表情,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问:“圣上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沈临毓道:“除非舞弊坐实……” 真说起来,他并未向圣上直白询问过此事,毕竟那舞弊案卡在冯正彬那儿,而冯正彬死了,但沈临毓很了解圣上。 圣上念旧情。 他还是皇子时,蒙岑文渊救驾才得平安。 救命之恩,圣上可以出嗣个儿子。 同样的恩情,圣上会保岑家荣华,许多事情睁只眼闭只眼。 再者,圣上不想重蹈覆辙,巫蛊案时京城血流成河,金太师也被砍了头,朝中人心动荡,以至于不得不叫一把年纪、早已告老的帝师高邈坐镇,此番若再大动干戈,总不能叫高老大人三出山吧?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老大人身体也着实吃不消了。 因此,除非是科举舞弊这种动摇朝廷之根本的重案,沈临毓想,圣上不会轻易再动一位三公。 责罚少不了,扳倒还不够。 在真正抓到舞弊案的证据之前,镇抚司只能步步为营,从外围慢慢把口子收紧。 一旦中心发难,如今掌握的所有不法之事全部堆上去,一口气把岑太保压死。 这些都是花,而那块最好的锦缎,还不能拿下。 穆呈卿愁得按了按太阳穴:“那老狐狸真能藏!但要说舞弊跟他没有关系,我是不信。” 沈临毓睨他一眼,道:“所以还是让杨大人把薛文远拘了吧,年前总得出口气。” 穆呈卿:…… 看看深夜里口中呼出的这白雾。 冷呐! 他都替杨大人冷! 穆呈卿正想说些什么缓和缓和,就见沈临毓抬了步子,沿着廊庑往前走。 “你去哪儿?”他下意识问。 沈临毓道:“回府去。” 穆呈卿诧异。 沈临毓虽不至于把镇抚司当家住,但照往日习惯,都这个时辰了,他就在后头书房里将就一夜,不会再特地回长公主府。 “今日倒是稀罕。”穆呈卿评道。 沈临毓脚步一顿,侧过身子斜乜了他一眼:“我去吃了一壶茶,没有付茶钱,总得把开张贺礼添上。” 穆呈卿倒吸了口凉气,几步跟上来,盯着沈临毓问:“你不怕叫长公主知道?你前脚送开张礼,她后脚让嬷嬷写聘礼。” “……”沈临毓梗了下,“不至于,她最多盘问几句。” 穆呈卿小声问:“你别告诉我,受差遣、习惯成自然?” 沈临毓朝着大堂方向抬了抬下颚:“有句话叫‘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史蒙子都知道。余姑娘出了线索,给一份回报,往后有什么新消息也好开口,礼尚往来的事。” 说完,沈临毓与穆呈卿一摆手,不疾不徐离开了。 穆呈卿没有再跟上去,掉头回去看画师的进展。 要他说,只要能扳倒岑太保,余姑娘定是知无不言。 翌日上午。 西街人来人往。 广客来开门迎客,大堂里有两桌生意。 灶房忙着备菜,阿薇趁一个灶台空着,抓紧时间炸鸡松。 那日给陆致备了几道猪蹄肘子,少了他亲口点的鸡松,陆致吃完肘子意犹未尽,还依旧对鸡松念念不忘。 阿薇今日得空,与他多准备一些,也叫陆念添一道菜。 翁娘子进来寻她:“前头来了个小哥,说是昨儿与您吃茶的公子的亲随,与您来送贺礼。” 沈临毓走前提过这事,阿薇猜测是元敬来了,便道:“我一时走不开,你让他过来吧。” 不多时,元敬便在灶房门口探了头。 见她正往油锅里下料,元敬道:“您先忙。” 阿薇直到炸完一锅,才擦了擦手走出来:“叫你久等了。” “小的来与您送开张礼,没有其他事务在身,”元敬双手把礼盒奉上,“王爷祝广客来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阿薇道了声谢,打开了盒子。 只见里头垫了锦布,上头摆了只琉璃酒壶、并四只夜光杯,倒是送酒肆开张的应景礼物了。 “王爷有心了。”她笑着道。 元敬低了声,又替沈临毓带了句话:“那子钱家提了个姓黄的,叫黄桂,再具体的他就说不上了。” “姓黄?”阿薇灵光一闪,“我知道一个姓黄的,我表弟的同窗,黄宇,以前一道看过斗鸡,前几天还动手打了一架。” “小的会转告王爷。” 说完,元敬便要告辞,阿薇看了眼贺礼,道:“若是还得空,就再等一会儿,我把菜蒸了,劳烦送一份给王爷。” 元敬一听,自是不走了。 炸过的鸡松要再上锅蒸,说久倒也不算久。 热腾腾装进食盒里,层层裹好,元敬飞一般回了长公主府。 哪知巧也不巧,在前头花厅外迎面遇上了他们爷和长公主,那食盒往后藏已是来不及了。 “拎回来什么东西?”长公主问。 元敬看沈临毓。 沈临毓约莫猜出来了,故意问:“没有凉吧?” 元敬硬着头皮道:“一出锅就带回来了,应当还热着。” “那就往厅里摆了,叫母亲也尝尝,”沈临毓交代了,又同长公主道,“叫他去西街酒肆买了个吃食回来。” 长公主一听便来了兴致:“哪家酒肆?值当叫人特特去买?” “广客来,”沈临毓答道,“昨儿经过见重新来门了,试个味道。” 长公主倒也没有多想,扶着沈临毓的手往厅里走:“是道什么菜品?” 沈临毓哪里答得上来? 元敬接了话去,仔细说了这鸡松的做法。 幸好,等蒸制的时候,余姑娘介绍了一番,不然他哪里说得明白。 长公主坐下来,接了筷子,夹了一颗含入口中。 “炸过再蒸,当真很是酥嫩,这鸡肉蓉打得也好,细腻极了,”长公主笑了起来,“可惜路上耽搁了,若是刚出锅的,定会更香。” 沈临毓暗暗松了口气。 礼尚往来,险些出意外,幸好圆过去了。 不等他也尝一口,长公主笑盈盈地,又道:“那灶上有这等手艺,出彩的定不止这一道菜品,过几日衙门封印,叫上你父亲,你陪我们一道上这酒肆去。” 刚夹起来的鸡松微微一晃,沈临毓动作快,调了劲稳住才没有掉。 见长公主笑意盎然,格外期待,他只得也回了个笑容:“听您安排。” 一旁,元敬木着脸一动不敢动。 真不能怪他,他已经有一个月半躲着长公主走,不曾听她念叨,也就不会“张口开窍闭口欣赏”了。 谁晓得,今儿一头撞上了,偏还提着“罪证”。 元敬悄悄看了沈临毓一眼。 开不开窍的,他看不透他们爷。 但欣赏,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了。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01章 下午更 不是请假不是请假不是请假。 就是我熬不动了。 1号更新放到下午。 12月,月票月底有双倍,能屯的书友拜托屯到月底吧,屯不住的现投~~ 大家下午见。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6章 你有什么脸面对我母亲大呼小叫?(五千大章) 苑马寺少卿薛文远被请去了顺天府。 千步廊中午歇息时,他刚从正阳门出去,杨府尹已经带人侯着了。 杨大人客客气气,一番恭维,态度却坚决。 薛文远只得给同行的下属递了个眼神,随杨大人回去。 路上谈笑风生,说些年前当值最常唠嗑的“封印后一道喝一盏”、“这一年当官的体会”,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俨然是关系不错的同僚一块去吃个午饭。 而另一头,万通镖局也被顺天府接手了。 这里不像正阳门下那么和煦,府丞带了几十人手,扣人的扣人,查封的查封。 镖局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哪里敢跟官差硬碰硬? 不多时,大掌柜、总镖头被带回去,引得左右铺面的人不住往这厢打量。 这些人进牢房,薛文远进了后衙厢房。 薛大人毕竟是官身,案子还暧昧着,在有裁度之前,得有一份“礼遇”。 杨府尹安排好这一些,又往千步廊中去了一趟。 这一回进了正阳门,行至三公做事的官署,好好整理了一番仪容,这才一脸抱歉又忐忑地去拜见岑太保。 岑太保已经得了消息了。 心里窝着火,面上依旧是那副慈眉善目样子。 他请杨府尹到清静书房,吃茶说话。 杨府尹脸上的忐忑更重了:“下官中午把薛大人请回了顺天府,您和他两家姻亲,下官思前想后,这事得主动来跟您交个底。” 岑太保抿着茶,不置可否,想听听这姓杨的如何交底。 “前头已经把那薛波带回去了,他倒还硬气,没有说薛大人什么。” “下官是有心周旋周旋,底下人糊涂着办了事,薛大人不知情,不知者无罪。” “可下官也是有心无力了,定西侯府那位不省油啊!” “那日把薛波咬出来时,她就在顺天府,亲耳听得明明白白,下官已经尽量拖延了,但她三五天催一回。” “主要是万通那儿着实不干净,发现了的问题弄得下官也不能睁只眼闭只眼,真是不办也得办,毕竟下官这乌纱帽……” “那祖宗再闹,下官架不住她!” 杨大人揣度着岑太保的反应,硬着头皮说话。 岑太保深深看着他,一盏热茶下肚,才缓缓开了口:“顺天府依法办事,老夫理解。 说来你们也辛苦,眼瞅着要封印了,手上还担有一堆事。 别的话老夫就不说了,杨大人多抓紧些,事情查明白了,该放就放、该关就关,别大过年的还没个定数,叫薛大人在后衙一住就要住到来年开印去。” 杨大人点头道:“下官晓得、晓得。” 说完了,他顶着岑太保锐利的目光退出来,大步不停往外走,一路走出正阳门,才在寒风下松弛了肩膀。 天上日头淡,他又出了一身冷汗,叫风一吹,他不由打了个哆嗦。 而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都什么事! 刚那些话真是说得他浑身鸡皮疙瘩,态度谄媚,却都是和太保对着干的。 那薛文远抓都抓了,他却还得去岑太保那儿表一表“忠心”,这和灵堂里吹唢呐有什么区别? 要他自己说,肯定是能装死就装死。 岑太保不主动来提薛文远的事,他就躲在顺天府衙门里迅速把案子办了,真正的一泻千里,年前盖印递上去,先过个好年再说。 可镇抚司那儿叫他一定要吹这个唢呐! 杨府尹天不亮爬起来擦乌纱帽,在得罪岑太保和得罪成昭郡王之间,他咬咬牙选择了前者。 太保权重,能叫他翻不了身,但朝堂条条框框,太保要公报私仇也得讲究下体面。 郡王矜贵,听说在御书房里都是我行我素、不羁得很。 真把他得罪了,镇抚司想处置哪位官员,直接拖进去就是。 诏狱那地方,公报私仇轻而易举,哪怕最后全须全尾把他送出来,他也得在里头过个大年。 不远处,轿子正候着。 杨府尹上前去,起轿了,他闭目沉思。 说到底是薛文远行事不端在先,顺天府依规矩办事在后,他办他的案子,办成什么样,不怪他! 冬日夜长,西街上已然是灯火点点。 广客来的生意中规中矩。 闻嬷嬷关上雅间的门,轻声说着外头消息。 除了贴上封条的万通和被带走的薛文远,还有薛家状况。 薛少卿在顺天府“做客”,薛家暂时没有被围,只遣了几个人手守门“照顾”,出入有个消息。 闻嬷嬷道:“岑琅回了太保府。” 陆念今日想吃甜的,阿薇就把醋花生换成了虎皮花生。 糖霜裹着干脆的花生仁,陆念时不时来一颗,闻言道:“她回去搬救兵?她能搬得动?” “自找出路而已,”阿薇笑道,“您上回教她‘和离割席回岑家’,此前犹犹豫豫的,今日大事不好,或许就想通了。” “我敢教,也得她敢学,”陆念嗤笑,“她可不敢孤身和薛家谈和离,岑太保不会答应她,她若一意孤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陆念说到这里顿了下,转头问阿薇:“她那点儿斤两,现在还能做什么?” 阿薇道:“当尼姑?” 说曹操、曹操来了。 岑琅提着裙子,闷头沿着台阶上来,一路冲到厢房外头,她的丫鬟都跟不上她。 门关着、却没有紧闭,岑琅激动着一推,便看到了坐在桌边怡然自得的陆念。 “你满意了?!”岑琅尖声道。 看着盛气凌人,可那声音抖得厉害,足见心中恐惧。 岑琅心里乱得很。 薛波被抓后,薛家里头就压抑着,她看公爹与丈夫脸色,日子并不好过。 她求助过祖父和胞弟薛瞻,也到定西侯府求助过姑母岑氏,却没有得到任何实质的帮助,只能继续绷紧了弦。 这根弦,在今日知道公爹被顺天府带走后就断了。 薛府门外也守了人,岑琅不想坐以待毙,想起那日陆念说的“和离割席”,急匆匆赶回太保府。 明面上,回府救援,实则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她不想被薛家连累。 祖父还未散值。 岑琅只能和母亲哭,和祖母哭。 哭不出个结果,只哭到了祖父回府,她劈头盖脑挨了祖父一顿训斥。 “愚不可及!” “树还没有倒,猢狲就要散了?” “你快快给我回薛家去,没事都被你哭出事来!” 岑琅孤立无援。 她不能赖在娘家不走,真把祖父惹极了,说不定就把她五花大绑、塞入马车送回薛家。 于是,岑琅想到了岑氏。 可听说岑氏已经叫陆念母女赶出了京城,岑琅越想越无助,性子上来,到侯府打听了陆念行踪,急急寻了来。 陆念凤眼斜乜,似笑非笑:“我满意什么?” 岑琅恼及了她这般看不起人的模样,几步进了雅间。 那丫鬟喘着气上楼来,见这般状况,忙不迭回身关门,警惕着看着陆念。 “夫人……”她小声劝。 岑琅挥开了她。 心中有个声音在叫嚣,岑琅想发难,想学陆念砸秋碧园一般砸雅间,可她迎着陆念、心底里不可避免地发怵,以至于她根本不敢从陆念碰得到的东西下手。 桌上的茶盏碗碟,她不敢碰,可左右再看,这雅间里朴素极了,一无挂画二无摆件,光秃秃的墙面、空荡荡的博古架,岑琅无处动手。 她就这么愣在了原地,一时进退两难。 陆念看穿了她,笑容越发轻蔑:“你说你,连发脾气都瞻前顾后,你有什么用?比起岑氏,你的确差得远。” 岑琅咬着牙关,怒视她。 “你既连撒气都撒不明白,”陆念起身,走到薛琅跟前,“那只能出现问题、解决问题。 我明确告诉你,我不可能放过薛家,薛文远当你祖父的马前卒,我暂时弄不死你祖父,但我可以拿薛文远开刀! 我来猜猜,你回娘家是想求他们让你和离?没有人答应你,你失败。 你也不想想,让你和离回娘家,薛文远会以为岑家与他割席,他怎么还会心甘情愿地给你祖父扛事? 要让薛文远感恩戴德地扛,牺牲你岑琅又算什么呢?” 岑琅的眸子颤着。 被陆念说中了,这滋味很不好,但她反驳不了。 陆念却是笑容明媚:“话说回来,岑太保保不住薛家,难道还会保不住你?保你又不是只能靠和离。” 岑琅一愣,下意识地,她想问“如何做”。 话还未来得及出口,只瞧见陆念突然抬起了手,向她探了过来。 岑琅下意识地想往后退一步,但对上陆念那笑里含刀的目光,她心中一颤,脚下似是长了钉子一般动弹不得。 而那只手落到了她的后脑勺,抽出长钗,顷刻间岑琅的长发披散下来。 釜底抽薪般抽走了固定发髻的长钗,其余头面失了倚靠、纷纷落地,叮铃哐啷声中,玉簪裂开、碎片四溅。 丫鬟惨白着脸,想叫又不敢叫,只用力捂住自己的嘴,难以置信看着陆念。 岑琅在这动静中回过神来:“你……” “我心情好,给你指条路,”陆念把那长钗塞到岑琅手中,笑容蛊惑,“绞头发吧。你在岑家当尼姑,你祖父能把光着头发的你押回薛家去? 畏首畏尾,等着别人救你?天下哪有这种好事! 趁着薛文远只是被扣在顺天府,没有定罪,你赶紧自己想想办法吧。” 陆念说完,偏转头给阿薇递了个眼神。 阿薇冲她莞尔一笑。 陆念没有再管岑琅,由闻嬷嬷陪着走出雅间,往后院去了。 雅间里只剩下阿薇和岑琅主仆。 阿薇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岑琅的脸被披散的长发遮盖住,看不清楚她的神色,但她的手紧紧握拳。 阿薇瞥了眼她手中的发钗,暗想,但凡岑琅手上有些力气,这钗子恐要变形。 但显然,岑琅没有那个手劲,就像她本身也没有不管不顾地蛮劲。 阿薇冲那丫鬟道:“给她梳头,这雅间等下还要迎客,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小丫鬟听说过陆念的疯劲。 今日见了陆念本人,此刻正是心潮振动之时,也不敢惹阿薇,只能看岑琅。 披头散发总不是一回事,她怯生生劝:“奴婢先给您梳头吧。” 岑琅没有动。 她像是整个人混沌着,几次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阿薇看在眼中,问:“你想说什么?说冤有头、债有主,我母亲和岑氏算账,不该算到你头上?” 岑琅“啊”了声,喃喃道:“我比她小好几岁,当年为难她的又不是我……” “然后呢?”阿薇冷声道,“岑氏大把大把银钱拿回岑家,差不多三十年! 你现在几岁?你过去吃的穿的用的,是你祖父的钱吗?不,是从我们定西侯府里吸的血! 你一点都不无辜,你的锦缎绫罗,你的金银首饰,本来就是我外祖母留给我母亲、留给我的。 你们占了去,你有什么脸面对我母亲大呼小叫?” “我姑母她……”岑琅怔愣了下,有些疑惑,“她拿侯府银钱、贴补岑家?” “她还毒杀了我的外祖母,要不是杀人在前,她会去庄子上过年?”阿薇的语速不快,咬字却清晰如刀,“我母亲从未错怪过你们岑家!只有你欠她,没有她欠你们分毫!” 岑琅的肩膀缩了下,心慌意乱:“我不知道……” “不知者无罪?”阿薇讽笑,“那你现在知道了。” 岑琅已然失魂落魄,被丫鬟扶到椅子上坐下。 小丫鬟的手抖得厉害,几次扯到了她的长发,岑琅都没有呼痛。 长发被重新盘起,只是显得凌乱,小丫鬟只得把斗篷的帽子覆到岑琅头上做遮掩。 阿薇抬手指向门口:“现在你可以滚了。我母亲没有跟你计较,是她大度。” 岑琅的身子晃了晃。 陆念大度? 这恐怕是全京城最大的笑话! 可陆念是笑话,她岑琅又是什么? 她不知道。 短短半日间,她已然是天翻地覆。 岑琅被小丫鬟搀着走了。 阿薇站在窗边,垂着眼看她的马车离开,这才关上窗户,下楼去后院寻陆念。 陆念在逗翁娘子的女儿小囡玩。 或许是离镖局“大战”那日远了,又换了生活的地方,小囡的胆子比被翁娘子抱着到定西侯府的那日大了些。 不过,她还是不怎么爱说话。 翁娘子在前头照顾生意时,她就在后院老实待着。 这孩子很好带,厨房、跑堂的时不时看她两眼,就很能叫人放心。 陆念蹲着在陪小囡翻花绳,这是沉默不语也能玩的游戏,小囡很喜欢,能不言不语和人玩很久。 阿薇过去,也陪着蹲下来。 陆念轻声问:“岑琅走了?” “走了,”阿薇眉宇舒展,一点没有在面对岑琅时的冷漠与讽刺,声音温和地问,“薛文远会反水吗?” 问是这么问的,其实答案阿薇也自己也知道。 万通镖局明面上做的是行镖生意,背地里沾了些不干不净的事,但薛文远并不是万通的大东家,哪怕算上邹如海的那份,薛家在万通也只占个小头。 就那点能大能小的事,通过郡王给顺天府一点助力,薛文远自己大抵是要完蛋,要薛家子孙未必不能周旋。 若是反水,咬出一串螃蟹来,薛文远自己讨不得好,子孙更会被人放弃。 老老实实把事儿都扛了,岑太保起码会保他儿孙的性命。 “岑琅若豁得出去和离了,薛文远指不定会担心受怕,可谁叫岑琅是个没出息的呢?”陆念摇了摇头,“她绞头发当尼姑,不够薛文远掂量的。” 说起来,这么些年,陆念见过形形色色太多种人了。 有人愣头青,一挑就上钩;有人胆子小,自己就把自己吓死了;有人老奸巨猾,很难对付。 岑琅不是最胆小的,也不是最好骗的,她连气头上要撒气都畏手畏脚。 “我们不过是说几句话,”陆念的手指搭在红线上,指尖一勾又一翻,把小囡手上的花绳又翻回了自己手上,“能给岑家添堵最好,添不了也不损失什么。” 阿薇应了声。 另一厢。 岑琅回到太保府。 门房上见了她,忙禀道:“姑奶奶,姑爷来接您回去,这会儿在太保大人书房里说话。” 岑琅的脑袋嗡的一声,闷头往未出阁时住的闺房走。 太保夫人听说她回来了,阴沉着脸要来训话,一面走、一面和岑琅的母亲说:“她就是被养得太任性了,没个主见,你自己的女儿,该怎么劝她、你自己知道。” “是……” 婆媳两人各怀心思,进屋时都还稳重,绕过落地罩,看到岑琅拿着剪子绞头发,双双变了脸。 “你做什么!”岑琅母亲扑了上去,要夺剪子。 可惜她们装模作样来得迟了,地上已经丢了长短不一的黑发,岑琅的头发被她剪得跟狗啃了似的。 “不让我和离,我当尼姑总行了吧!”岑琅哭喊着。 太保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她能不知道岑琅是个废物吗? 废物还能有胆量、有想法断发? “她去过哪里?”太保夫人质问那丫鬟,“她见过谁?” 小丫鬟经不住吓,哭道:“见、见了定西侯府那位……” “陆念疯婆子?”太保夫人头皮发麻,对岑琅道,“你怎么能听那疯子的话?!” 岑琅满面泪水,一面发抖一面尖叫:“我以前骂她疯子,咒骂她、厌恶她,可掉头来我才是那个丑八怪!姑母真的杀过人!那我是什么?我是帮凶吗?” 岑琅的母亲茫然又不安,张嘴要和婆母说些什么。 太保夫人几步上前,扬手“啪——”的一声,一巴掌将岑琅打得偏过头去:“听个一面之词,就迫不及待给你姑母定罪?昏了头的东西!” 岑琅被打懵了。 从小到大,她从未挨过巴掌。 她捂着火辣辣的脸,夺回剪子往头发上招呼,嚎道:“那您说,真相是什么?是什么!”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7章 想过河拆桥了吗?(五千大章) 春晖园。 阿薇正在小厨房里备菜。 定西侯在广客来扑了个空,晓得娘俩在府里,便又赶紧来了。 正屋的大门紧闭,棉帘子垂得密不透风。 定西侯先往小厨房来,就见阿薇站在案板旁片肉。 毛婆子见了他,赶忙起身问安。 阿薇闻声抬头看了眼,不轻不重唤了声“外祖父”,又低头做事。 定西侯背着手走到边上,往案上一看:“兔肉?” “是,”阿薇刀工稳,说话并不妨碍她手上做事,“今晨有猎户到西街上卖货。 先前接受广客来的时候,您也晓得,铺子受了街上其他酒肆排挤,很难收到野物,如今重新开张,定的也都是日常菜肴。 也就是腊月大雪封山,不是打猎的好时候,那猎户胆大心细运气好,得了些活物,一心趁着严冬价比三家,否则也轮不到我们广客来。” 定西侯是晓得。 上回阿念和岑氏拍桌算账、把秋碧园砸了的时候,就说过这事。 “日常菜肴稳当,”定西侯道,“野味总是稀罕些。” “是啊,再有关系好的猎户,也没有哪家酒肆能保证一年四季、客人想吃什么就有什么,”阿薇语调淡淡的,“但能买些,和捧着银子被人当冤大头宰,两回事。” 当了快三十年冤大头的定西侯老脸一红。 他不在意银钱,但被外孙女儿追着戳,怪没有面子的。 “所以啊,”阿薇一手扶着肉,一手握刀细细片,片出来的肉薄且均匀,“翁娘子估不准价,又不想断了这采买路子,便请我去看了眼。 我一眼就瞧中了这两只肥硕的活兔子。 自家吃用,我也没有压价,一并都收了,等片好了腌一会儿,晚上吃拨霞供。” “吃拨霞供好,”定西侯赞同极了,“今儿夜冷,我看这天又要下雪,雪天吃这个,温一壶酒,最是应景。” 阿薇笑了声:“倒不是想着应景,而是母亲很喜欢拨霞供。” “这样啊……”定西侯的确不晓得这些,但听得这“喜欢”二字,还是上了心,“山里的野兔子不好抓,开春挑个庄子叫人养起来,想吃的时候就送来。” “兔子见风长,眨眼数不清,”阿薇道,“开春又不应景,也吃不完。” “自家吃不完就供铺子里,”定西侯忙道,“拨霞供不应景了就换其他做法,说起来,以前在东越时候、那山里也好抓兔子。 外祖父抓过几次,那兔子腌了上架子烤,滋味也很不错。 等夏天了,外祖父给你和你母亲烤来尝尝。” 阿薇放下了刀。 她片兔肉照着部位不同分开,腌制也是分门别类。 大酱、花椒、黄酒倒下去,阿薇道:“等夏天再说夏天的事,谁知道成是不成呢。” 定西侯下意识要多保证,琢磨着阿薇的话又止住了。 也是。 现在说得再多,也不及到时候烤好了送来。 阿薇将肉腌上,洗干净了手,这才正色着问道:“外祖父有话便说。” 定西侯轻咳了两声。 毛婆子机灵,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定西侯这才道:“白日岑太保寻我,想趁着明日休沐去庄子上探望岑氏。” 阿薇挑眉:“为何?” “阿薇,我跟他说岑氏杀人,他作为岑氏的伯父,哪怕心知肚明,也不能只听外祖父这一家之言。” 定西侯来之前深思熟虑,尽量用阿薇能接受的方式来说。 当然,也是阿薇相对更好说话。 阿念那脾气发起来,哪怕道理是这个道理,她都一脚盆子把道理踢翻。 定西侯想想也怵,毕竟,他也没想和阿念起冲突。 “先前,岑太保说等衙门封印之后去庄子上,无论他给我们什么答案,这一趟总是要走的。” “今日上午,他突然改主意了,说的是他夫人挂念岑氏,正好趁休沐过去。” “外祖父明日会一道去,毕竟是我们的庄子,又是这般人命关天的大事,不能没有自己人坐镇。” “所以,一下衙就来跟你说这事,等下也和你母亲说,省得你们从别人口中听来,还当外祖父背着你们与岑家商量了。” 阿薇平静地看着定西侯。 岑家要走这一趟,完全在意料之中。 倒是定西侯这小心翼翼的样子,叫阿薇意外些。 她哼笑了声:“自己人?您确定您是自己人?” 定西侯尴尬道:“自然是了。” 阿薇促笑了声,没说相信、也没说不信,只道:“我晓得他为何改主意。 昨儿苑马寺那位薛大人被顺天府扣下了,听说万通镖局也封了。 岑琅急得到广客来与母亲吵架,被母亲几句话怼了,她回去后说不定也闹了一场。 内忧外患的,万一岑氏杀人的事再沸沸扬扬起来,他这个年真不好过了。” 定西侯讪笑。 岑太保态度的变化,他自是看在眼里。 对方要提前去看岑氏,他也不会耍横拒绝。 就像他和阿薇说的那样,总要走这么一回。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去过之后呢?”阿薇问,“岑氏亲口承认杀了人,他们岑家给外祖母赔命吗?” “这……” 阿薇没有再追着这个问题不放,转而道:“我跟您一块去。” 定西侯闻言,转头往正屋方向看了眼:“你母亲……” “她不去,”阿薇直接道,“我会说服她、不让她去,我担心她去了那里再受刺激。 肝气郁结对她没有好处,她和岑氏吵起来了,了不起再拿匕首捅,捅三刀是捅,捅第四刀也是捅,无所谓的。 但谁叫还有岑太保和太保夫人呢? 他们岑家齐心协力、岑岑相互,您又不休妻又不告状,还要在其中周旋,母亲越看越上火,真捅岑太保了,您怎么办?” 定西侯:…… “阿薇,这不是……”定西侯长叹了声,一时当真不晓得如何说明白自己的心境,“岑太保不是薛文远,不是拿着状纸就……” “我知道,”阿薇打断了定西侯的话,认认真真道,“我知道,所以只要把岑太保拉下来,就能把岑氏从族谱上划去,就能让她偿命了。 外祖父,我母亲那日就告诉过您了,她哪怕成鬼成魔,都不会饶过岑氏。 您别拖后腿就是了。 我们和岑家,不死不休的。” 定西侯沉默了。 他顺着阿薇的视线看出窗外,外头夜幕垂下来,层层雪云的尽头,有些许云后落日晕染出来的金粉。 不多时,那道金色越来越淡去,最终也只留下了黑暗。 院子里灯笼次第亮起。 阿薇烧开了备下的山泉水,又手脚麻利地切了些配菜。 闻嬷嬷闻声过来,替她将肉菜端去正屋。 阿薇取了小碗:“蒜蓉、香油、花生末,多放些红油,滴一点点香醋,我母亲最喜这个口味。” 调好了,她又取一碗,转头问定西侯:“您呢?” 定西侯愣了下。 本以为又要被“送客”,没想到这拨霞供还有他的份。 “一样,”定西侯赶忙说道,“和你母亲一样就好。” 水已经半开了,阿薇舀到锅子里。 定西侯二话不说,把锅子端过去,阿薇跟在后头,手上捧着个架锅子的炉子。 陆念瞥了眼定西侯,慢悠悠从大摇椅上坐起身来,揣着手看阿薇支炉子。 火稳、水热,夹一片腌好的兔肉,热汤中翻滚。 定西侯烫了一片,薄透的肉熟了之后,色泽宛若他不久前才看过的晚霞。 他的对桌,陆念津津有味,阿薇笑盈盈与她说着“这碟是后腿”、“这碟是胸肚”,母女两人其乐融融着。 明明坐在同一桌,却不似一桌用饭的人。 定西侯把肉片浸入调料、又塞入口中,肉香浓郁,很是鲜美。 就是辣了些,冲嗓子得很。 他又看了眼陆念和阿薇,那两人全然不怕辣。 罢了。 别的都不说了。 像是来年夏日才烤的兔子,他拖不拖后腿,等事情结束了,阿薇和阿念也就知道了。 翌日。 定西侯府的马车等在城门边。 半刻钟后,岑家的马车也到了。 雪后寒冷,谁都没有下车的意思,掀着帘子彼此打个招呼,一前一后往庄子上去。 岑氏养伤的庄子离得远,又是积雪难行,抵达时已经差不多中午了。 阿薇踩着脚踏下车来,抬眼看向岑太保夫妇。 说来,她并非头一次见岑太保了。 闻嬷嬷与她提过,她幼年还在京中时,岑太保也曾来过太师府。 同为三公,金家祖上就“阔气”,祖父是官家子弟更晋一步,岑太保出身普通百姓之家,靠着才学与机遇得今时地位。 两人的青云路截然不同,但关系倒不差,岑太保来府里吃酒,祖父也去岑家拜访。 可到底太多年了,阿薇当时也不称不上记事,被抱去问过安也记不住模样。 此时再看,很是陌生。 岑太保似是畏寒,斗篷很厚,脸色苍白。 太保夫人跟在他身后,精神气不好,像是坐车坐久了不舒服一般。 但阿薇再仔细看去,就看到她眼下涂了厚厚的粉,勉强挡住了青色。 陆念与阿薇介绍过这位太保夫人,她姓宋,是岑太保的原配夫人。 宋老夫人念书习字都是岑太保高中后才学的,她倒也努力,起步虽晚,但学得用心,长久下来,不说有那能作诗写文章的本事,但日常应酬往来都已足够应付了。 “可惜性子定了,主见不多,什么都听岑太保的。” 这是陆念早年与宋老夫人打交道后,得出来的结论。 如今又过十多年,阿薇看着这位上了年纪的老夫人,亦步亦趋跟在岑太保身后,无喜无悲面无表情,看来,好像也没有多少变化。 几人一道进了岑氏屋子里。 庄子地多,建起来的院落最是宽敞,但也只有宽敞。 屋里是点了火盆都改变不了的冷冷清清,桌椅虽全,摆设全无。 岑氏腿上的刀口没有痊愈,日日下不了床,只能养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但或许是那些掩藏起来的罪孽都曝了光,再不用掖着躲着,破罐子破摔一般,她的睡眠比起在侯府里时好了不少。 且晓得岑太保夫妇要来,岑氏心里憋着一团火,不愿叫他们看自己落魄模样,提前收拾了一番。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围了条褚色抹额,只看那气色,竟是比宋老夫人都红润几分。 宋老夫人看她这般模样,只能又看岑太保。 这叫她如何责备陆家磋磨折腾人呢? 定西侯先开的口:“你有没有毒害白氏,毒杀你前头那未婚夫,你自己说给岑太保听。” 岑氏冷笑道:“不是已经定罪了吗?” “那我可曾冤枉了你?”定西侯又问。 岑氏扫了眼站在一旁的阿薇:“陆念呢?” “磨刀呢,”阿薇扬起唇角,挑衅道,“想下回再捅你几刀。” “瞧瞧,”岑氏拍了下床板,“非要捅死我了事,我说什么不都一样吗?!” “底气足、火气旺,”阿薇慢悠悠往前走了两步,直直看着岑氏,“看起来比在侯府里精神,怎的?住这儿住出能耐来了?” “咳咳!”岑太保以手作拳,抵着嘴角重重咳嗽两声,“行了,老夫要听个明白。侯爷,小孩子有脾气,你带她去外头吹吹风,我们和阿妍慢慢说。” 定西侯不太愿意。 阿薇却是直接拽住定西侯的袖子,作势往外走:“慢慢编,我倒要看看杀人如何编出花来。” 定西侯见她坚定,只好几步跟上。 出了屋子,他皱眉回头看了眼。 阿薇直接去了边上屋子里烤火取暖,根本不理会其他。 狗咬狗嘛。 她和陆念就等着岑氏与岑太保各怀鬼胎、互扯后腿。 不给地盘,这狗还怎么咬起来? 白皙的双手靠近火盆,热气滚滚涌上来,阿薇活动了下手指,喟叹了声。 另一边的屋子里,岑太保夫人搬了把椅子坐到炭盆旁,垂着眼、不出声,热气暖了腿,却叫疲惫的心境越发郁郁。 她干脆闭上眼睛,退下手腕上的佛串,捻着珠子无声念起了经文。 其他事与她无关。 丈夫和侄女的争执,也与她无关。 论不道她置喙。 床边,岑太保垂着眼皮,深深看着岑氏。 “我那日就与你说过,藏好你的尾巴!”他一字一字道,“我没有想到,你竟如此扛不住事,这就被揪了个正着! 三十年、三十年前的事,难道还洗不干净?你竟然不挣扎、不周旋,直接叫人赶来了这里! 你真是叫我太失望了!” 岑氏冷笑了声。 她的失败,的确始于自身,但真正让她兵败如山倒、无法力挽狂澜的是李嬷嬷! 伯父不关心事情经过,不知道陆念那疯子到底有多豁得出去,开口便是“失望”。 她才是对伯父“失望”透了! “您怪我?”岑氏阴测测问。 “被抓到两条人命的是你,”岑太保指着她,“为了个妾不是妾、外室不是外室的女人,把薛家拖下水的也是你! 眼下不止是薛波,连薛文远都被关了起来! 阿琅闹死闹活、绞头发要当尼姑,我岑文渊竟然有个孙女要当尼姑! 就这,我还得给薛家擦屁股!” 昨日当真一场闹剧! 他正和薛成秋商量好了之后应对,给薛家喂了一颗定心丸:即便事情无法挽回,也会保住薛家其他人。 结果,岑琅就给他当头一棒。 看到那乌七八糟头发的岑琅时,岑太保眼冒金星、险些被气得撅过去。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岑琅倒好,不知孝顺,还用这来威胁父母长辈! 思及此处,岑太保眯了眯眼,质问道:“出了状况不赶紧与我知会一声,你倒是说说,我如何和陆益开口才能把你也捞出去?!” 岑氏哼地笑了出来。 她挺直了腰背,毫不回避岑太保:“我为什么会被抓到?最初还不是为了那五千两银子!” 一提起来,岑氏就冒火。 “自从我掌了侯府,前后小三十年,我给伯父您送了多少银钱?” “不敢说一下子吃个饱的,但也回回安稳,从没有出过差池。” “平日那么多好处了,您还觉得不够,那时候突然狮子大开口、硬要逼我再掏五千两出来!” “那是五千两!不是五十、五百!账目上一下子挪五千,您告诉我,我去哪儿给您挪?” “也是天注定了,侯爷和白家要往蜀地送五千两和三箱药材,我揪着头皮想办法,去动那银子。” “我那段时日多辛苦啊!愁得病倒在床,连中馈都被阿骏媳妇那装模作样的玩意儿夺了去!就算如此,我也把事情给您办妥了,五千两送到您手上,那三箱好药材您倒个手也值好些银钱!” “中馈易手、这两年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供您银钱,您心中有气,但您不逼我那笔银钱,我不病倒,哪里会有杀鸡取卵的事?” “陆念那斤斤计较的混账东西,她知道没了五千两和药材,她能不拼命?” “我说句不好听的,那银钱药材到了蜀地,陆念手头厚实了,她说不定根本不会回京来!她不回来,侯府里太太平平,薛家也稳稳当当!” “我尽心尽力为岑家,如今落了难,您不说怎么帮我,先来指责我一通,怎么?想过河拆桥了吗?”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8章 我们很愿意效劳(五千大章) 岑氏抬着下颚,挑衅地看着岑太保。 岑太保紧紧抿着唇,一双眼白半浑的眼睛看着她。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屋子里沉闷得厉害,只有太保夫人拨弄佛珠串子的声音。 静得人心发慌。 先慌的不是这厢剑拔弩张的两个人,而是无声念经的宋老夫人。 像是没有控制好手上力气一般,两颗珠子重重碰了声,她的手一颤,那无声的经文有了声。 “南无阿弥陀佛”着不断反复诵念。 岑太保在这佛语里冷静下来,轻轻咳了声。 太保夫人仿若是才发现自己漏了声音,立刻又紧闭了嘴,一颗一颗拨珠子。 深吸了一口气,岑太保沉着声音,一副怒其不争的口气:“阿妍,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现在是我们叔侄之间起纷争的时候吗?” 话音落下,他看到岑氏冷笑了一声。 说起来,他们叔侄两人面相上颇为相像。 慈眉善目,这是五官带来的优势,天然就容易获取别人的信任与好感。 比起玉树临风的俊,岑太保更喜欢这般叫人看着安全、放心的模样。 岑氏原先也是这般,可现在却变化大了。 脸上挂不住那层肉了,垂下来后,连原本圆滑的眼型都压成了倒三角似的,看着就一股凶相。 岑太保摸了下胡子。 说来他比岑氏大了一辈、年长二十,三公之位高高在上、但朝堂不是省心省力的地方,他这些年也十分操劳,可他的面相还没怎么变,年轻的岑氏却一脸老态到看不下去。 说白了,还是没用! 扛不住事,生生把她自己给耗惨了。 岑太保心里嫌弃怪罪得不行,嘴上到底还收了些,没有再说重话:“我和你伯娘今天过来,为的是商量之后的事,不是为了与你离心,自己人先打起来。 陆益和那小丫头片子还在隔壁,我们闹了,他们真是过大年。” 说着,岑太保伸手往外头指了指,提醒岑氏莫要不知轻重缓急。 岑氏又往后靠了下,引枕垫背,没有刚才那么气势汹汹。 她能不知道轻重吗? 但想要得轻重,就先把那重得砸出去、摔个响的,剩下的就是轻的了。 不砸那一下,伯父可不会退一步。 岑氏太懂岑太保那句“给薛家擦屁股”是什么意思了,那是弃军保帅。 舍了薛文远一人,伯父竭尽全力保薛家余下的人安生。 判得狠了,流放路上有岑家打点一番;判得轻些,离京还乡,有银钱有关系,做个舒坦的乡绅人家。 好多的“前程”! 薛文远但凡不是个蠢货,都知道保家。 可岑氏和薛文远不一样。 她要保的是自己的命,而不是舍了自己的命去换儿女安生。 以定西侯的性子,他不会拿阿驰他们泄恨,但伯父这人说不准真会与她割席。 岑氏岂能接受? 她必须把自己和岑家死死捆在一条绳子上,这才是她的活路。 她拿陆念作旗开道。 不拿那五千两和药材,陆念就不回京拼命了? 怎么可能?! 陆念只要有一丝机会,就会杀回京城来,闹一个天翻地覆。 那五千两和忌日上的桂花酥一样,就是“借题发挥”的那道题而已。 可那又怎么样? 陆念对付她的题卷,她岑氏一样可以拿起来往伯父脸上砸,叫他也去做题去! 看看,这一道题砸过去,伯父不就愿意好好“商量”了吗? 当然,岑氏也不认为岑太保是真心退让,就像她不会天真地认为、伯娘是被他们吓着才失声诵了阿弥陀佛,都是戏码罢了。 “伯父不想过河拆桥就好,”岑氏道,“侄女和姻亲不同,这席子没有那么好割。” 岑太保眉头的青筋跳了下。 这些年,他其实也感受到了力不从心。 精力不比从前,前景自然也不及当年,说透彻些,那就是“到头”了。 圣上近几年越来越喜欢启用年轻的官员,老头子们在朝堂上、很多时候必须揣度着圣上的心思,给新人让些步子。 若是自家有出色的新人,岑太保或许还会喜欢这种“传承”。 可偏偏岑家续不上那口气! 一旦他从太保之位上退下来,岑家眼瞅着是下坡路。 岑太保岂能甘心? 尤其是,他越来越觉得,他在渐渐失去圣心。 没有具体的实证,只是一种感觉,但岑太保为官多年、直觉出色,这叫他不得不上心。 权势摇摇晃晃,对金钱的渴望自然重了许多。 他早些年就有往钱庄、寺庙投本钱的想法,只是各有利弊,又各有麻烦。 差不多两三年前,岑太保下定决心、挑中了大慈寺。 大慈寺从未做过香积钱,想要撬开这道口子,自少不得银钱开道。 办事的人买通了寺中典座。 谁能想得到,山洪突然滚滚而来,那典座脱身不及、葬身洪水之中,此前的工夫一并随着流水去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但大慈寺缺银钱重建,倒是给了岑太保另一个机会——他资助大慈寺重建,而大慈寺在渡过难关后做香积钱。 大慈寺里也有人心动了。 只是,事情还在最初的商议时,圣上下旨赈灾,还有官员相应捐银。 真是把岑太保气笑了。 他自是让人对和尚们隐了消息,紧赶慢赶把要事情敲定,甚至不惜提前把银票送上大慈寺。 只是大慈寺的重建比他预想得要更耗银钱,岑太保一时之间调不拢现银,才会去问岑氏要五千两急用。 等五千两到手,大慈寺已经得了捐银,尤其是城中信众,大把银钱往寺里送。 死心眼的和尚感动不已,一心要建塔林,要为亡者祈福,要成为供奉往生牌数量最多的寺庙,无心去折腾香积钱生意。 岑太保拿着银钱投不出去,当时的怨气,如今想来都憋得慌! 他努力顺了顺气,与岑氏道:“不说那些,仔细说说经过。” 岑氏藏一半说一半。 “上次回去观洗三礼时就跟您提过,陆念母女把我住的那院子都砸了。” “我搬了个住处,年纪大了认床,睡得不太好。” “我前后病了有一阵,阿驰兄弟他们轮着守夜,那日凌晨梦里说胡话、正好叫阿骏听了去。” “我倒是稳住阿骏了,但他那傻子脸上藏不住事,叫人看出来,才闹起来。” “李嬷嬷被陆念连蒙带骗,吓得口无遮拦,把白氏的死说了。” “也不晓得她们还从哪里得知陶禹川是吃松子吃死的,言之凿凿,叫嚷着要开棺。” “您当我不想争辩?李嬷嬷反水也就罢了,陆念是会听人解释的?” “她恨不得我死!” 岑氏说到这儿,一把掀开了被子,直接把中衣裤腿卷起来,直到露出腿上绷带。 “她连扎了我三刀!”岑氏咬牙切齿,恨得浑身发抖,“血撒了半褥子,我看着那三个血窟窿险些没有昏过去! 她是疯起来不管不顾,要不然我怎么能来这里,说好听了叫避其锋芒,说难听些,我怕她再捅我几刀! 您刚才不也听阿薇说了吗?人正磨刀呢!” 岑太保盯着绷带,心头震撼。 他这一生,也算是用过各种手段,可即便是沾人命也是隔了几层,出个脑子、不出力。 他何曾真见识过陆念这种直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 “陆益就当看不见?”岑太保气问。 “看见了,”岑氏没好气道,“陆念现在是他的心肝宝贝,谁都比不上,只要陆念没有真把我捅死,他只会在一边拉偏架。” 岑太保拧眉。 明刀暗箭总有套路,但疯子癫起来…… 他若真把岑氏从这庄子里捞出去,想办法抹平白氏的死,陆念这刀子怕是要直接往他身上捅。 可不管岑氏,显然也不合适。 岑太保略一思量,没有明确给出答案,只提醒岑氏道:“那个阿薇丫头,是不是和成昭郡王走得近?我听说开棺那次,她也在场。” 岑氏垂着眼皮子,啐道:“她就是条泥鳅!什么都想插上一脚!” 岑太保又道:“郡王近来查冯正彬那案子,镇抚司的人手还几次去了顺天府。杨文集敢扣薛文远,我看郡王爷怕是没少在背后指手画脚!” 闻言,岑氏抬起头来,故意道:“您一个三公还怕他?” “怎么不怕?”岑太保瞪了她一眼,完全没有被激将,“我是臣子,人家是圣上亲儿子!” “出嗣了算哪门子的儿子!”岑氏哼笑起来。 血缘这东西,有什么用呢? 阿骏是白氏亲生的,却是她好好养大的,那就成了她的儿子。 教成什么模样,还不是她说了算? 越小越好养,陆念就是大了两岁,难弄得很! 郡王生下来是先皇后抚养,满了周岁就出嗣了,说到底是长公主与驸马养大的。 圣上与他之间,能有多少父子情分? 况且,最是无情帝王家! 圣上有很多儿子,他下旨杀过儿子、幽禁过儿子、流放过儿子…… 儿子在他那里算个屁! “说来,阿睦开春要下场了吧?”岑氏眼珠子转了转,“阿睦若能金榜题名,伯父也能松一口气了,得叫他好好发挥才是。” 突然提起这事,岑太保心头一跳,下意识觉得不好:“你说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做姑母的牵挂侄儿而已,”岑氏把裤腿放下,重新压好被子,“年节里,还请您使人来看看我,给我送些养身补气血的药材来。 我这里消息闭塞,有人来看看我,我才好知道家里不是真的抛下了我。” “放心,不会叫你在这儿自生自灭,”岑太保道,“但你我都要有个准备,事情刚掀开来,我若太冒进,且不说陆益是个什么心思,陆念是说捅人就捅人。 暂且不要硬碰硬,先稳一稳,我另外想个办法给她们找些事,叫陆念母女没空惦记你。 等过了这阵子风头,要叫我来办,还是要先把陆益调走,他不在京里、才好叫陆念母女吃大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切记,不要操之过急,先仔细养一养你的腿伤。 你看我这腿,就是年轻时救驾受伤没有养好,年纪大了烦得很。 你说你上年纪了,在伯父看来不也是小辈?有你年纪大的时候!” 岑太保摸着胡子、语重心长。 现在就是要稳,稳住陆益,也稳住阿妍。 至于想把陆益外调恐难以达成,他近些时日在御前不比从前,这就不用告诉阿妍了。 阿妍只要记住,他救驾有功,他有能耐办事,老老实实安安分分,这就够了! 两方也算是达成了意见的统一。 岑太保背着手走出屋子去。 定西侯和阿薇留意到他,也先后出来了。 岑太保揣着手,无奈地与定西侯道:“事出突然,孩子心里再有气,也不该动刀子。” 定西侯闻言走上前去:“照这么说来,岑氏对您承认了她毒害白氏?” “她在气头上,气头上的话又哪能全信了?”岑太保叹了一声,“当然,老夫也不是说完全不信她那些浑话,但说实在的,突然间告诉老夫、老夫的侄女儿手上有两条人命,老夫也发懵呢! 你要个交代是在情理之中,但给老夫一点缓神的时间,这事情化小了说不过去,往大的去又实在…… 侯爷你也知道,圣上近来烦心,年前就别再叫他不痛快了,等年后我们得一个论调出来。 眼瞅着过年,我不想被人当年节里的谈资,侯爷肯定也不想吧?” 定西侯一脸为难又心烦,转头看阿薇。 阿薇直直看着岑太保,扔下“缓兵之计”四个字,抬步往岑氏屋子里去了。 迎面,太保夫人从里头出来。 岑太保便道:“我们先回城了。” 定西侯送他们出去。 另一厢。 阿薇不远不近站在床边,与岑氏道:“岑太保想要缓兵,你不会答应了吧?他为了稳住外祖父,都主动开口说年后处置了你、给我们交代。” 岑氏闭目养神:“你不用挑拨。” “哪里用得上我挑拨,你自己心里门清,”阿薇慢悠悠道,“我母亲烦着呢,她没有那么好的耐心,说不定哪天就直接捅你心口了。 你一命呜呼,还是死在这个没有外人的陆家庄子上,你是病死的,谁叫你就是来养病的呢? 你死了,谁会替你申冤? 你儿子舍得为了亲娘和父亲、兄姐撕破脸吗? 我倒是很期待他撕,他来撕了,你杀人的内幕就彻底瞒不住了,真相大白! 他八成没有办法让我母亲赔命,不过他的儿女就彻底没有立身之处了,你说说,你那儿媳妇愿意为了个杀人偿命的婆母,让丈夫干那等完蛋的蠢事吗? 你是儿子靠不上了,娘家也靠不上,你死在我母亲手里,她大仇得报,岑太保就算是给了我们交代了。 这么算起来,他巴不得你赶紧被我母亲捅了心窝子。 你看,缓兵之计真正得益的只有他。 以你的能耐,定然也想明白了,你勉强应下缓兵之计,想来手里也拿捏着些让岑太保不能不管你的把柄吧?” 岑氏已经睁开了眼睛,阴戾地看着她。 “我建议你多留些线索,多写两张遗书,”阿薇说着就笑了起来,“万一我母亲没有忍住、直接取了你的性命,岑太保对你不管不顾,有你交托的线索遗书在,还能叫他也喝一壶。 别说你舍得了自己的命去护娘家、护背弃了你的娘家,你不是这种人! 你白白为娘家付出这么多年,甚至留下了证据被我母亲翻账,说实话,你嫁进来之后就只管侯府、不管娘家,他们也饿不死,你更不会被揪出来。 我母亲被你远嫁,你把这么些年孝敬岑家银钱的十分之一给她添妆,每年再往蜀地多送些银票,她都不能从银子上找你麻烦。 那你就还能做很多年的侯夫人。” 岑氏一听这话,哈哈大笑,笑得眼泪水都出来了:“你也太小瞧我了!我怎么会上你这种当!陆念是什么人?她要杀我,动刀就是了,还要什么由头!” “是啊,杀了你报了仇,但谁叫外祖父傻舅舅又笨呢?”阿薇不紧不慢,道,“只能迫不得已留着你的命,等真相大白的那天才拔了刀。 现在,你已经没有用了,可以随时随地想杀就杀。 我再劝你一回,既然你会对娘家心生怨怼,记得留遗书。” 说着,阿薇抬起手,比了个划脖子的动作,笑得格外灿然:“银钱不是白拿的,寻他麻烦,我们很愿意效劳。” 定西侯回来,刚进门正好听见那句“外祖父傻舅舅又笨”,一时之间进退不是,颇为尴尬。 阿薇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没有再留下来听岑氏那违心又嘴硬的话,抬步往外走。 定西侯也跟了出来,招呼了人手进去看着岑氏。 “阿薇,”定西侯斟酌着道,“外祖父不是不知道他要拖延……” “没事儿,”阿薇打断了他的话,“谁叫他是太保呢?没能把他拉下来之前,难道还能逼他大义灭亲?” 定西侯一哽。 道理的确就是这个道理。 但从阿薇口中说出来,他听着就是有股“阴阳怪气”的味。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9章 等着被御史参吧! 马车驶在入城的官道上。 雪后道路泥泞,速度慢下来,却依旧颠簸。 太保夫人捻着佛珠,身体被晃得左右摇摆,嬷嬷努力扶着她,也难免有几次叫老夫人的腿撞到了另一侧的岑太保。 岑太保面上没有多少表情,道:“车上就别念经了。” 太保夫人的手一顿,轻声问道:“阿妍这事要怎么办?” 岑太保道:“你不用管。” 话音落下,他听到老妻低低叹了一声。 叹得他烦闷不已。 说白了,若是子侄们出色,岑家不会是现在这样;若是孙辈们能得用,他更不会年纪越大越着急。 这般想着,岑太保叮嘱太保夫人道:“阿睦几个月后就要下场了,得在他身上多用些心,家里这么多孩子,就他最像我。” 太保夫人眉头一皱,很快又松开:“你年轻时总说,做学问要持之以恒,功夫在日常点滴里,不能指望临时抱佛脚。 阿睦若能高中,自然是平日就下了苦功,只最后这两三月用心,哪里能逆天改命? 说来,我不担心阿睦念书,老太爷你最看重他,时时抓紧,底子打得好。 我担心他别的,阿妍刚才那口气…… 老太爷,他不会知道什么吧?” 岑太保的嘴角一抿,冷声道:“阿睦有什么别的事?他和阿妍又没有什么往来,阿妍能知道些什么?你也别多事,阿睦春闱要紧。” 太保夫人垂下了眼皮,慢悠悠把佛珠套回了手腕上,才答了个“是”。 而后,偏转过头,背着岑太保,比起眼来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来,勉强忍住了心中不屑。 她一点都不喜欢岑睦。 傍晚,马车回到太保府。 岑太保先下车去,就见岑睦恭谨候在一旁,便问:“你也才从外头回来?做什么去了?” 岑睦答道:“听说大姐心情不好,我买了些她爱吃的糕点回来。” “不用管她!她就是昏了头的东西!”提起岑琅,岑太保就有气,对着孙儿又和气许多,“等下到书房来,祖父考校考校你的功课。春闱近了,不能松懈。” 岑睦应下,又对着下车的岑太保夫人恭恭谨谨行礼:“祖母。” 太保夫人扫了他一眼。 岑睦二十出头,身量不算高,五官脸庞和岑太保很像,一笑起来就得人欢喜。 但她就是看着不欢喜! 等岑睦跟着岑太保走了,太保夫人才扶着嬷嬷的手往内院走。 行到半道上,长子媳妇得了消息来迎她,婆媳便又一道走。 太保夫人肚里有气,少不得埋怨儿媳于氏:“老太爷又把岑睦叫去指点了,你说说,你现在后悔不后悔?” 于氏讪讪。 太保夫人咬牙又道:“你真是不争气!” 岑睦是庶孙。 若是府里名正言顺的姨娘生产下来的孩子,即便是庶出的,太保夫人也会呵护几分。 肯定比不了嫡孙,但不至于说厌恶。 可岑睦呢? 岑睦是她长子岑睿生的庶子。 生他那小娘子抱着刚满月的孩子寻上门来,非说是阿睿的种。 阿睿听了都懵,后来才说有那么十天半个月的关系,但早断得干干净净,不晓得她怀孕、更不晓得她会生下来。 这种说不明白的事,原本照太保夫人的想法,直接轰出去了事。 可那小娘子张牙舞爪,厉害极了,一眼没看住就要冲去衙门告状,说太保之子始乱终弃、连亲儿子都不认,闹得她头昏脑胀。 最后是太保回来做了主,不要节外生枝,既然有过关系就认。 太保夫人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庶孙娘俩。 “认都认了,改变不了,”太保夫人絮絮叨叨怪罪,“你倒好,就为了那么个小货一病不起!狐狸精抱着孩子上门,你不说硬气地给小货立规矩,竟然还病恹恹地把自己的地盘都快让完了!气死我了!” 于氏垂着头。 她和岑睿定亲时,公爹刚迈入官场不久,彼时两家半斤八两,谁也谈不上高攀。 普通的官宦人家,定亲又早,他们算得上青梅竹马长大,本以为婚前倾慕婚后和睦,哪想到才过六七年就有年轻女子抱着儿子寻上门,她整个人被震得失魂落魄,怎么都接受不了。 生了阿瞻后身体本就没有养得很好,又得一肚子怨气,这下雪上加霜,郁结不发、卧病在床养了十多年。 也就是前几年,儿女都大了、成了亲,她才算慢慢想开了,康健起来。 “您教训的是,”于氏道,“那时候钻了牛角尖,现在才想明白,什么都不及儿女重要。我当时那一病,拖累了儿女,也叫您受累了。若没有您护着照顾着,他们兄妹三人,日子还不晓得过成什么样。” 提起这个,太保夫人亦是心痛不已。 可怜她那嫡出的两个孙儿、一个孙女! 小小年纪差一点就没了娘! 父亲被小货拿捏了,亲娘病得自己都顾不上,太保夫人怜惜他们,但她也确实心有余而力不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那会儿她有一个老来子,就比长孙岑瞳大四岁。 她抚养老来子,又要照顾阿瞳和阿琅,还有个才周岁的阿瞻,四个孩子,大小不一,叽叽喳喳,她没老都能被折腾得老上十岁! 那几年,丈夫任太保不久,政务繁重,家里事情全要太保夫人支撑起。 位列三公,往来的交际也变化了,太保夫人亦有许多应酬,虽说身份摆着、没什么人会贸然为难她,但端起身姿笑语晏晏,大半天下来也叫人够呛。 她是生生挨过来了。 “我受累算得了什么?”太保夫人抹了一把眼角,长叹道,“我糟心的是,好好的孩子,一个个都耽误了! 最该有人管有人教的那些年,荒废了! 你自己想想,你若没有病倒,阿瞳阿瞻两兄弟由你自己看着管着,念书能比他岑睦差? 阿琅那听风就是雨、能被陆念骗得团团转的性子,也是小时候少了亲娘照看。 我一个忙里忙外的祖母,添上几个丫鬟嬷嬷,怎么能跟你这么个亲娘比!” 于氏顺着婆母:“是我的错,耽误了阿瞳几个,也耽误了小叔,若您的精力能全花在小叔身上……” “他现在也不差,”提起小儿子,太保夫人心中稍稍安慰了些,“给安国公当女婿,他媳妇虽是庶出女儿,但很受国公夫人宠爱,不比嫡出的差。 有这样的岳家在,他吃不了亏。 就是阿瞳阿瞻,被那岑睦比下去了,来年真金榜题名,老太爷那心越发不晓得偏到哪里去了!” 这还没有高中呢,老太爷就得出了个“就阿睦最像我”的结论来,真真能把人气死! “他那书也全是白读!”太保夫人啐道,“光会做文章有什么用?被他那没脸没皮的姨娘教的,全是乌七八糟的事!” 别以为她不晓得,老太爷没少给岑睦收拾事儿。 “你好好劝劝阿琅,”太保夫人叮嘱道,“她不懂事,影响的不仅仅是薛家那头,也有阿瞳和阿瞻。她不能光想着自己,不管两个兄弟吧?” 于氏道:“我会与她说的。” 另一厢。 岑太保也在叮嘱岑睦。 “把心思花在功课上,你天资聪颖又不缺勤奋,念书事半功倍。” “不是不让你劳逸结合,但你收收心,你也看到家里近来事多,你再有前回那种事,怕是没有那么容易擦干净!” “春闱最要紧,趁着祖父还能操持几年,也好给你铺一条好走的路。” “你几个兄弟都不是念书的料,这个家以后就要靠你了。” 岑睦自是应下来,又问:“您和祖母去探望姑母,她还好吗?姑父何时接她回京?我听说是姑父偏心女儿外孙女,所以才……” “这事你不用管,”岑太保摆了摆手,“你只要好好念书,你记住,你立起来了,你姑母才越有底气。” 随着年末封印的日子越来越近,各处衙门有忙着收尾的,也有已经无心处理正事、只等歇年假的。 顺天府里倒还热火朝天。 杨府尹不可能真客客气气地让薛文远在后衙书房里过大年。 正忙碌着,师爷过来寻他:“定西侯世子和那位柳姨娘来了。” “你帮着把事情办了,”杨府尹大致知晓来意,但一说完又改了主义,“罢了,我自己去吧。” 两厢在前堂打了照面。 杨府尹与陆骏行了礼,又看柳娘子,心说,难怪侯爷放不下。 陆骏还没有从变故里缓过神来,但替久娘改姓、替姨娘收回镖局,在他心里是理所应当之事,自没有推诿,陪着来了。 久娘的户板换得很快,从今日起,她不再姓王。 柳娘子对这个并不在意,她接过镖局的契书时,手忍不住发抖。 名字又换回了熟悉的“广源”,她当年迫不得已亲手将它卖掉,今日总算又拿了回来…… 没有忍住,眼眶泛红,视线模糊了些。 柳娘子不想在人前掉泪,便让陆骏再和杨大人说些事,自己去外头吹吹风。 官府衙门,柳娘子没有乱走,就站在廊下调整情绪。 远处,传来七零八落、慢慢吞吞的脚步声,柳娘子下意识寻声看去,就见几个衙役押着一众囚犯出去。 她在那一群人中看到了王庆虎。 王庆虎也看到了她,突然顿住了脚步,因为凹陷而显得凶相十足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衙役催促:“发什么呆?还不快走!” 这一发声,引来几道目光。 王大青也认出了柳娘子,龇牙咧嘴地笑:“看看那位戴金钗穿华衣的夫人是谁啊,大哥,那不是我那位好大嫂吗?你骗人镖局、把母女俩赶出家时,有没有想到这么一天?” 王庆虎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架着刑具,他恨不得打王大青两拳。 被王庆虎害惨了邹如海也眯了眯眼:“府尹大人出来了,他边上那位是定西侯世子,嘿!堂堂世子,对小娘还客客气气。 我知道了,人家肯定是来收回镖局的,王庆虎你说说,你那便宜女儿改姓了没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王庆虎横了他一眼:“你知道个屁!” 上回,定西侯府那位夫人说了,久娘是他王庆虎亲生的,久娘以后能在侯府过好日子,他的女儿是侯府千金。 他高兴…… 他高兴个屁! 明明是他的女儿,为什么要跟别人姓! 他们一家本来能过得好好的。 要是没有邹如海怂恿,他怎么会吃下镖局? 要是没把久娘母女赶出去,他怎么会再娶方氏?还把方氏和王大青私通的儿子当宝贝? 就是这些人毁了他! 王庆虎气急败坏、挣扎着要给王大青和邹如海教训,被衙役连踹了几脚,直接拖了出去。 距离远,陆骏只看到闹剧却没有听见声音,问柳娘子道:“姨娘认识?” 柳娘子转头看他,没有隐瞒:“久娘原先的那个父亲。” 陆骏摸了摸鼻尖,斟酌着点评道:“看着不是一位好父亲。” “他心里总想着久娘还有一位父亲,疙疙瘩瘩,”柳娘子直视陆骏,“世子也有两位母亲,总也有人会疙疙瘩瘩。” 陆骏:…… 这一回,他听懂了。 