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帐下》
1. 风起雾原
延平元年,深秋,寒。
烟朝北疆,代州关内,雾原军正坚守不出,与羌厥军陷入长期的粮草消耗战。
自从父亲被调任京都,封云便接掌父印,以节度观察留后之职统领雾原军。自他坐阵中军帐,雾原军尚无败绩,而今秋羌厥突袭,受中都军联防所累,他竟已跟着连败两州。
正憋屈着,又碰到三个偷摸跨营前来拆台的,更是惹他不快。这三人以潘耽为首,都是随联防督军段立文而来的中都军武将,今日却齐刷刷跪在他雾原军的大帐外,口口声声叫嚣着求封云助他们斩杀段立文。
潘耽:“我兄弟三人跟随段立文,从中都到北疆,本想着杀退羌厥换些军功。谁知他仗着国舅的身份,克扣我等兵马粮草,中饱私囊,如今作战失利,中都军死伤无数,他又强加罪责。兄弟们忍无可忍,但求一个痛快,杀了这厮!今日来此,只为封将军在我三人就义之后,能收留我等手下中都军兵士,保全他们!”
封云坐在帐中,眉头深皱。此事哪有那么简单?
先帝在世时,为免藩镇坐大,对中都之外的北雾原、西沙月、西南云隐、东南星海四军,每军皆设派一皇族亲信为联防督军。督军不仅可独领一支中都军,同时对地方军有随军监察之权,奏章可不经中书省直达禁中,以此牵制藩镇兵权。去年先帝过世后,太子十二岁即位,主少国疑,朝政早已被太后与宦官把持。这段立文便是前朝贵妃-当朝太后的亲弟弟,倘若他真被其下潘耽所杀,雾原军也必受牵连。太后只需一道懿旨,便能定了雾原军的包藏谋逆之罪!
这三人哪里是来求他的,分明是来胁迫他,为中都军的战败之罪开脱,竟不惜置他雾原军于谋逆之地!
只是那段立文也的确该死,这次羌厥来犯,原只是趁火打劫,并未出主力,本该轻而易举拿下。若不是今年大旱无粮,段立文又贪得无厌挪用军需,也不至于令联防军吃败仗!
潘耽此举,已涉庙堂之争,为朝中父亲谋划,他也不能答应,但又已然拉他下水,实在憋屈!封云识破,不便开口,偷瞄求助军师李德威。
李德威捋了捋胡须,笑道:“段督军是当朝国舅,潘将军你们不畏强权,真乃英雄无双,老夫敬佩!”
封云大惊,连他都看得出利害关系,军师怎能不知,为何不阻止,反倒怂恿起来?潘耽等人以为如愿,心满意足离开。
封云疑惑道:“先生为何纵容他们,他们若真的起事,日后我雾原军必受牵连。”
李德威环顾帐内众人,轻摇羽扇,笑而不语。
封云帐下收有五名义子,人称雾原五太保。这五人的父辈都是从封父之时便跟随雾原军中,后来都战死沙场。封云不忍,将遗留下的军中孤儿尽收帐下,并赐封姓。这五人在战场上个个英勇无敌,他们虽与封云年纪相仿,但因获其赐姓,又有收养之恩,个个都称封云为义父。雾原军中不以年纪,而以五子入帐顺序,为他们排行。
其中三太保封彦卿最年轻机敏,也最口无遮拦。
封彦卿:“李先生,您既是咱们的军师,又是义父的亲岳丈,论起来,咱们五个都是您的孙子,跟自家孙子们有什么好瞒着的!快快说,打的什么算盘?依我看,杀他一个段立文还需要三个人?潘耽那小子就是虚张声势!”
李德威笑问:“三太保如何看出他虚张声势了?”
封彦卿:“这等秘事,他一行三人密谋,已经多了,今日还在帐外高喊,生怕我军兵卫听不到!这分明是做戏,要我们骑虎难下!他所求之事,杀了再来说也不迟啊!”
李德威:“能看破这些,还算长进。”
封彦卿:“先生,您别揶揄我啊,再不说,我可要去抓玉公子来问问了!”
封云作势,怒瞪了一眼封彦卿:“嘶…还不改口!她如今是什么人,也是你说抓便抓的?!”
封彦卿:“嘿嘿,叫了十多年玉公子,突然要我们几个改口叫她义母,别说我们了,她也不乐意啊!义父不妨晚上先回去问问她,愿不愿意收我们这五个好大儿?”
其他四位太保也跟着嘿嘿笑起来,气得封云一拍案桌,佯装怒气:“都出去!”
封彦卿:“得,反正有玉公子,咱们找她去!”
五太保皆退出帐外。封云口干舌燥,悻悻道:“岳父,现在只有小婿在此,放心说吧。”
李德威:“哈哈,如玉若真能算到,我这把老骨头也可以放心请退了!日后有她替我在少主身边谋划,我们父女也算回报了老将军的救命恩情。少主什么都不必做,只需再等五日,此事自会化解。”说罢,眯着眼又摇起了扇子。
封云也再坐不住,出帐登马,疾驰回府。老头子故作玄虚不肯说,那他就去找老头子的女儿去!总不能让几个好大儿们抢了先!
......
府中不知他早归,个个仓皇躲避,封云心下一紧,莫不是她又溜出去赛马了?!直奔内堂,唤来夫人房中的丫鬟月红。
封云:“夫人呢!”
月红始料未及,一时想不出借口,气得封云劈脸又是一句:“她又溜出去跟人赛马了!”
月红是老夫人一手栽培的大丫鬟,也有几分小性:“才没有!”
封云:“那你主子呢!”
月红被他连骂几句,索性回呛道:“还不是因为您!夫人本来也只是赛赛马,我们都能在场上跟着,看顾着,可您非要她憋在府中!瞧吧,她今天连我也背着的,溜出去了!我还想问您要人呢!”
月红本是个乖巧的丫鬟,自从成亲后,将她归了如玉,指望着她也带一带如玉的女子气,谁料她竟跟着如玉有样学样,脾气也跟着长了不少。
封云在月红面前没讨得半点便宜:“罢了,罢了,老的小的,我都惹不起…”
月红却不依不饶了:“昨日少主吩咐了敖起给夫人炖鹿肉补身子,今早夫人就去找了敖起打听那鹿肉的来路,敖起那呆瓜说是密林子里打来的,夫人听了能不眼红?这一天也没瞧见敖起,八成是拐了夫人一道打猎去了!”
封云:“看我不收拾这小子!”
说罢,拿着少将军的威风,装模作样逃出内堂,唉!怕了怕了!封云边退边念念有词:“这才多些日子,丫鬟侍卫就全随了夫人...月红就算了,敖起这小子!莫不是真忘了,谁才是他主子!”
老胡管家担心祸及敖起,身旁应道:“以夫人的能耐,也不是敖起能看住的…”
封云:“老胡!你也是,敖起年轻容易骗,你就不能替我看顾着!”
老胡管家:“哎哟,老家伙可不敢,夫人自小无拘无束,就是李先生也管不了啊!”
封云自讨没趣,一定是自己忙于战事,疏于府内,全乱套了!
.......
天色青灰,夕阳西落。
府外两匹骏马才踢踏而归,驾上笔直挺坐着两名劲装少年,身后各自斜背着一张弯弓,青朦夜色也掩饰不住的俊逸潇洒!
待到了府门前,前头的白衣少年先翻身下马,朝身后的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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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少年喊道:“敖起,把你猎的那头野猪先送到军营里去,给封彦卿他们几个打打牙祭!”
敖起面有难色:“玉公子,送到军中,少主就发现了!”
白衣少年不等他诉完苦衷,一鞭子挥到他座下的马屁股上,那马儿受了一惊,驼着敖起扬蹄而去。敖起来不及勒马,只好往军营上路,在座上无奈叫道:“玉公子要卸磨杀驴么!”
白衣少年在其后笑着喊道:“敖起,你早晚是挨骂,换兄弟们一顿肉,也值当啊!”
看敖起远去,白衣少年才牵马入府,门房接过马儿牵去后院,老胡管家听到动静,急忙迎上前来。
白衣少年扛着从马背上卸下来的囊袋,正往院内大步走进来,远远看见老胡,便拍了拍肩上的囊袋,兴高采烈的喊道:“老胡!你瞧啊,今天我猎了一只狐狸,敖起还真是找到了一个好山头!”
老胡却神情焦急,压低声量:“夫人怎又贪黑才回来?快快快,换了这身衣装!”
说着便把囊袋接走,推着少年避开前厅,绕路往内堂方向去。内堂的打扫丫鬟见人回来了,也忙去回禀大丫鬟月红,众人皆慌慌张张。
月红从屋里迎出来:“夫人怎么才回来,少主等了大把时辰,气得直骂我和老胡!你既出去,怎不带着我,也少让我挨些骂!”月红一边说着府里的事,一边使唤着梳洗丫鬟,张罗着要给夫人重换一身衣装。
如玉被老胡推过来,就已猜到几分。可她一点不着急,对月红嬉皮笑脸道:“嘿,天气就冷了,我好心好意的给你猎回来一只白狐,正想着给你做件毛领子,让你开开心,你倒好,一进门就怪起我来!”
月红看到廊下那只囊袋,脸上瞬时羞红,回道:“我哪就那么娇气了,要夫人给我猎什么狐狸?万一林子里再受了伤,您就是要我们这些丫鬟们的命!少主那是什么阎王脾气,您还不知道么,除了您,咱们谁能扛得住!”
如玉:“好啦,我知错就是了,以后都带上你!”
月红:“夫人今天要不要换件女装?少主一高兴,兴许就不计较了。”
如玉:“千万别,我一直跟父亲从军,从未穿过女装,他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比起前阵子出去赛马,今天也不算什么大事,放心好了,换件干净的便装就是...奇怪,军中无事么?他今日怎回来这么早?”
月红:“好像无事。三太保他们几个着便装也来过一趟,结果还是晚了少主一步,被少主气头上又给赶出去了!”
如玉:“父亲呢?”
月红:“还在军中。”
换好衣服,梳洗干净,如玉往前厅去。临进门前,月红和老胡不敢入内,如玉见他们二人如临大敌,料到今天这关恐怕是不好应对,封云想必又是怒发冲冠了!他总把战场上那个凶狠劲带回府里来怎么行?府里除了敖起,还有哪个上过战场啊?可不就都视他为阎王!
如玉军中长大,早看惯了封云在战场上那副杀伐凶狠之状,倒不惧他,一进前厅就雄赳赳叫道:“大哥!”
老胡把厅门关上,吩咐下人全都退下。自家的夫人与别家大不同,横刀纵马的,与儿郎无异,今天他们两个刀枪棍棒的斗上一番也不无可能,但最后吃亏的肯定又是少主!为少主的颜面,自然是都遣开了好。
封云心知府中下人们都惧怕自己,所以已经尽量压着火不发作了。此刻见大门被老胡关上,四下无人,这才又回到了军中形态,上前揪住如玉的耳朵,往厅内押着进来:“说吧,今日又去哪里野了?!”
2. 公子如玉
如玉被揪的疼,嘴上哎哟哟的叫,手脚也没闲着,往封云身上一通拳打。
她这套身手功夫,本是很不错的,即便与敖起、封彦卿比试也不相上下。只是封云人高马大,身型差实在太大,他又身经百战皮糙肉厚。所以对封云来说,受她那点拳脚就跟猫儿挠痒痒似的。
封云:“嘿!你小子竟用我教你的拳脚来对付我?!”
心知不是他对手,如玉只好停下,嘴上却不停:“封云!你欺负人...放开我!”
如玉气得小脸通红,但封云还不肯撒手。她个子本也不矮,只是一直戎马劳累,本质又是女子,所以虽长身却轻瘦。封云揪着她转圈,竟跟拎小鸡仔似的。
封云嘿嘿笑道:“你好好求我,我就放开。”
如玉骂道:“这是府里,又不是军营,你说话不算数!说好了,你管军中,我管府内!”
封云眼珠一转,这才松了手下的力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喜欢逗弄她、招惹她、欺负她,听到她连名带姓的骂自己,他更觉得开心!
以前在军中,她年纪小,常和五太保们称兄道弟,情窦不开,竟也想跟着唤他为义父,把他气得差点单兵越境,杀进羌厥国去。还好军师李德威看出端倪,怕他再因自己女儿酿成大祸,也因女儿已大,不宜再留军中,但又太男子气概恐难嫁人,为女儿计,才促成了这桩婚事。
如玉不知内情,以为是封云跋扈,忌讳她知道太多雾原军情机要,才非要强娶她留在府内看管住,而她的老父亲一定是被逼无奈才同意的!必竟她早跟父亲说过的,她一生不嫁人,要独行天下,逍遥山水!
所以成亲以来,她便改口称封云为大哥,以时时提醒封云,可千万别真拿自己当夫人!等她离开军中事务几年,他不再忌讳,自然和离,放她自由身。
封云今天并不打算轻易放过,说道:“哪里不算数了?我可没插手府里的事!”
如玉打斗不过他,气喘吁吁:“那你今天为什么要难为月红和老胡他们?”
封云:“你还问?他们本都是封府里的老人,现今归了你,只要你不惹事,我难为他们做甚?”
如玉一脸狐疑,仰脸问道:“因为我?可我没再去赛马了呀!”
封云:“你是没去赛马,你骑马打猎去了!你小子是按下葫芦又起瓢啊...”
如玉见他手下力道松了许多,猛的挣脱开来,揉着自己耳朵缓了缓,问道:“到底为什么不让我骑马?”
封云有些支吾:“大夫没跟你说么...月红也没告诉你?”
如玉见他别别扭扭,不似刚才那般雷霆万钧,更不明所以了:“到底为什么?我并没生什么病,今天不说清楚,明天我还是要去的!现在军粮短缺,府粮也都送去军中了,再不想办法,这个冬天就过不下去了。”
封云:“你以后要做母亲的…”
如玉大笑:“大哥,你说这话不昧良心?可别说娶我是为了给封家传宗接代,这话叫敖起听了都要笑的!我这副尊容,以后也不会嫁人生子了,我离雾原军远远的,你尽管放心好了。”
封云听她说以后不会嫁人生子,眉心一紧,怎的她还以为自己是未嫁之人?他不就是她的相公么?成亲已月余了,若不是大夫说她常年随军骑行颠簸,内里失调,不宜有孕,需先养护身体,他才一直忍耐着,未碰她半分。这倒纵得她忘记自己是已嫁之妇了,话里行间还惦记着独行天下,她发梦呢!
封云意识到问题严重,但又不好再细说,直勾勾瞪着她发愁,觉得李如玉真是空长了年纪,情窦开的未免也太晚了些!
如玉还在笑他装模作样,但也不再打闹,只见她从军械架子上随手摘了一柄红缨枪耍弄起来,在厅内就耍得嚯嚯风声,也不顾桌椅板凳围在四周。
封云心道:唉,她当我是大哥,我可是娶她当夫人的!此事不能再拖,她也休养了月余,已好的不能再好了!
封云从军械架上也取了一柄红缨枪,三两下横扫挑拨,枪枪奔着如玉的发髻而去。如玉本就好武,被他挑的来了兴致,以为他也技痒,要与自己切磋武艺,正求之不得。闪躲回挡,竟抵住了封云的攻势。
两人又硬桥硬马拆解几招,封云竟还未得手,之前有意让着她,看来是小瞧了,索性拿出真本事。三五下扑将,力道越来越足,如玉手臂震的发麻,再握不住枪柄,连连后退,直被逼到墙角。只好扔了枪,求饶认输,心下却不解,他何至于杀气腾腾的!这架势倒像是杀羌厥兵呢,果真是气势骇人,如阎王一般。
如玉滴溜溜转着眼珠,疑惑自己已扔了武器,他怎还端着红缨枪抵在自己眼前,不肯放下?他僵持着,是在盘算什么呢!
“啊!”
如玉惊呼一声,原来是封云向上一挑,挑飞了她的发簪,发髻本就是刚才回府后,月红仓促间扎的,并不牢靠,一头乌发如瀑布般瞬时披散。封云得逞一般,鼻尖轻声一哼,红缨枪又是上下两三疾扫,吓得如玉闭紧双眼,紧紧贴在墙上,纹丝不敢动。
封云嚯的扔了红缨枪,“哐当”一声砸在地下,如玉这才睁开眼睛。不知何时,封云已站在面前,步步近逼,他在看哪里!如玉顺着他的眼光低头一瞧,心中骇然,他竟挑开了自己胸前斜襟上的纽扣和腰带,他…他是故意的…他…他靠这么近做什么?
如玉:“你…”
未等她说完,封云已狂风骤雨般吻上唇齿,吓得她手足无措胡乱挣扎。封云被她激得劲头更甚,两只大手盘腰掐住,势要将她整个人揉进墙里似的。
如玉咬紧牙关,抵住封云的唇舌,两手发慌,胡乱的抓着封云的头发就要往外扽,奈何他发短,每每揪住一扽就又撒开了,根本是无效抵抗。不好不好,如玉已经吓得发了一脑门的细汗!急中生智,松开牙关,猛的一咬,正咬到封云的舌头,疼的他“嗷”一声退开,她才得空大口喘息一番。
封云呲牙裂嘴,着实被狠狠咬了一口,她好狠的心!气得又要扑上去,如玉身形轻巧灵活,闪转腾挪竟撒丫子往门边逃去,只是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封云忙吼出一句:“穿好衣服再出去!”
说罢也不再追上去,捂着嘴巴嘶哈着舌头。
如玉已到门前,被他一吼,神魂又吓掉半分,哪里还敢停顿,如惊弓之鸟夺门而逃,飞奔回内堂去了。
封云坐在前厅,看着地上的两柄红缨枪竟被无意间缠在了一起,想起刚才,心里又美,又疼,嘶...太疼了,这是要把老子的舌头咬断啊!
......
翌日清晨,如玉晨起练枪,招招狠戾,杀的园中枯叶倏倏掉落一地。
老胡管家心下疑惑,小两口之前几回吵架干仗,最后都是少主吃亏。难道昨晚上是夫人吃了败仗?这一大早磨刀霍霍,杀气腾腾的。老胡不敢入园,差人悄悄叫了月红出来:“敖起从军中回来了,报不报夫人?”
月红心思向着夫人,正想替夫人出气,敖起是少主身边的,他来的正是时候:“报,正有话问他呢,叫他过来!”
敖起昨夜和五太保们炙肉畅聊一宿,心情大好,正意气风发的携弓而回。此刻刚进府内,就见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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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一脸愠色,生出几分怕意,忙把弯弓卸下,低头上前。
月红奚落:“闹出这么大事,你倒躲开去好吃好喝了,留我们在府里受着。”
敖起冤的很,嘟囔道:“玉公子算计我就罢了,姐姐也冤枉我。”
如玉听到敖起的声音,停了练枪,快步走出来,拉着敖起前前后后转了一圈,仔细瞧了瞧,关切的问道:“那阎王昨夜回军中,没对你动粗吧!”
敖起年纪比如玉小,还带些孩子气,撇了撇嘴:“玉公子还真是虚情假意…昨天拍我马腿的时候,怎么不担心。”
如玉:“我哪知道他昨天发疯了一样,好啦,我给你赔不是,到时叫月红姐姐给你也做条狐狸毛领子!”
月红:“谁要给他做什么毛领子?他舞刀弄枪的,也戴不起白色。”
如玉挑了挑眉,知道说错了话,不敢再惹恼月红。
敖起小孩子家一哄便好,笑道:“倒也不用赔我狐狸毛了,少主昨夜回去军中,既没骂我也没罚我,还跟我们一起吃酒呢,高兴的好像刚打了什么胜仗似的,只是没怎么吃肉,说是嘴里生疮了。”
如玉听完,恨的牙痒,压着怒火:“呵…好哇,好一个嘴里生疮!”
敖起:“对啦,三太保让我回来问玉公子军情呢。”
如玉一听军情,躲的远远:“什么军情,再别跟我说什么军情!我李如玉不能知道更多了,让他问我父亲去!”
敖起:“三太保他说,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你要是不理他,他就天天来府上找你。”
月红急了:“快别叫他再来了,昨日少主回来那么早,估计就是回来挡他的,赶他出去的时候没少骂呢。”
自从成亲以后,就没再见到封彦卿他们几兄弟,封云总是各种借口把他们挡在外面。
也是因为封彦卿总嚷嚷着,李如玉八成是因为知道的太多,不能轻易放离军中,才被义父以成亲为借口给软禁起来了。如玉和彦卿自小就亲密,当然是深信他的这套分析,毕竟雾原军中,除了父亲和亲近左右,谁不当她李如玉是个男子,不然玉公子的名号是怎么来的?封云又连年征战不愿分心,年近而立仍不肯婚娶,若不是为了雾原军,他还能为什么而娶她这么个假小子?
不想再让彦卿招惹封云,如玉只好让敖起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如玉:“我父亲说只需耐心等五日?”
敖起:“嗯,现在论,就是四天以后。”
如玉:“四天后是军中发冬粮的日子!”
敖起:“三太保说了,今年秋粮已是没发,绝不可能再有冬粮了,他们昨夜还要我去林子里再多猎些回来呢。”
如玉:“告诉他,只要他们哥几个沉住气,当上几天哑巴,今冬的军粮就有的!”
敖起摸不清思路。如玉又想起一事来,嘱咐他:“今天就去军中,把咱们那车府粮也接回来。”
敖起:“好办,少主没动那车粮食,还原样留着呢。但已经送出去,怎么又要回来?”
如玉:“原本就是杯水车薪,之前也是怕饿着他们,现在他们用不着了,可府里还等着吃饭呢!”
敖起单纯,回道:“府里没事的,大不了咱们俩多跑几趟林子。”
如玉:“算了…可不想再惹那阎王…他要问起来,就说他既不让我出去打野物,那就把府里粮食还给我。”
敖起听令办事去了,月红伺候起晨间的饭食。
如玉刚喝了两勺,又想起封云说嘴里生疮的事来,这大哥还真是恼人,叫她还怎么吃得下去嘛!
3. 月红之心
自打如玉将府粮全送去接济军中,府中饭食多是稀菜粥,月红瞧着她吃不下,忙上前问:“夫人不喜欢这菜粥?前天的鹿骨还剩着,要不要后厨炖些骨头汤来喝?”
如玉听到“鹿”,又恼,怪不得说什么要给她补身体,难道封云真的想要个孩子?他收了五个义子还不够?成亲还真是为了传宗接代啊!只是,这主意怎么能打到她这个半点女人味都没有的人身上?
如玉:“不用了,我只是没胃口...月红,你很小就在这府中了,那为什么你从没伺候过封云?”
月红不知如玉为何提起这事,回道:“我和敖起都是封老将军收养的,敖起一直被少主带在身边,我却不是。我进府的时候,少主已经十六岁了,他那时已经随父出征两年多了,日常也都住在军营里,我就一直留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着。”
如玉心思已动,开始套话:“老夫人在世时,有没有提过要封云收了你?”
月红却“砰咚”跪到一旁,眼泪就哗哗掉下来了:“夫人今天是动了什么心思?月红自打跟在您身边,满心都是伺候着您,眼里再没别人了!您要是动了叫我给少主填房的心思,不如就把我发卖了,或者把我送到姑子庵里去!”
如玉急忙去扶起,好言好语哄着:“我该死,大早上的招惹姐姐你做什么…你知道我嘴巴笨嘛,骂我就是了,干什么自己哭,惹得我也难受。”
月红:“月红是死心眼的,跟了老太太就只伺候老太太,如今跟了夫人就只伺候夫人,夫人若不要我,我就死了去,我是存心不嫁人的!”
如玉心中一惊,月红竟和自己有着一样的心思?唉,只是月红又何必?自己毕竟一身武艺又惯以男装,行走天下也是容易的,可月红一介女娇娘,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里,若是不嫁人未必能好活啊…
如玉不免替她所急,忙说道:“呸呸呸!胡乱说些什么!我只是想到以后我不在府中,也早些给你安身个名分,你既这么不情愿,我又怎么会逼你呢?罢了,以后总能再给你找个如意的郎君,把你安顿好。”
月红还在抽抽嗒嗒,听到话头不对,呜咽着问:“夫人以后为何不在府中?夫人去哪里,我就跟去哪里,昨儿您还保证了呢,以后出去都带上我的!”
如玉自小在男人堆里长大,也架不住女人哭,只觉得自己在月红面前笨口拙舌,说多错多,索性也不再多说了,赶紧拿了帕子去擦月红的脸,哄道:“好好好,都带着你!”
这才算是哄好了月红。
如玉本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也为月红计,如今不成,心思又动到别处,询问月红:“前阵子赛马,哪家的小姐说要请我教她骑马来着?”
月红没好气:“今早怎么这一桩桩的?又想起这事来!拓跋家的、秦家的、孙家的小姐们,都要找您教呢!谁知道您问的是哪个?”
如玉:“这么多?太好了,总能成一个!快,给她们都递帖子,就说我愿意教她们,请她们这几日有空就到府里来走动。”
月红不情不愿安排下去,她可是最知道那些小姐们怎么想的。夫人在赛马场上英姿飒爽,不输男子,连连得胜又不贪利,将所得彩头都派给了当时场上的雾原军中子弟,更引得那些家眷小姐们一片倾慕。
赛马场外,那些小姐们就弯弯绕绕的,不知派了多少仆人丫鬟的四处打听夫人的名号,偏偏敖起那个呆子,每每都回“玉公子”,那些小姐们更以为夫人是男子了!还有那离谱的,即便说是夫人了,还不信呢!这倒好,夫人不躲着,反倒都请家里来!
如玉见月红都安排下去了,这才松了口气,还好自己聪明,既然封云想传宗接代,这还不好办么,帮他纳妾就好了!以后她走了,再将妾抬正,也不算亏了哪家姑娘,月红不要封府这富贵,总会有人感兴趣!那封云也是,常在军中,从未见过好姑娘,竟盯上了自己,得让他见见世面呀!
......
封云在帐中连连打了四五个喷嚏,又牵动了舌头,疼,也不知她今日是不是又出去了?敖起那小子,昨夜放过他,真有些后悔,怎就忘了嘱咐他?偏巧这时听见了敖起在帐外吆喝的声音。
敖起正和封彦卿合力推着粮车,见封云走过来,回道:“夫人说不让她狩猎,家里没粮了,叫我拉回去,反正留在这里,少主也不用。”
封云听着有些纳闷,之前哄着她纵着她,她都不肯听话,怎么昨夜那般对她,她倒听话了?原来她吃这套?也是,如玉再怎么男儿妆,心里毕竟还是个女子,总得做相公的多多主动些,封云想到这里,不免心中又有些窃喜。
敖起:“少主?想什么呢?”
封云:“还不快拉回去,本来留在这就是碍事,塞牙缝都寒碜。”
封彦卿使了个眼色给敖起,两人推着粮车就走,却被封云叫住。
封云:“彦卿做什么去?这点小事用得着你?叫上人,到大帐来!”
封彦卿耷拉着脑袋,本想趁机偷跑一趟问问他的玉公子,怎么就言之凿凿的说有冬粮了呢,谁知又被义父给抓个正着。
众人入帐,李德威听说敖起拉走了府粮,笑呵呵的捋了捋胡须,知道如玉这是算到了,心里甚是喜悦。
二太保封彦礼着甲衣巡防而归,最后入帐,一进帐便气势汹汹:“他爷爷的,咱们雾原军何时受过这等气!阿史那羽的游骑在城墙下连骂了几日,如今在外面还架起火堆吃上酒了,你们能忍我却忍不了!义父不如今夜就偷偷放我出去,让我去取了阿史那羽的首级来!”
封云稳坐帐中,言语很是镇定:“军令如山,不可胡来。阿史那桀半年前刚继汗位,草原各族未必臣服,内部尚且动荡之下,他本不该在此时对外出兵。如今既发兵却又不遣主力,看起来更像是忌惮他这个庶出的弟弟,想借我们的手替他铲除异己罢了。你若真杀了阿史那羽,岂不是正合他意?”
说罢望了望军师李德威,见其点了点头,封云又继续说道:“此次与阿史那羽交手,他军力不足本该败北,却能看出我雾原军与中都军内里不合,分而待之。每逢中都军,他便合力击杀;逢我雾原军,他却是用散兵迂回伏击。可见其智谋远胜他那嫡出的哥哥,他未得汗位,于我朝倒是幸事。”
封彦礼:“义父又何必长他人志气?要我说,阿史那羽和他狗屁大哥阿史那桀一样,都是吃软怕硬!”