已故的生母没办法疙疙瘩瘩,只有养母才会。 疙疙瘩瘩存心头,自然会出问题,何况那个疙瘩是“毒杀”。 当着杨大人的面,陆骏自不好与柳娘子再往下说,只问:“杨大人,那些人怎么处置?” “王庆虎等人为了夺取镖局,设计海贼夺船,致使落水的部分镖师丧命大海,定了斩立决。” “至于那银钱和药材失踪的案子,牵涉到万通镖局,还有薛文远那边,正在加紧审问之中,还请世子转告令姐,再多等些时日。” 陆骏点了点头。 陆念自从近来的心思在广客来,以及怎么再找岑氏麻烦上。 银钱和药材这张牌已经打过了,她没有那么关心。 不过,陆骏还是给陆念带了消息。 腊月二十五。 衙门封印。 广客来的生意还不错,有些官署同僚年前应酬,定了这里的雅间。 阿薇去看了会儿灶头,拿着一盅浓浓的虾仁鲍片粥上楼寻陆念。 “鲜,”陆念尝了一口,很是喜欢,叹道,“今年大抵就这样了吧。” “我让舅娘把李嬷嬷送去庄子上了,让她和岑氏一块过个‘热闹’年,”阿薇笑道,“来年我们再使把劲儿,都会好起来的。” 看起来,这忙碌的一年就要过去了,朝堂上有什么明争暗斗,也该暂且养精蓄锐。 因此,谁也没有想到。 这一天的傍晚,天边火烧云引得百姓纷纷抬头看,而镇抚司毫无征兆、突然把新宁伯黄镇的府邸给抄了,惊得所有人又急急转头,险些把脖子给拧着了。 只太保府中,岑太保气得险些失手摔了酒盏。 “他怎么能?” “伯爵府说抄就抄,他能给圣上交代?” “胆大妄为!” “等着被御史参吧!”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0章 楼塌起来有多快 御书房。 年过半百的永庆帝气得胡子都抖了。 “先斩后奏,你小子胆子可真大!” “朕让你去镇抚司当指挥使,可没叫你二话不说就把谁家底抄了!” “新宁伯是先帝年间才封的爵,满打满算也就五六十年,你这么一抄,朕以后怎么跟你皇祖父交代?” “说他老人家识人不清,新宠黄家连一甲子的忠臣样子都装不下来,转头给您孙儿给抄完了!” 御前当差的人手早就被屏退了,大内侍海公公守在外头。 听着里头永庆帝生气的质问,海公公暗暗为成昭郡王担忧。 坏了哦…… 圣上这是气狠了。 因着是出嗣了的皇子,永庆帝也不用管什么平衡,不用多思量前朝后宫的有的没的想法,待郡王颇为器重与偏爱。 不过在明面上,圣上有条线拽得很紧。 这是“外甥”而非“儿子”。 提及先帝,那是“皇外祖父”与“外孙儿”。 道理上,把这个“外”字捏牢了,私底下多给些、多照顾些,也不会有哪位缺心眼儿的主子非瞪着眼睛寻郡王麻烦。 以此来看,眼下是真的气的够呛,都忘了把那“外”字挂嘴边了。 海公公担心,挨骂的沈临毓本人一脸平和。 他拿起茶壶续了茶水,双手奉给永庆帝:“舅舅,人无完人,外祖父又没有火眼金睛,偶尔看错个人也不稀奇。 再说,当初外祖父封的是黄镇他父亲,又不是现在这个黄镇。 黄镇承爵后,不感念外祖父的恩情,也不聆听您的指点,一家老小但凡知道爵位恩宠来之不易,哪怕不为朝廷做些事实,也该克己守礼,不做那硕鼠蛀虫。 结果,他们装都没装好,但凡他们再多装一甲子,也不用让您去给皇外祖父交代了。” “还给你编出道理来了?”永庆帝气笑了,“那你早不抄、晚不抄,前脚封印,你后脚上门!你也知道你这事做得不对,是吧?” 沈临毓轻咳了声,眼底露出些笑意来,大大方方承认了:“确实不合章程,所以才只能挑个好时辰。” 御史们要上折子大肆骂他,那也是年后开印的事情了。 见他这般坦率,永庆帝的火气反倒消了些,但依旧沉着脸,没好气道:“抄都抄了,折子呢?朕看看。” 沈临毓这才把折子呈上:“强买强卖,欺压百姓,吞田并地,黄家在京畿一庄子上、这一年就逼死了六个佃户。挂在黄家名头下的田地许多,逼死人的想来也不止这一处,时间紧、还没有查得这么清楚。” 永庆帝听完,翻开折子看,上头罄竹难书的罪状叫他才散了些的怒火又往上涌。 “好一个黄镇!”永庆帝骂道,“京畿下、朕的眼皮子底下,他就敢弄出这些混账事来,朕看不着的地方,还不晓得多么无法无天! 就他这德行,还三五不时来跟朕哭什么想报效朝廷却无门,让朕多少给他一个机会,他不想做闲散勋贵,幸好朕没有听他的! 真给了他一丁点权,不知道又要惹多少祸事!” 啪——的一声,永庆帝把折子拍在了大案上,转头又与沈临毓道:“你既有理有据,为什么不照着章程办事?” “不瞒您说,”沈临毓指了指那折子,“上头写的那些是昨日夜里才拿到手的消息,要照着章程,还得使人往他处再调查些罪状,一并上折子弹劾或是禀报您之后再下决断。 其他时候都好说,偏今日是最后一日,不把黄镇拘起来、留着新宁伯府过个好年,那我就过不得好年了,毕竟这事想起来就糟心。 封印了,各个衙门官员都一道吃酒去了,御史们上折子是明日的事……” 明日起,不是十万火急的谁也不上折子了,真十万火急把骂沈临毓的折子送进御书房,也只能等着压着,等年后开印,再看看想不想继续骂吧。 永庆帝知道了新宁伯府的那些事儿,自不会护着这一家子。 “细查细问,”他交代沈临毓,“年节里审问明白了,这事也就过去了。” 沈临毓拱手称是。 永庆帝又问:“薛文远被顺天府扣着,是不是你的主意?” 沈临毓不意外圣上会知情,没有隐瞒。 “家仆教唆行凶,罪是罪,但也没有到扣人的地步。”永庆帝提醒道。 沈临毓道:“不止如此,薛文远另有些不干净的事,他与最大的万通镖局有关联。 您知道的,镖局除了押送镖物,也经常接一些护院看铺子的生意,期间闹出过监守自盗甚至是人命案子,苦主迫于万通权势只能吃哑巴亏。 万通摆平人命时,拿薛文远的名头开过道。” 永庆帝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你想尽快把人办了?” “是,”沈临毓道,“总不好叫他真在顺天府过年。” 永庆帝对此并不反对:“你拿捏着办,你们镇抚司也不管封印不封印的。” “舞弊那事呢?”等沈临毓应下,他又低声问,“是高邈弄错了,还是确有其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应当确有其事,”沈临毓斟酌着道,“才查到冯正彬周围,他就死了,因此还要再花些工夫,顺着梳理一番……” 听到一半,永庆帝目光沉沉看着他:“你是想说,冯正彬也可能是被灭口了?” “几种可能都有,”沈临毓没有说死,“只是梳理下去,您知道的,他是岑太保的学生。” 永庆帝冲他摆了摆手。 沈临毓便点到为止、不再多言。 观他如此态度,永庆帝就知道他很是了解自己想法。 这个出嗣了的儿子,确实懂事又聪慧,和他也合得拢。 “岑文渊过两年也到古稀,”永庆帝道,“人呐,老起来很快,上一年还能走能说,转过年就苍老下去了。他在太保的位子上坐不了几年了,但他桃李不少,朕还是希望他有个善终,如此对他好、对朕也好。” 沈临毓毫不意外圣上会这么说。 先前穆呈卿问他时,沈临毓就猜到了。 岑太保毕竟救驾有功,是圣上的救命恩人,圣上不愿轻易背个忘恩负义的骂名。 除非,岑太保大逆不道、十恶不赦。 说穿了,便是镇抚司可以查岑文渊,暗地里查,不打草惊蛇、不引人侧目,查出铁证来,那就别怪皇权无情了。 永庆帝把要交代的事都交代了,抿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问:“你还有事要说吗?” 沈临毓敛了眉眼,态度端正道:“有一事想求您恩典。” “什么事这般慎重?”永庆帝上下打量着他,揶揄道,“难道是有了心仪的姑娘,想叫朕赐婚?承平前些日子来看朕,还说你愣是不开窍、急都急死她了。” 沈临毓:…… 知道母亲性急,却没想到母亲都急到永庆帝这里了。 “不是赐婚,”沈临毓清了清嗓子,“我想在年前去舒华宫,与大哥送些年礼,也是缅怀先皇后。” 话音一出,永庆帝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 沈临毓装作不知,胆子十足:“逢娘娘忌日,我曾受她抚养一年,合该与她上香敬酒。我也有许久不曾见过大哥了。” 永庆帝蹙眉,深深看着沈临毓。 见他坦荡自然又真挚,几番挣扎后,终是松了口。 “也好,”永庆帝的声音微哑,“代朕告诉他,好好在舒华宫思过。” 沈临毓垂着眸子:“是。” 从御书房退出来时,外头已经黑透了。 海公公送他,笑眯眯道:“圣上还是器重王爷,不瞒您说,杂家的心呐险些跳出来了。” “给公公添麻烦了,”沈临毓笑了笑,“有机会还是要公公多美言几句。” “哪里的话,”海公公道,“圣上提起王爷都是夸赞的。” 几句客套,沈临毓沿着官道往外走。 他敢先斩后奏,当然有他的底气。 他已经出嗣,那些投注下来的父爱是真正的父亲待儿子、还带着不会明说的愧疚。 永庆帝需要在其他皇子跟前摆出来的“是父子更是君臣”,在他这里,从来没有过。 仗着这份偏宠,他才能做事大胆,也才能担得起镇抚司指挥使。 只要是有真凭实据,而非以权谋私,先斩后奏便先斩后奏了。 后续几日,天气虽冷,但京城一直没有下雪。 西街上热闹,广客来的生意也不错。 陆致犹豫再三,心一横来寻阿薇,请在灶上给陆念炸春卷的阿薇借一步说话。 春卷是笋丝蕈子肉丝馅的。 阿薇做的是熟馅,炒好后卷入蒸熟了的皮子里,卷几个、她吃一个。 说来,小时候跟着闻嬷嬷做灶娘时,阿薇就很喜欢吃春卷。 主家客气,寻常都不介意灶娘辛苦时吃上几口,但菜品有型、不能坏了摆盘,又或者一出锅热腾腾就要忙着送上桌,哪有放凉的工夫。 况且,真一圈忙碌下来,阿薇都没有什么胃口了。 这就显出春卷的好来。 卷春卷时、灶上还未动大火,又是洗菜备菜的忙碌之后,来一两个不冷不热还喷香的春卷,填了肚子又堵上了馋嘴。 或许就是这般幼时记忆,比起炸得表皮酥脆的春卷,阿薇更偏爱未炸的。 可惜,陆致来晚了一步,热油已经冒泡了。 阿薇让他等着,把春卷下锅去,另留了只未炸的给陆致尝味道。 在阿薇回京之前,陆致从来没有进过厨房,哪有机会吃这刚包好的,此番新奇接过去咬。 皮韧馅鲜,但他更喜欢炸过的油香。 春卷炸得金黄,阿薇捞出锅装盘,领着陆致往雅间里去。 陆念瞥了一眼不速之客,道:“吃归吃,别把屑掉地上,不然你擦地。” 陆致的脸刷得涨红了:“我又不是三四岁!” “我知道啊,”陆念道,“你要是三四岁,我该让你系饭兜。” 陆致:…… 他放弃和姑母说道理,憋着气连吃了三只春卷,看了眼干干净净的桌面与地面,眉梢扬了扬。 阿薇看他得意,便问:“你找我说什么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思及来意,陆致整个人蔫了下去,问:“黄宇他们家怎么被抄了啊?他们还没来得及拿状纸告我们吧?” 陆念听得直乐:“他家敢拿你母亲的状纸来告你?他黄宇挑衅在先,是个什么好东西?你还担心他?” “不是担心,我和黄宇闹翻了……”陆致有些别扭。 阿薇看出来了,但没有戳穿他。 半大不小的孩子,哪怕闹翻了、以前也是玩伴,陆致不会落井下石,但也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 明明是勋贵子弟,在书院里有跟班,出门在外谁都客气恭维,习惯了“高人一等”,结果突然间就翻天覆地了。 谈不上挂念,更多的是茫然与不安。 “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 陆致一愣,抬头看向说话的陆念。 《诗经》,他自是学过的。 陆念放下筷子,道:“公侯伯爵,也是皇臣,忤逆了圣上,抄家也不过是一日之间。 谁都有可能倒下去,包括我们定西侯府。 如果不绷紧皮,不审时度势,指不定哪天就是灭顶之灾。” 阿薇垂着眼不说话。 陆念看了她一眼,又与陆致道:“一个杀人害命的侯夫人,若继续留着她,等全天下都知道的时候,会怎么看待我们陆家?看待你父亲这个孝子、你这个贤孙?” 陆致倏然瞪大了眼睛:“那全天下会知道吗?” “会,”陆念笃定道,“我不会让我母亲的死埋于尘埃里,你呢?你希望你祖母的死被一条大被盖过去吗?” 陆致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我是不指望你父亲了,”陆念叹了声,咬了口春卷,嘎吱一声脆响,她咀嚼了咽下去,又道,“还是得看老头子,总不能把这个重担扔给你吧?” 说完,陆念又夹了个春卷,递到阿薇唇边:“楼塌起来有多快,你是知道的。” 阿薇眼睫颤了颤,舒了口气,笑道:“是啊,很快的。” 金家如此。 岑家,必定也如此。 阿薇咬春卷的时候,闻嬷嬷进来了。 她看了眼陆致,凑到阿薇耳边,低声道:“郡王爷来了,在隔壁雅间坐着,要了酒菜,还问您在不在,好似有事寻您。”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1章 我先替她赔不是 阿薇过去,敲了敲门。 元敬来开的门,客客气气地问候了声。 进厢房,阿薇一眼就看到了沈临毓。 斗篷早解了挂在一旁架子上,他着了身青色暗纹的圆领窄袍,长发束冠,比往日看着多了些许闲适气。 他没有点酒,只叫上了润喉的饮子,因此也就没有下酒的小菜,等着热菜上桌。 阿薇把手中的盘子放下,道:“先前给我母亲和表弟炸春卷,一盘不够吃,叫厨房又另炸了一盘。刚送来还热着,分了半盘来给王爷尝尝。” 沈临毓道了声谢。 他忙了个通宵,才从镇抚司衙门出来,腹中饿着。 几只能垫一垫的春卷正合适。 说来,这不是沈临毓第一次尝阿薇的手艺,且这盘春卷、阿薇只做了一半、最后的炸制是厨子完成的,但想来是阿薇第一次当面看沈临毓吃。 沈临毓吃饭的速度算快的,却不会给人匆忙急切之感,只看举止就知道此人出身矜贵。 他眉宇舒展,叫人很难只一眼就从表情上判断合不合口味,可稍微细细观察,还是能从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寻到答案——是喜欢吃的。 阿薇的目光移开了,心想:与郡王爷一道吃饭,难怪那一桌子极辣的菜,外祖父都吃完了,毕竟,想拖拖延延着少下两筷子,都显得嘴挑又麻烦。 热菜也做得了,翁娘子帮着送过来。 沈临毓垫过春卷后,便没有再动其他的,放下筷子与阿薇说正事。 “万通镖局的那些人,顺天府年后就会判了,”沈临毓道,“也是封得快,万通今年没有来得及盘账分钱,还有不少现银在。 令堂丢失的那笔银钱与药材,既最终查到走的万通,年后便寻杨大人说一声。 银子应是能拿回来,药材就只能折价了。” 阿薇先应了声“好”,转念一想,又问:“万通要赔付的银钱应该不止我母亲的吧?” “不止,”沈临毓实话实说,“年后定罪,顺天府会另出告示,此前在万通那里吃个亏的,但凡有凭证都能去衙门记下一笔。再者,万通是大镖局,分号遍布底下各州府,之前也催着各地衙门一道查了。” 话说到这儿,沈临毓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万通的家底厚实,虽说往上头一层层的孝敬了很多,但大小掌柜、总镖头也是富得流油,余姑娘不用担心令堂先拿了赔银后、其他势弱的苦主就分不到银钱。” 阿薇抿着唇淡淡笑了下,没有否认沈临毓的猜测。 能被万通压着状告无门的苦主,自然是远远比不得陆念这样的侯府嫡长女。 她以前看过很多束手无策的苦主。 有权有势的人得罪不起,衙门给了他们交代,就随便应对卷入这事情里的普通百姓。 要是那凶犯还有余钱,看那父母官的良心,分多分少、且分一些,要是账上已经没钱了,那…… 定罪时要添上老百姓还叫凶犯的恶事罄竹难书,案子一结,他们又成了添头,被随意打发。 说着是让凶犯罪有应得、是报仇雪恨了,但恰恰是这些被打发的穷苦人,最迫切得需要一笔赔偿银钱来度过难关。 阿薇见过日子完全过不下去的苦主,也清楚记得自己当时的愤愤不平、有心无力。 因此,她和陆念都不想做那只管自己拿了赔银的大苦主。 只是那些想法,阿薇不会与沈临毓细言。 那都是与闻嬷嬷在各地老实本分过日子的阿薇的经历,生来体弱、常年养在庄子上的余如薇不会有那样的体会。 “比起拿银钱,”阿薇干脆只说结论,“我母亲更想要的始终是血债血偿。” 闻言,沈临毓便道:“薛文远前日叫我提进镇抚司了,他这人死罪难逃,但薛家其他人判不到极刑,也有人想保。” 这结果算是在阿薇的预料之中,她问:“是岑太保要保?” “他心里想保,也不会放在明面上,太招摇了,”沈临毓抿了口饮子润嗓,多解释了一句,“主要是大理寺的人,他们向来这般,也算是职责所在,彼此制衡。” 阿薇浅浅颔首。 又说那突然被抄家的新宁伯府。 阿薇问道:“那姓史的子钱家,他交代的主家真是新宁伯府?” “黄镇不承认,喊冤喊到最后又是大慈寺那香积钱本也没有做起来,但有没有这一笔本也不重要,新宁伯府违法的事太多了。” 能一本折子就让永庆帝从“抄他作甚?!”转而成了“抄就抄了”,可见新宁伯府的“能耐”。 沈临毓慢条斯理往下说:“黄镇的下场肯定比薛文远惨,但不管怎么样,也得给人一家老小吃一顿团圆饭,开了年就各奔东西了。” 阿薇一愣,复有失笑。 比薛文远都惨的,那岂止是各奔东西? 这一家老小,有人下地府,有人赴边地,死路眨眼间,活路长慢慢,全是为了之前的罪行赎罪。 “岑太保不管新宁伯府?”阿薇问,这事情本就是冲着岑太保去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不能既要又要,”沈临毓道,“岑家和薛家是姻亲,关系明眼都看得见。 他不站出来明保,可以说是‘避嫌’,反之,也能称得上‘尽力拉扯姻亲一把’、‘没有临阵割席’。 但岑家和黄家不沾亲,黄镇惹的事情也比薛文远大得多,岑太保钥匙这样都积极想保黄镇,谁不嘀咕他们背后的牵扯?” 沈临毓倒是和穆呈卿分断过岑黄两家的关系。 先帝年间,黄家是封爵的新贵,岑文渊是初入翰林的新官。 新贵只要别惹是生非,好日子长久着,而新官,哪怕是人人都说前途无量的翰林,一辈子出不了头、甚至一年不如一年的官员也多得是。 彼时若有交集,得是岑文渊捧着新宁伯府。 但这种局势随着岑文渊的发达、自然而然慢慢转变了。 只有爵位没有实权的黄镇,和有重权却也只有权的岑文渊,此消彼长起来。 等史蒙子以黄家做“东家”,出面去和大慈寺谈香积钱的时候,足见岑太保占了上风。 只是,这些联系都在水面之下。 黄镇被镇抚司打了个措手不及,这几日人都是懵的,自家的罪状推不干净,却也没想着去咬岑文渊一口。 暂且看看,除夕一顿团圆宴,能不能让他的脑袋瓜子转起来了。 “那岂不是很难从新宁伯府发难到岑太保头上?” 沈临毓正思索着,突然听了这么一句,抬眼看向说话的阿薇。 阿薇见状,又重新问了一遍。 “是,从新宁伯府,从薛文远,想直接把岑太保拉下来,几乎不可能,”沈临毓说得很直白道,直白到自己都觉得太过了些,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余姑娘,你自己也说过,积沙成塔。” 阿薇略有些讶异地看沈临毓,末了点了点头,笑道:“是,积沙成塔。” 如此一番事情说下来,桌上的菜都凉了许多。 阿薇伸手摸了摸碗沿,道:“我让厨房换热的吧。” “不用浪费,”沈临毓交代元敬,“你把这些拿去厨房热一热,别叫人做新的,浪费。” 元敬应下来,麻利装入食盘,端着就出去了。 雅间里只余下阿薇和沈临毓。 正事说完,阿薇一时也没有琐事谈兴,但有事“王爷辛苦”,没事“王爷慢坐”这等用完就扔的做法,显然也不合适。 起码得等菜热完了、送来了再走。 倒是沈临毓,从余姑娘那淡然自若的姿态里生生看出了些心不在焉来。 他轻咳了声。 等阿薇抬眸看过来,沈临毓这才斟酌着道:“还有一事想知会余姑娘一声。” “王爷请说。” “上次元敬带食盒回府,正好遇着我母亲,她尝过后很是喜欢,”沈临毓道,“她打算年节里和我父亲一块,三人来广客来。” 阿薇眉梢扬了扬:“长公主与驸马到来,是广客来蓬荜生辉。” 虽说,她和陆念都没有指着广客来日进斗金,差不多过得去就好了,但长公主的车驾上门,便是她们不刻意张扬,也会叫整条西街侧目。 名声传扬出去了,生意自然而然兴盛起来。 “长公主与驸马可有什么忌口?”阿薇以为沈临毓提前说起是担心菜品,便道,“王爷仔细交代,我这儿都记下来,到时候我掌勺。” 问完后,她等着沈临毓细说,好一会儿没有声音,不由疑惑地看他。 而后,难得的,阿薇在沈临毓的脸上看出了几分尴尬来。 “我母亲是急性子……”沈临毓斟酌着起了头。 阿薇闻言,暗暗想:急性子也不难。 她和闻嬷嬷以前就遇着过风风火火的主家,那就提前定菜色、早早备菜、对每一道菜的出菜时间心里有数,一道接着一道上桌,再急的主家都想不起来催。 沈临毓只看她神色就晓得余姑娘想岔了。 也是,寻常哪里想得到那头去。 趁着元敬还没有回来,沈临毓干脆速战速决:“我父母关系融洽,因此我母亲很是希望我也能早些成家。 她前两年就挂在嘴边了,近来更是,有点听风就是雨。 我也不好与她详细解释来广客来是为了几桩案子,若是她那日问东问西的、说了什么失礼的话,我先替她赔不是。 还望余姑娘千万莫要怪她,也别往心里去。” 说完后,沈临毓似是又想起旁的,忙又补了一句:“她自说自话的,却不会往他处与人说道,这点余姑娘请放心。” 阿薇眨了眨眼睛。 她小时候跟着置办的喜宴不少,新郎官年纪小的居多、大的少数。 毕竟,拖到一把年纪才成亲,十之八九是家贫,喜宴自家人操持着就过了,哪有余钱请灶娘? 而富足人家早早说亲、早早成亲,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那说的全是普通的“富足”。 不说京城,便是蜀地那儿,世家子弟也很少着急。 说回郡王爷,转过年也就十八,且也不是闲散王孙,正儿八经的官职在身。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长公主从两年前就挂在嘴上…… 阿薇也不晓得怎么接这话了,半晌懵着说了一句:“确实是急性子……” 沈临毓闻言,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好在,阿薇也算回过神来了。 她“指使”着又是开棺,又是薛文远,又是子钱家,这些她和王爷心知肚明,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举止,但确确实实,还真不能名正言顺地说出来。 “用完就扔”不是好事,“过河拆桥”显然也不行。 积沙成塔,她还要靠沈临毓和镇抚司一道挖沙,不至于对同伙置之不理。 “长公主是关心王爷,”阿薇笑道,“既是不会外传的事,我这厢不要紧,不会怪长公主多问,也不会放在心上。” 沈临毓扣着杯沿的手指一紧。 话是这般的话,但好像…… 还没等沈临毓细想,门板轻轻敲了两下,元敬回来了。 这事自然就带过不提了,沈临毓只对元敬道:“同余姑娘定一下菜单。” 元敬应下来。 阿薇去拿了纸笔。 圆桌一半摆菜,一半展了文房,各占半边。 元敬对长公主和驸马的口味了如指掌,一一与阿薇说明。 阿薇认真记下来,蘸墨时不由看了沈临毓一眼。 身边小厮都能这么如数家珍,定是做主子的上了心,从这点上看,王爷对父母很是孝顺。 也正是孝顺与和睦,提起长公主的“急切”时才不会有被指手画脚的烦躁,言语里透出来的有无奈、更多的是体谅。 阿薇照着记下的喜好定下菜色,让沈临毓过目。 沈临毓接过去看了。 字体婉约,笔劲不足。 这字和在灶台上能颠得动锅的余姑娘,不太能对上。 转念再想想,倒也在情理之中。 余姑娘早年体弱,下笔自是缺力道,字早早定了根骨,人的根骨倒随着年纪强健起来,因而手上有力字无劲。 “就照这单子备,有劳了。”沈临毓道。 阿薇把纸拿了回来,垂下眼帘,暗暗松了口气。 努力永远不会背叛人。 厨艺是,书法也是。 她在蜀地最后那两年里,除了练外祖父的字帖之外,学得最深刻的就是余如薇的字了。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2章 你不该插手金家的事 腊月二十八。 京城又下了雪,不过大半日,就已积起了一指厚。 沈临毓出了长公主府, 街上到处喜气洋洋的,大红的灯笼、窗花,在白雪的映衬下,越发显得红红火火。 随着他往皇城方向去,这红火与喧嚣也渐渐淡了下去。 琉璃瓦盖了雪,是浓浓的威严肃穆。 沈临毓拿着永庆帝给的腰牌,穿过长长甬道,直至舒华宫外。 侍卫们查验过后,才打开了宫门。 一道年久失修、已经坏了漆的红门后头,扑面而来的是冷清。 过年的气息没有吹到这里,整座宫室萧瑟寂寥又沉闷。 内侍来许公公引沈临毓:“王爷,您怎么来了?” 沈临毓看着他:“许公公看着精神还不错。” “托您的福。” 沈临毓失笑。 哪里是托谁的福,说白了是看开了、认命了,人就不纠结了。 吃喝有定数,未来也就是如此,不用再为了主子的前程揪心揪肺,也不用为了伺候跟随永庆帝学习政务的太子而跟着辛苦。 现在的日子,睁眼就能看到闭眼。 若是久久想不开,被关在这小小舒华宫里,迟早要关出病来。 许公公只能自己想开,再时常劝废太子、太子妃以及小殿下想开。 “殿下在教小殿下功课。”许公公从沈临毓手中接过了酒坛与食盒,引着人往正殿去。 沈临毓低声问:“大哥近来身体如何?腿还痛吗?” “老样子,”许公公叹了声,“好在今冬比往年暖和些,宫里的炭火也都供给得上,殿下还算轻松。” 沈临毓微微颔首。 正殿内,扑面而来的热意叫他稍稍放心了些。 解了斗篷,身上寒意淡了,沈临毓才继续往内殿去。 废太子李嵘半躺半坐在长榻上,身上盖了厚厚的织金被子。 他的独子李克站在一旁,见了沈临毓,几乎见不到他人到来的小孩儿眼睛明亮,笑意迸发出来,急切地唤了声:“表叔父!” 沈临毓应了声,比了比他的个头:“又长高了。” “您一年才来一回,”李克道,“我肯定长高了。” 沈临毓晓得小孩儿最期待什么,解了个小荷包给他:“小心些,别摔地上了。” 身处舒华宫中,银钱对年少的李克来说并无用处,反倒是这一小包摔炮,是年节里最好的礼物。 声音响,威力不大,在殿外能自娱自乐,且影响不到其他地方。 大过年的,看守的侍卫也不至于为了那么点“小热闹”就处心积虑要去何处告一状。 李克欢快道了谢,小心翼翼捧着荷包,看向他父亲。 李嵘也没舍得拒绝他,颔首道:“去玩吧,叫上你母亲一起。” “我知道,母亲也喜欢玩摔炮,”李克说完,又与沈临毓道,“表叔父,我去玩了。” 眼神里全是欢喜,但礼数依旧周全,直到走出内殿、才能从那愈来愈快的脚步声里听出小少年的迫不及待来。 沈临毓舒然笑了下。 小孩儿天真,出生前是万众期待的皇太子的嫡长子,出生后却和他的父母一起被关在舒华宫里,一步都没有迈出去过。 他跟着父亲开蒙念书,但他的“见识”很多时候又只止于听。 舒华宫偏僻得连每年皇城广场上的烟花都看不真切,李克只玩过摔炮,也信了他那出身钟鸣鼎食之家的母亲喜欢摔炮。 说穿了,其实是前两年李克还小,怕他不谨慎受伤,母亲陪着一道玩。 沈临毓又看李嵘。 李嵘比他年长十五岁,过而立不久,但九年的幽禁时光叫他早生华发,看起来更像是不惑之年。 永庆二十四年末,先皇后崩了。 永庆帝与李嵘都很是悲痛,身为太子的李嵘守孝一年,那期间白日做完圣上交代的事,晚上多在凤宫抄经祈福。 出了孝期后,差不多又过小半年。 二十六年的暮春,太子妃有了身孕。 皇太孙的到来一扫阴霾,不说李嵘自己,永庆帝都欣喜不已。 永庆帝的确有很多很多儿子,排前头的几个儿子年纪差距不大,也都成了亲,甚至还有生下皇长孙的,但太子妃有孕,若生下麟儿,与其他孙儿还是不同的。 只是,狂风暴雨匆匆而至。 巫蛊案发生了。 李嵘自辩,大雨之中,被罚得在御书房外跪了整整一夜,湿寒入体,那日起腿脚就不太好了。 定罪后,身怀六甲的废太子妃坚决陪伴着同入舒华宫,但这一胎期间大起大落,寒冬腊月里早产临盆。 李嵘急着要请御医,但舒华宫哪里能随便请人? 巫蛊案血流成河,那年的冬天冷得吓人,永庆帝暴怒还未消散,守门的侍卫轻易不敢为了舒华宫的事去触霉头。 李嵘在雪地里跪了大半天,才有心软的侍卫试着往上头递了些消息。 等太医来了,管了生孩子的急,就顾不上李嵘的腿,让本就有问题的双腿雪上加霜。 自那年后,一道冬日,尤其是湿寒之时,腿脚定然不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也就是李嵘自己不介怀。 他一个废太子,不用见人,不用走动,只要殿内够暖和,躺着就躺着了。 还是承平长公主看不过眼,万般心疼这侄儿,借着给刚出生的孩子送襁褓的名义,一并塞了张极其厚实保暖的织金被子,这一盖就是这么多年。 因此,沈临毓送李克的那袋摔炮,除了是年礼外、也是生辰礼。 用他的话说,噼里啪啦一顿响,去晦气。 至于本该给的压岁银钱,沈临毓直接给李嵘。 早几年李嵘是不愿意收的,沈临毓说,一把银锞子而已,不能叫他失了做表叔父的乐趣,李嵘哭笑不得只得随他。 这些年下来,倒是给李克存了小半匣子的锞子。 许公公把酒温了,菜也热过,进来摆桌。 闭着的窗户外头传来摔炮的响声,李嵘竖耳听了会儿,这大概就是一年里,冷清的舒华宫最有生气的时候了。 没有让许公公在边上伺候,沈临毓给李嵘倒了酒,兄弟两人先碰了一盏。 起先的话题皆中规中矩,问永庆帝身体,问从前关系亲近之人的状况,晓得故人一切都好,李嵘放心许多。 “前几个月,我去探望了高邈老大人,”沈临毓抿着酒,道,“他老人家年事高了,精神头儿倒是不比你差。” 李嵘乐得笑了起来:“怎么想到跑那么远?” “有些事情与他请教,”沈临毓没有直说科举舞弊的事,但还是给李嵘透了些消息,“金太师曾有一女嫁给了他的学生冯正彬,大哥还有印象吗?” 李嵘与金太师有师生恩情,自是记得:“我记得,她是出事时伤心过度走的,腹中还有胎儿。” “是冯正彬杀妻。”沈临毓道。 李嵘愕然睁大了眼睛,一时怀疑自己听岔了。 沈临毓原原本本地把冯正彬的死说了一遍。 从大慈寺的上吊,到小河村后山的开棺验尸,再到冯家的结局,老太太杀了前儿子,徐夫人包庇儿子毒害长辈,冯游对祖母下毒,一家皆有罪,正好黄泉路上作伴。 李嵘听完后,沉默了很久,不言不语中,酒喝了三盏,才叹道:“冯家罪有因得,金夫人她……” 他惋惜可怜恩师的女儿,但是,他看着沈临毓时,眼神里写着的是不赞同。 “临毓,”李嵘沉声道,“你不该插手金家的事。” 沈临毓道:“我查的是冯正彬杀妻,不是金太师……” 李嵘直直看着沈临毓的眼睛,一瞬不瞬,哪怕没有说什么,也直白地表达着他看穿了内情。 沈临毓在这道视线里止住了粉饰的话。 他骗不过李嵘,也就歇了那骗人的心思。 李嵘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心里始终牵挂着,你知道我从未沾染巫蛊,也知道为了我这祸事连累了太多太多的人,你想替我洗去冤屈,想真相大白。 我自是感激你的,哪怕日复一日,我已经习惯了舒华宫里的生活,但我还是盼着有一日能走出去。 克儿一年比一年长大,除了摔炮,他还应该看看盒子花、天地灯。 但这事太大了,父皇哪怕不如当年一般盛怒,却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把案子翻过来的。 父皇如今疼爱你,但他从前一样也疼爱我,疼爱三弟、四弟、七弟他们,但结果你也看到了,我被关在这里,三弟、四弟死了,七弟流放,除了你每年告诉我一声他在那儿扎根了、过得还算不错之外,也没有其他消息了。 临毓,不要重蹈覆辙。” 沈临毓抿了口酒。 他知道李嵘是为他好,也清楚彻查巫蛊案困难重重,但他并不想放弃。 镇抚司指挥使这个位子,给了他极大的方便,若是不“以权谋私”,只能说暴殄天物。 没有和李嵘说什么“会小心谨慎”,也不用费口舌去说服他,沈临毓只讲结论:“薛文远落到我手里了,他有些见不得光的事,必死无疑。 封印那天,我把新宁伯府抄了,罪状一并送进了御书房,圣上气着了,等开印了,黄家也得死好几个,再流放一批。” 李嵘蹙眉。 薛文远和新宁伯府八竿子打不着,偏沈临毓放在一起说,其中到底是……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沈临毓沉默片刻,答道:“薛文远是岑太保的姻亲,而从我私下掌握的消息看,黄镇和岑太保背地里有些牵连,可惜,这两人都是宁肯自己死了,都不咬岑文渊一口。” “你是说,你怀疑巫蛊案时、岑太保有在其中插一手?”李嵘深吸了一口气,仔细回忆了下自己与岑文渊的相处,道,“我和他并没有什么矛盾,出事之后,他也替我想过些办法。 要是说,他不满意我这个太子,但这九年里,你看他有与哪位皇子走得近些吗? 论起政见来,我当时主听、并没有心急火燎耍太子威风,印象里不曾驳过他的意见。 他与太师的关系也不错……” 沈临毓捻了颗花生,炒得酥脆的红衣碎开,露出中间金黄的仁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嫉妒,”沈临毓说着看向李嵘,“大哥,朝堂上是讲政见、立场、裙带,但人与人之间,最简单又最大的恶,还是嫉妒与眼红。” “他会眼红宝源那滚滚而来的利钱,想要着手香积钱,又不愿意小打小闹,只想把大头捏在自己手上,所以才不管京中其他做这等生意的大寺,转头寻‘门外汉’大慈寺。” “他自然也会眼红金太师权侵朝野,同样是三公,他却矮老太师一头,他想取而代之,成为三公里最得权的那一人,所以,他只要逮到机会就会对金家下手。” “如大哥你说的,岑文渊未必是巫蛊案背后的主谋,也不一定是同谋,但两面三刀、落井下石,十之八九有他的份!” 李嵘捏着空了的酒盏,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是不信沈临毓说的话,而是,一想到当年那如山石滚滚而下的祸事,想到或主动或被动被卷入进来的人,李嵘的情绪无比复杂。 而现在,他的面前,是另一个积极主动着再多年以后又想蹚浑水的人。 是他的弟弟。 虽说皇子们都是兄弟,但先皇后亲生的只有他一个儿子,也只有沈临毓被她抚养过一年。 李嵘自认为对弟弟们都不错,年纪相仿的一起长大,玩得很好,要不然,三弟、四弟和七弟不会为了他被连累到那般地步。 但沈临毓又与他们不同。 兄弟之间差的年纪,他甚至都能给沈临毓当父亲了。 沈临毓养在凤殿的那一年,他日常去给母后请安,听到的都是小十二哭了笑了会翻身了能坐起来了,格外熟悉、也格外亲近。 就算出嗣之后,从弟弟成了表弟,李嵘也经常去长公主府里探望沈临毓,也十天半月地接他进宫看望母后。 那一些兄弟情谊,在多年之后,成了沈临毓“不放弃”的执念了。 知道劝不住,李嵘也不再劝了。 他亲手给两人添满了酒,举杯碰了碰:“等下给母后上个香。” 沈临毓一口饮了,被酒水浸润的喉咙有些烧,应道:“好。”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3章 妖魔鬼怪全炸个干净 腊月二十九。 阿薇在小厨房里为年夜饭做准备。 要是想躲个懒,自然都可以都交由府里的厨房,但阿薇习惯了置办这些。 前两年,在蜀地那庄子上,逢年过节,都是满满一桌子。 陆念那时候劝过她,一道坐下来吃饭的就她们三个人,不比如此操累。 阿薇没有答应。 “哪怕人少,过节时也要有满满当当的一桌,看着喜气、高兴。” 她这般坚持了,陆念也就随她了。 菜品一多,花的工夫也多,甚至得提前三五天就开始准备起来,该泡发的泡发,该熏制的熏制。 阿薇正给给泡发的海货换水,陆致就一边进来一边唤了声“表姐”。 “你怎么同你母亲说的?”阿薇问他。 陆致摸了摸鼻尖:“我就说想看看你怎么备菜,母亲没有多问。” 阿薇闻言弯了弯眼。 今儿是桑氏三十岁的整生辰。 因着翌日就是除夕,厨房为年菜忙碌,桑氏便不愿意单独再为了生辰摆桌。 回回都是简单意思下,偶尔遇着没有腊月三十的那一年,好日子叠在一起了,才会丰盛过个生辰。 对母亲的大日子,陆致一直记在心里。 前两天就与阿薇说好,想当日请表姐教他做一碗长寿面。 “把手洗干净。”阿薇交代道。 陆致进厨房,老实得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母亲的长寿面是甜口的,她说她小时候、外祖母就是这么给她做的,赤砂糖汤底,还有一个水潽蛋。” 阿薇手上观察着泡发的花胶的状况,头也不抬应道:“晓得晓得,你先前说过一遍了。” 陆致擦手的功夫,毛婆子已经照着吩咐,把面粉和水都备好了。 阿薇便让陆致动手,一边指点他、一边道:“竟然还真的决心从和面开始,是我小瞧了你。” 陆致闷声道:“谁叫我没钱了呢。” 阿薇听得一乐。 早前舅娘氏责问陆致斗鸡赢来的钱都是哪儿了,陆致提过,除了同窗交际和自己的零嘴,他想存钱给母亲买好些的生辰礼。 那说辞到底是真心所想,还是挨骂时的灵机一闪自救,阿薇说不好。 但今时今日看来,陆致的那份心还是诚的。 舅娘把他存的银钱全收走了,每旬又只给很少的银钱,够陆致书院里吃喝,想攒起来是痴心妄想。 “钱没有,但生辰还是要送礼,”阿薇道,“你亲手做一碗面送上,比什么值钱的宝贝都叫舅娘开心。” 当然,舅娘一句没有多问就让陆致来了,应当也是猜到了什么。 陆致头一次上手,不太会用巧劲,还没有和得三光,额头上先出了一层汗,好在是要拉细面,面团不似手擀面一般结实,稍费些时间也就好了。 面团抹油醒着,陆致擦干净手,搬了把小杌子休息。 缓过了劲,陆致支着腮帮子,叹道:“孝顺真难。” 阿薇失笑:“这就难了?” “不是和面,”陆致摇了摇头,“对我来说,好像是容易的。 母亲是我的亲生母亲,她一直疼我关心我,我做错了事,该打就打、该骂就骂,还逼着我去一家家赔礼,丢人是丢人,但我知道她是为我好。 那日黄宇家里不讲理,母亲反击时真的很凶,想母鸡护仔那样。 我孝顺她顺理成章、天经地义。” 阿薇放下了手中的事,转头看着他。 心里想着的是,陆念若听了这番话,大概会感叹一句“小瘟鸡会体谅老母鸡的不容易了”。 “可父亲他……”陆致斟酌着用词,想把自己的想法尽量准确地表达出来,“他本来似乎也没有错。 他不知道岑氏祖母的真面目,他从小跟着继母长大,继母对他也很好。 我知道,不是所有的亲娘都会对孩子好,也不是所有的继母都是坏人…… 我孝顺亲娘,不用多想,但继子女面对继母,却得先分辨好坏,分辨错了,就是认贼为母。 所以,很难。” “要不然怎么有一个词叫‘继母难当’呢?”阿薇道,“不是亲生的孩子,尤其是年纪大一些的,很难对继母亲近起来。 有得缘的,多用些心思,慢慢好起来,也有不得缘的,一辈子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我知道,舅舅当初太小了,且岑氏会装,我母亲嚷得大声但她没有证据,舅舅多年来向着岑氏并不稀奇。 所以你看,我母亲骂舅舅从来都是骂‘蠢’,却不是坏。 受人蒙骗是蠢,但执迷不悟就是坏了。 舅舅嘛……” 阿薇哼笑了一声。 陆骏还有些软弱和逃避,所以遇着这般翻天覆地般的变化,他应对得很慢,左摇右摆。 阿薇又与陆致道:“你比你爹机灵些。” 陆致抿嘴,道:“那是我祖母,对父亲却是母亲。” 冬日醒面不容易,长寿面又要多醒几次,等到能拉面了,已经快中午了。 阿薇让陆致分了剂子,多次拉伸。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不用担心拉得不够细、不够均匀,才第一回动手,你要拉得又细又光滑,厨娘们多年功夫岂不是白练了?” 陆致原本还小心翼翼,这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顿时大胆起来。 面条被他拉得粗细不一,但他很得乐趣。 粗得再拉开些,细的不小心断了那也没办法。 之后一并下锅去,煮熟捞出来,再照着指点煮水潽蛋。 不是磕鸡蛋没有磕好,就是下水后凝不拢、蛋白跑了一锅子,如此耗费了七八只鸡蛋,才算有了一个看得顺眼的。 陆致轻手轻脚把它捞起来。 赤砂糖煮开盛入瓷盅里,再把面条和水潽蛋摆进去,盖上盖子。 陆致长松了一口气,赶紧把瓷盅裹得严严实实,匆匆打了招呼,抱着就走。 怕凉了,想跑,怕洒了,又赶紧稳住。 心急火燎送到桑氏面前,忐忑又期待地等母亲品尝。 那粗粗细细的长寿面,桑氏连汤都喝了干净,一点没有剩下。 转眼便是除夕了。 定西侯府如今这状况,自是不可能像往年一般摆一大桌子、所有人都聚一块。 陆念完全没有和陆驰那家子一道“团圆”的想法,只在春晖园里和阿薇开了一桌。 中午时候,定西侯就过来了,不多时,陆致也跑了来,和祖父说起了自己做的面条,又时不时去小厨房转转,看看阿薇那头的进展。 下午,忙了一整年的桑氏松弛了肩膀,总算有种踏实了的感觉。 她换了身衣裳,重新梳头。 陆骏看她坐在梳妆台前打扮,便问:“夫人也去春晖园?” 桑氏抬眸,透过镜子看他:“世子难道不去?” 陆骏面上一讪:“大姐应该不想和我一起吃饭。” “那世子一人留屋里随便吃些?”桑氏问完,见陆骏错愕地看着她,她想了想,还是道,“大姑姐看见你是挺烦的,但你不去,她怕是更火大。” 陆骏:…… 桑氏又问:“世子当她是你大姐吗?” “她本就是我大姐。”陆骏下意识回答。 桑氏便道:“那世子就要去。” 陆骏本就犹犹豫豫,被桑氏这么一说,东风吹倒了西风,也就收拾收拾,夫妻两人一道往春晖园去。 夜色降临,院子里灯火通明。 桑氏一看那端上来的菜品分量,就晓得阿薇这里都是备足了的。 她迅速瞥了眼陆骏。 还好把这愣子叫来了,要不然白费了阿薇的辛苦,大姑姐能不生气吗? 桑氏笑着问:“姨娘他们来吗?” “我问了姨娘,她说久娘这两日不太舒坦,就不吹冷风了。”陆念道。 桑氏有数了,交代姚嬷嬷让大厨房多往英院送些好吃好喝的。 席间,或许是不想在这好日子里置气,谁也没提那些糟心的话题。 吃到最后,上了一大盘饺子。 闻嬷嬷直接摆在了陆念跟前,又给了干净的碟子与筷子。 陆骏一愣,正想说哪有饺子不放正中的,就见陆念夹了一只又一只,一一在碟子里摆好。 “这是什么意思?”陆骏看不懂。 陆念似没有听见一般,面上没有一点鲜活情绪,默不作声地摆好了十六只,而后,她起身把这一碟饺子端去了靠墙的供桌上,放在了那瓷罐跟前。 陆骏瞪大了眼睛。 耳边是大姐之前的那一声“这是阿薇的命”。 他的喉头滚了滚,低声与桑氏道:“镇命数的罐子,每日点香供瓜果点心,这不稀奇,但供饺子……” 桑氏也不懂,轻声道:“大姑姐有大姑姐的讲究,又不是什么大事,照她的来就是了。” 定西侯的视线在陆念的背影和那瓷罐之间来回。 说不清道不明的,他就觉得阿念此刻很是悲痛,像是她的心被剐了个窟窿一般。 等待许久,见陆念迟迟没有回座的意思,定西侯不由唤道:“阿念……” “哎呀!”阿薇突然出了声。 定西侯闻声看她,就见阿薇已经夹了只饺子咬了一半。 阿薇转过身子去,欢快地道:“母亲,我一吃就吃到了带糖块的呢!” 愉悦的声音里,陆念回过神来。 阿薇把那半只饺子凑到陆念面前:“您看。” 陆念看了看露出糖块的饺子馅,又看着阿薇眼睛里灿然如星子似的笑容,不由自主地也弯了眼睛。 “阿薇运气好,”陆念身上的沉沉的情绪散开了,伸手抚着阿薇的脸颊,她道,“新的一年里,定能心想事成,一切顺利。” 阿薇笑盈盈地,扶了陆念坐下来,道:“我顺利,您也顺利,我们新的一年肯定红红火火。” 吉祥话挂在嘴上,再没有谁问那碟供桌上的饺子。 只定西侯不自禁地又看了几眼,再观阿薇和阿念亲热地说着话,他暗暗想,阿薇真是个好孩子,直到怎么让阿念舒心。 这厢母女舒心,却也有一席年夜饭,吃得浑身不得劲的。 太保府里。 岑太保多吃了两盏酒。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心情本就不虞,多吃了两盏酒,对晚辈越发挑剔起来。 “大过年的,你丧着张脸给谁看?”岑太保质问岑瞻。 岑家人口多,爷们与女眷分了桌,岑瞻一直在喝闷酒,半醉不醉地,甚至没有发现被祖父问话的是他。 长兄岑瞳悄悄踢了他一脚,岑瞻才醒了神,脱口道:“我挂念琅姐,薛家那儿……” “你是在指责我不够尽心吗?”岑太保火气冒上来了,“能救薛文远、我会不救?光要保下薛家其他人,你知道我要费多少力气? 岑琅要当尼姑,让她去当!年后寻个庵堂送她进去,谁都不许劝! 尤其是你,阿瞻,要不是你替阿妍办了那蠢事,薛文远何至于落到今日这地步!” 岑瞻被骂得酒气散了大半,愣住了。 太保夫人见状,忙隔着桌子劝道:“大过年的,阿瞻,赶紧敬你祖父一杯。” 岑瞻依言要倒酒,被岑太保拒了。 “不喝了,”他起身,道,“老夫吃完了。” 岑太保往外头走,岑睦立刻跟着起身,与长辈们告罪道:“我扶一扶祖父。” 太保夫人的脸色阴沉下来。 她不敢怪丈夫什么,对岑睦这个见缝插针的庶孙,偏过头不理会。 这年夜饭,菜色再是富贵丰盛,也是吃不下去了! 庄子上,李嬷嬷正伺候岑氏用饭。 一主一仆,菜色简单到称不上年夜饭。 岑氏阴郁地看着她。 李嬷嬷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 自那日把一起都说出来后,她被关了起来,虽失了自由,但起码不用再日夜受折磨,精神倒是慢慢好转了些。 没想到,前几日又被送来了庄子上,她来了后,原本看顾岑氏的人就不再经手了,只在厢房那儿做看守。 岑氏倒没有磋磨她,也没有骂她“叛徒”,但李嬷嬷心里发虚。 食不知味。 半晌,岑氏问她:“背叛我的滋味如何?” 李嬷嬷不敢吱声。 岑氏又道:“你把我卖了,不还是得在我跟前晃悠?看看,也没叫你自此海阔天空。所以,滋味如何?” 李嬷嬷颤声道:“您知道的,奴婢实在是扛不住了才会……奴婢害怕……” “你怕什么?世上难道还有鬼?”岑氏嗤笑一声,“活人比死人可怕得多。” 李嬷嬷垂头。 “我活着,有人怕我,我要真死了,就一点不叫人害怕了,”岑氏斜乜着她,“你说,那个人是谁?” 李嬷嬷头皮发麻,无措极了,可岑氏坚持要一个答案,她不得不从牙关里逼出来“太保”两字。 岑氏听完,哈哈大笑。 子夜中。 新的一年到来。 京城鞭炮声此起彼伏。 陆致在院子里摆了鞭炮,点了火,噼里啪啦地炸开。 陆念裹着火红的狐裘,与阿薇一道站在廊下看。 “多好啊,”她道,“妖魔鬼怪全炸个干净。”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4章 就说说你和余姑娘如何了 京城的春节很是热闹。 街头巷尾,说不准什么时候,突然就会传来鞭炮声。 各家铺子亦是兴隆,除了不适合大过年里操办的生意,主家能开门的都开着门。 广客来也就歇了三日。 陆念不爱在定西侯府待着,每日都在酒肆,只初九那日,她留在了府里。 长公主和驸马定了这一日到广客来。 如此矜贵客人,若是不知情也就罢了,知情的定然是要上前问候新年、敬一盏酒,只是陆念无心应酬,干脆不在酒肆,也省得那往来力气。 阿薇早早到了酒肆。 这会儿前头还未迎客,后厨已经忙碌着备菜了。 那日定的菜品多为家常,准备起来倒也不麻烦,但细细碎碎的,饶是阿薇手快,也用了小半个时辰。 午前,酒肆开门。 厨房里热火朝天,阿薇反倒空闲下来,歇息了会儿。 直到翁娘子急匆匆来知会她。 “贵客到了,已经入雅间坐下了。” “带了位嬷嬷来,客客气气的,我茶水送到门口、她就接了过去,没叫我去里头伺候。” “如此倒也好,我真松了口气,不瞒您说,您教了我一旬,我自己练了一旬,但真到了贵客跟前,心里还是发怵,就怕做错事、说错话。” “元敬小哥说,一盏茶后上冷盘,再一盏茶后陆续上热菜。” 阿薇闻言,忍不住笑。 翁娘子紧张,她早就看出来了。 偏这事儿还真不是“别紧张”、“没事”的就真能把人哄振奋了,百姓对于权贵的谨慎与畏惧是长年累月积下来的。 翁娘子初上定西侯府时也是又慌又怕,只怕那口“母女一道寻活路”的气顶着,后来相处多了,在她与陆念跟前就自在多了。 又打理了一阵子酒肆,胆子见识都比从前厉害,可谁叫那是长公主与驸马呢? 是正经皇亲。 阿薇按了按翁娘子的肩膀:“你怕出错,想来贵客也怕你出错,罚吧,小题大做;不罚吧,他们又有损失,活像冤大头。 还不如叫随行的嬷嬷接手,你自在,他们也自在。” “也是,”翁娘子一听这话,噗嗤笑了,多少松弛了些,“我本以为长公主与驸马出行,定是前后七八辆马车,跟满了人手。 实际上,就他们一辆,王爷一辆。 人从车上下来,也没有珠光宝气、满头金钗,能瞧出贵气来,却不点不张扬。 如果不是提前晓得,我最多猜个公侯伯府,断断猜不到是长公主。” 阿薇揶揄:“你看我母亲,平日里也不像个侯门千金,等下回她盛装时你再看,与天天在雅间里半躺着吃花生是两个人。” 翁娘子哈哈大笑。 见她自在了,阿薇指了指桌上:“冷盘都备好了,送上去就是。” 翁娘子点了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端起食盘便去。 阿薇又洗了一遍手,开始做热菜。 雅间。 承平长公主满意地饮着茶,眼睛看着沈临毓,偏头却与驸马沈之齐道:“果然是开在西街大路口上的酒肆,能用得起好茶叶。” 沈之齐忍俊不禁,轻咳了声:“想来酒水也不错。” 待冷盘摆桌,长公主又道:“一看就知道是临毓定的菜,我尝尝。” 沈之齐道:“夫人喜欢吃什么,临毓自是了然于心。” 很快,热菜一道接一道送上来。 长公主笑着道:“别看都是家常菜,但做得精细,可见厨房狠下功夫。” “家常菜吃得更舒坦,”沈之齐也道,“年节里,不管是宫里设宴还是他处往来,全是考究的山珍海味,还是临毓懂,今儿叫我们换换口味。” 长公主看着一直不搭腔的沈临毓,问:“这家的厨娘能做山珍海味吗?” 沈临毓抬头,触及长公主那兴致盎然的目光,不由暗暗叹了口气:“您二位有话直说,不用如此一唱一和搭台子。” 长公主撇了撇嘴,对着驸马道:“你看,他还不乐意了。” 沈之齐忍着笑,给长公主夹了块鱼肉:“不理他!夫人先用膳,吃好了我们再与他算账!” 长公主爱吃这清蒸的鱼。 做得很干净,没有腥味,只留鲜气,略蘸一点配好的酱汁,清爽极了。 “他啊,也就这张嘴最是挑剔了。”长公主点评道。 沈临毓握着筷子,无奈又好笑。 一桌菜,尽数吃完,各得八分饱,正正好。 长公主漱了口,有空与沈临毓算账了:“这般会做菜的厨娘,不如聘到府里来?” 沈之齐附和:“聘人要讲合缘,兴许人家在这酒肆里做得挺好,不愿意换地方。” “来不来,是别人拿主意,请不请,是我们的事,”长公主唤了声“元敬”,“和东家说一声,劳烦厨娘过来一趟,我好当面夸一夸。” 元敬汗流浃背。 主子一家三口用饭,平素就不爱有人在边上伺候,因而先前就架了一屏风,他和嬷嬷在屏风那头吃了些。 长公主与驸马的话句句都落到他耳朵里,元敬一面感叹“余姑娘做菜真好吃,我今日也是沾了光”,一面为他家王爷提心吊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但显然,该来的总会来。 沈临毓也知道,冲元敬抬了抬下颚。 元敬恭恭谨谨退出去,关上雅间门又熟门熟路往后头厨房去。 沈临毓则是叹了一口气,道:“您想夸就夸,别把人吓着。” “听听!”长公主与沈之齐嗔道,“拖不过了,这会儿倒是认了!我就说,哪家酒肆的好酒好菜,值当他叫元敬特特往府里买,定是有人情在里头。 还想与我粉饰呢,我能叫他骗了去? 我非上门来尝一尝、瞧一瞧。” 沈之齐这下是真没有忍住,笑了沈临毓一通:“骗你母亲做什么?又骗不过去。” 沈临毓啼笑皆非。 他也没有指望能骗过去,要不然那日也不会提前和余姑娘打好招呼。 只是,道理还得说个明白。 “确实是认得,镇抚司查的案子,与她了解了些状况,”沈临毓低声道,“那日也是元敬来问线索,正巧厨房里刚做得了鸡松,便让元敬带回来尝个鲜。 哪晓得刚好叫母亲碰了个正着。 我为什么要隐瞒,母亲您还会不晓得?” 长公主哼了声:“倒怪上我了,但凡自己争点气,我也不用成天为了你发愁。” 正说话间,雅间的门被敲了敲。 见人已经来了,长公主才道:“放宽心吧,不会把人吓跑的。” 阿薇跟着元敬进来,绕过屏风,见到了桌边的三人。 如翁娘子所说,长公主的装扮很是“内敛”,笑容温和,驸马也是一眼可见的好脾气。 她上前,行礼问候。 长公主叫阿薇坐下来说话。 她端庄又亲切,一点没有刚才和丈夫一起打趣儿子时的模样:“年前只听说是酒肆厨房里做的鸡松,我尝着好,说过来吃一回。 后来才知道,下厨的不是铺子里的厨子,而是东家千金,倒是我们冒昧了。 大过年的,辛苦你了。” 阿薇笑道:“您喜欢我的手艺,是我的荣幸。” “余姑娘年轻,手艺这般好,是从小学的吗?”长公主问。 “是,小时候没事做,就喜欢看嬷嬷备菜做菜,”阿薇道,“后来自己能上灶台了,就越发喜欢,也是我母亲捧场,她愿意吃、我就更愿意做。” “当父母的哪里会不喜欢孩子的孝心呢?”长公主笑容可掬,“以前住在蜀地?那蜀地菜也擅长的吧?” “会做的,”阿薇颔首,“教我厨艺的嬷嬷很喜欢钻研,各地菜色都会,后来我们一道研习菜谱,学得很杂。” 从江湖菜到官府菜,各不相同。 倒也不是闻嬷嬷真就那么勤奋,说到底是她太师府厨娘出身,好东西做过不少,一身的本事,可到了市井民间,镇子甚至乡间设宴,哪里轻易用得上鱼胶燕窝,于是改换食材,才能多得些生意。 长公主问:“说来我都不曾去过蜀地,那儿过年时如何?与京中一样吗?” 阿薇挑了些作答。 长公主认真听着,抽空还瞪了沈临毓一眼。 定是这臭小子提前与人通了气,余姑娘才会言简意赅。 害她都问不出什么来。 这点就是长公主错怪沈临毓了。 谁来问,阿薇大体也就是这番说辞,因为她不是真正的余如薇,多说多错。 沈临毓挨了一眼,也是无可奈何,只当不知道母亲在恼,该添茶就添茶。 长公主与阿薇稍稍聊了会儿,也就作罢了:“这一大一小等着,不尽兴,下回得机会了,我们单独好好说说话。” 大的那个笑着道:“夫人嫌我们碍事,我们也不是不能先让个地方。” 长公主却是看着小的那个,摇头道:“地方让了,心不让,巴巴地怕我吃人呢!” 沈临毓:…… 阿薇莞尔。 先前郡王提前“赔不是”,阿薇就琢磨过长公主到底有多难缠。 刚刚说话间,长公主问了不少事,却并未有“意图明显”的话语,没成想,还真是“知母莫若子”了。 当然,长公主对郡王的人生大事关切归关切,言辞却不至于叫阿薇觉得冒犯不适。 且她的初衷…… 阿薇的目光在长公主和驸马之间滑过。 驸马称长公主为“夫人”,倒像是寻常夫妻一般了。 一个称呼自然不能代表所有,但两者之间的亲近也能窥见一斑。 临走前,长公主给阿薇送了一木匣做礼物。 “见面礼,”她坚持道,“起先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刚听你说研究食谱,我倒觉得这礼物挑得正正好。” 阿薇打开匣子,里头正是摆着两册食谱。 长公主道:“是我母后以前叫人琢磨的药膳,她老人家在世时好这口。” 这样的礼物,自是不好推了。 阿薇收下,恳切道了谢。 长公主就喜欢这般大大方方的。 待下了楼,她让驸马去了另一辆马车上,自个儿把沈临毓叫上了车。 前后两辆车缓缓从西街上过。 街上人多,车行得慢,外头又时不时有鞭炮和孩童笑闹声,喜气洋洋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长公主一双慧眼看着沈临毓,道:“放心了?” 沈临毓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我又不会一上来就问她生辰八字,”长公主哼了声,“你至于提前与人通气吗?” 沈临毓:“母亲……” 他还不知道吗? 不至于上来就问八字,但除了八字之外,多少讯息指不定提前就打听回来了。 “姓余,蜀地人,还给人送菜谱,”沈临毓道,“这可都不是我告诉您的。” 长公主一听这个就来气。 “你以为我想只送个菜谱呢?”长公主冲一旁坐着的刘嬷嬷伸出手。 嬷嬷会意,从袖中取出一木匣子来,比装菜谱的那只小一些,长公主拿过来打开,给沈临毓看:“我还备了只金簪,我巴不得送出去!可我敢送,也得她敢收。” 这金簪确实出乎了沈临毓的意料。 长公主没好气极了,与嬷嬷抱怨起来:“你看,他还不高兴上了,我才不高兴呢!” 刘嬷嬷太懂长公主了,忙附和道:“这簪子灵动,奴婢瞧着,本是极其衬余姑娘的。” “原本长辈送晚辈见面礼,珠子送得镯子也送得,年前、早些年出府的王嬷嬷带着孙女儿来磕头,我还给了一对掐丝镯子呢,”长公主叹道,“就想着余姑娘爱下厨,镯子不方便,就备了支金簪。 谁知道这小子与余姑娘说了什么,叫人姑娘客气周全却不敢亲近,我这金簪哪里还能送出手? 真把人吓着了,就真成了我的不是了。” 刘嬷嬷顺着连声劝:“奴婢瞧余姑娘跟您有缘,等多见几次、熟悉了之后,您再把这簪子给她,她一定会收下的。” “下回不止送簪子,我给她送整套头面,”长公主啪的一声关上匣子,“她也是富贵出身,好东西定然多,送贵重些的也没有什么。” 刘嬷嬷道:“是这个道理,让王爷给您一道参详参详。” “他能看懂什么首饰?”长公主不满地看着儿子。 沈临毓再一次在一唱一和之中败下阵来,双手作揖赔了罪:“我的错,我不该和余姑娘通气,不该揣度您的意图。” 长公主打量了他两眼,勉勉强强道:“知错就好。” 下一句是“别想着瞒我,就说说你和余姑娘如何了?”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5章 还不是叫我们试出来了! 沈临毓失笑。 “没有什么如何,真不是诓您的,就是刚才在雅间里同您与父亲说的那样,因公务向她问过几次话。” 长公主的眉头微微一蹙,忧心道:“临毓,新的一年,你都十八了。” 沈临毓道:“也就十八而已。” 长公主叹了声:“可你父亲十八岁时,都向先帝磕头求了赐婚圣旨了。” “父亲是父亲,”沈临毓宽慰母亲道,“我是我,这事上哪能比谁年轻谁年长的?” “话是这般说……”长公主幽幽地瞥了沈临毓一眼,“可做父母的,哪有不为儿女着急的?” “是,我晓得您为我好。” 长公主的声音更幽怨了些:“我是真的挺喜欢余姑娘,模样好,性子好,又会做菜炖汤。” 沈临毓忍俊不禁。 “笑什么?我哪儿说得不对了?”长公主问。 “您说她性子好,”沈临毓说完,见母亲巴巴看着他要个解释,只好道,“呈卿可是说她会使唤人。” “使唤谁?使唤你了?”长公主追问,见沈临毓一时语塞,她立刻道,“使唤你又怎么了?你向人家打听证据,人家就得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可没有哪条规矩上说,镇抚司问话,谁都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何况人家还送你自个儿做的菜,你有什么吃亏的?” 沈临毓笑道:“您说得在理,我也是这般与呈卿说。” “这听着还像句话,”长公主轻声细语地问,“所以,你与余姑娘当真没有缘分?” 沈临毓答道:“想来是没有。” 长公主又叹一声:“那是她看不上你,还是你瞧不中她?” 沈临毓正想说“这就不是谁瞧不中谁的事”,被母亲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哀哀怨怨地看着,不由停顿了下,再想说什么,就被长公主抢了先。 “不用说了,我知道了,”长公主得了结论,“是人家余姑娘看不上你。” 这话把沈临毓说好奇了:“您何以见得?” “我也十五六岁过,”长公主眉梢一扬,有理有据,“姑娘家见着中意的郎君时是怎样一番情态,我还能不清楚? 刚才我同她说话,在她身上一丁点扭捏和羞赧都看不出来。 显然是没有生过半分心思。” 沈临毓:…… 虽说他自认行得正、站得直,也知道余姑娘同样如此,他们往来没有任何能让人侧目指谪的地方,但叫母亲这么直白说破,还是有哪儿怪里怪气的。 长公主上上下下打量着儿子:“我说你这小子人高马大,身量不错,模样也俊,怎得浑然不招人家姑娘喜欢? 我看你就是根本不懂讨姑娘家人欢心! 莫不是连份拿得出手的礼都没有送过?” 沈临毓啼笑皆非:“平白无故送礼?母亲,我又不是她长辈。” “她不是给你送过菜?”长公主反问,“吃人嘴软,你回个礼怎么就是平白无故了? 你送一次,她送一次,来去几次,不就日渐熟稔起来了? 哎呀刘嬷嬷,我怎么养出这么个愣子来! 就晓得查案子、抓犯人,他父亲的体贴温柔,他竟是一点都没有学会!” “长公主您别急、别急,”刘嬷嬷忙不迭给她抚背顺气,突然间灵光一闪,又惊又喜,“前回那盒祛疤膏……” 长公主也想起来了,盯着沈临毓问:“你说,不许装傻!” “是,”被这般问了,沈临毓怎么还可能隐瞒,“是给余姑娘的,她那时手指受了些伤。” 闻言,长公主面色稍霁:“我说呢,那般转弯抹角地问我讨!” 而后她脸色倏地又沉下来,惆怅极了:“谁头一回送姑娘家礼物,送人祛疤膏的,哎!” 马车直直抵达长公主府。 沈临毓先下车,又将长公主扶下来。 长公主见了另一辆车上的沈之齐,冲他努了努嘴,抱怨道:“半路上好几声鞭炮,马车有些晃,可你儿子,比前头拉车的马都油盐不进!” 沈临毓:…… 沈之齐不由看了眼哼哧哼哧喘气的马,又看向沈临毓,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夫人,”他与儿子一左一右扶着长公主,不疾不徐往内院走,“临毓如何与你说的?” 长公主无力地摇了摇头。 “我这些天真是大起大落。” “我起初当真好生烦恼,临毓这两年一直不上心,好不容易有了些心思,却是家酒肆的厨娘。” “我愁得夜里都睡不踏实,倒不是我非要讲究门户之见,而是出身上不合适,我点头了、皇兄那头也说不通,再从中说项也只能是个良妾。” “男子无所谓,又是个郡王爷,他要把人哄了骗了,纳了做小,外头也无人会说什么,哪怕是做外室养在外头,谁敢说他的不是?” “夫人,”沈之齐要替儿子说几句,“他这不是没哄也没骗嘛!” “怎得?连哄骗都不会,还得夸他光荣了?”长公主嗔道,“不过话说回来,我是不喜那等姿态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再油盐不进,将来也会娶正妃,彼时一大一小,长久下去总归要心生怨怼。 我知道确实有处得好的妻妾,但说到底也是各退一步、自求安宁。 咱们这般出身,最清楚后宫里姐姐妹妹一团和气的背后是怎么样的苦。 我不希望临毓做那样的事。” 沈临毓轻轻笑了下,宽慰道:“您放心,不会有那样的事。” 后宫女子的悲苦,他们体会极深。 长公主为中宫嫡出,她看着母后母仪天下,也看到了她为了后宫安稳平和而长年累月地努力,昨日繁花今日枯,多少美人来去,连妒恨的心思都淡了,只余疲惫和兔死狐悲。 沈临毓的降生更是永庆帝的风流一度。 他的生母只是宫婢,哪怕怀上了他也依旧没有改变,吃尽了孕中的苦,生下他后就走了。 将心比心,谁又愿意再将别人家无辜的姑娘拖入那样的折磨里? “我知道你不会做糊涂事,”长公主幽叹,“所以你晓得我为何睡不着了? 我那几日满脑子都是我是棒打鸳鸯、让你死了这条心好,还是想方设法给她抬身份、好歹先够得上做个侧妃好。 反正日子先过着,有侧妃了知冷知热,我也能和皇兄打打马虎眼,叫他别胡乱指婚。 等过几年有了麟儿,再求一求恩典,把人扶正了。 我真是、真是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沈之齐胸口几下起伏,忍笑呛了气,连连咳嗽。 沈临毓与他拍背,压根没敢多嘴问“您真想了?叫什么?” 以他对长公主的了解,母亲现编都能给他编好几个出来。 等沈之齐稍稍顺过些来,长公主又继续往下说:“因此,当我打听出来她是侯府姑娘时,我那七上八下的心当即就舒坦极了,不用担心出身门第!” 沈临毓道:“表姑娘……” “表姑娘也是姑娘!”长公主道,“总好过我另给她寻个干爹干娘、硬抬身份! 可谁知道我就高兴了这么几天,今儿这美梦就破灭了。 人家余姑娘压根瞧不上他! 他还不知道多加把劲!” 说话间,已是到了屋里。 长公主不轻不重捶了下沈临毓的胳膊,对沈之齐道:“我说不通,你教教他。” 说完,她往内室更衣去了,留下父子两人大眼瞪小眼。 沈之齐坐下来,长舒了一口气:“你小子,知道我憋笑憋得多辛苦吗?” 沈临毓在一旁落座:“您受累。” “你知道你母亲,急性子,听风就是雨,但她也真没有夸大其词,这些时日起起伏伏地就愁这事情了,”沈之齐道,“你姑且一听,反正你自己不点头,她除了跟我们几人唠唠叨叨之外,不会同余姑娘说,更不会去外头絮叨。” 沈临毓失笑。 风水轮流转,他那日提前和余姑娘赔罪的话,今日又回到他这头来了。 “你母亲本就期待,见了余姑娘之后愈发欢喜,谁知道你泼冷水,”沈之齐说着就往内室方向看了眼,压低了声音,道,“感情之事还得自己顺意,不能为了父母高兴就应付过去。 话说回来,你母亲也是盼着你有一知心的人,早早晚晚,你得寻那么一人。 你要是真不中意余姑娘,你母亲那儿我去说,她会理解的。” “余姑娘她……”话说到此,沈临毓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起先确实解释了,但架不住母亲那一番唱念做打,镇抚司衙门里历练出来多少说话的本事,都只能老老实实地、母亲说东就看东,先听了再说。 以至于现在母亲离场,本该仔细陈情,却也晕头转向着。 末了,沈临毓也只是道:“我会仔细琢磨琢磨。” 沈之齐点了点头,提醒道:“先回去吧,不然等你母亲出来,继续唠叨你。” 劝走了儿子,沈之齐进内室去寻妻子。 长公主见了他,问:“临毓走了?” “走了。” “怎么样?”长公主追问。 沈之齐笑了起来:“有戏!” 长公主喜上眉梢,伸手向沈之齐,两人默契地击了个掌:“看看!还不是叫我们试出来了!” 不枉他们一个抑扬顿挫、幽怨不满,一个语重心长、好言好语。 拿捏儿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夫人好本事,”沈之齐夸赞,见长公主喜中带忧,便劝道,“我以为,临毓倒不是说没有开窍,而是就只开了条缝,他自己都不知道。 这事催也催不得,叫他自己慢慢想明白,等想透彻了,他自然比你我都着急。” “他十八了他不急,人家余姑娘可是十六了!”长公主发愁,“姑娘不比男儿,便是家里多留两年,亲事也要定下来。临毓慢慢想,若是错过了,看他怎般后悔去!” 沈之齐道:“说不定急一急,反倒急明白了。” 长公主噗嗤笑了。 另一厢,沈临毓回到书房。 元敬先前迟回一步,这时刚到,手里还提着只食盒。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沈临毓挑了挑眉。 元敬恭谨道:“长公主夸杏酪好吃,余姑娘便让小的再拿些回来,王爷,要不要给长公主送去?” “她说了给母亲的,不送过去、难道你我分着吃了?”沈临毓啧了声,“你敢吃,我不敢,明儿叫母亲知道了,让嬷嬷追着捶你。” 元敬木着脸摇了摇头。 谁说他敢?他肯定也不敢。 “那小的这就送过去。”元敬说完就要退出去。 “回来,”沈临毓叫住人,问,“余姑娘还说了什么?” 元敬道:“她说,您要是想吃什么只管去广客来,她也不白收长公主的食谱,您也不用担心旁的事,长公主若再问,您做儿子的不好说,她是外人、她来说。” 沈临毓:…… 带完了话,元敬缩着脖子就走。 沈临毓按了按眉心,这小半天一通折腾,竟是比衙门里当差还累,真是叫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母亲那头的套路,他不是不懂,余姑娘的说法,他听着也没有不对,但就是这掺和在一起、一顿搅和,像是多加了水的面团,成不了型还粘糊一手,让人浑然不得劲。 沈临毓干脆半靠在榻子上养神。 仔细回忆起来,他也算见过余姑娘好几次了。 强买强卖的跋扈,杀鸡脱骨的狠辣,被他怀疑的愤怒,寺中烧经的哀伤,差使他时的狡猾,开棺验尸那日、撑着红伞离开时那萦绕在身的不高兴…… 情绪各不相同,唯有一处,他好似从未见到过余姑娘开怀的样子,那种从内心深处绽放出来的喜悦,好像和余姑娘无关似的。 人生在世,又怎么会只有悲、而无喜呢? 应是像他母亲那样,嬉笑怒骂,皆是性情。 思及此处,沈临毓不禁想着,得是什么样的事,才能让余姑娘欢喜? 扳倒岑太保? 在世人面前揭开定西侯填房夫人的作恶多端的真面目? 脚步声从远及近,沈临毓听得出来,是元敬送完点心回来了。 他没有睁眼,就这么问道:“母亲怎么说?” “长公主夸赞余姑娘有心,”元敬原原本本回答,“让您给余姑娘回礼。” 沈临毓对此毫不意外,顺口问了句:“你若给人送回礼,送什么?” 元敬一愣:“啊?” “算了,”沈临毓又道,“就你这欣赏个姑娘,头一次就想到给人送只鸡的能耐,当我没问。” 元敬:……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6章 那不是烟花的声音 上元。 街上挂上了各色花灯。 陆念和阿薇到广客来时,给小囡带了一只兔子灯。 小囡比去年长胖了些,圆圆润润的,说话没有那么伶俐,但对熟悉的人就很亲近。 接了兔子灯去,糯声糯气和陆念道谢。 陆念逗她玩了会儿,待把孩子放下,歪过头轻声问阿薇:“腊月里抓兔子,没叫她看到吧?” “哪能让她看着?”阿薇一听就笑了,“平日杀鸡杀鸭也就罢了,杀兔子断不会当着她的面。” 这般小的孩子,还体会不了拨霞供的美味,但知道兔子可爱。 没得把人吓坏了。 陆念上了雅间,一坐便是大半日。 外头的喧闹在夜幕降临时到达了高点,随着大小花灯次第亮起来,整条西街五彩斑斓。 陆念把椅子挪到了窗边。 看灯、看人,不知不觉间困意袭来。 阿薇给她盖了条毯子,让青茵看顾着,自个儿去了厨房。 灶台上正煮元宵,白白圆圆一只只浮在水上。 小囡提着灯在院子里耍得不亦乐乎,把自己逗得咯咯直笑。 阿薇看着她,忍俊不禁。 说来,她小时候也爱玩灯。 那时候的金殊薇,每年上元都有很多花灯。 年节里亲戚们陆续送来的,哥哥们从街上买回来的,歇假在家的祖父亲手给她做的,父母去寺里替她求来保佑的…… 花样繁多,大小不一,挂满了她窗外的树梢。 离开京城前的那个春节是最多的一回。 年前父亲就得了调令,定下了节后启程,因而还未到正日子,她就得了数不过来的花灯。 树上挂不下了,又挂廊下,有特别中意的,放在屋里。 四岁的小孩儿心性不定,昨日这盏、明日那盏,央着嬷嬷们给她换位置…… 那些细细碎碎的事,阿薇原记不了那么清楚,去了中州后、母亲几次挂在嘴边笑话她,她被笑红了脸,便印象深刻了。 那时候想,四岁小儿淘气爱撒娇的羞事,过去了就过去了。 哪怕她就长一岁两岁的,六岁的小孩儿也很要脸,不许羞羞她。 母亲非要再提起来,母亲坏! 可直到被一路奔来报信的花嬷嬷抱出家门,懵懵懂懂又迫不得已长大,幼年的记忆在脑海里越来越淡、只余下一些或模棱两可或稍显清晰的画面时,阿薇遗憾又后悔。 她小时候炮仗一般跟着长辈们到处窜,惹出来的笑话肯定很多,母亲怎么不再多羞羞她,也好叫她再多记得些事…… “阿薇姐姐。” 细软的声音在边上响起,阿薇回过神来,蹲下来问站在她跟前的小囡:“怎么了?” “姐姐怎么不玩?”小囡问。 阿薇笑了起来,摸着她的脸蛋:“姐姐在想,什么灯最好看。” 那么多花灯,离京前最后一晚放在屋里的,到底是哪一盏? 小囡举起手里的灯:“兔子好看!” 西街北口,一辆马车停在胡同里。 沈之齐先下车,又扶了长公主下来。 两人今日衣着与前几日出门时大不相同,看着殷实、却无贵气,一副有那么点家底的商户夫妻模样。 沈临毓站在马车旁,微皱眉头看他们两人整理仪容,担忧道:“真的不用我一道陪着?” “陪着作什么?”长公主反问,“我与你父亲看个灯而已,这十几二十年有你没你,我们少看灯、少赏玩了?” 沈临毓只好看父亲。 沈之齐慢慢悠悠,心情极好:“赤手空拳交手,你未必稳赢我。放心吧,不会让你母亲受冲撞。” “他就是个愣的!”长公主哼了声,“没眼力见儿,哪有这么大一个儿子跟着当蜡烛的!” 沈临毓:…… 长公主逮着机会就要说他两句:“逢年过节,有一心上人,才不会孤零零的,甚至想凑合进父母跟前。” 沈临毓看了眼胡同外西街上的灯火,道:“上元是看灯。” “听听!”长公主呵了一声,与沈之齐嘲笑沈临毓,“一说上元,他满脑子就是个灯!这样下去,我不摆出长公主的架势去给她强抢个媳妇回来,他得打一辈子光棍。” “不至于、不至于,”沈之齐也乐,“他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有人看灯,有人看人,”长公主抬手、在沈临毓肩上拍了拍,“你是人没得看,灯也没看明白。喏,出胡同沿着西街往南走,最前头路口就是广客来,我不管你看什么,你杵那儿当蜡烛去。” 沈临毓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还是沈之齐解救了他。 牵起妻子的手,沈之齐把人往外头带:“我们快些去挑盏灯,那好灯都不等人,说不定眨眼就被人买走了。” 父母的身影融入了热闹的西街,沈临毓徐徐吐出一口气,在冬夜里涌出一阵白雾。 虽然很近,但沈临毓原本没有想过要去广客来。 案情进展得等到明日开印后。 若要说回礼,他这几日也实在想不出合适的东西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再说,每日入夜前,余姑娘都会回定西侯府,今日若是没回、应当也出去看灯了,不会在酒肆里。 可母亲唠唠叨叨说这么多,不过去看一眼,回头问起来还不晓得有多少埋汰话等着他。 边走边想,只是这路不太顺畅。 出门观灯的百姓太多了,彼此还得小心些,免得撞到别人手里的灯。 沈临毓走了好一阵,才不过半途。 元敬闷头跟在他身后,左思右想冒出来一句:“爷,您空手去吗?” 沈临毓扭头看他。 太热闹了,只能听个声,却听不出到底说了什么,好在沈临毓会唇语。 “临时过去,哪有备礼。”他道。 元敬的唇语学得不过关,也不纠结去分辨,左右一看,挤到街边铺子上买了盏花灯回来,塞到沈临毓手中。 “上元,拿灯肯定错不了!”元敬信心十足。 沈临毓垂眸看着手上那只比广客来厨房的铁锅小不了多少的鲤鱼灯,一言难尽地道:“你去庄子上抓条这么大的鱼,余姑娘或许更高兴。” 元敬:…… 他没有看懂,但他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爷,”元敬解释道,“小且精致的花灯早卖完了,只余下大花灯,价喊得高、店家不肯贱卖,小的不还价才能买回来。” 别说,拎着这么一盏大花灯,显然是不好再街上走动了。 一眨眼工夫,边上孩童哇哇叫着围上来,小心凑近了细看。 先前这灯挂在店里,远望哪有近看有趣? 沈临毓稍作停留,叫他们看了一阵才说要走。 孩子们失望,亦步亦趋跟着他,沈临毓就让元敬抓了把铜钱给他们买饴糖吃,乐得他们欢呼。 沈临毓抬步进了广客来。 翁娘子正迎客,迎面见这么大一盏灯,一时也愣了下,又很快回过神来,冲沈临毓问安:“您来得巧,今儿的客人都能免费用一碗元宵,您到楼上雅间稍坐?” 沈临毓颔首。 不能真把这花灯摆人家大堂,不然还怎么做生意? 沿着台阶上去,沈临毓问了声:“余姑娘看灯去了?” “在后头厨房呢。”翁娘子笑着答。 沈临毓不由意外。 厨房里,知道沈临毓来了,阿薇也一样意外。 正好一锅元宵熟了,她装了两碗,端去雅间里。 元敬替她开门。 见食盘上两碗,他心思快,一本正经又浑然不似胡编乱造:“余姑娘,小的夜里没吃饱,这碗不够吃,小的去厨房里自己盛着吃。” 说完,一溜烟就跑。 阿薇失笑,进雅间后一眼没注意沈临毓,叫那盏挂在顶上的花灯吸引了目光。 通身红里透金的鲤鱼,活灵活现。 阿薇看得好一瞬没挪开目光,直到手上一轻,才发觉是沈临毓把食盘接了过去,放在了桌上。 她便问:“哪来的花灯?” “我提来的,”沈临毓拿了一碗元宵,道,“实在无处放,就往梁上挂了。” 阿薇抬着头看灯:“是从前头那家杂货铺买的吧,我前几日就见那东家把灯挂起来了,白日里看着就不错,点上灯越发好看了。” 沈临毓咬了口元宵,心说元敬还真能歪打正着。 “怎得想起卖这么一盏花灯?”阿薇好奇着问道。 沈临毓慢条斯理咽下口中元宵,道:“和我父母出门看灯,嫌我空着手,自说自话买灯塞给我,提着这么大的灯又不好走,便来这儿坐坐,也免得挤坏了灯。” 阿薇问:“所以,长公主和驸马看灯去了?” 沈临毓颔首。 若是元敬在此,听这番对话,恐怕脸上都要绷不住。 尽是假意,又全是真话,顺序一换、人物一省,都变了。 沈临毓见她兴致盎然看灯,问:“怎得这时候在店里?既然喜欢看灯,为何不去外头看?” “是我母亲想看灯,”阿薇解释道,“她说她很多年不曾见过京中热闹的上元了,不想错过又等一年。” “你没有陪她一道去?” 阿薇伸手往隔壁方向指了指:“就在窗边看,她看着看着睡着了。” 这下轮到沈临毓讶异了。 沈临毓问:“在这般吵的时候?” 这头雅间临街,看热闹方便,却也太过于热闹。 “是啊,”阿薇走到窗边,把窗户完全推开,一时间听得越发清楚,“这么吵的时候,她睡得最好。” 街上人声鼎沸,孩童欢笑声清脆,不时有胡同里传来鞭炮声响。 心中有阴霾,才最是眷恋满满的人间烟火,而不是那端正、深远的表相之下,一进进院子迈进去,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 带着幼时段段记忆的春晖园就像母亲的怀抱,能够让陆念心境安宁。 街上的人来人往、人间百态是迷茫里的生气,牵着她莫要迷了路。 沈临毓放下碗,也走到窗边,顺着阿薇的目光看灯火辉煌的西街:“你呢?蜀地的上元节和京里的不一样吗?” 阿薇眨了眨眼睛。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陆念对京城的上元念念不忘,但阿薇却没有多少印象了。 看自然看过,只是当年太小了些,留下的记忆太浅。 反倒是后来在外头那些年,嬷嬷带她去看过几次灯,小县城的上元比不了京师,但对阿薇才说也足够欢喜了。 只是,从她嘴巴里说出来的上元,截然不同。 “我以前身体太差了,不会去挤人山人海,”阿薇顿了顿,又补充几句,让自己身为“余如薇”的过往更加真实,“我母亲疼我,与我买了许多灯,就挂在窗外树上。” 沈临毓想象了下那场景,道:“也是不错的赏灯法子。” 说话间,北侧皇城方向,烟花腾空起,在百姓们的欢呼声中绽开朵朵姹紫嫣红。 那是永庆帝的手笔,彰显君民同乐。 沈临毓不清楚君乐不乐,只有逢五逢十,永庆帝才会登上城楼与众嫔妃、皇子公主们观花火,但民众一直都是欢乐的。 除了严严实实的舒华宫,沈临毓想不到京中还有哪儿会看不到这场盛大的烟火。 百姓们仰着头,小孩儿骑在长辈脖子上,恨不能睁大眼睛,把每一响的花型都映在眼睛里。 一声高过一声的欢呼里,沈临毓转头看身边。 不自禁的,沈临毓想到了前几日萦绕心头的问题。 人不会只有悲而无喜。 即便不是打心眼里迸发出来的畅快,但今晚的余姑娘,应该是欢喜的吧? 思量间,被打量着的人忽然也转过头来,她惊喜地道:“有条鲤鱼。” 四目相对。 欢呼声太响,烟花声也太重,沈临毓没有听清楚阿薇的话,也没有看清楚她的口型。 她只看到了那双眼睛里明明灭灭的光,仿佛繁星落地。 “什么?”他低声问。 阿薇又指了指那悬在梁上的花灯:“我说,刚才的烟花是条鲤鱼。” “吉利、喜庆。”沈临毓说着。 烟花散了,叹息之后,外头声响渐渐平息。 沈临毓却像是被炸得耳鸣,又重复了一遍,道:“我以前也常玩鲤鱼灯。” 阿薇揶揄道:“和这只一般大的?” “那时候提不了这么大的灯,”沈临毓也笑了,“母亲惯爱叫我提着,她说我的名字,和鲤鱼很像。” 闻言,阿薇试着念了念,把自己念笑了。 “印象里,我和父亲一起做过一只鲤鱼灯,这般大的,”沈临毓比划了下,“好像是五六岁的时候吧。” 那只灯,是做废了好几只才做得的。 他记得他交给了大哥。 大哥提着灯笑得前俯后仰。 当然,沈临毓没有把这一段说出来。 欢喜的时候,就不要提沉重的事情了。 难得余姑娘高兴,为了那些烟花,也为了他的鲤鱼。 沈临毓离开的时候,把那盏大花灯留在了广客来。 街上人群缓缓散去,他站在对侧,抬头看向那开着的窗户,那里头虽然没有人了,却依旧透出花灯明亮的光。 沈临毓抬手按了按耳朵。 烟花的声音似乎还留在耳畔,砰砰的响。 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来,沈临毓在那团白雾后闭了闭眼。 他知道,那不是烟花的声音。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7章 岑氏也害了你 城里的花灯直到十八那日才撤了。 沈临毓留下的那只鲤鱼灯,自不好放在广客来的雅间里占地方。 后院倒是有树能挂,小囡看到那么大一盏等、眼睛都看直了,但最宝贝的还是她的小兔子灯。 还是陆念提出来拿回定西侯府去。 “后院连着厨房,走进走出的,忙起来万一撞着了,坏了花灯,还坏了客人们的菜肴。” 阿薇听着有理,便把灯挂回了春晖园。 自家屋子,也不讲究收不收灯,一直挂着。 但这个年节,还是过去了。 元月十九的清晨,一辆马车出城往庄子上去。 北风呼啸。 陆念倚着车厢,脑袋歪在阿薇肩膀上打盹。 她抱着个手炉,冷倒是不冷,就是困乏得很。 少了那震耳欲聋的鞭炮,她这几日很不习惯,睡得也不香。 反倒是到了车上,不算平坦的官道时不时颠两下,叫陆念整个人松弛许多。 阿薇尽量让陆念睡得舒服些。 只是陆念偶尔会惊一下,阿薇轻拍她,听着她咕哝了声又继续睡了。 直到进了庄子,阿薇扶陆念下车。 陆念在迎面而来的北风里打了个哈欠,问:“院子里那盏花灯,你要挂到什么时候?” 阿薇闻言笑着道:“不是您觉得它明亮,比廊下那一盏盏小灯笼好使吗?” “这倒是,”陆念点了点头,“那便继续挂着,哪天要是坏了,再换盏新的。” 阿薇应了声“好”。 陆念一手揣着手炉,一手替阿薇整理毛茸茸的领子,细长的手指按在她先前靠过的肩膀上,指腹用力捏了几下。 渐渐地,困意消散,陆念精神多了。 等庄头小心引着她们到岑氏住处外头时,陆念容光焕发,大摇大摆往里走。 内室里略显昏暗,只桌上点了一油灯,照得坐在床上的岑氏脸色蜡黄。 李嬷嬷木讷地坐在一边椅子上,良久才反应过来屋里来了人,茫然抬头、茫然起身、茫然地想行了礼,却被岑氏厉声骂陆念的“丧门星”三个字惊得几乎跳起来,缩了缩脖子又不动弹了。 阿薇扶陆念坐下来。 陆念半边身子靠着桌子,道:“年节里讨债不吉利,让你过了个好年。” 岑氏道:“你还晓得晦气?” “你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怕,”陆念笑眯眯地,“我不一样,我怕你晦着我!” 岑氏冷哼了声,浑浊的眼珠子盯着陆念。 她知道陆念为什么来。 陆念不能逼迫定西侯休妻,也扳不倒伯父,更不可能去衙门把事情嚷嚷开。 别看陆念占据了主动,但事情完全卡住了,再拖延下去,陆念是个急性子不愿意等,所以岑氏知道,自己越发不能急。 至于阿薇前回挑拨的那些…… 那又怎么样呢? 岑氏指着伯父扶她一把,此间可以利诱、也可以威胁,但怎么和伯父拉锯,是她岑氏的事,她说了算! 而不是陆念! 如果最终结果都是死路一条,那她为什么要如陆念的意? 岑氏打定主意不上陆念的当,却不想陆念故技重施,又拿了把匕首出来。 刀刃出鞘,在油灯下锐光熠熠。 岑氏能确定,这就是陆念当日扎她的那把匕首,竟然又回到了陆念手上,刃上甚至还留有当日的血迹! 陆念眼睛直直看着岑氏,咚的一声,把匕首插在桌子上,然后拔出来,再咚的一道口子。 岑氏咬紧了牙关。 饶是她一遍遍提醒自己绝对不能被陆念牵着鼻子走,也绝对不能上陆念的当,但是,她无法全然抑制住自己的恐惧。 带干涸血迹的银光刺得她眼睛痛。 那一下又一下“咚”的声响,叫岑氏下意识就想去捂自己的腿。 她的腿伤养得很一般,伤口结痂、深深浅浅。 她这把年纪了,自不会如年轻女子一般看重自己的皮肤,但就算是老太婆也不会喜欢腿上多出三个伤疤,尤其是,这伤来得那般屈辱。 真正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时至今日,做梦时候都会看到血糊糊的印子,睁开眼就心烦意乱。 而现在,始作俑者,用那把凶器,再一次挑衅她。 明明还只是在扎桌子,却叫岑氏感觉到那条腿又痛了起来。 岑氏怒火中烧,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来:“怎么?只敢玩这种把戏?你怎么不直接杀了我?是不敢吗?” “我为什么要给你一个痛快?”陆念斜乜了岑氏一眼。 岑氏那张老态俱现的脸看着凶神恶煞,瞳孔中的恶毒藏也不藏,就像是故意刺激她一样。 陆念换了一边靠坐,匕首捏在手里把玩:“是啊,我不敢呢!” 说这话的时候,陆念的神情却是截然相反,胆大极了:“我还等着你咬岑文渊呢。岑文渊现在焦头烂额,根本顾不上管你的事,他巴不得你死了一了百了,给他省事儿。” 岑氏阴测测道:“还有新说辞吗?” “有!”陆念的眸子骤然放光,兴奋之情涌现出来,“这么多年,你不会光给他银钱,却没有打听过钱都去哪儿了吧?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藏得再好,外头再摸不到一点风声,但你、岑文渊的大财主,你心里八成有点数吧? 你可千万别说你毫不知情,那我当真要看不起你了!” 岑氏防备地看着陆念。 疯子不愧是疯子,疯子出招、不讲道理。 上一瞬好好说这话,下一瞬立刻拔刀的人,她这会儿笑得这般雀跃,鬼晓得下一刻又要生什么变化。 况且,岑氏对钱财的走向确实有些掌握,她吃不准陆念会说出什么来。 谨慎、疑惑、不安等等情绪交杂下,岑氏听见陆念开了口。 “你在庄子上想来也不晓得外头的事,年前,新宁伯府被抄了,上上下下、整整齐齐,一家老小,在牢里过了个团圆年!” 岑氏的眸子倏然一缩,脑袋嗡得一声响。 新宁伯府?黄家?被抄了? 这怎么可能?! 伯父和新宁伯府的关系隐秘至极,连她都是多年用心、靠着些许蛛丝马迹才窥见端倪。 陆念和阿薇折腾什么薛家、什么镖局、什么开棺验尸,无论再怎么折腾也不可能会牵连到黄家去,那为什么…… 难道是新宁伯府自己惹了麻烦,引来了调查? 八成就是这样!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拖后腿的东西! 新宁伯府一倒,伯父要收拾不少烂摊子,确实管不上她这一头。 岑氏在肚子里把黄家骂了个狗血淋头,骂完了,她调整了下表情,抬起松弛的眼皮看着陆念。 “抄了就抄了,与我有什么关系?”岑氏一字一字道,“我还是那句老话,有本事直接捅死我。” 她倒要看看,是她能拖得起,还是陆念有能耐破局! 她好不了,陆念也别想如意! 咚的一声。 陆念又把匕首刺入了桌面。 岑氏不再看她,也不再看匕首,只是这眼神一挪开,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阿薇和李嬷嬷都不在屋子里。 隔壁。 阿薇沉沉看着李嬷嬷:“嬷嬷是聪明人,聪明人办事,还是得快些才好。” 李嬷嬷的嘴角抽了一下,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 出卖侯夫人之后,世子夫人的确没有为难她,没有饿肚子,却也不能自由。 摆脱了日夜难眠、心慌意乱的状况后,李嬷嬷自认为自己在慢慢好起来,直到她又被送来庄子上。 出发前,表姑娘就交代过,只有从侯夫人口里问出些不为人知的消息,她以后才能有真正的好日子。 李嬷嬷没有别的选择。 可自打过来后,面对越发难伺候的侯夫人,李嬷嬷只觉得先前的毛病又追了上来。 她想逃走,却无处可逃。 这是定西侯府的庄子,庄头、庄户都是陆家的人。 “表姑娘,奴婢……”李嬷嬷捏紧了手指,颤声道,“您和姑夫人答应过,说会放过奴婢……” “是啊,所以你还活着,”阿薇道,“但想要过好日子,你还得努力。 助纣为虐那么多年,真以为走投无路时那点真话,就能偿完所有的罪过吗? 天下没有这样的好事! 岑氏她难道不该死吗? 两条人命,前途无量的待考举人,儿女双全的侯门夫人,他们做错了什么? 一个是定亲定到个豺狼,不止自己被毒害了性命,岑家更是引得他兄长入歧途,害得他父亲丢官帽、毁功名,两三代人好不容供出来了进士,就因为岑氏那点歪曲心思,毁于一旦。 一个是交友交到个虎豹,我外祖母待人亲近和善,只因岑氏眼红她的一切,下毒杀人、还鸠占鹊巢!害得我母亲舅舅年幼失恃,几十年来毁我母亲名声,叫她受了多少本不该受的苦! 从头至尾,他们两人多无辜?他们的家人多无辜?! 这一切都是岑氏造成的,她该死!” 李嬷嬷失魂落魄地看着情绪渐渐激动的阿薇,心跳越发得快,只觉得嗓子眼都被堵住了、喘不过气来。 阿薇一双眼睛通红,指着李嬷嬷道:“你是岑氏的嬷嬷,你从岑氏还未杀人行凶起就跟着她,但你没有阻止她。 你有企图阻止过吗?没有吧?若你阻止了,你可成不了她的心腹嬷嬷。 你是不想,还是不能呢?我看更多的是不能,奴才只能乖乖听话,才能有前程。 你看,岑氏也害了你!害你背负了那么多年的真相,害你提心吊胆,害你夜不能寐,害你承受不住背主、良心受谴责。 可她呢?她依旧还是防着你呀! 岑氏的那些暗地心思,那些消息,她何曾叫你知道分毫? 你若知道那些,立即告诉了我,哪里还用在这里和岑氏拉来扯去? 你自己说说,岑氏她该死吗?岑家该死吗?! 李嬷嬷,当日买了你的要不是岑家,当年你服侍的要不是岑氏,你现在会怎么样? 你被她牵连了,但你也做了这么多年的伥鬼,我给了你活命的机会。 但你想过好日子,你知道你该做什么。” 李嬷嬷的身子抖成了筛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阿薇往外头走,经过李嬷嬷身边时,抬起一手按住她的肩膀:“不要慢悠悠的,你也不想给岑氏养老送终吧?” 门打开,寒风涌进来,很快门又关上,但透体的寒气并未消失。 李嬷嬷在这冷意里蹲下身去,捂住脸啊啊地哭。 她哭得很伤心,嘴巴裂得很大,声音却很小,只有她自己听见。 “为什么害我!” “摊上那么个主子,我也没有办法!” “杀人的是她,我能怎么样呢?我是被她害了……” 中午时候,天空放晴。 马车原路回城。 陆念挨着阿薇,叹道:“可惜,今天不能扎岑氏几刀。” “迟早的事。”阿薇道。 “岑氏还以为我是去寻她事的呢,”陆念哼笑了声,问,“那嬷嬷怎么样了?” “看那状况,抗不了几天的,”阿薇握着陆念的手,道,“岑氏既然不肯追着岑太保咬给我们看,那就让她先被人咬,咬疼了,怕了,就知道跳了。 再等等,这就像炖骨头汤,时辰足了,火候到了,喝起来才香。” “是啊,”陆念摸了摸匕首,道,“炖烂呼了,一刀下去一块肉。” 另一厢。 岑氏翻身睡觉,李嬷嬷坐在角落里,显得十分木讷。 屋里的状况和陆念、阿薇去之前似乎差不多,但只要细细看就能发现,还是有了些微妙的不同。 岑氏没有那么淡然自若,她心里憋着气;李嬷嬷也不仅仅是心不在焉,她焦虑又不安。 如此状况一直持续到了夜里。 中午时气得没有用饭,晚上岑氏又十分挑剔,这难吃那有股味道,明晃晃是对之前和阿薇一道消失不见的李嬷嬷故意撒气。 “桌子上全是刀口,怎么也不晓得换一张?”岑氏冷声道,“你说说你,以前做事还算有条理,现在竟然一点儿小事都办不了。 果然是心野了,弄不清该听谁的……啊!” 哐的一声,桌子被整张掀起,上头锅碗瓢盆往地上砸落,碎片四溅,汤水满地。 岑氏愕然看着突然爆发的李嬷嬷,迎面对上了一双红得仿佛渗血的眼睛。 “你已经没有活路了!为什么不能给我一条活路?”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8章 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脚边狼藉一片。 汤水溅在岑氏的裤腿上,黏黏糊糊,哪怕只沾上了那么一个边角,也让她有一种浑身被浸入了泔水缸的不适。 恶臭、粘稠,挥之不去的恶心。 岑氏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屋子,好好洗个澡,换身衣裳,但面前能伺候她的人却只有正对她发难的李嬷嬷一人。 若是可以,岑氏本该站起来自己走,可她的腿吃不上劲,哪怕伤好了大半,走路还是会疼。 况且,陆念那扎在桌上的几刀子刺得岑氏心里不安至极,腿越发难受了。 没有人搀扶,她现在寸步难行! 想明白了处境,岑氏只得忍下李嬷嬷的癫样。 “你发什么疯?”她眉头紧锁,语气严厉,“叫人进来把地上收拾了,我要梳洗梳洗。” 她算是看透李嬷嬷了。 李嬷嬷失魂落魄得晕了头,这会儿与她争论纯属白费力气,但退让一步又会引来得寸进尺,就得这般态度明确地告诉对方该做什么,李嬷嬷习惯成自然,会下意识地顺着做。 果不其然,李嬷嬷几乎是本能一般,听了岑氏的话就准备出去喊人。 走路时没有注意脚下,一片碎瓷扎到了脚底。 哪怕是冬日的厚底鞋子也没有阻止那尖锐的瓷片,钻心的痛让李嬷嬷一个激灵。 她转过身,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岑氏:“收拾房子、服侍梳洗,三十多年!我伺候了你三十多年!这么多年啊,没有功劳也又苦劳,为什么不放过我?” 岑氏被李嬷嬷瞪得心里发虚:“你冷静些!” “我很冷静!”李嬷嬷没有管地上打翻的菜,也没有管扎了脚的碎片,甚至一步步走上了时,双脚又被扎了好几下,她浑然未觉一般,只一遍遍问,“我只想要一条活路,为什么不能给我一条活路?” 岑氏大骇,想要避让又无法避开,只能强作镇定:“什么活路?我怎么给你活路?” 刚才那么大的动静,她已经听到其他人过来的脚步声了,只要再等等、再等等…… 可那些人,来是来了,却停在了中屋,隔着落地罩,并没有进寝间来。 岑氏惊讶地转头看,催促道:“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拦住她?” 没有一个人动。 两个嬷嬷,两个娘子,垂着手一字排开,四双眼睛只是冷漠地看着。 岑氏一时分心琢磨,李嬷嬷却扑到了她跟前。 “你肯定知道太保很多见不得人的事,你肯定有让太保投鼠忌器的底牌!”李嬷嬷双手抓着岑氏的肩膀,不住摇晃道,“你说出来,只要你说出来,我就能活了、能活了!” 岑氏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懂的? “你信陆念?信那小丫头片子?”岑氏抬手去架李嬷嬷的手,挥舞间一巴掌甩在嬷嬷的脖颈上,势大力沉,打得她偏过了头,“疯子的话能信?” 李嬷嬷嗷得叫了一声:“不信她们,我在这里跟你一起等死吗? 杀人的是你,毁人一家的是你,人心不足的是你! 陶公子对你多好啊,在书院勤勤恳恳念书,放假了来向太保请教功课,还会给你带些点心礼物。 他还和我们打听你喜好什么,一心想要金榜题名了娶你过门。 他根本不知道,你嫌弃他家底薄,嫌弃他哪怕考中了也要熬很多年,嫌弃那些点心礼物比不上你在侯府里看到的。 你杀了他,借着给他母亲生辰添礼的由头杀了他! 你让她母亲怎么受得了?自己的生辰成了儿子的忌日,你好狠啊! 你还毁了她的大儿子,害得她男人革了功名,陶家毁了、彻底毁了! 就为了你的那些虚荣心,就为了你想当侯夫人! 白夫人认识你也是倒了血霉! 就屋里摆着的饴糖点心、给孩子的玩具都能让你妒忌得要取而代之,你太可怕了! 你一辈子的穷酸命,才会稀罕别人那点东西! 我也是倒了血霉才会被拨到你这里做事,我要跟着个正经主子、正经人,我怎么会……” 岑氏被这一番话扎了心窝,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倒了血霉?我看你是忘了刚到岑家那会儿的境遇了。 没有我,你一个不起眼的寡妇娘子,各方各处都看不上,只配做个粗使,你能出得了头? 你为什么跟着我?不就是我有野心,我能往上爬,我敢豁出去吗? 我虚荣?我想过好日子,有错吗? 难道你不想?你不想你会死心塌地跟了我这么多年? 如今不过是看我倒下了,在这里哭丧自己多惨多倒霉,你摸摸你那黑了的良心,你有那玩意儿吗? 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我不是好人,你也不用觉得你多无辜,两面三刀的东西! 啊——” 椅子歪倒,岑氏跟着一并摔倒在地,李嬷嬷骑在她身上,双手紧紧卡住岑氏的脖子。 “是你的错!你的错!”太阳穴突突地跳,李嬷嬷的眼珠子几乎都凸了出来,“你害了我!都是你害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窒息让岑氏的脸瞬间扭曲了。 她竭力挣扎,从自己发间拔出簪子狠狠刺向李嬷嬷。 边上一直没有动静的四个人直到这时候才一拥而上,掰开李嬷嬷的手,把人拖开了。 岑氏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眼前黑一阵白一阵。 良久,她才能模模糊糊地看出些轮廓。 李嬷嬷摔坐在她不远处的地上,颓然又无力,仿佛刚刚的困兽之斗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眼睛还是那么红,只是眼神直愣愣的,空洞极了。 岑氏撑着坐了起来。 那两个娘子要把岑氏扶去梳洗。 李嬷嬷浑浑噩噩着抬起头来:“你看吧,死不了的。你死不了,我也死不了。在你把真话说出来之前,她们全都会盯着,状况不对就会上来拉来。 所以,你放过我吧,你早晚要死,放我去活吧!” 岑氏打了个寒颤。 恍然间,她想,她今日好像第一次认识了这个陪了她三十几年的嬷嬷。 不。 或者说,是李嬷嬷变得叫她不认识了。 而造成这一些的罪魁祸首,是陆念,是余如薇! 陆念不愧是个疯子! 自己疯,也知道怎么把别人逼疯,挑拨人心,让人发狂! 李嬷嬷一遍又一遍念叨着。 她被簪子划破的脸,而地上那些汤汤水水里混着她脚心渗出的血,她没有感觉到痛,就这么坐在这儿脱了鞋袜,又把碎片都挖了个干净。 等岑氏梳洗干净后,寝间里也都收拾好了。 李嬷嬷脏兮兮的,坐在角落椅子上,阴测测看着她。 她又恢复了先前的木讷,但岑氏不敢断言她什么时候又会突然爆发。 娘子伺候岑氏躺下,便往外头走。 岑氏忙问:“你不守夜?” 那娘子转过身来,皮笑肉不笑的:“李嬷嬷守夜,奴婢们在隔壁厢房,有事儿您喊奴婢们就是了。” 岑氏:…… 她怎么喊? 她的嗓子现在都是痛的! 刚照镜子时看了,脖子上两只发青的手印,吓人得很。 李嬷嬷闻声,笑容越发阴冷:“是,奴婢守夜、看着侯夫人您。” 如同一桶冰水当头浇下来,岑氏透心凉。 她越惊慌,李嬷嬷越是激动:“放心,奴婢说过了,死不了!” 岑氏怒道:“你想死自己死!” “我想活!”李嬷嬷立刻接了话,重重点了两下头,态度坚决,“我想活的!” 岑氏躺了下去,不再理会李嬷嬷。 这一觉,她没法睡得踏实。 虽说隔壁就有人,但岑氏完全不敢掉以轻心,李嬷嬷明显不正常,卡脖子那力道分明是真想杀了她,要是隔壁的人来迟一步,那她岂不是…… 睡上一二刻钟,岑氏就从睡梦中惊醒,哪怕睡着了,梦里是陆念提这的匕首,是李嬷嬷想鸡爪一样的双手。 如此还未到天亮,岑氏已然疲惫不堪。 岑氏此时此刻知道了,刀扎下来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这种提着刀对着你,你却不知道刀何时会落下来,才是最可怕的。 防不胜防。 第二天中午,岑氏整个人都憔悴极了。 李嬷嬷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会儿发呆,一会儿又突然亢奋。 娘子送午饭来。 李嬷嬷摆桌,扭转头问:“想好了吗?想好了就吃,没想好、奴婢再把桌子掀了。” “疯子!”岑氏臭骂道,“比陆念那疯子还像疯子!” 李嬷嬷“哦”了声,哐当挥起胳膊,碗碟顺着桌面滑落、响声一片,碎作一团。 “别吃了,”李嬷嬷木着脸道,“不让我活,你也别吃了!” 岑氏怒火中烧,抄起引枕朝李嬷嬷砸过去。 准头不行,擦身而过。 气得岑氏眼冒金星。 京城。 中午的广客来很是热闹。 客人们纷纷议论着年前被抄的新宁伯府,上午时衙门贴出了告示,圣上定了对黄家的判决。 闻嬷嬷去看了眼,回来与阿薇和陆念道:“黄镇父子斩立决,余下黄家子弟的充军、流放。” “怪!”陆念品着果脯,这份泛酸,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又道,“要说圣上生气吧,竟然只定了两人死刑,就传言里黄家干的那些事情,够再砍他们七八九个人了,可要说圣上不气吧,判得这么快,甚至不是斩监候。” 阿薇给陆念倒了盏花茶。 不甜腻,很清口,极其适合与酸果脯一道用。 “拖得越久,变数越大,”阿薇道,“就是便宜了岑太保,黄镇还是再多活些时日、真被审问出什么来,岑太保越发头痛。” “他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陆念一口饮了茶,“新宁伯府那日抄出那么多金银来,岑太保的心得滴血。” 能收冯正彬的孝敬,能让岑氏几十年不断地往娘家送银钱,在岑太保这种人眼中,只要是他能窥见的地方,那银钱都是他的。 别管新宁伯府的库房里到底有没有他的银子,他都琢磨着分一杯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如今全被镇抚司抄了,充入国库,岑太保岂能不心疼? 另一厢。 镇抚司衙门里,穆呈卿拿着厚厚的折子,也在说这事。 “这么多的罪状,罄竹难书!” “镇抚司上下辛辛苦苦,连年节里都忙着审问调查,收拢来了这么多证据,写了厚厚一本。” “开印那日,大朝会上,你把新宁伯府的这些罪责列出来,整个金銮殿里等着找镇抚司麻烦的御史官员全闭了嘴。” “我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全拿着弹劾的折子,就等着骂你一通了,听到黄镇那些事,全安静了,可见黄家罪大恶极!” “没想到,最后只判了两个砍脑袋。” “还是他黄镇有脸面,他和他儿子的脑袋值钱得很!” 沈临毓坐在椅子上吃茶。 热气氤氲,茶叶却泡过了头,在穆呈卿的义愤填膺里苦哈哈的。 沈临毓没忍住啧了声,放下茶盏,道:“也没有很安静,这两天大理寺、都察院来来回回的,也没少提意见。” “能不叫唤吗?”穆呈卿靠着桌子,道,“镇抚司本就独立于三司之外,我们在这儿风生水起,为圣上、为朝廷揪出了一只硕鼠。 他们这两年干得没有我们好,也没有我们多,觉得丢了颜面。 这叫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们插手不了镇抚司的事,但挑一挑刺、恶心一下人,还不就是顺便的事。” “各拿俸禄,各司其职,”沈临毓示意穆呈卿缓缓脾气,“他们也是拿皇粮办事,不提出来,显得他们吃白饭,反正不痛不痒的。” 穆呈卿哼道:“还是你想得开。” 沈临毓也笑。 想不开,也得暂时想开。 况且,永庆帝判得这般快速,已然是能叫人揣度出一些想法了。 往轻了说,圣上是看在先帝的份上,对黄家手下留情,往重了说,沈临毓猜测,圣上可能不想血流成河。 自巫蛊案后,圣上对待这些事情慎重许多。 “行了,”沈临毓起身,招呼穆呈卿道,“趁着黄镇还没有被带走行刑,再去会会他。” 穆呈卿虽然不指望黄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还是跟了上去。 镇抚司大牢,阴暗不见天日。 黄镇被提到了刑房,硬撑着一口气,哪怕死到临头也要有伯爷气度。 “斩立决,”沈临毓道,“你和你儿子,父子两人黄泉路上也有个照顾。” 黄镇的眼珠子转了转。 “余下的流放充军,路上能不能彼此照顾,就难说了。”沈临毓道。 话音落下,黄镇目光阴鸷,直视他。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9章 您使劲折腾他去啊! 今日融雪。 沈临毓从御书房出来,迎面遇见了岑太保。 两厢行了礼,岑太保随海公公进去,沈临毓改了主意、没有着急走。 时近中午,沈临毓刚才听永庆帝提过要去德妃娘娘宫中用,想来不会留岑太保太久,他便站在廊下与相熟的侍卫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果不其然,也就不到两刻钟,岑太保退了出来。 见沈临毓还在外头,岑太保笑容十分和善:“王爷好谈兴。” 沈临毓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以示“下回再说”,抬步走到岑太保跟前:“太保大人也知道,镇抚司年节里也不得空闲,我也就没抽出空来与兄弟们吃酒,今日闲下来,正好聊几句。” 岑太保哈哈道了声“您辛苦”。 “太保要走了?”沈临毓上前扶了扶他,“我和老大人一起走吧。” “王爷,这可使不得!”岑太保连连告罪。 “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沈临毓可不会听他的,自说自话,“您是长辈,我的小辈,尊老是应当的。” 岑太保被一声“您”给激出了鸡皮疙瘩。 位列三公,得满朝尊敬,便是皇子皇孙平日里见着面了、对他也是客客气气,尊称一声“您”。 成昭郡王以往也这般称呼他,可或许是心里本就犯着嘀咕,岑太保听着就不太顺耳。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阴阳怪气的。 哪怕心中再打鼓,岑太保也只能和沈临毓一道走。 一来,论力气他争不过郡王爷,真争起来惹人侧目,只会是他不识好歹,二来,岑太保亦想听听,王爷故意在外头等、到底想说些什么。 因而,岑太保又是自谦又是感激了一番,两人把态度做足了,便往宫外走。 甬道长长,两侧堆起了雪,中间被清扫出来走路。 沈临毓压着步子走,叹道:“过去这小半年,老大人也是辛苦了。” 岑太保问:“王爷指的是?” 沈临毓又点了点:“先是学生出了事,死在大慈寺里,之后姻亲又……” “冯正彬啊,”岑太保摸着胡子,走了两步,长叹了一口气,“他学识不错,早前是金大、咳,是金伯瀚的女婿和学生。” 提到金太师的名字时,岑太保的声音小了很多,甚至左右张望了下。 “虽过去好些年了,但还得谨慎啊,”岑太保道,“金家那事,实在不好细说。” “您说得是,”沈临毓颔首,未免岑太保谨慎着谨慎着就略过这说到一半的话题,他又问,“说来,我还没有听您提过,冯正彬怎么改投您门下了?” “唉!”岑太保连连摇头,“我当初也是惜才,想着这人有真才实学,是朝廷可用之人。 我以前和金伯瀚关系也不错,他那一家子都走了,冯正彬是他半子,我能拉扯一把就拉扯一把。 不多说了,逢年过节烧个香、供个点心,尽些当女婿的心意。 谁知道,看走了眼! 他竟然、竟然,狼心狗肺、畜牲不如!” 沈临毓看着他愤怒,面上不显端倪,只问:“这些年,您没有问问他可曾祭拜金家?说来,也就您能问他这事。” 岑太保给了沈临毓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沈临毓一副“看不懂”的姿态,就要听岑太保把话掰开来讲。 “男人嘛,续弦之后……”岑太保清了清嗓子,“就算有心供奉,也得顾一顾填房的想法。 若是个外人与冯正彬提了,他打个马虎眼就过去了。 我不同,我是他老师,问他供没供,那就是要他供的意思了,他硬着头皮也得供。 我一句话的事,万一惹得他们夫妻争吵…… 他诚心惦记金家,我不发话、他也会主动供,他要心不诚,被我提醒了才去,金伯瀚也不稀罕他这点惦记,所以老头我不想惹那样的是非。” 沈临毓呵的笑了声:“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呢。” 岑太保也笑,就是笑得不痛快。 听着是句好话,但越品越不是个“好”滋味。 “但不管怎么说,确实没有料想到……”岑太保叹了,又说姻亲,“薛文远也是糊涂,治下不严,他自己也拿了不该拿的银钱。” “老大人,这话就太避重就轻了吧?”沈临毓的语气漫不经心,说得却是让岑太保后背发凉的话,“薛文远到底为什么被拖下水,别人不清楚,您该清楚。 您那位侯夫人侄女,借了薛家的人办事,事情办出了差池。 说来,她手上也是两条人命。 这点您应当也了然。” 话音一落,沈临毓就察觉到,他扶着的那条胳膊微微一僵。 再擅长掩饰之人,能控制住面部神态,但很少能控制住所有身体反应。 肉眼容易被糊弄过去,但在实际的接触下,一点一滴的变化都会被放大。 “是,我知道。”岑太保没有否认。 郡王既然提出来,自是早有消息,岑太保不会做无用的挣扎。 “王爷消息灵通啊。”他的笑容显得很勉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掌管镇抚司,若没有些打听消息的办法,只怕对不起皇恩,”沈临毓可不会轻易信他的“勉强”,只不过嘴上依旧好心好意,“侯夫人是侯夫人,太保是太保,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岑字,她怎么说也是您的亲侄女。 眼下事情还未张扬开,我说句实在话,一旦叫御史们听见风声,您便是三公、他们也敢一本本参您。 不说最后圣上会不会罚、罚多重,您的名声都会受影响。” “唉!”岑太保苦笑起来,“家门不幸啊!” 闻言,沈临毓呵着笑了,先前的“尊老”态度随风散,唇角一勾,全是嘲弄:“要说不幸,那还是定西侯府的大门更不幸些。” 岑太保那抹苦笑凝在了嘴边。 沈临毓没有停下脚步。 他胳膊有劲,几乎是半拖半架着岑太保在走。 宫门已在眼前,沈临毓道:“黄镇行刑前,我去探望过他几次,太保大人认为他会同我说些什么?” 岑太保心中咯噔一声。 新宁伯府被抄,他损失惨重。 但再怎么说,明面上,黄镇与他只是同僚,遇着了互相行礼问候,再没有多一步的关系了。 成昭郡王突然提起来,莫非是故意诈他? “他说了什么?”岑太保的声音依旧很平静。 “将军坊。” 岑太保愣了一下:“王爷是指那耍钱的将军坊?” “对,斗鸡斗蛐蛐的那个将军坊,”沈临毓道,“黄镇的孙儿黄宇先前是将军坊的常客,与他一道去的就有他的同窗、定西侯的长孙陆致。 各人各爱好,斗鸡不是什么好事,但也有勋贵簪缨不在意自家子弟投身其中,玩物丧志和惹是生非,两害相较取其轻。 但据我所知,定西侯可受不了自己的嫡长孙沾染斗鸡的,偏偏他被黄宇叫了去。 要我说,黄宇叫上陆致做什么? 道不同不相为谋,您说是吧?” 岑太保呼吸一滞。 黄镇那人,要么闭紧嘴巴,要么一张口什么都漏。 岑太保不信黄镇会只说一个“将军坊”,但他看着沈临毓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他猜度郡王爷十之八九就是在诈他。 就这位二话不说直接抄新宁伯府的架势,但凡王爷手里有能证明岑黄两家勾连的证据,哪里还需要扶着来走这么一段路,说这么一番话! 可岑太保能不生气吗? 不可能。 他内心深处简直气炸了! 满京城那么多的公侯伯府,去年年末镇抚司又不是闲得没事干,就岑太保所知,王爷当时要查冯正彬的死,要在背后为薛家的案子对顺天府指手画脚,还有一堆七七八八的陈案破事堆着。 无端端的,王爷吃饱了撑着去找新宁伯府的麻烦?! 原来、原来还是阿妍惹出来的! 先是时隔多年莫名其妙去折腾个进不了府、连外室都算不上的露水姻缘,再是打个十二三岁孩子的主意、让人引着去斗鸡。 斗个屁啊! 就不能再等几年,来个狠的直接一招闷死吗? 还搞什么细水长流?!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阿妍亏的是那把米吗?阿妍把他岑家的粮仓都亏空了! 就这两桩,前者损了薛家,后者折了新宁伯府,岑太保越想越气,气得几乎要发抖。 偏他不能抖,他的胳膊还在沈临毓手中,只能绷着脸几个深呼吸控制住那暴怒的情绪。 “太不像话了!”岑太保气愤得很有分寸,“新宁伯自己不会教孙儿,还差点带坏了定西侯的孙儿!” “是啊,”沈临毓看着他为了“他人之事”气得脸都通红,一时险些憋不住笑,“说来,太保有一孙儿要下场了吧?听说学问不错。若是官家子弟都能像您的孙儿这样认真念书、好好做人,那就是朝廷之幸事了。” 岑太保一愣,复又拱手,半偏过头:“惭愧!惭愧!写的文章能见人,我就叫他试试手。” 沈临毓松开了岑太保。 他眼睛尖,抓住了刚才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愕然与不安。 说起来,沈临毓其实并没有从黄镇那硬骨头嘴巴里撬出多少能用的消息,尤其是针对岑太保的,黄镇一问三不知。 但这不妨碍沈临毓到岑太保面前装腔作势、虚晃一枪。 结果也显而易见。 岑太保心虚与黄镇的关系,对被沈临毓暗示着推出来的侯夫人气恼不已。 但即便他再气、再动摇,当听到亲孙子的事时,也不该是那样的反应。 怪得很…… 这倒是意外发现。 两厢告别。 上了马车的岑太保彻底阴沉下了脸,胸口几个起伏,气得重重砸了下车板。 先不说阿妍那些乌七八糟的事,郡王为何会提起阿睦? 且像是意有所指? 莫不是王爷听到了些风声,故意来看他的反应? 岑太保心中没有底。 待回到府里,他前脚进了书房,后脚管事就来禀报。 “侯夫人身边那李嬷嬷来了一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带了个帷帽,说是脸上有伤,边上还跟着两个婆子,像是看守。” “人就到了大门外头,没有进来,只说给您带个话,说侯夫人在庄子上不大好,一直问您的状况。” 岑太保气得脸上的肉抖了几下:“她还有脸来威胁我?!” 气归气,理智尚存。 岑太保把人手屏退了,坐下来闭目养神,思考之后应对。 不多时,岑睦求见。 对这庶孙,岑太保很是器重,见他拿来新做的文章,收敛心神后仔细与他评说。 祖孙两人讨论了足有小半个时辰。 说完学问,岑睦又关心道:“祖父,您看起来很是烦恼,是不是因为定西侯府的事?” “你别管,”岑太保摆了摆手,“你只要好好准备春闱。” 岑睦应了,刚走到门边,又被岑太保叫住。 “这些时日多谨慎,尤其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岑太保叮嘱道,“各地考生陆续抵京,你也不要关门造车,出去参与些学会诗会,多结交些学问好的考生,与他们切磋切磋。” 另一厢。 李嬷嬷被“送”到了阿薇面前。 阿薇上下打量着她。 那日主仆两人动手的事,自是传回了阿薇耳朵里。 李嬷嬷先前有前科,扛不住事把陈年旧事交代出来,这一次又因为承受不住而对岑氏发难,也在阿薇和陆念预料之中。 阿薇问她:“你主动要见我,是不是从岑氏口中挖出消息了?” “她不肯说,”李嬷嬷喃喃,见阿薇兴趣缺缺模样,她着急起来,“奴、奴婢知道一些,或许您听着有用,岑家里头的事,但凡奴婢知道的,都说给您听。” 李嬷嬷说得很积极。 如她所说,知无不言。 阿薇没有打断她,从头停下来。 要对付岑太保,她与陆念自然打听过岑家状况,但外人七拼八揍来、不可能像李嬷嬷这样详细周全。 “三公子小时候受兄姐冷落,在府里也不受看重,直到他开蒙、念书念出名堂来,被太保高看一眼。” “太保很偏心,偏到其他人暗地里都不满,但没办法,谁叫做哥哥的都没有三公子会念书。” “三公子过年就二十四了,至今都没有定亲,太保想等他高中后再挑。” “府里出身最好的是二夫人,她是安国公庶女,奴婢听说她和人抱怨过,说公爹偏心侄儿,她嫁个小儿子,生了小孙子,却什么好都轮不上。” “三公子马上要下场了,表姑娘,您寻不到太保的事,您就寻三公子的事。” “您让三公子考不来功名,比扎太保两刀都让他撕心裂肺,真的!” 