封云摇摇头:“他此次兵力若不是受阿史那桀钳制,未必不敢与我正面交锋,他自知被置之死地,却还能挣得如今这局面,怎可小觑?如今他在城外叫嚣,一则是因其已连得潘耽辖下两城,战线拉长于他孤军深入不利;二则是想试探我军战备是否如传言那般短缺,我军只要坚守不出,他以为我们战备充足,他自知耗不起便会弃城而去。如若不然,定会偷袭,日常巡防绝不可大意!”
封彦礼:“道理我都懂,只是他们越骂越难听,咱们雾原军几时被羌厥骂过缩头乌龟?咱们和中都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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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还不是因为那姓段的搅合!他既扣了咱们雾原军的秋粮,为何却给中都军发了一半?这不是摆明了拉踩!”
三太保封彦卿也应和道:“没错,不患寡而患不均,这道理我一个从军的粗人都懂,他段立文一个文官竟不知!”
封云:“怎么,他连中都军的秋粮一齐扣掉,你们就开心了?两军联防,兵士若不能齐心,将来必是祸患,你们做主将的,尤其不可再有此攀比嫉恨之心,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军师李德威笑道:“少主所言在理,但太保们所言也有可取之处。段督军本是当朝国舅,却自请来这苦寒的北疆,无非是中都大旱,他自知贪无可贪,才盯上了北疆的军饷战备之资,而我雾原军又不像其他藩镇那般拥军自重,自先帝时便是勤王之师,他必定是吃定了少将军你定会这般顾全大局,不会将他的所作所为报于朝廷,他才敢这般一而再的有恃无恐。”
二太保封彦礼:“是了,那姓段的就是吃定义父你这般,要我说,不是咱们几个嫉恨潘耽他们,是那姓段的成心挑事,就该请老将军在朝上狠狠参他一本!”
李德威:“不可。朝中军权皆出枢密院,兵部早已形同虚设,老将军如今也不过是顶着一个尚书的虚衔。当年藩镇四军皆有受封,却只有老将军一人忠心耿耿,奉旨接诏入朝听班。先帝此举看似施恩,实际不过是令老将军驻京,来掣肘少主罢了。”
封彦礼:“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老子还要受这鸟气到什么时候!”
李德威磨搓着腮下的胡须,笑道:“诶,二太保不必如此大动肝火,羌厥兵既在墙下生火吃酒,你也可以在城墙上生火炙肉,肉香顺风飘下城墙,那羌厥兵久未沾荤腥,那酒喝的还能有什么滋味?也好迷惑一番阿史那羽。”
封彦礼:“这时节,粮食都不够吃的,还到哪里弄肉去?”
封彦卿倒想起来一招:“弄得到,敖起和玉公子昨日不就弄到了?咱们不方便出营,但他们两个可以送过来呀!”
封云抬眼怒目圆瞪封彦卿:“敖起就罢了,她也是你能吩咐的?没大没小!”
封彦卿撇着嘴,再不敢多嘴,自从义父成了亲,就把玉公子升了辈分,闹得兄弟们每每提起玉公子,都不像往日那般自在。什么义母,明明就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嘛!
封云也知他们别扭,但为着如玉快点适应新身份,他也只能早日定好规矩。
五太保里,封彦卿年纪最小,封云虽总是对他处处严厉,心底里却也最迁就他。知他先前就想趁敖起来时一同溜出去,现在又被怼得丧头耷脑,不免又于心不忍,无奈道:“她不能再去狩猎,彦卿你便替她和敖起同去,准你几日自由出入军中。”
封彦卿喜上眉梢:“得令!”
出帐来,封彦卿勾搭着封彦礼的肩背,嬉笑道:“二哥且等着,我这就出去,定给你猎些硬实的,保准叫那羌厥兵馋得流上一地哈喇子!”
封彦礼哼唧一声:“呵,我这日日巡防的不得痛快,倒便宜了你小子!你若净猎些鸡兔老鼠的来敷衍我,我可就拿你烤了去!”
封彦卿哈哈着陪笑道:“诶呀,我哪有二哥厉害?义父他知道我干不成大事,才差我去做这些碎活嘛。我和敖起搭伙,保准叫二哥满意!”
言罢,一刻也等不及,乘马而去。二太保也只好在他马后叮嘱一句:“彦卿莫去远的,别靠羌厥兵太近!”
封彦卿头也不回:“二哥放心罢!”
4. 有妇之夫
李德威与封云二人尚留在帐内。
封云:“以阿史那羽的聪明,未必就会被彦礼迷惑了。秋粮不继,军中靠野菜粗粮已是捉襟见肘了,若是冬粮再不给,只怕是我们先耗不起。”
李德威:“即便迷惑不了阿史那羽,也算犒劳守城将士,他们日日受骂,也需安抚。少将军不必担心冬粮之事,不日,那段督军定会亲自护送而来。”
封云疑惑:“岳父为何如此笃定?潘耽这几日还要起事,段督军还不逃命去?”
李德威却哈哈大笑起来:“少将军昨日回府,没同如玉商讲?那今日为何放了她那车府粮回去?老夫还以为你们夫妻俩商定如此。”
封云摸着脑勺,面有窘色,昨日他是想要问如玉这事的,没想到后来发展成那般,哪还好再舔着脸去一本正经问她军事?但又不好和自己岳父说明,这才囧迫。
李德威知自己女儿现下还未必能将封云看作夫婿,小两口只怕还要磨合些时日,便笑道:“罢了,如玉既已看破,老夫便瞒不住少将军了。潘耽昨日若不来,老夫尚且没有把握,也多亏他起事!”
封云想起昨日情形,追问道:“岳父昨日为何怂恿潘耽他三人?”
李德威知他正愁与羌厥连日来的消耗战,细细回道:“秋粮一事,段督军之所以厚此薄彼,一是因他文官带兵疑心颇多,想要拉拢中都将士;二是知你必会忍耐不报。只是他也未料到竟引起两军不合,令战事不利。若潘耽不反,仍与他齐心,那你我冬粮便依然无望。”
封云点头:“的确,段督军若和潘耽他们上下齐心,我雾原军再无法翻身。前面被夺两城皆是潘耽所守,我封家在朝上才未获主罪,往后却避无可避,段督军必会将罪责全归咎到雾原军。”
李德威:“少将军能想到此,就该明白老夫为何放任潘耽起事。”
封云稍作思忖,又问道:“虽说潘耽昨日虚张声势,未必真有杀心。但他仍能以此裹挟我雾原将士,假我之口,威逼督军。段督军他本就对我防范有加,岂不更火上添油?”
李德威:“少将军自小从军,没见过庙堂之暗争,如此想也是常情。只是段督军贵为国舅,却敢只身赴任北疆,又岂会是心无城府、任人拿捏之辈?他早知你顾全大局,秋粮一事尚且忍耐,如今不过是兵败两城,又与我雾原军无干,这自然不是你的主意。潘耽本是中州山匪,被征召入伍,心计如何斗得过段国舅?他若真杀了国舅,或许能博得生机;如今他自作聪明,反倒命不久矣。”
封云:“岳父昨日那般,原来是早推算出这些因果,顺势而为?”
李德威笑笑:“老夫也不过是活得久了便懂些人心罢了,少将军可都明白了?”
封云心下舒展,也放松下来,却又想起一桩:“没了潘耽,中都无将,段督军只能转而拉拢我雾原军,冬粮便是最大的诚意。只是岳父又何必瞒着咱们?”
李德威笑道:“只怕太保们显出真心,倒真叫潘耽利用了,督军不信也信了。”
封云:“可连我也瞒着了。”
李德威:“若彦卿时时到大帐来纠缠你,少将军可能做到如老夫这般守口如瓶?”
封云翘眉,不再多问,他自知扛不住封彦卿那小子的软磨硬泡。想起封彦卿,他岂不是得了令,趁机又要去闹如玉了?转念又一想,如玉今日遣敖起来拉府粮,她能推算至此,定也不会轻易开口,她倒是比自己嘴紧的。还好如玉是女子,若为男子,只怕把他也比下去了!
......
而如玉此时在封府院中,却是莺燕环绕,好不热闹。
封彦卿还未下马,便听得门内阵阵娇笑,心下疑惑,在门外先问老胡管家:“府里今日何事?哪里来这许多女眷?”
老胡:“夫人在教几家小姐们骑马,已教了大半晌了。”
封彦卿未敢入内,交代一番,请老胡去叫敖起出来。
府外立马等待时,一名少女身着劲装扬鞭而出,英气十足,身后跟着一小仆从。封彦卿身下马儿听见鞭声,猛的扬蹄而立,将他从惊为天人的愣神之中拉回,急忙夹紧马肚,拽住缰绳,马儿在那少女主仆面前兜了几圈才算被制服。
封彦卿惊魂甫定,小心问道:“我的马儿可惊到了小姐?”
那少女却处变不惊,连连娇笑:“明明是我扬鞭惊到了你的马,你不问你的马,反过来问我有没有受惊?真是个昏人!”
说罢也不理睬他,自朝府外走了出去。
敖起这时也跟出来,见封彦卿朝路口望去,久久未能回身,问道:“你怎失了神一样?见了鬼了?”
封彦卿眼睛还盯着路口那道倩影,喃喃问道:“敖起,我竟不知,咱们雾原这荒凉之地还能养出这样娇蛮的姑娘?”
敖起不明所以:“你说拓跋英?她还真不是咱们雾原人,听月红说,她是从云隐来的。”
封彦卿喃喃道:“拓跋英?人如其名,真是好名字,好名字…”
......
即便知道如玉会守口如瓶,封云心中还是思量着早些回府,以免彦卿过于纠缠,练兵结束便匆匆策马而回。
只见府外三四辆马车,每车旁边又各站着三四随从家仆,竟排成了一串。即便当初成亲,如玉也不准封云宴请宾客,他只道是如玉不想在大旱之时铺张,便就随了她的心意,今日怎的,莫不是她有什么比成亲更大的喜事?
老胡管家正迎来送往,乐此不疲,见少主回府,忙上前迎接,见封云张望许久才悠悠下马,知他疑惑,不等封云开口问询便禀道:“这些都是各家小姐府上派来接人的,夫人今日在府内开堂授课,教她们马术。”
封云停下脚步,不可思议般,问道:“什么?全都是女眷?”
老胡管家:“是,夫人一早便叫月红出门递帖子,本也没指望来这么多家,也没料到她们今日就来,月红出门前还同我说,预备着过几日才开堂,谁知小姐们得了帖子,就半天也等不及了。”
封云越听越糊涂,昨晚不是刚治了她一顿,还以为成效颇高,谁知她又来一出新的?
封云缓步入园,只见如玉手提马缰跨在鞍上,身前怀中护住一娇俏的紫衣少女。那少女本是咯咯笑着,却先于如玉发现了封云站在拱廊之下,这才收了声。园内尚有月红几个丫鬟和其他三四个陌生女眷,想来如玉是轮流教她们的。
封云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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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回自己府内,但此刻面对这般女眷众多的场面,难免慌张,像认错人似的,急忙转身想要避开此处。
如玉却此刻翻身下马,高声喊道:“大哥回来了?快进来帮忙,正等你!”
封云背对着她们,进退不得。只听那紫衣少女声音有些慌乱:“哎呀,夫人怎么突然下马了?先前不都是让我先下?这可怎么办?”
其他女眷却嬉笑开来,有一人笑骂道:“咱们几个都是跟着夫人学了半天,怎就你学不会下马?”
那紫衣女孩却扑身往前趴在马背上,哭唧唧道:“再不学了,只要夫人让我在旁边瞧着就好。”
如玉安慰道:“怎能半途而废?像刚才那样挺直身板就好。”
紫衣女孩:“不行,不行,太高了…”
如玉这一下午就等此刻呢,教了一圈便知这孙府小姐是胆子最小的一个,便特意留她最后上马。
如玉牵马快走几步,拉住封云:“大哥,看她自己是下不来的,还得劳驾你出手相助。”
封云脸憋的通红,他一介有妇之夫,怎好去碰其他女子,低声道:“这...于礼不合...”
如玉却笑道:“既是来学骑马驰骋的,就都不是寻常女子,大哥隔袍接住就是。”
孙家小姐在马背上正心惊不已,连连求道:“我们雾原女子,父兄哪个不从军,您从军中回来,就也是我的大哥,就救救我吧。”
只要孙家小姐不是纠缠着夫人,其他女眷也并不嫉妒,笑道:“就是,总不能让夫人抱她下来,哪受得住她这么个大活人。”
封云还在犹豫,如玉一把将他薅到马下,旋即揪住孙家小姐的肩袖,助其翻转,往封云怀中倒下。封云挺直身板蹲着马步,隔着外袍,分毫不沾手,恭恭敬敬得双臂端着孙家小姐,如同端着一盘汤水生怕洒出半分来,双腿卯着劲儿纹丝不动。
孙家小姐惊呼一声,两手四下攀扯想抓住什么依靠,堂皇间勾住了封云的脖颈。封云向前踉跄一下,眼见两人就要团在一起前扑下去。急忙间,封云左腿一蹬迅速扭身,端着她一起朝如玉倒去。
如玉此刻心中正暗喜着,一时反应不及,本能伸手接挡,三人齐齐倒地。月红和女眷们惊呼着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挤作一团,险些又绊倒几个,真是人仰马翻。
那孙家小姐被封云和如玉端在中间,倒是安然妥帖的很,衣衫未沾地,依然干净整洁。只是苦了如玉,被垫在最底下,衣服背面尽沾满了泥土。
封云虽趔趄倒下,却始终双臂用力撑开身体,既离孙家小姐远远的,也不至令她的重量全都压在如玉身上。见孙家小姐已安然起身,他也拍拍衣袖,若无其事般抽离人群,冷眼旁观着。
月红几个女眷轮番扑腾,拍打得如玉后背发疼。
如玉急的原地转圈圈:“好了好了,脏了就脏了,你们别拍了别拍了…”
月红嗔怒道:“夫人这一天都弄脏几身衣裳了?这么冻的天,要叫咱们洗几桶?这天都快黑了,就是洗了也晒不干啊,看您明儿穿什么!只顾着乐呵教着小姐们,怕早把咱们丫鬟忘了!”
封云瞧着,微微一笑,有些幸灾乐祸:月红真是好样的!
5. 莺莺燕燕
其他女眷听出了月红话里的意思,加上天色渐晚,便识趣的依次上前作揖拜别。那孙家小姐也上前道谢称歉,便匆匆回府去了。
如玉也被月红拎着,揪回内堂换衣,一路赔着罪:“月红姐姐,好姐姐,我错了,就不换了吧,也没外人了。明儿都叫我洗,好不好?”
月红本就瞧了她这半日里在马背上左拥右抱的,心里不痛快,当着外人的面留着分寸,回到了内堂,哪还能轻易饶过。
月红假意对身边的两个小丫鬟阴阳怪气道:“嘿,夫人有了满园子的小姐,竟用不上咱们几个丫鬟了呢,敢情咱们是多余了,夜里都收拾了包袱,明儿就一起去姑子庵罢!”
两个小丫鬟虽知月红只是嘴上不饶人,但也知做做姿态,扑通跪下,佯哭道:“求夫人开开恩,别赶了咱们。”
如玉瞥了眼月红,唉,自己的丫鬟自己宠吧。求饶一般抱住月红,嬉笑道:“好姐姐,这什么话?都是我的错,你要去就带了我一道去。”
月红没好气的挣开,提到:“那夫人今日怎不连我们这些丫鬟们一起教了?咱们都学会了马,将来才能跟您一道出门。”
如玉醍醐灌顶,虽说叫那几家小姐前来学马的本意是为封云张罗,却没细想这背后的意义。是呀,雾原的女子们,若都会骑马,即便将来不需要上阵杀敌,也至少能在战乱时自保。
如玉:“你们想学?”
见两个小丫鬟也跟着点头,如玉开心道:“这还不好办?我教你们!”
哄好了丫鬟们,如玉急着换了衣服去前厅见封云。前厅已摆好了晚饭,说是晚饭,其实也不过是一碗粗粮面片汤配点萝卜咸菜罢了,还真不像个一府之主的待遇。
如玉知他这时辰回府,应是刚从沙场练完兵,这些定是吃不饱的。忙叫老胡管家过来,重做些硬菜。
如玉:“敖起今晨不是已将府粮拉了回来?怎还这么节省着?叫后厨再做点硬菜给大哥。”
因少主成亲前几乎不回府,成亲后回府也常是匆匆来去,吃饭过夜仍在军中与兵士一起,所以老胡便也未准备特殊的饭食,封云也从不以此责难老胡,他对吃的本也没什么讲究。
老胡连连自责:“怪我老糊涂了,这就去重新安排。”
封云本无所谓,但也懂得此时不插手,毕竟成亲前便商定过,府里的事皆由如玉管。只是说起来,这还是头一次感受到她在生活上关心自己,别有一番滋味。
见老胡退去,封云才开口:“其实这面片汤也不错的,萝卜干也腌入味了,好吃的。”
如玉见他心情不错,趁机问道:“军中近日难得无事,大哥不妨常常回来些。”
还以为她经过昨晚会恼恨自己,如今看来,她这是念着他,想着他?封云觉得今日的面片汤真是香极了,一边点头,一边端着碗遮住面庞,呼噜噜的把面片汤喝得跟酒一般爽快。
如玉:“你看今日来府上的孙家小姐,如何?”
封云:“如何?什么如何?看起来笨手笨脚的。”
如玉:“诶~人家是初学嘛,第一日便敢上马,就已经很难得了。”
封云:“呵,你初学马时比她还小,只用一日就可以上下自如了,我可是记得的。”
如玉:“嗨,那是大哥你教的好。人家孙小姐学得不好,也是因为我教得不如你。要么你回来替我教教她,如何?”
封云也不傻,咂摸出点滋味来,放下碗筷,认真道:“你要我教她做甚?今日也是,你再上马去,放她先下马就是,何必非要我当众去接她?”
如玉憋不住笑,唉哟,没想到封云意识到了呢,看来他还是起了什么想法,不然怎会想到这些呢?
如玉佯装不懂:“嗨,哪想到你一个大男人接不住个小姑娘家呢,早知如此,我可不就自己上马去了?”
封云被她倒打一耙,不由分说,猛的起身,双手拦腰抱起她就向空中抛去,如玉还未来得及叫喊就已经被他又腾空接住。
这木头疙瘩,他该不会以为自己是在嫌弃他没有力量吧?就算要证明,也不能把自己抛起来啊,真要命。
封云看她在自己怀里呆住了,鄙笑道:“你不是说我接不住么?那你可要小心了。”
说罢又作势要抛她,如玉可不想再体验一次,如孙家小姐一般死死盘住他的脖颈,叫道:“啊,还不是为了给你找新夫人?!”
封云一惊,果然!
呵,还以为她开窍了,原来果真是敲锣打鼓的,惦记着塞别的女人给自己?这是要活活气死他么!
封云怒从中来,将她用力抛到桌上,碗筷震到地上瞬时碎成了几块,如玉见势不好,挣扎着想要起身,被他又俯身压迫上。封云怒目直视,闷声道:“李如玉,你以为我封云是不挑食的?随便什么女人就想塞给我?”
如玉支吾着:“旁边的秦家小姐呢?还有…”
封云更气了,一拳砸在如玉耳边的桌面上:“够了,李如玉,你成心气我么!”
如玉不敢再说话,昨晚见识过他发疯,哪敢再来一次?
门外传来老胡管家的脚步声,如玉用力推开封云,他也就势退开,两人急忙立定站好,互不作声。
老胡见碗碟碎了一地,心下狐疑,这炒个菜的功夫,又打了一架?不好多问,吩咐着下人赶紧打扫。
封云当着下人的面,大声对老胡吩咐道:“明日递帖子,就说夫人病了,不能再教她们了,叫她们不许再上门来!”
老胡夹在中间,先看如玉的脸色。
如玉:“不满意再找就是了,何必如此?女子学马本就难得,我得有始有终。”
封云怒道:“我叫封彦卿教她们去!你找什么?这府里有你一个夫人,我都忙不过来,还要几个?!”
下人听到“忙不过来“四个字,面面相觑想笑又不敢,老胡瞧见了,绷着脸叫他们都出去,自己也退了出去。唉,小两口吵架,老头子可不敢多听。
......
一大早,天色尚青朦,街上空无一人。
封府门外,却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门环也被扣得脆响。
门房磨磨蹭蹭出来一人,裹紧了棉衣,打着哈欠,边开门边没好气地问道:“这清早的,谁啊?!三…三太保?什么急事?”
封彦卿急三火四的:“都什么时辰了,快去叫了敖起出来。”
门房以为军中急事,披着衣服就往后院跑着叫人去了。
敖起迷迷瞪瞪被揪起来,也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穿了鞋子便往门口奔,衣服也没穿齐整。
敖起见着封彦卿一身爽利打扮,惊慌问道:“羌厥兵突袭了?!”
彦卿:“他们敢么?走啊,上山去!”
敖起:“哈?你这么早过来,就为了上山打猎!昨日天黑前不是已去过了么?”
彦卿:“那才多少?快快收拾,趁天亮前,脚印冻得深,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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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猎些硬货。”
敖起嘟囔道:“饶了我吧,也给山上的留条活路吧!府里又不是无粮,你自己去罢!”
敖起还想着睡个回笼觉,说罢转身要走,被彦卿紧走上前揪住耳朵扯回来。
彦卿:“这可是义父吩咐的!你小子现在伺候着玉公子,翅膀也跟着硬了啊?”
敖起被揪得一哆嗦:“又拿少主来压我…”
彦卿:“你陪我一起去,午前才能早些回来,过午我还有正事,可不能耽搁了!”
敖起耳朵被揪得生疼,睡意顿消,又听他说还有正事,只好也牵了马随他去。
门房匆匆送走两人,重又上了门栓回房歇息着,没躺下多久,又听见门边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这一大早的,怎么人人都不睡觉了?出来才瞧见竟是夫人带着月红几个丫鬟们,各个轻装,蹑手蹑脚的,身后还牵着一匹马。
门房:“夫人也上山打猎去么?敖起和三太保前脚刚走。”
如玉:“他们往哪边去的?”
门房:“东边。”
如玉回头冲月红笑道:“那咱们就往西边去?”
少主成亲后就特意叮嘱过月红,莫叫夫人再骑马,月红哪看得住,如今不仅不看着夫人,反倒自己也想偷摸学着,怎敢再叫敖起知道了这事?今日这么早便偷摸出府去,也是为了避开敖起,哪知他倒先出门了,险些打了照面,忙应和着:“就走西边,可别叫他们碰见了。”
月红又转身嘱咐门房:“咱们陪夫人出去散散心,没的你再跟少主多嘴去。”
封府里,谁不知大丫鬟月红是老夫人一手栽培的,老胡管家都要敬月红三分,门房哪敢招惹,看了月红脸色,回道:“是,小的送走了敖起就睡着了,什么也没听见。”
月红这才放心。
如玉昨日碍着那几家小姐们的身份,自己又存着别的心思,所以教的只是皮毛,总怕她们伤筋动骨的。但今日教自己人,就要豁出去狠心了,便直接带她们出了府,找了处郊外空地,预备着大试身手。
几个小丫鬟还睡眼惺忪,一路走来又累得紧,只有月红是真的打心眼里着急学马,唯一个精神抖擞的。
如玉:“昨日我教她们时,你们也都在旁听着、瞧着了,今日咱们都是自己人,就没的那么多顾忌,若跟你们客气,倒是白白拉你们出来一趟。咱们就直接上马,难免挨点摔,可别怪我对你们心狠呐!”
小丫鬟们还怯着,月红却等不及了,昨日里她就看会了,无非就是如何上马下马,她可不是什么矜贵小姐,顶豁得出去。头一个试着骑上马背,如玉在旁紧盯着,也怕她有什么闪失。
只见月红扶住马鞍前的铁栓,左脚掌踩紧脚蹬,拼着力气一纵而上,引得旁边两个小丫鬟连连赞着:“还得是月红姐姐,比昨日那些小姐们厉害多了!”
月红也没想到如此顺利,正开心,不料马儿吃了力,马身略往一侧打斜。
初次坐在高高的马背上,虽只是轻微一晃,感受起来也觉得地动天摇,月红心中胆颤便瞬时不稳,身子就也跟着不自觉的打斜,眼见着就要歪下去。
如玉高喊一声:“坐直!别怕!”
月红如吃了一剂强心药,卯着劲儿,挺直了身板,紧紧攥住鞍前铁栓。
如玉:“月红,做得好!我就知道你行!”
小丫鬟们恭维时,她没什么感觉,夫人夸赞她,份量却不同,月红脸瞬时红了半边脸。
6. 孤云红日
此时,天边红日初升,脚下青草泛珠。夫人在前面牵着马,马儿慢步踢踏着,月红挺身坐在马上,觉得这一切恍如大梦一场。
老夫人去世时,月红痛如丧母,觉着自己又成了天边一片孤云,只想也随着消散了。直到少夫人进府,像那红日,照得孤云披上了霞光,也跟着活了起来。少夫人喜欢骑马,为了常伴左右,她便是强撑着胆量,也要学会。
月红这般强撑,如玉早瞧出来了,心下也琢磨着:月红为何对自己这般心狠?似乎为着什么心事拼了似的,这倒叫如玉觉得心疼。
不多时,月红便叫如玉放手,想试着自己策马慢行。如玉不放心,还是一路跟着,直到跟不上,月红驾着马竟越走越快,逐渐有了跑起来的野心,着实替她担心。
如玉跟得吃力,喊道:“月红,莫要心急,收紧缰绳,停下来!”
月红正在寸劲上,被如玉后头一喊,分了神,那马却已经飞奔起来,眼见着月红就要吃亏。
如玉见月红在马背上左摇右晃,吓得大喊:“莫慌!夹紧马肚!”
月红此时早记不起该如何勒马,眼见着马越跑越快,自己吓得腿软根本夹不住马肚,晃荡中竟吓得闭了眼,听天由命了。却忽然听见前方一记鞭声,马儿受了惊,扬蹄翻起。月红再拽不住缰绳,整个人就要被向后掀翻,又忽的,腰间被斜下一过力道,就势滚到了一人身上,正是夫人。
月红虽被甩得头昏脑胀四肢瘫软,却登时坐起,急着查问如玉有没有受伤,声声自责连累了夫人。
月红:“我一个下人摔了又怎样?夫人插手做甚!”
如玉这一接,倒的确摔得结实,但也只能忍着疼,对月红笑道:“嘿,接住你倒成我的不是了?那昨日孙府小姐都接得,怎就不能接你?”
月红又气又愧,眼里再看不见别的人。只听身后一女子脆爽的声音:“可有人受伤?”
刚才如玉大喊着紧追不上,正后悔没多牵一匹马出来,却看到侧面小路上杀上来一匹黑马,驾上一名红衣女子眼疾手快,在月红马前一记响鞭,登时刹住了月红的马,却也惊了那马,掀翻了月红,好在如玉紧随其后,身手敏捷才及时救下了月红,她两人也算配合得天衣无缝。
如玉已被月红扶起,两人都踉踉跄跄,月红这当口却还骂得出来:“你现在想起人了?刚才挥鞭子吓马的时候怎么没这么好心!”
拓跋英:“嘿,还是你家玉公子说的对,怎么咱们来救你的,都还成了咱们的不是?”
月红:“我记得你,昨日只有你瞧不上夫人的堂课,一早就走了,今日又在这耍威风,犯不着劳驾大小姐您这么耀武扬威地救我!”
拓跋英:“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鬟,哈哈哈!有趣!”
如玉见眼前两个女人剑拔弩张的,自己竟不敢插话,可怕,可怕,这天底下还有月红说不过的女人?
那拓跋英知道月红定然不会理解,可偏偏如玉此时一声不吭地袖手旁观,倒叫她一个人跟月红解释,哪能这么便宜了如玉?在马上倾身,向如玉说道:“她不知,但你我知,早瞧见了玉公子在后面跟着,摔不着她。”
月红看她对夫人说私话,更气,却耐不住刚刚一番头疼,扶额蹲了下去。
如玉安抚两边道:“不管怎样,大家都没受伤就是了。”
“哟,玉公子还真是偏心,对自家的丫鬟倒是倾囊相授呢!昨日对些外人倒是…”拓跋英将话在嘴边却绕了绕,换了个词儿,“怜香惜玉呢!”