李嬷嬷越说越激动,甚至手舞足蹈起来,脸上的疤痕跟着扭曲:“您给三公子喂泻药,找人弄伤他的右手,您、您办法这么多,您使劲折腾他去啊!”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0章 看着就是个贱骨头 阿薇哼笑了声。 看看,方向不错,主意太臭! 就李嬷嬷这样一军师,难怪岑氏后来走了好几步的昏棋。 可哪怕老了后昏招频出,岑氏依旧靠着年轻时的两步杀招享了三十年的福。 阿薇抿了抿唇。 说什么也要变本加厉地全部从岑家身上收回来! 李嬷嬷又被送回庄子去了,阿薇到厨房里洗洗切切。 酒肆做完中午生意后,有一个半时辰的空闲给厨子小二们歇息,缓缓劲、打个盹。 等他们休息完,活动着肩膀走进来做晚上生意的准备时,就见那该洗的该切的,已经叫东家姑娘给收拾齐全了。 “您怎么不叫我们?” “怎能让您费这么大工夫。” 阿薇一面擦拭菜刀,一面道:“我闲着无事,全当个消遣。” 就这般切切剁剁,她的心情平复许多。 阿薇寻了翁娘子,商议道:“春闱之前,考生们有各种诗会文会,这也是笔生意,我们广客来不能错过。” 翁娘子点头:“我听说,这些会都要一个彩头。” “彩头多是文房,”阿薇道,“我们再添一道‘状元糕’,搏个好口彩,费银钱也不要紧,把名头打出去,多办几场。” 今年春试的第一场定在二月初九。 满打满算,时间也不多了。 京城里陆续办了诗会、文会,天子脚下,读书人也多,便是普通老百姓也不乏能识文断字的,近来的话题多是哪位考生文章出彩,哪家诗会昨日又出了好诗。 西街是京中热闹地,酒肆茶楼林立,多有参与。 广客来亦打出名头要操办,自然也红火了一场。 大堂中学子们热闹,纷纷要争那头名,吃一口状元糕,至于灵不灵的,谁下场考试不去文殊菩萨跟前磕头呢? 雅间里。 阿薇已经吃上热腾腾的状元糕了。 陆念连吃了三块,走到临大堂那侧的窗户旁,开了半扇,对底下指点江山。 “这人看着风采盎然、侃侃而谈,实则谈得连我都不如!他怎么过得秋试、成得举人?他们州府没有人了吗?” “楼梯边上那藏青衣裳的年轻人,看着是农家子,身上有书卷气又有庄稼人的质朴,可见没有为了读书就对家事不管不顾,我看他就比看冯正彬顺眼多了!” “唉,那头一道站着的那三人,模样一个赛一个的俊,果然这好看的人都和好看的处一块,看着就赏心悦目,就是不晓得文章做得怎样。若是才貌双全,指不定能被点作探花。” 饶是阿薇知道陆念就是这么一般性子,闻言也忍俊不禁。 她不会扫陆念的兴,听她兴致勃勃,也赶紧擦了手过来,挨着她道:“哪儿呢?哪儿有俊的?” “喏!”陆念给她让了半身位子,“看到没有,瞧着应当都是稍有些家底的读书人。” 阿薇顺着看去,颔首道:“能叫您夸俊的,果真是俊。” “不过再怎么看也还是成昭郡王的模样最俊。”陆念回忆了下。 阿薇失笑。 陆念只是随口一提,说完就罢,心思落到了重点上:“我左看右看、好像没有看到岑睦?莫非他不敢来?” “许富德打听过,京中但凡有些名头的诗会学会、岑睦都参加了,”阿薇道,“除非是特意避开我们这里。” 说话间,又有四五人一道进了大门来。 阿薇定睛一看,道:“正中那个着空青色的应该就是岑睦。” 陆念看去,啧了声,道:“长得倒是人模人样,和他那祖父一个德行!” 至于里头有多少人性,难说。 大堂里,因着新客到来,也是一阵互相问候。 但凡参与过几场文会的,彼此之间多有眼熟,尤其是身份、文采上出众的,更是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岑睦就是如此。 太保孙儿,和善大方,学问出色。 不管是冲着本人还是冲着他背后的岑太保,岑睦都是香饽饽。 岑睦客客气气与人回礼,嘴上谦虚万分:“我们来迟了,定当自罚三杯。” “三杯可不行,得三首诗!” 岑睦并不推拒,茶也罚,诗也罚。 题是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语出的,岑睦自矜文采,胸有成竹一一应对,赢得不少掌声。 而他在掌声中有礼地一一拱手,谦逊也自信。 岑睦今日有备而来。 虽然祖父让他一心备考,不要管其他事情,但岑睦素来懂得讨祖父欢心,又怎么能对祖父的烦恼视而不见? 据岑睦揣度,祖父最烦闷的就是定西侯府的事。 平心而论,岑睦不喜欢那位做侯夫人的姑母,这来自幼年印象。 在他深得祖父喜爱之前,岑睦在家中远远比不了上头的兄姐们。 那几个是祖母的眼珠子,而他是眼中钉。 去别府走亲,祖母带在身边的也是那几个,轮不到他。 岑睦不稀罕去! 姨娘说得对,与其去见这个亲戚那个亲戚的,不如多背两篇文章!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逢年过节,姑母总会回娘家来。 侯夫人的眼睛长在头顶上,出了对祖父还客气些,对岑家其他人都是“施舍”的。 可即便是施舍,给兄姐的施舍也多,给到他这里的,打发叫花子一般。 那种小人,岑睦如何会喜欢? 但再不喜欢,岑睦也不愿意她被赶出侯府,成为祖父烦心的事。 岑睦并不了解定西侯府里头具体发生了什么,只听说那远嫁的陆氏长女带着女儿回京,不过三五个月就把姑母打出去了。 他左思右想都不明白,这对母女到底有什么能耐? 姑母当了三十年的侯夫人,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于是,当听说这广客来的东家就是这母女后,岑睦就来了。 他想会会她们! 诗会上,学子们各显身手,岑睦独占鳌头。 雅间里,陆念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与阿薇道:“活像一只耀武扬威的公鸡,还是小瘟鸡看着顺眼。” 阿薇听得直笑。 拔得头筹的最终就是岑睦。 阿薇下楼去,亲自与他道贺,送上一碟状元糕:“公子好文采!” 岑睦定定看着她。 他知道,这就是定西侯府的那位表姑娘,只是眼前的人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以为此人是蛮横的刻薄相,却没想到竟然是个皮相骨相皆美的美人。 岑睦多看了阿薇好几眼,才在其他人的催促中回过神来,忙道:“失礼了。” 阿薇浅浅笑了笑。 岑睦取了一块状元糕,细细品尝后,夸赞道:“细腻柔软,又不粘牙,甜而不腻,广客来的手艺当真出众。” 人群里,有人嘀咕了声:“当真这么好吃?别不是岑郎君看姑娘家看丢了魂,舌头都歪了吧?” 岑睦脸上一红:“兄台这话太不端正!” 与岑睦一道来的一公子忙帮腔:“兄台有所不知,年节里,长公主与驸马都来过广客来。” “就算是给圣上、皇后做菜,也就是一酒肆、一厨子。” 岑睦重重咳嗽了两声,稿子在腹中,正要长篇大论驳斥一番,却听了声极其嘲讽的笑声。 他被打断了一下,下意识看向了那发笑的人。 正是阿薇。 嘴角还噙着冷笑,明媚的五官吸人目光,阿薇一字一句道:“有人做锦绣文章,立庙堂之上,胸怀天下,为民谋利。 有人做酸腐诗词,嫌玉兰小家,鄙芍药艳丽,这也不行那也不是,最后三碗黄汤下肚不知今夕何夕。 偏偏就是这后一种人最计较吃食。 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话音一落,满堂寂静。 无论是知她身份的,亦或是不知道的,都没有想到,这般年轻且姿容出色的姑娘家,骂起人来这么厉害。 哪里是不留情面?分明是直直戳人脊梁骨。 待最初的震惊过后,有人脸臊,有人忍笑,还有人不惧得罪旁人,笑得前俯后仰、连连鼓掌,还得给她赞个“好!” 另有人不晓得是真不懂,还是故意添油加醋,问了句:“他骂什么娘了?” “骂厨子不是骂娘?”阿薇答道,“没有厨子做饭,他吃什么?饿几天肚子就知道谁是娘了!” 哄堂大笑。 笑得那惹事之人掩面而走。 阿薇骂完就算,浑然不介意,示意客人们请便,就往后头院子去了。 也就两刻钟,客人陆续离开,翁娘子引了岑睦过来。 阿薇毫不意外岑睦会出现。 毕竟,又是佯装看她看失神,又是安排了人唱红脸白脸,可见是有备而来。 阿薇看得清楚,但她并不拆穿。 岑睦如此“配合”,倒是省了她不少事情。 从厨房走出来,阿薇与岑睦颔首,开门见山道:“我刚才听别人唤公子‘岑郎君’,公子不会是岑太保的亲戚吧?” 岑睦一怔。 他准备了不少开篇说辞,没想到被对方抢先了,只好先答:“岑睦,太保是我祖父,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阿薇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看来是知道我是谁了,那你也应当知道,陆家、岑家,仇怨大了!” 岑睦忙道:“我一直在准备此番下场比试,对余姑娘口中的仇怨不太了解。” “是吗?”阿薇道,“那我就和你说说。 你那位姑母岑氏,毒杀了她从前的未婚夫,又毒害了我的亲外祖母。 两条人命,她得以嫁入侯府做填房。 这三十年里勤勤恳恳为你们岑家送了数不清的银钱。 如今事发了,银钱你们能换吗?两条人命,你们配得起吗?” 岑睦愕然。 他从不知道此事,甚至有一瞬间,他心存怀疑。 倒不是不信眼前言之凿凿的余姑娘,而是不信那白莲花一般的姑母竟然能杀人! 姑母只是眼高于顶、小人得志了些,离杀人放火还远着呢。 可就是那样一个看起来连杀鸡都害怕的姑母,竟然杀人了? 厉害,真厉害! 有目标,能施展,还成功了,岑睦佩服极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深吸了一口气,岑睦藏起心思,面上依旧震惊:“真的吗?她真的那般、那般穷凶极恶?会不会弄错了?” “若是弄错了,她能老老实实在庄子上待着?”阿薇质问道,“你那祖父祖母去探望她,还能让她在庄子上孤立无援? 你可以看不起她,但你总不会看不起你那太保祖父吧?” 岑睦皱眉,眉宇之间顷刻聚集了不安、烦恼、痛苦,各种情绪复杂极了。 “如果姑母真的做了那些事,她的确大错特错了,”岑睦纠结着道,“我之前从未听闻此事,突然知晓内情,我……” 阿薇嘲道:“你如何?你去和你祖父要一个真相吗?” “我会去问,”岑睦重重点头,重复了一遍,“我会去问的,但不管怎么说,姑母是姑母,我是我,长辈的事情,我们晚辈哪怕知晓对错是非,也不好太过强硬。” 阿薇脸上的神色缓和下来:“这么说,你倒是个明辨是非之人了?” “余姑娘,”岑睦双手作揖,“我自开蒙起读圣贤之书,不敢说得多少境界,但礼义廉耻还是学了的。我很惭愧、惭愧!” 阿薇比了个“请”的手势:“慢走不送。” 说完,她也不等岑睦反应,抬步入楼、上去雅间里。 陆念犯瞌睡了,听见声音睁开了眼睛,问:“如何?” “就像您说的,还不如我们小瘟鸡顺眼呢,”阿薇笑道,“自视甚高,我骂几句再说,反正他还会再来。” 陆念撇了撇嘴:“看着就是个贱骨头。” 而贱骨头,戏多得很。 岑睦整理了一番袖口,也趁此机会,调整了下心情,而后才步履如常地离开。 沿着西街走了一段,他回过头看向广客来,暗暗咬牙。 他今日特地前往,准备不少,无论是叫人故意挑话,还是话语间的主动,全都不如他所愿。 不愧是能把姑母赶出侯府的人,伶牙俐齿。 先前小瞧她了! 但没关系,他就不信耍不到那小丫头片子。 之后的一旬,广客来又办了三场文会,次次热闹。 岑睦每次都到场,不一定得第一,但总归要出些风头,再认真同余姑娘赔礼。 这日傍晚,元敬赶着到了广客来,寻了翁娘子:“余姑娘在吗?衙门里忙得团团转,我们爷好几日顾不上吃口热饭了,我寻思着不是回事儿,想请余姑娘备几样菜。” 翁娘子把元敬往后头请。 穿过大堂,一进后院,元敬一抬头就看到余姑娘同一年轻男子说话。 侧着半边身子,元敬只觉得眼熟。 而那眼熟之人把一长匣子递给了余姑娘:“先前多有失礼,小小礼物向余姑娘赔罪。” 元敬:? 哈?!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1章 不能让他光吃饭、不干活(五千大章) 镇抚司。 新一科的春闱已近在眼前,沈临毓和穆呈卿还在为永庆二十九年的舞弊案忙碌。 那年是恩科。 永庆二十六年末,巫蛊案发,牵连官员无数,人才着实不够用了。 恰逢二十七年正科,匆忙选了一批新进士填上,永庆帝又在二十八、二十九年连开恩科,算上三十年的正科,连考了四年。 出问题的,就是二十九年。 只是,左看右看,二十九年脱颖而出的进士又没有哪个像是庸才。 穆呈卿手上的案卷,在过去几月里已经翻过好几遍了:“那年的头甲三人,一并进了翰林院。 状元郎初任修撰,榜眼、探花为编修。 几年过去,榜眼被荣亲王的郡主招了仪宾,安心在翰林院做个侍讲,另两位踏踏实实的,去岁刚奉命修编完一套农书。 那套书你我都看过,直白易懂,我这种完全不会种地的读了都颇受启发,那底下官府的农事官只要不是个说不明白话的,老百姓应当都能听明白。 我也打听了修编状况,历时四年,很是用心,两人有能力,同僚关系也不差。 怎么看都不像是舞弊上来的。” 穆呈卿说完三人,又说那些二甲三甲:“ 至今还有三十四人等缺、一天都没有上任过。 你说都豁出去砸钱赌命舞弊了,不会只得一个进士功名就算了吧? 上头收了银钱的,便是个九品芝麻官也得给人塞进去,等个六七年算什么事儿? 我要是那掏钱了的,我肯定闹! 而那些做了官的,有赴任后水土不服丢姓名的,有在地方上勤勤恳恳做事的,还有几个丢官的。 这也都查了一遍了,官路平顺、品级最高的是二甲第三名的江必生,在益州府当知府,去岁的考绩为优。 丢官的几乎都是品德问题,那几人写文章一套一套的。 虽然说科举也讲究运气,有些实力一般但运气极好的就是中了,但我们说的这些人怎么也都是及格了,没有哪个是凑数的。” 舞弊一事,最大就是泄题,让本不该考上的人中了。 但舞弊得一时,文章能耐跟一世,这些进士近几年的文章折子,但凡弄搜罗来的,穆呈卿和沈临毓都看了。 没有哪位离谱。 “高老大人更多的是直觉,”沈临毓道,“但从冯正彬那儿搜出来的证据看,礼部前几年陆续有接过检举,说那年科举有问题,全叫冯正彬压下去了。” 于是事情就僵持住了。 正说着,元敬提着食盒回来了。 穆呈卿揉了揉饿着的肚子,道:“你们爷一准说‘等会儿’,你还是直接拿去让灶上温着吧。” 元敬道:“小的从广客来买来的,正巧余姑娘在,她给您炒了两菜,又说汤是清早就炖的,味道正好,还让小的另拿了馒头,还热乎着。” 沈临毓抬起头来:“怎么去广客来了?” 元敬深沉地看着沈临毓。 还不是他们爷三餐不定吗? 说来,得亏他去了一趟,要不然…… 穆呈卿在旁,元敬不好细说旁的,只巴巴憋出了两个字:“顺路。” 沈临毓没有信,但看着那沉甸甸的食盒,想到上元那夜烟花下笑盈盈的那张脸,到底没有说出“等会儿”。 “这里不好收拾,去隔壁吃吧。”说完,他站起身来。 穆呈卿一听,夸张地倒吸了一口气:“您今日竟然饿了?” 沈临毓瞥他一眼,问:“你吃不吃?” “吃!” 美食当前,穆呈卿没有再故意讨嫌。 余姑娘的手艺,他还不曾尝过,好不容易有机会,哪里错过。 元敬摆了桌。 汤是黄豆猪蹄汤,豆子化开,蹄膀软烂,备了酱汁,鲜中带点辣。 菜是鸡腿肉炒蕈子,烧酥肉,方便配馒头,汤汁也给装得多。 “余姑娘说,官署里用饭简单轻便些,想吃大菜还是上广客来,她给您做。”元敬道。 沈临毓眉梢微抬。 即便是客套话,听得也舒心。 何况,余姑娘直来直往的,不会与他说没必要的客套话。 穆呈卿一手筷子一手馒头,吃得头也不抬。 在他看来,简单轻便已是极好了,谁家天天山珍海味?还不是家常为主。 家常菜又最讲究口味,余姑娘手艺出众,这一口下去,官署的大锅灶根本比不了。 等吃饱了,穆呈卿问:“你说,我要是去广客来,能请余姑娘掌勺吗?” “她又不是成天在,”沈临毓道,“就算在,还有厨子厨娘做事。” 穆呈卿上下打量他,道:“知道你在余姑娘跟前体面,想吃什么她给你做,我下回跟着你去、总行了吧?” 听他惹嫌的口气冒出来,沈临毓抬步就走:“我什么体面?不都是替人跑腿、受人指使的苦劳吗?” 穆呈卿:…… 这人忒记仇了! 沈临毓怼了穆呈卿,在院子里走动消食。 今日日光明媚,晒在人身上一扫寒气,还有些暖洋洋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多走两步,连心情都跟着愉悦不少。 见无人跟着,元敬忙不迭过来,禀道:“爷,小的今儿在广客来后院遇到了岑睦,就是岑太保那位要下场春试的孙儿。” 沈临毓随口问:“他去广客来做什么?找麻烦的?” “不是,他给余姑娘送礼!”元敬声音压低了,语气却透出了些着急,“小的问过翁娘子了,广客来这些时日办诗会文会,那岑睦一直来,还拔过头筹。 他还总找余姑娘说话,小的亲眼看到余姑娘收了他的礼,两人说话那样子看着还挺熟稔的。 爷,您说他什么意思? 他不好好准备春试,围着余姑娘转,他想做什么?” 沈临毓听完,拍了拍元敬的肩膀:“说事就说事,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元敬下意识反问:“您不急?” “难道不是岑睦着急?”沈临毓笑了声,“他一个姓岑的,这么迫不及待去余姑娘那里找死,稀罕。” 元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好像听起来是这么一个道理。 但是,余姑娘的态度看着,又不想要“杀人”的样子。 思前想后一个下午,镇抚司已经到了散值的时辰,但沈临毓和穆呈卿都没有走人的意思。 元敬挠了挠头,上前问道:“小的再去广客来买两道菜回来?” 沈临毓问:“余姑娘不用回府?” 这是拒绝的意思。 元敬悄悄看了眼穆呈卿,压着声音与沈临毓道:“余姑娘好像在铺子里,小的听说那岑睦要用晚饭。” 沈临毓“哦”了声。 元敬见状,又道:“余姑娘那么讨厌岑家人,她不会给那岑睦下毒吧?这可不值当!” “她又不糊涂,不会干出在自家铺子里、自己下厨给人下毒的事,”沈临毓说到这儿,抬起眼帘看元敬,“你东拉西扯这么多,就是想我去一趟广客来?母亲是不是又找你念叨了?” “长公主没有念叨,她说她怎么念您都不动如山,不如念经,”元敬木着脸,心一横,“但翁娘子的女儿与小的说,余姑娘把上元那盏灯拿回府里去了。” 沈临毓一愣。 那么大一盏鲤鱼灯,竟然拿回府了? 要摆在哪里? 这么一想,他不由想起来,余姑娘那夜讲过,小时候她不能去城里看灯,她母亲就把许多花灯挂在她窗前树上。 莫非那盏鲤鱼灯,也挂在她院子里了? 思绪散开去,再看手中文书就缺了点收拢的心思。 沈临毓只好都放下,喝完了桌上的茶,让元敬去取披风来。 穆呈卿意外道:“你打算回去了?” 沈临毓接了披风,收拾整齐:“今日先回吧,坐在这儿也想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穆呈卿显然不信他这话,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不敢说是顺风耳,但也绝对不聋。” 被沈临毓斜乜了眼,穆呈卿也没有放弃自己的好奇心:“我对下不下毒的不感兴趣,但上元、灯,是什么意思?” 沈临毓呵地笑了声:“你不是说那江必生在益州当知府吗?余姑娘是益州人,不能只听考绩,还得听听益州本地人的看法。” 说完,沈临毓抬步走了。 穆呈卿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跟上去。 名正言顺去吃饭的机会,不能错过。 西街上生意正好。 翁娘子见沈临毓,忙上来问安,道:“今日没有雅间了。” “余姑娘在吗?”沈临毓问。 “在后头,”翁娘子左看右看,指一空桌,“您先坐会儿,我去同姑娘说一声。” 穆呈卿大大咧咧就落座。 沈临毓只觉得翁娘子不似平日热络,仿佛是有什么事一般,便又多问一句:“余姑娘在掌勺?” 翁娘子讪讪。 沈临毓心念一动,又问:“我去后头找她吧?” 翁娘子想了下,比了个“请”。 从前楼出来,热闹喧嚣一下子被挡了大半。 灯笼明亮,一路照到厨房外,那头厨子们忙碌着,能听到烧菜动静。 厨房隔壁也有一间亮着灯。 阿薇便是从这间走出来,后头还有一个岑睦。 岑睦整理了下披风,道:“我也是才打听出来,大姐会绞发不仅是她不想回薛家,也是她听说了姑母做的恶事,接受不了。 余姑娘,最起码,大姐和我都是不赞同姑母的所作所为的。 两位兄长那儿,我还不清楚,我与他们不会聊这么细,也说不好他们是不是知情了,或许也像我之前那样被瞒在鼓里。 谢谢余姑娘愿意听我解释,我……” 阿薇请他往后门那头走,嘴上道:“你也说了,她是她,你是你,你要还是把她挂在嘴边,那就别来广客来了。” 岑睦一听这话,语气惊喜:“那我明日再来。” 阿薇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 她送了人,关上门,转身往回走时,余光瞥见通往前头的廊下站了一人。 再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沈临毓。 “王爷,”阿薇问候了声,“用晚饭了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还没有,”沈临毓下意识地看了眼关上的木门,视线很快又回到阿薇身上,“和穆呈卿、开棺那日你见过,和他一起来吃饭,顺便与你打听些事。” 阿薇点点头,道:“那还是坐雅间吧,想吃什么?” “雅间满了。”沈临毓的目光又瞥了眼那亮着的屋子。 灯笼光线淡,照不清全部神色,跑堂的小二忙进忙出跑着送菜,阿薇并未留意到沈临毓眼神的变化。 “我母亲休息的那间空着,王爷同翁娘子说一声吧。”她道。 沈临毓道了谢。 等穆呈卿上楼去了,他想了想又回了后院,去厨房找人。 炒菜的灶也满了,但蒸菜都够火候,阿薇挑了几样正装盘。 食盘满,沈临毓二话不说端了。 一面走,他一面问:“益州知府江必生,余姑娘见过吗?” 阿薇落后两步,闻言抬头看向沈临毓的背影,眉头一簇。 怎得突然问起蜀地事情了? “见过,”阿薇按下心中不解,语气平静,“余家在益州也算有名有姓,又出了那样叫人心惶惶的事,自然与衙门打过交道。 只是我平时几乎都住在庄子上,只见到过一两次吧。” “开棺验尸的时候?”沈临毓问。 阿薇道:“对,开棺时江大人在场。” “江大人为官如何?”沈临毓说完,又补了一句,“我是指他做官品行、能力如何?得民心吗?” 闻言,阿薇略松了一口气,听起来是为了问江大人的事。 “并未听说过江大人的不法之事,”阿薇道,“我出门少,外头说好说坏的、我也不知情。 再说,地方官员要为难人,也是为难老百姓,不会轻易为难当地大族大家。 王爷若想了解江大人,还是得找益州普通百姓打听。” “余姑娘说得对。”沈临毓道。 说话间,走到了先前他站的位子。 沈临毓脱口道:“刚才那人是岑睦?” “王爷认识?” 话已出口,沈临毓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阿薇,认真道:“他姓岑。” 阿薇轻轻点头:“我知道。” “你信他说的那些吗?”沈临毓朝后门那侧抬了抬下颚,“他把你当傻子耍。” 阿薇噗嗤笑出了声:“我也没有把他当作有脑子的人。” 沈临毓闻言眉头皱起。 果不其然,他先前并没有弄错余姑娘的想法,岑睦就是迫不及待找死。 可、可余姑娘对岑睦的态度,又出乎了他的意料。 不是元敬说的“熟稔”,反而更随意自在些…… 一时之间,沈临毓很难用言语来形容,但就是怪,还碍眼。 要不然,他也不会直接地摊开来讲。 “余姑娘,”沈临毓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经过,就压低了声音问,“为了扳倒岑太保,你什么手段办法都可以尝试?”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余姑娘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王爷才知道吗?”阿薇冷冰冰地看着他,眼睛一瞬不瞬,乌黑的眸子像是一潭久不见日的水,叫人背后生凉,“我以为我之前就和王爷说得很明白了。 只要能对付岑太保,镖局、子钱家,薛家、黄家,都是线索,都可以利用。 镇抚司要是能顺势把岑太保拉下马,我乐见其成。 但在你们得手之前,我也不会坐等天上掉馅饼,我是厨娘,我知道馅饼是怎么来的,是靠自己的手和面揉出来的。 所以,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你我互相通个消息。” 说完这些,阿薇走到门边,撩起帘子,与沈临毓比了个“请”:“王爷先上楼用饭吧,别让菜凉了,我再去看一眼厨房就准备回府了,今晚就不送了。” 沈临毓:…… 得。 说错话了。 无奈地走进去,沈临毓转身想缓和几句,那帘子直接落了下来,险些碰到他手中的食盘。 而帘子后头的人,已经走了。 沈临毓看着那摇摇晃晃的帘子,失笑着摇了摇头。 母亲还说余姑娘“性子好”,看看,甩起脸来毫不讲情面。 可就算是甩脸,也不叫人厌烦,反倒是心虚得很。 毕竟,是他说错过在先。 上次拿祛疤膏赔礼,这次要赔什么? 再去那卖灯的铺子、请店家做一盏大灯,不晓得余姑娘收不收…… 沈临毓上楼,进了雅间。 元敬见他自己动手,赶紧接过来摆桌,问:“余姑娘呢?” 穆呈卿也抬眼看着他。 沈临毓原想掩饰,在两人的殷切注视中,还是清了清嗓子,道:“说错话把人得罪了。” 冷风从半开着的窗户吹进来。 沈临毓走过去啪的关上。 这天不行! 风吹得脸上刮得很。 另一厢。 阿薇回了定西侯府。 春晖园里,鲤鱼灯笼还亮着,叫风吹了几日,不如最初时漂亮。 阿薇看了两眼,进正屋去见陆念。 陆念躺在摇椅上,手里拿着本话本,看了她一眼,便问:“遇着什么事了?脸色瞧着不太好。” “王爷问起益州知府的事,”阿薇在她身边坐下,揉揉脸笑了,“我几句话带过去了,但他今晚与镇抚司的同僚一道过来,我怕人再问,干脆寻了个由头撒火、把人晾那儿了。” 陆念眨了眨眼,忍不住大笑起来:“晾得好!不能让他光吃饭、不干活。”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2章 那我就等王爷的好消息了(五千大章) 太保府。 岑睦一回来就被请到了书房。 他恭谨向祖父行礼。 岑太保的手边堆了一叠纸张,他轻轻拍了拍,道:“这些文章诗词,你看过了吗?” 如岑太保先前交代的那样,岑睦一直在参与各种诗会文会,期间哪位考生提出精彩见解、写出绝妙好诗,他都会迅速记下来。 当然,也不止岑睦,与人交流切磋是学子们的必修课、基本功,集思广益才能精进。 进京赶考的几千举人,京中今科不下场但喜欢与人交往的学子,人数一多,每日的文会有十几场甚至更多,岑睦一人分身乏术,岑太保也安排了人手尽量多收罗些文章回来。 便是他手边的这些了。 岑睦答道:“昨日送来的都已经看过了,今日的不曾看,打算等会儿就仔细读一读。” 岑太保又问:“这些时日下来,有哪些考生让你印象深刻?” 岑睦思考着报了几个名字。 岑太保摸了摸胡子,神色严肃起来:“我听人说,你常常参加广客来的文会,今日又这么晚回来,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那日也与你说了,你的当务之急是在春试上得一个好名次,其余事情你不要管。 那广客来,陆家那对母女癫着呢! 万一她故意寻你麻烦,我也不说别的,就说她若在茶水里给你添些泻药,你身体抱恙,如何经得住考场辛苦? 你因此受了影响,难道我们还能上门与她争辩? 再怎么辩,你损失的是彻彻底底的三年!” 更何况,辩不过。 就看阿妍那吃瘪的样子,岑太保就知道这种“小事”占不到便宜。 你骂她添泻药,她跳起来骂你下毒药。 到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岑太保不能接受那样的损失:“你记住,不要再去广客来,也别与那对母女有往来。” “祖父,”岑睦并不认同岑太保的说法,“您太高看那余如薇了,她没有那本事,反而好哄骗极了。” 岑太保拧眉看着她。 “我装模作样诓她,她信了大半,假以时日,定能骗得她团团转,给您和姑母出口气。”岑睦自信道。 “那也不是现在的事,你要寻她麻烦也等考完之后,”岑太保说着又摆了摆手,“考完也不合适,你金榜题名,该脚踏实地去翰林做事,别添不必要的麻烦。” 说着,岑太保从大案后头走出来,语重心长道:“她和她那疯子娘就是破落户。 阿睦你不一样,你会是新科进士,只要你发挥如常,头甲会是你的囊中之物。 顺着祖父给你安排好的路来走,趁着祖父还在,尽快往上爬。 你前程无量,你是岑家一门的希望! 你与破落户扯什么?” 岑睦抿了下唇。 他明白祖父的意思,但他不想放弃。 不得不说,那余如薇的手艺真是不错,当然,模样也不错。 之间又有“血海深仇”,这样的姑娘骗起来最得劲了。 岑睦斟酌了下说辞,面上露出担忧之色来:“可姑母不是向您求援吗?她那里也棘手得很,我也是想寻些机会……” 岑太保沉沉看着他。 岑睦只得先闭嘴。 祖孙两人,以岑睦低头结束了这场对话。 岑太保让他好好看文章,自己先回了后院。 屋子里,太保夫人跪在佛龛前念经,见岑太保回来,她才从菩萨跟前起身。 夫妻几十年,哪怕岑太保面上不显,太保夫人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心里在琢磨事情。 “可是阿妍那儿又来催了?”太保夫人询问。 “她哪日不催?”岑太保哼道,“也就是她现在用人不比从前方便,要不然一日照三顿来催,催得人烦。这么说来还是阿睦贴心,想着替我分忧。” 太保夫人一听他替岑睦就心里冒火。 装腔作势的贴心谁不会? 恰当地解决问题才是真本事。 “他想如何分忧?”太保夫人故意问道,“可有什么好办法?” “不是什么好主意,我给否了。”岑太保简单说了两句后,往净室梳洗去了。 等他再出来,就见老妻还坐在原处,手上佛珠一颗一颗地拨着,面上一副要入定的模样。 良久,太保夫人才回过神来,低声道:“我倒觉得是个可行的办法。 定西侯府那儿,咬着阿妍不放的说到底也就只有那对母女,侯爷说到底是被赶鸭子上架,世子嘛,他不会生事。 母女齐心,自是什么都不怕,但若是能让她们离心呢? 那陆念是个疯子,把她刺激得发疯,谁还有空寻阿妍麻烦? 阿妍松快了,我们也就松快了。” 听完这话,岑太保挑了挑眉:“夫人是指……” “再有能耐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片子,让阿睦哄一哄骗一骗,一心向着阿睦了,”太保夫人抬起头,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看着岑太保,“陆念怎么能接受唯一的女儿与岑家走得近? 小丫头嘛,长辈反对什么,越放不下什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老太爷,你说呢?” 岑太保摸着胡子,若有所思。 太保夫人又闭上了眼睛,珠子捻着,心中冷笑。 阿睦既然这么积极,就让他积极去吧! 岑太保为此犹豫了几日,对岑睦的阳奉阴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岑睦发现祖父没有继续阻拦他到广客来,越发往西街跑。 元敬几次到广客来买吃食,都遇见了与其他学子侃侃而谈的岑睦。 这些就不需要他通风报信了。 因为沈临毓也遇着了两次。 头一次,沈临毓真诚地来道歉。 赔礼是一条鲤鱼,庄子那儿新鲜送来的,装在鱼篓里,送到阿薇手上时还会蹦。 起初想送花灯,思量过后还是作罢。 毕竟不是上元节,提着花灯引人侧目,何况是那么一大盏鲤鱼灯。 他送得随心,但余姑娘怕是要觉得为难,大庭广众的,像是迫使人接受歉意一般。 倒不如这么一条活鱼,余姑娘若不消气,也不会被人指点“拿乔”。 那条鱼,阿薇收下了。 也就半个时辰,一份红得吓人的鱼片就摆在了沈临毓面前。 沈临毓想到定西侯那份全辣的晚膳,一时哭笑不得。 好在是看着红,吃着是他能接受的辣,沈临毓越吃越开胃,大冷的天吃出一身热汗。 至于余姑娘的气消了没有,沈临毓不好追着去问,因为她正和岑睦说事,而沈临毓又不得不回官署了。 第二次,沈临毓算是有备而来。 “还是要和余姑娘打听一人,”沈临毓寻到了厨房外头,道,“到广客来的考生中有没有一位叫魏思远的?淮南人。” 阿薇一时没有印象,便问:“王爷怎么打听起考生来了?” “手上有桩案子,想了解下他的状况,”沈临毓说完,见阿薇神色淡淡的,低声补了一句,“与太保有关。” 阿薇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请了翁娘子来。 往来客人的事,翁娘子最清楚。 一听这名字,她答道:“是有这么一人,与他一道来的都叫他‘魏兄’。” 沈临毓问:“他学问如何?” “我不懂学问的事,”翁娘子道,“不过其他考生好像都很看好他,说他之前赶考运气太差,这一次又学了几年,应该有不少把握。” 沈临毓颔首。 翁娘子先行离开。 阿薇问道:“这魏姓考生牵扯了岑太保什么案子?” 科举案机密,永庆帝十分看重,沈临毓也就不得不谨慎至极,就算是镇抚司里,也就只有穆呈卿和其他几个心腹知情。 他只好笑了笑。 阿薇见他如此神色,倒也不为难人,只是问道:“若这案子有结论,能扳倒岑太保吗?” 沈临毓收起笑容,郑重点头,语气恳切:“能。” 这一个字落下,阿薇神色一松,不由轻轻笑了下。 她说过积沙成塔,而现在,塔总算有了个基座,只要这地基够扎实,他们先前积攒的沙土就能滚滚垒上去,竖起一座高塔来。 岑太保一倒,岑氏再无靠山。 陆念的仇才算是能真真切切地报了。 “那我就等王爷的好消息了。”阿薇道。 见她笑了,沈临毓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这案子若妥了,余姑娘再大的气也该消了吧? 沈临毓还想再说些什么,那半掩着的后门被人从外头退开,一人笑容满面地走进来。 正是岑睦。 两厢打了个照面。 在广客来会遇上成昭郡王,岑睦也不意外,拱手行了个礼。 沈临毓骄矜地点了点头。 见阿薇神色如常,沈临毓也就没有给她惹事,好不容易才让人稍微消了一点气,再坏她计划、把人惹着了…… 一个自以为是的傻子而已,不值当。 把岑太保扳倒了,岑睦这枚棋子也就没用了。 阿薇从厨房取了食盒,沈临毓接过来,与她告辞。 他从不走那后门,步履如常、大大方方从前头大堂穿出去。 那厢已有不少客人用饭,有来和考生们切磋的子弟认出他来,纷纷问候:“王爷怎么亲自来买吃食?” “东家手艺好,我母亲喜欢吃,”沈临毓抬了抬手中食盒,“这就给她送回去。” 在一片孝顺的夸赞声中,沈临毓出了大门。 食盒进了长公主府,沈临毓两手空空进了镇抚司。 穆呈卿左盼右盼、盼了个空,不由扼腕:“你到底说错了什么话,能让余姑娘气到今日?明儿还是让元敬去吧,元敬能把好菜买回来。” 沈临毓没有解释,只道:“又遇着岑睦了,一肚子坏水打脏主意。” “他没有被余姑娘赶出来吧?哦,这么说来,余姑娘算计他呢!他在余姑娘跟前就是棋子!那你呢?王爷你在余姑娘那儿又是个什么身份?”穆呈卿问完,自己答了,“替她跑腿、受她指使的苦劳力,对付岑太保时必须用的棋子而已。” 沈临毓:…… 得。 这些话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沈临毓被噎了下,没有与穆呈卿争口舌,直截了当说正事:“我向广客来打听了那魏思远。” “谁?”穆呈卿一时对不上。 “二十九年,考了两场但缺席了第三场的淮南考生。” 这么一说,穆呈卿就想起来了。 魏思远初入考场时,是他们县学的案首,在淮南也算是个有名气的学子。 永庆二十八年的秋试,他得了淮南第三,次年便进京参考恩科。 春闱连考三场,但并非所有考生都能顺顺利利完成。 说是来春,考场依旧冷得慌,有冻病的,有吃不消昏过去的,人数越考越少,一点不稀奇。 因此,沈临毓也是前几日才在那数千人的名单里寻到了魏思远这么一个考着考着就不见了的考生。 他把魏思远前两场的卷子寻来,答得很是漂亮。 淮南第三的背景,第三场发挥得当,最终上榜本是极有机会的,但偏偏魏思远缺考了。 再向曾任淮南学政的官员打听后,才晓得那时魏思远抽到的是臭号,两场考下来被熏得晕头转向,休息了一晚上、烧得人犯糊涂,实在不能考第三场了,只得遗憾放弃。 原本该在永庆三十年再来,可屋漏偏逢连夜雨,祖父与母亲接连去世,前前后后守孝数年,一直耽搁到了今年才又赴春闱。 那老学政感叹万分:“学问不错,人也端正,就是缺了运气,盼着这一回否极泰来,千万别再抽个臭号了,顺利考下来,定能有收获。” 穆呈卿回忆了下魏思远的状况,问道:“他这人有什么问题吗?莫非你认为他考不了和舞弊有关?” 沈临毓在桌案上翻了翻,取出几张纸递给穆呈卿:“岑睦过去一年写过的文章,你看看。” 穆呈卿看了沈临毓两眼,倒是没有说他公私不分。 谁让岑睦的那位太保祖父就是他们的目标呢? 他看得很快,几下扫完,啧了一声:“你说他肚子里全是坏水,我看他文章花团锦簇,写得算是不错了。” “够得上头甲吗?”沈临毓又问。 “你认真的?”穆呈卿质疑着,说完又摇了摇头,“头甲说到底还是圣上钦点,圣上若是偏心太保,真点他的孙儿,谁说得准呢?我记得曾有一年,会试三甲里点出了探花郎。” 沈临毓勾了勾唇。 永庆帝的想法是“让岑文渊有个善终”,但这个善终不会包含抬举他的孙子。 可这一点,沈临毓知道,岑太保应是不知道。 “真论真才实学,考生中人才济济,岑睦未必能得头甲,”沈临毓的手指下意识地点着案面,道,“而以岑太保的性子,若是二甲甚至三甲,恐怕不会满意。 岑睦下场,岑太保回避,此次不任主考,主考是大学士费大人,另点五位副考,以及十二位同考官,我看着也没有哪位考官真敢透题给他。 但你看看这位同考官,阮定,永庆二十九年的进士。 你再想想,如果冯正彬没有死,他一个礼部侍郎,这次或许会是副考官。” 穆呈卿吸了口气,问:“可你也说了,没人敢漏题,冯正彬难道敢漏题给岑睦?他那人畜牲归畜牲,看着也不是个蠢到极致的。” 沈临毓梳理着思绪,继续往下说:“我们先前查不下去应当是方向错了。头甲的确是圣上来定夺,谁说都不好使,但圣上的喜好是可以揣度的。” 穆呈卿闻言脸色一僵,看向紧闭着的大门:“这话不兴说。” “这话是真话,”沈临毓胆大,继续道,“岑太保不当主考,但圣上每一次殿试会出什么题目,点头甲又是什么喜好,岑太保伴君多年,怎么说也能猜个七八成。 且圣上好姿容,他不会点模样拿不出手的头甲,他就爱听百姓们夸走马游街的三人文貌双全。 你不也说了吗?曾经三甲里点出了个探花郎。” 穆呈卿:…… “你是想夸岑睦模样不俗?”他揶揄了句,在沈临毓冷冷的眼神里还是端正起来,清了清嗓子,“要我说,以岑睦的水平,便是不想办法在春试上抬他一把,他此番折戟,最多再两届也能中,除非他运气也很差、此次抽臭号。” “岑太保的年纪,他还能坚持几年?”沈临毓一针见血点出来,“所以这一次岑睦若不中,三年之后或许就被动了。 想办法先把人抬进殿试,再把其他才貌双全的卡下去。 这么多诗会文会,谁有本事谁没有,够看个清楚了。” 穆呈卿恍然大悟,拍了下扶手:“所以副考、甚至同考官就足够用了,完全不用去拉拢什么主考。 科举舞弊,不是要保谁中,而是让谁不中,落榜太正常了,几千人取百人,考不上也不会有人多想。 办事的人少负担,轻易不露馅,才会有人上这条船。 二十九年的科举是一次尝试,积攒经验,说到底还是为了岑睦开路。” 方向对了,思路一下子清晰极了。 穆呈卿激动地道:“考前就能生事,水土不服、醉酒无状等等弄下一批,考场上再弄掉几个,魏思远或许就是那个例子,再有漏网之鱼,准备殿试的时候再努努力,等进宫了,还有御前失仪,想收拾人,办法多得很!”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3章 成昭郡王他属狗的吗?(五千大章) 让没有真才实学的人金榜题名,太难了。 想方设法地泄题,也太难了。 为此,在之前的几个月里,沈临毓和穆呈卿甚至查阅了那年春试保留下来的案卷,将考生的墨卷、朱卷一一对应,防的就是有人买通了誊抄官。 誊抄官认出了字迹或是其他记号,在誊抄墨卷时,改掉错误的答案,最后送到考官手中的朱卷就成了正确的了。 可他们愣是没有在这两套卷子上发现问题。 “真谨慎啊!”穆呈卿感叹道,“舞弊的时候,愣是没有动墨卷朱卷。要是动过,哪怕我们此前想反了,看到那好好的墨卷被抄成乱七八糟的朱卷,我们也就想转过来了,而不是那么久都徒劳无功。” 沈临毓道:“确实称得上谨慎。案卷保留下来就是铁证如山,就算岑太保有这个胆子,底下的誊抄官可不会背这等危险。 想让考官们合作,只能是最不起眼的行方便,大家安安全全把事情做了,没有后患,才会应承下来。” 穆呈卿颔首,又道:“既然有个方向,现在怎么查?” 沈临毓坐下来。 慢慢饮了一盏茶,沉思许久。 穆呈卿见状也不催他,只等他整理思绪。 良久,沈临毓一条条往下列。 “从考前入手查,人数太多,反而累赘,我们反着来,从殿试倒查。” “有没有谁御前失仪,有谁在会试和殿试上成绩相差极大,有没有本该参加殿试但因故没有来的。” “会试三场,像魏思远这样考到一半不能再考的有多少?” “会试考场分房,主考高老大人当时身体状况一般,只担个名头、除了开考那日在主房坐了会儿,其余日子都不曾过去,而副考官按理不怎么巡视其余房舍。” “各房由各自的同考官负责,让人去打听、回忆,副考有没有心血来潮去哪几房巡查,同考官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还是来来回回在号舍间走动,尤其是突然往哪位考生跟前一站的。” 穆呈卿听得嘴角一抽。 他太懂那滋味了。 小时候背书背不顺,正想东摸摸西擦擦的时候,一扭头,祖父在窗户外头板着脸、鹰一般的眼睛盯着他。 那一刻,脑袋空白一片。 考生也是一样,若是个容易紧张的,叫考官这么一盯,怕是手都抖了。 “不是我叫苦,”穆呈卿摆手道,“前头说的好查,后头这两条,现在是永庆三十六年起始,你让人回忆二十九年哪位考官爱转悠,谁能想得起来?” “先问,问到了最好,问不到也没辙,”沈临毓亦清楚其中困难,并不一味勉强,“但考到一半出各种状况的考生,总能有个数。 再查查水土不服等等缘由下连考场都没有进的考生,尤其是在此前的秋试上成绩出色的。 所有这些没有上榜的考生,再查他们有没有参加三十年、三十三的春闱,成绩如何,有考卷的全去调出来。 把在这两科里金榜题名的名单列了,弄清楚各自在二十九年如何倒霉。” “我看可行,只是,”穆呈卿顿了顿,正色与沈临毓商量,“这般细查就不可能像之前那样不露风声了,许是会打草惊蛇。” 沈临毓敛眉,很是认真:“春闱在即,若是我们言中了,那岑太保差不多要动手为岑睦扫清障碍了。 我们打草惊蛇,他还不知悔改、罪加一等,他要是缩回去、不敢动手,我们也算是给被他盯上的有才学的考生一个公平的机会。 魏思远可是一路耽搁到了现在,整整七年。” 考生有几个七年可以浪费? 诚然,即便当然他考中了,遇着血亲离世,他也得丁忧,但进士和举人天差地别。 每月得官家多少补助,能减多少赋税,便是为了生计办个私塾,收的束修都不一样。 魏思远的家底让他撑到了七年后再赴考,但其他许许多多的“魏思远”或许就倒在了银钱困境上。 沈临毓出身矜贵,但他一样清楚,普通百姓之家要供出一个举人甚至进士要费多大的力气、多少的银钱。 “此前迟迟早不到方向,险些让他再祸害人,现在也算得上柳暗花明,船到桥头自然直了,”沈临毓想了想,又道,“打草惊蛇是难免了,我先与圣上交个底,听他如何吩咐。” 毕竟,他们打蛇,但圣上才是那个要收蛇胆蛇肉的买主。 沈临毓说完就进了宫。 永庆帝思量再三,让镇抚司只管去做。 镇抚司上下忙得脚不沾地,穆呈卿恨不得问三司衙门再借人手,更别说沈临毓了。 郡王爷夜里都只在衙门里打个盹,睁开眼睛就是查案卷、看证词。 元敬见状,只得抽空去广客来买些可口饭菜,顺便与余姑娘说些能说的“进展”。 “是,王爷四天没回府了,清早小的把换洗衣裳送回去、又收拾了些干净的送衙门里。” “遇着长公主了,长公主挂念着,但她从来不插手王爷的公务,只叫小的照顾好王爷吃穿,莫要把人先累倒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难办得很,案上的文书堆得这般高,地上还有不比桌案矮的好几堆。” “镇抚司那么多人追着去各处问话,要不说还得是镇抚司呢,别人再烦、也得硬着头皮作答,换个别的衙门,或者指挥使不是王爷这等身份的,恐怕还不好问话。” “王爷的心思不在吃喝上,他巴不得就馒头蘸酱、几口咽下去填肚子了事,什么鱼啊虾啊,他嫌麻烦、浪费工夫。” “可总不能就那么吃吧?所以余姑娘您看着来,要方便好入口、吃起来不费劲的。” 这对阿薇来说倒是不难。 空口馒头不是个事儿,那就各色包子、夹馍。 广客来本就有包子,而馒头也是现成的,灶上炖了什么肉,拿来手撕或切开,往馒头里夹了就是。 每日厨房里也炖着汤,盛一盅,也不用管里头的料,大口喝了就是。 这些不单是吃了不费劲,只要不是个漏嘴巴,能一手案卷一手包子,眼睛都不用从字上挪开。 但从头至尾,阿薇只知道沈临毓那儿分身乏术、忙得很,却不晓得他忙的到底是什么,直到又过两日才能几个考生客人中听到了些风声。 朝廷在查科举舞弊之事。 查的好像是前些年的恩科,具体哪一科,他们就说不明白了。 但岑太保确实真真切切知情的。 官署里,他与其他两位老大人感慨道:“科举舞弊是要案,势必要查清楚,绝对不能放过!可是不是也要讲究一下时间?今儿初六了,今年初九考第一场,这不弄得考生们都人心惶惶的吗?” “我也是这意思,费大人他们这些考官都已经闭关了,等初九入考场,也要一头雾水,”萧太傅沉声道,“可我最担心的是考生们受影响,春闱本就是几千人选百人,而这几千人又是全朝万万学子中好不容易杀出来的,多希望能平平顺顺考下来。” 岑太保摸着胡子,痛心道:“最好是能说动圣上,让镇抚司缓缓,怎么也得考完呐,可这事儿我不好去说,您二位也知道,我孙儿要下场,我去找圣上,这、这……” 纪太师道:“我听说,御史们打算上折子,好像还说动了大理寺。” 萧太傅一愣:“大理寺又管不了镇抚司。” “主要是说服圣上嘛,”纪太师叹道,“贡院忙着准备春闱,镇抚司的人追着去问旧案,这不添乱嘛。” 岑太保垂着眼,没再说话。 年前新宁伯府被抄,御史憋着一肚子气过年,年后也因为黄家罪行确凿而发不出来。 现在有了个弹劾沈临毓的机会,八成不会错过,总得把那股火气发出来。 但是,叫沈临毓暂缓动手,并不等于案子就过去了。 案子会在之后再提,但他想为阿睦做的各种准备,眼看着是不可能了。 风头如此之紧,贡院里哪个副考、同考官敢顶风作案? 而提前弄下去几个,岑太保有心为止,但最多也只能弄掉七八个,再多就太招眼了。 并非是他对阿睦的学问没有信心,而是谁不想多些保障? 岑太保越想越气。 镇抚司、成昭郡王他属狗的吗? 年前突然对新宁伯府下手,还能说是阿妍在其中坏了事,可二十九年的科举…… 岑太保想不明白。 朝会上,御史们你方唱罢我登场。 永庆帝没有表态,只押后再议,退朝后就把沈临毓叫进了御书房。 沈临毓呈上了这些日子的成果:“二十九年失手,在三十年、三十三年金榜题名的总共有二十七人,其中有您钦点的三十年的探花林大人。 林大人当时一场文会后吃多了酒、跌了一跤伤了右手,他坚持考了,但左手写字太丑,那墨卷丑得我都看得云里雾里,誊抄官实在没法好好抄。 前日我请林大人来看他那份墨卷,请他自己抄,他都抄得很艰难,但还是照着原来的答案写下来了,您看,就是这份。” 沈临毓替圣上找出来,请他过目。 永庆帝认真读完,叹了一声。 若当年誊抄上来的是这样的春闱三场答卷,定然是杏榜提名,得殿试机会。 “若只有一两人遇着巧了还说得过去,但整整二十七人,”沈临毓道,“三十年、三十三年总共也就上榜了二百三十八人,他们占一成多了。 且还有因故错过两次、今年才又来的,那几人在此次考生中已然靠文会诗会得了名声,至于能不能中,考场见分晓。 圣上,我清楚御史们的担忧,怕影响到此次春闱,因为他们不知内情,他们以为是孤案,只二十九年那一次。 可我知道,二十九年是试水,今年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若我不查得各方都知晓,他就会依样画葫芦地害了这次的考生。” 永庆帝深深看着沈临毓,道:“朕理解,所以他们早朝上说什么,朕都没有管。 不过临毓,朕也要提醒你,你告诉过朕、背后十之八九是岑文渊,你现在急着查,也是照着岑文渊为主谋来布置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但是,你现在给朕看到的这些证据,只能说明二十九年的科举确实出了问题,但这些问题还落不到岑文渊头上。 要定他的罪,得要更确切、直接的证据。 你只管查,但初九之后就先别去贡院惹嫌了,他们那儿顾不上你,你把别的能查的先查了。” 沈临毓应下来。 海公公送他出来,笑眯眯说着“王爷辛苦”。 沈临毓告辞,才走出一小段路迎面就遇上了一人。 那人先行停步,周到行礼:“王爷。” 沈临毓回了一礼:“章大人去御书房?” “是,”章振礼上前一步,左右看了看,轻声道,“王爷莫怪下官多嘴,您查科举查得太急了些,御史那儿激愤着、几次来大理寺,想叫我们一并上折子。 大理寺与镇抚司,政事上井水不犯河水,但事情得论个对错。 真递了折子弹劾此事,您莫要怪我们大理寺手太长。” “哪里的话,”沈临毓慢悠悠地道,“年前那事,御史们想骂我,大理寺也没闲着。论对错嘛,应当的,不管是三司六部哪个衙门,都可以来论。” 章振礼眉头一皱:“王爷,两件事您不要混作一谈。” 沈临毓轻笑了声。 转眼便是初八。 岑睦浑然不知道科举舞弊与他有关,午前又来了趟广客来。 “我明日入场,三天一场、连考三场,再想尝到余姑娘的手艺,得等到十八了。”岑睦叹道。 阿薇笑了起来,道:“那就请岑公子吃了午膳?今日厨房炖的骨头汤不错。” “今日没有这份口福,”岑睦拒绝,一副遗憾之色,“祖父准备了午膳,替我鼓舞士气,夜里就简单用一些,收拾好东西,明儿一早就去贡院了。” 岑睦固然不信眼前这好骗的余如薇有害他之心,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今日他不敢吃广客来的东西。 阿薇也不勉强。 真请岑睦吃了,万一吃出什么问题,反倒要来赖她。 不值当。 “那就等你考完,置庆功宴。”阿薇笑道。 岑睦满口答应下来,高兴地回了太保府。 岑家的这顿午膳,摆在花厅里,岑太保格外重视,家中上下都来了个齐全。 岑睦晚来一步,太保夫人心中不满,嘴上没有说话。 “又去广客来了?”岑太保倒是问了一句,“没有吃什么吧?” “今日不会在外头乱吃东西的,”岑睦笑着给太保倒酒,“您放心。” 岑太保满意地点了点头。 饭后,岑太保叫岑睦去书房说话,仔细叮嘱他考场上的各项事宜,耳提面命。 这些话,岑睦早就听了不止一遍了,但还是耐着心思听完。 岑太保末了长长叹了一口气:“一切都靠你自己了。” 岑睦不知这话其中深意,应了下来。 有人欢喜有人愁。 岑太保的次子岑哲满面忧愁。 “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岑哲握着妻子的手,难过极了,“我没有出息,念不好书,这么多年也不得父亲的喜爱,还得你们母子也跟着我受委屈。 你明明是国公之女,愿意嫁给我是我天大的福气了,可我却让…… 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就算读书上没有天分,但也能在别的事上作出些成绩来,让父亲对我刮目相看。” 他的妻子、安国公的庶女姜瑛感动得一塌糊涂,眼泪汪汪。 姜瑛前脚对丈夫又是鼓励又是支持,后脚、第二日上午,考生们进了考场,姜瑛回了安国公府,对着嫡母安国公夫人簌簌掉眼泪。 “老来子没占着一点儿好,太保眼里只有那个庶孙。” “您是不知道,年纪差了这么多,那庶出的孙儿还拿我儿子的心头好呢。” “原本您那外孙儿极喜欢的一只狸花猫,我们养得好好的,他开口来讨,太保说话,还就只能给他了。” “他要真仔细养着也就罢了,没过三五天那猫就不见影了,淼儿哭得伤心死了。” 安国公夫人搂着她,一面替她抹泪,一面好言劝道:“你既知道年纪差了这么多,你自己有儿子傍身,你跟那个庶孙计较什么?” “我怕公爹再偏心下去,以后整个家都是那庶孙的了!”姜瑛委屈极了,“您怕是还不曾听说,那庶孙一直往西街一家酒肆跑,那是定西侯府那回京的母女的铺子。 我琢磨着,公爹不会是打那小丫头的主义吧? 他们也不想想,侯夫人都被赶去庄子上了,那母女能给岑家好脸色? 话说回来,那庶孙也不是个会冷脸贴热屁股的,莫非那小丫头稀里糊涂还真被他骗回来了? 到那时,岑家还不得翻天覆地了呀! 您说说看,这还没有考回来进士呢,心就那般野了!” 安国公夫人好言好语劝了一番:“我听说承平长公主去过那酒肆,好像是郡王常去。你也别急了,每年二月十二、长公主都会去她西郊那庄子上,我凑上去打听打听,行了吧?” 二月十二这日。 京城西出官道上,承平长公主的车驾向前。 前头又辆缓行的马车,见后头状况,便让出路来。 车上人下来请安,正是安国公夫人。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4章 你也是个拎不清的!(五千大章) 马车前后停在官道旁。 安国公夫人踩着脚踏上了长公主的车。 “坐吧,”长公主笑眯眯地,出城一趟,她显然心情还不错,“没想到会遇着你,倒是赶巧了。” 安国公夫人在一旁坐下,笑容温和:“说来好些日子不曾给您问安了,我还说等天气再暖一些,一定要请您赏脸一道去踏青赏花,没想到今儿遇着了,好是巧呢!” 长公主微微颔首。 她说巧,那是客套话。 安国公夫人说巧,就是睁眼说瞎话了。 长公主对这位国公夫人并无多少好恶,但对方从前在皇太后面前有几分颜面,算是会说话、会做人的,长公主不看僧面看佛面,对安国公夫人历来也客气。 每年二月十二去西郊庄子这一事,长公主从未隐瞒过。 京中皇亲国戚、勋贵世家,但凡留个心眼都不是什么难打听的事。 安国公夫人就更不可能不晓得了。 明晃晃地有备而来。 当然,故作巧遇也不是多要紧的事,关键得看到底为何而来。 长公主耐着心思等对方开口。 安国公夫人赔笑。 她倒是想做些铺垫,多拉会儿家常,但毕竟是马车上,不适合长篇大论,怕长公主失了耐心。 她便直来直往地开了口:“郡王这些时日辛苦,听说一直在镇抚司忙着没有回府。 千步廊那头的饭菜、我们心里都有数,填个肚子而已,不说难吃都是给面子了。 只是府里怎么没有送饭过去?好像都是从西街那酒肆里采买的吧? 好像是您也去过?” 长公主往后靠了靠,倚着引枕,呵地笑了声:“那家呀,我是去过,味道不错的。 临毓那么大一人呢,身边还有亲随跟着,吃喝上哪里还要我给他操心? 想吃什么就自己买去!他爱吃哪家铺子吃哪家,我才不管哩。 国公夫人与我说这事儿,怎么的,你也好奇那酒肆味道,想去试试口味?” 安国公夫人脸上一讪,她听出来了,长公主不爱听她提这事。 那么,是长公主烦广客来和背后的余如薇、但又管不住郡王,还是烦她无端端提起来这事? 安国公夫人一时吃不准,但她更偏向前者。 何况,来都来了,哪有打退堂鼓的? “不瞒您说,”安国公夫人脸上端住了,“我原先不晓得那酒肆,是昨儿我那庶女回家来提了两句,才晓得了状况。 她不是嫁了岑太保的次子吗?她说,岑太保好像有意替那庶出的孙儿求娶那酒肆的东家姑娘。 我听着就愣了,哪有娶商户女的! 再一细问才知道,原来就是定西侯回京的外孙女。 这问到最后,才晓得郡王也是常客。” 长公主的眉头倏然一皱:“什么话?岑太保想给孙子求娶余姑娘?” “嗳!”安国公夫人一时没品出这话中滋味,先应了下来。 哪成想,长公主嘴巴一动,全是讽刺:“他们岑家和定西侯府还能亲上加亲呢?他疯了不成?” 无论如何说,她都不会把岑家当做对手、放在眼里,只是觉得“逗趣”得很。 按说,岑太保不像是个傻子。 那么傻的人嘛…… 长公主瞥了安国公夫人一眼。 怕是这位听风就是雨了。 “我也觉得这事儿靠不住,”安国公夫人硬着头皮,继续说着,“定西侯那女儿,恨岑家恨得咬牙切齿,怎么会让女儿和岑家有往来? 侯夫人都去庄子上了,岑太保也不至于还抱着‘化干戈为玉帛’的想法吧? 但长辈是长辈,小辈是小辈,心思动了,怎么能是长辈们劝得住的? 先不说岑家那头,我今儿与您说这事儿,也是担心郡王他……” “你是说,”长公主不耐她说话说一半的态度,干脆点破了,“临毓说不准看上那余姑娘了,才会成天去广客来买吃食? 回头他还得跟岑太保那孙儿争起来,输了丢人,赢了也不见得多光彩,是这意思吧?” 安国公夫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点到为止,长公主怎么就不按常理出牌呢? 可话已至此,她不应也不可能,只好咬咬牙,道:“您别怪我多话。 我倒不是觉得姑娘家抛头露面不是回事儿,但那广客来拿您和郡王爷当招牌,是不是不太好? 郡王只好个吃食,要是被卷进侯府和岑家的事情里,那不是无妄之灾吗? 矜贵如郡王,被别人拉扯去抬了身价,那余家丫头还是厉害。” 