如玉昨日便知她与其他小姐们不同,是个练家子,尤其耍的一手好鞭子,她倒是真去跟自己要切磋的,只是目的不同,倒委屈了她白跑一趟,只好赔笑道:“昨日真是招待不周,只是瞧你也是常骑马的人,昨日何必还去凑热闹?”
拓跋英却翻身下马,弯腰拱手拜道:“起初我是不信的,直到昨日府上老小都称您夫人,才信了赛马场上的常胜公子竟真是个女子。我拓跋英除了父亲还从未佩服过什么人,玉公子算一个。昨日府上人多嘴杂,正想着今日再过府拜师,谁知府上说您病了,这才骑到这来,真是天意。我虽自小习马,却不会骑射枪剑,男人们,包括我父亲,介意我是一介女流,不肯教我,您是女子,定然不嫌弃我也是女子,还请您收我为徒。”
说罢便要跪下拜师,如玉倒是反应的快,急忙拦住,抱住拓跋英的双肩用力将其抬正站直。
如玉是喜欢拓跋英的,她这性子与月红无差,这两人若凑到一起可还真是热闹极了。只是自己尚且被封云看管着,昨日又那般雷霆气势的,自己近期不好再与他硬碰硬,军中那么多事,不能让封云再因府内的事“忙不过来”,若影响了战事,她就是千古罪人了。即便要收徒,也只能等战事过后了,只怕拓跋英却是等不及。
如玉心思活络:“拓跋英,谁说男人们都不肯教你?你一开始将我看成男人,不也还是来我府上了?我倒是认识一个男人,肯定乐得教你!”
拓跋英以为如玉意在推辞,羞愤道:“玉公子莫不是嫌我跋扈,才拿别人搪塞我?”
如玉:“诶,我喜欢你的跋扈,就同喜欢我这牙尖嘴利的月红一般。”
月红在身旁:“夫人怎么也学她的话来说我?”
如玉撇撇嘴,使了个眼神给月红。月红猜她是要拒绝拓跋英,当然是巴不得,便随她消遣自己去。
拓跋英:“我拓跋英的师傅,非得让我先佩服,不然他纵是本事再高,我也是不拜的。”
如玉笑道:“你见了他就知,保证是个和我一样的人!”
拓跋英:“竟不知玉公子还有孪生兄弟?”
月红在一旁笑道:“哈哈,对对对,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们俩啊,是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呢!”
如玉就知道,月红才不会叫自己白白消遣,这不就还上了!
如玉见月红仍是扶额撑腰,知其嘴上不言,身上却是不舒服的,询问着今日是否就练到这里,哪知月红不肯。如玉只好吩咐了一个小丫鬟回府去,叫老胡再套一辆马车前来接人。
小丫鬟从郊外停停歇歇地走回府时已近晌午,老胡管家得了信,一拍大腿:“月红这丫头怎的没了分寸?那些羌厥兵还在城外,这当口胡闹啊,怎能带着一班女眷就跑到郊外去了,快快快!”
老胡心急,又听说有人坠了马,手忙脚乱地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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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房快准备车马人手。
远远的,封彦卿和敖起正提着两兜子活物回府来。
彦卿:“老胡,慌什么?”
老胡心道这两人回来的倒是正好,匆忙回禀一番。
敖起头先还兴高采烈的,此刻对着封彦卿却责怪道:“少主昨日才将我又说了一顿,要我照看好夫人,今天要不是你一早拉我出门,也不会出这档子事了!”
彦卿听说如玉出事,心下也紧张,但以他对如玉的了解,又觉得事情未必严重,叫了那报信的小丫鬟上前来,问道:“你家夫人受伤了?”
那小丫鬟年纪小,见众人这般紧张,知道阵仗被闹大,反倒惹了祸,支吾着:“夫人好像受伤了,又好像没受伤…”
敖起:“这是什么话…你说清楚些…”
小丫鬟:“有个人挥着鞭子拦下了月红姐姐的马,夫人怕伤着月红姐姐,去扶了一下…”
彦卿问道:“鞭子?”
小丫鬟:“是,一个姐姐使着好长的一条鞭子…”
彦卿心中暗喜,笑道:“哈哈,正事来了!”
小丫鬟被老胡安排着上了马车带路,敖起见三太保一副憋不住的欢喜,疑惑道:“笑什么?还不快走!”
封彦卿却拽住敖起的缰绳,将自己马背上的囊袋一股脑掀到敖起身前马上,吩咐道:“我不是跟你说了,过午我还有正事要办?这些就交给你送去军中!义父若问起,就说我和玉公子还要办正事。”
敖起还在担心夫人的安全,不肯:“什么正事比夫人重要!”
封彦卿:“诶,只管照我的讲,义父定不为难你,你家夫人也才不会有事,你若不去,今天就害了咱们一大家子!”
说罢,也不等敖起反应,对准马屁股疼处就是狠狠一踢,敖起的马吃不住疼,嚯的就飞奔出去。敖起在驾上大喊:“啊!三哥你怎跟玉公子一样,也来这卸磨杀驴的把式!我招谁惹谁了!”
封彦卿在后面喊:“正事要紧!正事要紧呐!”
送走了咋咋唬唬的敖起,封彦卿回身问老胡管家:“昨日那些小姐们,今日还有来的没有?”
老胡:“听少主的吩咐,都已递出了告病辞贴,先前只有个自称拓跋府上的来过,寻不到夫人便自行离开了。”
彦卿心下更确定了,翻身下马,笑道:“老胡,你和伙计们就留在府中,让我带着小丫鬟去接人就是了,放心,不会有事。你们若都出府去了,谁还瞒得住义父?”
老胡知他一身武艺,自是比府上的伙计顶事,慌忙中也忘记了少主近日常常回府,还需他前头照应着。便嘱咐着伙计,今天的事谁都不许多嘴,把车马和小丫鬟交给了封彦卿。
昨夜,封云与如玉争吵一番,知她仍想要将骑教一事做到有始有终,两人只好都各退一步,只要如玉不出面,若那些小姐们还愿意来上课,便叫封彦卿代替如玉去教便是,这才给了封彦卿这桩“正事”。
彦卿本没什么耐心教女子马术,只是心里惦记着小辣椒,正愁没有接近的机会,一听这正事既可以让他入府见如玉,又可以趁机再会小辣椒,可不就一大早拖着敖起上山去,这才算准午前赶回来。
7. 鞭长莫及
如玉、月红、拓跋英三人脾性相投,不出半日功夫,就从水火不融到冰释前嫌,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拓跋英手里的那条鞭子。
月红:“我也见过老将军和少主练武,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的,咱们倒是常见,像你手中这银晃晃的长鞭子,还真是头次瞧见,这是怎么用的?”
如玉武功全得封云所教,也好奇她这条银鞭。拓跋英瞧出她二人的跃跃欲试,便索性将鞭子盘好递过去,叫她们瞧着。
如玉初见这鞭子,还以为轻快无比,这一接才知竟这般沉甸甸,问道:“看你耍得轻便,还以为是条软鞭,怎掂量着这般重?”
拓跋英:“父亲说女子持硬鞭叫人生寒,特意找工匠将铜鞭磨细,中间烫上一层银蛇皮子,外面再裹上一层银丝绳,既不掉份量,又看上去轻巧,这样的鞭子,天底下找不出第二条了!”
如玉赞叹道:“好手艺,瞧着浑然一体,内里竟是三股鞭,你父亲哪里请的好工匠,真是举世无双!”
拓跋英:“这样的工匠,在我们云隐并不难找。”
如玉这才想起拓跋英并不是雾原人,早听说西南云隐多奇人,药蛊兵器皆是冠绝天下,这等妙人塞给封彦卿,还真便宜了那小子!
如玉如获至宝,也想耍上一番,不料不得法门,一鞭回旋躲闪不及,抽在自己背上如利刃扫过,所幸未出大力,只是衣裳瞬时划破,略擦皮肉。好一件奇兵器!
拓跋英常年持鞭,惯带皮套,忙上前出手抢下鞭尾,念道:“鞭不同剑,力道在尾,步法手法配合不当,反倒自伤,玉公子不可贪武。”
拓跋英持鞭起势,截、扫、盘、撩、摔、绞、拨、拦...一番演示,舞的那银鞭在日晒下明晃晃如银蛇游走,啸啸尖叫,又杀的落叶纷纷卷起,她一身红衣在内竟如烈焰火舌,看得边上的如玉和月红目不转睛,如见天人。
如玉心道:果然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皆有学问,对拓跋英更是另眼相看。想起封彦卿倒是忐忑了,他虽精通各种兵器,只怕他未必能降服得住这条火舌银鞭啊!
如玉连连叫好,上前笑道:“好武艺,你又何必非要学别的?就这条银鞭在手,你也可以叱咤疆场的!”
拓跋英收势回鞭,回道:“玉公子可听说过鞭长莫及?父亲肯准我骑马扬鞭,不过是为教我防身自保,但这杀不了远敌,我必要学会骑射才行!”
如玉不懂,西南云隐不似北疆雾原,因天堑纵横、易守难攻而少有外敌兵灾,怎她一个云隐女子时时惦记着上阵杀敌?
正欲问她,却见远处飞奔过来一架马车,前头坐着的正是封彦卿。
月红笑道:“哟,夫人的孪生兄弟来了呢!”
如玉先头笃定彦卿武艺在拓跋英之上,现下却是百般忐忑犯难。
封彦卿见她三人和几个丫鬟各个无碍,心下才放松。可又近瞧着,一向潇洒自在的玉公子,今日怎一副难为情的神色?穿的又是什么破衣烂衫,撕了那么大一片,竟也无人给她缝补就出门了么?果真是被义父软禁得没了生机啊!
彦卿下马直奔如玉:“天呐,天呐,义父都对你做了什么!连身好衣服都不给你么,我看你今天就趁机逃了吧!”
月红瞧他是看到了夫人耍鞭时刮掉的衣衫误会了,笑道:“三太保可别再怂恿了,这是夫人刚刚玩鞭子自己扯烂的,你们几个,连那敖起也是,各个都太废衣服了!”
如玉搡了搡彦卿,推他往车后单聊:“你怎么还这么没眼力?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在月红面前提补衣服,不是找骂?”
彦卿也压低着声音:“我都多久没见着你了,还不是紧张你过得好不好?今天有车有马的,你就跑了吧,往南跑,去云隐、星海,都比义父软禁你的好。”
如玉虽是白眼瞅了他一道,心底却感激,这世上能不顾后果放她走的,也只有彦卿了。
如玉:“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瞧见那姑娘了么?”
彦卿嘿嘿笑道:“瞧见了,昨日就瞧见了,呛口小辣椒!”
如玉原想着彦卿不知底细,想先替他做足准备,谁知他们倒已经认识过了,这倒好办了:“诶?你这时候倒不傻了!只是这徒弟你敢教么?她手里的鞭子可甩得厉害,你我都未必是对手。”
彦卿:“诶~干嘛瞧不起人?我和她兴许就是一物降一物呢!”
如玉可太了解他了,封彦卿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也好,他有这胆量,也省了自己的口舌。
只见彦卿大摇大摆走向一众人前,冲拓跋英问道:“就是你要学骑射了?”
拓跋英狐疑道:“瞧着你和玉公子长得也不像。”
彦卿觉得她越发有趣,逗着她:“嗨,她姓李,我姓封,表兄弟!”
月红在旁边弯腰大笑,虽不戳穿,但也边笑边打趣道:“哈哈哈哈,三太保僭越呢,怎差了辈分?”
如玉急忙拉走月红,那拓跋英觉出彦卿滑头,怒道:“管你是不是亲兄弟,玉公子既不肯收我,也轮不到你这样是非不分、昏庸无道的小人!”说罢便要登马离开。
彦卿知她呛口,不知竟这样易点易着,忙拦住马头,追问道:“嘿,我好心好意的,你怎么就骂人呢!我怎么就成了是非不分、昏庸无道的小人!”
拓跋英作势扬鞭,骂道:“我见你也是军中的,怎能不懂良驹如同袍?昨日你见我是女子,我惊了你的马,你不替你的马分说,反来巴结我。以小见大,你这样的人不是黑白不分?昏庸无道?”
封彦卿被她骂得脸上一道青一道白,直后悔昨日谄媚她做甚!也回呛道:“你见我的马挡了道,不耐心性,一鞭子甩开,难道就不是嚣张跋扈?你这是州官放火!”
拓跋英今日也算遇到了硬茬:“你!再不让开,我鞭子就同昨日一样甩下去!”
封彦卿揪住缰绳,凭空翻身一跃,便纵然马上,昂首挺坐在拓跋英身后。马儿受惊扬蹄,拓跋英反应不及,向后倾身倒在彦卿胸前。
封彦卿笑道:“还不喊我师父?”
拓跋英后肘一击,回身坐正欲展开银鞭向后反扫,口中仍骂道:“休想!小人!”
封彦卿被肘击得生疼,又见她欲出手使鞭,知道鞭子的软肋是近身作战。一气之下,贴住拓跋英后背,双臂横夺马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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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腿用力一踢,策马飞奔而起。
拓跋英本是回身,被向前拱行,登时在他怀中跌跌撞撞不得抓握,又恐丢了银鞭,只得趴在马背,口中却不忘叫嚣嗔骂。
月红见两人远去,担忧道:“没什么危险吧?”
如玉却胸有成竹:“还真是一物降一物!没事,彦卿自有分寸,咱们也别在这碍事了,早些回府吧。”
待到回府,只见门外已停着两匹快马,如玉心惊:“他今日怎刚过午便回了?莫不是查课来了?糟糕!”
月红更是心惊,忙叫了门房来问:“府外是谁的马?”
门房显然刚忙过一阵子,回道:“老将军回府了!”
如玉和月红同声惊道:“老将军?”
老将军自从入朝听班,无旨不可离京,近年朝局动荡,即使少主成亲也只是父子传信一封,今次突然返回,莫非京都有大事发生?
如玉问道:“少主知否?”
门房:“小的不知,老将军风尘仆仆刚入府,敖起未归,还无人通知少主。”
如玉见只有两匹快马,又听闻风尘仆仆,料到绝非小事,叫月红先入府操持,她先去找封云。
封云正与军师李德威、四太保封彦文三人在大帐内商议粮草马匹等军需要事,听人来报如玉有事求见,心中疑惑,自成亲以来,如玉还不曾再入军中,今日莫非家中有什么要紧事?
彦文见封云无心再听禀报,索性放下算盘,笑道:“照李先生刚才的推算,我已知后面该如何应对了!说起来,我也许久未见我们的小玉了!”
军机议定,封云方准如玉进帐。
封彦文是五太保中武艺最差却头脑最聪明的一个,日常在军中常管军火粮草等要事,虽不冲锋陷阵却举足轻重,与军师李德威交往也最多。在如玉眼中,他是五太保中顶滑头的一个,尤其喜欢作弄人,每每遇见都恨不得在他面前隐身才好,可偏他又总与自己父亲在一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如玉一进帐,自然是脸有急色。
彦文一如往常戏弄她:“啧啧,小玉,你这么急三火四,是来找你父亲,还是来找你夫君呐?”
军中人都喊她玉公子,只有彦文喊她小玉,如玉又自小说不过他,只好干瞪他一眼:“四哥,今日不同你贫嘴,你们可议完了?”
彦文:“不议了,不议了,义母来找,自然优先!”
如玉听这一声义母,不自在地脸红。封云知彦文最能逞口舌,也在旁替她瞪了他一眼,军师李德威则在旁照旧摇着扇子偷乐...唉,婚后第一次回军中,就碰见三个最怕的男人凑在了一起。
如玉可不想再听他插科打诨,知道他们议完了军机,便放心说道:“那便快随我回府一趟,封老将军回来了!”
三人立时惊起。
李德威:“可知为何回来的?”
如玉恭敬回父亲:“不知,瞧着是急匆匆回来,门外只有两匹快马。”
彦文更惊:“如此,恐怕朝中有变,义父速去!”
李德威也觉不妙:“帐中既有彦文在,老夫先同少主你们一道回府。”
8. 玺出星海
封云、如玉、李德威三人快马加鞭赶回府中。
封荣与刘公公已换好朝服,等在前厅。封荣见只有他三人归来,再无外人,小声吩咐老胡管家将所有门房关闭,府中闲杂人等皆不得入前厅。
封云尚未来得及拜敬父亲,便听封荣对刘公公说道:“这便是犬子封云一家,并无外人,公公可即刻宣旨。”说罢,便朝京都方向跪下接旨。
想来另一匹快马便是眼前这刘公公的,他二人从京都赶来,竟未带一个仆从,必是要事。封云已随父跪在身后,李德威则拉着如玉一同随封云身侧跪下。
刘公公方才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代州两城失守,实因雾原军联防中都不利,懒政怠战。今免封荣兵部尚书之职,降为雾原节度使,统领代、隽、陇三州兵力驱逐外虏。免封云雾原节度观察留后之职,降为星海青州知州,赴剿庞显内乱,以观后效。钦此!”
父亲竟是被贬回雾原?那两城分明是中都军所丢,何来雾原军懒政怠战!没想到段立文竟是非颠倒,将罪责归咎在雾原军...封云正义愤填膺时,封荣却坦然接过圣旨:“谢皇上隆恩!”
见父亲即刻接旨,封云转念:自己虽做了垫背,被贬斥外地;但父亲却因此得以离京,做回雾原节度使,兵权失而复得,明贬实升罢了。只要雾原军权还在封家,便不愁来日,只是自己难免要受些窝囊气。先帝在时便要拆散他们父子才安心,如今这小皇帝照猫画虎,此举仍是要将他父子二人分散罢了,封云为了父亲,只能得耐,便也不争不辩,随父亲身后坦然跪谢道:“谢皇上隆恩!”
刘公公将圣旨递过封荣,转而又对封云说道:“封少将军听旨!”
老将军封荣惊道:“刘公公,怎皇上还有别的旨意?”
封云亦诧异。
刘公公:“封老将军莫怪杂家,第二道乃是圣上秘旨。丞相有令,若非封家父子安然接下第一道旨意,万万不可告之第二道。”
李德威、如玉被遣退,前厅独留封家父子二人,继续听旨。
刘公公:“此一道,乃圣上口谕:朕幼时常伴先帝左右,久闻雾原军骁勇善战,平定北疆功不可没,封家世代忠勇良将。朕初登大宝,内有党争,外有民乱,用人之际,唯望封家。今青州知县献玺,庞显民变,朝廷不安,朕心忧患。特拟封云赴任青州剿庞之名,便宜行护玺还朝之事为要紧。”
封家父子二人闻之大惊。
刘公公:“封老将军、封少将军,此乃圣上之嘱托、丞相之信任,内忧外患之际,封家万勿辜负啊!”
刘公公年迈,本是先帝身边老人,为人忠厚,对封老将军在朝也多有内廷助力,难怪他这一路即便颠簸快马,也要亲自强撑至边塞,原来是为这道秘旨而来。
这种密令,回绝等同自绝,封家父子只有领命。
刘公公:“好了,杂家一刻不能停,还要去中都军帐,为段国舅颁旨去,万不能迟于太后懿旨啊!”
封荣在朝日久,知道此内干系,听闻此言,急忙拦住刘公公:“刘公公是说,太后也知那玉玺?”
刘公公急道:“唉呀,封老将军,都到了今日,杂家也不必再瞒你了,玉玺一事,就看太后与圣上谁先拿到了!若不是丞相探听到太后已有意调用段国舅,何必令杂家与你星夜赶路至此,又何必如此调动你父子二人。我该走了,万万不可耽误大事!”
封荣:“刘公公留步!若你此时独自前往,只怕有去无回!”
刘公公却道:“杂家此行之前,已报必死之心,或死在封家,或死在段国舅处。幸而你封家忠义,我已得活一命,此去军中,若丢了性命,也算为圣上效死!”
封荣依然拦住他去路:“刘公公,我敬你死忠之心!但你此去若回不来,只怕会害了我儿,玉玺之事难成,我封家满门性命怕也不保,容我想想办法,再去不迟!”
刘公公只想自己不畏死,却不知丞相背后对此一番安排的深意,但封老将军却敏觉其用心:圣旨之所以先发第一道,借代州两城失守之责贬斥封家,实为测试封家反应,若封家不服,此番放虎归山,封家大可杀了刘公公,假称刘公公半路死于流寇之手,无旨可接,自此拥兵自重、占地为王;若封家忠顺接旨,那第二道口谕才可交托实情。这一举,已看出皇帝与丞相虽用封家,却不信封家,不过是朝中无人可用之下的权宜之举罢了。而今刘公公若再按丞相吩咐,马不停蹄赶去军中宣旨段国舅,只怕段国舅稍有察觉,便可知封家已入此局。这分明又是皇帝与丞相一派要将封家架于火上,将封云此行青州之事由秘而不宣变为天下皆知。难为封老将军在朝中左右平衡多年,才求得如今中立于朝堂之自由身,而今只怕是要一朝付诸东流了。
刘公公只急着去中都军中宣旨:“何以害了封家?此间只有你我三人,玉玺之事,杂家绝不对外透露半个字。”
刘公公向来对封荣不错,封荣却愁其忠憨,急道:“你此一去,若在太后懿旨之前,我们或有一线生机;若已在太后懿旨之后,我封家便要一同陪葬了!丞相此举,哪里是要成全你的死节,实是要逼我封家表明心迹,与太后明争啊!”
刘公公方才惊醒,叹道:“封老将军你向来在前朝持中立之姿,不想今日要因为杂家这条贱命而被逼选择,这实非我本愿...唉,但自古君君臣臣,封老将军又怎能置身事外?不如早做决断。杂家今日即便死在封家,也无话可说,但凭封老将军做主。”
刘公公的意思,若封家想自保,甚至自立为王,也大可在此杀了自己,他倒是也可以成全。遇到这乱世,群雄纷起,他一个内廷的老公公,又能做得了什么主?不过迟早一个死罢了,他此行死在哪里,都算是为皇帝尽忠了!
封荣将刘公公先稳于室内,与封云出来商谈。
封云已听到所有,明白些凶险,心中更加慨叹父亲在朝中举步维艰,竟比在军中抗敌还要艰难,自告奋勇道:“父亲,我这就去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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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便是!那段国舅早看我不顺眼,迟早要坑害于我,不如先下手为强。”
封荣知子骁勇,但恰因此,封家父子倍受皇家忌惮,左右细想,愁道:“不可鲁莽!庙堂之上,只怕也并不信你我父子二人。这玉玺,封家得也不是,不得也不是...”
父亲谨慎,自有道理,只是时间拖下去,封家更是被动。
封云索性唤来李德威与如玉,将事告知:“这还算什么秘旨!”
李德威听闻,索性劝老将军:“老将军如今既已回归雾原,何不效仿其他三藩,自封为王?雾原军民齐心,定一呼百应。”
封云亦有此心,同声求道:“父亲,那玉玺他日若真到我封家手上,难道不是天意?不如顺天应命!就连那庞显,原不过只是星海一小盐商,如今趁乱掀动民变,一群乌合之众竟能成破竹之势,以至星海王自戕,三藩兵力也不过如此!中都军更是一群缩头乌龟,朝廷早已不能自保,若非如此,又何至于逼用我封家父子!庞显小民尚能一搏,我封家久战沙场平定北疆,难道就只能以人臣自居?”
先王在时,各藩镇虽蠢蠢欲动,却尚能俯首称臣。彼时,太子年幼丧母,后位空缺;段贵妃本是先王姨母之女,在先王病时有侍疾之功,念及表妹至亲可照拂太子,先王临终前荣升段贵妃为后。先王驾崩后,段皇后又荣升段太后。奈何太后年轻寡居又未有所出,易受母族段氏挑唆,竟与小皇帝互生嫌隙。太后其父本是沙月节度使,见亲女封后坐稳中宫,竟带头自封沙月王,封太后之母段氏为沙月王后,更在沙月当地开府设园,一应用度堪比中都皇室。其心昭昭,更令朝中皇帝与太后两派形水火不容之势。西南云隐、东南星海二藩节度使,也不再阳奉阴违,相继有心称王,试探于朝廷,小皇帝与丞相为笼络二藩,索性下旨封王。此番饮鸩止渴,却令天下成四分五裂之势。
此时年月,也唯有雾原封家军仍谨守本份了。但时势所迫,雾原又能谨守到几时呢?
封荣却始终有纯臣之心,呵斥道:“我封家祖上原是外族,受羌厥驱赶才退至中原,若非皇家划拨土地,恩准我封家守边,以军功跻身于中原朝堂,哪来封家世代之荣光?又哪来今日这雾原军?祖辈遗训不可忘,纵使末代,我封家子孙也绝不可做背叛当朝之举!”
唉,李德威曾在老将军听旨入京受封之前便如此劝过,不想朝中数年倾轧,老将军回来仍存此忠直之心,既叫他感佩也叫他无奈。
封云虽心有不甘,却也父命难违。
几人又困在当下,时间转瞬既逝。
若封家对此无所应对,只怕终要满门皆输,如玉本不想涉入其中,但为来日之自由身,她还不甘就这样与封家共沉沦,鼓起勇气上前道:“时间紧迫,不可再犹豫不决。老将军既要做纯臣,又要自保,如今就只有一条路:杀了段立文!”
这话从女子口中说出来,难免过于杀伐戾气;但从自小从军的李如玉口中说出来,却显得果决干脆。
9. 离间之计
如玉说的没错,封家今日,有进无退。
封荣最后叹道:“旁观者清,如玉竟比我敢为,真是老矣!罢了,既然只有一条路,就搏一回罢!”
时间不等人,封云回身要请刘公公。李德威见封云要亲自去,急道:“少主不可去!杀国舅非同小可,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由封家动手。”
封荣此次轻装而归,自然是为避京中耳目,而封云更不宜此时擅入中都军帐,想来想去,只有如玉。
李德威对如玉递了个眼色,父女同心,如玉自然领会,对封云笑道:“大哥,杀鸡焉用牛刀呢?中都军不识我,此事交给我做最合适!我只需扮作刘公公身边的小太监,无人会知我是封府中人,可不费一刀一枪,叫那段国舅死于今夜。”
封云不放心:“刘公公此去尚性命难保,你赤手空拳又如何杀人?只怕你有本事杀人,也没本事再走出来!”
军师李德威:“时辰不早了,少主且先让她去,容我与你解释。”
见父亲稳住封荣、封云父子,如玉急入内请刘公公,待两人走出前厅时,已然是一老一少两位公公,如玉扮相竟能以假乱真。
两人策马而出,临行前,李德威嘱咐如玉:“今夜若杀不得那人,也定要保刘公公性命!”
如玉点头,护送刘公公往中都军帐方向去。封云虽知如玉聪慧,但今夜事大,心中忐忑,坐立不安。
李德威盘算一番,说道:“老夫今夜与老将军守在府中静观其变。少主你该速回雾原军中,可作势不满,摔打吵闹些也无妨,最好叫那中都兵探到才好,少主越激愤不满,如玉越可计成!”
封云早坐不住,闻此,策马急回。
封荣问李德威:“如玉此行可有把握?”
李德威:“我这女儿智谋不输于我,身手不逊于男子。她若不成,军中再无人可成。”
封荣大笑道:“哈哈哈哈,连我那儿子封云也不成?”
李德威也笑道:“他夫妇二人本为一体,自然是成则都成,不成则都不成。”
封荣叹道:“军中人人都说你将女儿养得像男子,是因你李德威自恨此生无子,依我看,你实是爱女如命,纵她随性,才将她养成这般举世无双。唉,你我两个老家伙,今夜竟只能坐在家中等儿女拼杀于前,真是老得不中用了啊!”
李德威轻摇羽扇,陪老将军坐于府中。
今夜帐中事成,则封家独大雾原,可进退有余;今夜帐中事败,则封家自此与太后一党水火不容,亦可叫皇帝与丞相安心。
如玉与刘公公赶到中都军营外时,恰看到太后身边的方公公数人已快马先行入内。刘公公大惊失色:“晚矣,晚矣!杂家还是来晚一步,太后定是下了调令,若此时紧赶去宣读圣上旨意,段国舅自然怀疑,恐怕非要杀了你我不可!”
如玉:“圣上是想犒赏国舅,将国舅滞留雾原吧?”
刘公公:“你这女子怎敢妄自揣度圣意?唉,罢了...今日你若陪我枉死,也叫你死得明白。”说罢,点点头。
如玉:“这便好办,我只怕皇帝不赏呢!刘公公,你好人活百岁,封老将军今夜还在府中备酒等你归饮呢!我有办法让公公既能办成此事,又能活着回京复命,只要你先同我演出戏。”
刘公公不惧死,但恐人亡旨毁,有负圣恩,遂愿闻其详,如玉这才与他耳语一番。
刘公公:“这...成吗?”