长公主半闭着眼睛,没有打断安国公夫人,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姑娘家厉害便厉害吧,主要是……”安国公夫人顿了顿,略揣摩了下长公主的心思,才又道,“余家不吉利,说不好听些就是克亲。 要不是蜀地说不了亲了,她们也不会回京来。 我听大师们讲过,像这种从小体弱多病、突然又好起来了的,大多是克家里人才克回来的。” 长公主啧了声。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克亲不克亲的,她不晓得,也不在乎。 广客来有没有把她和临毓当招牌,她心里也有数。 那日是轻装简行,但出入酒肆,还是会被人认出来后传出去,但余姑娘那儿不曾宣扬过,只本分做生意。 如此说来,反倒是安国公夫人来者不善。 “我听不太明白了,”长公主上下打量着对方,质问道,“你特特意说这些,是想听什么答案? 是临毓就好口吃的,和那余姑娘没有旁的关系呢,还是不管临毓怎么想,我反正不喜欢余姑娘呢,亦或是岑家算什么东西,我相中的儿媳妇我迟早把人娶回来? 你到底想听哪一种?” 安国公夫人僵在那儿,所有的话都被堵住了。 长公主沉下了脸,不满的态度摆得明明白白:“我都不管临毓,你倒是管起我们母子来了! 他和余姑娘怎么回事,是他自己的事! 你看不懂?那你就别琢磨了。 我养儿子养得好极了。 我别的本事不见得,但我们家教有方,临毓从小耳濡目染,他看到的是驸马如何对待妻儿,我想他一定学得极好。 这般好品德在身,以后娶谁家姑娘,那日子都是和和美美、天长地久。 你关心庶女、视如己出,这是你的优点,但你有空教她低眉顺目,你也多教教你儿子如何关心关心家里人。 还是你管不了你儿子? 也对,你管不了老子自然也教不了小子。 我要是你,自家一堆麻烦事儿要操心,哪里还有心思琢磨别人家。” 安国公夫人从马车上下来,脸色难看至极,脑袋里一阵嗡嗡作响。 她何时被人这般劈头盖脸地嘲讽过? 皇太后在世时,都不会这么和她说话! 今日何止是脸皮,是全身上下的皮都被长公主撕下来踩了一通。 可她还不了嘴,只能硬撑着,以至于那华美马车离开,安国公夫人在尘土中身子一晃,险些脚软摔倒。 嬷嬷赶紧扶住她。 “她说她不管儿子的事!”安国公夫人紧紧抓住嬷嬷的胳膊,从牙齿缝里往外蹦字,“她怎么能说她不管?她骗谁? 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她早前就急着要给郡王定个亲事了! 可她只去广客来吃过饭,之后对定西侯府、对那小丫头没有一点儿表示,我左想右想她应该都是不满意的,要不是如此,我会跟她说这些?” 嬷嬷忙劝她:“那您估摸着,长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应当还是不满意的吧?”安国公夫人倒吸了口气,“被我踩着痛脚了,对着我一顿损!她不也是拿儿子没办法吗?非得骂我一通才消气。” 等安国公夫人回到府里,姜瑛已经等着她了。 “母亲,长公主怎么说?”姜瑛忙问。 安国公夫人顿时又来了气,把长公主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我是管不了老子教不了小子?”她拍着桌板,骂到,“那是我没有一个当皇帝的哥!我但凡是长公主、但凡是长公主……” 姜瑛愣着问:“您要如何?” “我养十个八个的男人,谁听话谁待着!”安国公夫人气得口不择言,“还管?管什么管!自己拎清楚去!” 姜瑛嘀咕道:“那您和长公主也不一样……” “你闭嘴!你也是个拎不清的!”安国公夫人拍了她两下,“嫁出去十多年了,还要回来让我掺和你婆家的事儿,糟心!” 姜瑛捂着胳膊,委屈极了。 “我还是那句话,”安国公夫人道,“你算是日子轻省的,你有儿子傍身,男人也听你的,你就别管你公爹和那庶孙的事了,你婆母都没跳脚,你太平些!” 姜瑛喏喏点头。 广客来。 雅间里,阿薇慢悠悠吃着茶。 李嬷嬷站在她面前,精神看起来比上一回好了些。 “看来,嬷嬷是找到线索了。”阿薇道。 李嬷嬷吞了口唾沫:“奴婢很用心,想了各种办法,给侯夫人设了机会。” 她与岑氏之间已经失去信任了。 岑氏若想做什么,一定会背着她,同时,岑氏也不信庄子上的任何人。 于是,李嬷嬷征得了阿薇同意,有两夜歇在了隔壁屋子里,只让个小丫鬟守夜。 小丫鬟“昏昏大睡”,全然不管岑氏。 “侯夫人谨慎,头一晚上她装疯卖傻的,和她之前在府里睡不好时一样,半夜突然站窗边发呆,还去翻架子找东西。” “那小丫鬟一动不敢动,睡得跟被下了蒙汗药一样,把侯夫人骗过去了。” “后头那一晚上,侯夫人就偷偷地写了张纸,藏在了她的被褥子底下。” “趁她解手,奴婢赶紧翻出来看了眼又给她放回去,表姑娘,上头写了个三十,还有一个名字,叫彭禄,是这两个字。” 李嬷嬷用手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了,又道:“您仔细查查,肯定能挖出事情来!” 阿薇瞥了眼,问道:“岑氏狡猾,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故意写给你看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李嬷嬷一怔。 阿薇又问:“便是真的,我去哪儿找那么个叫彭禄的人来?三十又是什么三十?李嬷嬷,你是千辛万苦寻来了线索,但你自己说说,好不好用嘛!” 李嬷嬷苦着脸,道:“可奴婢真的尽力了。” “办法总比困难多,”阿薇鼓励地看着李嬷嬷,“已经迈出一步了,一定能有第二步。嬷嬷吃口饭再回庄子上,我信你一定能从岑氏口中再翘出些好用的消息来。” 李嬷嬷的犹豫、踌躇在看到一大桌子好菜时,烟消云散了。 天知道她在庄子上吃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能吃饱,饿不死,也有口荤腥,但她跟着岑氏在定西侯府享了这么多年的福,她的嘴巴早就吃不惯粗茶淡饭了。 李嬷嬷狼吞虎咽,不住告诉自己。 哪怕和侯夫人打起来都要逼出真话! 她得派上用场! 有用的人,才能在表姑娘这儿换一口饭吃。 李嬷嬷回了庄子上,阿薇正琢磨那三十和彭禄,元敬就来取今日的午膳了。 厨房那儿赶紧装好盒,阿薇心念一动,问了一声:“你听说过一个叫‘彭禄’的吗?” 元敬摇了摇头,等出了广客来突然灵光一闪,又急匆匆跑进来。 “小的给我们爷收拾桌案时,那些纸张上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名字,”元敬恭谨道,“余姑娘您且等等,小的回衙门里看了,再来给您回话。” 元敬动作快,送好了吃食,又和沈临毓提了一嘴,不多时就在一张纸上寻到了这个名字。 沈临毓拿着这张纸,亲自走了趟广客来。 雅间里,他同阿薇介绍此人生平。 “彭禄,京城人,生前是成慧书院的学生,卒于永庆三十年,当时二十四岁。” “二十九年曾下场春试,第二场入场时因搜身着凉,病倒了,最终没有上榜。” “原本准备来年再比试一场,但他的胞妹在初冬染病没了,老母一时接受不了,也病恹恹的,彭禄操劳了一阵,身体也不好了,三十年元月,他从医馆出来、不小心跌入河中,等被人发现捞起来已是迟了。” “他母亲那年也没了,上头这些是从书院的先生和彭家邻居那儿打听来的。” “彭禄的才学不差,二十九年原本有机会……” 听到这里,阿薇联想到外头的科举舞弊传言,问:“王爷的意思是,彭禄有可能是二十九年受舞弊影响的考生?” “有些可能,”沈临毓轻轻点着扶手,又补了一句,“岑睦在成慧书院念过三年书,我查过,他们是旧识。” 阿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能让岑氏写下名字来,岑睦和彭禄绝不仅仅是旧识,而那三十,或许指的是彭禄意外丧命的永庆三十年。 至于其中另有什么故事…… “他的胞妹得了什么病?”阿薇问完,不等沈临毓回答,自己就先摆了摆手,“我猜王爷不知情吧?” 沈临毓无奈地摊了下手。 “这些琐事,镇抚司想来是有心无力的,”阿薇抬了下眉,“彭家住址给我,我让人去办。” 家长里短,东拉西扯。 左邻右舍怎么会和镇抚司的人拉家常? 战战兢兢答话,闭上门躲官,才是老百姓。 这种状况下能有大用处的,一个是闻嬷嬷,一个是许富德。 闻嬷嬷寻邻居家爱说闲话的老太,许富德找胡同里嘴巴没边、大话不断的混混汉子,双管齐下。 “彭禄父亲还在时,家底不差,早早开蒙念书,后来父亲做工时出意外没了,打官司赔回来一笔钱供家里人生活。” “彭禄是增生,每月有补助,念书倒是不成问题。” “他当时的确有个好友,曾数次到彭家来做客,看着比彭禄年纪小好几岁,彭禄说他们是书院同窗,交情和年纪无关。” “那人回回来时都提些礼物,看着家境远胜彭家,奴婢听人描述,很可能就是岑睦。” “因病落榜后,彭母曾和邻居老太倒苦水,说运气太差了,自家也没个背景,那考场查身的一看彭禄就知道他好欺负,故意为难人,大冷的天查了他一刻钟才会冻着,偏他们根本无处说理去。” “那邻居问她说,你们不是认得个官家公子吗?那人什么来历?过去的没了办法,往后能不能让他出出主意,不然下回考试还是这般被人为难去,那不是又得耽搁了吗?” “彭母没有明说那公子身份,只说别人是别人,这事不好胡乱麻烦人。” “彭禄的胞妹叫彭芸,兄妹差得也多,那年十四岁,邻居说是七月下旬就不怎么出门了,十一月病故的,这期间听见过她的哭声,哭得很惨,好像是小姑娘接受不了自己活不久、怕的。” “没有及笄,算是夭折的,匆匆就藏了,彭母哭天抢地的,彭禄那段时间整个人瘦得脱了相,话都不跟人说了,没两个月出了事,彭母接连失去儿女,没多久跟着去了,还是邻居们帮着收殓。” 听完闻嬷嬷说的,阿薇看向许富德。 许富德说了件不一样的。 “那年中元节,有个汉子在胡同口遇着彭禄给他爹烧纸。” “彭禄当时跟他爹保证,来年一定会考中,又说什么家里难,有个靠山才有前程,让他爹托梦劝劝他娘和他妹妹。” “那汉子当时喝了些酒,管不住嘴问彭禄‘托什么梦’,彭禄没理他。” “过了一个月两人又遇上了,汉子嘴闲又去招惹问‘你爹托梦没有?’他说彭禄那时的脸色比他欠了一屁股债都难看。”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5章 他家却想倒打一耙 雅间里,气氛发沉。 阿薇捧着茶盏没有出声,垂着眼帘,一副思考模样。 许富德抹了一把脸。 他从那几个混不吝的汉子口中得来的不止是这些消息,还有一部分难以开口的。 倒不是他许富德的嘴有多么干净,嘴皮子干净的人可没法从那些浑人跟前打听消息回来,可他能在外头胡咧咧,但对着阿薇,他不太敢说。 无论是作为姨父,还是就一个跑腿的,表姑娘才多大年纪? 那些混账话,怎么能跟闺中姑娘说? 许富德反正说不出口。 他只好给闻嬷嬷递眼神,趁着阿薇沉思,他压着声道:“嬷嬷,总之就是不干不净的事。彭禄不是个东西,彭母也是向着儿子委屈女儿,那些浑人说得难听。我吃不准……” 闻嬷嬷知道他的意思。 简单总结两句,怕是浑人嘴巴大、又臆断,会冤枉了彭家人。 原原本本说出来,又实在难听得很,脏了姑娘的耳朵。 闻嬷嬷看了眼阿薇,同许富德道:“你说给我听。” 许富德忙点点头,一五一十都说了,说到最后自己都嫌脏,呸呸呸了好几声:“嬷嬷,嘴巴臭不可闻也就罢了,怎么能连心都那么脏呢!” 闻嬷嬷叹了一声,视线又落到了阿薇身上。 许富德不敢叫姑娘听的那些脏话,闻嬷嬷清楚,其实姑娘心里有数。 姑娘毕竟不是真的在余家庄子里长大的。 她们两人在外生活了那么些人,见过听过各种不平事。 乡绅强抢民女,赌棍卖妻女抵债,还有卖女求荣的,痞子欺负孤儿寡母的…… 姑娘心热,看不得这种事,恨不能冲出去解救,可当时她们两人自己就是泥菩萨,根本帮不了别人。 起初姑娘回到屋里就掉眼泪,抱着她问:“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不平事?” 后来,年纪又长了几岁,姑娘不哭了。 她压在心底里,磨刀、切菜、炖肉,也算是平复心情的办法了。 许富德得了闻嬷嬷的交代,先一步离开了。 阿薇这时才回过神来,冲闻嬷嬷笑了笑:“为难他了。” 她当然看得出许富德抓耳挠腮的纠结样子,干脆装作出神去,也免得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不过,许富德低声和闻嬷嬷讲的话,阿薇其实都听到了。 闻嬷嬷给阿薇添了茶:“您看……” 阿薇收了笑,眉宇舒展、看着很平静,实则心中压着一团火:“我们就先当与彭禄往来的那书生是岑睦。 彭禄是个混蛋,不管这事是他自己想出来,还是岑睦示意了他、他就答应了,总之,他存了用妹妹换前程的想法。 春闱搜身被为难,他认为是自家普通,没有靠山,所以他想让岑睦以及背后的岑家做靠山。 他让他爹托梦劝劝,也就是一开始,他母亲和妹妹是不赞同的。” “彭母应当是想透彻了,”闻嬷嬷撇了撇嘴,“透彻”两字她说得讽刺至极,“据她家邻居说,中秋那日彭家好菜不少,彭禄提回来一竹篓的螃蟹,少说也有七八只。 邻居眼红,问彭母‘家里怎么舍得买这么多好吃的?’彭母说前几年为了给儿子攒束修、一直节省,现在日子有奔头了。 邻居听了疑惑,春闱一考十几年不中的多得去,怎么彭母就对儿子这般有信心? 她就多说了句‘儿子若得前程、女儿嫁人都不愁了。’ 那邻居老太同我说,她当时泛酸、口气不大好,有些刺彭母打肿脸充胖子的意思在里头。 彭母也听出来了,回得特别硬气,说什么‘等迎亲时一定来观礼,高门大户的花轿不是哪儿都能瞧见的。’ 邻居当她吹牛,我琢磨着,是不是岑睦当时给了彭家错觉,以为彭禄春闱有望,彭芸也能嫁进去?” 阿薇道:“彭禄或许知道岑睦的身世,以为可以依样画葫芦。” 既要从岑睦下手,阿薇自然从李嬷嬷那里把事情问了。 岑睦的姨娘抱着刚出生的儿子找上岑家,迫使岑家认下母子俩。 有这样的范本在,彭禄也指着妹妹走这条路吧。 阿薇徐徐吐出一口气:“现在说不准的只有彭芸的态度。” 她是被兄长母亲逼迫的,还是她也被说服了、自愿寻上岑睦,都不好说。 那些浑人口中,两种猜测都有。 在那之后,邻居听见彭芸哭得很惨,是她被迫后郁郁寡欢,还是彭禄和岑睦谈崩了,亦或是彭家内部又起分歧,这也无法定论。 可不管是哪一种,彭家都不该以三条人命不声不响地没了来做结局。 这其中,必须要被揪出来的王八蛋是那个贵气的书生! 闻嬷嬷宽慰她道:“姑娘莫急,是与不是,会有答案的。” “八九不离十,”阿薇轻叹,“要不然,岑氏不会把彭禄的名字写下来。” 提起岑氏,闻嬷嬷眼神如刀:“她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上一次姑娘那些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她死前一定要拉个垫背的,尤其是这些时日岑太保那儿毫无进展,岑氏定然认为太保不管她、盼着她死,所以她写了那么一张字条。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姑夫人若发疯了冲过去杀她,她把字条拿出来,也算是张保命符。 她也不怕叫李嬷嬷发现,一个名字、一个‘三十’,谁会知道是什么呀?” “天要绝他们岑家,”阿薇评道,“岑氏在庄子上,她根本不晓得京中在查科举案,更有可能的是,她不知道科举案和彭禄有关,她或许只知道彭禄的死有些问题。 所以她也就没有想到,只彭禄这么一个名字,还真叫我们给翻出来了。” 二月十七,春闱三场总算结束了。 贡院外头人挤人的,全在等着考生出来。 岑睦也出来了,在那逼仄的号舍里待了几日,他浑身难受得很,赶紧回家沐浴更衣,收拾整齐后去见岑太保。 岑太保问了他的考卷,道:“答得不差,上榜应是极有希望。” “全靠您多年教导。” 岑太保拍了拍他的肩膀:“去歇息吧,殿试上更要谨慎应对。” 等岑睦走了,岑太保阴沉了脸,原本慈眉善目的五官露出凶相来。 根据事前的调查,这次春闱出色的考生很多。 原本,照岑太保的想法,一道道设卡,断不能让那几个才貌双全的骄子站到金銮殿、站到永庆帝面前。 有那样的人才面圣,阿睦就别想得头甲了。 可惜,镇抚司给的压力大,风声太紧了,岑太保思前想后、最终都放弃了。 他一个也没敢去动! 阿睦最后得什么成绩,全靠真本事。 可偏偏春闱很讲究运气,学问一般但运气超然的,有可能缀在最后得中了,学问好但运气差的,倒在哪儿都不稀奇。 岑太保怕孙儿运气不好。 抽到臭号,下雨天湿了卷子,左右号舍有人生病咳嗽不断影响人…… 揪心了九天,直把他揪心得够呛。 眼下,这第一关应当是过了,之后,还是看天命! 至于勉强消停了几天的镇抚司卷土重来,岑太保的心已经放平了。 二十九年,说到底就是一次尝试。 他挑中人选、他安排下去,他没有收过谁的银钱,事情也做得谨慎。 他那年不曾任考官,考生与他也不相干,镇抚司再怎么查都不会查到他头上。 至于出了些力的副考、同考官,没凭没据的事谁会自己往身上揽? 多巡视考场,多关注考生,那能算错吗? 岑太保越想越是这么一回事。 说来,唯一对那年事情有些默契的是冯正彬,但冯正彬死了。 镇抚司抄了冯家,或许就是从冯正彬的遗物里发现了些端倪、才会盯上二十九年的科举,但岑太保敢确定、镇抚司手上没有实证。 若有明确抓人的证据,镇抚司早动手了。 现在,死无对证。 冯正彬即便真的大摇大摆写下了他岑文渊的名字,他也能甩干净! 谁叫冯正彬本就死得莫名其妙呢? 春闱结束后,城中的酒肆茶楼又热闹了起来。 考生们聚在一起探讨答卷,岑睦如考前说的那样再一次来了广客来,与人侃侃而谈。 许富德招呼了两个汉子吃酒,闻嬷嬷邀了两老太来、给她们送了些点心。 “都瞧过了,”闻嬷嬷与阿薇禀道,“就是岑睦。” 阿薇颔首。 手中的厨刀快速地切着萝卜丝,不多时就是一大盘。 夜幕降临。 十八的明月没有那么圆,却依旧亮堂。 阿薇在厨房边上那屋子置了桌菜,请岑睦吃酒:“考前说好的,给岑公子的庆功宴。这是杏花酒,预祝公子杏榜提名。” 窗户半开着,岑睦在油灯光与月光中晃了神。 岑睦到底还记着不能醉酒,只是杏花酒的寓意太好了,入口又绵软回甘,他在心神激荡里多饮了几盏,但点到为止,不愿多喝。 阿薇并不劝酒,因为桌上另有准备。 从浸泡了两年的杨梅酒中夹出来的酒渍杨梅,一盅醉生梦死的黄酒醉虾,一碟糟卤鸡,各色酒种混着来,热菜也全是下酒的,岑睦不知不觉间微醺,又在不知不觉间醉了。 模模糊糊地,岑睦听见眼前的人问着。 “我那表弟年后换了书院,才刚去不久,与同窗关系一般,岑公子以前去过书院吗?可有知交好友?” 屋子外头,翁娘子哄睡了小囡,正不远不近守着。 有小二跑着来寻她,小声道:“郡王来了。” 翁娘子一愣,正要抬步去前头迎客,就见那帘子一晃,沈临毓已经从大堂挪步到了后院。 廊下灯笼光淡,翁娘子一时没有看清沈临毓的神色,只觉得那月色笼着的人满是疲惫。 沈临毓抬眸看了眼那亮着灯的屋子,从半开的窗户里,他看到了趴在桌上的岑睦,和坐在桌子另一头、镇定自若的阿薇。 说来也怪。 他竟然从余姑娘的姿态里看出了点气定神闲的样子。 这叫沈临毓不由失笑了声。 翁娘子上来前,讪讪笑了笑:“您……” “我有事寻余姑娘,她既有客,我等一会儿就是了。”沈临毓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翁娘子“嗳”了声,又道:“那您去楼上雅间坐吧,还是前回那间,姑娘空了、我就同她说。” “不用,”沈临毓拒绝了,目光向着那处,语气听不出情绪,“我就在这里等,以防万一。醉酒的人容易失态,他毕竟是岑太保的孙子,你们轻着重着都惹麻烦,我来动手,岑太保不敢随便找我麻烦。” 翁娘子先前守着就是这意思。 既然郡王这么说了,她从善如流,从厨房搬了把杌子来。 沈临毓便在廊下坐着。 他也不干等着,取下了腰间的佩剑,长剑出鞘,银月映照下、剑身熠熠。 一手握剑,一手拿着帕子,他慢条斯理地擦拭。 明亮的剑身映出沉敛的眉眼,专注又清冷,只有时不时地抬起眼帘注视那屋子状况时,眼底的冷意才会稍许淡下去,只留下沉静。 也就是在这样的沉静里,沈临毓注意到余姑娘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气定神闲。 里头不知道说到了什么,余姑娘的身子绷得很紧。 她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愤怒。 与上次他说错话时、被余姑娘甩脸色的气截然不同,现在这种愤怒波澜壮阔,骨子里压都快压不住了。 见状,沈临毓的手指不由地失了下力道。 剑身低鸣。 他回过神来,夹住长剑,止住了它的龙吟之声,而后下意识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 沈临毓看到余姑娘的肩膀稍稍舒缓了些。 他以口型称了声“抱歉”,把长剑收回了剑鞘。 阿薇早就留意到沈临毓来了。 岑睦醉后话很多,几乎是问什么就答什么,说出来的话让本就对事情有所预期的阿薇都气得发闷。 刚才那声剑鸣把她从怒火中拖了出来,同时,也让她松了一口气。 真出了变故,总能多个助力。 虽然八成用不着,但这就像是备席面时多预留的那一桌菜,有这一份在,客人多了也不会手忙脚乱。 阿薇又定了定心神,问岑睦道:“所以是彭家算计了公子?” “可不是!”岑睦拍了下桌板,“说好了你情我愿的事,他家却想倒打一耙,简直莫名其妙!”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6章 这就是恶有恶报! 灯花啪的一声响。 阿薇拿剪子拨了拨灯芯,低垂的眼眸里映着跳动的火光。 “倒打一耙?”她的声音里带着好奇与关心,“你让那家人给打着了吗?” 岑睦扶了下发胀的脑袋。 他自认为喝得不算多,但人却有些晕晕沉沉的。 喝了酒的身子发烫,烧得他皮肤微红,且管不住嘴。 “我和彭禄身份有别,起先并不熟悉,但这不是因为我看不起出身不如我的,而是他们与我相处,各有各的不自在。” “要么自卑束手束脚,要么另有目的的讨好,大家君子之交,过得去就好。” “彭禄在那些人之间与众不同,他年长我好几岁,功课不错,待人接物不叫人讨厌,他主动与我示好,我才与他往来。” “我还去他家拜访,每次登门都是各色礼物,从没有空手去的时候,他们起先也热情,后来彭禄春闱着凉、落榜,我还去探望过他,又给他请大夫。” “他说自己运气差,又说若是我下场考试定不会遇到像他这样的困境,这话其实没有错。” “进贡院要查验文书,名字出身都在上头,我身为太保之孙不可能受人为难,可这不是我的错,余姑娘你说,会投胎是我们这种人的错吗?” “再说,科举够公平了,才有那么多普通学子一步步往上爬,就像我祖父,他当年也没有什么家世可言,靠着自己在科举中杀出来,几十年后托举全家人。” “彭禄学问不差,虽然折戟,但再考就是了,他金榜题名,他的儿孙不也受益吗?” “你看,我对彭禄算是尽了同窗的心了!” “后来他来寻我,说感激我开导他,请我去家中吃酒,我提着酒菜高高兴兴去了。我那日喝得有点多,彭禄说他妹妹也要感谢我、与我敬酒,我自不好拂了姑娘家的面子。” “这难道不是你情我愿?我没有硬来,彭芸自己贴上来,她要不愿意,她母亲兄长就在隔壁,她怎么不喊不叫?” “彭家就这么一院子,有什么动静一清二楚,我和彭芸做什么,另两个也不是聋子,他们根本没有来拦,第二天我离开时彭禄还送了我。” “那之后,我好一阵没有去彭家,彭禄带话说彭芸惦记我,可我实在没空,我给了他一大把银钱,让他给家里买些好吃的,再给彭芸买个珠串镯子什么的。” “哪知道秋天时,彭禄说他妹妹在家要死要活的,说我始乱终弃,她还有了身孕,问我何时迎她入门……” “开什么玩笑!我何时说过要迎她入门?” 岑睦越说越是生气。 酒气之下,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些话根本不该同阿薇说,只知道这事儿憋在心里他委屈、不甘极了。 他是被算计的,他不吐不快! “你猜彭禄怎么说的?他说我岑睦就是无聘无媒生下来,我姨娘可以抱着我进岑家,他妹妹也行。” “我这才知道,他打的是这样的主意!我把他当关系好的同窗,他把我当生意!” “他说他光脚不怕穿鞋的,我不认,他去找我祖父认。” “就为这事,我被祖父训惨了!” “不过一段露水情缘,非说肚子里得了我的种,我怎么不知道我这般能耐?谁知道他们彭家哪里弄来的肚子!” 阿薇把剪子按在灯台旁。 下意识地,她先看了眼窗外。 廊下,月光勾勒出沈临毓的身形,他抱着剑靠墙站着,见她看过来,他微微颔首示意。 阿薇抿了下唇,手从剪子上挪开,压住了想给岑睦来一刀的心思。 “后来呢?”她引着岑睦往下说。 “后来?”岑睦冷笑了声,“祖父让了一步,说好了等第二年春闱,彭禄考中了,岑家把彭芸接回来。 这不是应该的吗?怎么也要等到彭芸生产之后,才知道那孩子像谁吧? 结果十一月还是什么时候吧,彭芸死了。 彭禄还说是我害死了她,这关我什么事?她大肚子,她在彭家养胎,越养越差一尸二命,怪我? 我难道没给银子吗?我给她安胎的银子足够她天天锦衣玉食! 罪魁祸首明明是彭禄和他那娘,彭芸小产,他们没有请大夫,怕走漏消息丢人! 让彭芸粘上我的时候怎么不怕丢人? 拿彭芸的肚子让岑家认下时怎么不怕丢人? 彭芸一死,立刻一口棺材抬出去,说什么夭折的姑娘不能停灵,彭芸算姑娘吗?说穿了是怕被邻居发现彭芸小产而死! 再之后,彭禄给他母亲买药、失足落河,他母亲很快也死了。 这就是恶有恶报! 他们自找的!” “恶有恶报?”阿薇听见了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声,没有什么比这四个字从岑睦口中说出来更让她觉得讽刺和笑话的了,她问,“岑公子相信恶有恶报?” 岑睦抬着头,眉眼之间是张狂的醉态:“相信!怎么会不信呢?” 阿薇呵的笑了声。 只要岑睦清醒,他就会注意到阿薇眼睛里没有一丁点的笑意。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可他醉着,他发现不了,甚至没有听出阿薇的声音都不似之前那么平和了。 “那你姑母呢?”阿薇又问,“她杀了她之前的未婚夫,又杀害了我的外祖母,两条人命,她会有恶报吗?” 岑睦愣住了。 除了刚才滔滔不绝的彭家事情还有些思绪,其他的人与事在他的脑海里此刻都是浆糊一团。 岑睦回答不了,整个人像是走在死胡同里,迷迷瞪瞪、晕头转向。 良久,他才一个激灵地点了下头:“恶有恶报,应该的。” “是啊,”阿薇直直看着岑睦,“岑氏早几年天不怕地不怕,这两年中邪了一样后怕,夜里睡不好,梦里全是来索命的仇家。 岑公子,彭芸小产得不到救治、一尸两命,彭禄跌落寒冬的河里、冻死淹死,他们的母亲接连失去儿女,一蹶不振病故,你说,他们若要索命寻仇家,要寻谁?会不会来寻你?” 岑睦瞪着眼珠子问:“为什么寻我?” “是,彭芸该找不请大夫的母亲和兄长,和他们都死了,彭禄自己掉水里了,彭母按说该找阎王算账,”阿薇说到这里顿了顿,笑意阴冷,“可谁叫他们是恶人呢? 恶人的想法与常人有别,他们会怪你让彭芸有孕,怪岑家不早早接彭芸进门。 彭芸若好好活着,彭母不会生病,彭禄不用去买药,也就不会落水,谁都不会死。 你说,他们都恨你,会来找你吗?” 阿薇的声音低了下去,但每个字都沉得如同大锤,一下一下砸在岑睦脑门上。 眼冒金星。 岑睦的酒瞬间醒了些。 后知后觉,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彭芸的事一出,他还怎么把余如薇骗得团团转? “余姑娘。”岑睦忙不迭站起身,想要补救一番,偏他的身体还醉着、摇晃间袖子擦到了酒盏。 啪—— 酒盏落地,顷刻裂开。 声音入耳,岑睦的酒醒了大半。 “可惜,”阿薇依旧镇定,只露出了遗憾之色,“这套酒局是我从库房里翻出来的,我还十分中意。” 闻言,岑睦下意识地看向了地上的碎瓷:“我赔你一套吧。” “随意,”阿薇也起身来,“正好酒水也没了,夜深了,岑公子请回吧,我叫人进来收拾就好。” 岑睦张了张嘴,犹豫再三,道:“今日打搅余姑娘了,我过几日再来给赔礼。” 往外走时,岑睦后悔极了。 酒后失言。 他就不该提彭家! 现在也是多说多错,还是等酒醒后才仔细思量。 阿薇送他,从屋里出来时,她一眼看去,并未在廊下看到沈临毓,就猜他应当是站在了暗处,以免叫岑睦发现。 岑睦心不在焉,走到后门处又与阿薇道别。 阿薇已经调整了情绪,道:“岑公子放心,既然是做一回酒友,那酒桌上的话题酒桌上了,酒醒后就当没有听过、说过。” 岑睦心中一喜,赶紧点头:“是,不提了、不提了。” 阿薇关上了门板,扶着门栓,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身后有脚步声。 或许是怕突然出现会吓着她,脚步的主人并未压着动静,一步一步很是清晰,最后停在了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阿薇转过身去,月色之下,果然是沈临毓。 沈临毓朝先前那屋子抬了抬下颚:“翁娘子在收拾,刚才听见东西碎了,她吓了一跳。” “我没事,”阿薇道,“岑睦醉酒说了不少彭家的事,清醒了就后悔,不过,他应该不会让岑太保知道。” “不提了”那三个字,被岑睦说得像免死金牌一般,足见心虚。 阿薇往回走了几步,问:“王爷怎么过来了?” 从后门下出来,月辉下,她的眉心微蹙,整个人笼在浓浓的疲惫之中,她的体态依旧挺拔,只是绷得很紧。 沈临毓看在眼中,“不放心”三个字终究还是没有出口。 上回一言不慎的后果,他记得很清楚。 “有些进展,想和余姑娘探讨,”沈临毓斟酌了用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刚吹了风有些凉,厨房里暖和,去那里说吧。” 阿薇应了。 沈临毓同她一起过去。 这个时辰,厨子们都已经离开了。 灶中的火没有全灭,只是压得很小,阿薇蹲下身拨弄柴火,使它烧得旺些。 沈临毓把之前那杌子又提了回来,笑着道:“再向余姑娘讨杯热茶。” 阿薇从橱柜里取了两只碗,添了点蜂蜜,拿温水化开,递了一碗给他:“这里没有茶叶,王爷将就喝个蜜水。” “蜜水也不错,”沈临毓一口饮了,问,“我刚才看着,余姑娘在隔壁几乎没有动筷子?要不要再弄些吃食填个肚子?” 阿薇愣了下,而后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 食材几乎都已经收拾了,橱柜里只有简单的几样,她在里头看到了一些豆腐,窗下竹篓里还有些蔬菜。 “菜豆腐汤,再加点白饭,”阿薇说着,又问,“王爷要来一碗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沈临毓弯着唇:“好。” 这对阿薇来说算是最简单的吃食了。 沈临毓看着她拿厨刀切菜切豆腐,肉眼可见的,她那紧绷着的心神一点点松弛下来。 是了,余姑娘在厨房里时,是最放松的。 在厨房里让她做些事,比去雅间里坐着说话,对余姑娘更好。 两碗菜泡饭,阿薇没有用大灶,小炉子架口小锅慢慢滚。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炉子旁,沈临毓不疾不徐、轻声同她说科举案。 “已经认定了二十九年的恩科出了状况,也猜想到了岑太保舞弊的目的就是给岑睦铺路,”沈临毓道,“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两者之间的联系扣上,让舞弊指向岑太保。 目前是卡在这儿了,但已经走到这一步、一定能走得完。 科举舞弊动摇国之根本,一旦坐实,岑太保必倒。” “是个好消息,”阿薇说完,补充道,“今晚听了些格外糟心的事,但也得了个好消息,谢谢。” 哪怕还卡着,但也足够让她觉得松一口气了。 汤泡饭煮好了,一人盛一碗。 沈临毓在氤氲的白气里看着阿薇,她一手碗、一手勺子,轻轻吹气,细嚼慢咽。 这滋味很是清淡,但在料峭的二月深夜里,又很是暖胃,只叫人五脏六腑都舒坦了起来。 阿薇的情绪熨帖许多,哪怕再和沈临毓说起岑睦的酒后失言也没有气愤不已。 “彭芸或许是小产而亡,但一家三人接连出事,未免太巧了些,尤其是彭禄落水。” “这让我想起了陶家的事,陶禹川死在岑氏手中,陶禹林则是岑太保让人收的尾,引人赌债筑高台,陶大人丢了乌纱帽,一家赶出京城。” “陶家本是官身才没有都丢了命,彭家远不如陶家,再者,时过境迁,三十年前的岑文渊也没有舞弊案时的岑太保心狠手辣。” “岑氏的两条人命盖不到岑太保头上,但他要是给岑睦收拾过彭家的事,他也沾了人命,是不是又是一桶沙子?” 沈临毓一面静静地听,一面舀着小锅子里的汤泡饭,锅子见底,一点不剩,连汤都喝了个干净。 取帕子擦了嘴,沈临毓道:“知道了。” 说完,他自己就先笑了。 余姑娘都指了方向了,跑个腿、受个差遣,又不难的。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7章 你这时候想起来以德报怨了? 岑睦睡迟了。 昨夜吃多了酒又吹了风,脑袋胀痛得厉害。 中午时,他被叫去了书房。 岑太保特地回府用午膳,关心着岑睦的状况:“怎能多喝?前头还有殿试,忘了吗?” 岑睦忙道:“是孙儿的错。” 他认得快,岑太保也就歇了絮絮叨叨的心,只道:“昨晚在广客来喝的酒?你和那小丫头片子……” 说话间,岑太保敏锐地察觉到岑睦的眼神回避一下,他不由皱眉。 “怎么了?”他问,“出了什么状况?” “没有!”岑睦如惊弓之鸟,立刻否认,“没有什么状况!” 岑太保自然不信。 他站起身,走到岑睦身边,按住他的肩膀,道:“定西侯府那对母女可不是跟你讲什么道理脸面进退的主儿!你没有做什么会被她们寻上门来的事吧?她们可不是轻而易举能处置得了的!” 岑睦浑身僵硬,咬牙道:“没有,祖父您放心,孙儿虽然想过要戏弄她,但您上回劝过之后、我就放弃了,我没怎么样她。” 放弃之说是权衡,但“没怎么样”是千真万确。 就是吃个饭、喝个酒而已,多靠近两步都会被避开。 因着那位姑母侯夫人,岑陆两家关系恶劣,所以岑睦打的是徐徐图之的主意,根本不会冒进。 唯一的失误是昨晚上喝多了、说多了。 曾与人有私这种事,说给不相干的人听也就是一句风流笑话,可偏就说给了余姑娘听。 往后,越发不好哄骗了。 至于彭家死完了,岑睦没有放在心上,恶有恶报,关他什么事? 这也不值当和祖父提。 岑太保听他信誓旦旦,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分得清轻重。 你姑母那里的事,之后自有办法处理,你顺手图个高兴就行了,但若是为这事把自己连累进去,那是本末倒置! 祖父还是这句话,等你金榜题名,在官场上磨砺几年,把岑家撑起来,你的风光还在前头。 阿睦,你的父亲、叔父,你那两个兄长,他们在读书上没有天分。 比你年纪小的,等能在他们身上看出希望时,祖父已经老了! 托举他们得靠你!托举这个家也要靠你! 祖父好不容易才从一介白丁爬上来,爬到今日的三公之位,几十年的奋斗和努力难道就只能庇护这么点时日? 祖父不甘心! 祖父要让岑家一代代地都在京城、在千步廊站稳脚跟。 你不要让祖父失望!” 岑睦的呼吸一凝。 这些话,在过去的几年里他听了无数次。 祖父一遍遍告诉他,他岑睦就是整个岑家眼下唯一的希望。 他一个庶孙,能得到最大的支持,靠的就是他会念书,和家里其他子弟不会念书。 只这一点,不止祖父器重他,从来就不怎么待见他的父亲也不敢黑脸给他看。 “孙儿知道,”岑睦沉声道,“孙儿自觉此次春闱答得不差,殿试时也一定会竭尽全力。” 岑太保颔首,算是满意了。 吃过午饭,岑太保回了官署。 岑睦老实了两日,又去了广客来。 见阿薇果然如那夜说的,酒桌上的事情酒桌上了,根本不提彭家事,岑睦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而岑太保,这几日顾不上关心孙儿了。 镇抚司卷土重来。 贡院里,考官们批卷,官差们问话,人人都不自在得提心吊胆。 金銮殿上吵了几回,但岑太保也看出来了,永庆帝偏着镇抚司,所以吵了也白吵。 岑太保自认为轻易不会被查到脑袋上,但会不会被查到,和有没有人在后面咬着不放,感觉上截然不同。 或许有人喜欢指点江山、看对手被耍得团团转的样子,但岑太保不喜欢。 他谨慎惯了。 他烦镇抚司的阴魂不散,更烦岑氏的催促。 散值后,马车经过广客来,岑太保掀了帘子一觉,阴沉的视线看着那客人进出的酒肆。 定西侯那女儿不是个疯子吗? 不是拿匕首扎人都面不改色吗? 怎么还没去把阿妍捅了?! 最好全死了,一了百了! 岑太保恨恨的想。 事实上,陆念没有闲着。 沈临毓那儿给了消息,彭家的事绝非意外,确有人在其中谋算。 只是眼下时间有限,要查得水落石出,恐还要些时日。 陆念不想干等着,她和阿薇一起出了城,去了如水庵。 这庵堂位于山腰,小小一间,里外修行的尼师还不足十人,没有什么香火。 自薛文远被定罪行刑后,岑琅就被送到了这里,每五天,岑家会有婆子来给她送些东西。 岑琅没有想过要跑。 她过惯了好日子,受不了风餐露宿,也没有年轻女子那般豁出去的勇气,反而因着年近三十、听说过许多没有户板身份的女子举步维艰、被人谋害的事,因此越发得不敢往外踏出一步。 “你竟然能受得了住在这种地方?”陆念大步走进来,左右看看,啧啧点评,“你比岑氏能屈能伸呐!岑氏被迫住在庄子上,大呼小叫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岑琅冷着脸看她和阿薇:“你们来做什么?” “怎么说,你也是听了我的指点才绞了头发,”陆念自顾自在桌边坐下,凤眼笑眯眯着,“我这人讲道义,帮人帮到底,你只要听话,我就不会半道上把你扔下去。” 闻言,岑琅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鬓角。 她没有剃头,依旧留着她那被绞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只稍微修剪了下,平日用僧帽拢着。 “你要帮我从这里离开?”岑琅摇了摇头,“不需要,过几年我就能回去。” “哦,你家里答应你的?”陆念听得笑了起来,“你信啊?” 岑琅的视线闪烁了下。 老老实实在庵堂里住几年,等薛家的事情过去了,再回府里。 这是祖母与母亲给岑琅的承诺,岑琅相信、且只能让自己深信不疑。 “也是,不管你祖父如何想,你总归还有亲娘在,”陆念感叹了声,见岑琅眉宇一松,她话锋一转,“可谁知道岑家还在不在呢?” 岑琅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岑氏手里两条人命,岑太保从中得了那么多好处,真以为岑家能全身而退?”陆念抬声问。 岑琅心头一颤。 她想起那日她追问时、祖母打她的那一巴掌…… “可、可你说,你是来帮我的!”岑琅看着陆念,一时弄不懂她的意思。 “现在咬着岑家不放的可不止是我,”陆念的眼睛明亮,“岑睦下场春闱,你说他能不能考中?” 岑琅怔愣。 她跟不上陆念的思路。 “我换一个问法,”陆念道,“你祖父能接受岑睦考不中吗?他身为太保,能看着宝贝孙儿落榜吗?” 岑琅瞪大了眼睛:“这话不能胡说!” “我何时跟你胡说过?我回回跟你说真话,”陆念笑得肆意,“岑睦念书念得如何,你我不能评断,但他做人做得怎么样,岑琅,你别说你不知道。 岑氏的事,你是小辈,你不知情。 但岑睦是你那让人厌恶、害得你母亲卧床多年的姨娘抱回来的,是让你们兄妹难堪不已的庶弟。 你未必记得他的好事,但他的蠢事,你会放过吗?” 岑琅听明白了。 她紧紧握住拳头,咬着牙道:“是,你让我绞头发归家,我记你的情! 我也讨厌岑睦,我烦他烦得要死! 但我姓岑,他也姓岑,我与他自相残杀,让你渔翁得利吗? 陆念,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傻子?” “你难道不是?”陆念反问。 岑琅被她这理所应当的态度气得浑身哆嗦。 “薛文远死了,黄镇也死了,你不会真觉得新宁伯府和你祖父没有一点儿关系吧?”陆念抚掌笑了声,指了指阿薇,又指了指自己,“岑睦一屁股烂账,你祖父没少替他收拾吧? 为了岑睦,他费了多少力气?你那两个哥哥,跟岑睦一比,什么都不算。 收拾了那么多烂账的岑太保,你说他的屁股干净不干净?!” 岑琅扭头:“你既然说得这般笃定,你报官也好什么都好,你自己去!” “那你就等着抄家灭族吧,”陆念气定神闲,“一旦他金榜题名,甚至得了头甲,圣上钦点,一时风头无二。 我把他的那些事儿都掀开来,圣上点了那么个玩意儿,他颜面扫地,你说、你说,你们岑家是什么结果? 啧啧啧! 光是跟你这么一说,我就一身鸡皮疙瘩,好开心啊!” 岑琅的嘴唇不住发抖,一瞬不瞬看着起身向她走过来的陆念。 陆念一直到岑琅面前才停下,抬手捏住她的下巴:“你说,都是惹是生非,为什么岑睦能被护着保着,而你需要断发换一条生路? 你是外嫁女,你不配你祖父花大力气保,但同样是孙儿,他为什么能狠心不管岑瞻? 要不是薛文远硬气,自己一肩扛了,薛波也没有咬出岑瞻来,你说,就镖局那案子,你的宝贝亲弟弟岑瞻能全身而退吗? 当时,岑瞻可是苦恼到来侯府向岑氏求援了。” 陆念的手指没有用多少力气,但岑琅却异常的痛。 眼眶湿润,她迫不得已地看着陆念,脑海里两个声音反反复复的拉扯。 一个说,祖父没有放弃阿瞻;另一个说,没有错,祖父就是偏心。 明明、明明岑睦更混账,岑睦主动惹事,祖父替他收拾干净,而她和阿瞻都是无妄之灾! 若只是她自己倒也算了,但阿瞻、阿瞻…… “阿瞻怎么办?”岑琅的声音抖得厉害,几乎要哭出来,“你要对付的是我祖父,可我说了,我们都姓岑,我和阿瞻,我们都……” 陆念啧了声,不屑道:“瞻前顾后,什么都不肯放、什么都想要,你的心可真贪呐!你在你祖父眼中还不如岑氏那个侄女,岑氏还知道‘回报’娘家,而你只能添乱。” “我……” 陆念打算了她的话。 “帮人帮到底,谁让我就是这么讲道理呢?” “岑文渊敛财无度是为了他自己,你们做晚辈的固然也受益了,却也不过是他手指缝里漏下来的本该给你们的那么点,他有考虑过事发之时你们会如何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你祖母口口声声为了你们,她助纣为虐时考虑过你们吗?” “她心疼的是她的长孙、是老来子,你和岑瞻不过是顺带着的、是他好长孙、好次子的悲惨故事里的添头,有用时把你们添上,没用时她为你争取过什么吗?” “岑睦睡他同窗的胞妹,还得人全家没一个活人时,他想过他惹出来的事会祸及家人吗?他惦记过你这位姐姐吗?” “岑瞻是向着你,但没有岑瞻稀里糊涂被你姑母牵着鼻子走,薛家指不定还好好的呢!他在其中拉着薛波做事时,有想到薛家是你的婆家,一旦薛家的事情藏不住,你要怎么办吗?” “岑琅,你拎得清一些!你没有跟薛家活下来的其他人一样流放,不是岑家替你争取的,是你自己绞了头发、逼出来的一条活路!” “你不肯跟薛家共沉沦时,岑家上上下下,有谁是真的站在你一边?有谁从心底里支持你自寻活路?” “没有吧?他们都想舍了你,换薛文远闭紧嘴巴!” “结果,你这时候想起来以德报怨了?” “那日在广客来我就和你说过,我不会放过薛文远,我动不了你祖父、我先拿薛文远开刀,我说到做到。” “今日我也告诉你,我不会放过你祖父,而你,你一个绞了头发当尼姑的外嫁女,你想活,你得自己拼尽全力了。” 句句如刀。 岑琅的心在尖锐的话语里被割得七零八落。 她再也听不下去了,用力地挥开了陆念捏在她下巴上的手,崩溃地蹲下身子掩面痛哭。 “你、你……”岑琅哭得声音直颤,“你怎么能、怎么能……” 怎么能撕开她所有的侥幸,逼得她面对一切? 阿薇让陆念又在桌边坐下来,冲她轻轻点头。 陆念支着腮帮子不吭声。 阿薇这才走向岑琅,在她身前蹲下来,将一张帕子递到她的面前。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下午更 不是请假不是请假不是请假!!! 有点状况没写完,我们下午见~~~~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8章 为什么你能这么冷心冷肺? 那是一张嫣红的帕子。 没有刺绣,只有那染得均匀又热烈的红。 岑琅怔怔看着,有那么一瞬,她有种恍如隔世的荒诞感。 她出生的那一年,祖父官拜太保,她被祖父祖母看作有福的孩子,又是唯一的女孩儿,一出生便是花团锦簇。 人生的第一次变故就发生在祖父认下岑睦的那一刻。 她的母亲病倒了,祖母压力倍增,可即便如此,他们的吃穿用度上依旧光鲜。 尤其是岑琅,她自小爱俏,喜欢花花绿绿。 长兄说,母亲病中,他们要收敛些。 岑琅却反驳,正是病中才需要这些花里胡哨的美。 她在母亲的“顾不上”里长大,看着岑睦越来越受祖父喜爱,她再不是那个“有福气”的孩子,她不得不依照祖父的要求嫁去薛家。 岑琅在薛家过得不算顺心,但好歹陪嫁丰厚,她有京中最时兴的布料、做最好看的衣裳。 没想到,年近三十时,当头棒喝,震得她翻天覆地。 绞了头发,当了尼姑,哪怕是装模作样的假尼姑,这庵堂里也不会再有多么鲜艳的颜色。 僧帽、海清,灰色、藏青…… 整个庵堂里唯一的亮色好像只有那抄经的黄纸,而那悬在殿内的明黄色的佛幡也因为好些年没有清洗而压着一层浓浓的灰。 岑琅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这样的嫣红了。 不止是颜色,还有味道。 帕子上只有很淡的皂角味道,而不是从衣物到蒲团都侵染了洗不去的檀香。 岑琅垂着眼泪,她才在这里住了多久啊,就已经对这样的红帕子陌生了,那再过两三月、甚至两三年,她会如何…… 思及此处,她缓缓抬头,看着阿薇,目光茫然。 阿薇应着岑琅的视线,垂着眼帘,静静看着她。 等确定岑琅那狂乱的心神安稳了些之后,阿薇才开口。 “薛家只判一个薛文远,还能说你祖父或许出了大力气,”阿薇语调很平,语速也放慢了,“黄家抄家削爵,死的也就是黄镇和他儿子,原本依着该一并砍头的很多人都降等判了,你觉得是为什么?” 岑琅在这缓慢的语速里勉强明白了阿薇的话,下意识问:“为什么?” 阿薇一字一字道:“圣上不想血流成河。” 岑琅眨了眨眼睛,模糊的视线里,她看不清阿薇的表情。 “岑家的屁股不干净,现在已经被抓到了一些踪迹,顺着查下去,只会越来越多。” “你觉得,你们岑家的事会比黄家轻吗?” “新宁伯府在封印那日被抄,开印后立刻判了,略过中间的新年,前后没有花多少时间,快刀斩乱麻,真拖上几个月,线团越来越乱,哪怕圣上想网开一面,恐怕也不是黄镇父子两条命就能收场的。” “这种事便是墙倒众人推,楼塌起来,谁也拦不住。” “岑家倒起来是什么模样,你说了不算,我和我母亲这样奋力推墙的,也不算,甚至连圣上都得多方考量。” “所以,我母亲才来劝你。” “现在把事情结了,岑太保必死,你父亲怕也活不了,但岑瞻或许能轻判,便是不能,岑瞻的三个儿女应该能寻到个活路。” “你这般顾及岑瞻,那就替他谋算谋算。” “你若是抱头缩在这儿、一味等着,那过几年,圣上是个什么想法,就没人说得准了。” “或许也不需要等那么久,金榜出了后、让圣上颜面扫地,他一气之下……” 岑琅的身子瑟瑟,呼吸沉重。 阿薇一手扶住了岑琅的肩膀,一手把帕子递到她手边,轻声道:“你是赌一把,还是等着一家老小一起上路?” 岑琅嘴唇嗫嗫,无数话语涌到嘴边,又打着转咽下去。 她的心绪乱得厉害,除了自己那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她的耳边只剩下嗡嗡作响。 “我……”岑琅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点声音,手指蜷缩了下,下意识地捏住了帕子一角,用力到关节都泛了白。 不由自主地,她仰着头去看陆念。 陆念坐在那儿,一双凤眼垂着看人,高高在上。 岑琅想起了大殿里的四方天王像,也是这样,居高临下看着众生,眼睛在昏暗的殿内让人不寒而栗。 她又看向阿薇。 明明是小辈,明明比她小那么多,可她在阿薇的眼中看到了怜悯。 别人都说,祖父慈眉善目,但岑琅面对祖父时心生胆怯,却在阿薇的一双眼睛里看到了鼓励和希望。 外头传来了诵经的声音。 是了,又到了尼师们做功课的时候的,庵堂占地小,哪怕不到十人、一起诵经时声音也能够让全庵堂都听见。 岑琅听不懂,哪怕她祖母时长诵经。 那些经文晦涩,没有调子,但字与字之间有轻重,像是个拍子一下接一下砸向她。 岑琅在经文里放弃了多余的思考,沉入了阿薇那双镇定如海的眼神里。 “不止,”她喃喃道,“不止那个同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我们家有个丫鬟叫玉竹,她早些年死井里了。” “都当是打水时失足掉下去,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是和姨娘理论,被姨娘推下井的。” “因为,玉竹有个弟弟,男生女相,岑睦把人玩了又不管,那人不堪受辱自尽了。” “姐弟两人都是家生子,也没人细究是怎么死的。” “岑睦可是祖父的眼珠子,他惹什么事,原本不会叫我们知道。” “我是有一回意外听到了祖母和她身边嬷嬷说、说……” 岑琅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身体抖得很厉害。 她记得那日,记得仁慈的祖母、端正的嬷嬷,说出来的刻薄凶狠的话。 “有那么个娘,能养出什么干净东西!乌七八糟尽惹事,玩女人还不够,竟还学那些不知耻的玩男的。” “老夫人,三公子说是吃多了酒。” “呸!什么都往吃酒上推,喝多了能让个正经男人走后门?还不是小货生的脏东西!不过,话说回来,狠也还是她狠,二话不说把人推下去,死无对证。” “能处心积虑抱着儿子寻上门,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人毁儿子前程?” “他上次睡大同窗的妹妹的肚子,自己穿上裤子走人,还不是老太爷想办法替他擦干净的?念书还没念出名堂来就一堆烂事!” 那时的岑琅,捂着嘴不敢出声。 可现在再回想,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在她问起姑母的两条人命和那么多银钱时,凶神恶煞打了她一巴掌的祖母,能是什么仁慈的人吗? 陆念说的一点都没有错。 她听话懂事时,她是祖母口中可怜的孙女,是用来给叔父、给大哥的可怜做陪衬的。 她不听话了,她想给自己寻生路时,祖母是那个恨不能把她往火坑里推的人。 哈! 哈哈! 到最后,还惦记着她,给她指活路的是陆念母女两人! 陆念恨不能撕了岑家,陆念说的做的都是要利用她,可却利用得明明白白。 两家血海深仇,利用仇人天经地义! 最可怕的是亲人,血亲的刀子才是最狠最痛的,扎得她体无完肤。 多讽刺啊! 说她被蛊惑了也好,说她想明白了也行,岑琅反手抓向自己的僧帽。 帽子掀起,底下是乱糟糟的短头发。 她拽着头发涕泪满面地笑:“我自那之后就格外关注岑睦。 我弄清楚了出事的同窗是谁,我还知道,成慧书院有一位姓龚的先生,他来见过祖父一次,没多久就死了。 岑睦应该不知情,他还去悼念了。 是啊,他什么都不用知道,祖父会替他安排好所有的事。 他只需要念书,他只要会念书,他无论弄出什么事来,祖父都会帮他收拾干净。 哪里像阿瞻、哪里像我!” 岑琅嚎啕大哭,哭得蹲不住、歪着身子摔坐在地上。 她穿着灰得仿佛褪色一般的海清,只有手中的那方帕子红得煞人。 帕子掩面,她哭得撕心裂肺。 阿薇也在地上坐下了,双手抵着膝盖,她微抬起头看向窗户。 阳光穿进来,窗纸看着几乎透明,映出了外头摇曳的树影。 二月下旬,它还是光秃秃的。 诵经的声音停了。 阿薇轻声道:“我们要回去了。” 岑琅红肿着眼睛,看向一旁久久没有发出过声音的陆念。 “为什么?”她的嗓子哑得厉害,却固执地问下去,“为什么你能这么冷心冷肺?” 她选择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但亲手捅血亲刀子依旧让她的心全是血窟窿。 哪怕她清楚自己本就鲜血淋漓,可今时今日捅出去的又何尝不是双刃剑? 岑琅痛得很,亲身尝过这等滋味,才会感受这条路有多难走。 那陆念呢? 姑母嫁进定西侯府三十年,养大了继子、又有亲儿子,她和陆家的关系极深,像是那盘踞多年的老树,根节与土地缠绕,哪里是随随便便就能劈断斩裂的? 陆念却毫不犹豫,一斧头接一斧头。 听见这个问题,陆念的眼睫颤了下,她定定看了岑琅好一会儿,倏地笑了起来。 笑意在她的唇角漾开,明艳张狂,却也冷漠。 “因为我没有娘。”陆念道。 没有娘的孩子,没有退路,没有侥幸,面前一片荆棘,她也光着脚踩过去,血肉模糊都不能停下来。 这个答案让岑琅呆住了。 一时之间,混沌的她很难体会陆念的话。 她看到阿薇站起身,扶起陆念,替她整理了下鬓角散开的发丝。 阿薇挽着陆念往外头走。 母女两人靠得很近。 阿薇轻声细语同她说着话:“往年这时候,庄子上能挖到不少野菜了,京里不比蜀地、绿得晚,我昨儿问厨娘,她说还得十天半个月才好收罗。 我想吃荠菜了,荠菜包春卷才香,到时候我们一块自己去挖些回来……” 她也只有娘了。 所以,为了留住陆念的精神气,她能拿着刀子下厨,也能杀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将陆念扶上了马车,阿薇踩着脚踏跟上去时,余光中滑过一抹青绿。 她不由转眸看去。 树杈间冒出了新芽,比她的小指指甲还小,但确确实实,它不再光秃秃的了。 马车进城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母女两人前脚进春晖园,后脚,定西侯得了消息就过来了。 “刚得的调令,”定西侯道,“前几年下西洋的船队回来了,圣上很是高兴,让我领兵去接人,算算日子,前后得有个一两月。” 陆念正喝着甜汤,闻言瞥了他一眼:“您这把岁数了,圣上还能想起您来,这几十年还真没有白辛苦。” 定西侯叫她一句七弯八绕的阴阳话说得脸上一臊。 阿薇喝完了自己的,起身往厨房去。 定西侯又同陆念说了几句,胡乱寻了个由头:“我去看看阿薇今儿做什么菜。” 说完,他急急去找阿薇。 “说久也不久,说短也得一两月,”定西侯抱着胳膊,眉心有愁云,“你母亲性子想一出是一出,你多看着她,不要让她太随心所欲。” 阿薇一刀敲晕了案板上扭着身子的鱼:“您这话说的,看来您自个儿也清楚,让您离京不是什么好事。” 定西侯讪讪。 阿薇一边杀鱼、一边道:“接人算是个好差事了。 打仗得拼了命求胜,练兵一两年看不出成效,接船队多轻省,没有贼寇活腻了来打主意,前后这点工夫,一来一回风风光光,圣上高兴了还能得一堆赏赐。 这等好事,哪家不是抢着要?尤其是家中有走武路子的子弟,更是巴不得揽了事儿,让子弟跟着贴个金。 您这样有军功、有资历的老侯爷,能轮得到这种便宜活儿? 您特特来找我叮嘱,可见您心里明镜一张,晓得是有人不想让您留在京里,随便寻个差事赶紧把您打发走。 是岑太保吧? 您在京中盯着,我母亲和岑氏之间勉强还得一平衡,一时之间谁也闹不死谁。 您一走,岑太保再寻谁来挑拨挑拨,比方我那耿直到蠢的舅舅,又比方才去新书院不久、状况都不见得弄清楚却会冲动打架的表弟,我母亲气急了发病、冲出去砍了岑氏,啧。 岑太保可就了了两个心腹大患了。” 定西侯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阿薇又问:“您怎么不直接同我母亲说去,让她不要冲动之余着了岑太保的道?” “你母亲那是冲动吗?”定西侯脱口道,“她是病!” 跟病人说千万别犯病有什么用? 按了按眉心,定西侯语重心长地劝:“阿薇,万一你母亲冲动之下做了什么,太保毕竟是太保,外祖父不在京里,怕你们吃大亏。” “您放心,”阿薇冲洗着手里的鱼,“两个月而已。” 两个月后,太保还究竟是不是太保,都是两说。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9章 王爷这是血口喷人! 御书房外。 海公公低声与沈临毓道:“圣上心情不大好。” 沈临毓给他看自己手中的折子,道:“这递上去,圣上定然更不高兴。” 折子很厚,海公公只看这厚度就晓得事情不小。 两人进去里头。 永庆帝聚精会神看着手中文书。 考官们正忙着批阅春闱的考卷,永庆帝叫他们把答得有意思的策论文章抄录一份先送来给他过目。 待沈临毓行了礼,永庆帝问:“你也还没看过这些文章吧?等下看看。” 沈临毓没有直接应下来,反而面露犹豫之色:“我也正想和您说一说春闱。” 永庆帝闻言抬起了头:“是有什么进展了吗?能查到岑文渊的头上吗?” “没有铁证。”沈临毓道。 永庆帝皱眉,神色严肃:“朕上次和你说了,若没有实证,朕希望岑文渊有个善终,莫要弄得难看了。” 沈临毓把手中的折子递了上去。 “今日不是跟您替舞弊之事,而是这次的考生、岑太保的孙子岑睦。” “岑睦和二十九年落榜的考生彭禄是同窗,他与彭禄的胞妹无媒苟合又弃之不顾,使得那女子一尸两命。” “不久之后,彭禄死于意外落水,彭母承受不了打击病故。” “彭禄原本对三十年的春闱胸有成竹,他死后,他在书院的先生拜访岑太保,没多久也死了。” “且岑睦逼迫过家生子,以至那少年自尽,他姐姐想讨说法也遇害了。” 永庆帝的目光落在折子上。 上头写的比沈临毓口述的要详细得多,看的人气血上涌、眼睛都痛。 可再是生气,永庆帝也没有改自己最初的想法:“全是零碎的口供,太浅了些,再者,岑文渊做了什么,你能猜,但你摁不死。” “所以我跟您提的不是定岑太保的罪,”沈临毓指了指那些策论文章,“是岑睦能不能登榜的事。” 永庆帝抬了抬眉,示意他说下去。 “离张榜还有三日,不久后便要殿试,我朝殿试只论名次,除非犯了大错,否则最次也是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岑睦论学识,他应当能登榜,殿试上若是答得和您心意,他得个二甲,甚至会被您点为头甲。” “可岑睦也是个哑炮,我手上的证据还不足以坐实岑太保舞弊,但您看,我已经有这些收获了,或许再两三个月,线索收拢,岑太保无处可逃。” “他多行不义,岑睦得他庇护,前头那么多混账事儿都抹了,还成了天子门生,等揭发开来,伤的是您的颜面,是科举公正的名声。” “时间紧迫,我再三考量、先把这些证据递上来,望您把岑睦的名字划去,以免之后……” 永庆帝靠着椅背,一时间没有说话。 思量许久,他才问:“临毓,你有多少把握?” “五成。”沈临毓道。 永庆帝气笑了:“才五成你就这么着急?” “岑太保参与舞弊已是板上钉钉,”沈临毓垂着眼,解释道,“五成,是我能成功弹劾他的把握。” 永庆帝深深看着他,良久,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朕是真的希望,岑文渊能得个善终。” 沈临毓道:“是他辜负了您的信任与支持。” 放榜那日,贡院外头里三层外三层。 有人欢喜,有人悲痛。 岑睦没有挤着去看,他原就觉得自己答得不错,与祖父讨论后更是信心大增,等待的日子里又听了其他考生的文章思路,越发胸有成竹。 岑太保整日笑呵呵的。 他没有提前向考官们打听,同僚问起也十分谦逊,但只看他心情,千步廊里都觉得岑家孙儿应是十拿九稳了。 直到岑家家仆寻来,慌乱地与他禀报。 “老太爷,三公子落榜了!” 岑太保手里的笔啪的掉落在桌上。 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是不是你们看漏了?” “仔仔细细看了八九遍,”那家仆快哭出来了,“没有公子的名字。” 岑太保蹭的站了起来,快步往外走。 主考是大学士费盛,岑太保一心要去问问,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要看岑睦的墨卷与朱卷! 走到一半,火烧火燎的心被迎面的风一吹,瞬间冷静了下来。 岑太保停下了脚步。 不行。 眼下不是盛气凌人地去找主考的时候。 “先回府,”岑太保交代跟上来的家仆,“先回府一趟。” 等他赶回太保府,却得知岑睦不在府里。 岑睦在得到消息的那一刻,苍白着脸赶去了贡院。 这时,杏榜前聚集的人已经少了,岑睦没费多少力气就挤了进去,瞪大着眼睛从头至尾一遍遍寻找自己的名字。 “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 岑睦越看越着急,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存着,几乎连身子都要扑到那榜上去。 再三确认后,那一丝侥幸也消散了。 他就是落榜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科举,是需要一些运气的,显然这一次,他的运气很差。 岑睦失魂落魄地回到太保府,被带到书房里时,他喃喃唤了声“祖父”。 岑太保靠坐在圈椅上,神色疲惫极了:“晚些时候,我想办法和费大人打听打听,落榜也得落个明白。” 岑睦点了点头。 这种事到底不体面,传扬出去,也会叫其他考生侧目。 岑太保没有大张旗鼓,只叫人悄悄往费府走了一趟,没想到,上门去的人吃了个闭门羹。 几乎是一瞬间,岑太保察觉出一些不对劲来。 费盛为人敦厚实在,极其和气,哪怕这事情不好细说,也不会让人吃闭门羹。 难道,阿睦的落榜并不简单? 但能越过主考,一言定阿睦生死的…… 只有圣上! 除了圣上、谁敢这么插手春闱? 可这是为什么? 是,镇抚司在查二十九年的科举,但不管怎么查,也轻易按不到他头上。 就算有些流言蜚语,圣上难道就为了那些没有实证的事,就把阿睦的名字划掉了? 强烈的不安笼罩在岑太保的心上。 他一夜未眠,辗转反侧。 身边,太保夫人也被吵醒了,心情格外复杂地看着丈夫的后背。 是,她不喜欢岑睦,一想到岑睦高中后把自己看重的孙儿彻底比下去,她就气闷极了,但岑睦真的落榜了,她幸灾乐祸之余也难免纠结。 唉…… 歇得不好,岑太保起来后精神不振。 朝房里,同僚们只当他烦恼孙儿落榜,纷纷宽慰劝解。 岑太保应付了两句,寻了费盛身影,正想上前寒暄两句,就见费盛一个转身避开了。 他的心沉了下去。 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 果不其然,早朝上,沈临毓突然发难。 与岑睦有关的丑事一桩桩摆出来,直指岑太保庇护孙子,视人命为无物。 “彭禄”、“彭芸”、“龚老先生”等等名字出来,似电闪雷鸣,炸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为什么? 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名字? 镇抚司、沈临毓到底是什么狗鼻子,这样的老黄历都能被翻出来! 沈临毓准备充分,有条不紊,最后话锋一转:“镇抚司从冯正彬家中抄出来些佐证,他清楚永庆二十九年的科举有内幕。身为太保的学生,冯正彬的死,太保您怎么看?” 岑太保一张脸铁青。 怎么看? 郡王爷就差把“你是凶手”挂在嘴边了。 这真是、真是! “血口喷人!”岑太保气得浑身发抖,顾不上平日的仁慈模样,他指着沈临毓,咬牙切齿道,“王爷这是血口喷人! 冯正彬怎么死的,是你们镇抚司要查清楚的事! 查不出来,也不能为了给我泼脏水就盖到我的脑袋上! 我没有杀过他!” 沈临毓却笑了下:“我喷您什么了?我有说冯正彬是您杀的吗?我和您说的是,您为了您的孙儿做了不少事。” 岑太保气得摇摇欲坠,全靠边上另几位官员把他扶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圣上、圣上……” 永庆帝端坐在龙椅上,面上透出几分犹豫之色来:“众卿如何看?” 文武大臣们嘀嘀咕咕的,最后是章振礼站出来,拱手道:“昨日才放榜,之后还有殿试,臣还是先前的意见,这一科结束前审查几年前的科举舞弊,实在不够谨慎,会动摇考生。” “章大人这话不对,”沈临毓朗声道,“只有朝廷能够公正对待科举,考生们才会有信心。 我们得让他们知道,无论过去几年,只要有蛛丝马迹,圣上就不会放过舞弊之事,如此才能不寒了学子们多年苦读的心。 话说回来,我也没有说太保大人参与了舞弊,我从头到尾说的是岑睦行为不端,太保徇私枉法。” 金銮殿里,议论纷纷。 站在这儿的也没有几个傻子,成昭郡王说的是“没说杀人”、“没说舞弊”,可话里话外是个什么意思,都听得出来。 而在议论声中,站出来的是吏部员外郎林大人。 二十九年因伤了手、写了一卷子的鸡爪字,在三十年再考被钦点为探花的林珣恳切道:“臣以为郡王所言极是。” 他已经明白了,那年的受伤不是意外。 他运气差,被人盯上了。 他运气也算好,最终只浪费了一年。 但一年也是年,还有更多的再也没有机会的人,折在了永庆二十九年里。 他作为受害者都不站出来,那还像话吗? 有人领头,自然也就有人附和,说“该严查”的,说“细查包庇之事”的。 岑太保气得发胀的脸一点点平缓了下来,迅速看了眼那高高在上的明黄身影。 他懂了。 发难的不是镇抚司,不是郡王,而是永庆帝。 没有永庆帝的许可,成昭郡王会把这些还没有实证的事拿出来弹劾吗? 郡王能在这里长篇大论,足以见永庆帝的态度。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岑爱卿,”永庆帝的声音传过来,“你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岑太保苦笑。 他早感觉到圣心在一点点远去,但他的确没有料到,永庆帝会不顾旧日恩情。 “清者自清。”岑太保的声音抖得厉害,一副悲痛拒绝的模样。 他能解释什么? 说破了嘴皮,也说不破天。 “科举舞弊动摇国之根本,众卿当谨言慎行,”永庆帝道,“但岑爱卿,纵容子弟伤人性命,你得给朕一个说法。 在查明之前,你闭门思过吧。” 岑太保叩谢了圣恩。 一切如他所料,科举舞弊盖不实,若没有其他事情,郡王想发难都师出无名。 所以究竟是哪里出了差池,为什么会知道彭家的事? 岑太保走路不稳,被一顶轿子送回太保府。 府内众人得了消息,急得团团转。 “闭门思过?”太保夫人险些把佛珠捻断了,“老太爷犯了什么事?” “好像是三公子的事,镇抚司弹劾太保徇私枉法。” 啪! 珠串到底还是断开了。 珠子滚落,太保夫人看着剩下的那根细线,眼底红得似着了火。 “混账东西!”她咒骂道,“我就知道他迟早惹出事来!老太爷还说家里要指望他,他明明就是个讨债的!” 岑睦跪在岑太保的书房里,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还没有从落榜的痛苦里走出来,今日又被一头棒喝,砸了个晕头转向。 岑太保捂着心口,质问道:“镇抚司为什么会知道彭家?知道龚枚?!” 岑睦张了张嘴,艰难地问:“彭芸不是小产死的吗?彭禄不是失足落水吗?他们的母亲不是病故的吗?还有龚老先生,他、他不也是年纪大了,生了病…… 什么叫您徇私枉法?” 岑太保见他整个人混乱极了,抬手就是一巴掌。 此时气力不够,胳膊抬起来也费劲,他打到的是岑睦的脖颈,劲也不足,但足够让岑睦心惊胆战。 这么多年,岑睦挨过祖父的训,但从来没有挨过打。 “您……” “你以为天下都是这么巧的事?”岑太保指着岑睦,道,“彭家指着那一胎飞黄腾达,不想点办法,那女的能小产? 你以为彭禄是什么良善的?他拿彭芸的死和我谈条件,让我保他春闱得中。 他要老实些也就算了,但他在书院里夸下海口,我岂能留他这么个隐患! 他得死,他那老娘也得死。 龚枚是被彭禄害的,他听了彭禄的话,来找我追问彭禄死前到底和你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他一定要多管闲事! 明明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从来没有人知晓,为什么?为什么被翻出来?!” 在惊人的真相和连声的质问里,岑睦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0章 你今日,必死无疑!(五千大章) 为什么? 祖父问了他很多遍为什么,但岑睦一句都不敢回答。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那夜的广客来。 他记得那一桌子菜,记得喝下去的酒,也记得摇曳的油灯光背后,那个向他打听彭禄的人。 只是,岑睦无论怎么回忆,他都想不起当时余姑娘是个什么神情了。 划开混沌的是那落地碎裂的酒具。 他好像又听见了那碎瓷的声音,炸得他险些从地上跳起来。 岑睦断定,就是余姑娘害了他! 为什么? 岑睦也很想问为什么? 不是说好了酒桌上的事酒桌上了,之后再不提了吗? 结果呢? 余如薇竟然把他卖了! 他那么相信她! 思及此处,岑睦抬手作拳,重重捶打了下脑袋。 不,是他不得不信她! 他那时候失言了,除了相信余如薇,除了侥幸,他还能怎么办呢? 酒后胡言乱语,这事他根本不敢告诉祖父。 一如现在,岑睦也不敢把这个答案给到祖父。 祖父告诫过她,莫要去广客来,莫要和余如薇扯上干系,能把姑母折腾到庄子上去“养病”的母女没一个是善茬。 是他自己不听不信,他以为能把余如薇玩弄在手掌之中,没想到却是反过来…… “阿睦,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岑睦恍惚间听见岑太保问话,倏然抬起头来。 被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岑睦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没、没有……” 岑太保不语。 岑睦回避开他的视线,用力扣了把掌心,痛感让他稍冷静了几分:“祖父,圣上罚您闭门思过,是要闭门到什么时候? 我、我是说,您不会有事吧?岑家不会有事吧?” 岑太保长叹了一口气。 若只是弹劾,岑太保不怕,他为官几十年,什么场面没有见过? 他怕的是圣上的态度。 郡王气势汹汹发难的背后,是圣上要拿下他。 现在唯一不确定的是,圣上想做到哪一步,是给他留最后一份体面、告老还乡,还是逼他辞官、名声不存,亦或是想要他岑文渊的命! 岑太保自认还算了解圣上。 自巫蛊案后,圣上这几年脾气收了不少,而他岑文渊又有救驾之功在身。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依仗。 结果,今日金銮殿上的状况告诉他,若是事情恶化下去,圣上根本不顾那份旧日恩情。 “我说不准,”岑太保盯着岑睦,仔细交代道,“闭门思过,谨言慎行,不止是对我,也是对家中每一个人,千万不要再惹是非。你们只需要老实些,其余的,我另想办法。” 岑睦应下来,退了出去。 岑太保抹了一把脸,眼神阴鸷。 他看出来了。 事情八成坏在阿睦身上。 郡王和定西侯府那小丫头片子有往来,阿睦在那小丫头面前说漏了嘴,转头就会传到郡王爷耳朵里。 不,指不定不是说漏了,是那余如薇故意引着阿睦说的。 岑太保心中有猜测,但他没有向岑睦发火。 事到如今,发火有什么用? 他要的是自救! 该庆幸的是,他前些时日把陆益调离的京城。 陆念母女两人再能兴风作浪,她们还不能直接插手不了金銮殿上的事,要是陆益还在京里,更是麻烦。 闭门谢客的太保府,外头看着还算风平浪静,里头却是阴云密布。 原本,因着岑太保偏心岑睦而积攒下来的不满,在明白事情因何而起之后,责难一片。 岑睦挨了好几通责骂、嘲讽,甚至被他的父亲打了一巴掌。 姨娘有心护他,又无能为力,只能关起门来把镇抚司骂了个遍。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家生子的死活轮得到他们插手?” “彭家自己不检点,镇抚司拿这种死无对证的事来给我儿泼脏水!” “我算是看明白了,他们想折腾的是老太爷吧?我儿就是个棋子,是无妄之灾!” “说来,春闱落榜定然也是因为这事,老太爷眼瞅着要倒大霉,又怎么会让我儿登科?” “可怜我儿这么多年勤奋读书,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却因为这种事落榜。” “不是实力不济,而是就根本不可能考中。” 岑睦听他姨娘哭天抢地,烦得要命,连每日的请安都不去了。 他不去,内院却没有消停。 也不知道哪个墙头草把姨娘骂骂咧咧的事情告诉了太保夫人,等岑睦听说的时候,他姨娘已经挨了粗壮婆子一顿打,躺在床上唉唉哭泣。 “骂我丧门星,骂我给岑家惹麻烦,我呸!” “老太爷器重你,不就是因为其他人都不顶用吗?” “都是亲生的孙儿,老夫人的心偏得没边了!” “我怎么说也给岑家生了个会念书的孙儿,她有空寻我撒气,她去找夫人啊,谁让夫人生不出个会念书的!岑瞳、岑瞻都是榆木脑袋!” “这么说来,没用的是老夫人!老太爷是会读书的,老夫人生的两个儿子却是连举人都靠不中,你爹一辈子就混了个秀才,所以岑瞳、岑瞻才没出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只有你,你爹靠着我才生下了这么一个你!” “哈!他还嫌弃我?他但凡跟我再生几个儿子,那也一定比岑瞳、岑瞻成材!” “没福气!谁的肚子有用,谁的肚子没用,这都看不明白!” 岑睦被他姨娘哭得脑门子嗡嗡作响,胡乱安抚了几句,逃一般地回到书房里。 失魂落魄间,他又想起了余如薇。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余如薇! 前一阵子和余如薇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岑睦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他主动接近余如薇,给她送礼,夸她手艺…… 那一幅幅画面里,余如薇从一开始的冷言冷语到情绪缓和,再到交谈甚欢…… 岑睦恨不能冲进那些画面里去质问她。 “是不是把我当傻子?” “把我耍得团团转,你是不是很得意?” “看我被你骗了,你是不是笑得很大声?” 这些问题缠绕在脑海里,在二房那个比他小了一轮的弟弟都敢对他怒目圆瞪之后,岑睦再没有忍住,一夜辗转反侧之后,天还没大亮就出了太保府。 岑睦不敢去定西侯府,只寻到了广客来。 翁娘子在敲门声里打开了后门,讶异着看着来人:“岑公子?我们姑娘这时辰不在铺子里。” “她何时过来?”岑睦问。 翁娘子道:“这几日都不曾来,她说开春这会儿的野菜好吃,又说京中和蜀地的野菜怕是不同,她自己去城外采。 说来,她采野菜要赶早的,这会儿应该已经出城了吧? 您寻她,她一般是在西城门出去,沿着官道到岔路口,再向北沿着那河道往上游,爬一段山路,直到溪流汇进来的那一片。 那儿人少,菜也多。” 岑睦阴沉着脸扭头就走。 翁娘子嘴上招呼两声,等岑睦的身影消失在胡同里,她关上院门快步往侯府去。 天半亮,府外的灯笼还亮着。 春晖园里,阿薇刚起身,前脚进厨房,后脚翁娘子就来了。 “照您的吩咐说的话,”翁娘子低声禀道,“我看他气凶凶的,一副要打人的样子。” “做得好,让他去城外吹吹风、冷一冷那脑袋,”阿薇说完又笑了起来,“昨儿做了些点心,你带一些给小囡吃。” 翁娘子回广客来了。 阿薇擦干净了手,把厨房交给毛婆子,唤上闻嬷嬷一道出城“采野菜”。 临走前,她去和陆念说了声。 陆念刚醒,睡眼惺忪,坐着伸了个懒腰,口齿还有些粘糊:“真没用,我还以为他还能挺几日呢。” “早些收拾了也好,”阿薇替她理了理长发,“他们活得够久了。” 陆念笑了起来:“原也没算上他,是他自己嫌命长。” 掂量不清自己轻重,想算计阿薇,这是上赶着来寻死。 马车出了城。 差不多到地方了,阿薇和闻嬷嬷下了车。 这一带没有人会来,春雨如油的季节,哪儿都能采着野菜,根本不用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土地化了冻,蒙了一层绿色,脚步在其中格外明显。 闻嬷嬷蹲下身观望了下左右:“他往深处去了。” “那才好。”阿薇颔首,挎着她的小菜篮子沿着痕迹往里走。 两厢照面是在一处溪流旁。 岑睦找得不耐烦了,晨起又没有吃喝,只能拿溪水润一润。 他甚至觉得,自己又被诓骗了,余如薇根本没有来过这里,而后,他听见了脚步声。 岑睦寻声看去,见到了独自来采野菜的阿薇。 “这倒是巧遇了。”阿薇嘴角一弯,道。 “不是巧遇!”岑睦冲口道,阿薇那嘲笑一般的口气让他火气蹭蹭冒出来,“我就是来找你的!” “是吗?”阿薇站定,“找我做什么?找我问你为何落榜?还是问你祖父为何闭门思过?” “果然是你!”岑睦厉声道,“果然是你!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么害我?” 阿薇噗嗤笑了声:“因为你蠢。” “你!” “因为你自以为能算计我,因为你作恶在先,因为你是岑太保的孙子,”阿薇挑衅地看着他,“你喜欢哪个答案?” 岑睦的眼睛通红,凶相毕露:“我作恶?我根本不知道!” 说话间,他大步走向阿薇,之前盘旋在他脑海里的问题一个一个抛出来,声声责问,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扑过来一般。 阿薇脚下一动也没有动,从篮子里抽出一把出鞘的匕首,银光对着岑睦。 岑睦一介书生,根本不会擒拿之术,只能生生迫使自己改变方向,免得撞到刀刃上。 踉跄间,他没有碰着利刃,却被人被身侧反钳住了胳膊。 那是闻嬷嬷。 阿薇把玩着匕首,笑容里带上了银刃的冷:“你不会觉得,我会孤身在这儿吧?” 岑睦拼命挣扎,但他挣不过势大力沉的闻嬷嬷。 他此前的注意力全在阿薇身上,根本没有发现边上还躲了个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后知后觉的,他害怕起来。 “你要做什么?”岑睦问,“我说了,我根本不知道!” 阿薇的笑容彻底没有了。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你没想过要知道?” “彭禄、彭芸还有其他人,他们的生死,你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你目的达到了,转身就走,你只觉得他们活着烦,死了还给你省事了。” “你巴不得他们赶紧死了,又怎么会关心他们到底怎么死的,但凡你愿意想一想,你怎么可能想不到他们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一点上,你和你祖父很像,他是巴不得岑氏早点死。” 岑睦怒视着阿薇。 内心的真实想法被一把撕开,这让他觉得烦躁,但他现在顾不上那些,他弄不清楚阿薇到底要做什么? “你想把我送去衙门里?”岑睦高声问,“衙门要是有证据早来抓我了,我告诉你没有用的!你们现在放开我,还不算太晚!” 闻嬷嬷抽出一块帕子,直接堵住了岑睦的嘴。 “唔唔唔!” 阿薇冷眼看着,慢条斯理地道:“现在,我来回答你的问题。” “没错,我就是把你当傻子。” “把你耍得团团转,我没有得意,我只是愤怒你的所作所为。” “我没有笑得很大声,我的心是闷的,为了那些无辜死去的人。” “彭家人在你口中机关算尽,那我问你,玉竹姐弟呢?龚老先生呢?哪怕是彭家人,他们就该那样去死吗?” “为了让你在春闱上顺利,岑太保私下害了多少读书人?毁了多少人的路?” “若不是因为你,彭禄二十九年或许就能金榜题名,他也不用打彭芸的主意。” “你与其问镇抚司为什么会知道彭禄的事,不如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么一个人。” “是岑氏告诉我的,在你祖父拖着她、等着她快些死的时候,他就该知道,岑氏不会不留后手。” “对了,还有岑琅,你该知道你在岑家有多少仇家。” “被一味偏心的你,差点被放弃的岑瞻,绞头发寻出路的岑琅,同是孙辈,天差地别。” “你们就是把别人看得太重了,毁人毁一家,但你们又把自家人看得太轻了,防东防西就是没防到自己人。” “你看,最了解你们岑家有多么肮脏、多么不堪的,还得是你们岑家人!” 岑睦呆住了。 这一刻,他连挣扎都忘了。 溪水的流淌声越来越响,等岑睦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闻嬷嬷拖到了水边。 口中的帕子被抽走了,在岑睦叫出来时候,后脑勺吃力,他被硬生生地摁进了水里。 冷水拍面。 岑睦剧烈挣扎起来。 阿薇上前,一脚踩在了他的背上。 “我可以给你一刀子,但想来想去,还是叫你尝尝彭禄死前的滋味,”阿薇一字一字,平静的声音里是坚定的杀意,“畏罪潜逃、藐视皇恩、祸及全家,这就是你的罪名。 你今日,必死无疑!” 岑睦在水中嚎叫,回应他的是一连串的水泡。 按在后脑勺的力气很大,踩在背上的劲更足,他根本挣脱不了。 阿薇的声音传来,隔着水,像是一层雾,不甚清晰。 冰冷的溪水包裹了他的脑袋,恐惧让他失了神智,怕得涕泪纵横,但溶在水中,寻不到踪迹。 “你是不是很冷?” 恍惚间,岑睦听到阿薇这般问着。 三月里的溪水还透着凉,岑睦想点头,身体却不受他的控制。 “现在你知道,被推下元月浮着薄冰的河水里的彭禄,他冷不冷了吧?” “你也知道了,被你姨娘推下井水的玉竹,她冷不冷了吧?” “冷就对了。” “冷是你应得的。” 岑睦的意识涣散了。 挣扎后,他的黑发凌乱着,像是一团破草。 而冲刷着破草的溪水在晨曦下,波光粼粼,奔着向下。 闻嬷嬷探了探岑睦颈侧,确定再无气息了,冲阿薇点了点头。 阿薇挪开了脚。 两人有备而来,林子深处早就挖好了深坑。 闻嬷嬷收走了岑睦身上能显示身份的配饰,又去了他的外衣,和阿薇一道把人埋了。 半山腰的密林,岑睦想再见天日是不可能了。 阿薇回到了水边。 菜篮子里还有一只铁桶,她把那些衣物放进去,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午后,回到定西侯府的阿薇提着一篮新鲜的野菜,清洗干净,焯水凉拌。 混着香油的野菜爽口,陆念爱尝这口鲜,配着白粥,颇为舒坦。 吃完了,她躺在长摇椅上,轻哼着调子。 手掌拂过摇椅的扶手,陆念想着,快了、快了,母亲的仇能彻彻底底地报了。 另一厢。 岑太保刚知道岑睦不在府里。 “使人去找!”他催促着。 太保夫人重新把佛珠串了起来,温声道:“老太爷莫要着急。 这些时日,府里沉闷,各个心里都憋着了。 我看他就是出去散散心,事情因他而起,他最不痛快也是人之常情。 圣上只是让老太爷你闭门思过,没有说府里人不许出门,阿睦又不是小孩子,知道眼下轻重,散心不会散出事来。 不用着急找,我看,夜深了就回来了。” 岑太保扶着眉心,直觉告诉他,可能不会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天黑了不见人,夜深了也一样,甚至翌日天亮都没有岑睦的踪影。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1章 她也曾被皇恩“拂照” 岑家里头乱糟糟的。 前几日,岑家就如同一锅灶台上的水,灶中文火不断,水面看着还只几个小泡,但其实离沸腾也不远了。 岑睦的失踪给这灶添了最后一把火。 他那姨娘哭天抢地要寻人,每个人都是害得她儿子失踪的凶手。 几番闹腾之下,水面翻涌蒸腾,噼里啪啦作响。 那锅热水被看不见的手端起来,劈头盖脑浇在岑家人身上,烫出一身红、烫去一层皮。 整日诵经念佛的太保夫人再也收不住火,在那姨娘再哭喊着要指派人手去寻人时,扬手把佛珠串子砸了出去。 珠串直直砸在了姨娘的脑袋上。 檀香木做的珠子,砸人根本不痛,但突如其来的一下让那姨娘愣了神。 下一瞬她反应过来,大叫着跳起来:“我儿子不见了,我也没什么好怕的,我跟你们拼了!拼了!” 她作势要掀桌,被太保夫人身边的嬷嬷们合力摁住。 太保夫人看着那才重新串好没几天、又滚落一地的佛珠,咬牙切齿地骂。 “搅事精!真是个搅事精!” “二十年前就该收拾了你,可叹我菩萨心肠,容忍你蹦跶到了现在!” “要不是你,怎么会害得阿睿媳妇病了好些年,怎么会耽误家里那么多孩子!” “你看看你养出来的好岑睦!” “老太爷辛苦努力了一辈子,走到今日不容易!明明再过几年能平安告老,桃李天下,得一生美名,就毁在了岑睦身上!” “你心疼你儿子?谁心疼我儿、我孙?” “早知今日、早知今日,就该把你们母子两个弄死!” “我不怕背罪孽,我向菩萨忏悔,我下地狱,我也不能让你们害了老太爷,害了岑家!” 那姨娘双手被反擒,身子压在桌子上挪动不得,只能费尽全力抬起脖颈,咒骂道:“你良善?你菩萨心肠?天大的笑话!我呸!” 一口唾沫吐出来,沾到了太保夫人的胸口上。 下一瞬,她就被塞住了嘴拖了出去。 太保夫人嫌弃地解开外衣,道:“捆起来看严实了,得留着她的命,这时候只能如此。” 岑家内忧外患,若内里出一条人命,都是给老太爷惹是非。 再看不顺眼,也只好留着。 岑太保回院子时,正好看到那姨娘被拖出去。 他止住了人,示意嬷嬷把塞嘴的布掏出来:“我最后再问你一次,知不知道阿睦去了哪里?” “我才是最想知道的!”那姨娘哭喊道,“夜里还好好的,天没亮就不见了人,门房只说人出去了,根本不知道别的。 他哪里会有别的去处!肯定是出了事! 老太爷为什么不保官?为什么不寻人?是不是你们心虚?是不是你们害了他? 我儿根本没有从门房走,是你们把他害了、还来骗我!” 岑太保听不下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嬷嬷又把布塞进她嘴里,把人拖走了。 岑太保铁青着脸进屋里坐下。 太保夫人陪坐着,时不时抹一把眼角。 “阿睦若真的不回来,老太爷,我们会怎么样?”她颤声问。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岑太保道。 朝堂风向,他太懂了。 若是岑睦无影无踪,那畏罪潜逃、岑家藐视皇恩的弹劾会一本接着一本到来,让本就摇摇欲坠的君心更加无法挽回。 甚至,比起阿睦活着回来,似乎被人谋害了性命更有利一些。 有人害阿睦,那先前的所有罪名也能往泼脏水上引,甚至、这就是针对他岑文渊的一次陷害。 只要运作得当,他的倒台固然无法避免,但、但舍了这地位权势,换一条活路,还是有机会的。 这时候也别说什么舍不得、可惜了。 留得青山在,哪怕山头倒下,也要留下一株苗! 幸亏他这几年生财有方,还有许多不在岑家明面上,足以让活下来的人衣食无忧。 岑太保深吸了一口气,坚定重复了一遍:“死要见尸!” 岑睦失踪的第三天,岑太保的长子、岑睦的父亲岑睿往顺天府报案。 在被其他人发现之前,得一份主动。 “杨大人,我们家中心急如焚。” “我知道官府会调查与犬子相关的旧事,他不见踪影后我们该早早报上来,但他一个男子、心情烦闷之下几天不见人也不能说就出了事,家父闭门自省、亦不想因为这点事让衙门操劳,这才在报不报之间犹豫。” “但毕竟过去三天了,不得不来了。” 杨府尹接了这事,问:“可有什么线索?” “他前段时间常去广客来,别的就不晓得了。” 待消息传到镇抚司,顺天府的人已经往广客来走过一圈了。 元敬一五一十禀道:“翁娘子说岑睦天还没大亮就去敲过门,说是寻余姑娘。余姑娘那么早定不可能在铺子里,翁娘子又说姑娘那几天几乎都不来,岑睦就走了。” “后院那条胡同口,那个时辰,有人瞧见过一身影,衣着打扮和翁娘子说的对得上,应该是岑睦无疑。那人说,岑睦往西走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那就和燕子胡同反了,他没有去定西侯府。” “余姑娘也说,没有见过岑睦,侯府各个门上的人也被问了话,均是没有见人。” “倒是西城门下问了守城的官兵,有人记得岑睦,说他出城去了。” “不过余姑娘那日出城过,她说采野菜,前头几日都有去,所以好几天不在广客来。” 沈临毓按着眉心,久久没有说话。 元敬每日都去广客来买吃食,他们当然知道余姑娘几日都不在酒肆。 但要说岑睦的失踪和余姑娘有什么关系…… 良久,沈临毓起身往外走。 穆呈卿忙问:“你要帮顺天府找那岑睦?” 沈临毓留下一句“我去一趟广客来”,很快就没影了。 午前,广客来的厨房里正忙着准备。 翁娘子正拨算盘对账,见了沈临毓,起身道:“难得今儿您亲自来了,楼上雅间坐?” 沈临毓本要点头,心念一动,问:“余姑娘在后头?” “在。” “我去后头找她。” 阿薇没有在厨房里。 她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面前一盆清水,水面浮着层粉红。 沈临毓走到近前,这才看清楚,那是一层杏花。 洗净的花瓣捞起来控了控水,放入边上的竹簸箕里。 没有开门见山,沈临毓漫不经心地问:“这是做什么?” “王爷,”阿薇微微颔首,道,“想试试酿酒。” “余姑娘好兴致。”沈临毓道。 “酒肆嘛,”阿薇检查着花瓣的状态,“除了吃食好,还得酒好,之前都是各地采买来,今年试试新酿,酿得了拿来卖,酿得不好,我自己喝着玩。” 沈临毓的视线落在那双拂过花瓣的手。 纤细、白皙,又因常握厨刀,能看出一些骨节。 沈临毓不由地又想起来她之前说过的话。 “我会杀鸡,不等于我会杀人。” 沈临毓定了定心神,目光顺着那双手往上,看着手的主人:“依余姑娘所见,岑睦为什么会失踪?” 闻言,阿薇抬眸看向他,神色平静:“王爷想听场面话还是实在话?” 意料之外的应对,沈临毓不由轻笑了声:“余姑娘愿意说,我就都想听。” “稍等。” 说完这两个字,阿薇把杏花瓣在簸箕上铺平,挪到边上的架子上。 水盆端走,把那石桌清空了,她又去边上那屋子里端了茶具茶叶出来。 厨房外的小炉子上烧着热水,取来就能用。 不多时,茶香四溢。 沈临毓看着她有条不紊一步步做事,没有看出来一点心虚和回避,反而是一副要坐下来细说的模样。 将一盏茶推到沈临毓面前,阿薇也坐下来了。 “场面话是,我不知道。” 沈临毓的手指落在茶盖上,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阿薇解释道:“王爷清楚,我和岑睦往来只是为了从他口中挖出一些对岑家不利的事情来,除此之外,我对他别无兴趣,也不了解,更不关心,所以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又为什么会失踪。” 沈临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复又问:“那实在话呢?” “我认为他逃了,或者说躲起来了,”阿薇抿了一口茶,“从他之前处置彭家的事可以看出来,他的性格是遇事就当缩头乌龟,给他收拾残局的是岑太保。 酒后吐真言,但他那日其实没有醉得那么糊涂,我一问、他敢说那么多,可见在他看来,彭家出事跟他无关。 他未必不清楚彭家的死很离奇,读了那么多年书,他又不是真的一头草包,他只要认真思考过就会有答案,他没有,因为他不去想。 他酒醒后察觉到自己说多了,我骗他‘酒桌上的事酒桌上了’,他信了。 不是他真的信任我,而是逃避,不做最坏的打算。 所以,他没有把说漏嘴的事告诉岑太保,以至太保在金銮殿上被王爷打了个措手不及。 如今这么个局面,他恐怕是觉得自己早晚会被衙门抓进去,才跑了。 人总是怕死的,留下来必死无疑,潜逃还有一条生路。” “有理有据,”沈临毓弯了弯唇,不算是个笑,反倒是透出了几分无奈来,“看我来看,心存侥幸之人会更依赖他人。 这么些年,他惹出事来,有他祖父、他姨娘替他收拾摆平,他习惯了,就不会轻易改变这种习惯。” 阿薇恍然大悟一般,赞了一句:“术业有专攻,王爷不愧是镇抚司指挥使,我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沈临毓把茶盖掀开了。 余姑娘这话并无任何阴阳怪气,恭维得能称得上认真,但他心里一点都不痛快。 因为,一个答案缠绕在他的心上——余姑娘和岑睦的失踪恐怕脱不了干系。 就像是他曾经认为的,余姑娘和冯正彬的死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冯正彬那案子,还有“出现在大慈寺”、“向僧人指出金夫人两处忌日差池”这样的怪异之处,但沈临毓找不到那条因果。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岑睦这里倒是有因果。 余姑娘恨岑家,想要岑家彻底倒下,但他抓不到任何佐证旁证。 只是一种感觉。 也正是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沈临毓无奈又惆怅。 “既然他必死,又何必……”沈临毓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有些话说错了能补救,有些话,想来是不能的。 阿薇一瞬不瞬看着沈临毓,问:“如果,岑太保断尾求生呢? 他是最宠岑睦,但在他自己、岑家上下那么多人和岑睦之间,他会做什么选择? 他把岑睦交出去,用岑睦换自己一条命呢?” 直觉告诉他,这就是答案了。 沈临毓问:“余姑娘不信镇抚司能就此扳倒岑太保吗?” 只听语气,沈临毓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来,但阿薇注意到,他握着茶盏的那只手收紧了,手背上青筋显露,而后又放开,足见情绪起伏。 “不信。” 沈临毓的眸子在这两个字里倏然一凝。 然后,他听到了阿薇这般说。 “因为决定岑太保生死的不是文武大臣,不是镇抚司,不是王爷你,而是圣上。” “圣上会盛怒之下杀亲生的儿子,京城血流成河,他也会因各种各样的缘由放任何人一条生路。” “雷霆雨露皆是皇恩。” “这个道理,王爷比我更明白,也更有体会。” 沈临毓哑口无言。 他无法反驳,因为余姑娘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顾念救驾之功的是永庆帝,犹豫着杀还是不杀的是永庆帝。 镇抚司上下,他和穆呈卿以及那么多人,这些时日做的拼的都是在“杀”那一方增加更多的筹子,但最终圣上的骰子扔出杀还是生,他说了不算。 圣心已决时,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更改。 余姑娘说他更有体会,但这一刻,沈临毓看着余姑娘的眼睛,在那双乌黑明亮又平静直白的眸子深处,他看到的是刻骨铭心的痛。 仿佛,她也曾被皇恩“拂照”。 “余姑娘……”沈临毓斟酌着要说什么。 “王爷在怀疑我,”阿薇打断了沈临毓的话,但这一次,她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情绪,也没有甩脸色,依旧平静,“所以,你要把我带回镇抚司吗?没有证据,只靠猜测,就要从我嘴巴里挖出所谓的线索吗?” “不会!”沈临毓答得很快,“不会的。” 闻言,阿薇笑了下:“我知道,王爷不会那么做的。 冯大人死在大慈寺,你找到了一些疑点,让我看起来和他的死有些关系,却也没有仅仅凭那些疑点就胡乱发挥。 你看重证据。 现在谁也说不准岑睦在哪里,活着还是死了,但找不到他,镇抚司才能更有力地扳倒岑太保。”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2章 这也是添筹子 今日风淡。 阳光直直落在院子里,算得上春日雅致。 不远处的厨房里备菜声音不绝于耳,给这份雅里又添了一份烟火气的俗,融在一块,莫名叫人觉得,进一步、退一步,好像都不太对。 沉默了一阵,沈临毓才又开了口:“那在余姑娘看来,衙门能找到岑睦吗?” 阿薇抬手提了茶壶,往两只已经空了的茶盏中添茶。 透过氤氲的热气,她看了沈临毓一眼,声音不轻不重:“我认为,找不到。” 京城西郊层峦叠翠,官道山道野路子数不胜数。 岑睦能走到那儿,靠着的是翁娘子的几句话。 可即便知道了岑睦曾顺着河道行走,但那处太长了,便是在河边转上七天七夜,也不知道人最终去了哪里,更别说真正动手的溪水,以及那密林深处埋得极深的土坑了。 更何况,翁娘子是聪明人,她不会给阿薇找麻烦,更不会自寻麻烦。 沈临毓闭了闭眼。 这世上,要让一个人消失不见,说简单不简单,但说难也绝对不难。 甚至比像冯正彬那样死得蹊跷又暧昧的要容易得多。 他的手指扣着茶盏,热气扑腾到他的手掌心,他浑然不觉得烫,只是心中几番回转。 有那么一刻,沈临毓很想问一问阿薇。 有那么恨吗? 恨到哪怕脏了自己的手也要在胜负的权衡上再加一道筹子吗? 不是始作俑者的侯夫人,不是背后指点江山的岑太保,只是岑睦那么一个被余姑娘称作“没脑子”的“喽啰”。 只是为了把胜势掌握在自己手里…… “王爷,中午炸春卷,要尝尝吗?” 思绪起伏间,沈临毓听到了阿薇的话,他倏然抬眸看过去。 迎着他的是阿薇那双坦然又平静的眼睛,那刻骨铭心的痛处已经不见了,就像是沈临毓刚才看错了一般。 “好,”沈临毓定了定神,“那就麻烦余姑娘了。” 阿薇道:“酒肆开门做买卖,你吃饭付钱,我有什么麻烦?” 说完,阿薇起身往厨房里去。 说来,她也早就知道,成昭郡王这人直觉敏锐,岑睦“失踪”就不可能瞒过他,但她同时也清楚,西郊山林漫漫,岑睦他就是失踪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王爷心里如何判断都不会是她的麻烦。 况且,以这半年打的交道来看,眼下他们还算是“盟友”。 厨房里人多,阿薇提了只小炉子出来到避风处。 面早先就备下了,她洗净了手,试了下面团,确定合适之后往锅子里一张张烙着春卷皮。 沈临毓走过来,靠着墙,双手抱胸,垂着眼看着。 阿薇的手很稳。 薄薄一张,一烫就好,出来的大小均匀。 “什么都能做馅儿,但我母亲最喜欢荠菜肉丝馅的。” “我前几日出城就是寻野菜去了,不止是荠菜,别的也挖了不少,应季的东西不管是炒还是拌、又或是做腌菜都好吃。” “说起来,王爷挖过野菜吗?就是挖过、也是当玩儿的吧?” 沈临毓低低应了声,意思不明。 阿薇也不在意他应的是“是”还是“否”,继续说自己的。 “我幼年很喜欢挖。” “身体不好,多是在屋子里待着,去了外头就新鲜,就算是看庄户们干活都能津津有味看上一天。” “冬日冷、夏天晒,就只有春秋能去转转,春天的野菜和秋日的果子都很有意思。” “母亲偏爱荠菜,我就会采很多。” “还没有正经学厨时,我就给她做凉拌的,母亲来庄子上看我,嬷嬷们洗菜焯水放盐放油,我拿筷子一搅就是我做的了。” “母亲就夸我,夸多了,我就什么都想学了,想变着法子给她做好吃的。” 阿薇说到这里顿了顿,低头调了调炉子的火,用力地抿了一下唇。 刚才那些,是余如薇的曾经。 随着年岁的增长,余如薇的手艺也仅仅停留在了包春卷、饺子、抄手上,有皮有馅,她只包起来,但那些都是陆念记忆里最好滋味的东西。 “母亲是远嫁,她在蜀地吃得并不畅快。” “起先是不会吃辣被逼着吃,后来吃惯了,但人嘛,谁会不想念一口家乡菜?” “她只生了一个女儿,还是体弱多病的,没有儿子,她在家里困难重重。” “余家规矩又多又烦,我以前没见识,以为世家大族就是这样的,直到我跟着母亲回到京城,才是开了眼了。” “别说定西侯府,哪家公侯伯府都没有余家事多,再看王爷你和长公主、驸马,皇亲国戚都不讲究那些迂腐到臭气熏天的规矩。” “我在庄子上倒还能自在些,母亲在大宅子里度日如年。” “说穿了,只有我和母亲相依为命。” “年前陆致说,他小时跟着父母回淮南探亲,外祖家每年都好几封信送来,舅舅也进京看他们,我说我们在蜀地什么都没有,路远且不说了,信也没见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我母亲和我外祖父一脉相承的脾气,不撞南墙谁都不会低头,母亲恨外祖父轻信岑氏、把她远嫁,外祖父怪母亲不听话、整日没事找事,他们两人犟上了,岑氏和我那舅舅就更想不起来蜀地还有那么一门亲了。” “谁想得到,后来余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我母亲走投无路向京中求援,她那么多年第一次低头,却没有等到任何回应,心灰意冷,也是回来了才知道,外祖父和舅公家中凑的银票和药材被岑氏吞了。” “查明白了又如何?我母亲为此生生呕了两年的血,也生了重病。” “她的病情如何,王爷你只看我那外祖父的反应就大概能猜得到,脾气那么犟的外祖父都……他是真的被我母亲吓到了。” 手上的面团越来越小,成了盘子里叠在一起的皮子。 最后一张做得,阿薇又去拿了馅儿出来,坐在石桌旁包。 “熟馅,”阿薇说着,把刚包好的一个递给沈临毓,“就年前王爷过来那回,我也给我母亲和陆致包春卷,陆致喜欢吃炸好的,我倒是偏爱这没有炸的。” 沈临毓接了过来。 他记得阿薇说的那次,他来说长公主年节里想来用饭的事。 来得正巧,余姑娘给他也分了一盘。 没有炸的春卷吃起来口感截然不同,更糯,少了油味,能吃出面皮的香。 沈临毓两口咬了,视线落在阿薇包春卷的手上。 他知道,很清楚地知道,这也是添筹子。 余姑娘晓得瞒不过,也晓得无凭无证之下优势在她,所以她没有支支吾吾躲躲藏藏。 不吐露任何与岑睦下落有关的事,但添筹子,以这春卷说旧事,想要得一个一边倒的成果。 扬长避短,便是如此。 谁都一样。 沈临毓的目光挪到了自己的手上。 嘴角一弯,自嘲的笑一闪而过,他也一样。 他不也是为了长兄才接了镇抚司衙门? 他还能够干净,只是因为他是郡王,是镇抚司指挥使,他的声音能直达天听,他能够自己判断永庆帝的心偏向了何处。 这是他的优势,他也是仗着他的优势做事,永庆帝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不在意什么、最忌讳什么。 可饶是他,也有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时候。 余姑娘说得对。 雷霆雨露,皆是皇恩。 沈临毓多少能看到天色如何,其他人很多时候、只有落到了脑袋上,才知道那是雷霆还是雨露。 他坐镇镇抚司,经手的多是朝廷官员的案子,但也不是不知道民间疾苦。 底下州府递上来的案卷里,经常会有一些匪夷所思的状况,明明看起来有很好的处置方式,却选了条鱼死网破的路,叫人嘘唏不已。 是他们癫吗? 不见得。 更多的是那条好路子坎坷难行、甚至走不通。 余姑娘大抵就是如此吧…… 是从前的经历,没有让她看到公平。 能把她母亲好好的一个人逼出癔症来,得是多么大的委屈和苦痛? 就像是经历过饥荒的人,一生怕断粮,所以,能把骰子握在手里的时候他们绝对不会松手。 余姑娘早前就直言过,为了扳倒岑太保,她什么手段都会用。 接近岑睦,套话、甚至…… 都是添砖加瓦的筹子,因为下决断的是永庆帝,筹子不够,前功尽弃。 所有皮子都包好了,阿薇端着盘着进厨房。 里头人多,厨子们已经慢慢开始忙碌起来了。 沈临毓没有进去,以免挤着厨子们做活,他就坐在石凳上,透过窗户往里看。 油锅热了,春卷下锅噼里啪啦一阵响。 沈临毓一瞬不瞬看着,复又问自己:易地而处,会如何? 今时今日,若是面对着巫蛊案,在说服永庆帝的时候,他会做到哪一步? 会不会把一个必死无疑的人扔到权衡上去当筹子? 春日暖阳下,沈临毓想起了从前。 他小时候贪玩,央着李嵘去踏青,两人谁也没有带,穿着最朴素的衣裳去了山上赏春。 他玩累了趴在李嵘背上打瞌睡,有热情的汉子打招呼。 沈临毓睁开眼睛时,就听见那人哈哈大笑。 “你们父子两个可真亲!” 沈临毓迷迷糊糊的,没有反应过来。 下山后,李嵘笑话他:“你成我儿子了,好像也不是不行,我勉强还是能生出这么大的儿子来的。” 那年的沈临毓也呆,下意识问:“那等你真的有了儿子,是不是就是孙子了?” 李嵘笑得险些把他摔地上去。 之后几年,李嵘私底下拿这番对话取笑沈临毓。 太子妃怀孕时,李嵘也感叹,还好还好,没有和沈临毓再差个辈出来,不然真成了祖孙三代了。 而这一番打趣,似乎是李嵘和他说过的最后一段笑话了。 不久后,巫蛊案发,李克出生在舒华宫里,没有踏出过一步。 沈临毓的年纪扮不了李克的父亲,但他从小到大、感受过的“父爱”,一方来自于沈之齐,驸马对他视如己出,另一方来自于李嵘,长兄如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李嵘很忙,无法时时刻刻关心被出嗣了的沈临毓,但在他得空的时候,就爱把幼弟带在身边。 这些“父爱”,和他真正的生父永庆帝在巫蛊案后、出于各种情绪涌向沈临毓的情感是不一样的。 思及此处,沈临毓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来。 窗内,余姑娘正把炸了一次的春卷下到锅里复炸,油声大作,她面不改色。 能这般游刃有余,也不晓得以前学厨时被蹦起来的油珠子溅到过几次。 熟能生巧。 在熟之前,都得受罪。 沈临毓苦笑。 他想,他会为了李嵘拼尽全力。 余姑娘是为了她的母亲。 凭什么他自己可以,就认定别人不可以? 细细分辨下去,那倒也不是偏见,亦或是什么自傲自大,又或者只许官兵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说透了,是不忍。 不忍她踏过一地荆棘,不忍她需得用尽手段才会换母亲的心宁。 但凡阳光道走得通,谁会想去走独木桥? 春卷做得了,阿薇端了出来,另配了壶饮子。 “大中午的就别用酒了,王爷等下还得回镇抚司的吧?”阿薇在石桌上摆开,道,“清口去腻的果茶,配春卷正好。” 沈临毓道了声谢。 酥脆的春卷皮子里,是脆口的荠菜和一点调味的肉丝,和未炸的口感不同,却也同样好吃。 沈临毓静静地吃,放下筷子时,他看着阿薇,道:“岑睦畏罪潜逃,岑家难辞其咎,我会禀明圣上。” 阿薇正喝饮子,闻言微仰着的头正了回来:“好。” 临走前,沈临毓又道:“潜逃了一人,应该没有第二人了吧?” “说不定他们有谁有样学样呢?”阿薇轻笑了声,“按说最好是围府,以免有人也豁出去了,但能不能行个方便?” 沈临毓问:“方便?” “岑家拿了侯府那么多东西,总得让我们去讨个债吧?”阿薇道。 “……”沈临毓皱了下眉,“余姑娘……” “好啦,说笑的,我不去、我母亲也不去,”阿薇笑了起来,“大概是我那二舅舅去,怎么也是他的外祖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儿,得去问候一声,是吧?”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3章 就当我来给太保解惑吧(五千大章求月票) 无端端起了一阵风。 木架子上晒着的杏花瓣随风而起,有几片在阿薇面前飘过,又有一片旋转间落在了发间。 风起风消,唯有那散开的花瓣作为凭证。 阿薇面露可惜之色,重新把簸箕里的抚平,叹道:“浪费了些许。” 沈临毓捡起落在石桌上的一片,指腹轻轻捻了下。 “余姑娘曾经说过,你会杀鸡,不等于你会杀人,”沈临毓犹豫之后,还是开了口,“观你举手投足,我也知道你从未习武。 我不曾见过令堂,但我知道定西侯并未教授儿女武艺,想来令堂也不会武。 你身边的那位嬷嬷,看着身高体壮,先前教训陆致时能看出她有力气、也有巧劲。 但余姑娘,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好对付,若遇着同样高大的男子,你们不止讨不到便宜、甚至还会吃亏,更别说面对有武艺在身的人了。 还有走投无路、丧心病狂的人,他们豁出去时,两三个人一时间都摁不住。” “我知道,”阿薇没有转身,依旧整理着花瓣,“我母亲发病时六亲不认,她的个子在女子间算高的了,但她消瘦,按说没有什么力气,但那时候,饶是闻嬷嬷再添一个我,都很难制住她。” 沈临毓一愣,一时分辨不出她是没有听懂、还是故意这般说,只要再补上一句:“我是说,量力而行,你让你二舅舅去太保府就去吧,岑家不至于怎么他,但你若是出面……” 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但那是对手的老巢,岑家眼下这境地,万一言语不和、有人失去理智,吃亏的还是上门的外来客。 诚然,沈临毓清楚余姑娘不是有勇无谋之人,但他更明白,为了她母亲,余姑娘的胆子大得吓人。 阿薇这才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问:“这是王爷的忠告?” “不是,不是忠告,”沈临毓答道,“是善意的提醒以及……”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薄唇轻抿,视线有一瞬的偏移,很快又回正、直视着阿薇的眼睛。 一字一字,清楚明白。 “以及,关心。” 阿薇的眼睫颤了下,这个答案,出乎意料。 倒不是说她真的就毫无察觉,而是她没有想到沈临毓会直接说出来,尤其是在他们几乎心照不宣了岑睦的死之后。 从最初时,王爷就对她过分关注。 这种关注源自冯正彬之死里她的嫌疑,但王爷仅是询问状况,也愿意帮忙开棺查证姑母的死。 而在扳倒岑太保这事上,他们算是盟友。 不说多么信任,但在起码的互通消息下,王爷表现得很是友好。 这份友好在长公主到访后渐渐有了些许改变,阿薇起初不能完全吃准,但在她接近岑睦之后,王爷说的话、做的事,已经很清楚了。 阿薇看得分明,却没有想过改变。 进一步,她没有这份心;退一步,失去一个盟友。 这都不是她想要的。 好在沈临毓这人很会拿捏分寸,不进不退、不让人不适,且那位传言里为儿子大事心急如焚的长公主也十分周全,没有一点让阿薇为难的地方。 阿薇本以为这种平衡会持续下去,没想到今儿忽然变了调。 她轻叹着笑了下。 王爷是聪明人,这种时候,装傻充愣是把他的脸往地上踩。 阿薇不会那么做,更珍惜盟友。 于是,她抬手指了指那间此刻无人的屋子。 厨房边上、门窗都关着,是她先前请岑睦吃饭的屋子。 “王爷,”阿薇的声音平静,“你记得我去年说过的‘我会杀鸡、不等于我会杀人’,那你应该也记得前不久我才说过的话。 为了扳倒岑太保,我什么手段办法都会尝试。 我会利用岑睦,我也会利用别的人,尤其是把破绽亮出来了的。 所以,王爷此刻说‘关心’,并不是明智之举。” 沈临毓依旧看着她,黑沉如墨的眼睛里笑意闪过。 他笑她的“善意”。 仿佛只要他改个口,余姑娘就会当作没有听过,不会把利用化作实质、一笔一划全是算计。 在平日的往来里,她还想保留那么一点“良心”。 因而才会特特指着那屋子,把岑睦那个前车之鉴指给他看。 可他又不是岑睦。 沈临毓笑着站起身来、抬步往前头走。 经过阿薇身边时,沈临毓突然抬手、动作又轻又快地从她头发上抚过。 阿薇愣了下,而后才看清沈临毓的手指间多了一片花瓣,是从她发间取下来的。 她也听见了沈临毓的声音。 只两个字。 “随你。” 随你高兴,随你利用。 沈临毓的脚步没有停下,直直走向前头。 阿薇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穿过那垂着的帘子,不见了身影。 末了,她叹了口气,把壶中剩下的果茶都喝完,又把石桌收拾好。 下午。 阿薇回了定西侯府。 春晖园里,陆念的午觉刚醒。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如何?”她问阿薇。 “王爷果然来了,”阿薇替她挑选着头饰,一边比着、一边道,“他本就敏锐,原也没想着骗过去,但您放心,他知道首先是对付岑太保。” 陆念含糊着应了声,透过铜镜看向身后的阿薇。 她看得出来,阿薇兴致不高,但要说谈不拢、话语间起了冲突,也不像。 阿薇把一支掐丝牡丹金簪给陆念戴上:“我同他说了之后会让陆驰去岑家的事,他没有反对。” 提到这事,陆念眉梢一扬,午睡刚起的困顿烟消云散。 “走吧,”她笑着道,“有人吃饭干活了,就该再管管别的不干活的了。” 母女两人带着闻嬷嬷一道去了陆驰夫妻住的院子。 除了避不开的时候,陆驰他们原就不怎么在陆念跟前露面,井水不犯河水,自从岑氏被送去了庄子上,更是各归各的,连年节里都没有打过照面。 时隔几月,阿薇还是头一次再见到陆驰和简氏。 她们来得突然,大摇大摆的。 简氏赶忙让奶娘们把三个孩子抱走,又问陆念:“大姑姐有什么事?” 陆驰在书房里看书,也立刻走出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们。 “来找陆驰。”陆念没管简氏,只上下打量着陆驰。 陆驰肉眼可见瘦了很多,他依旧收拾得很干净,但也让他显得病态的模样清晰可见。 “我看出来了,你很担心岑氏。”陆念道。 陆驰眼中闪过挣扎之色,最终也没有和陆念争执,说出的话语里有哀怨,却没有讽刺:“是,我很担心。 她对你来说是杀害母亲的凶手,是罪无可恕之人,但对于我,她是我的母亲。 我做不到不去担心她。” 陆念点了点头。 这话没错,人之常情。 “那岑家呢?”陆念又问,“那是你的外祖家,虽然你的外祖父母都不在了,但你和岑太保关系也不错,失踪了的岑睦是你表弟,岑家现在看着是要不行了。” 陆驰闭了闭眼睛,而后道:“你特意过来总不是为了看我笑话,我知道、我甚至不配让你看笑话,你有什么打算就直说吧。” “去岑家讨些东西回来。”陆念要求道。 “什么?”陆驰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母亲留下来那么多产业,岑家占了那么多的便宜,难道不应该还给我吗?”陆念问,“你出面去讨。” 陆驰的胸口几下起伏。 哪怕他再不愿和陆念起冲突,再因为母亲的罪孽而不知道如何自处,这一刻也被陆念这“理所应当”的要求弄得心神大乱。 “怎么讨?”陆驰问,“大姐你要对付我,只管出招,不用这般舍近求远。” 简氏硬着头皮,向阿薇请求:“表姑娘……” 陆念往前走了两步,站在陆驰面前,抬着头看他。 “知道什么是人心不足吗?” “你母亲就是,她不愿意嫁给普通官宦人家出身、还在准备科举的陶禹川,她嫉妒我母亲是侯夫人,她因为自己的贪心而杀人。” “她进门之后,如果她老老实实、不做那些收敛银子供养岑家的事,我想揪出她来也没有那么容易。” “甚至于,她本来已经获胜了,她若不动那三箱药材、五千银票,我和阿薇还在蜀地好好待住,不会回来把她的皮撕了。” “她真的太贪了。” “岑太保也是一样,他一步一个脚印,靠着救驾之功,也足够岑家荣华富贵了。” “可他偏不,他能贪心得让岑氏谋财,想来也得了很多孝敬吧?” “那些孝敬够丰厚了吧?