如玉:“公公可还有别的办法?那段国舅若杀了你,假说你从未来过,你身边无有随从耳目,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有旨也成无旨了!”
刘公公:“杂家信你一回!”
两人入得营中,先寻到副将帐前,如玉绕在帐外高喊:“潘耽潘将军何在?”
军士见他二人着朝服,入内奏报,潘耽携左右两人出来帐外:“在下便是潘耽。”
如玉:“我二人刚从封将军帐中而来,封将军说,只要我二人今夜在见国舅之前,先来拜见潘将军,必有赏银可领。嘿嘿,我们奉皇命远道而来,正缺些回程的盘缠。”
潘耽听闻是封云示意,眼珠一转,速将他二人引入自己帐中,着人奉上一袋厚实银锭,谄笑道:“国舅正与方公公在大帐议事,二位不妨在此稍坐片刻。”
如玉掂量着银锭,呵,倒是不少,可见他听信,也笑道:“没想到,封将军真大人大量,我们前脚刚去宣旨贬斥,不想他没对我们撒气,反倒还为我们指路...”
潘耽套话道:“封将军被贬斥?”
如玉:“当然,代州二城失守,皇帝大怒,已将封云贬离雾原!”
看来,封云被逼无奈,才将朝中使者先送到自己眼前来,是动了联手之心。羌厥兵连下两城,中都军涣散不敌,若非阿史那羽顾忌封云的雾原军,且战且退,只怕失去的便不只两城。而今若封云被贬离营,雾原军心存怨气,他日再无可仰仗,羌厥军铁骑可长驱直入。
潘耽左右皆是草莽山匪出身,听闻,在旁幸灾乐祸:“大哥,那以后雾原便是你我的天下了!岂不正好?”
潘耽却是有些头脑,骂道:“放屁!你们只看脚下,却不知大祸临头。现在只是丢了两城,国舅看似护着你我,将罪责归到封云头上,他是小惩大戒了,可也被置身事外了!来日羌厥再犯,我倒看你们哪个能打得过?到时便不是三两个城池的罪过,国舅还不是这般将你我推出去,只怕比今日封云所获罪名更甚,你我没有封家世代功勋,又有谁能保住你我的性命!”
左右方才知晓利害。
如玉见已奏效,更进一步试探:“诶,潘将军怕是想多了,圣上特命我二人带圣旨前来抚恤国舅,朝廷对中都军可谓至亲至信,绝不会像对雾原军那样对你们的。”
纵使封云已担主罪,中都军恐怕也难辞其咎,谁料皇上对国舅竟有加赏!潘耽一拳击下,又骂道:“罚兵而赏将,是战场大忌啊!皇上真是小儿游戏!国舅以后岂非既有太后包庇,又有皇帝纵容?!我等还有什么回旋?”
左右仓皇道:“那...不如杀了这两个,叫他们赏不得!”
刘公公若死在段国舅手里也就罢了,而今可能死在几个草莽副将手中,倒是不值了!对几人斥道:“你们瞎了心,这是圣旨,你们也敢!这可是灭九族的罪过!”
潘耽心一横:“我们兄弟哪还有什么九族!”
眼见潘耽被激将,如玉挡在刘公公身前,急道:“潘将军今日杀了我二人,也不过拖得一时,朝中还会有第二、第三封圣旨,难道个个都能杀得?个个像我二人这般先来与你们通气?国舅迟早发现你们所作所为!”
潘耽:“哈哈,小太监,你倒是机灵,也不怕叫你死得明白。我们先杀了你们,自会去取段国舅性命!”
如玉仰面笑道:“你们敢得罪太后?莫后悔!”
潘耽:“太后不过一个小寡妇,有什么好怕!他庞显一个商户,都能在星海挣得一分天下,我们几兄弟如今握着一支中都军,还怕不能成事?来日势大,说不定朝廷也能封我们一个王位呢!”
刘公公在身后拍胸气道:“乱了,乱了。”
如玉回身佯装劝说刘公公:“公公,您开开恩,我还年轻,不想死在这里,咱们将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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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给他们吧!”说话间,趁刘公公犹豫,如玉抢过圣旨,奉上潘耽:“潘将军,只要你们放过我二人两条贱命,他日返朝,我二人自会复命国舅之死,乃是不幸死于羌厥突袭!”
左右动了心:“大哥,他说的也有道理,我们好不容易有今日,没必要因国舅得罪朝廷和太后啊。”
潘耽却贪心不足,对如玉说道:“我怎知你们回朝廷是否真这样复命?除非,今夜你们参与其中,手上沾了血,才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如玉假作胆小求生:“只要潘将军放过我们一老一少两条性命,我们做什么都愿意。稍后,我和公公前去大帐宣旨,自会宣潘将军你们入内领赏,你们可趁国舅不备而合力击杀之。我二人定在帐中配合,拖得一时半刻,不叫帐外军士知情。”
自从在封云帐外叫嚣那日回营,潘耽便已有部署,而段立文也闻风有所防备,彼此剑拔弩张,若非圣旨宣入,恐怕潘耽等人已难有机会靠近中都大帐。
刘公公:“你...你这是要假传圣旨吗?”
如玉:“公公,如今都什么时候了,今夜不是国舅死,便是我们死啊。”
刘公公:“罢罢罢,我只管为圣上宣旨!你要做什么,我兹当听不见也看不见。”
稍候,潘耽帐外军士来通报:“方公公已快马离营,往雾原军中去。”
潘耽:“封云如何?”
军士:“封将军不知为何,叫嚣着拆了大帐,被几个太保拉去了偏帐吃酒。”
小太监所说,果然为真,今夜中都军中举事,封云一气之下定会暗中襄助!
如玉护送刘公公前往大帐,见段立文。
段立文果然机警,先问他二人:“并无要事,公公何必这样急?不如明日再宣,今夜先好生歇歇,我已命人备好了酒菜与你们接风洗尘。”
他该是想拖住圣旨,趁夜出营。
如玉怎能叫他先去青州,替刘公公道:“段督军尚未听旨,又怎知无要事,莫非觉得圣上的事都不紧要?”
段立文错愕,转而笑道:“这位小公公,殿前不曾见过,不知刘公公何时招了这等伶牙利齿的小跟班?”
刘公公恭敬道:“国舅莫怪,都是我教导无方。杂家过往跟在先皇左右,已然力不从心,如今不得不带些晚辈在侧,以盼他日在殿前也能为圣上留些有用之人。”
段立文笑笑,请他二人先坐,有缓兵之意。
如玉索性牙尖嘴利到底:“公公年迈,一鼓作气到这里,已是不易,如今还不快快接旨,也好让我早些带公公回驿站下榻休息!督军今夜劝酒行令,显然是要拖磨我二人!”
段立文对刘公公说道:“小公公倒是孝顺,只是误会了我的好意,我有心设酒菜,不就是为了好好犒劳你们?这大旱之下,驿站里能有什么好饭食!”
刘公公笑而不语。
如玉:“一路颠簸,我们哪里吃得下!督军快快叫了副将前来,一起听宣吧!”
段立文推拖到:“他们点兵未归,再等等。”
如玉:“我二人刚入营时,已碰到几个将军,他们听说我们远道而来替圣上宣赏,还特孝敬了我们一袋碎银,我看他们早已在外面等不及了!”
如此听来,不是只赏他一人,而是中都军上下皆有赏?那潘耽本就是山匪,怎不见钱眼开?若突然有了金银赏赐,或许防范大意,可趁机在帐内趁其不备伏而击之。出使青州前,若能解决潘耽叛乱隐患,也算后方安心。
主意拿定,段立文吩咐左右埋伏,才将潘耽诸人唤进来。
三方立于大帐内,各怀鬼胎。
10. 野狼出山
刘公公见人皆已到齐,坦然宣旨。
宣毕,仍未听到除国舅之外半个将士姓名,潘耽怒气,叫嚣道:“皇帝小儿竟欺我众将士,我等血洗疆场,却都给他段国舅做了嫁衣,何其不公不正不仁不义!”
潘耽左右附近一呼百应,兵戈相见,便要刺杀段立文,不料段立文也有杀心,帐内埋伏尽出,竟比潘耽更众。
如玉未料及此,捡起一根断剑,护着刘公公躲在大帐角落。
两方激杀,潘耽更是大骂:“他今夜设伏,早有诛我之心,万不可手软放过一个活口!”
绝境反击,潘耽数人本就是凶狠山匪,此刻更豁得出去,手起刀落,简直杀人如麻。段立文左右人手虽众多,却只是普通军士,又与段立文并不齐心,竟被潘耽诸人气势所吓,手软脚软,应声毙命,血溅四遭。
段立文更是钻到桌底,被潘耽手下所擒。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段立文大喊:“我有金银珠宝藏在军中,只要你们饶我不死,我全都送给你们!”
潘耽几人之所以从军北上,既为功名,亦为金银,若今夜有快钱可得,又何需他日战场死拼?
段立文见他有动摇,继续叫道:“你们杀我不过杀一条狗,朝廷还会派新人来督军,他们盘剥只会比我更甚!我若死了,那些财物你们绝找不到!”
如玉见势不好,在角落喊道:“杀了他,否则你们有了钱也没命花!”
段立文对如玉骂道:“小太监与你们竟是一伙的?!”转而对潘耽说道:“你怎能受阉人挑唆,他们这是借刀杀人,他日在太后面前定会以我之死出卖你们!”
嘿,朝廷出来的人,果然都个个奸诈油滑,潘耽被他们两边左右唆使,气道:“谁都别想做老子的主!把这几人的嘴都给我堵起来,一个也别放过!”
如玉与刘公公两人被扣押于一处小帐,帐外有兵把守。竟被封云一语成谶,逃脱不得。
潘耽则逼段立文带路先去取金银细软,段立文狡诈,带着众人在林间兜兜转转拖延时间。潘耽骂道:“你果真藏在这里?若被我发现你有意诓骗,定宰了你喂狼。”他不是无缘无故提起野狼,实是军营驻扎地附近这片山林常有野狼出没,尤其近日萧瑟,野狼更时有结伴冒险下山觅食,夜中啸声甚是吓人。
段立文在前深入,潘耽诸人在后亦步亦趋,忽闻得林间一阵啸声,众人瞬时噤声立住!而后又听闻树木枝叶咔嚓声,似有一群活物正从山上奔下,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近。段立文本就为博一线生机,引他们至此,只要狼群下山,他便有机会逃遁。而潘耽左右却不肯再往前,纷纷劝道:“大哥,不如明日天明再来,不急这一晚呐!”
潘耽也有所惧,心生退意。段立文却道:“前面就快到了!潘将军若今夜不取,来人众多,明日若不见了,可便不能怪我!”
他倒是也会离间,潘耽多疑,恐兄弟异心,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而山上动静越来越大,竟隐隐闪现出少许微弱亮光,左右皆紧握刀剑以自卫。
有人小声道:“那亮光可是野狼的眸子?”众人听闻,再次退缩。
倏一道亮光逼近,侧方一人闷声倒下,已在片刻间死去。
“箭!是箭!上面下来的是人!”旁的亲眼瞧见,大喊道,这一喊又引来一箭,又倒下一个。
段立文见没有引来野狼,倒又引来不知什么人,急忙朝树后猫腰躲下,诸人眼疾手快者就近藏匿,来不及藏身的尽被箭雨击中而亡。
如此一伙不明身份之人,深夜翻山而下,不惧野兽,箭法骇人...潘耽大喊道:“不好!羌厥兵!快退,快退!”诸人边躲边退,待折回中都大营时,已只剩寥寥几人。潘耽孔武,奋力奔跑,捡回一命,急燃烽火示警,全军仓促迎敌。谁料只过片刻时间,山中火把便连成了片,无数羌厥兵竟如天降,围住中都大营。
如玉听得帐外喧嚣,锣鼓鼎沸,心道不好,今夜恐有大变数。帐外军士慌乱,已无人把守,如玉急中生智,撞倒帐中烛台,以火烧绳自救,将刘公公带出帐外,回头看时,帐篷已被点燃。刘公公惊慌道:“你...你这是天大的胆子啊!”
如玉来不及说道,只一句:“我不点,他们也要点!”
今夜无风,中都军中,浓烟升腾,封云在帐外远远瞧得,惊道:“莫非今夜郊内混入了羌厥兵?不好,如玉还在中都军中!”也顾不上避讳封家利害了,封云急排兵布阵,命大太保封彦彰暂代坐镇全军,二太保封彦礼镇守关隘,三太保封彦卿与四太保封彦文看护后方军需辎重,自己则带五太保封彦邦与一队轻骑亲卫,先往中都军打探实情。
而此时,羌厥兵趁夜围山而下,占尽地利之便,自高处万箭齐发,中都军防备不及,死伤无数,连连向内退守。
刘公公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干脆撇开如玉的手,气喘吁吁说道:“你自己跑吧,我跑不动了,死便死了!”
如玉回身揽起他:“公公莫要说丧气话,那段国舅眼下还生死不明,封家上下都要指望着你活,你身上可背着所有人的性命,千万要跟紧了我!”
刘公公摆摆手:“不是我要寻死,你看山上这火光冲天,我们二人哪里闯得出去!你这是徒劳啊!”话倒也没错,若只是对付潘耽,还有些把握,但羌厥突袭却始料未及,今夜实在过于凶险。
如玉往山中望去,那羌厥兵虽有前驱,却也不曾下山,想来是步兵背箭翻山至此,要依托山势而为。中都军胆小,纷纷朝后退缩,正好在山上箭程之内,反而死伤无数。倘若勇往直前,长驱入山,趁夜短兵相见,羌厥兵翻山疲累,为数有限,中都军未必没有胜算。如此混乱下去,实在不利,虽中都军与雾原军各自为营,但都是烟朝兵将,如玉不忍见此乱。将刘公公藏于暗处,自己则拼死折回大帐,恰见潘耽已归,正带人趁乱收拾金银。
如玉手执火油木棍,入内大喊道:“潘将军可杀了段国舅?”
潘耽回头:“你竟跑出来!罢了,各自逃命吧!”他只瞟了一眼她,心思只在金银上。
如玉再问:“段国舅到底死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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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耽回头急道:“山上死了那么多人,他哪还能活,早不知死在哪了!”
如玉:“你亲眼见着他死了?真是被羌厥所杀?”
潘耽已不耐烦,拔出刀来:“你再啰嗦,老子先宰了你!”
如玉将火棍挥舞在前,大声道:“羌厥人已将兵营团团围住,你们轻装简行尚不一定跑得出活路,再带上这些金银更是不要命了!你们到底要命还是要钱?要钱,今夜便随你们:要命,便带上一队伏兵跟我走!山中有一处暗角,是荆棘之地,羌厥避开,却是你我活路!只要一队人马忍痛趟过去,绕到敌人后方,里应外合,可破今夜危局,送上门的军功,潘将军果真不要?!”
潘耽已连失两城,急于赚得军功护身,问到:“你怎熟悉此地山情?”
如玉自是常年入山狩猎而得的经验,却不便告知,只催促道:“我本也是雾原人...潘将军再不决择,等到羌厥下山破营,今夜就再无生机!这些金银才多少?先活着才能享用啊!”
潘耽回身呵斥众人道:“都住手!娘老子的,我们这班山匪,只有下山抢别人,什么时候轮到别人下山抢我们的!老二,你这就去点上一队人跟我上山。老三老四,你们守住山下,只等我在山上信号,便冲上山去,与我包抄羌厥!干一票大的!就是死了,也不算窝囊!”
如玉扑灭火把,与潘耽带上一队人,悄然往山中钻去。这小队人正是潘耽亲兵,从山匪转投军中,在山间游走,颇得心应手,只可惜未遇良将,否则早该建功立业。片刻功夫,便转至羌厥火线之后铺开,山下也一队人隐于盾后。只见山中一发信号,山下便持盾攻上,箭矢不利近击,虽有伤亡,却也冲上来大半。而潘耽率众从山上背后突袭,两相夹击,杀死一片羌厥兵,生生在山上封锁火线中开出一道豁口!
阿史那羽此时正与亲卫站在高处俯视,突见一片火光消散,知道被人豁了口子,对左右惊奇道:“中都军向来畏首畏尾,何时竟有了这等魄力?”
左右报道:“是不是为救段督军而来?”
阿史那羽回身看了看一身泥泞被抓住的段立文,笑道:“哈哈,为杀他而来,我或许还信!”
段立文虽是督军,每逢战事却躲在后面,若非今夜入山寻狼,只怕还见不到他阿史那羽!段立文素闻阿史那羽是鹰视狼顾、虎背熊腰之凶相,今日夜色下窥见真容,不想对方却是孱弱瘦削之身,虽音容有草原儿郎的爽朗,举手投足却有中原书生之气,与传闻实不相符。
阿史那羽命手下解了段立文的缚绳,笑问:“段督军可想回去你的大帐?中都军该是有人来接你了!”
段立文此刻若下山,则必死无疑,急回:“不!不可...”
阿史那羽对左右大笑:“哈哈哈哈!督军不肯回,难道要同我们回草原喝风饮雪?传令下去,收兵回营!”
言毕,又与身旁亲信耳语几句。便有人上前将段立文一套衣服换下,连鞋袜也脱去,只留他一身内褂马裤,赤脚立于荆棘之上。而后,将其蒙眼带走。
11. 同袍为敌
羌厥此来,只为火烧粮草,目标精准,又见好就收,背后定是有将领冷眼坐镇。如玉杀得眼红,不做不休,想跟上退兵以寻得那将领虚实;而潘耽亦以为是自己英勇攻退敌人,急功近利,也领骄兵随她追之。不经意间走进山林深处,不料羌厥游兵进退有序,已悄然遁隐于山林,只能通过偶尔惊起的蝙蝠鸦雀之声来辨别敌人方位。越走越深,终于传来野狼嚎叫声。潘耽这才打算放弃,呵停队伍:“罢了,回营!”
如玉仍心有不甘:“怎能半途而废,他们身背箭筒长弓,定走不远!”
忽见林中一处隐约灯火,众人俯身藏于草木间,如玉轻声对潘耽怂恿道:“那里就是今夜的军功!”
潘耽兴起,招呼人手伏于草间静观,果然见到几名羌厥兵围住远处中央地上躺着的一人,正用脚踢打着,不久,那几人突然停下,说了几句羌厥话便逃遁而散。潘耽远远观望,躺在地上那人衣着身形,岂不正是段立文?想起还有金银财宝未得手,更要趁段立文还剩一口气之时逼问出来才好!
潘耽生怕再被如玉知晓金银一事,将她与众人止于此处草间,只率身旁亲信几人疾步深入,前去试探。刚刚翻转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段立文,却突然火光四起,冲出一股羌厥游兵,将他几人制住。潘耽这才发现中计,地上躺着的不过是干草假人,大呵一声:“不好,羌人奸计!”
所幸如玉在后隐匿,见势不好,更止住后方,远远观望。
那火把中站出一人,身姿挺拔却不似身旁兵士健壮。草原衣衫本就厚实,羌厥男子大多体健,穿衣更显粗广,而那套皮毛衣服在他身上却显得匀称刚好,可见他内里身姿清瘦。火光映烁下,那人长身玉立,竟有一番英姿,在四周众人里,尤为特异。
只见那人摆摆手,左右拖出一披头散发之人,正是蒙着眼的段立文。潘耽更加大骂:“祸害!”
段立文闻声退后一步。蒙布被人掀开,第一眼便见潘耽被缚在前,顾不得自己也身陷囹圄,段立文手脚并用,匆忙捡起草间死兵士身旁的断刀,往潘耽胸前狠狠刺去。
行动之快,叫羌厥那人也不禁退后一步。可怜潘耽一生求财,却为财而死。
如玉身后诸人见潘耽竟匆忙被杀,义愤填膺之下鲁莽冲出,与羌厥兵陷入一阵恶斗之中。羌厥那人尚未来得及开口,便被左右护着边杀边退。段立文认出这伙兵是潘耽所辖,闪身入林。如玉既有探明敌人将领虚实之心,又有追杀段立文之意,奈何一左一右,当下取舍间,如玉只得先顾大局,随兵追击那人去!
这些羌厥兵虽个个身背箭筒长弓,但闪躲矫捷,动作快如野兽,追近不得,又极容易被其忽然从暗处蹿出索命,下手凶猛骇人。不消片刻功夫,中都军折损过半,不可再深入,万一再落入敌人陷阱,难免全军覆没。如玉大声呵住中都军:“穷寇莫追,有诈!退!”
林间暗处却传来诡异笑声:“哈哈,中督军如今竟听一个小太监的令,烟朝大势去矣!”
在一班士兵中,如玉衣着最为不同,又勇猛直前,自然入了那人的眼。
身后皆为男儿,有几个瞧得上太监?只怕被那人挑唆。如玉夺过身旁兵士缴收的敌人长弓,马步为架,弯弓搭箭,大声对暗处骂道:“一个小太监不也吓得你们羌人抱头鼠窜!”
林间又笑道:“小太监有几分胆识,报上名号来。”
如玉循声探位,朝暗处迅即两箭齐发,犀利敏捷!羌人长弓,男子拉开尚不易,如玉竟能屈膝弯弓,着实了得,叫身后一众兵士刮目相看,甘愿听令。
林中闷哼一声,转而一阵窸窣扫叶之声,而后再无声音。待如玉逡巡而近时,羌厥人已退。
有兵士扶住一处灌木丛:“这里有血迹!”
如玉闻声向丛中弯腰找去,只寻回一箭,看来那两箭竟盲中了一箭,真是天助之!草丛中竟还有一串弯月玉佩,背刻两行梵文小字,想来正是那人随身之物,今夜不可谓毫无收获。
山下军中火势已大,好在雾原骑兵赶到,五太保封彦邦乃战场勇将,他高头大马一到军前,军心便稳定下来,其余人皆合力救火。封云则带数人沿山脚搜寻,恰抓住仓皇逃下山的段立文。
段立文此时不信中都军,只得先投靠雾原军,假意哭喊道:“封将军快救我!潘耽与那羌人里应外合,中都军今夜被他所害,我定要禀奏圣上!”
封云不语,纵马绕他数圈,吓得段立文一身冷汗,急忙又道:“我…我再也不做这劳什子督军了,全...全交给你封家军统率,如何?哎哟,我本就不是将兵之才,战场刀剑无眼,我再经不住了!”说话间,竟任黄汤沿裤腿流下。
封云所带雾原兵士笑道:“哟,玩火尿炕,督军这是吓尿了裤子吧!”
为求活路,段立文豁得出去脸面。
封云方才的确想要动手,但想起军师耳提面命:不可由封家人动手!又不曾寻得如玉和刘公公,未知实情,终于忍下杀心,吩咐人将段立文先带回帐中,自己则继续寻山。
待找到如玉,封云已然脸色苍白,焦躁不安,顾不得听她安置身后诸人,抱起她便钻进一处小帐。上下翻转,将如玉衣袖裤脚掀起,一番左右前后翻看。
如玉横竖拦不过,急道:“哎呀,大哥,我没有受伤!这世上还没有人伤得了我李如玉!”
封云健硕有力,将她提溜着转圈,连她耳后脖下也都查看过,才放心。而后又拽着衣领将她拎起抖荡,便抖落出那块翠绿的弯月玉佩。
“呃呀!这玉佩可是我今夜在林中射杀那羌人首领得着的好东西!”如玉在他大手之下已被颠得七荤八素,险些忘了那玉佩,更差点被他摔碎。
封云将她放下,朝她前胸后背又是一顿拍打,才将她身上杂草拍净。
如玉弯腰捡起那玉佩交给他:“这上面是梵文,带回去给老将军认一认。今夜这些人翻山而来,个个训练有素,狼一般凶猛,倒真有些本领的,他日你若在战场对上这些人,可千万要小心应对。”
封云端详着那块玉:“这好像是半块...梵文不过是两句经文,给新生儿祈福的,没什么重要。”
如玉:“大哥何时懂得梵文了?”
封云:“不懂。只是这两句经文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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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时曾帮娘在祠堂抄写过多次。”
如玉:“哦,老夫人是信佛的。”
封云把玩着那玉佩,似乎想起什么往事似的...如玉道:“你可凭这玉查查,今夜翻山而来的到底是羌厥哪路人!我射杀他本就是为你,可惜不知他死没死...总之,他是吃了我一箭的。”
封云将那玉佩收于怀间,回神说道:“你再不可这样冒进!万一你有个好歹…”
如玉:“我哪里是冒进,我有分寸的!对了,刘公公!”万一刘公公有个好歹,就不妙了...两人急去寻回刘公公,不想刘公公竟在角落里睡着了,他倒是不畏死,这等混乱中还睡得下!
封云:“现在该如何?段督军于我马前刚演了一出好戏,口口声声吓破了胆,要将中都军塞给我,他却要走...我先将他送回大帐了。”
如玉想了想:“难得大哥你忍住,没有动手杀他...无论如何,你是万万不可动手的!他要做戏,你便陪他做戏就是。只是我已然得罪他,日后不好再与他相见,只能另寻机会...先找两具尸体,扮作刘公公与我,就说烧死在火中了,暗中再派快马将刘公公送回京都丞相府!”
封云照办。
可笑这刘公公,稀里糊涂来一遭,福大命大躲一劫。
……
羌厥军帐,军医巫师进进出出,羌厥公主宝莉珠焦急坐在榻前,催促道:“快说,为什么七哥腰间还在流血不止?”
军医回道:“七王子中的正是我们自己的箭,箭头都是涂了毒的,唉!”
宝莉珠:“既是我们自己的毒,解了就是!”
军医愁道:“为了以防自伤,出兵前早就分头吞服过解药了,也有伤兵误伤回来,都不曾如七王子这般血流不止啊!”
宝莉珠便问那巫师:“大巫,依你看,到底为何?”
巫师:“神意如此,命中邪风,顺天应命。”
宝莉珠站起骂道:“我要你跟来,就是要为我七哥延年益寿的,你却道什么顺天应命,滚!”又斥责军医:“你们一群庸医,这就给我去那俘虏堆里找去,有那中箭同样血流不止的是如何活下来的?若是找不到办法,就提着脑袋来见我!快去!”
宝莉珠虽贵为公主,却衣着朴素、性情坚毅,这都源自她的身世坎坷。早年间,草原各部混战,成王败寇。其生父战死,部落被灭,而其母貌美,被先王强收入帐,母女才得以活命。先王统一草原后,更封其母为妃,宝莉珠便成了继女。因此,虽身份贵为公主,却自小受人白眼。与庶出又体弱的七王子同病相怜,互相照拂。先王死后,宝莉珠更是与七王子出双入对,再无避讳。只是七王子身弱势微,孝期内便被新王驱逐至此,不知来日几何,为免耽误宝莉珠终生,始终不肯正视宝莉珠这份感情。宝莉珠此番,是死缠烂打才得以跟他从军至此。
此刻,宝莉珠伏于榻前,挽着他的手,痛心抽泣道:“早劝过你,不要以身犯险,保全自己为先,你怎就是不听呢?如今你撇下我,是不是故意?我再也不缠着你就是了,让你像草原上的鹰自由去飞,可好?只要你醒过来!”
12. 红颜乐园
巫师在帐外作法事,天色渐明,宝莉珠一夜未睡,紧守在七哥身旁,为他捂住伤口,不断替换血纱,哭了一阵又一阵。
“军医一个个死哪里去了!”她自己遣出去的,又急着叫回来,左右不是,心慌神乱。
终于有一个老军医颤巍巍赶回:“找到了,找到了!七王子受伤时跌入身后草丛中,伤口定是染上了当地山中的谪仙草,那叶汁入血,与箭上毒药混合变性,纵提前服用解药也是无用。重则致人昏厥、血尽而亡,轻则迷幻失智,今夜带回的伤兵中虽无重症,却有胡言乱语的。七王子体弱身薄,日常又多有服用活血药丸,这才多方激发,成不可收拾的地步!”
宝莉珠:“既然查明,有没有救法?”
老军医:“那谪仙草,叶有毒,花却解毒!只是…”
宝莉珠:“只是什么,快说!”
老军医:“只是就算救回来,人只怕也是…糊涂的。”老军医不敢说出那个“傻”字,只好说“糊涂”。
宝莉珠却听懂了,果断道:“即便救回一个傻瓜,我也要救!”