可他还非得扶岑睦,替岑睦收拾一堆烂摊子。” “要不是为此,他能被罚闭门思过?他能被扯进科举舞弊里一身烂泥?” “他做了那么多,他为的是岑家、是他自己,而不是岑氏,岑氏姓岑,但在岑太保眼中,和其他棋子差不多,他但凡顾及过岑氏在侯府的日子,都不会让岑氏拿这么多钱!” 陆驰下意识地后推了几步,喉头滚了滚:“我没有说过他们做得对,我也没有说过伯外祖父会顾着母亲,但这不能说我就能上门去讨要什么……” 陆念逼上前去。 “你自己呢?你算什么呢?” “岑氏想过你这个儿子吗?” “她要一心为你,她给你留了多少银钱?她给娘家的银钱有多少到你口袋里了?” “我烦你,但也没那么恨你,毕竟给岑氏当儿子,你也够倒霉的了!” “我让你去太保府,是要你跟岑太保、岑家割席!” 陆驰被她说得心乱如麻,下意识地,他想为岑氏说两句:“母亲不是……” “你听好了,”陆念直接打断了他,“我不是劝,而是在指使你、要求你,你可以不做,你可以和岑家一起去死。 父亲不在京中,阿骏那傻子说话不顶用,家里我说了算。 你自己想想,你没有母亲护着,但你还有妻子,你有儿女,你是想以后还姓陆、分家时能带走些你能拿的东西,还是就此被我扫地出门、我一个铜板也不给你,自己掂量掂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陆驰气得浑身发抖。 这是什么恶人恶言? 可偏偏,还真是恶人说了算。 若是闹大了,闹大了他有什么脸面吗? 母亲三十年前作下的恶,现在陆念怎么“回报”都不为过。 陆念带着阿薇走了,留下闻嬷嬷。 闻嬷嬷恭谨地问:“二老爷,奴婢随您一道去,马车这就安排好,您请。” 说的是请,实则强买强卖。 陆驰本想扭头回书房去,看到一旁忧心忡忡的简氏,想到自己的三个儿女,脚下又如生了根一般。 挣扎之后,他喑哑着从牙关里挤出声音来:“好。” 不用问讨什么,也不用管怎么讨。 陆驰自嘲地笑了下,他就是那个由头,进了岑家,闻嬷嬷才是挥舞大旗的人。 太保府。 岑太保夫妻对陆驰的到来很是意外。 原以为,恐是庄子里的岑氏迟迟等不到帮助,又或是陆驰听闻城中消息后坐不住了,直到看到跟着陆驰走进来的闻嬷嬷,两人才知道想错了。 岑太保指着闻嬷嬷、问陆驰道:“这不是陆念那儿的嬷嬷吗?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驰眼观鼻、鼻观心,自暴自弃地道:“母亲这些年给岑家许多帮助,大姐让我来取。” “取什么?!”太保夫人愕然。 陆驰不知道,他让开一步,去边上当木头。 闻嬷嬷道:“我们姑夫人的意思,敛财辛苦、积攒几十年很不容易,与其等着抄家时全被收缴了,不如还了我们,多少能给岑氏侯夫人再添两口好菜。” “混账!”岑太保火气涌上来,“我看你们是没事找事!我岑文渊再落难,也不是你们能这么羞辱的!” 闻嬷嬷面不改色,嘴上倒是改了:“那么,就当我来给太保解惑吧。” 岑太保的眼神骤然一收,锐利地审视着不卑不亢的闻嬷嬷。 “解惑?”他冷笑道,“你能给我解什么惑?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阿睦在哪里?你能解吗?” “这个不能,”闻嬷嬷道,“但我能告诉太保,事情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 岑太保压着火气,等她说下去。 “镇抚司为什么会查彭禄?因为我们表姑娘把这个名字告诉了镇抚司。” “我们从何得知的这个名字?是岑氏,岑氏交代了‘彭禄’、‘三十’。” “镇抚司怎会查得这么快?是岑睦自己、原原本本把他和彭家的纠葛都说了出来。” “为什么还会知道玉竹姐弟和龚老先生的事?是岑琅,她仔细了解过岑睦的事。” 闻嬷嬷的声音不疾不徐,没有起伏,她的解释平铺直述,却比任何的抑扬顿挫都沉都重,敲打在岑太保夫妇的心坎上,像石锤击鼓,震得人五脏六腑都随之颤动。 岑太保一双眼睛被刺激得通红。 他就说,镇抚司、成昭郡王怎么能有个狗鼻子,陈芝麻烂谷子、什么事情都翻出来了! 原来、原来全是自己人漏了风! 是阿妍、是阿睦、是阿琅,他们都疯了吗? 在愤怒和不甘里,岑太保听到了闻嬷嬷的下一句话。 “岑琅为什么会了解那些本不该她知道的事情?是太保夫人。” 岑太保猛然转头看向身边的老妻。 太保夫人前一刻还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把那三人骂了个遍,下一刻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什么? 她何时和阿琅说过那些事? “你胡说八道!”她质疑着。 “岑琅意外听到了您和嬷嬷说的话,你们提了玉竹的死,亲口说了她是被岑睦的姨娘推下井的,”闻嬷嬷看着她,“你骂他们母子是小货和小货生的脏东西。” 太保夫人下意识捂住了嘴。 她想不起来了,她完全不记得,她私下没少骂岑睦,哪里还能记得清。 反倒是缩着脖子站在角落的嬷嬷闻声抬起头,脚下一软摔坐在地上:“奴婢、奴婢……” 岑太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彻彻底底懂了。 他自认为把事情都收拾干净了,没想到,还是出了纰漏。 “你!”他指着太保夫人,气得眼冒金星,“你怎么能!” 太保夫人哑口无言:“我……” 闻嬷嬷把所有人的反应看在眼中,又问:“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除了岑睦的下落,旁的我应当都能答上来。” 岑太保扬手把茶盏砸在了地上。 闻嬷嬷笑了声,根本不掩饰其中得意,转身往外走。 陆驰已然是懵着的,他跟着一道走出去,就见岑睿、岑哲和岑瞳、岑瞻以及他们几人的妻子都在院子里站着,各个脸色难看至极,而闻嬷嬷就从他们这些人中间走出去了。 她抬头挺胸地往外走,就像凯旋的将军。 他们一走,岑家人你看我、我看你的,进了正屋。 岑太保看着在他跟前站开的子孙,看到的是一盘散沙。 若不是散沙,怎么能被定西侯府那对疯子一样的母女拿捏到这个地步! 一个嬷嬷,都敢欺上门来! 深吸了几口气,岑太保扶着心口:“阿睦绝不是逃了,他定然是出事了,你们也听到了,就是明晃晃的算计我们岑家,我想面见圣上,但现在我无法出门、不能进宫。” 说着,他把视线落到了小儿媳妇身上:“阿哲媳妇,看来得要你父亲帮忙了,也不叫他为难,我写一封折子,请他代为呈给圣上。这是事关我们一家人的事,只能靠你了。” 说到这里,岑太保的身形晃了晃,没有坚持住,往后仰躺下去。 “父亲!” “祖父!” 一时间,人仰马翻。 昏厥了一个时辰,岑太保才缓缓转醒。 他咬牙坐到书案后头写折子。 手抖着,字远不及平日工整隽秀,但他根本不敢让儿子代笔。 一封折子写完,浑身大汗。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4章 落井下石的人里有老大人那一份(五千大章求月票) 岑太保靠着椅背缓神,视线落在了坐在一旁的次子夫妻身上。 他对小儿子的性子素来不太满意。 太软和了,没有什么进取心,训他也是埋头听着,回回像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叫岑太保有劲使不出。 确定岑哲念书上没有天分之后,岑太保接受了他的平庸。 说来,这性子也不能全怪孩子。 岑哲开蒙那时,正是他初登太保之位、忙得团团转的时候,不太顾得上家中。 后来把岑睦认回来,家里几个孩子的担子全压在妻子身上,日子长久,也无法各个周全。 岑太保想明白了之后,给岑哲安排了另一条路。 娶个高门媳妇。 最后娶进来的是安国公府的庶女章瑛。 章瑛自小受宠,脾气有些重,但和岑哲这软棉花处得拢,十多年了,夫妻感情一直不错。 岑太保此刻看去,章瑛似是被家中变故压得精神紧绷,一双眼睛通红,眼下青色明显,岑哲握着她的手柔声细语劝说着,章瑛时不时点个头。 看着是温和积极,但岑太保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说来,他不算了解这位儿媳,只是老妻和儿子提起来就夸她讲道理、好相处,他也就得了这么个印象。 此刻他定神观察着这夫妻两人,他看到的是阿哲的关爱,以及儿媳的一味附和。 呵…… 是他忽略了。 一个庶女,能在嫡母面前得那般宠爱与呵护,岂会是没点儿与人相处的眼色手段的? 人都是自私的。 阿琅宁可绞头发都要回娘家,章瑛真的会和岑家共沉沦? 就算章瑛念着夫妻情谊、念着还有个儿子,就安国公夫人那个护犊子的劲,能由着女儿受罪吃苦? 几个念头在脑海里来回盘旋翻滚,岑太保越想越是疲惫。 末了,他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来,又写了一封信,吹干后用火漆封上。 岑太保把两夫妻叫到跟前。 “阿哲媳妇,这封信你带给你父亲,请他过目,这折子是呈给圣上的,一并交给你带去给亲家公。” “阿哲,你送送你媳妇,但只能送到府前。” “阿睦不见踪影,衙门找人归找人,但也定然有人盯着,就怕有人出去不回来。” “你是我儿子,你怕是出不去,你媳妇还好些。” “若有人来盘问阻拦,阿哲媳妇你也莫怕,能使银钱就使些银钱,使不了,你拿安国公府压一压,能走得了。” 章瑛接了信与折子,抿着唇用力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们两人离开后,岑太保彻底脱力,躺在椅子上。 岑睿赶紧叫两个儿子帮忙,将老父亲挪回床去。 如岑太保所料,太保府外的确有人看顾着,确定车上只有章瑛和她的嬷嬷后便让开了路。 章瑛回到安国公府,立刻就被安国公夫人搂在了怀里。 “我担心死了,”安国公夫人道,“外头说什么的都有,我问国公爷和振礼,他们又不和我细说,只让我等着就是。我哪里能坐得住?你今儿不回,明日我装病也要把你接回来探病。” 章瑛道:“公爹让我把这个给父亲。” 安国公很快也来了,坐下来、先打开了信。 信不算长,但看得出岑太保写得很是吃力,安国公几次长叹。 这时,刚刚散值回府的章振礼也赶了来,唤道:“伯父、伯母、小妹。” 安国公把岑太保的信递给他:“你也看看,我真是,唉!” 章振礼匆匆看完,眉宇之间透出几分不耐来:“太保这不是为难伯父吗?” “只是递个折子就这般为难?”安国公夫人的视线落在那折子上,问,“振礼,真的帮不上岑家的忙了吗?他一个太保,就那些捕风捉影的事能直接倒了?” “也不算捕风捉影,况且是风是影还是真,就看圣上怎么想,”章振礼解释了一句,心里也烦,“镇抚司铆足了劲。 我之前听成昭郡王的口风,他看着是不把岑家扯下来不罢休,早早就咬着科举舞弊不放了。 现在岑睦又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镇抚司得了个好由头,越发不会让步。 伯父递折子,只会平白惹一身腥。” “我就知道!”安国公夫人握着女儿的手,恼道,“说穿了就是为着定西侯府那母女俩,郡王和那小的、叫余如薇来着,走得很近。 前阵子,岑睦成天往那余如薇做东家的酒肆跑,殷勤得不得了,阿瑛说,太保好像还有心思再添个亲。 我真是呸呸呸! 就岑家和陆家闹的,还能添亲?添堵、打人脸还差不多! 那余如薇好本事,一面看岑睦献殷勤,一面又吊着郡王爷,都是气血方刚的,郡王爷又是那等矜贵身份,能看得惯岑睦? 喏,这不是逮着机会就弄岑家?!” 安国公和章振礼交换了一个眼神。 朝堂大事,镇抚司对岑太保发难,怎么可能像安国公夫人说的一样就因为那点拈酸吃醋? 其背后必然有更深的缘由。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但他们两人也确实不太清楚郡王和侯府姑娘交好到了值得“吃醋”的份上。 “这事情准吗?”安国公问。 “我还问过长公主呢,”安国公夫人忙道,“劈头盖脑挨了一顿闲,老脸都丢干净了! 长公主话里话外的让我别多事,我这些时日琢磨着大抵错不了。 再说,郡王爷的大事,长公主做不得一言堂,圣上想来也不会一意孤行,到最后你谦让我谦让的,还不是郡王爷想怎样就怎样?” 章振礼对这些八字没一撇的事不在意,他更关心眼前的事。 他看了下折子。 真真是“涕泪纵横”的一篇文章。 一说教养子孙上不够细致,以至于出了私相授受的事,岑太保知晓后也想要成全他们,却不想彭芸突然小产而亡,让人遗憾又痛心。 岑睦也十分悲痛,自那时起已经七年了,至今没有娶妻,也是因为心中愧疚彭芸、没有放下。 而彭禄的落水和彭母的伤心过度,实在不能怪在岑家头上,那时意外的不幸接连而至。 龚老先生的病故更是欲加之罪,老先生看重彭禄,知太保曾指点他指点一二,便寻来两人一道怀念而已。 家生子的死就愈发是无理无据、空口白话地抹黑。 二说科举舞弊。 岑睦的才学如何,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同窗、以及之前一道参加过文会诗会的学子都能介绍一二,他完全有凭借自己就金榜题名的实力。 且岑睦年轻,哪怕一次失手,也不过是三年后再来,岑家也完全能负担他再修习三年。 岑太保完全没有必要,为了岑睦铤而走险。 三说畏罪潜逃。 岑睦的“罪”只有私定终身,其余都是无稽之谈。 他何必潜逃? 他定然是出了事,被人制造了潜逃的假象,为的就是向岑太保发难。 眼下顺天府积极找寻岑睦下落,但贼人狡诈,恐怕一时半会儿还寻不到,恳请圣上给些时间、也能增派人手帮助找寻。 最后是千般万般地叩谢皇恩。 章振礼看完,道:“太保大人尽力了。” 成昭郡王有备而来,不管有没有实证,先把一坛墨汁都泼过去,而岑太保则是一身黑漆漆地拼了命甩干净,能掰扯出这些已经不错了。 最重要的是,太保没有提旧日救驾之事。 节骨眼上提旧恩,永庆帝不会喜欢。 章振礼指着那份信,又与安国公道:“他还请您帮忙寻人。” “我哪里找去?”安国公长叹了一口气,“京城那么大,城门守卫又说岑睦出城了,京郊就更大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掘地三尺也得知道地方才行。 不是我不想帮他,姻亲一场,能帮的我能坐视不管吗?实在是难啊! 我早几年就劝过他,差不多就行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大包大揽的不是回事。 唉,也是怪我,我怎么就不再多劝劝呢!” 章振礼清了清嗓子,问章瑛:“小妹怎么办?” “我……” 章瑛才刚开口,安国公夫人先喊了起来:“还能怎么办?岑家既然帮不上了,难道让阿瑛回去吗?我不答应,我绝对不答应!” 章瑛的眼泪滚滚落下来:“我不回去!岑琅能从薛家脱身,我为什么就要回去?岑琅那混蛋还投敌了呢!父亲、大哥,你们救救我吧……” 说话间,母女两人抱着哭作一团。 安国公听得头痛:“你公爹也没有说一定让你回去,信上写着,一切看你的想法,只是阿淼那孩子,他让我们想想办法。” 章瑛自己能安全,自然舍不得儿子。 又是一通央求下,安国公道:“我明日先把折子送去御书房,振礼啊,你也再听听郡王的意思。” 岑哲忧心忡忡等到了天色大黑,没有等到章瑛回来。 勉强等到第二天中午,等回来了章瑛的嬷嬷。 嬷嬷没有进太保府,就站在门外与门房上的道:“国公夫人病倒了,一定要留夫人伺候,想来要过些时日才能回来。国公爷说,太保交托的事情他会全力办好,让太保放心。” 留下这些话,人就又走了。 岑哲赶忙找父母商议。 太保夫人愕然:“病倒了?怎么可能这么巧?!我看她就是不想回来!老太爷你看,我们岑家还没倒呢,怎么一个个都……” 话说到一半,她就在岑太保如刀的眼神里闭上了嘴。 岑太保捂着胸口咳嗽,道:“有样都会学样,我们松口留下阿琅时就注定了会这样,你难道想不到吗?” 太保夫人确实没有想到。 在她眼中,阿哲媳妇就不是那样的人。 而提起岑琅,她的火气蹭蹭往上冒:“吃里扒外,我们心软依了她,还让她暂且住在庵堂里,过两年再做打算,她却、却出卖自家人!岑家出事,她有什么好处?早知如此,还不如、还不如把她押回薛家去。” 岑哲听明白了,他的妻子恐怕不会回来了。 但比起在岑家提心吊胆,还是安国公府更安全。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父亲,”岑哲问,“能不能把阿淼送走,和他娘一块,请岳父庇护他们?” 岑太保看着他。 岑哲以为他不同意,着急道:“岑睦是您孙子,阿淼难道不是吗?他最小!他一个幺孙!” “最小?家里最小的难道不是你的侄儿侄女们?阿瞻的那对龙凤胎,甚至才几个月大!”岑太保指着岑哲,恼道,“能不能把阿淼送走,我说了不算,要看你岳父! 我告诉你,你太平些,现在家中乱不得。 你伯娘、你两个嫂嫂,看到你媳妇不回来,她们怎么想? 阿淼轻而易举就送出去,家里是没有其他孩子了吗? 为什么岑家会这样,还不是因为都是一盘散沙!” 岑哲被骂得蹲下身来,抱着头无力极了:“父亲,我们真的走投无路了吗?真的倒了这一步了吗?圣上不会那么狠绝的吧?或许、或许……” “定西侯府那疯子都敢让一个嬷嬷来指着我的脸骂了,她胸有成竹!”岑太保恨恨道,“圣上念恩情,圣上也是最……” 最无情的。 是生是死,全看圣上心意。 广客来。 陆念在雅间里看话本子。 临街的窗户大开着,春风吹起来,神清气爽。 阿薇煮了碗抄手送上来。 陆念慢悠悠地吃,红油染唇,衬得原本不太有血气的脸庞都活络许多。 “只听闻嬷嬷说,到底没有我自己亲自去一趟畅快。” “可惜,莽撞不得。” “陆驰识时务,却也不死心,回来后还问我能不能对岑氏高抬贵手。” “想什么呢?!” 阿薇轻声道:“毕竟是他的母亲,不管对错,总想再争取一番。” “这倒是,”陆念点头,“可惜,我和他是一个父亲,却不是一个母亲,他看着比阿骏像话些。” 阿薇道:“两个舅舅换一换身份,也许这像话不像话也换了。” “是啊,毕竟岑氏养得这么用心,”陆念哼笑了声,“岑氏还在庄子里等着岑太保出手,却不知道岑太保自身难保,可笑!可笑!” 说话间,街上传来一阵动静。 脚步声嘈杂,议论声纷纷。 阿薇起身往外头看了一眼,扭头对陆念道:“是镇抚司,我看到王爷了,应是要去太保府。” “抄斩吗?”陆念眼睛一亮。 “看着不像,”阿薇道,“应当只是查抄,抄出什么来就不知道了。” 陆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来,岑太保的盟友也不怎么好用。” 前几日让闻嬷嬷去耀武扬威一番,陆念一是为了寻开心,这股气憋了那么久,不高兴高兴真是对不起自己,二来,也是想看看岑太保有什么盟友。 最明面上的,自然是姻亲安国公府,但安国公把庶女留在府里后,好似并未在朝堂上出大力气。 要不然,这才几天工夫,镇抚司能大摇大摆去查抄? “王爷会查出些东西吧?”陆念喝着汤,自言自语。 阿薇支着窗沿,看着越行越远的一行人,以及前头马上一身红衣的沈临毓,道:“总不能做白工,我看他也不是那么傻的人。” 太保府被镇抚司围住了。 岑太保的两个儿子搀扶着他出来接旨。 穆呈卿手持圣旨念完,道:“老大人,今日要得罪了。” 岑太保越过他,看向了站在一旁、轻轻弹着长剑剑身的沈临毓。 “王爷,”岑太保上前,“王爷辛苦。” 若不是费心费力,以岑太保对永庆帝的了解,那位可不会有查抄这么暧昧的手段。 要么不抄,等有证据了一并处理。 要么直接抄家、甚至抄斩。 而不是眼下这种往人脸上甩一个大嘴巴子、最后定不定罪都两说的办法。 当然,岑太保想,罪是一定会定的。 成昭郡王主导、镇抚司动手,没证据也会有证据。 沈临毓把剑身插回剑鞘中:“为圣上效命,不敢说辛苦。 老大人,我看您先把家里人都叫到一处,一道搜身,然后就一起坐着歇歇。 我们的人再一处处搜屋子,也免得人还在屋里被冲撞了。 您要不放心,到时候可以跟着我,我搜哪儿您看哪儿。” 岑太保气得想笑。 局势逼人低头,太保府中哭声一片。 沈临毓进了岑太保的书房,看着颤颤巍巍被搀进来的岑太保。 “您这身子骨,受大罪了,”沈临毓比了个请,让他坐下,自己也落座,上下打量着岑太保,“先前圣上还和我说,老大人年事已高,在朝中辛苦不了几年了,没想到竟是这般快。” 岑太保一改平日慈善模样:“王爷,这些场面话就算了,我知道你今日定不会愿意空手而归。” 沈临毓唇角一弯,看向岑睿和岑哲。 “你们先出去吧,在院子里站着,别给镇抚司的人添麻烦。”岑太保道。 两人很是犹豫,但见老父亲坚持,还是点了头。 书房里再没有其他人。 沈临毓收起了笑容,直指中心:“我要老大人一句话,巫蛊案的主谋是谁?” “果然如此,巫蛊案才是王爷真正的目的,”岑太保眼神阴鸷,“可是王爷,我没有插手巫蛊案,这事情上我们无冤无仇,你就为了你的私欲对我下手,是不是……” “是吗?”沈临毓打断了岑太保,“老大人没有插手?我当时虽然年纪还小,但我知道落井下石的人里有老大人那一份。” 岑太保用力得攥了下拳。 只是他手上没有力气,松松垮垮,不成型又松开了。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5章 这出戏好看吗?(五千大章求月票) 书房里一时无声。 左右厢房里,查抄的动静又极大。 沈临毓交代过莫要胡乱毁物,但搬动家具、翻箱倒柜的声音依旧不小,此起彼落地传进来。 岑太保在这嘈杂的声音里,面上维持住了,没有露出半步退让之色。 他很清楚。 他前进不了,但退后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即便不退不让,恐怕也不能在郡王手中讨着好,但他不会低头。 “王爷,”岑太保沉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还是说,王爷知道镇抚司眼下掌握的所谓的我的、岑家的罪证不足以扳倒我,所以要用巫蛊之事来添砖加瓦? 是了,镇抚司要是能直接摁死我,今日就不是查抄,而是连人带财、一并抄走。 毕竟王爷抄新宁伯府时也没有圣上旨意,你们镇抚司先斩后奏有前科! 但我要提醒王爷,圣上认定了废太子行巫蛊之事。 我没有插手,王爷寻不到我麻烦,我若当真插过手,能成为王爷在圣上面前请命严惩的证据吗?” 闻言,沈临毓倏然笑了下,笑意一闪而过,余下来的是冷漠。 “欲加之罪?” “金太师本是积极奔走,想证明太子清白,却突然被一并拖下水,您没有踩一脚?” “冯正彬性喜逃避,困境重重之下,他本该抱头度日、等着发落,但他却在圣上下旨前突然杀妻,您说是为什么?” “当时圣上在气头上,连亲儿子的命都不放过,冯正彬能活、是因为圣上原本就没顾上要处置他,下旨时,满京城谁知道金夫人‘病故’了?” “金夫人被‘病故’在下旨之后!” “只有知道金夫人已经死了的人,才可能以此为恩,让冯正彬以为是杀妻换了他一条生路。” “您是冯正彬后来的老师,您说呢?” 岑太保的呼吸重了,咬着牙道:“证据呢?有证据吗?” “老大人不要忘了,您被我逮出来是因为巫蛊案吗?是敛财无度,是科举舞弊,”沈临毓道,“只是敛财,我拿不住你,但舞弊动摇国之根本,你无路可走。” “舞弊难道不是污蔑?”岑太保的声音不由自主抬高了。 “是不是污蔑,您心里更清楚,”沈临毓话锋一转,“证据可以作假,像巫蛊时一般,但性命只有一条。 老大人您必死无疑,但您还有子孙,尤其是您还有襁褓里的曾孙。 薛文远和黄镇在前头,您该知道圣上宽厚,没有人继续落井下石,不至于都受极刑。 不过,现在能在御前回话的人是我,我能让圣上查抄太保府,我也能让岑家多死几个人。” “你!”岑太保气得抬手指向沈临毓。 沈临毓在这种愤怒间反倒是显得越发冷静和从容:“说起来,章少卿问我要人了,安国公府想接岑淼,我再拖几日,怕是安国公都得来说好话。 圣上目前没有明示如何安顿这些小的,您希望我之后如何回话? 一并重罚、死罪不赦?活罪难逃、充军流放? 您说我答应吗?” 岑太保的胳膊发颤,嘴唇抖得厉害。 沈临毓直直看着他:“现在,我再问老大人一遍,巫蛊案的主谋是谁?” 话音落下,岑太保眼中的阴鸷、痛苦换作挣扎,而后,他的手卸了力气,一点点放下去。 原本还努力挺直的背一点点佝偻下来,让本就苍老的面容越发显得暮气沉沉。 沈临毓最后又补了一“刀”:“老大人,黄家为何只死了黄镇两父子? 先前我就提醒过老大人,黄家人在我镇抚司大牢里住了一个月,您真的以为他告诉我的只有‘将军坊’? 史蒙子更是挨不住刑,他和老大人是老交情了。 明面上,那笔香积钱由黄镇替您扛了,但背后真相的供词还压在御书房里,不管香积钱成没成,太保真是生财有道。 圣上念旧情,敛财压下了,可您太不争气了,科举舞弊压不了,他对您忍无可忍,拖得越久,您身上事情越多。 所以,我劝您也依样画葫芦,给小辈们留条活路吧。” 拿黄镇的“背叛”当由头,沈临毓已经用过一回了。 假自然是假,但有用就好。 此时此刻、如此境地的岑太保也无力再分辨这一步棋是不是虚张声势,因为他已经兵败如山倒。 他被镇抚司、被郡王捏住了命门。 这么些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岑家绵延、子孙前程,事到如今,前程没了、荣华毁了,但能多活一个是一个! 尤其是阿淼,若说将来还有谁能够富贵无忧,只有受安国公庇护的阿淼了。 这也是岑太保在那封折子之余,又给了亲笔信给安国公的原因。 他要是让安国公救他,只会被拒绝,但退一步,只让安国公把阿淼捞出去,那头应该会答应。 以退为进,只能如此。 看,章振礼已经开口让郡王高抬贵手了。 思及此处,岑太保抹了一把脸,露出来的眼睛里剩下的是无可奈何的妥协:“都这时候了,我若知情定然不瞒,但我真的不确定主谋身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王爷听我说完,巫蛊案来势汹汹,几位皇子卷入其中,牵扯到的是他们的母族和姻亲,更不说卷进来好些公侯伯府和朝廷重臣。 关系到了皇位,只要有机会就会踩一脚,主谋甚至可以藏在暗处,等着别人闻风而来。 之后的状况您也知道,有跳出来当先锋的,也有我这样、被您看作落井下石的,可谓是乱作一团。 我一个后来者,想从中分辨清楚背后的主谋,实在不容易。” 沈临毓漠然看着他,没有说不信,但观神色也不像是信的。 “那等局面下,王爷,我是追着那主谋不放,还是先把能踩的踩了?”岑太保咬咬牙,“我顺藤摸瓜去找主谋,那头以为我想把他揪出来、顺带着把我一并踹到巫蛊案里去,我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怎么可能做那等吃力不讨好的事? 所以,我是真的不敢给您断言一个主谋!” “不用断言,您随便说,”沈临毓眉梢一扬,嘴上直白,“找线索、寻证据是我的事,您都到黄泉路上去了,不用您费心费力。” 岑太保本就又气又痛,被这话刺得胸口起伏,好不容易才缓过来。 “即是对废太子发难,那必然还是五殿下、六殿下、八殿下、九殿下几人最为可疑。” 沈临毓听他这么说,轻哼了声:“二殿下、十殿下早前就病故了,十一殿下那时年纪小,至于后头那几个比我都小几岁的就更不用说了,老大人这是把剩下来的都数了一遍?行,继续。” 岑太保又道:“圣上的儿子还是太多了,几位亲王想越过来、终究是隔了一层,您看看,折腾了回巫蛊案,还留下这么几位。 我今儿嘴巴不遮拦,说句最难听的,殿下们都出了事,圣上也还有一个您。 在过继亲王的儿子和认回亲生儿子之间,圣上、朝臣都知道怎么选。 因此,我才是前头那个想法,亲王们没有必要,还是几位殿下最是可疑。” “那我换个问题,”沈临毓看起来接受了岑太保的理由,又问,“巫蛊案里,谁最无辜?” 岑太保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沈临毓道:“吉安侯、肃宁伯、忠勤伯、金太师、周少傅、东宫太子三师三少,这些满门抄斩的人之中,谁最无辜、最好入手翻案?” 岑太保的呼吸一凝。 眼前,是这些旧人鲜活的面容。 良久,他长长叹息一声:“周少傅。” 沈临毓颔首。 原本,问到这里也是差不多了,但灵犀之间,他想到了余姑娘对金夫人之死的执着。 其中缘由,并不是单单给她母亲一个念想这么简单。 和余姑娘见过面之后,母亲虽没有催着要如何如何,但也回忆了不少旧事,在她的印象里,余姑娘的母亲闺中孤独,而金太师的儿媳是她唯一的好友。 或许是因着这一层关系,余姑娘母女对金夫人的死多有关注。 思及此处,沈临毓便又问:“金太师呢?” “金太师……”岑太保顿了顿,而后闭上眼,叹道,“是,我落井下石了,但他把推下井的不是我,我不清楚是谁…… 这事上,我的确对不住他,但话说回来,那等局面下,有我没我,他都活不了。” 他闭着眼,因此并未看到沈临毓眼中一闪而过的讽刺之色。 沈临毓从岑太保的应对里察觉到了违和。 比起松口前的紧绷和防备,随着岑太保吐露真话,他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不说多么得游刃有余,但起码也算能顾着进退了。 在这种进退之下,岑太保回避了这个问题。 看来,他有一番猜测。 不敢说吃准了,但岑太保对那人的身份揣摩了七八分。 巫蛊案的主谋可以随便说,陷害金太师的黑手却回避着。 事到如今,岑太保都想保一保那位,显然不是讲义气,更像是利益。 啧! 厢房搜完了,人手站在院子里。 沈临毓往外看了眼,示意他们进来。 岑睿兄弟两人也赶紧进来,站在岑太保身边,忧心又惶恐。 他们听不到父亲和郡王说了些什么,只是在焦急等待的过程中,越发看清了自家的末路。 死到临头的滋味,谁能不怕? 夕阳西下、灯火通明。 镇抚司查抄还在继续。 岑太保精神不济,在干干净净的花厅里、靠坐着圈椅犯迷糊,睡不深不沉,不住惊醒,使得人愈发疲惫。 太保夫人抓着她的佛珠,一遍遍的“阿弥陀佛”,只是诵经的语速透露出了她的心情。 年少的孩子都睡过去了,大人们提心吊胆。 角落里,岑睦那个被制住了的姨娘嘴里依旧塞着布团,披头散发,模样狼狈,但她的眼睛格外的亮,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火,满是同归于尽的兴奋和癫狂。 四更天,沈临毓走进了花厅里。 岑睿猛的站起身,岑哲把岑太保叫醒。 岑太保混混沌沌着,也想站起来,胳膊支着扶手、两次发力又都跌回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两个儿子过来架住他,手上吃劲,忙不迭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支撑得比白日时更费劲了。 也就是说,父亲的双腿更发不出力,整个人在往下坠。 岑睿伤心极了。 明明、明明不久之前,父亲精神烁烁,展望着对阿睦高中后的路,这才多久、这才多久! 从阿睦落榜、失踪,父亲闭门思过间迅速苍老。 但这份老,眼看着也要到头了。 岑太保哑声问:“王爷查完了?” “差不多了,”沈临毓道,“让人尽量手脚轻些,各处变化不大,诸位赶紧收拾收拾、趁着还有锦被软床再好好睡一觉,过几日圣上裁定之后,可就难了。” 这话听得太保夫人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沈临毓扔下这话,转身往外走。 迎面,穆呈卿打着哈欠过来,眉宇间写着疲乏:“下人仆妇都使人看管着,府外头也围了,一个也别想走。只先前回了娘家的那一位,除非圣上明确发落,否则安国公府想来不会轻易交人。” 沈临毓一面走,一面道:“安国公不止想要女儿,还想要外孙。” “他想得挺美?”穆呈卿啧舌。 “让他美吧,”沈临毓低声道,“拖几天,让他自己去御书房里哭一哭,我再禀了圣上把外孙给他。” 穆呈卿诧异:“你都没有顾上更小的那几个,就单拎了那外孙? 想卖安国公一个好?你是这种人吗? 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除了受余姑娘致使,还愿意给别人做人情了?” 沈临毓:…… “不是,”他的声音更低下去,“事到如今岑太保都想保一保的人,安国公算一个,那就喂个饵,试一试。” 穆呈卿正色,回过头往身后的花厅方向看了一眼。 他知道沈临毓没有说完的意思。 京城下了一场春雨。 雨水之后,岑家的结局也定了。 有当年的同考官扛不住,交代了受上峰示意、让他对监考的这一房舍的考生多加关注,也说了一位副考那时反常地来他这房舍好几次。 受到舞弊影响、但再之后的春闱高中的考生,此刻在京中任职的,由林珣牵头纷纷站出来,指证考场中的怪异之事。 一道道审、一遍遍查,终是追溯到了岑太保头上。 科举舞弊的罪名摁住了,早前预备好的沙土倾倒下,一座高塔直直而起。 收敛钱财,吞田并地,结党营私,冯正彬、薛文远、黄镇的名字陆续出现,又是纵容子弟行凶,除了脱逃的岑睦,还有手握两条人命的定西侯夫人岑妍。 安国公跪在御前痛哭流涕,一面和岑文渊割席、说自己对他的违法全不知晓,一面又心疼女儿、外孙儿,请永庆帝开恩。 永庆帝烦得要命,让他去外头跪着,别在跟前碍眼。 沈临毓到的时候,安国公在御书房外跪得左摇右晃、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 见了他,安国公又赶紧道:“不瞒王爷,内子挂念外孙挂念得病倒了,小女也是以泪洗面,还请王爷多美言几句。” “我尽力。”说完,沈临毓随海公公进去了。 沈临毓和永庆帝单独谈了一个多时辰,安国公当真撑不住的时候,才见他出来。 “国公爷放心,如何处置岑家,这两天诸位老大人也都和圣上表达过想法,圣上已是有了考量,”沈临毓扶了他一把,“圣上让您别跪着了,回家去吧,以后好好管束孩子,他若往后还想做岑家人,那就别怪圣上。” 安国公一听就明白,激动地连声道谢。 午后,旨意下。 岑文渊和两个儿子、两个成年的孙子斩立决,女眷及更小的孩子流放关外、永不得入关,继续搜捕下落不明的岑睦。 岑氏之事,由定西侯返京之后再做处置。 脱身的只有章瑛母子,以及彻底剃了头发出家的岑琅。 岑琅知道,这是她逃出生天的代价。 镇抚司往岑家拿人,哭喊声一片。 太保府坐落的大街上,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不远处的马车上,陆念撩着帘子,一瞬不瞬地看。 岑文渊已经走不动了,被镇抚司的人拖出去。 太保夫人在痛骂着岑睦,岑睿怪父亲不该逼他把岑睦认回来,岑哲骂他管不住下半身、别在外头睡女人就不会有岑睦这个人。 岑瞳苦劝父亲,岑瞻求着叔父,只盼着安国公府能多多少少打点打点,让流放的亲眷这一路上能好走一些。 那一行人走远了,哭声骂声也越来越远。 陆念缓缓放下了帘子,转头看向了被阿薇和闻嬷嬷一左一右钳制在中间的人。 “你的娘家倒了,”陆念笑了起来,毫不留情,“这出戏好看吗?” 岑氏动弹不得,手脚被捆着,嘴里塞着布团,她只能发出唔唔唔的声音,浑浊的眼睛凸着,戾气十足。 “你们岑家的恶事、你的歹毒心肠,天下皆知,”陆念一字一字道,“现在,回庄子里去,该轮到我们算总账了!”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6章 我不及你,远不及你(五千大章求月票) 马车沿着长街一路行。 外头的声音透过车厢传进来,嘈杂的、热闹的,议论声、叫卖声。 渐渐的,那些声音一点点消失了。 车外静了许多,只有车轱辘压过路面的动静。 岑氏那繁杂的心也随着这一路的变化而冷了下去,就像是被划出了一个口子,身体里的精血、那股生命的精神气从口子里散溢出去,一点点地干了。 这一刻,比先前在太保府外看到岑家众人被带走时,更让岑氏感受到,等着她的是真真正正的末路。 视线落到了陆念身上,岑氏浑浊的眼睛看着她。 她以为自己会怨恨滔天,会不甘愤怒,但或许是没了精神气的缘故,那些情绪一丁点都冒不出来。 于是,岑氏想,死就死吧。 她杀过人,一盒添了松子的点心,一包磨成细粉的莽草,动了手指的事,轻飘飘的。 今时今日被陆念杀了,也不过是轻飘飘的。 杀人,还能杀出花来? 这么想着,岑氏整个人都软瘫瘫的。 马车停在庄子里,闻嬷嬷把她拽下车时,岑氏都是一副半死不活、随便极了的样子。 廊下,李嬷嬷哆哆嗦嗦站着。 阿薇一眼扫过去,见她缩着脖子点头,这才低声与陆念道:“都准备好了。” 陆念一路上都在打瞌睡,人也惺忪,闻言眼神亮了起来。 “那就好,”陆念道,“不枉我精心准备了这么久。” 岑氏这些时日瘦了许多,吃喝不顺心,腿伤后行动也少,在庄子里浑然不知外头事,几月间不说皮包骨头,但也没多少肉了。 身强体壮的闻嬷嬷一个人就能拎得住她。 岑氏先前住的小院里安静极了,除了那不声不响的李嬷嬷,再没有其他人。 闻嬷嬷强势地把岑氏拖进了屋子里。 岑氏进门后她恍然发觉这屋子与之前很不一样,可没等她看清楚就已经被迫着移步换景,晕头转向。 等被摁在了榻子上,岑氏闭了闭眼缓过那阵眩晕之感,这才看向四周。 的确是她住了几个月的屋子。 只是,内里的陈设布置截然不同了。 先前空荡荡的,一眼能望到头,没有多少家具。 正中那张桌子遭受过陆念的匕首,也被李嬷嬷几次掀翻,又破又旧。 窗户不怎么透光,白日间里头也是暗沉沉的,叫人很不舒服。 床上的幔帐不晓得是哪一年的旧物,松松垮垮、多年没洗,一股子灰尘气。 而现在,全变了。 窗户纸重新糊过,春日下午的阳光撒进来,映亮了室内。 一整套的家具摆开。 靠着墙的架子上摆了不少书册与摆件,两个大博古架拦在寝间和中屋之间做隔断,上头是顽石、珊瑚、香炉。 花架上,白瓷花瓶里插着杏花枝,花朵绽放。 桌子半旧不新,八拼的攒盘堆了两套,装满了各色坚果饴糖,摆得不精致,但满得几乎溢出来。 岑氏看清楚的这一瞬,呼吸跟着凝固起来。 上一刻还半死不活的人,下一刻眼中恨意不甘聚集,精神气涌回了身体里,顺着那道口子沸腾一般地往外冒。 她狠狠得看着坐在桌边的人。 她知道,那不是白氏,白氏不会穿那么艳红的衣裳,那人就是陆念。 可或许正是因为那是陆念,岑氏的火气才会抑制不住。 陆念把岑氏的反应看在眼中,不由地哈的笑了声,问:“喜欢这样的富贵满盈吗?你定是喜欢的,所以才会杀了原本生活在富贵里的我母亲,鸠占鹊巢、取而代之!” 岑氏挣扎着身子,唔唔叫唤。 闻嬷嬷上前,取走了岑氏口中的布。 积攒在嘴巴里的唾液没有了封堵,干涸的喉咙一时间又咽不下去,口水顺着嘴角涌出来,让岑氏狼狈极了。 但她顾不上那些狼狈,嘶哑的声音里全是恶毒,岑氏道:“你很得意?” “我这是好心,好心让你再体会体会这镜花水月,这些本不该属于你的东西,你强占了三十年,够本了!”陆念说着抬起手,指着各处,眼中含恨,“我就是想不明白,不过就是些点心,不过就是些玩物,就为了这么些东西…… 是,你不富贵,岑家当年还没有这么富足的日子。 你眼红,你嫉妒,你眼皮子浅到看什么都稀奇! 可再稀奇再富贵,抵得过人命吗? 我母亲的命,竟然只值这些玩意儿!” 岑氏呸得唾骂道:“你生来就是侯府千金,你懂什么?” 陆念正要说什么,举起来的手被拉了下来。 那是阿薇。 阿薇就坐在她边上,刚刚那点工夫里,默默地剥了一小把松子仁。 掰开陆念的手中,阿薇把松子仁放在上头,冲她笑了笑。 陆念那翻涌着的情绪不由地缓和了些。 温柔地看了阿薇一会儿,再扭头面对谩骂的岑氏时,陆念的眼神又沉了下来:“你很懂,所以,我把这些东西又摆在这儿了。” 这些,岑氏曾经嫉妒到发疯的东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陆念吃完了手中的松子仁,擦了擦手,取出一张纸来。 “休书,”陆念道,“你摁个手印。” 隔了半间屋子,岑氏其实看不清那张纸上写了什么,她只是质疑:“休书?谁休谁?” “我父亲休你,”陆念道,“怎么?不把你休了,难道还让你受陆家香火?” “侯爷根本不在京中!”岑氏吼道。 她知道这事。 定西侯奉旨出京,前后一两个月。 “调走定西侯”是伯父年前来看她时,他们说定的事,也是因为看到了伯父还出了些力气,岑氏这些时日压着心中焦虑和火气,没有一直逼迫岑家。 “凭什么?”岑氏咬牙切齿,“你凭什么下休书?这就不是你父亲的主意,你一个当女儿的,管得也太宽了!” “凭什么?”陆念垂着眼,睥睨地看着她,“凭你现在在我手上,凭我现在说话最有用,我拿出来的东西,你得认,父亲也得认。” 岑氏唾道:“呸!” 陆念面不改色地,掏出那把匕首,按在了桌上。 岑氏看到了,不禁后脖颈发麻,几乎是一瞬间,她想起了那匕首刺穿大腿的痛处,听到了刀尖深入桌板的声音。 陆念放下匕首就没有管了,她抓了一把松子,剥一颗、吃一颗。 阿薇则站了起来,拿过匕首、银光出鞘,一步步走向岑氏。 岑氏的手脚依旧被捆着,折腾到现在,不管情绪多激烈,身上是没有多少力气了。 闻嬷嬷依旧谨慎。 她先另取了绳子绕在岑氏的身上,把她连人带榻子一起捆了,然后才解开了岑氏手上的绳子,在岑氏反应缓过那阵麻劲之前,闻嬷嬷手上巧劲,把那两条胳膊都卸了。 脱臼的痛激得岑氏哀嚎,额头上立刻发了一层汗,连大口喘气都辛苦无比。 在这般痛苦之下,阿薇拿匕首割破手指的那一点,岑氏甚至无知无觉。 鲜血从手指上涌出,阿薇拿过休书,把岑氏的手指摁在上头,拿给陆念看。 陆念点了点头,又看向动弹不得的岑氏。 岑氏这时已经连骂人都骂不出来了。 陆念却是谈兴正足,一面吃松子,一面说话。 “我这人最讲道理了,死也要让人死得清醒。” “就像你们岑家,你那伯父伯母,他们走得明明白白,因为查抄之前闻嬷嬷去了一趟,给了他们解释。” “你这儿也一样,虽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但我会给你一个答案,省得你们前后脚上路的人,在黄泉路上碰着了,岑太保跳起来要掐你,你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科举舞弊之事,镇抚司好像盯了很久了,只是始终差点儿运气。” “他们的运气是你,就是你岑氏。” “你怕被岑太保拖死,想着不能那样白死,所以写下了彭禄、三十,藏在床褥底下。” “你知道李嬷嬷会翻找,你也不怕她翻,因为你笃信只靠这两个词根本寻不到方向,可惜你错了。” “彭禄在镇抚司案上有名,彭家一下子浮出水面,岑睦的丑事是你亲手交给我们的,要没有这一条路,岑家还能再撑一撑。” “你说说,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就是你们岑家人。” “你是,岑睦是,岑太保也是。” 说到这儿,陆念忍不住哼笑了声。 岑氏却久久回不过神。 岑家一屁股烂泥巴,她以为定是伯父出了差池、以至于落到现在这田地。 却是压根没有想到过,自己写的那四个字,成了一张催命符。 再一想到她会写那张纸的缘由…… 阴毒的视线投向阿薇,岑氏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 都怪这臭丫头! 要不是被余如薇蛊惑了心神,她怎么会写! 陆念从盘子里拿了一块桂花酥,咬一口细细地嚼:“去年秋日,在府里后花园中新打的桂花,一直藏到了现在。 从我决定回京那日起,我就日日夜夜地想,真到了这一天,我要做些什么。 桂花酥总是不能少。” 岑氏从巨大的痛苦中缓过来了些,牙缝里逼出声音:“疯子!” “是啊,我是疯子,”陆念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疯狂,“你知道我是怎么疯的吗?” “我母亲死的那一天,我就要疯了。” “你一定记得很清楚吧?你来探望她,毒害她,当你关心她病体时,你就是那个下毒害她的真凶。” “你有多嫉妒她,就有多恨她,恨到要毁了她的一切,包括我和阿骏。” “你最该后悔的是把我嫁去余家,你不知道余家内里什么样,那我来告诉你,想在余家活下来,要么行尸走肉、要么发疯发颠。” “你若把我远嫁到一个好人家,长辈宽厚、丈夫体贴、儿女双全,我过得太平又安宁,就不会回来了。” “可余家不是,就像你想给阿骏娶个听话好拿捏的,却娶到了桑氏,冥冥之中,就是如此。” “余家几年间陆续都出事了,他们为什么都死了,因为我杀了他们。”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毒死的、逼死的,吓死的。” 陆念说得很慢。 语速平静得不似在说她曾经报仇的经过,只是阿薇和闻嬷嬷知道,陆念的心千疮百孔,流血生脓。 好在松子瓜子多,陆念手上能剥到东西,不至于把手指又扣出血来。 岑氏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 她嘀咕过余家之事蹊跷。 怎么可能短短几年间,一家上下跟撞了邪一样接连出事,原来、原来背后藏了这么一个讨命鬼! 桌上,松子壳、瓜子壳堆起、像小小的山。 陆念的眼神时明时暗:“我那婆母郭氏,老虔婆和你一个毛病。 脑子有病,夜里睡不好,梦里全是胡话,做起梦来全是杀人放火。 她是被我吓死的,因为她做梦梦到的,和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像了,她分不清真假,以为自己杀了人、放了火。 她活该! 我那前大嫂是被她折磨死的,续弦来的也半癫不癫的,二嫂麻木不仁。 她该死的。 你也一样,你也该死的。” 恐惧后知后觉地从岑氏的心底深处冒了出来,她这才意识到,她还是怕死的。 先前的随波逐流在看到一屋子的变化后就被冲散了,余下的愤怒和不甘重新支撑起了她,然后在陆念的这些“进攻”中溃不成军。 杀人,真的能杀出花来。 心狠手辣、胆大至极的陆念一身浴血,再回京城来,她竟然把这么一个杀癫了的疯子当小时候那个只会撒泼的蛮子看! 是她看走了眼! 彻底看走了眼! 陆念亲手研磨了莽草,细细的粉末倒入碗中。 阿薇从架子上取下一个小瓷罐,里头装着的是凤髓汤。 陆念挖了一勺,和粉末一起倒水化开。 水温正好,她在榻子边的绣墩上坐下来。 闻嬷嬷掰开了岑氏的嘴。 陆念喂一勺、闻嬷嬷逼岑氏咽一口。 岑氏太懂莽草了,知道想白氏那样积少成多的慢性中毒是什么样,也知道陆念下足了药量这么一碗下去又是什么样。 死到临头的恐惧间,眼泪从岑氏浑浊的眼睛里滚出来,她没有办法说话,只能呜呜地哭。 陆念喂完了整整一碗。 突然间,她问:“你觉得我狠吗?” 岑氏还没有回答,也回答不了,陆念自己摇了摇头。 笑容灿然如火烧艳阳,带着不寻常的灼热气息,陆念一字一字道:“我不及你,远不及你。” 窗外晚霞映天。 莽草之毒来势汹汹,岑氏在抽搐中口吐白沫。 陆念看着她,微微启唇,轻轻的曲调从她口中飘出来,是她记忆深处、母亲曾哼唱过的儿歌。 时断时续,不记得哼的是对是错。 天黑时,岑氏彻底不会动了。 闻嬷嬷探了岑氏的脉搏,确定她咽气之后,朝阿薇和陆念点了点头。 阿薇点亮了屋子里的油灯。 陆念最后再看了岑氏一眼,起身往外头走。 阿薇陪着陆念一道走。 这里剩下的留给闻嬷嬷,她会收拾好。 阿薇挽住了陆念的胳膊,柔声细语地道:“饿吗?” 陆念应声:“有一点。” “想吃什么?” “喝粥吧,”陆念想了想,道,“我小时候不舒服了,母亲就说喝粥好。” 马车赶在城门关闭前入城。 春晖园里,灯火通明。 阿薇去厨房里熬粥,粥耗工夫,她抽空去看陆念。 陆念躺在正屋那张大躺椅上,呼吸平缓,已是睡着了。 阿薇给她盖了张毯子。 陆念似是被惊了下,眼睛却没有睁开,只含含糊糊地喊“娘”。 阿薇一下子就懂了。 陆念的梦里有她的亲娘。 那是春光明媚的春晖园,小床被搬到了院子里,还不到三岁的陆骏坐在里头。 白氏拿着拨浪鼓逗他。 那鼓是定西侯亲手做的,以前是陆念的玩具,陆念大了几岁、不喜欢玩了,陆骏的年纪正好,一双眼睛盯着鼓、咯咯直笑。 陆念折了几支杏花,她四肢伶俐,学走路就快,跑起来也稳。 嬷嬷们在后头小心翼翼地护,陆念在前头举着花枝跑得满头大汗。 “娘,您看!”她献宝一般把花枝递过去。 “好漂亮!”白氏夸赞,掏出帕子给她擦汗。 陆骏伸手抓花瓣,直接往嘴里塞去,急得陆念赶紧拦他。 “不能吃,不能吃!”陆念把那只软乎乎的小手从嘴巴里救出来,“笨弟弟!” 白氏笑个不停,丫鬟嬷嬷们也一块笑。 她们都还记得陆骏刚出生时、陆念说的“丑,不要;笨,不要”。 小小的孩子,明明是有什么事儿转头就忘的年纪,那句笑话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笑什么?这般高兴?” 定西侯的声音从院门那儿穿过来。 陆念寻声看去,见了他,眼睛明亮起来,飞扑着又去献宝:“娘说漂亮。” “是,漂亮!”定西侯一把将她捞起来,让她坐在肩膀上,“花漂亮,阿念也漂亮。” 漂亮的陆念笑得肆意。 她喜欢骑大马。 花枝像是她手里的马鞭,她兴高采烈地喊着“驾!” 定西侯由着她高兴:“再过两年,爹爹带阿念去骑真的马。” …… 后来,白氏走了,岑氏进府。 定西侯提过几次,陆念怨他怪他,说什么也不肯去。 再过很多年,陆念都没有骑过马。 良久,陆念睡醒了。 她吃着热腾腾的粥,拧着的胃慢慢缓和下来。 “我想去骑马,”她忽然和阿薇道,“过几日,我们骑马去吧。” 阿薇会骑马。 陆念不会。 阿薇没有说这个扫兴,她只是点头附和:“好呀!”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7章 您也从来不认识我母亲(五千大章求月票) 翌日。 阿薇起得很早,或者说,这一整夜她睡得都不算沉。 闻嬷嬷不在,阿薇夜里就和陆念一道睡,母女两人挨着。 陆念睡得不安生。 倒也不是魇着了,总是半梦半醒地翻身。 阿薇记挂着,有点儿动静就醒,然后轻轻拍着陆念的胳膊。 陆念直到天快亮了才睡踏实。 不多时,阿薇轻手轻脚起来,披了件外衣,交代青茵看顾陆念,自个儿回房梳洗。 小厨房里,毛婆子炖着汤。 院子里丫鬟压着动静做事,闻着厨房里飘出来的味道,肚子咕噜咕噜叫。 真香啊…… 只这般看,这是极其普通的一天清晨。 除了姑夫人起得晚些,并无任何不同寻常之处。 再说,姑夫人素来随心所欲,原本也不是每日定时起、定时睡的人。 而这份寻常,在闻嬷嬷回府后,如巨石落入湖面,一声巨响、水波四溅。 “你说什么?”陆骏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今日陆致书院不上课,晨起便在院子里练拳。 年前打了一次架,年后他新拜了夫子、换了书院,祖父也请人教他基础的功夫,不求以后能领兵,起码日常与人往来时不会吃亏。 陆致这个年纪才入门,确实十分辛苦,但他自己有心练,嘴上喊着苦,却也没有偷过懒。 桑氏心疼儿子,又看不得陆骏在岑氏的真面目被揭穿之后、心神恍惚回不过来神,干脆好言好语“哄骗”了一通,让他给陆致鼓励。 父子两人一块练。 三十多岁的陆骏更不可能练出花来,但扎个马步、打一套五禽戏,总是强身健体、有益无害。 因此,陆致在家时,父子两人多练一会儿,早膳吃得也比平日晚。 闻嬷嬷来报信,他们夫妻和陆致还都坐在桌边。 见陆骏追问,闻嬷嬷面无表情、一字一字又重复了一遍:“昨儿晚上,岑老太太病故了。” 陆骏的手一抖,筷子没有夹住,饺子落回碗里,热汤溅在他脸上眼皮子上。 他没有顾上擦拭,喃喃道:“病故?真的是病故?” 陆致半张着嘴,显然想说些什么,被桑氏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只能悻悻闭嘴。 桑氏深吸了一口气。 能是病故吗? 侯夫人去世这么大的变故,庄头得麻溜地来报信,天不亮就在城门外等着、门一开就往府里赶。 门房见了人,把庄头引进来,当面与他们夫妻细说。 现在,上午过去了一半,庄头没有影子,报信的是闻嬷嬷。 这其中是个什么意思,还用再问? 桑氏没有问,她的注意力放在了“岑老太太”那个称呼上。 大姑姐向来直呼“岑氏”。 阿薇一半“岑氏”、一半“侯夫人”,怎么分的得看她的心情和语境。 闻嬷嬷倒是一直都依着规矩称呼“侯夫人”,这个“岑老太太”还是头一次用。 “嬷嬷是指侯夫人?”桑氏故意问。 闻嬷嬷面不改色地答:“休书上按了手印了,那位岑老太太已经不是定西侯府的侯夫人了。” 这下,别说陆骏愣住了,陆致都不由“啊?”了一声。 声音落了,陆致转念又一想,人都病故了,是不是侯夫人好像比不上性命的事情重? 桑氏抬手按了下眉心:“休书在大姑姐手上?” “是。”闻嬷嬷道。 桑氏又问:“那侯夫、岑老太太此刻在庄子里,等着收殓?” “是的,”闻嬷嬷看了眼陆骏,又看向桑氏,“虽说不再是定西侯府的人了,但怎么也是二老爷的生母,岑家如今也没人了,得靠二老爷操持着把身后事办了。” 桑氏听到这儿,暗暗叹了一声。 看来,大姑姐是把什么事情都安排好了。 闻嬷嬷只是来知会一声而已。 她便道:“是这个道理。” 桑氏让姚嬷嬷过去了一趟。 不多时,陆驰紧赶慢赶地过来,不算远的距离,他走得满头大汗。 简氏在后头追,一进屋子便冲桑氏点了点头,神色十分为难和不安。 “母亲病故了?”陆驰追问,“休书又是怎么一回事?” 闻嬷嬷直直看着他:“奴婢以为,二老爷应当是想得到的。” 陆驰呼吸一紧。 他当然有想到过。 在他想让大姐高抬贵手被拒绝时,他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快到,昨儿岑家被镇抚司带走,今日就…… 大姐甚至没有给他和母亲道别的机会。 一旁,心不在焉的陆骏猛然抬起头,像是忽然间想通了什么一般,问:“嬷嬷是从外头回来的?” 没等闻嬷嬷回答,陆骏又问:“你是从庄子上回来的,所以、所以……” 他说不下去了。 答案就在脑海里,清晰至极。 在场的其他人都心知肚明,唯有陆致后知后觉,在长辈们微妙的神色里反应过来。 他还在想着先前的“轻重”,此刻也无瑕再想对错是非,能想起来的是表姐和他说过的那些话。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说白氏祖母,说表姐和姑母在蜀地的日子…… “父亲,”陆致脱口而出,“表姐她们……” 心里话很多,成不了句子,很难完整表达。 陆骏却没有顾上听,他倏地起身往外头跑。 边上的桑氏,擦肩的陆驰,谁都没有拽住他。 陆骏闷头跑进了春晖园。 阿薇见他过来,就晓得闻嬷嬷已经来报信了,便走上前道:“我母亲还未起身,舅舅有什么事,等等再说吧。” “还没起?!”陆骏抬步要往里头走,“这么大的事,她怎么还能睡得着?” 阿薇抓住他的袖子就拦:“夜里睡不好,白日多补补。” “她都杀、杀人了,她能睡得好?”陆骏憋着火,倒也没硬挣扎,压着声音道,“怎么能、她怎么能?她不是最恨、最恨那人吗?怎么能和那个人一样杀人?” “舅舅现在知道杀人不对了?”阿薇问。 “我何时说过杀人是对的?”陆骏反问,“我只是说,她不该……” 啪—— 半启着的窗户被猛地推开了。 披头散发、只着中衣的陆念就站在窗户里,一双凤眼扫向陆骏:“我不该什么?” 陆骏闻声转头,愕然看着她。 此时,陆致到了。 他看到阿薇,他拳头紧握,眼眶泛红。 阿薇瞥他。 他瓮声瓮气道:“你杀鸡就杀鸡,别、别……” 阿薇轻轻笑了下,拍了拍他的脑袋。 其他人落在后头,陆续进来。 陆念的视线从所有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陆驰身上:“人还在庄子里,你去收殓了吧。 休书在我手里,她不进陆家坟、不受陆家香,你自己挑地方埋了,要磕头上香就去。 我上次就说过了,你是她亲儿子,你的孝心是理所应当的。 等岑家人那些人砍头,你要去收殓也是你的事。” 说完,她又看陆骏:“你呢?你要不要去?” 陆骏张了张口,一时无言。 杀母之仇、三十年的养育之情,若是能几句话说明白,倒也不用纠结了。 百善孝为先。 陆骏深以为然,他孝顺了三十年,有朝一日知道孝顺错了人,仇恨是真、养育也是真。 家中姐弟三个人,大姐一直在恨,她就没有认过继母的养恩,二弟是继母亲生的,生恩养恩明明白白,只有他夹在中间,两边都是悬崖。 他这些时日的内心一直很割裂,像大姐那样对待岑氏,他做不到那么狠绝;但像从前一样孝顺,也绝无可能。 陆骏迟疑间,听到了陆念嘲讽的一声笑。 笑得他天灵盖都发麻。 “是,”陆骏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稳住摇晃的心神,把话说明白了,“我知道你恨她,你恨得理所应当。 不止是她,还有岑家,这三十年里对陆家的伤害,有母亲的性命,有数不清的银钱,这些都是你该恨她、揭穿她的理由。 你想让父亲休了她,想让她做过的恶事大白天下,只是碍于岑太保,之前一直没有做到。 现在岑家倒了,她没有靠山了,她在庄子上被看管得动弹不得。 她杀害两条人命的事,连圣上都知道,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一半了,你难道不应该等父亲回来吗? 休也是父亲休她,你为什么越俎代庖、亲自动手? 下休书就算了,你还、你还…… 你何必呢!” 陆念又哼笑了声,理都不理陆骏,转身离开了窗户边。 陆骏说不通她,又看阿薇:“你也是,你才多大?你怎么就……” 这个外甥女,她的手可以下厨、可以杀鸡,但怎么能…… 大姐自己疯得要命,这种事情怎么还能让女儿跟着一块上? 阿薇抿了抿唇:“我也觉得母亲不该动手。” 陆骏一愣,狐疑地看着她。 “应该把岑氏扭送去官府里,让她跪在大堂里,由官府审问她杀人的经过,关在大牢里等三司准了死刑,”阿薇语速放慢了,嘲讽之情溢于言表,“然后她被拖去刑场,路上被看热闹的百姓砸一脸的臭蛋、坏菜帮子,被人指指点点着砍头,脑袋掉在木桶里,血流一地,您还没来得及去收殓,拿着馒头的人就一拥而上去蘸血,血馒头拿回去给人吃。” 陆骏的脸色苍白。 不止他,其他人的脸色也难看至极。 “你愿意吗?能接受吗?”阿薇质问着,“我母亲不愿意、不能接受! 被休了的侯夫人,她也曾经是侯夫人。 岑氏可以受千刀万剐,但定西侯府的脸面不能那么落在地上被人踩! 我母亲过得再苦再难时,都没有忘记过自己姓陆,没有跟人低过头,没有被人打折过脊梁!” 所以,一身傲气的陆念在余家格格不入。 没有随波逐流,也没有麻木不仁,她从未习过武,却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让岑氏死在刑场上,做不到;让她苟延残喘活下去,也做不到,”阿薇的眼睛不知不觉间红了,“她只能‘病故’在庄子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种送人上路的事,三十年夫妻,外祖父不好做;母子血亲,二舅舅不能做;那怎么办?舅舅您会做吗? 除了我母亲,还能有谁? 她心里流的血不比谁少,她脚下踩过的刀山数不胜数! 我不陪着她,她指望您、还是指望外祖父?” 陆骏哑口无言。 道理就是这番道理,他都听得懂,他也能理解。 疲惫和痛苦从五脏六腑里涌出来,陆骏不禁蹲下身子去,哽咽着道:“我不是说要那样,我只是、只是觉得你母亲她……” 阿薇问:“觉得她太狠了?” “她这样,一样是杀人,对二弟来说,她也成了杀母的仇人,”陆骏努力想说明白自己的想法,“难道以后她和二弟也要不死不休吗? 她这样,我都不认识她了……” 阿薇笑了起来,眼底却没有一丁点的笑意:“您认识过谁呢?您认识过岑氏吗?您也从来不认识我母亲。” 陆骏无声哭泣。 陆驰的身形也摇摇晃晃的,哑声问阿薇:“我母亲她、她是什么病……” 阿薇看向他。 没有迂回,也不掩饰,她说得很直白:“莽草中毒,我外祖母怎么死的,她就是怎么死的。” 陆驰的眼泪滚滚落下,抹了一把脸,背过身去、又是泪流满面。 桑氏看着那没有了人影的窗户,眼中晶莹。 “病故”有很多种,大姑姐选了最决绝的一种。 不奇怪,这就是大姑姐会做的事。 刀山火海的,她一直都是义无反顾。 “世子的确不认识大姑姐。”桑氏道。 忽然的声音让陆骏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妻子。 “她一声不吭地把事情都做完了,周全的是世子你!”桑氏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若是等侯爷回来再行商议,那在表态之时,这两兄弟要怎么办? 拦还是不拦? 劝还是不劝? 事先知详情和事后被通知,心中承受的压力截然不同。 陆骏显然不是个能扛得住压力的,且一直在恩与仇之间被拉来扯去。 桑氏想,对于这个亲弟弟,大姑姐再恼再恨再看不上,最终还是手下留情的,全然看在了一母同胞的份上。 嘈杂的春晖园又安静了下来。 陆骏失魂落魄地走了,闻嬷嬷陪着陆驰夫妻两人去安排后事,只陆致留了下来。 阿薇去小厨房准备早膳。 陆致跟进去,一眼就看到毛婆子抹着眼泪和阿薇说话。 “姑夫人苦啊,心里苦得很!” 阿薇低低应了声。 陆致小心翼翼挨过去,道:“我刚才没有说完。” “那你继续说。”阿薇道。 “你杀鸡就杀鸡,”陆致的视线落在了阿薇忙碌的手上,重重抿了下唇,“你别、别那样做,话本子上说会有瘾的,你要闲不住就杀鸡,庄子上鸡很多。” 阿薇噗嗤笑出了声。 “你看的什么话本子?”她瞧了陆致一眼,道,“杀人不一定有瘾,但杀人一定有欲。 你看岑氏,她就是贪欲,是嫉妒。 我母亲是恨,好在,她现在也没有别的恨不得杀了的人了。” 陆致所有所思。 阿薇把面条盛起来,端回正屋里去。 陆念已经梳洗收拾好了,坐在桌边,支着腮帮子,眼神不晓得落在何处,人恹恹的。 阿薇对她的状况并不意外。 这两年支撑着陆念的目标达到了,也让她失去了方向。 但是,有些事是必须要做的,也必须亲手去做,那样才能从梦魇里真正走出来。 之后几日,陆念没有主动问起过岑氏的身后事。 还是闻嬷嬷与阿薇禀了一声,说“都处理妥当了”、“一切从简”。 “陆驰接受了?”阿薇问。 闻嬷嬷直言:“他没得选。” 春雨一连下了好几场,京城转暖。 镇抚司将岑家的案子收尾,忙碌了许久的沈临毓终于得了些空闲。 临近中午,他进了广客来,与翁娘子打过招呼后就往后头走。 翁娘子忙唤住他,指了指楼上:“姑娘不在后头,她和姑夫人在雅间。” 沈临毓道了谢。 将沈临毓引到空置的雅间,翁娘子又往长廊深处走,到最里头的房门外,她停下脚步,轻轻地在门板上敲了两下。 静等了一会儿,阿薇开了房门。 翁娘子压着声音道:“王爷来了,在常坐的那间。” 阿薇回头往里看了眼。 里头摆了张长榻,陆念睡着。 “娘子帮我看顾一会儿。”阿薇说着走出来,半带上房门,留一条缝让翁娘子看着。 那厢,沈临毓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 等那声音进来,他抬头看去,不由皱了皱眉:“余姑娘看起来很累。” 阿薇也不与他说虚的:“我母亲这些天精神不大好。” 沈临毓挑眉。 本想说岑家的事情了了,为何还…… 下一瞬,他就明白过来了。 余姑娘曾经说过“我想给我母亲一个念想”。 查清金夫人的死因是念想,岑氏的存在也是念想。 现在,那份念想消失了。 再一想到陆夫人的病,沈临毓不难想象余姑娘的忧心和疲惫。 “所以才来铺子里?”他问,“闹哄哄的西街比府里让陆夫人舒坦些?” 阿薇愣了下,而后轻轻一笑。 是了。 她之前和王爷表达过这个意思。 沈临毓又问:“能有效吗?” “多少有一些,”阿薇顿了顿,道,“她这两年好转许多,我想她能从阴霾里走出来,她可以的。”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8章 我想看看她,我想抱抱她(五千大章求收藏) 沈临毓只知道陆夫人的病是“癔症”。 虽没有细致了解下去,但他见过余姑娘受伤的手指,知道定西侯把能请的太医都请了一遍。 这是心病。 比起皮开肉绽的外伤,咳嗽胃痛等内症,心病没有那么直来直往,但那是钝刀子,叫人防不胜防。 都说心病还须心药医,道理都懂,可对症的新药若那般好寻,又怎么还会拖上数年、十数年? “余姑娘说的阴霾是指岑氏?”沈临毓问。 阿薇坐下来,模棱两可地答:“算是的。” 岑氏、余氏,但最大的也是永远挥不去的阴霾是余如薇的死。 那处黑暗一直停留着、不会消散,唯有“走出来”。 沈临毓并未追问,而是换了个问题:“她还有别的念想吗?” 话音落下,阿薇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地收了一下,手指蜷缩起,只不过没有用力气,下一瞬又立刻松开。 陆念如今的念想就是帮她查明巫蛊案的真相。 有那么一瞬,阿薇想借着“母亲和金家一位夫人是手帕交”来做由头,但还是抿了抿唇,扯出一个淡不可闻的笑容把话头都摁了下去。 沈临毓看清楚了她的欲言又止。 说真心话,并不算意外。 认识至今,他最明白的一点是“余姑娘只对有用的人好说话”。 岑睦有用时,有酒有菜;他沈临毓有用时,指着让他向东又往西。 他直接坦然地表达过随她利用的意思,余姑娘此刻有所保留,显然是不确定他好不好用。 桌上有先前小二送来的茶水。 沈临毓给阿薇倒了一盏,推给她。 自己拿起茶盏,送到唇边喝了,才又缓声道:“老百姓见官,心中畏惧,惊堂木一拍,杀威棒敲地,很多人惊吓间就什么话都说了。 但那些穷凶极恶的要犯,一上来就积极配合的人很少。 至于镇抚司里的,关进去以前全是世宦勋贵,更是嘴巴一个比一个紧。” 阿薇抬眸看着他,揣度他扔出来的这砖后头要接的是什么玉。 沈临毓继续说:“这般状况,多是先从身边人切入,提他的父母妻儿,提他的家乡旧识,活在世上、哪怕是孤家寡人,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线牵着。 牵系的线越多,人就越不会飘出去,被风吹得不见踪影。 我想,陆夫人也是一样。 女儿、父亲弟弟、定西侯府,我知道轻重有别,但再细也是条线。 都说‘一把筷子折不断’,那绳子多了,也系得紧。 所以我才说,再添一些念想,家人不够,或许还有旧识。” 阿薇抬手握住了茶盏。 “旧识”一词再一次在心中盘旋,前一刻是犹豫,这一刻全是防备。 成昭郡王那么敏锐的人,突然提及“旧识”、会不会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按说不应该。 蜀地那儿见过余如薇的人就很少了,更罔论京城。 她和余如薇只相差了半岁,这放在十五六岁的年纪里,根本什么都不算。 陆念和她的相处和亲母女无异,便是侯府中众人都看不出端倪来,王爷甚至都没有见过陆念,又如何判断她的身份不对劲? 从始至终,陆念带回来的女儿就是她身份最好的证明,是最大的保护。 所以,应当只是好心的建议而已。 毕竟,抛砖引玉的那番话是站得住脚的。 她和陆念撕开别人的心扉时,也是这一套做法。 只是,阿薇有些庆幸,面对这般敏锐的人,她刚刚把“旧识”的话咽下去是对的。 扳倒岑太保一事上,王爷帮了她,因为他们利益一致,但巫蛊案…… 她不确定王爷是个什么想法。 只靠那些关心和爱慕,可扭转不了朝堂大事上的背道而驰。 思及此处,阿薇垂着眼把茶喝完,叹息道:“我母亲闺中人缘不好,回京半年多了,也没有哪位夫人来探望过她。 她自小的心思就全在岑氏身上,也不在乎合群、交友。 不过,王爷的话很是在理,我会再仔细想一想、问一问,看看有没有绳子能系上。” 沈临毓点了点头。 阿薇把话题带开了:“王爷想吃什么?” “厨房里有什么现成的就让人上什么吧,”沈临毓止住了要站起来的阿薇,“余姑娘这般疲惫了,坐着歇一会儿。” “灶台边动一动,与我也是休憩。”阿薇坚持了一句。 沈临毓见状,便也起了身:“那我也到后院去吧,这雅间留着做生意。” 这顿午饭,终究不是阿薇亲自下的厨。 才刚要开门出去,就听得翁娘子在外头敲门。 阿薇忙把门打开,关切地往长廊深处看去。 翁娘子道:“姑夫人睡得不太安稳。” 阿薇匆忙与沈临毓打了个招呼,快步往那厢去。 沈临毓看着她的身影进了最里头的厢房,那门吱呀一声关上,而后、饶是他耳力好,也听不到任何动静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下楼时,沈临毓不禁失笑了声。 他得让自己更“有用”一些。 另一厢,阿薇在榻子旁坐下来,握着陆念的手。 陆念的眉头紧皱着,额上泌出一层汗水,发际间透出一股潮。 阿薇一手抚着她的手背,一手拿帕子轻轻替她擦汗,也不管半梦半醒的陆念能不能听见,轻声细语说话。 “刚才王爷来了,问到了您的病。” “他说若家人不够,还有旧识,总得把您系着。” “我有那么一瞬想和她说金家、说我娘,但忍住了,还好没有说。” “我知道岑氏死了,您肩膀上压着的山搬开了,但您还得再想想我,我还被压得喘不过气。” “您得帮我一块、把巫蛊案弄清楚。” …… 絮絮叨叨间,陆念的呼吸缓和许多,她又睡沉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天黑。 醒来之后,陆念精神还不错,她这几日不想吃口味重的,阿薇换着做各色粥点。 待陆念梳洗去了,闻嬷嬷和阿薇低声说事。 “和前几次发病都不太一样。” “先前都是人一点点萎靡下去,积到堆不下就决堤了。” “这次好像时好时坏的。” 阿薇颔首:“再看看,毕竟和先前的局面也大不同了。” 京城的春意越发浓了。 阿薇知道白氏爱花,曾经春晖园花团锦簇,即便白日里她们母女几乎都不在府中,还是请桑氏多搬了些花来,摆满了廊下台阶旁。 广客来的厢房里也添了几盆,生机盎然。 桑氏也担心陆念的身子出岔子,她不管陆驰那院子怎么置办的,反正侯府其他各处不挂白、不戴孝,谁敢一身素服去陆念跟前让人不痛快,她就不客气。 陆骏随波逐流惯了,也是怕陆念当真再发疯,便没有在这些琐事上乱开口。 他闭嘴,陆驰也闭嘴,若不是知晓些内情的,谁也看不出定西侯府有什么变故。 陆念的状况算是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 夜里能睡着,下午只小憩一会儿,一日三食胃口也不差,只看她这样子,竟是比岑氏还活着时都好些。 “倒也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她喝着红豆粥,弯着眼冲阿薇笑,“我自己的状况自己晓得,我轻快得很。我现在就等父亲回来。” 阿薇道:“前天元敬过来,说是外祖父他们这一趟顺利,这两日就差不多抵京了。” “他应当已经知道岑家倒台的消息了,等一回府,再知道岑氏也死了……”陆念说到这里“啧”了声,“别管他到时候说什么,我们改天就去骑马。” 阿薇应下来。 陆念这个精神头,她之前悬着的心算是落了大半了。 翌日,阿薇就准备着去庄子上骑马的事。 桑氏听了她的来意,与她细致介绍:“不瞒你说,要不是府里一堆事,我都想去散散心。” 阿薇莞尔。 两人正说着,忽然间外头传来一道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那声音的主人没有等传话,几乎是扑进了屋子里,发颤着喊了声“表姑娘”。 阿薇看着她,呼吸一紧。 来的是春晖园里洒扫的小丫鬟,平日话很少,但动作麻利,而现在,她的一双腿跑得发了抖。 阿薇二话不说,猛然往外头跑。 春晖园。 闻嬷嬷几次欲上前,都被陆念手里的剑挡了回来。 两刻钟前,陆念才刚刚睡下,按照这几日的状况,她会睡半个时辰。 阿薇也是瞅着这个空去寻桑氏。 午后日头好,陆念烦阳光刺目,睡觉就关着窗户,也不叫人在一旁看顾着,太过小心翼翼,只会让她自己都跟着紧张起来。 谁也没有想到,这么些天里、明明已经没有任何发病前兆的陆念突然就…… 陆念披散着长发,身上只着中衣,光着脚踩在地上。 屋子里的长剑匕首之物早就收了,却不晓得她如何寻了出来,提着长剑来回在寝间里踱步。 嘴里念念有词,声音很轻又含糊,语速却是越来越快。 等闻嬷嬷听见些响动,急急要进寝间去时,陆念手中的长剑已经劈向了梳妆台。 铜镜落地。 哐当一声,碎片溅开。 走动间,陆念的脚踩在碎片上,她却无知无觉一般。 闻嬷嬷想上去阻拦,却被陆念的剑逼得不能近身,甚至节节后退。 陆念平举着剑走到院子里,身后是一串血色脚印。 嬷嬷丫鬟们见状,惊叫之余又怕又慌,有人急急去找阿薇,有人鼓足勇气要去拦剑。 可谁能拦得住? 刀剑无眼,认不清人的陆念手里的剑更是无眼。 她没有习过剑法,她挥出的剑杂乱无章,像是发泄,又像是挣扎。 “滚!都滚!” “阿薇呢?我女儿呢?” “你们都是凶手、凶手!” “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陆念撕心裂肺地大喊着,她焦虑又难耐地转着,视线从所有人面上划过。 她的眼中是痛苦和茫然,没有人知道她到底看到的是什么,只知道那股悲戚冲天。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阿薇大喘着气冲进了春晖园:“母亲!” 陆念在这声呼唤里愣了一下。 她扭头看着来人,而后笑容璀璨地摇了摇头:“你是谁呀?为什么这般叫我? 我家阿薇十四岁,你看起来比她大一些呢。 她身体不太好,但她很乖,等我找到她,你能和她一起玩吗?” 阿薇噙着的眼泪汹涌而下,不住点着头,尝试着靠近她:“好,我和她一起玩,我先陪您去找她,您把手给我,我牵着您” 陆念的剑横了过来:“不行!有人害她,我把仇人都砍了,她才能出来玩。我要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阿薇在剑光下后退了一步。 陆念现在不清醒,若是强硬夺剑中自己受了伤,只会叫清醒过来的陆念心如刀割。 陆念不愿意伤她分毫。 落在后头的桑氏来喘着气赶到了,看到那癫狂的大姑姐,以及一地的血脚印,她的呼吸凝固了。 花团锦簇的春晖园,台阶旁有几只花盆已经碎了。 花株倒在地上,根节缠着泥土,花朵向阳生辉。 而陆念,就像是它们之中开得最灿然的那一株。 不要命的绽放,不要命的燃烧。 桑氏的身旁,陆骏愕然看着陆念。 他见过陆念真的发病,也见过她拿疯病当由头砸了秋碧园,但这一次,他直觉状况与之前的都不同。 疯得厉害,疯得想要和什么同归于尽。 “你……”陆骏下意识上前了一步。 桑氏赶紧去拽他。 下一次,素来不坚定的陆骏却躲开了一下。 “你要杀谁?杀谁?!” 他颤着出声,声音越来越重。 “都说你在蜀地过得糟心至极,行,余家都是你仇人!可他们都死了!死了你明白吗?除了阿薇,这里没有其他姓余的了!” “你把岑氏当仇人,你恨她恨了三十年,但你杀了她,亲手杀的!” “手刃仇人,你等了三十年,你怎么能忘了呢?” 陆骏冲陆念大喊着,他是怕的,怕她挥剑伤人,更怕她一剑伤已。 陆念的身子晃了一下,她定定看着眼前说话的人,喃喃着问:“都死了?我没有仇人了?” “都死了!你没有仇人了!”陆骏说完,见陆念失魂落魄、彷徨无措,一时间心头升腾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惶恐,他一个激灵,脱口道,“你恨我!你说过你恨我! 你那么恨我,你怎么能放过我? 你骂我打我踢我,怎么样都行,你别这个样子、别这个样子。 大姐,我求求你把剑放开好不好? 我求求你了……” 涕泪直下,陆骏蹲下身去,哭得不能自己。 几个月间,他的认知是崩塌的,他的周围七零八落。 阿薇说他从未认识过大姐,也从未认识过岑氏,可陆骏想,他其实更没有认识过自己。 他的人生就像是一座高楼,外表看起来华美,实则里头满是灰尘和蛛网。 就是这样一座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楼,也要塌了。 窗棂跌落、瓦片碎裂,没有完全坍倒下去,只是还有几根顶梁柱在支撑着。 大姐是他的顶梁柱。 大姐要是疯得再也清醒不过来了,甚至被剑所伤…… 这摇摇欲坠的高楼就是彻底的废墟。 陆骏不想那样。 他害怕失去,此时此刻,打心眼里害怕。 “你骂我吧,什么难听骂什么。” “要么像小时候那样打我,我不跑也不动,你打到高兴为止。” “是我不好,我最不好!你恨我怨我,你拿我撒气啊,你别拿你自己撒气!” “你一个生气就不憋着的人,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你没有撒气桶,你找我啊!我给你出气,只求你把剑放下来。” 陆骏哭得不能自己,一面抽气一面说话,口齿时清晰时模糊,却是一遍遍求着、求着陆念先把剑放下来。 陆念垂着眼看他,眼中光芒时亮时暗。 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进去陆骏后面反复说着的话,只瞧见她的嘴唇动着,不晓得念叨着什么。 良久,她的胳膊松了劲,平举着长剑的手一点点垂落下来。 阿薇泪眼模糊,却一直紧紧盯着她,看准时机扑上去,连胳膊带人一把抱住。 闻嬷嬷也跟着上前,把剑从陆念手中抽了出来。 陆念没有挣扎,也没有坚持拿剑,她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自己的话。 轻而又轻,轻得只有阿薇听见。 重又极重,重得阿薇的心溢血。 “我没有仇人了。” “我也没有女儿了……” 阿薇抱着陆念,撑着她回房去。 她不敢让闻嬷嬷把陆念抱回去,怕陆念又挣扎失控。 两人搀扶着进了正屋,陆念却不肯再动一步。 她的视线直直落在了墙边那张供桌上。 香燃了一半,烟摇摇摆摆,摆放的瓜果点心新鲜极了,那只白色瓷罐擦得发亮。 陆念轻轻挣了一下。 阿薇下意识地收紧了胳膊,而后,她听见了陆念的声音。 不癫、不疯。 “我想看看她,我想抱抱她。” 阿薇用力闭了闭眼,松开了手。 陆念慢慢走到墙边,伸出双手捧起瓷罐,一点一点收紧了,抱在胸前。 她蹲了下去,身子后仰,缩在供桌之下、背靠着墙,眼泪一滴一滴落下,而后成串。 脸颊贴着瓷罐,便是春日里那罐子都是凉的,没有一丁点暖意。 她就这么抱着,从呜咽低泣,到嚎啕大哭。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9章 我能打开瓷罐看一眼吗?(五千大章求月票) 哭声似刀,剐得人心滴血。 阿薇眼泪簌簌地滚。 她没有劝陆念,只是在她不远处蹲坐下来,无声地看着。 院子里,闻嬷嬷亦抹了一把脸,视线落到了哭得一抽一抽的陆骏和陪着掉泪的桑氏身上。 “世子夫人,”闻嬷嬷的声音哑得厉害,“您先扶世子回去歇一歇吧。” 桑氏没有答应,目光投向正屋方向。 家具略有些遮挡,她只能看到陆念的衣角,但那痛苦的样子是谁都能感觉得到的。 闻嬷嬷循着她的视线也回头看了看,又劝道:“姑夫人能哭出来,想来今日不会再拿着剑劈人了。若有状况,奴婢再使人去报。” 桑氏这才点了点头,弯着腰去劝陆骏:“先回了吧。” 陆骏像是没有听见似的。 桑氏示意姚嬷嬷帮忙,把陆骏扶起来,半架半拖着往外走。 陆骏哭过了劲,一时说不出话,只能不住摇头表达自己的意见。 桑氏好言好语地劝。 “春晖园就这么些人手,大姑姐愿意亲近的本就只有阿薇、闻嬷嬷和青茵,世子在那儿杵着,不是添乱吗?” “大姑姐现在也顾不上你,要打要骂也是等她缓过来的事了。” “世子真想让她出气,收拾得干净体面了往那儿站着去,你放心,阖府上下没有人会劝架。” “现在这样哭得惨兮兮的样,大姑姐怎么下手?下手不像是欺负你吗?” “嫡亲的两姐弟,你既还担心她出事,那就别总惹她怒火。” 陆骏哭得声音含糊:“我怎么会不怕她出事……” 他以前烦陆念,不喜欢她那逮着事情就闹的性子,不喜欢她一开口、连路过的狗都得挨通骂的嘴,不喜欢她把家里折腾得鸡飞狗跳。 但不等于他会想让陆念出事。 他看到陆念拿长剑乱挥,那种恐惧的感觉包裹住了他。 伤人伤己,都是血窟窿。 血能止,可心伤怎么办? 心伤若是好治,陆念能疯成样子? “不惹她吗?”陆骏喃喃着,复又问桑氏,“不惹她,她没劲了、不想活了怎么办?我成天惹她,她气得想打我骂我,是不是就有劲了?” 桑氏和姚嬷嬷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不知道,”半晌,桑氏叹道,“大姑姐那个病也是旧疾了,如何能稳得住,还得再仔细问问阿薇。” 陆骏茫然地应了声。 另一厢,一匹快马进了燕子胡同,直直到了定西侯府外。 马上的定西侯翻身下来,把缰绳马鞭交给门房,三步并两步往里头走。 他才抵京不久。 这一路上,岑太保倒台的消息传到了耳朵里,定西侯无疑是震惊的。 扳倒一位三公绝不是容易的事。 定西侯离京往江南前还没有任何明显的风吹草动,不过一个多月就已经尘埃落定,可见背后推力之大,以及,镇抚司为这次发难做了充足的准备。 想到和成昭郡王关系还不错的阿薇,定西侯就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阿薇说过,与岑太保、岑家不死不休。 定西侯想的是这条路会“徐徐图之”,却不想…… 岑家一倒,以阿念那性子,府里必定出了变故。 他们姐弟三人,脾气立场想法都不一样,一旦涉及到生死大事,定西侯担心他们闹得收不了场。 偏他奉旨办差事,一路上这么多人手,定西侯一个人心急如焚也不可能叫底下人日夜兼程,只能尽量快些、再快些…… 好不容易回京,进宫复了命,他就立刻回府了。 只看大门,没有悬白花,定西侯却不敢松口气。 有花一定有事,没花不一定没事。 见冯泰一路出来迎,定西侯止住了他问安,只问:“岑氏还活着吗?” 冯泰摇头:“姑夫人让老太太往休书上摁了手印,然后、然后老太太就病故了。” 定西侯脚下险些一个趔趄。 病故? 那能是病故吗? 他猜都猜得到,要么是三匕首,要么是一碗毒。 这个节骨眼上,轻重缓急下,定西侯顾不上岑氏的死,只问活人。 “府里还有什么别的状况?他们三姐弟没有再闹大的吧?” 冯泰简单说了下。 “世子夫人安排了府里大小事情,一切还算井然有序。” “二老爷和二夫人操办了老太太身后事,与姑夫人那儿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 定西侯这才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落了大半。 还行。 没到最坏的地步。 他最怕的事,姐弟全反目,阿念又有癔症。 发病了砸多少屋子那都是小事,再伤到人了才最要命。 大病一场,累及筋骨,病好了清醒过来,伤透了心神。 “我先去看看阿念。”定西侯说着就往后头去。 心里多少有底了,他的脚步依旧匆匆,心却没有像之前那样火烧火燎。 直到,他迎面遇上了桑氏。 桑氏听闻他回府,在半道上等着。 定西侯一下子就看到了儿媳那通红的、显然是哭过的眼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阿骏那臭小子欺负你了?”他问。 “不是,”桑氏赶忙把事情都解释了,“大姑姐刚才犯病了,拿着长剑在院子里乱挥,没有人受伤,就是她自己看起来…… 现在缓过来些了,阿薇陪着她。” 定西侯的呼吸一紧,才放下没多久的心又提了上来,二话不说又往春晖园跑。 离得近了,他听见的是哭声。 撕心裂肺的。 声音已经喑哑了,分不出属于谁,可谁会哭成这样? 是阿薇,还是阿念? 无论是她们母女中的哪一个,定西侯都想像不出她们这般痛哭的模样。 上次阿念犯病、伤了阿薇的手指时,她们也抱着哭作一团,但和现在定西侯听到的哭声里的情绪是不一样的。 之前是关切和愧疚,现在、现在是悲痛欲绝。 等定西侯冲进春晖园里,他便已经分清楚了,哭得难以自抑的是阿念。 他踉跄了两步,走到正屋外,眼前的画面让他回不过神来。 供桌下,披头散发的阿念怀抱着什么恸哭,阿薇坐在一旁,听见动静转头看过来,一张脸上全是泪痕。 定西侯下意识地抓了下前襟的衣料,他有些喘不过来气。 扶着门板,他努力迫使自己缓过来,等情绪稍稍平复一些,定西侯走上前去,在她们两人身边蹲下来。 “阿念?”定西侯控制着音量,轻轻叫她。 陆念无知无觉。 定西侯只好再看向阿薇:“哭多久了?地砖冷,先爬起来好吗?怎么、怎么就……” 阿薇的目光重新落到了陆念身上,吸了吸鼻子:“让母亲再哭会儿吧,哭出来舒坦。” 听她这么说,定西侯就闭嘴了。 最了解阿念的就是阿薇,他怕乱出主意,适得其反。 于是,他也盘腿坐了下来,双手撑着腿,沉沉看着阿念,不知不觉间,他的眼睛也红了。 阿念口口声声说过“真相”、“报仇”,现在看来,她是如愿了。 那为何,她还会哭得这般绝望? 坐在近处,定西侯这才看清了陆念怀里的东西。 是一只瓷罐。 下意识地,他抬头往上看供桌,待看到供桌上那一直摆放着瓷罐的位子空空的,定西侯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阿念视那罐子如性命。 每日亲手擦拭,除了之前癔症发作的那几日,她从不假以人手。 她说过,这是阿薇的命。 可阿薇就在她跟前,平日仔细供奉一个镇命的瓷罐、这能说得过去,现在抱着哭而不管活生生的阿薇,就有些…… 一种怪异的感觉从心中冒出来。 可还不等他细想下去,陆念的哭声就小了。 陆念仿佛是哭不动了,但眼泪没有停,脸上花得厉害,眼睛肿成了核桃。 她显然哭岔了气,不住打嗝。 阿薇支起身子跪着,试探着向前倾,温声问:“我扶您起来好不好?” 陆念的胳膊把瓷罐收得很紧,目光落在了阿薇身上,人还茫着。 阿薇又挨近了些,额头抵着陆念的额头,带着鼻音道:“您还有我,还有我……” 一遍遍的呼唤和低喃里,陆念缓缓回过神来。 眼前依旧被泪水模糊着,但影影绰绰的,她像是看清了阿薇的模样,人也松弛了些。 阿薇感觉到了,双手去取陆念怀中的瓷罐。 陆念本能地又抱紧了下,而后才慢慢放松了胳膊,由着阿薇把瓷罐抱过去。 定西侯见状,忙不迭伸手想接。 阿薇避开了,冲他摇了摇头,自己脚下发力站起来,缓过了腿脚的麻劲,她把瓷罐放回了供桌上。 然后,她又再次蹲下身去,握着陆念的手,把人带出来。 “小心脑袋,别碰着桌子。”阿薇道。 陆念的动作很慢,摇摇晃晃的。 闻嬷嬷和阿薇在一旁护着,定西侯也赶紧爬起来让出位置来,他又不敢离得太开,就在伸出胳膊能搭把手的地方,以防她们没有站稳。 陆念被扶进了寝间,在床边坐下。 阿薇观察着她的状况,道:“先打水净面,我晓得您不想见大夫,那就喝一碗宁神茶,好好睡一觉。” 陆念点头。 青茵把水盆端到门边,闻嬷嬷接进去,轻手轻脚给陆念擦拭。 阿薇也就着水赶紧抹了把脸。 她从梳妆台上拿了香膏,自己往脸上匆匆擦了,又挖了些在手心润开,等闻嬷嬷给陆念净好面,阿薇把手心贴到了陆念的脸上。 哭过劲的脸通红,摸着也烫。 阿薇轻轻给她抹:“得多抹些,不然睡醒了起来又干又痛。” 抹了面,阿薇又拿梳子把陆念披散的头发梳顺了:“睡起来想吃什么?我去小厨房准备着。” 陆念极其认真地想了想:“龙眼酥。” 这是阿薇小时候最喜欢的点心了。 油润浓香,细腻微甜,酥皮一层盘一层,阿薇很爱酥皮类的点心,小小的手指一层层撕着剥着,越薄越开心,弄撒的碎末都在盘子里,最后指腹一抹,全舔得干干净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吃得一点不文气,但陆念从不会管这点礼数不礼数的。 女儿的身体太弱了,能大口吃饭,能依着性子吃点心,这就够了。 要吃那么文雅给谁看? “龙眼酥。”她又重复了一遍。 阿薇应下来:“好,睡醒就吃龙眼酥。” 陆念躺下了。 阿薇给她盖好被子,放下幔帐。 闻嬷嬷守在一旁陪着,阿薇从寝间退出来,看向定西侯。 定西侯站在屋子里,面上难掩悲痛:“你母亲好些了吗?” “比之前要好,”阿薇道,“您见过之前她发病,前后折腾好久,时清醒时混沌,今日我看着是清醒许多了。” “唉……”定西侯长叹一声,视线挪到了供桌上,“她为什么抱着瓷罐?” 闻言,阿薇深深看着他。 眼中没有情绪、没有起伏,却叫定西侯如坠冰窖。 先前的那股怪异之感又漫了出来,他抬步往供桌旁走,伸手要去触碰时又如惊醒了一般收了回来。 潜意识里,定西侯觉得他不能去碰触。 倒不是怕阿念先前讲过的什么“谁碰谁死”,而是怕对阿薇的身体有碍,更怕的是,心底里好像有一个声音,一旦打开瓷罐、背后深藏的故事就会一股脑儿扑过来,再也不能维持眼前的平和了。 思及此处,他逼自己转过身,冲阿薇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听说岑氏没了,是不是阿念她……” “是。”阿薇直接回答。 定西侯嘴唇发抖:“我晓得她想为她母亲报仇,但、但何必脏了手?尤其是她有病在身,精神上她就受不得大刺激。” “但她得自己过那个坎,”阿薇走到定西侯面前,说得很是认真,“这口气她压在心头三十年,是她的执念,也是她心头的疮。 盖过去了,不去管、不去想,是能活、或许还活得不错,起码看起来不错。 但那口疮依旧在,迟早会溃烂成重病。 所以,哪怕再痛也得挖开来,一次没挖干净就再挖一次,去掉脓血腐肉,才能彻底好起来。” 说到这里,阿薇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才又继续往下说。 “这一点于我母亲是,于定西侯府也是。” “粉饰太平、和和美美,舅舅想来没有少怪我母亲,怪她折腾、怪她一定要把面子里子都撕开来,让侯府颜面尽失。” “可刮骨疗伤不就是这样吗?” “不刮开,不根治,永远好不干净。” “我不知道侯府的这口疮能不能好,但我相信,我母亲能好起来,她也一定会好起来。” 定西侯在阿薇的话语里心神震荡。 他不由自主又看向了那只瓷罐,挣扎又挣扎,从喉咙里挤出了声音:“里头到底是什么?” 阿薇轻促着笑了声。 嘲弄、讽刺、坦然。 “您觉得是什么?”她问。 定西侯闭上了眼,健硕的身体绷得很紧。 阿薇体弱多病,全靠高人赐法才镇住了命格,换今日康健。 天下之下,自然会有不世出的高人,因此定西侯从未起过疑心。 可此时细想下去,后天的、十几岁才得来的健康体魄和从小到大的活蹦乱跳,多少还是会有些区别的吧…… 他见到的、接触到的外孙女,杀鸡麻利,做事大胆,举得起厨刀、晃得动铁锅。 别的都好说,但那份大胆直接的行动能力,就不像是自小被拘束在庄子上的病弱女童能有的。 孩子活泼,受病体连累,会被迫小心。 就像是久娘。 定西侯和久娘的接触很少,但足够他看出来,久娘是个慢性子的女子。 她自然也是开朗爱笑的,会被柳娘子和许富德逗得笑眼弯弯,但她又很安静,她不敢风风火火。 随着几个深呼吸,一个答案在定西侯心中成型。 他不敢相信。 他只是凑近了些,锐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阿薇,看她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唇,迫切想要从她的五官里找到一点“熟悉”。 好像眉眼里有那么一点,又好像没有。 他吃不准是不是自己心态作祟,以至没法分辨清楚。 是啊,他从未怀疑过。 谁会怀疑呢? 五官没有那么相似,那是女儿像爹。 没有哪个当母亲的会认错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更何况阿薇那举止语态,阴阳怪气起来和阿念一模一样。 那份亲昵、关心和照顾,也是真真切切的证明。 可定西侯又像是被阿薇口中的“疮”给牵扯了心神,想要刮开来分辨清楚。 “我,”定西侯仰头闭目,深深吸气,又睁眼道,“我能打开瓷罐看一眼吗?” 阿薇不置可否,只是转身走了出去,把屋子留给了定西侯。 定西侯颤着手把瓷罐抱了下来。 他的心跳得很快。 哪怕年轻时头一次上阵,他都没有那么不安和紧张过。 咬着牙关,他终于还是打开了盖子。 罐口不大,却也足以让他看清里头装的东西。 是灰。 最顶上有一朵绢花,嫣红却染了灰,看起来蒙蒙的。 绢花边上,那些灰里有些小块的碎物。 定西侯带兵多年,岂会看不懂这一罐的灰是什么,他倒吸了一口气,匆匆又把盖子盖上。 胸口急促起伏间,眼睛模糊了,眼泪涌出来,再也收不住。 他不想去问那活生生的阿薇是谁。 他只知道,他曾经的疑问有了答案——会变成这幅样子,阿念在蜀地到底受了多少罪。 这个罪,锥心刺骨,痛彻心扉。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0章 我也叫阿薇,金殊薇 定西侯的手死死摁在瓷罐上。 只有如此发力,才能控制住十根手指的颤抖。 脖颈后仰,他想借此把眼泪都逼回去,又恍然想起自己的手劲不小,忙赶紧松开。 怕这瓷罐吃不住他的力气。 阿薇才多大啊…… 走得时候,满打满算也一定比现在活着的阿薇小。 那么小的孩子,化作了那么小的一罐灰。 定西侯不再敢用力了,只小心翼翼地抚着罐子,拼命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双手捧着把瓷罐放回供桌上。 而后,他在椅子上坐下,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的他,情绪大于理智。 无论稍后要问什么、听什么,首先不能丢的是理智,那样才不会说错话、做错事。 小厨房里。 阿薇正和面。 龙眼酥好吃,做法说起来不难,但成品什么样、还得看功夫。 酥皮要薄、层次要多,靠得全是手艺。 因着余如薇最喜欢这个,平日供奉点心时也就常摆,回京后,她们或是采买、或是交由大厨房,只逢年过节时阿薇会亲手做,但前两年在蜀地庄子上,阿薇是认认真真学过、练过的。 她的心思都在这上头,倒是没去管定西侯。 阿薇知道定西侯肯定会看出瓷罐里装了什么,但她敢让他打开看,全然不怕曝露真相。 她吃准了,定西侯不会把余如薇的死说出去。 忙了好一会儿,一道身影出现在厨房门边,挡住了照进来的光。 里头霎时间暗了些,阿薇抬眼看去,看到了站在那儿、显得迟疑又踌躇的定西侯。 定西侯也意识到自己挡光了,下意识侧着走了两步让出了门,然后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又硬着头皮赶紧进来,站在厨房角落,不碍着做事的人。 他不想也不能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发难的,清了清嗓子,尽量放平和声线,以最不出错的话题切入:“这是在做什么吃食?” “龙眼酥。”阿薇回答。 “哦、哦!”定西侯忙不迭点头,“阿念想吃的?她不是最喜欢芸豆糕吗?” “是,母亲最喜欢的是芸豆糕,您前回想起来了还给她买过,”阿薇说到这里顿了下,才又道,“龙眼酥是阿薇喜欢的,但母亲今日想吃。” 边上,毛婆子正看着火。 虽说表姑娘从未以“阿薇”自称,但就一句话的事,毛婆子的心思还在姑夫人的恸哭上,左耳进右耳出的话,她压根没往心里去。 只有定西侯,他呼吸一滞,当然听得懂这个“阿薇”指的是谁。 “她……”定西侯暗暗地徐徐吐了一口气,应和道,“她想吃就好,人不舒服嘛,想吃什么就吃。她、她还说了什么?” 阿薇看了他一眼,敏锐得察觉到,最初的那个“她”说的是余如薇,只是现在不好往下说,定西侯才又改了口。 “母亲前几天说她想去骑马,”阿薇一边用油水面团将油酥面团包起来,一边道,“说来她不会骑马。” “骑马好,”定西侯忙接了话,“我们有养马的庄子,十几匹骏马,也有脾气温顺的,我教她……” 说到一半,他就被阿薇那清冷的眼神瞧得心慌。 “庄户里有擅骑术的婆子。”定西侯猜测是阿薇不想让他跟着去。 阿薇这才挪开了眼,道:“闻嬷嬷会骑马,她会照顾好母亲。” 定西侯哪里会反对:“也好、也好。” 包好的面团擀成条、再卷起,切成两半,再压成圆皮,阿薇最后把刚才备好的馅儿包进去。 油热了,一只只龙眼酥下去浸炸。 用的是小火,没有噼里啪啦地溅油,但定西侯没有再说话,怕油星子伤到阿薇。 而他的心,就像是油锅里浮着的酥胚,翻滚着、煎炸着。 火候到了,阿薇把龙眼酥捞出来,控油后摆盘。 先是一小碟,定西侯只看那碟子的样子就晓得是用来供奉的。 阿念很是讲究,供桌上用的食器皆是一套。 余下的另装了个大盘,一并拿去正屋。 定西侯赶紧跟上。 阿薇先摆了供,今日闹这么一回,又开过罐,也就不讲究什么时辰了。 然后她往寝间去,和闻嬷嬷确定过陆念还安安静静睡着,这才回又到中屋。 阿薇自顾自坐下来,开口道:“没有其他人了,您想问什么就问吧。” 定西侯也坐下。 先前整理的一肚子问题,此时又不确定要先从那里问起。 他赶忙搓了搓脸,又看了眼那瓷罐,问:“她走的时候多大?” “十四岁。”阿薇道。 定西侯闻言一愣,心中迅速地算了一下,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难看:“十四……是不是……” 是不是那年求救的时候? 是不是因为被岑家做局弄没了的五千两和三箱药材? 他恍惚间想起那日顺天府里阿薇说过的话。 “您该庆幸,我当初没有因为缺哪一种金贵药材而夭折。” 定西侯攥紧双手,看着阿薇,他不敢再细想,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要有个答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不是,”阿薇说得很直接,她不会为了加重定西侯的愧疚而说谎,也不会为了他解脱而编故事,关于余如薇的病故,她会给定西侯真相,“母亲写信送往京城时,她已经不在了。” 定西侯绷紧的身体像是被人抽掉了筋骨,倏然后仰着倒在靠背上。 庆幸吗? 怎么可能呢? 阿薇已经没了,他怎么可能为了这种事情庆幸! 他只是觉得悲痛:“怎么就、就治不好呢? 阿念打小多有精神啊,干嚎都能嚎上半天,声音亮得我在大门口就能听见。 折腾起人来,没日没夜的,我都熬不过她。 全京城我都想不出还有谁家女儿那么有生气。 她这么好的筋骨,怎么生出来的女儿会体弱多病呢?” 说话间,定西侯想到了府里的另一个例子。 柳娘子习武,那王庆虎也是练家子,但久娘身体就很差,因为她是早产儿。 “是不是早产了?”定西侯忙问。 “娘胎里带出来的毒,”阿念抿着唇哼笑了声,把那股子溢出来的伤心给压过去,才又道,“您能想象吗?她还在娘胎里时就中了毒!那个毒,是进了谁的嘴巴?” 定西侯的瞳孔猛然一紧,下意识扭头看向寝间方向。 阿念中过毒? “回来那日,我们就跟您说过了,余家真不是什么良善地方,”阿薇道,“大人能把身体养回来,但胎儿不行,毒跟了她一辈子,药石无医。 要不是母亲护得紧,又早早把她送去庄子上,她在余家大宅里怕是活不到十四岁。 余家表面风光霁月,别说远在京城的你们,便是益州当地、谁又能想到败絮其中?” 定西侯的嘴唇动了动,哑然说不出话。 阿薇曾骂过他把阿念远嫁,根本不晓得千山万水之外的余家是什么样。 今时今日说当地人也看不穿余家,定西侯不觉得被宽慰了,脸上越发臊得慌。 前头几月,他陆续听阿薇说过些余家里头折腾人的事,现在再听阿薇细说的,才晓得先前那些都是轻的。 “混账!”定西侯恨恨道,“难怪遭报应!难怪一家老小都出事!” 阿薇的眼睛无波无澜:“您真的觉得是报应吗?” 定西侯的脑袋里嗡得响了一声,像是一箱炸药爆开了。 “什么意思?”他的身体又在不知不觉间绷紧了,双手死死握着扶手,“什么意思……” 阿薇没有回答。 她知道定西侯理解得了答案。 果不其然,不多时,她见到定西侯的眼泪又滚了下来。 掩住面,定西侯咬住嘴唇,哭声被他咽回了肚子里,只是眼泪止不住。 他不能大声哭出来。 阿念还在睡。 可他当真痛心! 做父母的,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但慢慢接受了儿女没有那成龙成凤的能耐后,想着的就是他们能够康健、幸福、高兴,人品端正,不行纨绔事,更不要违法乱纪。 但阿念呢? 得了癔症,没了康健。 唯一的女儿病故,谈什么幸福、高兴? 她更是双手沾满了血! 可她是无缘无故就拿起了屠刀吗? 不是的,她是被逼着走到了这条满是荆棘、一地鲜血的路上,再也回不了头,也不会回头。 而他作为父亲,直到阿念在这路上走得鲜血淋漓、才后知后觉这一切。 阿念曾经的无依无助、孤立无援,他不过是听阿薇讲述而已,真正身处其中、一步一步往前走的是阿念! 他有什么脸面去怪阿念? 他只是痛心,痛心为什么让原本干干净净的阿念提起了刀,而不是他、他冲在前头。 阿薇看着定西侯哭,缓缓又道:“整个余家,除了嫁进来后不愿意同流合污,过得苦不堪言、半疯半癫了的女眷和全然无关的孩子,其他的都是罪有应得。” 定西侯的肩膀颤动着,一下接一下点着头。 还好。 还好阿念恨了疯了,却还不是恶。 被逼到如此境地,她依旧存了一份“善”。 “因为外祖母是善良的,”阿薇就像是看穿了定西侯心中所想,“虽然她死在了善良上,但这不是她的错,恶的是岑氏。 母亲说过,外祖母只认识五岁的她,她长大了、也变了很多,可她必须要留下些什么,地底下相见,好叫外祖母认得她。” 饶是再压抑着自己,定西侯也无法咽下所有的哭声了。 他颤抖着手取出随身携带的帕子,塞进嘴中里用牙齿紧紧咬住。 阿薇没有再说话,等他把情绪散出来。 她拿起了桌上的龙眼酥,温度适宜,酥皮正好。 用了只茶托当碟子,她一层一层撕着酥皮吃,就像陆念讲述里的余如薇那样。 层层叠叠的酥皮,足够慢慢吃很久。 里头的馅儿丰厚,芝麻和猪油香气十足。 阿薇含着馅,默默地想:好像糖放少了,不甜、一点都不甜。 良久,定西侯才缓和住了情绪。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眼泪止住了,但心里的悲痛已经满盈。 阿薇轻声道:“过些时日,我和母亲会搬出府去住。” “为什么?”定西侯惊讶极了,也不愿意,“是因为你?我是说,你不用因为这事情就搬出去,这就是你们的家。 还是说因为阿驰?是他母亲对不起你们,他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如果、如果阿念接受不了同在一处住,那……” “不是一回事,”阿薇摇了摇头,打断了他,“旧事都了了,母亲需要换一换心情。 自打广客来重新开张,她几乎白日都在那儿,因为她喜欢外头的喧嚣热闹,沸沸扬扬的人声让她心安。 侯府里、春晖园固然是她幼年住所,但不及府外有烟火气。 反正也不远,总归是在广客来附近的胡同里寻个宅子,地方不用大,够热闹就好。 您想起来了也能过来,或者让阿致来,等她又生龙活虎了,想住哪儿就住哪儿。” 定西侯听进去了:“是、是,换个心情也好。” 只要阿念能好起来,不犯病、不生气,住哪里不是住? 西街附近,几步路的事。 又没有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顺着就好。 “那我明日就让冯泰去打听宅子,”定西侯好言好语商量着,“你们先去庄子上骑马,等宅子准备好了、正好搬过去。 要什么、缺什么,你们拿主意,想带几个人手去,也自己看着办。 行吧?” 阿薇颔首,没有拒绝。 定西侯见状长松了一口气,但脸上依旧是怅然之色。 他心中依旧有疑问困惑,只是话已至此,又不确定是否该着急问下去,还是再缓一缓。 今日这状况,所有人其实都需要缓缓。 “想问就问吧,”阿薇看在眼里,道,“您想问的是我是谁?” 定西侯心中一紧,见阿薇并未露出排斥来,才沉沉点了点头。 阿薇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色清澄:“我姓金。” 定西侯还等她继续,却只有这三个字。 他有一瞬的不解,但下一刻惊觉了答案。 这个京城里,能以一个“金”姓来概括出生、表明身份的,他只能想到那一家。 前太师金伯瀚的子孙。 “你……”定西侯难以置信。 金家竟然还有后人? 阿薇见他猜到了,才又道:“我也叫阿薇,金殊薇。”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1章 您要告发我吗? 良久,定西侯终于想起来了。 同朝为官多年,他和金太师自然也打过不少交道。 不敢说从未有政见相左的时候,但皆是对事不对人,论人品性情,金太师、以及金家都很是不错。 金太师夫妇儿女不少,孙辈也多。 京中不少官员羡慕他,一是羡他位列三公、朝中说话掷地有声,另一个是羡他家中香火,儿孙成器。 定西侯当然也是如此的。 他靠着祖辈爵位入了朝堂,但那么些年一直在盼着能更得圣上器重。 而儿孙成器,自家两个儿子显然也不是多么有能耐的样,孙辈就更别说了,金家倒下时,阿致就三四岁,谈什么都尚早。 金太师很少谈及子孙教养,但又经常把小孙女挂在嘴上。 算算年纪,定西侯想,应该就是眼前的这个阿薇了。 “我要是没有记错,”他翻找着旧日记忆,隐约得了些印象,“你当时不在京中吧?金太师有一子携家眷外放,是不是?” “是,”阿薇颔首,答得平静,“我父亲时任中州知州。” 定西侯问:“你是如何逃的?这些年又……” “姑母意识到状况不对时,让嬷嬷日夜奔马到中州,”阿薇道,“父亲知道不能逃,母亲又小产岌岌可危,就只让嬷嬷把我抱走。 一路向南,远离京城,隐姓埋名,倒是没有遇着危及性命的事,靠着嬷嬷抚养,也长大了。 后来我们就生活在蜀地,两年多前听说了余家的变故,鼓足勇气去投奔。 好在是去了。 我们见到母亲的第二天,阿薇姐姐就病故了,那之后,我成了余如薇。 闻嬷嬷原先也不姓闻,她姓花。” 定西侯捂住了胸口。 阿薇说得简单,但这些年的经历绝不会像她说的这般平顺,其中吃过多少苦,只有她们主仆两人自己知道。 阿念也是如此的,唯一的女儿病故之时,她的痛楚和崩溃,定西侯只从她今时今日依旧癔症缠身的病痛里就可窥一斑。 能写那么一封虚假的“求救信”,能花费两年时间从蜀地回到京城,阿念凭着的就是那一口气。 而一直陪着她、支撑着她的是阿薇。 阿薇看着定西侯,继续往下说。 “您可能不知道吧,我的两位母亲是闺中好友,您的女儿在京中时享有恶名,她只有那么一位好友。” “往中州赴任后,我母亲曾带我去蜀地探望过。” “远嫁蜀地这么多年,从始至终,去余家探望过的只有我母亲。” “两年多前,我到庄子上时,她们母女的状况就很不好了。” “母亲是神智混沌、癔症严重,她对很多事情的真假界限是模糊的。” “阿薇姐姐是沉疴难治,那日是她回光反照,她不住地跟我说,她放不下她母亲,母亲这些年为了给她报仇太苦了。” “可就是那么浑浑噩噩的一个人,哪怕时隔数年,哪怕我不再是她曾经见过的小孩儿,她还是认出了我,认出了我是金家阿薇。” 说话间,阿薇眼眶又红了。 她抿着唇缓了缓,道:“您别看她如今还是犯病,但比那时候强太多了,彼时那境地她都挺过来了,现在也一样可以。” 定西侯连连应声,一时间,好像除了附和阿念能好起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定西侯那三番四次翻滚巨浪的心绪又缓和了些,而后,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事。 阿薇是金家孤女。 救她的嬷嬷是她姑母安排的。 她的姑母是冯正彬的妻子。 如此一来,所有的疑惑在瞬间有了答案。 难怪冯正彬喝了果茶后会吐,他不是嫌弃味道,他就是心虚、就是怕! 难怪阿薇会请郡王开金夫人的棺,金夫人的死因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难怪…… “所以,”定西侯的声音颤了下,音量压得格外低,“冯正彬的死……” 阿薇直直看着他的眼睛,闻:“您要告发我吗?” 定西侯呼吸一紧,赶忙摆手,一遍遍重复着:“不、不是……” 里头那个大的,手上沾满了血。 眼前这个小的,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能相互搀扶着走到今日,她们在复仇一事上又如何会有分歧? 可定西侯又怎么可能去告发? “你放心,”定西侯坐直了身体,承诺着,“我不会说,什么都不会说。” 冯正彬的死因,阿薇的真实身份,他都会烂在肚子里。 他们定西侯府和冯家没有瓜葛,阿薇就是他的亲外孙女! 说话间,闻嬷嬷从寝间里探出半侧身子:“姑夫人醒了。” 阿薇赶忙起身进去。 定西侯跟在后头,见陆念坐在床上,他忙唤道:“阿念。” 陆念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冷冷淡淡的,一副不愿意搭理他的样子。 定西侯倒是想和她说很多,但顾忌她的身体和情绪,还是都咽了下去。 阿薇在床边坐下,握住了陆念的手,确定她手温不凉也不烫,心放下不少。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比我猜想的醒得早。”她笑盈盈道。 陆念道:“睡不沉,一直在做梦,但我感觉精神多了。” “您就是先前绷太紧了,”阿薇温声道,“和做宴席似的,起先担心采买不到好肉好菜,后来担心灶旺不旺,怕客人少了、余量多,更怕客人多了不够吃,好不容易上桌了,又想客人吃不吃得惯,等席散了、都收拾好了,一下子松懈下来,浑身骨头痛。” 陆念笑了起来。 阿薇又道:“龙眼酥做好了,现在吃吗?” “吃吧,”陆念应着,“怪饿的。” 闻言,闻嬷嬷便要去中屋取。 定西侯先回了神,三步并两步、赶在前头去了,捧起碟子又回来,讨好地送到陆念面前。 陆念拿了一块,定西侯不由松了一口气。 龙眼酥的酥皮容易掉,为免吃到床上,他还用那碟子在底下接着。 陆念一连吃了三块,才又接过茶盏漱了漱口。 阿薇这才与她说了后头的安排:“先去庄子上住几日,再搬到西街附近住。” 陆念没有反对,只道:“那明日一早先去祠堂吧,我好好给我母亲上个香。” 事情就这般定下来了。 夜色垂下来,春晖园一切如常,仿佛陆念就没有发过病。 桑氏和柳娘子都来问了声,确定陆念应当无碍后,暂且也都放下了心。 陆骏辗转反侧到天亮,定西侯更是一夜无眠。 待天明后,陆念和阿薇一道去了祠堂。 她仔仔细细擦拭了白氏灵牌,又奉了香火,她沉默地站在灵前,一句话都没有说。 半晌后,陆念抬了抬眉梢,倏然笑了下。 转身往外走,一别祠堂内里的暗沉,院子里已有日光。 陆念牵着阿薇的手,道:“走吧,我们去庄子上。” 半年前,母女两人回京时东西就不多,后来陆续添置了些,渐渐的也就有了家的模样。 青茵不跟着去庄子。 等宅子寻好之后,她要负责把要用上的物什搬去新宅、里里外外安顿好,那些不拿走的、则都和姚嬷嬷对好册子、收入库房。 陆骏听闻她们的安排,不由傻了眼。 桑氏劝他:“只要大姑姐住得舒坦自在不就好了?非得跟你凑在侯府里,等着你过去送骂送打?” 陆骏不吭声了。 阿薇她们说走就走。 去庄子上也不用带多少物什,只随身那些。 陆念只小心翼翼把那瓷罐用布包好,装入定制好大小的小箱子里,抱着上了马车。 冯泰奉命,在西街附近找了宅子。 要求虽不少,但侯府出价大方,倒也很快就定了下来。 青茵过去看过了,里外清理了一番,便把箱笼都搬了过去,该摆的都摆出来,更没有忘了收拾供桌。 两三天工夫,那宅子就能住人了。 依阿薇的意思,带回去的只有青茵,以及厨房看个火的毛婆子。 余下的,桑氏另安排了去处,只让姚嬷嬷记着一旬打扫一次春晖园,大姑姐什么时候想住回来都行。 如此,热闹了半年的春晖园又一次归于宁静。 暮春花浓。 逢着休沐,定西侯缓缓走到了春晖园。 院门落了锁,他懒得让人去问桑氏要钥匙,翻墙进去了。 落地的时候、他缓了好一阵,才把那一股麻劲缓过去。 老了。 他想着。 年轻时候,这点墙算得了什么? 他的的确确不再是青壮年了,他老了,儿女大了,却丝毫没有松口气的感觉。 他知道阿念和阿薇这几日在庄子上过得不错。 阿念没有再犯病,吃喝都是阿薇操持着,庄头来回话说是“胃口很好”。 庄头还说,阿念骑马学得很快,已经有模有样了。 说得定西侯怪惦念的,想偷偷去庄子的草场上远远看一眼,又怕阿念烦他。 “唉……” 定西侯长叹了一口气。 没有其他人的春晖园空荡荡的,好似不久前的热闹都是镜花水月。 定西侯推开了正屋的门。 供桌上没有了瓷罐,供品香炉也都撤了,只那张大摇椅还放在边上。 定西侯干脆把它搬到了院子里,学着陆念平日的样子躺着。 春日暖阳映下来,没有那么晒,却也渐渐让人迷糊了些。 他曾经见过很是热闹的春晖园。 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白氏性情活泼,身边的丫鬟嬷嬷也都开朗。 笑声里成长的两个孩子,烦恼都是些叫人啼笑皆非的琐事,更何况,阿念和阿骏还都那么小。 他们哭得大声,笑起来更大声。 那时候的阿念和他很亲,他给女儿做拨浪鼓,抱着她骑大马,说了要给她买很多好吃的,还说要做好看的衣裳、去认识很多小姐妹。 可、可后来…… 他忘了阿念喜欢吃什么点心,他甚至不知道阿念不爱吃水潽蛋。 骑马,阿念现在才在学骑马。 阿念也没有很多小姐妹,就算她有那么好看的衣裳首饰,她也只有一个打心眼里欢喜的好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三十年过去了,阿念长大了,却也病了。 她大笑起来依旧肆意,但她发病时的样子,深深刻在了定西侯的脑海里。 她不再亲近家里人,她照顾柳娘子,因为柳娘子理解她;她支持阿骏媳妇,因为阿骏媳妇体谅她。 她和阿薇相依为命,两个可怜人没有一味沉浸于悲痛之中,而是彼此搀扶着要杀出一条血路来。 定西侯深吸了一口气。 他想起了这半年里的点点滴滴。 她们不是母女,却比很多母女都亲。 阿念发病时认不得人,打人伤人,阿薇怕她伤着自己,拿手挡她紧咬的牙关,手指上满是血。 阿念认出人后抱着她哭喊着“对不起”,两人抱头痛哭。 她们一块进衙门,阿念嘴上说着“以德服人”,阿薇挽着她离开,和她说各种吃食,缓和她汹涌起伏的内心。 她们一块砸了秋碧园,阿薇递,阿念砸,配合默契。 …… 阿念的亲生女儿已经没了。 余家阿薇在那只瓷罐里。 所以,除夕夜里,阿念会给供桌上亲手摆上饺子。 十六只,是女儿若活着的十六岁。 定西侯从来没有见过她,不知她模样,不晓她性情。 他只来得及认识现在的阿薇。 这个同样从苦难中走过来的孩子,唤他“外祖父”。 阿薇的厨艺很好,他吃过阿薇做的很多菜。 辣的、甜的。 阿薇来千步廊送过亲手煮的果茶,阿薇在他生日时满满操持了一整桌。 诚然,阿薇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这个便宜外祖父就是顺带着的,但当时,他的真真切切的高兴。 如今回想起来,也依旧是高兴的。 身子往后方用力,大躺椅动了下,吱呀吱呀摇。 明明是春色暖阳,他却是这么孤零零的。 为了前程,为了圣宠,他的重心一直在朝堂上,如今几十年弹指一挥过,到头来这春晖似秋寒。 倏然,定西侯又想起了阿薇说过的话。 “体面如您,想要一个众叛亲离的孤寡结局吗?” 这句话在他耳边一遍遍地响,振聋发聩, 不知不觉间,眼前模糊了。 定西侯抬起手来,重重抹了一把,掌心湿润。 情绪越来越克制不住,空荡荡的春晖园里也不需要他克制,双手按在脸上,他老泪纵横。 喜欢醉金盏请大家收藏:()醉金盏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