待药煎好,七哥躺在榻上已唇无血色,牙关紧闭,药石不进,令军医左右为难。
宝莉珠情急之下,端过汤碗,清退诸人,缓缓放下帷幔,先自行口服汤药,再与他贴唇喂进。唇齿相抵间,往事种种涌上心头,若七哥醒来,诸事尽忘,痴傻呆楞,她又该如何?七哥能不能接受这后果,又会不会怪她这般决定?
药汤灌进一半,淌出一半,宝莉珠哭红了眼:“七哥,你是不是怪我救你?你活得憋屈,我又何尝不是?你若铁了心要走,也带了我去吧…你若还怜惜我,就吞了这口药汤,以后哪怕做个傻子,我也愿守着你。”
七哥喉间涌动一下,似乎有了反应,宝莉珠急忙将碗中最后一口药汤含送下去。
......
昨夜敖起在军中,受封云指派回府传信。
李德威得信,紧急安排敖起,将老将军连夜移送至封家乡间老屋暂避。封荣临行前十分担心,李德威劝道:“段国舅因昨夜潘耽起事,已经有意拉拢少将军,或慌不择路,或有意为之,以拖延少将军出使青州。情势不明,老将军先委屈藏身几日。待刘公公回禀丞相实情,可获丞相与皇帝在前朝后廷对封家的信任回护,老将军再现身与太后国舅交手不迟。”
“我藏于老屋,那如玉岂不就无处可藏了?”原来封荣是想先让如玉避祸。
李德威却放心大笑:“哈哈,老将军,你将这封家乡下老屋看成好一处庇护所,可在如玉眼里,不过一间茅草小房,她哪里愿住?她早有了好去处,哪还用你我操心!”
知女莫若父。
李如玉可有好多流连之地,何须藏去乡下老屋,自是要好好犒劳自己一番的。难得摆脱了封府,也算提前体验个自由身了!只是为防人耳目,她暂且换上了女儿装。
雾原城中有一处是非地,无论外面天会不会塌下来,此处都只有彻夜的丝竹纵乐声,而那奏乐歌舞者却尽是儿郎身。
清晨微明,青箫院后墙边,小厮悄悄推开了一扇角门,匆匆迎进了一名夜行而来的俊秀女子。
小厮带女子径直前往二楼一间雅室,小声道:“墨公子昨夜被请去了城南吕府,轿子还要个把时辰才能回来,玉公子稍歇息着。”
如玉已熟门熟路,自行倒了杯凉茶急饮而尽,问道:“又去了吕府?他不是说再不去伺候那刁钻老头了么!”
小厮笑笑:“墨公子的事,小的们也不敢多嘴。”而后退身离开,下楼去了。
“嗨,你们总这样纵着他!”如玉嘟囔着,略感困乏,爽直脱下衣衫,上榻而眠,床幔间漫溢着久违的檀香,更让她好眠。
也不知一觉睡到了何时,醒来只觉腰间耷拉着一只男人细白的手臂,腕上系着一串朱砂手链,他竟还每日戴着呢?
想当初,他本是前朝罪臣之后,因年幼未被问斩,而随女眷流放异地,途经雾原时被流匪劫掠,又几经倒卖,最终被人贩子牵在街头叫卖,恰被封云经过撞见,瞧他年幼可怜,随手救下了他。封云救了他,却无法带走他,只好用身上仅剩的几文钱,在街头又随手买了一串便宜朱砂作为信物赠予他,叫他成年后以此信物去军中投靠雾原军。只是后来他少年孤苦,又为了生计不得不入了男伶教坊,虽习得了绝佳的琴艺,却常年三餐不济,越发身弱,待成年寻得军营之外时,信物久远已被封云忘却,瘦弱身板更被军士瞧不起,三两下便推了他出去。
好在他琴艺身段了得,在青箫院中大放光彩,积年累月竟盘下了青箫院,专收与他命运一般之流浪少年,教习乐曲,成一方乐园。而后,为弥补少时缺憾,特请了名厨掌勺,更让青箫院以美食佳音俏郎君闻名雾原。封彦卿与李如玉彼时亦年少,军中艰苦,他二人为了打牙祭,总往青箫院后厨偷食,被抓了正着,为赎偷食之罪,两人自愿给他做了几日护卫,因缘际会也替他挡去不少客人麻烦,两相不打不相识,逐渐成了义气朋友。
二人更时不时叫上五太保来蹭吃喝,赊账过多,封云不得不从军中拿钱赶来还债,这便被墨公子认出,恩人成了欠债的,好笑至极。自此后,墨公子便总说,青箫院因有雾原五太保光顾保平安,也算赚得,两相抵消,五太保几人偶尔来打牙祭的赊账便尽免了,这背后其实全是凭着封云幼时送他这串朱砂的面子呢!
如玉轻轻拎起他的手臂,向后安放,而后缓缓起身。
木窗之外已是日上三竿,廊下已有宾客往来走动声,似乎今日外面院中被点奏的是出琵琶曲,包裹在小厮点茶送水之吆喝声里,既清雅又浑浊。
“你醒了...自己去唤吃食吧,我可没劲伺候你了...”榻上正躺卧着一个俏丽公子,只是说话绵软无力,如同与她梦话呓语一般。
“说得好像什么时候要你墨公子伺候过我似的!你怎的昨夜又去了吕老头那?”如玉已睡足,穿衣下榻。
墨公子则软绵绵朝外翻了个身,半睁开眼瞧了瞧她的衣着,头一回似的,惊坐起:“你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穿起女装来了!”
如玉站起身,将穿好的外衣左拉右拽才穿完整,笑道:“很奇怪是不是?我也穿得很别扭...这衣裙也太啰嗦了!”
墨公子盘腿叉胸,端坐在榻,细细打望她,而后大笑道:“别扭,太别扭了!你穿这身还不如我穿起来好看!”
如玉撇撇嘴,走去茶桌又倒了杯凉茶。
墨公子:“少喝隔夜茶...对了,你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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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来了?如今你成了亲,封彦卿他们哥几个想见你一面都难,若知道你跑来我这里吃独食却不叫他们,只怕日后要找我算账的。”
如玉:“昨夜羌厥袭营,我惹了事。在你这里躲几日,他们为我好,不会怪你。”
墨公子:“这么说,封将军也知道你在我这里?你不如干脆杀了我!”
如玉:“哎哟...我在你这里,他是再放心不过了!”
墨公子:“放心?你们也太瞧不起人了,我好歹也是个男人。”
如玉一口茶水喷出来,朝幔下身姿绰约的他瞧去,笑道:“可惜我李如玉不是个真男人啊!”如玉将“真”字说的重重的。
墨公子白了她一眼,倒头又转身躺下去了,嘟囔道:“青箫院哪个小厮不知,你们几个穷鬼仗着我的关系,尽到这里来蹭吃蹭喝,只有人家老吕是真金白银的砸钱进来,就是太废我那把古琴,弹了一夜,简直要把我这双手都要磨废了。”
如玉有些担心他,与往常一样,总莫名想要保护他,问道:“就只是弹了一夜古琴,没欺负你吧?”
墨公子闭着眼回她:“呸!他一个老头子,哪有力气欺负我?不过,昨夜他府上招呼了个老公公,听说是太后身边的红人。那公公倒是对我动手动脚,还幸亏老吕帮衬我,灌了他一桌子酒,这才撂倒了他,靠卖艺赚点钱可太不容易了。”
如玉突然问:“那公公是不是姓方?吕老头怎会认识太后身边的人?”
墨公子:“你怎知他姓方?嗨,老吕一个开酒楼的哪里认识?还不是中都军里塞过去挂账的么,喝得越多,老吕赚得越多,谁知道他报了多少账...我真该跟他再多要些银子,我可是弹了一夜,还差点被那个老公公占便宜...”说着说着便熟睡过去了。
如玉琢磨着,段立文将方公公留住,莫不是还有别的安排?大好机会,她总要做些什么。如玉有了主意,对着墨公子的背身笑道:“哈哈,有我们在,怎能叫那老公公占你的便宜!”说罢,转身溜了出去。
城南吕府,大中午的,仍门户紧闭。
封彦卿鬼鬼祟祟拉住如玉:“四哥听说你找我出来,直劝我拉住你,莫要你再闯出什么祸事,好生在青箫院躲几日吧!”
如玉:“四哥一向谨慎,听他的话,什么都办不成。你今日到底帮不帮我?”
封彦卿:“我来都来了,你说呢!”
如玉:“那你还这么多废话!”
封彦卿:“那四哥开了口,我总得替他传到位啊!你真闯出祸来,他也不会再怪我了!”
如玉:“哎呀,四哥哪回不是丑话说在前面,屁股擦在后面!你真啰嗦!待会儿,我开了门,你扛着人就跑!”
封彦卿:“为什么出力的又是我?敖起那小子呢!”
如玉不耐烦,懒得理他,拉起面罩便翻墙而入,封彦卿则赖赖唧唧猫在吕府后门门外等着。
吕府上下诸人折腾了一夜,醉得醉,倒得倒,大中午竟没有一个清醒的。
如玉寻到方公公的榻前,趁他酒醉正酣,又当头敲上一记闷棍,结实将他捆好,往麻袋一丢,拖到了大门边,拉开门栓,将麻袋扔给了封彦卿。两人一路策马,将方公公扔进城郊林中一处小亭子。
13. 诈得假玺
一桶河水往麻袋浇下,方公公挣扎醒来,却发现被人裹在麻袋里,酒醉也吓醒了,尖声大叫道:“什么人!知不知道杂家是谁!现在放了杂家,还能饶你们不死!”
“嘿,都这样了,还敢嚣张?”说话间,又一桶冬日冰冷的河水浇下。
“啊!”方公公在麻袋里冻得缩成一团,麻袋浸了冷水,愈发紧实。
虎落平阳被犬欺,方公公终于在麻袋内央求道“大侠?好汉?英雄...你们到底是哪一路的,这是哪里,绑了杂家又为什么?若是为钱,杂家给你们就是了!”
“呸!老家伙,昨夜羌厥兵突袭,我们哥几个浴血奋战,倒是便宜你和段国舅在外面吃香喝辣!”如玉装出军中粗旷的声音。
方公公听闻,原来自己是受了国舅的连累,急忙道:“误会,都是误会,昨夜杂家并没有和国舅在一起哇!不信,你们问问吕老板和青箫院的院首,那个墨公子...便知,杂家昨夜只和他们在一起啊!”
“你当然没和国舅在一起,因为他在半道上就被我们杀了,还没赶到呢!昨夜大敌当前,他一个督军竟敢私逃、祸乱军心,我们这些做副将的,自然要按烟朝军令就地斩了他!老家伙,你和他是一伙的,怕你回京报信,我们可是翻遍了大街小巷才找到你!”如玉声色俱厉,一脚踢在麻袋上。
看得封彦卿在旁直撇嘴,啧啧啧,这么老的公公,李如玉也真下得去脚!义父到底为什么要娶这么个母老虎,不明白啊!
方公公在麻袋里听得半信半疑,段国舅虽是接了太后懿旨,的确是要尽快秘密赶赴青州夺下玉玺,但却不是昨夜出发。早在他带着太后懿旨离京前,便有太后耳目发现封荣亦私下离京,身旁且跟着小皇帝身边的刘公公,太后只怕段国舅被封荣先下手,命他一路不眠不休狂奔至此,累死了三匹马,这才赶在刘公公之前。昨夜宣完懿旨,段国舅知道了来龙去脉,便与他商议:与其在去往青州的路上被小皇帝一党算计,不如先在雾原自己的大帐中守株待兔,寻机杀了刘公公毁了那道圣旨,神不知鬼不觉,料那封荣老矣,在朝中向来持中立之姿,此番放虎归山,定会抓住机会,对这圣旨也就充耳不闻,那么太后想要拿到玉玺,便如探囊取物般轻易。所以,国舅怎会如麻袋外面人所说的,竟昨夜突然改了计划,私自离营来找他?只怕此处有诈!遂定了定心神,回道:“督军堂堂国舅,你等副将怎可以轻易斩杀!”
“你这老匹夫!什么叫督军堂堂国舅?难道不该说国舅堂堂督军!将在外,君命尚有所不受,何况他一个国舅,就知你会这般,我们今日便是翻遍了全城也要揪你出来,免得我们哥几个杀退了羌厥兵,最后却死在太后一道懿旨!待会,你下了黄泉也别怪我们哥几个,要怪就怪他段国舅,受死吧!”如玉豁得将一剑朝下刺去,这一剑亮晃晃插进麻袋,吓得身旁封彦卿也跟着一个激灵,更何论麻袋里捆着手脚缩成一团的方公公,这一剑虽然戳空,却离他鼻尖不过一指左右,足够吓得他屁滚尿流。
“唉,昨夜杀多了人,手里竟没个准头了...换个人,你来!”如玉吆喝站在一旁看戏的封彦卿。
彦卿虽久经沙场,却也没遇到这事,支支吾吾:“我?我没杀过这么老的...手里更没准头啊!这要是一剑捅不死,可怎么办?”
“那你就砍,多砍几剑,总能砍死!”如玉声音凶狠。
这竟是来真的了,方公公哆哆嗦嗦:“你...你可是国舅手下的潘...潘副将?”
“哟,看来国舅真跟这老家伙提过我,还不快快杀了他!”如玉加油添醋。
方公公开始语无伦次:“只要...只要不杀杂家,杂家可让潘副将平步青云!国舅...国舅虽死了,太后还在啊,你们应该知道杂家是太后身边的,杂家...能帮你啊!”
“怎么帮?你死了才是帮我!”如玉紧逼不放。
方公公本就是投机取巧之人,被刚才那一剑吓破了胆,将自己的底牌和盘托出:“不...杂家得活着,太后才信...潘,潘将军去驿站,马厩食槽下藏了一个黑色的包袱,那便是能叫你平步青云的物件!”
如玉:“什么东西?你不过拖延我,杀了他!”
封彦卿瞧了瞧李如玉,今日她陌生得很,衣着旖旎就算了,怎的还张口闭口就杀人的?不知她葫芦里卖的到底什么药。
方公公情急道:“潘将军,真有,罢了...但杂家只能你告诉一个人!”
如玉摆摆手,叫封彦卿咔嚓咔嚓地故意大声往外走远了几步,凑近麻袋催道:“现在就我一个人,说不说!”
方公公侧耳听了听,周遭静了些,小声道:“潘将军,不瞒你,那包袱里是块玉玺,传国玉玺...”
如玉皱起眉,他果然还在骗,老家伙还真是多诡计!起身一脚踢上,骂道:“敢骗老子,那玩意早在前朝就丢了,天下哪个不知!”
方公公疼得哎哟一声,急忙说:“是是是,那包袱里就是块仿品。潘将军倒是听杂家把话说完啊...杂家昨夜是去军中给国舅宣太后懿旨,为的就是星海青州知县张守正献玉玺一事,张知县手里是真的!你只要替太后将玉玺以假换真,太后自然重用啊!”
原来如此,可为何方公公昨夜没将这假玉玺交给段国舅?如玉转了转心思,问道:“你分明是害人,这种事大逆不道,国舅昨夜尚不敢接,我这等贱民哪里做得!”
方公公急道:“哎呀,国舅昨夜哪里是不敢,他昨夜一是为防皇帝使者,二是为防你等军中生变,才叫杂家先将这等要物带走藏起,等他军中事毕,今夜出行青州便要经过驿站取走的。如今国舅已死,此事就只有咱们二人知道!只要你放过杂家,杂家回禀太后,就说国舅昨夜死于羌厥兵下,临终将此密事交托于手下潘将军,自是顺理成章,他日潘将军有了太后这座靠山,何愁不能平步青云?!”
怪不得方公公昨夜滞留在城中,那段立文倒也真是个谨慎的,他许是也早料到潘耽起事,又难怪昨夜在林中,他杀潘耽时那般迅捷。只是这方公公,却不是什么忠仆,不过又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如玉盘算着,笑道:“如此说来,倒真要放了你方公公,毕竟我等日后还需指望着方公公在太后面前美言呢!”
方公公见有的回旋,回道:“不敢不敢,杂家愿为潘将军效一臂之力,他日...”话还没说完,被如玉一榔头敲下去,可怜他又醉又冷又惊又吓,又被砸晕了!
封彦卿扒开麻袋口,朝里仔细瞧了瞧,方公公可不是早已经晕得半死不活,起身叹道:“李如玉,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今日唱的哪一出,可太惨无人道了,他这把年纪,可经不住你这么折腾啊!”
如玉白了他一眼:“昨夜,他可差点办了你那娇滴滴的墨公子。”
封彦卿听闻,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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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方公公,反而突然变了脸:“哈?!就这颗老帮菜?他是猪油浸了心,他是活腻了,活该他!”
如玉惦记着那包袱,需在天黑前转移,不能叫段立文寻去,只是也不便叫彦卿知道太多,遂道:“我还有急事要办,你将那老帮菜扔出城去,他活着还有用!对了,你们几个近日都不要再去烦墨公子,他最近只怕是手头吃紧得很,招待不起你们了。”
近日战事频发,城中粮贵,若不是手头紧,墨公子怎会舍下脸面接这一晚的苦差,他分明是打肿脸冲胖子。五太保们看不出,如玉却心中有数。她纵马离去,封彦卿在后嘟囔道:“啊?出力的又是我啊!”转头将怨气撒在麻袋上,又踢了一脚,骂道:“叫你欺负人,活该你挨这顿,送你滚蛋真是便宜你!”
到了夜间,段立文趁封云外出,骗过守帐军士,偷溜出营,先去驿站取方公公的包袱,谁知翻遍了马厩也未找到一寸布条,而那方公公也不见了,莫非还在酒坊商户吕老头府中?方公公贪酒,真是误事!调转马头,又趁夜急匆匆赶去城南吕府,却被封云在吕府附近逮了正着!
两人皆骑坐于马上,封云迎面笑问:“怎么,督军也馋吕老头酿的酒了?”
段立文:“封将军说笑了,军中口粮尚不够,我等怎可在外纵饮!”
如此冠冕堂皇,封云简直佩服。
不知封家昨夜所知多少,段立文试探道:“听闻皇帝身边的刘公公昨夜死在了羌厥火箭之下,唉,也不知圣旨下落,这真是我等的罪过,我正欲去驿站送折子请罪。”说话间,观察封云的眼色。
夜风凛冽,马儿踱步低鸣,封云弯身安抚马头,笑道:“马儿马儿,你又无罪,何怕这罡风?”
段立文听出弦外之音,说道:“昨夜幸得封将军带人来救,着实大功一件啊!”
封云起身坐正,哈哈大笑道:“诶,我再不是什么将军,圣上已贬我去星海剿庞,雾原便要交给段督军了!”
看来封荣果然已经领旨回府,眼前封云莫非是在替父试探自己的态度?段立文也笑道:“封将军怎的今夜这样爱说笑?那刘公公连同圣旨一道烧死了,封将军受谁的贬?我这折子里可要大大替你夸功一番,太后一定有赏。封将军大可安枕雾原啊!”
段氏眼中,竟早不将小皇帝放在眼中,一切以太后懿旨为尊,实在是狂妄。段立文料定封家早有藩镇坐大之心,此前受制于封荣在朝,如今既无掣肘,自然会举事。果然,封云拱马向前,言语压迫道:“段督军真是有胆有识!可惜这方公公胆小如鼠,听说我要来请他,竟误会了我的意思,先逃了。”
封家果然要起事,否则何必来灭口方公公,好在那老家伙跑得快,只可惜未来得及交接那块假玺,罢了,段立文需先自保才是,跟着骂道:“那老驴材,坏我好事,白白耽误了我这道折子。”
封云一剑挑断他手中那折子:“今日之后,封家何需这点皇家恩赏?只要段督军留在雾原,太后便也要让我封家三分!我封家和督军共享雾原如何?”
段立文今夜只怕走不出雾原了,陪笑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
封云哈哈大笑,回身对手下军士下令:“你们,还不送段督军回营!”
段立文折子递不出,自己也被扣住了,现下只盼那方公公能传信回京了。
抓住了段立文,封云此间事了,单骑往青箫院奔去。
14. 痴男傻女
如玉正在雅室内端看那块假玉玺,这东西也是稀罕,纵使假的,也算能工巧匠之物,民间何曾得见这等稀罕物?
“啧啧,你说这就是真的,也没人不信呐!”如玉连连称赞。
墨公子却丝毫不在意这玉石,一片心思扑在镜前精细打扮,嘟囔道:“你也真是,突然来,突然走,又突然回,全凭自己胡为,也不给人家准备的时间!少将军最爱吃的东坡肉,后厨也来不及做,他好不容易来我这青箫院一趟,若吃不上,多可惜!哎呀,我这黑眼圈可怎么藏得住?”转而又朝门外小厮高声问:“再去瞧瞧后厨,做好几分了?快催催,就要来了,就要来了!”
如玉起身,站到他身后,朝铜镜中望去,多美的一位俏公子,连她一个女人都要羡慕了,怎自己就没有生得这副好皮囊?艳羡道:“还要怎么打扮?你这等样貌身段,若去了京都,只怕要惑国倾城!我一个女人都不如你活得这般精致,在你身边倒像是你的丫鬟。”
墨公子本该高兴,却突然放下梳妆,略有愠色道:“纵有这皮相又如何,他总是避我不及,我果真那么惹人嫌?”
如玉哈哈笑起:“他?哈哈,你生得这样好看,男女哪个不动心?大约是他自觉配不上你,野猪吃不了细糠嘛...”
墨公子:“不许你这样说他,他英雄盖世,你与他成亲已经赚了他多少便宜!我这样低贱身份的人,能不受你与五太保的轻视,更让我有机会看到他,已经是三生有幸了。”
如玉撅撅嘴,回道:“我可没兴趣占他便宜...说起来,他对女人似乎没有什么,莫不是喜欢男人吧?你瞧,我跟你一比,我哪里还像个女人?我穿着女装,你穿着男装,却两个都穿反了衣服似的!你说他娶我,会不会恰是因为我像男人?他实际是喜欢男人的?!”在青箫院里,如玉有了崭新的思路。
墨公子皱着眉:“不能吧,他见了我,总像老鼠见了猫,躲得远远的;就算我跟他说话,他也从不正眼瞧我。”
如玉:“还真是,这是不是正好说明他心中对你有意思啊,只不过当着我们的面,他总要保持义父的身份罢了?”
墨公子不无欣喜:“可能吗?”
一旦活了心思,便刹不住车,如玉怂恿道:“好歹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两人越说越激动,当下互换了衣衫和发髻款式。
封云策马而来,轻叩门环,被小厮接到楼上,茶桌上已备好饭菜酒水,当中一碗东坡肉。封云已久未沾这等荤腥,强忍口腹之欲,对床上帷幔中躺着的人说道:“照你说的,在吕府外面抓了督军正着!诶?你在他这里,怎还穿着这身女装?莫说他看着别扭,我看着也很别扭!”
床幔中人似乎很满意,动了动。
封云哪敢朝床上望去,今日自打见了如玉穿女装,他便心痒,盼着这一刻,但此刻真见着了,说出口的话却不知为何竟是反的。帷幔后越是旖旎而动,他越不敢瞧,这里毕竟是青箫院,不比府内自在。封云打望门外:“怎不见他?我看那轿子悉数都在,他该没有出门吧?他虽是那样的,但也是男人,你这样住在他这里,总叫我有些不放心。”
传来如玉的声音:“你不放心我,还是不放心墨公子?”
封云回道:“自是两个都不放心!”
床幔中人更为满意,甩了甩衣袖,指了指桌上的东坡肉,如玉的声音:“吃吧,后厨特意准备的。”
封云目不斜视,但这东坡肉的确叫他分神,不如先吃,也算有个事做做,不然此间两人相处,也太叫他局促了,边吃边说道:“你倒是敢做,可叫我又替你捏一把汗,你要动那太后身边的方公公,可是因为方公公昨夜醉酒轻薄了他?你倒是先同我说一嘴也好,这等事,我替他去教训教训也可以,何必你又冒险去做!”
如玉的声音:“他若受了欺负,你怎好出面去教训?”
封云吃着东坡肉,肚中快活,笑道:“就冲回回都有这碗东坡肉,我也该替他打抱不平啊!他也不是自甘堕落,只是这世道害人,他一个人能撑起这大院子人,也是不易的。你们还总欠着他的银钱,他也不曾在我面前怨怪你们,处处为你们兜着花销,我送来的那点银饷,其实根本就不够还他的,为他做点事也应该!”
床幔中人缓缓坐起,身姿绰约,叫封云看得出神,透着说不出的媚惑。如玉的声音:“你们两人倒是惺惺相惜,唉,我也不是那迂腐守旧之人,大哥你今夜不如留下。”
如玉竟主动要他留下!莫不是在青箫院中开了窍?那墨公子与如玉亲近,倒也不是毫无益处!封云却不好意思了,轻咳一声,问道:“咳...这东坡肉,我留下一半,你不起来吃一些么?还有这多饭食,总不好浪费了。”
如玉的声音:“还惦记着吃呢?也不瞧瞧外面什么时辰了,早早歇息吧!”
封云支支吾吾:“这...你今日怎么,你从不...我也没...他这里...不方便。”
床幔中人羞愤卧倒。封云却不好再说了,如玉总是女子,将话说到这地步,他还拒绝就有些不知好歹了,遂听命关紧了门房,默默走向床幔轻轻掀开,缓缓坐在她身后,心中虽澎湃,却不敢近身。平日她抗拒,他尚自在些,今日她老老实实,他却不敢了。
“你这身女装,其实很好看,我...我...”封云在身后犹豫不决。
床中人却突然翻身,抱住封云:“你若喜欢,我都可以。”
“呃啊...啊...啊...怎么是你?”封云连滚带爬跌下床幔,手脚并用往外推,如临大敌一般。
“若我今日不扮成这样,怎能听到你真心?”墨公子上前,欲将封云拉起,可他哪里拉得动,趁势又跌进封云怀中,吓得封云登时立起,跑去门边,拉开门栓,迎面撞上已换上男装的如玉。
“大哥,你跑什么!我是可以成全你们的。”如玉替墨公子拦住他。
封云气急败坏,跳脚道:“你成全什么?李如玉你个笨蛋!”说毕,羞愤逃出,慌不择路,在院中上跳下窜才找到大门,夺门而出。
如玉叹道:“唉,都说可以成全了...”
墨公子从身后地上爬起,扑打着衣衫:“我们这样...是不是太急了些?”
如玉:“你不急?我急啊!”
封云回府,越想越气,唤来老胡管家与大丫鬟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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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罗道:“以后,我搬回来住!快给我准备床榻被卧,今夜我就住她那间!”
月红惊道:“啊?夫人今夜也不在府中呀!”
封云气道:“迟早回来!”
新婚夫妇本就该住在一处,老胡扯了扯月红,两人默默退了出去。
月红偷偷问老胡:“这是又在闹什么?”
老胡小声嘀咕道:“老将军昨夜不是回来了么?他们总不好再分居了!”
月红这才明白,难怪昨夜夫人未归,定是躲出去了,唉,只怕以后的日子,夫人再无自由了!
......
翌日,段立文请封云入中都大帐议事,李德威不放心,随往。
原来是段立文为拉拢封云,特意将冬粮划拨给雾原军一事。这虽在李德威预料之中,但如今多了玉玺一桩事,段立文这样做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段立文果然开口提道:“羌厥那夜只烧了些空仓,好在朝廷下拨的冬粮还在路上,后两日才到。为防羌厥再袭,我们两军真该通力合作,到时我亲自持符去城外接粮,军中防护便要劳驾封将军坐镇。有封将军在,料那些羌厥人是不敢再闯山而来!我看,为安全起见,今冬的军粮便直接屯在雾原军中才好!”
封云看看李德威,军师料事果真如神,李德威却轻轻对他摇了摇头。
封云会意,回道:“怎能叫督军再去城外涉险?自是由我替您去城外接粮,督军安坐军中即可!”
段立文:“向来都是督军亲自接粮,封将军去了也是白去。”
封云:“那便一同去,我守在督军旁边,也能护督军的周全。”
罢了,总好过被禁在军中,段立文无奈道:“也好,也好。”
从段立文帐中出来,李德威嘱咐道:“段督军定还心存着去青州一事,如今杀不得他,只能在丞相回话之前看住他,莫叫他跑了。”
封云有些担心:“如玉这办法行得通么?那方公公能顶用?”
李德威叹道:“只能再赌一把。谁能料到那夜最后竟是羌厥人救了段督军?也算他命大!”
......
到了迎军粮这日,封云与段立文两队人马均在城外严阵以待。
四太保封彦文打头阵,已于两日前便悄悄带队离营,寻到送粮大军后将其兵分两路,亲带一路沿山腰小径而行,多亏他沿途机警善谋,才躲过几番羌厥游兵来袭。
到了时辰,粮道却依然无半个人影,段立文坐于马上焦躁不已。
封云却早知彦文计划,此时粮草该是早已藏于城内山中。
终于,前去粮道打探的哨兵负伤而归,策马高声喊道:“羌厥兵下山夺粮了!”
封云骂道:“帐中果然有奸细!”
段立文:“这...如何是好?全凭封将军做主了!”
封云笑了笑,好一招调虎离山计,但也二话不说,纵马带队朝粮道冲杀而去,直到转弯消失于视线。段立文见封云果然被引去粮道,自己身后跟着的只是一队草包中都军,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立时扬鞭,朝另一条官道策马而去。身后这队中都军不明就里,当下且都匆忙跟着他而去。
15. 箭来箭往
城外粮道遭遇羌厥兵突袭,确实为真。
等封云带兵赶到时,羌厥人与护粮军已两厢厮杀起来,运粮车马已被掀翻于地,散落出大小石块,显然这是彦文的手笔。
羌厥人扑了空,更杀气腾腾,以致护粮军死伤惨重。
封云策马长驱,带队纵入,长枪扫挡间,搏杀出一道豁口,而后直奔侧后方的贼首所在,擒贼擒王,有心要去取那贼首的首级。此一仗,他只想速战速决,稍后还要尽快折返去官道助阵如玉等人。
羌厥强将向来冲杀在前,今日来突袭这粮道的将首似乎不同,竟躲在阵外观望,羌厥军中能有此地位的只有阿史那羽,莫非这截粮道一役竟是他亲来?封云更杀得带劲!
那为首两侧羌厥大将识得封云,大笑道:“哈哈,段鼠诚不欺我!”
封云也识得这二人,正是阿史那羽身边两大勋将:呼延冲与宗绰。前面潘耽所失两城,便是分别败于此二人手中。封云更笃定他们身后所护之人必是阿史那羽,当下热血沸腾,直冲而上!
呼延冲与宗绰一同迎上封云,前后夹击,招式配合,劲力十足;封云一人一枪,难敌四手,进退不得,被困在两人两马之间。而身后军士尽被羌厥人围住,无人策应,封云逐渐吃力,心道不妙。
今日雾原兵分三路,其中大太保与二太保守城,三太保封彦卿则率一队人马前去山路接应四太保封彦文所押真正粮队;五太保封彦邦则与如玉带一队人马守在官路截杀段立文,只要段立文今日逃离,便坐实他通敌之罪;而今日粮道不过是诱饵,封云料羌厥不会大批深入,所以所带人马不多,岂料竟撞上阿史那羽,此番略有轻敌了。
大战几回合,封云逐渐力微,呈困兽之斗,非但不能抽身去帮如玉,自己恐也有不测。封云已开始做最后一搏的打算,回想如玉前几日已暗箭击中了阿史那羽,他今日定是此中最弱,若封云可以将长枪击穿阿史那羽,纵今日被呼延冲与宗绰砍杀,也不算白死。
正欲冲出二人之围,朝阿史那羽方向拼死一搏间,山间蹿出一小股雾原军,有人于山间高处大喊道:“义父快闪!”
封云熟悉声音,知是彦文折回来救,彦文武艺一般,不善兵器近斗,唯善远射,此行定是携箭而来。遂急转翻身,挂于马腹一侧贴紧,果然马背之上瞬间咻咻数剑穿过,这几箭并不是朝呼、宗二人,而正是朝封云原本手持长枪袭去的方向——阿史那羽的坐骑而去。
呼、宗二人大惊,顾不得再击封云,回马去护阿史那羽。彦文箭术了得,三箭齐发,两支刺翻阿史那羽左右护卫,居中一箭更直穿阿史那羽的帽穗。这一箭本该刺死了阿史那羽,若不是戴帽之人高束发髻在内撑顶,这一箭恰好刺中发髻,再往下半寸便是额头了。那人被箭力瞬间后击仰翻在马鞍之上,帽子跌落,发髻顶散,一头黑发倾泻于身后,竟是名女子假扮。
彦文急忙收箭,而封云趁呼、宗二人离开也急忙翻身上马回奔,回头眼见对方所护之人竟是一名女子,也震惊错愕。
那女子身手亦矫健,在马背之上挺腰回坐,亮出两臂双刀展于身前防护。呼、宗二人挡在她马前,身后羌厥兵亦弯弓拉箭,朝彦文所在回击。
彦文见势不好,边为封云开道,边带所余残兵撤退,直到三太保封彦卿也带人马出城,羌厥人才自知寡不敌众,向后撤离。
封云被彦文、彦卿护送入城。
彦卿心有余悸:“好在四哥谨慎,看来羌厥也早已缺粮了!”
彦文亦道:“所幸我折回一趟,羌厥今日猛将悉出,想来是山穷水尽了!只怕不久便要强攻,快去通知军师与大哥二哥,加紧防御!”
彦卿领命,速回军中。
封云则迟迟徘徊于城门之中,彦文问:“义父可是担心小玉?有老五在,军中谁人不怕?中都军和国舅哪是他的对手,放心吧!倒是今日假扮阿史那羽的女人有些蹊跷,还不曾听说羌厥军里有这等女将,呼延冲与宗绰对她紧张保护,她身份定是不一般…莫不是如玉那夜一箭果真要了他阿史那羽的性命?”
封云突然回马:“若真如此,羌厥人报仇心切,未必不趁我们分散,再去官道截杀一番,如玉、彦邦危矣!”
彦文急忙策马挡在义父马前:“义父不可去!刚才粮道厮杀,我等尚且贪杀阿史那羽,对方又何尝不是贪杀义父!彦邦勇武善战,如玉机警善谋,只要我再带箭队前去远攻相助,便可赢此一役,至少也可安然将人带回城中,何需义父亲往?反倒叫那羌厥人紧咬不放!”
只要封云在,呼延冲与宗绰真是见了兔子不撒手的。他今日已吃了亏,不宜再战,冲动而出,反倒会掣肘彦邦与如玉。
彦文冲左右吩咐道:“快随我再出城!”并对封云说道:“义父可登城楼远望,若我等不敌,定信号城中,再出不迟!”
另一边,官道之上,段立文正夺命狂奔,而五太保封彦邦早已候在必经之路旁守株待兔,只要段立文一到,便可一击即中。谁知段立文未到,羌厥人竟穿山入林,先于段立文而来。封彦邦素有雾原战神一说,每有两军交战,必先由他冲锋交手,在他手下已折损羌厥数员武将,羌厥人无不恨他入骨。
呼延冲与宗绰见封彦邦孤军在外,如获至宝,大举冲上,誓要合力戕杀封彦邦,也算今日之收获!
封彦邦力大无穷,刚直勇猛,哪里怕他们,果断迎战,大杀四方。只是,若此时,段立文趁乱跑脱,再无可追,彦邦将如玉推出,催道:“我在此拖住他们,你先带人前去堵截段立文,千万不能让他趁乱跑了!”
如玉:“五哥,我怎能留下你一个?”
彦邦:“嗨,你在这里,只会叫我分神,快去!”
如玉思忖再三,回道:“五哥,莫要恋战,拖住一刻,便尽快回撤!”
彦邦:“哈哈,今日我与他二人还不得酣战几回?急什么!”
“唉!”如玉无奈,抓紧时间,率一小拨人往回路赶去拦堵段立文。
宝莉珠远远瞧见,暗中也带了一拨人追上去。
不多时,果然一支中都军随段立文狂奔而来,与如玉带兵迎面赶上。
“是你?你不是刘公公身旁那个小太监?你不是和他一同被烧死了?难道...我竟中了封云算计!”段立文识得如玉,自知今日若回去见封云,必再无活路,朝身后中都军大喊一声:“雾原军杀我副将、夺我冬粮,给我杀啊!”
中都军刚受雾原军救命之恩,个个面面相觑,不肯动手。如玉趁机道:“督军投敌,今日杀段者皆有功!”
雾原军瞬间冲上,中都军四散而逃,段立文左右失利,眼见就要被斩杀于马上,咻咻数箭朝雾原军袭来,正是羌厥人从远处发来。如玉当机立断,跃身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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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立文,只见他瞬势滚到路旁沟边藏身,如玉亦弯身追上,却不料被流箭击中手臂,只得先藏身于树后,紧盯着丈余外的段立文,可恶!如玉骂道:“你好歹是当今国舅,富贵荣华,何需勾结羌厥?!”
段立文吼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分明是要造反,将我暗杀于此!”
如玉:“难道今日粮道机密泄漏,不是你所为?”
段立文:“放屁,我何需!分明是你们栽赃陷害!”
他口口声声如此说,而那羌厥人的箭如雨下不分彼此,难道真不是他所为?潘耽已死,中都军再无什么机会,若如此,难道是雾原军出了内奸?如玉不敢想。如此,倒是该叫段立文活着回去,与他问清才是。
举步维艰时,四太保封彦文从后亦率箭队赶来来助。
宝莉珠调转箭向,朝彦文藏身处袭去,如玉忍着肩伤之痛,趁机带人扣住段立文,将他捆于马上,扬鞭回撤。经过彦文,如玉大喊道:“五哥还困在后面!只怕他恋战不归!”
彦文高喊道:“你先回城,我在此接应老五!”
如玉在彦文掩护下,狂奔回城。
彦文率队为拖延时间,只藏不出,偶尔流箭还击伤人,叫宝莉珠好生气恼,大骂道:“雾原军也算个个气概,怎么出了你这等藏头懦夫!”
彦文藏于树后,观望她一番,大笑道:“草原上的雄鹰莫非死绝了,要你一个女人冲杀在前?”
宝莉珠听不得“死”字,挥手间,箭雨穿林。
封彦文激将道:“多谢姑娘赠箭!”
宝莉珠气不过,却舍不得再送箭矢,心生一计,吩咐左右道:“撤!”
此时,老五彦邦还未归来,彦文无法再拖住宝莉珠的箭兵,只好冒险尾随而去。
呼延冲与宗绰在粮道对阵封云时已消耗许多,对上五太保封彦邦本想再以二敌一,但奈何封彦邦壮如牦牛,百战不怠。直到宝莉珠带箭队回来,呼延冲才大喊:“公主趁我二人拖住他,可射杀!”
三人混斗一团,宝莉珠哪敢轻易放箭,万一射中自己人,反倒给封彦邦助力。
彦文率兵尾随跟到,埋伏于后,牵制羌厥箭兵,目睹宝莉珠正箭指酣战中的老五,心急如焚,于暗中匆忙射出一箭,击中宝莉珠搭箭的右臂。
随着宝莉珠一声叫喊,呼延冲与宗绰更无心恋战,边打边退。
宝莉珠卧于地表,却大骂道:“不必管我,杀了他!今日有进无退!”
她这一喊,令呼延冲与宗绰大振,更勇往无前,舍命搏杀封彦邦,封彦邦逐渐不顶。彦文只好急行军上前来救,但越近身越不利箭射,只得凭些软烂的刀剑功夫解救封彦邦,口中连连劝道:“老五不可恋战,这是军令!”
封彦邦这才收势,与彦文边打边退,逐渐撤出林中,上马官道急驱回城。封彦邦在前,彦文殿后。孰料羌厥此时紧咬不放,宝莉珠更奋力张弓,一箭击中殿后的彦文。
“呃…”彦文吃不住力,跌落马下。
封彦邦欲回身搭救,奈何羌厥兵又箭如雨下,呼延冲与宗绰亦随后紧跟而来,押住彦文。彦文力弱,挣扎不开,干脆朝彦邦大喊:“军令不可违!老五速回城中,叫义父紧闭城门!”
彦邦闯不过箭雨,眼看着彦文被拖入羌厥阵营,悲怆大叫一声:“若杀我四哥,定叫你们不得好死!”
16. 霸道公主
封云大帐中,段立文被按压在地。
封彦邦怒气冲冲,踢打到:“定是你为私逃,将羌厥人引来,竟不惜将今冬军粮奉送!莫非前面两城也是你拱手奉送,对你有什么好处!”
如玉观察帐中诸人表情,实在不敢想,若此间一起长大的兄弟间,若真的出了异心之人,是多可怕的事。
段立文豁出去:“我是国舅,你们敢这样对我?自那夜羌厥翻山袭营,我便被你们看住,我如何通敌?今日凑巧罢了!”
封云正揪心彦文下落,亦难掩冲动,骂道:“我拼杀于粮道时,亲耳听到那呼延冲大喊,段鼠诚不欺我,难道不是说你?!”
段立文跌坐在地,慌张回道:“定是故意离间你我!我久居战后,哪里识得一个羌厥大将?”
他越信誓旦旦,如玉越心中发紧,帐中四位太保、军师、封云与她自己,着实不知该不该怀疑自己人?
封云逼问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拔剑要杀,如玉急忙拦下,劝道:“此事要紧,未查明前,暂时留着他。”
彦卿在旁怪道:“你保他作甚!若不是他,你怎会手臂中箭?四哥也不会被他们掳去!早该杀了他!”
如玉却坚持道:“这几日京都就该有信回来,且再让他活两日,再杀不迟。”
李德威紧皱眉头,一开始提议杀段的便是如玉,至此屡次行动也都是为杀段,怎的今日如玉突然不杀了,定是有什么内情。安抚众人道:“罢了,就按如玉说的,缓他两日。羌厥既带走了彦文,一定还有后招,你们尽快各回军中守备,彦邦与彦卿,你二人务必日夜看好粮草,老四辛苦接回,不可失守。”
彦邦恼恨自己未能救下彦文而独自回城,此时又不能杀了段立文解恨,自罚去山中巡夜去了。
其余诸人领命皆退,李德威拉开如玉,小声问道:“你今日为何不杀了段督军?可是另有隐情?”
如玉避开封云,也小声回道:“父亲有没有想过,万一段督军说的是真的…我们几人中,或有内奸。”
李德威震惊中后退一步:“你怎会这样想?五太保个个忠心,你…提前知道今日接粮事的,除了少主,也不过你我与彦文三人。你莫不是怀疑彦文?你糊涂啊!”
如玉摇头道:“我正是不敢怀疑谁,所以要留下段督军,若不是他通敌,这两日,内奸必先有动作。”
李德威摇头叹气,这女儿竟将主意打到自己人身上了,不知该喜她足够冷静,还是该忧她过于冷静,嗔怒道:“你岂不是连你爹我也要怀疑?”
如玉不做声。
李德威不禁骂了一句:“混账!”
封云闻声而来,问道:“何事?”
李德威:“我教养出来的冷心冷血的好女儿!”骂完,拂袖而去。
封云挂心如玉手臂箭伤,关切道:“你手臂怎样?岳丈为何突然这样骂你?还从未听他发这样大的脾气。”
如玉:“已吃了药,无碍的,瞧我爹气得这样子,应该不是他。”
封云:“什么?”
如玉困惑地眯眼瞧封云,唉…更不可能是他!算了,静观其变吧!
……
羌厥军营,宝莉珠简单处理了自己右肩的箭伤,先往帐中探望七哥。军医虽止住了血,但人却还未醒来。
宝莉珠轻抚七哥面额,哀求道:“七哥你怎还不肯醒来?我今日替你出兵,见到了雾原军的头领封云,人人都说他英雄盖世,我看他也不过如此,智慧机警还不及你一半!若不是被那叫封彦文的箭术相助,我今日未必不能替你报仇!”
呼延冲莽撞入内,禀道:“公主,那封彦文晕死过去了,咱们果真要救?他可是雾原四太保!”
宝莉珠:“救,让军医务必救下!我留他还有大用处!”
为免兵士仇恨,私下杀了封彦文,宝莉珠犹豫着,还是起身出帐,与呼延冲同去。
呼延冲:“这四太保在雾原军中专管粮草工造,虽武艺一般,但是个人精,我们若将他救起,留在军中,恐怕后患无穷啊!”
宝莉珠:“如今我军最缺的便是粮草补给,只有留他活口,才能找到粮食!”
封彦文中了宝莉珠一箭,却并没有被伤到要害,军医喂过药后,本该逐渐苏醒,怎却反而晕得不省人事?宝莉珠检查过他的伤口,包扎得紧实,血也已止住,额头也并无高热,怎的就醒不来?
呼延冲在旁,疑虑道:“早听说这四太保是封云五义子中最弱的一个,平时战场上也没几个人瞧见他的样貌,看他这细皮嫩肉,体格恐怕还不如七王子,莫不是吃不消公主你这一箭,真要一命呜呼了!”
宝莉珠却发觉不对,他虽看上去白净瘦弱,但弯弓拉箭却是劲道十足,浑身筋骨奇强全在七哥之上,不过是刀剑不专才显得武艺不足罢了。
宝莉珠:“若他真那样不中用,雾原怎会将大后方的任务交给他?罢了,你们都先出去吧…”
呼延冲:“公主你还受着伤,就算他能替我们找到粮食,也不至于你亲自来照料!”
宝莉珠:“谁说我要照料他?!”
呼延冲等人不解,但也陆续退出。
宝莉珠回身对躺在床上的封彦文戏谑道:“人都退去了,你还不醒么!”
封彦文果然睁眼,笑道:“你竟是公主?草原上的女子果然与众不同。”
宝莉珠:“你等我来才肯醒,是有话要和我说?”
封彦文:“怎么敢,我只是射中你肩头,你却是要杀了我!”
宝莉珠:“我若要杀你,那支箭便不会射偏了,又何必费力将你驼回来?你也早知我不会杀你,才敢叫封彦邦先走,不是么?”
封彦文转头看她,她此时身着羌厥军装,右肩残箭拔出后,箭洞四周溢满了鲜血,她也不换衣,依然穿着,丝毫不在乎。披散的黑发盘了个高耸的发髻,顶在头顶,让她本来不高的个子看上去高了几分。草原女人虽然比中原粗犷,却也不至于装扮这般粗糙,她哪里像个公主,倒像个野孩子,比李如玉还野。
封彦文:“你真的是个公主?看你这年纪,阿史那羽是你的哥哥?你们两兄妹在草原上就这样不受待见?我倒有些理解你们为何死拼在这里了!”
他一个俘虏,讲话未免也太不敬。
宝莉珠用长刀掀开了他身上的被子,他此时赤着上身,只有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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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包扎着止血绷带,被她一掀,凉意袭身,他不禁抱住胸前,打起哆嗦。
封彦文:“看什么看,你好歹是个女人,就这样掀男人的被子!”
他这身皮肉,倒真如呼延冲所说的那般,细皮嫩肉,与她在草原上常见的一身腱子肉的男人全都不同,这样的身材到底是怎样拉得动那长弓的?宝莉珠回过神,将臂前的长刀压在他的伤口处,刚被裹住的伤口又溢出一层血水来。
能随阿史那羽出征的妹妹能是什么娇弱女人,又懂什么男女大防,根本就是个野人!封彦文紧握床板,任凭疼得额头渗出细汗,也不叫出一声来。
他这般强撑,倒叫她想起幼时七哥被其他王子按在地上欺负的场面,自己此刻与那些恃强凌弱的王子有什么区别?不免心软,松了手,却仍将刀划向他脸颊,戏谑道:“你现在倒是又有点骨气了,刚才呼延冲在时,你可是醒都不敢醒!你这样的聪明人,我也不必与你藏着掖着。你若愿意归顺,我七哥定赏你荣华富贵;你若不愿,呼延冲可不是我,他会有一百种方法折磨你。”
封彦文咬牙笑道:“好啊,我愿意归顺。不过我只能归顺于你,你七哥就算了,通敌可是要满门抄斩的。”
宝莉珠将刀锋一转,在他脸颊划出一道血痕,骂道:“你敢调戏我!你不过一个阶下囚,我要你今夜死,你就活不到明日!”
封彦文舔了舔流到嘴边的血,大口喘道:“那你便杀了我,何必救我?”
宝莉珠:“你以为我不敢!”她本要威逼恐吓他,却被他言语反激。话已出口,却不是时候,她还需利用他。
封彦文有恃无恐,抬身凑近刀刃,逼得宝莉珠向床外退步。他毕竟是男人,只要起身,便高出宝莉珠许多,显得宝莉珠瞬间娇小。
宝莉珠不肯弱了气势,若不是七哥现在还是个未知数,她也不必这样受制于人。她需要粮草,才能维持大军前进,否则军心不稳,迟则生变,新汗便会抓住七哥把柄,而七哥醒来还不知会如何,她必须替七哥稳住现状。而这一切,都需要粮食!眼前这个人,就是如今唯一的希望了!宝莉珠不能再退,顶刀向前压制,反击道:“好!不过,你既然归顺我,就必须听我的话,做我的奴隶!你可知道,在草原上,公主的男奴都要做什么?”
封彦文并不惧,他早前不知自己会遇到一个女人,而这女人还是阿史那羽的妹妹,如今既然遇上了,当然要利用。笑道:“公主恐怕还从未享受过有奴隶伺候的生活吧?早听说阿史那羽不过是个庶出,在草原上与奴隶一般,你既是他的妹妹,定是小时候也一同受了许多欺负,才有今日这般野蛮,唉…倒叫人同情!”
宝莉珠:“呸!你再对我七哥不敬,绝不叫你活过今夜!”
封彦文:“我若活不下去,你还能到哪里找粮?”
宝莉珠惊道:“你…你怎么知道?”
封彦文从容淡定,躲开她的刀锋,转身落座,披上外衣,回道:“就凭你今日扮成你七哥的样子,莽莽撞撞去截粮道便知了!”
宝莉珠回神,大惊道:“是你!那封信不是段督军,是你写的?”
封彦文:“哈哈哈哈,你也不笨。”
17. 君臣敌友
原来,彦文早几日得知接粮一事,便偷得段立文印信,在二太保封彦礼策应下,故意将粮道信息透漏出城防之外的羌厥军。
他此举不过为探出阿史那羽虚实,若阿史那羽已死在如玉暗箭之下,当日必有人来截粮报仇,到时来一个杀一个,定叫羌厥再无大将可用。若阿史那羽还活着,怎会上这种当,粮道也自然无事。
昨日,粮道那箭,本是可以至少取下呼延冲和宗绰两人之一的性命!若不是突然出现一个假阿史那羽,他又怎会浪费良机,调转箭向射去中间?既发现是宝莉珠假扮,他自知良机已错,只能先护义父离开。此事不成,他哪里心甘,冬粮已入城,再无后顾之忧,索性自己冲进敌营,亲身冒险来探。
与宝莉珠几番对话,他已估摸出阿史那羽虽生犹死,心中有了底气。又见她是公主身份,料定她便是自己的一副好护身符,便更从容了。
封彦文反客为主,劝宝莉珠:“我来,可是带来了你们的生机,你却只想要我做你身边一个奴隶?为何不请我做你的谋士?你那七哥恐怕不顶事了吧,你们往后打算如何?难道不需要我替你们谋划?庆幸今日是我在这里吧,若是老五彦邦,你们这里早被他掀翻了。”
宝莉珠:“纵是封彦邦,我们大不了同归于尽!”
封彦文:“那又何必?你们与雾原军对峙,只会便宜了阿史那桀。你该好好想想,这场战争对你的七哥到底有什么好处,他想不想要继续打下去?怎么打,打多久?或许,他也在等我来呢!若今日他还好好活着,必是好酒好菜供应我。”
宝莉珠嗤之以鼻,将长刀拍在桌上,没好气道:“好酒好菜没有,好刀就有一把!”
封彦文:“诶,不如,你带我去见七哥,我们一道问问他?”
宝莉珠:“七哥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封彦文试探道:“他…快死了吧?我只是,趁他还有口气…”
宝莉珠:“闭上你的乌鸦嘴,七哥很好…我听出来了,你分明是在套我的话!呵,今夜呼延冲就守在外面,你最好想想明日如何带我们找粮,若再没有实话,明日就将你送到城门,不信以你为质还换不到粮食!”
说罢,宝莉珠拾刀离开。
封彦文在后:“喂,换个人守好不好啊?”
……
天明,雾原军。
大太保押解着二太保封彦礼,送进封云大帐。
封云骂道:“彦礼,竟是你?你怎能做出这等通敌之事?你为何负我雾原!”
彦卿与彦邦闻讯,叫上如玉,一同赴内为二哥求情。
大太保虽在段国舅看押之处亲自抓到彦礼,不得不将他送到义父处受罚,但也跪下替老二求情:“义父,或许老二只是恨那姓段的,冲动了些。看在他日夜守城的份上,请义父饶他一命!”
封云何尝不想宽恕,但军法岂容儿戏?大骂道:“我道是他段督军胆小不认,胡乱攀咬,没想到还真如他所说,是我们当中有人做鬼!混账!”
李德威也匆匆赶来,见众人齐齐跪在地上,封云怒发冲冠,急忙暗中拱了拱如玉:“这时候,你上前说两句,或许管用。”
如玉撇撇嘴:“爹,昨日,你不还骂我了么,打是亲,骂是爱,没事的。”
李德威狠狠揪了如玉一下,催道:“还不去!”
如玉:“唉,爹啊,你真是总不管我的死活,我也不是不怵他这活阎王的脾气啊!”
李德威:“你不去,难道叫我去?”
如玉只好硬着头皮,滑跪下去,挡在彦礼身前。她这一跪却不得了,封云急忙蹲下,将她扶起,虽仍有怒,却略换了语气:“你来添什么乱,你不是说,再不理军中事么?”
如玉回身对几人扮了个鬼脸,扭捏造作道:“都是从小养到大的儿子嘛,这也算是你我的家事了…”
封彦卿在后噗嗤笑了出来,其他三人也低头默忍。
封云也觉得怪异,总觉得她故意说给自己听似的。
如玉转身,故意摆谱,问封彦礼:“老二,你说吧,谁指使你的?我从小看你长大,还不知你有这等心计呢!”
封彦礼比如玉还大,奈何如玉鬼点子多,又知道有她在定能有生机,虽别扭,却还是乖乖回道:“没人指使,我就是看不过眼,早就想杀了他,你们不好动手,我可以啊!有什么后果,我一人承担就是了!”
封云在旁,骂道:“显得你一个人英雄了!”
如玉撇撇嘴,继续哄封彦礼:“老二,你就说实话吧,不然你义父一气之下,将你们四个都关起来挨个审问,不信问不出是谁指使。到时我一个当母亲的该多心疼,你就舍得母亲和你身边的兄弟们都陪你一起受罪?哎哟,从小养到大的情份呐!”
封彦卿跪在后面,又想笑又可气,与老五封彦邦嘀咕道:“谁把谁养大啊?小时候在山里迷路,还不是二哥把她背下来的…”
五太保封彦邦怼了怼彦卿,小声道:“让她演嘛!二哥最宠你俩…说不定有用。”
封彦礼垂头丧气,半天不吭声。
如玉干脆跪在他旁边,求封云:“老二不说,你要罚,便将我这当义母的一起罚了吧!”
她这是要撒泼打滚,封云头紧。
不等封云上手,封彦礼先将她推开:“这是通敌之罪啊,我不用你陪!”
如玉:“这里谁都知道二哥你一个人是想不出来这等计策的,背后肯定有人指使,这军中还有比我聪明的?我可不就是那个指使你的。”
封彦礼嘀咕:“老四如果知道我把你连累了,非杀了我不可。”
封云:“彦文?这里有彦文什么事!”
封彦礼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
如玉催促道:“二哥,你还不说?我早猜到是四哥了,他昨日与五哥回来时,本该放信号找我们接应的,他是故意被敌人抓去的,对不对?你说话啊!”
听如玉已经推算出这些,封彦礼气自己嘴漏,回道:“唉,罢了。我也只知道一些,但我信老四,他绝不会投敌!昨日你们将段督军留下,我只怕他多说,是老四偷了他的印信…我想我干脆杀了段督军,就说他畏罪自杀就是了,他早该死了!”
李德威已听懂些,大惊道:“唉,彦文这是豁出自己去了!你怎能不拦住他?他那拳脚功夫是你们当中最差!就是如玉那三脚猫的功夫,也能胜过他啊!”
封彦礼也急道:“我…我也不知道老四昨日怎么就冲去官道了啊!”
封云明白几分,叹道:“唉,难怪他不要我出城,又不发信号来!”
如玉:“四哥倒是早说,也不至于叫五哥昨夜在外自责了一宿。”
五太保封彦邦还没明白,转头问身旁的四太保封彦卿:“老三,他们什么意思?”
封彦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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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四哥昨日八成是故意被羌厥人抓走,他做奸细去了!五哥你明白没?”
封彦邦:“啊?老四那细胳膊细腿儿,去了羌厥兵营还能活么?不行,我去换他!”说话间,封彦邦便起身要出去。
被封彦卿拽住:“哎呀,你干不了四哥那精细活,别去给他添乱了!”
封彦邦:“他真不会有事?”
封彦卿笃定:“四哥那么贼,能有什么事?说不定正吃香喝辣呢!”
封云在帐中踱来踱去,不停摇头叹气,嘴里嘀嘀咕咕:“不行不行,还是太草率…唉,不妥不妥,他可是粮官,羌厥人早就想抓他…啧,他也不同我商量!罢了,我若知道,也定不准他去,唉,倒是怪我…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军士来报:“丞相手谕!”
众人闻之,匆忙出外随封云一同迎使。
封云看过后,将手谕传给身后的李德威与如玉。
李德威笑道:“好啊,好啊!如此,老将军也可自在行走,再无顾虑了!”
封云却神情严肃,对于他来说,后面的路恐怕更难走。父亲是绝不会藩镇自立的,他只能因孝而顺,大事恐怕难成。如今,也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如玉明白他的心思,上前劝说封云:“依丞相所说,方公公回到京中,自作聪明,说了与刘公公完全相反的话,惹得太后生疑,不惜将他暗杀;太后为摘清自己,又在皇帝面前主动讨罚国舅,如此弃车保帅之举,已让皇帝先胜一招。想来丞相也已信任封家忠心与能力了,这才将蛛蜂网的暗号告诉你,如今有了蛛蜂网沿途供你驱使,你恐怕不得不去青州走一趟了!”
封云叹道:“呵呵…可笑,他们驱使我封家为他们效力卖命,却又不信我封家,若不是这样彻底得罪太后,只怕他们还要留一手,这蛛蜂网便要用来截杀我的了!这样的朝廷,我封家难道真的要效忠?!”
众太保亦然,说道:“倘若义父举事,我等愿赴汤蹈火!星海庞显小民尚敢为之,难道我们要眼见他坐大!”
李德威与封云虽均早有此意,但都不得不顺从老将军之意,暂且压制野心。
如玉怎会不明白,心生一计,劝封云:“大哥既不想真的领旨去星海,又不能违逆父命与圣旨,也不是毫无办法。四哥不是被抓去羌厥兵营了么?如今羌厥进退两难,他们未必真的想将这场仗继续打下去,只不过被他们的新汗所逼,退无可退罢了,四哥也定是看透,早想好了游说之词。大哥你要名正言顺留在雾原,又有何难呢?只要羌厥侵袭不断,老将军年迈回归北疆,一路疾行,难免沿途染上一场病,中都军与雾原军两军需要统帅抗敌,你自然短时抽身不得。北疆这场仗打多久,还不是看四哥在羌厥军中如何与你配合就好?”
封云:“这…岂不算通敌?”
李德威却也赞同,笑道:“诶,少将军此言差矣,我雾原与羌厥并不是宿敌。老将军与他们老可汗交手数十年间,也是既有交锋之时,也有和平之年,互相亦敌亦友罢了。”
封云:“只怕父亲他不肯称病怠战。”
李德威哈哈大笑道:“老将军虽一生谨遵祖训,守疆护国,却也不是你们以为的那般愚忠之臣。兔不可尽死、鸟不可尽杀、羌人不可尽逐,便是老将军在这群雄四起之乱世,仍能让封家在雾原基业稳固数十年的聪明之处。老将军那里,交给我去分说就是了!”
18. 替夫赴任
如玉:“只是,段督军该如何处置?如今我们已与太后明面为敌,太后恐怕不会轻易放过。”
三太保封彦卿突然在后喊道:“什么人!”
众人循声回帐查看,段立文已不在,只留下原本捆缚其手脚的绳索,已被拆下扔在原处。
如玉惊道:“竟有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救走段督军!”
彦卿善轻功,又反应最为机敏,发现帐后一划开的洞口,急忙追出。大帐四遭皆有兵士把守,闻声堵来,才发现是彦卿,反而耽误了他追出去的速度。
二太保封彦礼朝大太保封彦彰跺脚气道:“大哥,早知这样,你还不如叫我杀了那厮!”
五太保封彦邦在旁亦惊讶道:“能躲过大帐左右守兵,还要带走一人,这莫非是飞出去的?”
少顷,彦卿悻悻而归,两手空空,连连不可思议道:“怎会连个脚印都没有!这也太可怕了些,到底什么人能这样来去自如?”
先前一直在帐内搜寻的李德威和大太保封彦彰,却在角落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毯子下的一层薄土,封彦彰挥舞铁锤,重力一击,瞬间将地面击踏,露出约一人宽的洞口。
李德威:“那后面划破的口子是误导我们罢了,他们哪里是飞出去,这是遁地而去了!”
封彦卿年少,第一次看到这种穴道,叹为观止:“我们雾原军营地下都是硬石,督军也不过才看住几日,就能挖出这么一个深洞来,这是什么邪门功夫?”
李德威见多识广,探了探洞口石壁,并无切口,仍是原样,思索一二便有所推断:“这并不是邪门功夫,而是来人工艺精巧,懂得地下辨路,绕石开洞罢了。早年,随老将军经过西沙月荒漠,曾见过一个叫“悬蠖”的部族,悬蠖人专在悬崖峭壁上凿洞来安置死者,这本来只是他们对往生的特殊信仰,但近年已被沙月王圈养在沙月王宫为他私人修建地道。想来,这是沙月段氏王妃安插进来,替她儿女报仇解恨的,他们挖洞应已有多日,大约是冲着刺杀少主而来,好在少主你近日已搬回府中休息,来人只是趁我们不备,救走了段国舅,没有害人,于少主也算万幸。”
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如玉:“看来太后也早知此招,料段国舅不会有事,所以才敢在皇帝面前主动为段国舅讨罚。”
李德威摇摇头:“只怕不仅如此,沙月王野心之大,他若也插手此事,恐怕现在国舅已在去青州的路上了。”
封云左右为难,本想再拖些时日,如今看来一切成空,需尽快赶往青州,叹道:“罢了,我也遵旨赶去青州便是!”
如玉却不同意:“那四哥怎么办?你若不在,羌厥兵怎肯相信四哥游说的诚意?难道真要老将军这把年纪上战场?何况太后与沙月联手,已先行于前,沿途必有无数埋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大哥你向来粗枝大叶,若有闪失,实在不值得!”
封云又何尝真的想去,不过是此刻无奈之举罢了。
大太保彦彰自荐道:“不如我替义父走一趟,我与义父年纪相当,可假扮义父。”
李德威:“不妥,中都军现下归拢在雾原军中,两军混合,参差不齐,是非不断,还需你加紧领兵操练、整顿法纪,你在军中素有威严公正之名,是他们几个太保都无法替代的,此刻大太保你最不可离营,否则外乱不平,内乱再起!”
其他太保见此,争相自荐替封云去青州,李德威均摇头:“二太保你要守城防要塞,不可轻动。若有战事,四太保你是冲锋大将,提振士气全凭你在前冲杀。如今,老四在敌营,我军粮草悉数交给三太保看守,你们个个都不可妄动。”
李德威看了看如玉,如玉正暗自窃喜呢,见父亲终于将主意打到她身上,再崩不住,大声道:“唉,爹你千万不要怀疑我的能力,我胆大心又细,这里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就让我去嘛!”
几个太保面面相觑,只有封彦卿瞬间懂了如玉的心意,她定是害怕回府与义父朝夕相处,恨不能趁此机会在外自由行走!彦卿自是为如玉好,在旁怂恿道:“我看行,古有木兰替父从军,今有我们的玉公子替夫赴任,也不算封家抗旨不遵,朝廷也无话可说啊!”
封云怎肯,她若去,他便半颗心都被她牵走了,哪还能安坐雾原?急道:“不行,有我在,还用不着她去替我冒险。”
李德威却笑道:“让她去吧!她若不在外吃点苦头,恐怕不会老实回府当你的夫人。如玉自小习武,也有心计,这差事倒合适她。”说罢,交代如玉道:“只是你此去,不可与段国舅正面交锋,他已识得你不是少主,你只需沉住气,拖他些时日,等少主与阿史那羽议定之后,自去替换你,到时你夫妻二人同力,可避此劫。”
一面是如玉,一面是雾原军民与四太保彦文,封云犹豫不决。
如玉却已等不及,连忙应下:“爹,大哥,你们就放心吧,我绝不叫段国舅发现,若真避无可避,我也一定先杀了他!我这就去准备了!”
封云见已成定局,说道:“此去青州赴任,你带上敖起,还有…”转身对三太保封彦卿吩咐道:“彦卿,你也同去!务必要保护好她,不可叫她有任何闪失!”
封彦卿看看李德威,李德威笑了笑:“罢了,粮草就交由五太保先支应,彦卿你与如玉自小常在一起,就同去吧!若有危险,彦卿你要先自保,不可为如玉将自己搭进去,你要记得,你身后还有雾原军等着你。”
封云却道:“不,若如玉有事,你也就不用回来了!”
封彦卿夹在中间,愁眉苦脸,罢了,不是还有个敖起垫背么!说起来,他也还从未去雾原外面的世界看看呢,难得义父与军师两个都同意,先去了再说,便屁颠屁颠朝如玉追出去。
……
羌厥军营。
呼延冲骂骂咧咧端着一桌饭食送进来,对还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的封彦文叫嚣道:“啐!一个手下败将,也值老子送这样好肉好菜进来,我们伤兵都没有吃上这样结实的饭菜!你若再装腔作势,老子管你什么粮官马官,照样剁了你!”
封彦文赖赖唧唧从床上撑起,笑道:“啧啧…你们难道已到了人吃人的地步?那我岂不是你们的救星!”
呼延冲瞧不惯他的做派,对他又心有防备,将饭食撂下,便打算离开,转身前催道:“少打听,吃过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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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去见公主!”
想来,这顿饭,也是宝莉珠吩咐过的,若非如此,呼延冲哪里肯忍下这口气。
待封彦文吃饱喝足,被呼延冲用黑布遮住眼睛,直到送去了一顶小帐才摘下。帐内虽不大,却干净整洁,夹杂着淡淡的药草香味。
宝莉珠今日换了身平常衣着,依然野性十足,却多了几分玲珑,头顶也添了几件彩色的金属装饰,伴随着她的脚步走动,而丁零当啷地荡悠着。这让封彦文想起自己的那匹名叫“霄云”的爱马,他为它头间套上过一串铃铛,每次霄云踢踏游荡山间时,他都能清楚辨出它的方位。
宝莉珠:“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宝莉珠的奴隶了。在我驯服你之前,你只能待在我的帐中,不得外出打探,也不得叫喊求救。刚才那顿饭,是你最后的自由,以后我让你吃什么,你就吃什么;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封彦文皱起眉头:“昨夜不是说好,让我做你的谋士?”
宝莉珠:“我们的暗哨今晨传信回来,封云昨夜带着他的家眷已往东南离开,你们烟朝的小皇帝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你如今已经被你的义父撇下,当然就是我的奴隶,今日我便要带你去城防下,要点粮食回来!”
义父怎会携眷离开雾原?但这几次羌厥突袭精准,说明他们的暗哨消息是不错的,一夜间变故未免太多。只怕他心中盘算之事,不易促成了。
他还在反应,宝莉珠却下了第一个命令:“脱了你的衣服!”
封彦文:“啊?为什么?这么冷的天!”
宝莉珠面不改色:“做奴隶的第一条,不要提问。”
封彦文不肯,且不说天寒地冻还有伤,就是奴隶也不能作贱自己的身体。
宝莉珠却已经开始对他的驯服,丁零当啷上前,戳中他的伤口,叫他疼得蹲到了地上。她高仰着头,将一只脚踩上他的肩头,用浑身的力气踩压下去,讥讽一般笑了笑:“做奴隶的第二条,不要试图反抗。”
她这样野蛮粗鲁,封彦文简直隐忍负重,仍倔强地吭哧道:“我绝不会赤身去雾原城防下诉苦求粮,你要杀便杀!”
原来他以为她是想让他赤膊受辱来乞粮,宝莉珠大笑道:“哈哈哈,我宝莉珠虽然是个女人,但也不是个小人。我只是想要你换身我们的衣服…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还是应该扒了你的衣服,让你更可怜些,你的兄弟们才会心疼,说不定还能多换些粮食!”
封彦文被她踩在脚下,仍不松口:“你休想!你哪里还像个女人!就…就是个野人!无耻!”
宝莉珠将脚力又劲了劲,压低身子,将臂间的长刀架在封彦文脖间:“最后一遍,脱不脱!”
封彦文脑门已被压在地上,闭上了眼,最后骂出一句:“杀了我吧!”
宝莉珠气得一脚踹开,将身后衣架上一套羌厥冬装扔到他身上,无奈道:“换上这件衣服!你总要让我的军士相信,你已经归顺了我!否则,今日城防之下,我保不住你,你该知道他们有多想杀了你!这并不是战服,只是一套奴隶的衣服。”
她给他留了些体面,没有逼他穿上羌厥战服,他也不算投军。
19. 彦文索粮
宝莉珠坐在马上,马前牵着一被绳索捆缚住的奴隶,身后呼延冲与宗绰两员大将手持武器与盾牌,乘马立于左右。
城防之上,军士报于二太保封彦礼:“一羌厥女子在城防下,牵着一个奴隶来索要粮食!”
封彦礼:“女子?”
军士点头:“已在城防下转了几圈了,那奴隶好像受了伤,走走停停,还摔了几个跟头。”
封彦礼:“老四!”说罢,急忙往城防上去,向下眺望,可不正是老四彦文?他娘的羌厥人竟这般糟蹋老四!
彦文在城防之下抬头寻望,见到二哥在上,急忙喊道:“二哥,是我啊!”
封彦礼在城防之上唤左右军士:“快去叫彦邦过来!”他心急着叫老五来,是看到了呼延冲与宗绰在那女子身后,他一个人定救不下老四,还需得老五前来助阵。
那女子一鞭抽在彦文后背,催促道:“还不快说!”
这一鞭子差点让封彦礼冲下城防,但老五不来,他也知自己单枪匹马冲下也无济于事。
彦文受了一鞭,趔趄着又摔了一跤,勉强起身,在城防下高喊道:“二哥,霄云何在?”
霄云?封彦礼急躁嘀咕着,这都什么地步了,还惦记着他那匹小马驹?那匹小马驹原是义父坐骑“凌空”的后代,义父舍不得再叫这小马驹上战场,军中只有彦文常在后方,便将霄云交给彦文照看调教。日常,彦文舍不得骑,总牵着它,又常常带它在凌空左右,一同在马场受训,那小马驹有灵性,总跟着凌空。
封彦礼高声回道:“在马场跟着凌空吃睡,你放心!”
若凌空还在军中,必然义父也还在军中,义父并未舍弃他。彦文哈哈大笑起来,高喊道:“二哥,明日将两车粮食送到城外野狼坡,他们自会派人去取!”
那女子又一鞭抽上,骂道:“两车?至少十车!”
彦文回头朝马上女子高喊:“公主不可贪心啊!十车太过招摇,我义父绝不准,反倒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封彦礼在城防上听得清楚,那女子竟是个公主,久在边疆,他也识得彦文今日的衣装似是羌族奴隶的打扮,再细看彦文背后的绳索正被那女子绕在自己手腕间,莫不是彦文做了那公主的奴隶?今日彦文来,若只是要两车粮食,并不是高喊求救,想来彦文是有打算的。想起义父与军师的交待,封彦礼琢磨着,高声回道:“老五马上就到,我二人定杀出去救你!”
彦文对宝莉珠催促道:“你瞧,见好就收吧!打来打去,不分上下,有什么意思呢?你们今日到底来要粮,还是来打架?”
宝莉珠回身看看呼、宗二人,连日征战辛苦,且又数日间未吃上一顿饱饭。虽对彦文不满,却也不算白跑一趟。
见宝莉珠不语,彦文仰头向城防高喊:“二哥,千万莫开城防!禀告义父,莫需替我担心,我改日再来!”
宝莉珠讥笑道:“你义父早就离开雾原,哪里还记着你?”
彦文:“你们的暗哨打探中都军的消息或许容易,打探雾原军只怕就虚实难辨了,哈哈哈!你若还想要粮,最好善待我,我若死了,你们今日连两车都要不到,我封彦文就是你们的粮道。”
呼延冲在后,小声对宝莉珠说道:“封彦邦若带兵出来,我们今日人少,公主你又有肩伤,我们带着他只怕讨不到便宜,反倒被封彦邦将他救去。”
宝莉珠虽心有不甘,思忖再三,调转马头。
彦文却在马旁跌坐在地,喊道:“走不动了,走不动了,拖死我吧!”
呼延冲对旁边军士吩咐道:“给他一匹马!”
彦文却干脆躺下去:“伤口一早就被她踩崩了,又吃了这么多鞭子,骑马还不是要我的命!”
此时,二太保封彦礼在城防之上大喊:“我四弟若有什么闪失,雾原军定踏破羌厥!老五呢,到了没有?”
军士回道:“快了!”
听闻五太保封彦邦马上到,呼延冲与宗绰身下的两匹马躁动不安,扬蹄乱走。宝莉珠情急,跳下马,将彦文拽起,不由分说扔到自己马背之上,而后疾步上马,抱着他在身前,扬鞭而去。
待五太保赶到,正看到众人扬鞭离开的背影,疑惑道:“诶?四哥可是被那骑马的女子抱在身前?”
封彦礼:“嘶...好像是...刚抽鞭子打老四的是她,抱着老四的也是她...听说还是个公主。”
五太保:“公主?怎么会有公主在阵前?”
封彦礼:“是啊...瞧着,也不像是来打仗的,只要了两车粮食。”
两人面面相觑,罢了,还是先回禀义父与军师去。
封云尚在府中安置老将军,李德威在帐中听闻今日城防之事,替封云做主道:“不过两车粮食,给得!若日后彦文再来城防下要什么,全听他的。明日野狼坡送粮,我和老五彦邦同去,带上那匹霄云!”
......
宝莉珠帐内。
为免彦文识路,回来时仍被她蒙着眼罩,直到入帐,宝莉珠将他丢在地毯之上,用长刀不屑地挑掉了他脑后的绑带,才给他光明。
宝莉珠:“你可是正在心里得意?”
彦文:“我被你鞭笞在兄弟眼前,有什么好得意?”
宝莉珠:“你今日哪里是我的奴隶,你简直得意的像个将军!过去只听说你在后方专管粮草辎重,却是封云对你大材小用,我看真该将你赶到阵前冲锋,别人用刀枪,你只用上下两张嘴皮,真是能耐!”
彦文:“既然你看出我有能耐,最好不要再用对奴隶那一套来对我。”
宝莉珠:“哦~你想当谋士?那你便不能住在我这里,我送你去呼延冲与宗绰那里,他们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罢了罢了,公主帐下至少能活下去,彦文“哎哟”一下躺倒。
宝莉珠:“喂!不要装死,刚才不还能说会道?喂...”该不会是刚才马上颠簸,他这身板又禁不住了?不由分说,扒开了他的衣服,伸手入内去他的伤处。
“我说,你怎么老是扒男人的衣服?随便摸男人的身体?”彦文此刻在她面前,简直手无缚鸡之力。
宝莉珠知他此刻无力,也不在乎他说什么,自顾替他解开伤口,重新上药止血包扎一番,经她手过之处,虽然蛮横,却也柔和温暖,不曾再触碰他的任何痛处。彦文看着她的金属头饰在胸前身后叮铛游荡,有时恰好搭在他肩头,金属的冰凉不免沁骨;有时恰好戳在他后背,尖峰刺挠不亚于温柔一剑。他终于忍不住:“你们草原上的女人,就没有温软点的头簪吗?木制的也好过你头上这种铜铁,这大冬天的,你不觉得又重又凉?”
宝莉珠还在低头忙活着给他前后包扎:“我自小便戴这些,必要的时候,它们都是我的武器,用来杀人,或者野兽,木头不过是摆设,我宝莉珠用不着。”
彦文:“你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很危险么?”
宝莉珠头也不抬:“少打听!你只需要知道,你是我的奴隶!”
彦文倒头叹气:“哎呀,又来了,你这个女人,简直说不通话嘛!”
第二日,野狼坡。
彦文与宝莉珠前来取粮,为防埋伏,呼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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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与宗绰率兵猫在远处。
李德威与封彦邦早已带着两车粮食,等在坡上。
彦文仍在宝莉珠身前马上,模样窘迫又透着些滑稽,李德威忍不住偷偷笑了笑。只有封彦邦觉得四哥受了女人的挟制,很是替四哥不服,乘凌云上前接应。宝莉珠却以为他要来袭,急忙将臂刀抵住彦文腰后。
彦文一看封彦邦今日坐骑正是义父的凌空,眼见为实,恐怕义父今日也在附近,自己此举虽是未经商量,却仍能得到义父信任,就算此番身死,也算自己死得其所毫无遗憾了。
彦文止住五太保,笑道:“彦邦,不过两车粮食,何需你亲来?”他说这话,也为说给义父听。
封彦邦:“四哥,她可欺负你?”
彦文:“女人嘛,能怎么欺负我?你且退回去,莫吓得她失手,反倒杀了我。”
封彦邦才瞧见四哥此时早已被宝莉珠从后挟制命门,不敢轻动,只好听命退了回去。
李德威远远对宝莉珠说道:“来者可是宝莉珠公主?素闻草原上有一位好武善战的公主,今日所见,名不虚传。”
宝莉珠虽着男装,却被连名带姓认出,回道:“你怎知道我?”
李德威:“我恰好有一个女儿,和你一般好武善战,他日你们相见,或许惺惺相惜。”
怎么会有父亲将自己的女儿培养成好武善战?宝莉珠不信,觉得对方不过是占便宜,骂道:“少废话!放粮!”
李德威见宝莉珠蛮横,好言慢语道:“只要宝莉珠公主照顾好我们彦文,莫说这两车粮食了,纵是吃完了再来取,我们也是给得起的。他最是身弱,身上又受了伤,在你们军中,请多多关照,莫叫他受寒受凉。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只怕来见你的就不是我这个老头子了!”
宝莉珠在彦文身后小声道:“封云有五个义子,平日不见你上阵,以为是嫌你不中用,不想你倒竟真是吃香的一个宝贝呢。”
彦文回头道:“我早说你对我好些,我就是你们的粮道。”
宝莉珠拱了拱刀锋,彦文老实了些。
李德威:“彦文,你头风可有再犯?只怕你在对面,没有趁手的药材,车中与你备上了些你常用的草药,你先挨一阵子,我们定想一个折中的办法救你回来。”
彦文心道,自己并不曾有头风之疾,军师是最熟悉自己的,那些草药莫不是有些名堂?回道:“军师,羌厥军马难驯,不如将你身下坐骑也留给我吧!”
李德威知他认出了霄云,笑着下马,将霄云缰绳套住粮车,而后与彦邦离开。凌空马踢踏离开,却突然转头朝霄云扬头嘶鸣一声,霄云四蹄彷徨,却被拴在粮车之上,不得自如回身,亦长鸣一声。
宝莉珠:“你自己落难便罢了,何必再牵走一匹小马,马儿是有情的,你要它离开同伴,它不会开心。”
彦文在前诧异道:“你同情一匹马?我还以为你是铁石心肠!”
见雾原军果然平静撤离,只留下两车一马。宝莉珠将彦文放下,允他去牵那只小马。只见他凑在马前嘀咕了些什么,原来躁动嘶鸣的小马竟安稳了下来。
宝莉珠:“喂,你跟它说了什么?”
彦文:“我说了马语,你知不知道马语?唉,说了你也不懂,我若会你们的语言,我也能跟你们的马说话!”
宝莉珠:“啐!我们的马没有这么多废话,看它小小的个子,带回军营,恐怕也跟你一样不中用。”
若不是见这匹马娇小,她未必准许他带走,但也不想成日载着他同乘一匹马,这样也好,转身吩咐军士套车离开。
20. 男子气概
如玉已离开两日,封老将军也已回府处事,但封云仍然心里七上八下,坐于军中心神不定,只盼着彦文在羌厥能早日获得信任,早早探得阿史那羽心意,两厢谈拢此间战事,也好让他早些去青州接应如玉。
李德威在旁劝道:“少主一定要耐住性子,昨日见彦文已与宝莉珠亲近到同乘一匹马,那宝莉珠虽挟制他,却也给他伤口包扎得结实,彦文透过宝莉珠的关系,定能很快靠近阿史那羽。那包草药,他一看便懂,我们只要听他下回要补给什么药,便能知阿史那羽的情况。”
封云抓耳挠腮:“唉,这场仗,打也打不得,等彦文又不知要等多久,我什么都做不了,却又离不开,真是两头放心不下。”
李德威哈哈笑道:“少主,你放心不下他们,却不知他们各有各的快活,哈哈哈哈。”
……
羌厥军营。
霄云被破例养在公主帐外一小圈围起的空地中,因短小又养得俊美,总有羌厥将士绕路过来张望这匹小马。军中日渐戏谑道:“良驹细奴,白米精面,公主帐下,风流无双。”
呼延冲每每经过,摇头叹气。宗绰每每经过,捶胸顿足。
宝莉珠其实夜夜守在阿史那羽身边,并不曾与封彦文同住,直到伺候公主膳食的侍应将这些流言传进帐中,宝莉珠才知道,却也不生气,反而开怀大笑道:“哈哈哈,我宝莉珠竟有这一日!”
彦文觉得时机成熟,故作别扭道:“我好歹也是个男人,雾原军中谁不知我是堂堂四太保,你若不理会这些风言风语,传到雾原军中,我还如何做人,不如死了去!”
宝莉珠:“你这样闹死闹活,哪还有半分男子气概?我看你这伤口也好些,是时候再去要些粮了,这回非要上十车,否则宰了外面那匹小马!”
彦文:“你这样打打杀杀,又哪有半分女人味?真是你那七哥害了你!他身世不强,也不该这样带着你风餐露宿,上战场的女人,哪个男人敢娶呢?”
这话却触了宝莉珠的逆鳞一般,飞刀扑上:“我七哥与别的男人不同!”
彦文有些诧异,一般听到这样的话,女人都会为自己不平,她却不计较自己,替她七哥不平。在宝莉珠心中,阿史那羽的声誉甚至比她身为女子的名节更重要。彦文与她相处三两日,已了解她的脾性,虽下手狠辣,但却也只是吓唬,遂将喉间刀锋转向,用两指慢慢挡开,笑问:“奇怪,你怎知你七哥选女人的眼光?又怎知他与别的男人不同?你一定不了解男人。”
他字字句句戳了她的痛处,草原上人人都知道她的眼里心里就只追随七哥一个男人,可七哥却从不正面回应她,自从成年之后,更是尽可能的避开她,但每当她被欺负时,七哥又一如既往站出来维护自己,这叫她一直都很痛苦,不明白自己该如何进退。宝莉珠从未接触其他男人,或者说她从未将草原上的其他男人看进眼里记在心中,彦文的问题,她竟真的疑惑了。她只了解七哥,她不了解男人,或者,她连成年以后的七哥也并不真的了解。
见她遣退了帐内的侍应,彦文知她听进去了,继续言语戳她:“你七哥若是个蠢人糙人庸人俗人,他或许此生可以有爱;可他这样令你们的新汗忌惮,足以说明他并不平凡,以他在草原的处境,他此生未必能娶到一个与他有情的女人,情爱,只会害了他。”
彦文的话对爽直的宝莉珠来说,实在太复杂,她愤然起身:“你懂什么!七哥是草原上最英勇的男人,他值得拥有一切,你根本就没见过他,凭什么这样说他!”
彦文也站起,回道:“凭他此时躲在女人身后!女人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只有利用!”
宝莉珠揪住他的衣领,虽身型低于他,却气势汹汹,简直要吞了他一般:“你...七哥不是那样的人,他...”
彦文紧盯着她:“若他真不是我说的那种男人,那他定不会同意你这样替他出风头!你所做的,不过是对他的羞辱,提醒他的无能,让他在草原上从此抬不起头来!”
宝莉珠没有想过这些,虽气愤却也有些动摇:“我...没有!他不会!”
彦文紧逼不放:“他会!我只是个奴隶,听到帐外的一点流言,尚且无脸再面对雾原兄弟!他贵为一军之帅,难道不比我更在意?你们草原上的男人最在意保护女人与老幼,可你连番替他出营,他反倒躲在你身后,你以为军中人会怎么议论他?就是在我们雾原军眼里,他也声名狼藉!”他知她在意阿史那羽的声誉,便打算用损坏阿史那羽的声誉来击溃她,而这显然起了作用。
宝莉珠不曾想过,自己这么做会害了七哥,彦文说得的确有理,这是她所疏忽的,而却是七哥最在意的。年幼时,他们被别人欺负时,七哥虽小,却也挡在女子与老弱之前,她爱他就因为他自小便是她心中的英雄。这一军羌厥士兵之所以愿意跟随七哥出生入死,也是七哥千辛万苦,不惜以身赴险,诸事亲力亲为才得此军心。她是没有来得及想这许多的,而此刻封彦文的话,像一柄柄刀锋,直剜到她的心头。她不禁松了揪住他的衣领,转身回避彦文的逼迫,小声说道:“我...我不知道。我只能这么做...”
彦文上前一步,绕到她身前,劝道:“阿史那羽现在情况到底如何?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你这样下去只会害了他!我是你的谋士,我可以帮你,只要...只要你别再像对待奴隶一样对我。”
宝莉珠犹豫着。
彦文低头轻声哄道:“我是男人,我比你更明白他的想法...我已经被困在你这小小的帐篷里,难道还能飞了么?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宝莉珠轻抬眼眸,凝视着他,想好了似的,旋而一记拳头,直接将彦文打昏过去。等他醒来时,却在一间大帐内,床榻之上躺着一昏迷中的男子,正是阿史那羽。
“他...”还未说出一句话,彦文只觉得喉咙如撕裂了一般疼痛,竟发不出声音来,瞬时后背发凉,惊吓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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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宝莉珠坐在一旁,正等着他苏醒过来似的,彦文又试着努力说出一句:“你对我做了什么?”却不过是徒劳。
宝莉珠端起他的下巴,笑道:“封彦文,你这张嘴真是了得,难怪你武艺平平却做得四太保,这张嘴简直能说死活人,我怎么能不防?不过你放心,我只是给你吃了些哑药罢了,只要按时服用我给你的解药,快的话,半年,慢的话,三五年,总还可以再开口的...”
“你...无耻!恶毒!”骂也骂不出,彦文急得试图抠自己的嗓子眼,将毒药排出来,却只有干呕罢了。
宝莉珠看他狼狈受惊,开心道:“做奴隶的第三条,千万不要教你的主人做事!”
她还是将他像奴隶一样对待,这个女人简直是蛇蝎心肠!封彦文秀才遇到兵,又能奈她几何?总是刚赢她三分,又被她不按套路打退五分,为了走进阿史那羽这大帐,他简直举步维艰。
既成事实,他没什么好挣扎的,活动手脚,尚能自如,想来她只是毒哑自己,倒并未丧尽天良,缓缓起身观望帐内情形。这大帐虽比公主小帐大一些,但与义父的大帐相比,却显得实在局促,未免太不像一军主帅的居所,生活用具也很简陋粗糙,只是床榻前竟有一张书桌案几,上叠许多书简,这倒是不同于义父,义父好武,是绝坐不住,更不提看进去这许多书的。如此想来,这帐中竟不见有刀枪棍剑,他对阿史那羽倒是多了几分好奇。
终于转身往床榻缓缓靠近,阿史那羽双目紧闭,呼吸均匀,似是熟睡却是不省人事,莫非是那夜被如玉一箭射中,而后便一直就这样睡着?岂不是活死人一个?难怪...难怪她要毒哑他,恐怕军中还封锁着消息,倘若羌厥人知道主帅这般,早撑不到今日,他对宝莉珠一个小小女子竟能临危不乱强撑至此,倒是另眼相看了。
彦文伸手去触碰阿史那羽,却被宝莉珠防备似的挡掉。彦文只好去牵她的右手,搭上她的脉搏,示意自己不过是要替阿史那羽把脉看病罢了。
宝莉珠这才明白他的意思,问道:“你还懂医术?”
彦文指了指自己的头,又从腰间掏出随身的药包,摊开给她看。
宝莉珠:“哦,你有头风,他们在野狼坡给你送来的草药或许有用?”
她倒是都能看得懂他的手势心意。
彦文点了点头,这才得到宝莉珠的允许,搭上了阿史那羽的脉搏,只是宝莉珠不知,封彦文是绝对精通医术的,他之所以武艺平平,实在是自幼不好武而好文,歧黄之术自然也在饱读之列,更常年随军所积经验丰富,早已让他圣手一双。
只见他把脉许久,又频频皱眉,不时去扒七哥的眼皮与唇齿,更要动手动脚去掀被,查看伤口...宝莉珠忍不住,问道:“你摸来摸去...到底会不会看啊?!你们雾原人总是装腔作势!”
她说出“雾原人”时,彦文似乎瞥见了阿史那羽不经意的眉间一皱,只是快速又抹平了...果然如此!
21. 出师未捷
“咱们这是走到哪里了?还没到星海吗?”月红从马车探头出来,询问正在驾车的敖起。
敖起已经有些不耐烦,回道:“姐姐,你每日都要问我三四遍,我告诉你了,你又记不住...”
月红:“你怎么知道我没记住?等到了星海任上,若别的夫人问起这一路上的事,我总要演得像些,说得真些。”
敖起:“哎呀,不用担心,公子是去做知州,那些夫人小姐都要巴结你的,姐姐你说什么,她们都会信。”
月红:“那不行,我可是扮着夫人的身份,绝不能丢了咱们夫人的脸。”
敖起索性抱怨道:“唉,公子赴任,原也不需要身边带个夫人的,若不是姐姐你非要跟着,我们三个早就到了。”
月红气道:“怎么不需要?难道这一路上要夫人和你们两个男人同吃同住?我们四个上路,也是少主的意思,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敖起嘟着嘴,将气撒在车上,挥鞭加快车速,将月红跌回车内去,追上快马骑行在前的如玉和封彦卿,朝彦卿喊道:“说好了我们轮流驾车嘛,为什么一直都是我?”
彦卿收了收马缰,回身等了等他,笑道:“你现在的身份是公子的妻弟嘛,当然要陪在你姐姐身边照顾着。”
敖起不平:“那你现在还是封府护卫呢?怎么只管自己在前面快活!”
彦卿:“诶,我是你家公子的护卫,当然要和夫人保持距离,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个个都欺负他年纪小,敖起简直没地方说理去了,只好冲如玉告求:“公子,你不管管?我也想骑马,三哥他以大欺小嘛!”
彦卿瞪着眼睛吓唬敖起:“你小子!”
如玉笑笑,停下将自己的马让给敖起,她则换去驾马车,朝车内月红笑着嘱咐道:“我的好夫人,你可坐稳了,前面就是断龙谷,可是颠簸得很。”
敖起终于得到自由,撒欢地纵马狂奔,一溜烟跑到前面不见踪影了。
彦卿乘马徐行,守在她二人马车旁边,左右朝路边林间寻摸,与如玉商量道:“这一路上,未免太顺利了些,竟没有任何尾巴,你不觉得奇怪?”
如玉驾车时,也在想这件事,他们四人已赶路三四日,还不曾被段立文暗算,难道太后派往星海的另有其人?可这等机密事,太后又怎么可能假手外人?如玉反问道:“彦卿,若你是段国舅,你逃出雾原军营,会选择走哪条路去星海?”
彦卿:“怎么,你不会是怀疑我们走错了路?若我是他,当然要选最快到达星海的路啊,定是走这小路!或许我们还是慢了一步,被段国舅甩在了后面。”
如玉:“有没有可能,他其实有意诱我们出雾原,自行大路而激我们快马走小路?好让我们先去与那庞显鹬蚌相争,他再后来居上,坐收渔翁之利?若他先到星海,岂不是要同时对付封家与庞显?那便是腹背受敌,对他可是大大的不利...”
彦卿皱眉道:“你是说,他想利用庞显对付我们?”
如玉:“只可惜我发现得太迟,等过了前面的断龙谷,就进了星海的地界,只怕庞显已经收到了我们的行踪消息,难免要有一场恶仗。”
彦卿:“我倒想见识见识那庞显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竟能将星海搅得天翻地覆。”
如玉:“只是,他未必会知道自己被太后利用...”
玉玺这等机密事,尚且还瞒着彦卿、敖起与月红,他们只道是陪她此行赴任青州去辅助朝廷剿庞的。又何况太后,怎可能将玉玺的事告诉庞显这样一个乱民贼首?国舅定也是以封云赴任剿庞的说辞,来拉拢庞显罢了。到星海之前,她若能想到办法,既不告诉庞显背后实情,又能让他放松对封云的戒备,联手对付国舅,才是上上策。可这谈何容易?
彦卿:“唉,其实我一直想问义父与你,到底段督军为什么也去青州?他既然逃出去,何不索性躲回京都,离义父远远的。”
如玉为难,回身看看车内同行的月红,想到此行明面赴任剿庞,已是危险重重,若再说出玉玺此等大事,只怕更让左右跟着慌张,不如再等等...只是彦卿机敏,总不能随便敷衍他,想了想,回道:“你也看到当日沙月段氏所为,若不是大哥恰巧那几日回府居住,恐怕真会遭那悬蠖族的暗算。段氏睚眦必报,有其母必有其子,段国舅又怎会躲起来?定是已从太后处得到大哥调任的消息,往青州沿路设伏报仇的,他身边定有人出谋划策,这才会利用庞显。”
她这番话倒是能自圆其说,彦卿被她又骗过,回应道:“段氏真是祸害!当今太后年轻守寡,定是也受她这个老娘段氏挑唆!”
如玉长吁一口气,好在彦卿没有细想,这样危险的事,封云怎么还肯赴任?骗过一时,轻松一时。
不久,敖起折回,兴奋道:“公子,前面就是断龙谷谷口了!”
月红问道:“怎么这样高兴?”
如玉笑道:“越危险,他越高兴,可不真就还是小孩子一个?”
彦卿谨慎道:“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前面断龙谷可不兴你再到处乱跑,与我们走丢就糟糕了。”
如玉:“是了,我曾听爹讲过,断龙谷有十三道狭弯,草木繁盛,地洼且陡,白日烟雾笼罩不散,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是长龙深入,也会被这十三道弯截成数断。更不提车马行军,首尾不得见,常常走到一半就各自迷路走失,阴森古怪得很。你莫再四处游荡,紧贴着我们才好。”
敖起:“真这么危险?可太好了,以后岂不是可以回雾原同二哥、五哥他们好好吹嘘一番!”
趁敖起兴致勃勃间,彦卿将自己马前一根细绳套在敖起身下马鞍内,说道:“跟个小孩子说再多,都不如把他牵牢得好。”
敖起想去解绳,却被彦卿呵道:“你小子若解开,便老实去后面驾车,换公子上前。”敖起只得听之任之。
彦卿又将马车前绳索套住自己身下的马鞍,走在中间。
一车两骑四人,以绳索相连,徐徐进入断龙谷,果然不久便雾气氤氲,越深入越迷茫。
彦卿不断嘱咐敖起:“前面十三道弯,狭而急,你一定看清了前路再走,不能心急莽进,倘若你踏空一步跌下什么地方,我自会从后面以刀割绳守住她们两个,而不能救你的!”
敖起也逐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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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像先前那般好奇兴奋,转而面色紧绷,聚精会神。
如此走走停停,总算磕磕绊绊趟过了几道弯,如玉在后说道:“我们已有些经验,可适当快些了,否则待会儿天黑下来,只会更危险。”彦卿与敖起在前探路也有此心,前面过于谨慎,走得慢了许多,眼见天光渐弱,只怕照这速度,天黑前很难走出去,需得快些了。
彦卿问敖起:“不如我们轮流在前?你也缓一缓,只是你需照我说的话做,倘若我在前踏空,你不可心软犹豫,要当下断绳自保,不可因小失大。”
敖起在前已觉精神不济,点点头,与彦卿换马而行。如此又过了几道弯,总算走过了一半,彦卿在前越走越顺,逐渐有些快行。直到第九道弯时,突然谷间落石,头马受惊,竟向旁歪斜,这弯偏偏又陡峭,彦卿当下心道不妙,拼力拽住缰绳试图急速调回方向,却越用力越惊了马,眼见情势不好,大声回头喊道:“断绳!快,断绳!”
敖起在后,奋力弯腰,挥剑向前一割,才不至于同他一齐跌入。急弯在崖壁之上,而彦卿连人带马跌下了崖下深谷,谷中草盛林密,浓雾更甚崖间,只听道一阵枝干被砸落之声,而后便没了声响。
与前马之间的绳索一松落,如玉便知前方有变,急忙将马车停住,与月红下车,沿绳索向前寻来,才看到敖起正趴在路边朝下哀哭。如玉在后,迷雾障眼,根本看不清前方,至此才确定刚才的声音竟是彦卿落谷的声音,也急着趴下去朝谷底寻望,可白雾霭霭,又能看到什么呢?月红急道:“你们倒是喊呐!”
敖起小孩子受了惊吓,哭哑着喊不出囫囵声来,如玉和月红则大声喊了“封彦卿”许久,却只听到自己在谷中远远近近飘荡的回音,再无其他。
敖起哭道:“都怪我,是我割了绳子,啊...掉下去的本该是我...啊...三哥...啊啊...你在哪儿?”
如玉看了看路边的石头,安慰道:“这不怪你,要怪就怪那石头惹得祸,我看下面树木繁盛,彦卿善轻功,又有马在旁为垫,未必有事,许是谷深听不见声音罢了。”
月红也劝道:“公子说的是,你能临危果断,已经很难得了。三太保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你莫再哭了,擦擦泪,一起想想办法才是。”
敖起收起了小孩子做派,却还是鼻涕眼泪的擦了一脸,带着哭音道:“我要下去找三哥!”
如玉急忙劝住:“当然,不过只怕我们还没下到谷底,就天黑了,反倒看不见方向,为免与彦卿走散,我们只能等今晚过去。”
敖起:“可那要几个时辰?万一三哥受了伤...”
月红:“不会的...万一他正在往上走,我们等在这里也能接应他。”
“哈哈哈哈哈,好狠的心!”一声粗犷的大笑声似从头顶压下一般。
“啊!有人!”月红惊叫一声,躲在如玉身后,敖起已拔剑而出,挡在两人身前。
如玉抬头巡视,那落石莫不是有人在上故意为之?可若为劫杀,又为何只落下一块石头?这里雾气森森,上面的人又怎么能看得准落石砸下的方向?抬头朝上喊道:“好汉可是劫路求财?”
22. 深谷来客
浓雾之中,从落石之上的空中某处依次跳下三个壮汉,正好站在落石之上,为首一人手中拎着一根长绳。
如玉安抚敖起与月红,谨慎上前,这才看清那三人脚下的落石,原来这落石是被他们提前捆好,再借助插入崖壁之上的铁棍,以杠杆之力拴在崖壁上方,只等有车马经过,便放绳落石,挡住去路,而他们刚才大概是贴壁站在铁棍之上听望了一番,确定此间只剩下不过如玉三人,这才大胆跳下。
做生意做到这条危路上,又有这等巧思,倒叫如玉对眼前三人有些高看。
“公子身娇肉贵,哪里搬得动这块巨石?不如我们三兄弟帮你们一把,只消赏我们点辛苦钱就是了。”那人手中得意地晃荡着绳索,混不吝蹲在落石之上,明晃晃威胁道。
恐怕不是搬动落石不易,而是搬动落石上这三人不易,如玉回身喊道:“将车上细软包袱取来,送给这三位好汉。”
敖起不肯。
月红转身小跑上车取回包袱,塞给敖起,催道:“快去,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这时故意守在九道弯这里,就是知道我们走不了回头路,这点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给他们便是!”
敖起听劝,将包袱向上扔到落石之上。
那人翻看后,将包袱递给身后兄弟,笑道:“倒是个爽快人!听你们口音,从北边来的?最近这条路上只有逃出星海的人,还不曾有举家搬去星海的人,我瞧你们几个穿着也不俗,是去做什么的?”
如玉却反问道:“你刚才说这条路上只有逃出星海的人,可来时,我们却没有看到任何人经过,难道逃难的人都被你们所害?”
那人愣了下,朝一侧深谷大笑道:“哈哈哈,可不都砸死在了那下面?”
敖起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又被他泼凉,冲上前大声呛道:“胡说!你胡说!”
那人挠了挠头:“诶~明明是你家这位公子先说的。”
如玉将敖起拉回,交给月红,回头持剑问那人:“你们拿了钱财,为何还要害人?!”
那人站起身,厉声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问题,你们是什么人,往星海做什么去!”
若他们只是劫财掠货,在这乱世里并不少见,他们倒也算凭着几分真本事,如玉随他们就是;但他们若是劫人性命,那便要替天行道,如玉便生了杀心。只是那人在落石之上,而她在下,不宜动手,先胡诌回道:“江湖人,走上这条路,自是为躲仇家追杀,去星海避祸!”
那人哈哈大笑,朝谷中吹了一声口哨,谷底林叶之中飞出一只灰色短羽的凤头鹰,稳稳落在他左肩之上。他身后一人将鹰食送上,趁鹰吃食间,从鹰爪取下一张卷起的字条,交给那人。那人看后,笑道:“还活着。”
敖起持剑又冲上来:“下面还有你们的人?你们对我三哥做了什么!所有的钱都给了你们,快叫你们的人放了我三哥!”
那人毫无惧色,将鹰放回,纵身跳下巨石,背手向前,不做抵挡,只大声问道:“既是江湖人,为何骑着军马?方才听小兄弟你口口声声喊掉下去的人为三哥,你们喊他的名字又姓封,掉下去的莫不是雾原军中的三太保?哈哈哈...若再不说实话,叫你这三哥有去无回!”
敖起侧眼看看如玉,还未到星海,尚没来得及改口称呼彼此的新身份,竟让对方识破了,十分羞愧。如玉亦皱眉,此人竟心细,出发前已百般掩饰,熟料他还能认出马匹来自军中。
正当如玉犹豫该不该动手时,那人笑道:“在下姓薛名蕤,也曾效力军中,恰好做了个马倌,星海军马大多来自北疆,自然骗不过我。早闻雾原封家军英勇守边,一心忠君护国,无心争霸天下,此时星海内乱,民不聊生,你们为何突然来此,莫不是也存心浑水摸鱼?若不说明白,今日很难放你们生路!”
如玉听他先自报家门,对雾原军似乎也并无恶意,转念回道:“也并非诓骗你,我等被贬出雾原军中,自然流落江湖,也的确为躲避仇家才走上这条近路,掉下去的正是封三太保,我们不过是他的旧日同伴罢了,姓名不值一提。”
那人眯眼望了望躲在马旁的月红,又斜眼回头瞧了瞧他二人的架势,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笑道:“这不巧了?大家都是行伍出身,又都流落至此,岂非天意!”转而对石上两兄弟吆喝道:“薛光,薛毅,开门接客!”
落石上那两人听令,向上跳起,转瞬隐在壁上某处,而后只见那落石又被徐徐升起,消失于崖顶雾色中某处,叫如玉三人也看傻了眼,这么大一块石头,两个人就可以拉起,可见机关借力之巧妙。这薛蕤若在军中只是做了个马倌,为免也太大材小用了!
薛蕤已在前引路:“要见三太保,就请吧!”
不知何时,薛光与薛毅竟在壁间行走,已在雾气隐蔽下悄然绕到他们身后,跳落在马背之上。如玉心道:所幸刚才没有先动手,不知这壁上有多少机关,他们只要躲回雾气之上,随便从哪里跳下,都可杀人于身后。三人被包夹在中间,没有选择,只得跟着薛蕤前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月红突然小声提醒如玉:“公子,后面两人不见了,车和马也不见了。”如玉与敖起闻讯回头,身后丈余外,除了白雾再无其他,但马蹄声与车轮声却还在耳边,虚虚实实,着实诡异。
“薛蕤,你那两个兄弟还跟得上么?”如玉试探着向前面带路的薛蕤问道。
“哈哈,我那两个兄弟性子急,嫌我们走得慢,已绕到前面去了。”薛蕤在前背着手,走得大步流星。
这里明明路窄,他们驾着马车如何绕到前面去,而没被发现?除非这里并不是刚才的急弯。
如玉:“这是几道弯?”
薛蕤:“刚过了八道弯。”
月红小声嘀咕:“嗯?公子,咱们明明是跟着他向前走,怎么却回来八道弯了?”
敖起也纳闷:“八道弯?三哥不是落在九道弯?”
薛蕤见她们走走停停,回头催道:“还不快走?待会儿天黑了,就真要迷路在这里了。”
走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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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走出雾区,竟到了一处开阔地,那薛光与薛毅可不是早已乘马等在此地?这里竟有一处寨子,大小十余间小木屋错落搭建,此时正是落日时分,有几名女子正在搭锅起灶准备饭食。
薛蕤凑近一名衣着朴素的女子,说了几句听不懂的方言,只见那女子指了指其中一间木屋,薛蕤便回身招呼后面早已叹为观止的三个人:“过来!”
三人随薛蕤入内,推开一间木门,里面果然见到彦卿躺在床上,手脚骨折之处显然已被用木板藤条粗略架住。三人急忙上前去查看彦卿伤情,却突然听到身后门锁落钥的声音。
敖起回身撞门:“薛蕤,这是哪里!为什么锁住我们!”
薛蕤在门外道:“七道弯!天色已晚,免得你们凑齐了乱跑,再被林子里的野兽给吃了。我也是为了你们好,在这里将就一夜吧!”而后离去。
彦卿试图起身,却一时动弹不得,有气无力道:“别敲了,这里没人应,我已喊了一阵子。”
如玉:“你伤势如何?是怎么来到这里?”
彦卿摇头道:“我醒来时便已在这里了,手脚现在还没有恢复知觉,大概是摔断了。你们又怎么找到这里?那人又是谁?”
如玉见他似乎刚醒来不久,还什么也不知道,回道:“那人是薛蕤,他已认出你的身份来,那落石便是他的机关,我们也是被他领路才来到这,只是奇怪,这里竟是七道弯。我们前头经过七道弯时,并没有发现这还有个寨子,许是他什么机关障了眼,这断龙谷里处处透着古怪。”
月红起身查看,这木屋以草木泥土为料搭建,粗糙简陋;墙壁上挂有草药兽皮、酒壶针石之类,桌子也不过是就地取材,用石头堆砌而成,上摆有粗陶制作的盆碗杯壶几样,嘀咕道:“这房子看上去,像是刚盖不久,地上的泥土还没干。”
如玉也环视一圈,叹道:“这薛蕤倒也算是个能工巧匠。”
敖起只关心彦卿伤势,自责道:“都怪我...”
彦卿笑道:“哪里怪你,这里若真是七道弯,说明他们早就盯上我们了。罢了,你若心里难过,这几日乖乖做我的手脚便是了。”
敖起已掉出眼泪来,呜咽道:“三哥,你放心,以后我就是你的手脚,你只要动动嘴,其他都交给我!”
彦卿对一旁看穿心思的如玉眨眨眼,回敖起:“啧啧,小敖起,我还以为你只听义父的话呢,唉,这回让我也享受享受。”
如玉:“罢了,今晚就先凑合住下,天黑总归是出不去,明日再看吧。”
彦卿:“只怕耽误了赴任,被段国舅再做文章。”
如玉:“总不能将你放在这里,我们独自离开吧,你瞧敖起,他都快把自己杀了跟你谢罪。你这手脚上的包扎,虽看起来粗糙,但也都在要紧位置,不偏不歪,等你有了知觉,我们再启程,几日快马到青州,或许就能自如了,到时就算遇到乱军,你也可以自保。”
彦卿叹道:“唉!义父叫我来保护你们,谁知我却成了拖累。”
23. 天赐良机
这夜,寨子里另一间小屋中,薛家三兄弟正也在商议。
薛光是老大,先开口责备道:“先前我以为你跳下去是要暗算宰了他们,怎能反倒将他们带回寨子里?”
薛毅是老三,也问道:“二哥,我刚才已里里外外搜了他们的马车,再没什么值钱的了,他们那包袱金银倒是全部。不如今晚就想办法宰了他们,也不迟!”
薛蕤在家中排行老二,向来是主心骨,回道:“老大,老三,我们薛家从云隐矿中苦役逃出来,好不容易到了星海,刚过上些太平日子,又赶上了星海兵变,咱们又躲到了这里,你们看看我们吃的穿的住的用的,还不如云隐做苦役那时!就算这几个月,我们劫到了许多金银财物,可在这里根本就花不出去!你们难道打算一辈子窝在这里?”
薛光:“这里至少没有人再逼我们,你大嫂怀了身孕,父母叔婶都已经老了,他们再禁不起折腾了,我看这里就很好。云隐回不去,星海和雾原都在打仗,我们再没有更好的地方可去了!这天下之大,不过求一个容身之处,既然扎根在这里,我就不想再往外走了!”
薛蕤:“老大,你已经成家,我和老三还没有着落,怎能就这样混日下去?我想过了,等安定好了你们,我和薛毅迟早还要走出去的,如今也攒够了些金银,只差一个时机。今日这几个人便是老天送给我和老三的机遇,千载难逢啊!”
从云隐举家逃出来,便是薛蕤带头,薛氏一族才有今日。薛光老实守成,虽是家里老大,却也佩服自己这二弟,深知二弟是心有大志之人,只是世道太乱,他不想二弟此时外出冒险,但又知自己未必能劝动,今日劫道回来便觉得不寻常,此刻也没想好该不该劝阻,一时语塞。老三薛毅自小跟在薛蕤屁股后面,倘若老二离谷,老三必也跟着走了,只怕在外闯出祸来,却不像他二哥那样机灵自保,难免要吃亏。
薛光想留下老三,让步道:“老三还小,急什么?昨日道上不就劫回来一个女人!”
薛蕤哈哈笑道:“昨日那女人太过泼辣,莫说老三这傻小子,就是我也驯服不住,老大你若喜欢就留给自己罢!只不过记得按时喂她散筋丸,莫叫她有了力气再挥鞭子,哈哈哈!”转头问薛毅:“老三,你怎么想?”
薛毅本来没敢说话,得了机会,问他二哥:“二哥,你看出什么门道了,怎就说这几人是咱们的机会?”
薛蕤:“你们想过没有,封三太保走在前面,他身后要护的能是什么人?我数次问那三人的来路,他们都不肯说实话,定是有些身份,不好对我们说的。如今天下,星海王那老糊涂被庞显一刀杀了,中都军一盘散沙,自然打不过庞显的乱军,但那庞显名不正言不顺,只不过一时称王罢了,中都朝廷难道不派人来打压?就算那小皇帝不作为,其他藩镇哪个不是老城府?他们能让庞显一个庶民坐大,与他们平起平坐?云隐王早已下落不明,王叔昏庸无能,那沙月又远隔万里,唯一可有作为的便是雾原封家。若我是朝廷,我便会派封家来镇压星海庞显乱军,让他们两相消耗;若我是雾原封家,即便朝廷不派我来,我也可先来分一杯羹,他日坐拥两藩,天下手握!他们几人拣这小道而来,恐怕是后者,只要雾原封家军想要这天下,谁人能敌?这难道还不是我等草民翻身的良机?”
薛毅:“二哥,你是说...”
薛蕤:“在军中,早听说雾原少将封云已暗中成亲,今日这几人中,后面马车上的年轻男女不就是一对?有什么人值得封三太保在前护送?”
薛毅拍桌而起:“二哥是说,那一对是封云夫妇?”
薛蕤笑道:“他们不便说,我们最好假装不知。我们不过一介草莽,又得罪他们在先,若想日后跟着他们挣得荣华富贵,最好先随着他们的心意。”
薛毅:“二哥,我跟你干!那庞显不过是个小商贩,如今也能耀武扬威,二哥你比那庞显不知强上几倍,我信你!他日,我们薛氏兄弟定也能做番大事!”
薛蕤高兴:“好!今夜就收拾,明日一早随我送他们出谷。”
老大薛光无奈,嘱咐薛蕤:“老三是父母老来得子,宝贝疙瘩一样捧大。你若要带老三出去,日后就要对老三负责,将他全须全尾的带回来见爹娘。”
薛蕤:“放心吧,老三自小跟在我屁股后,我什么时候让他吃过亏?只是日后我兄弟二人在外,家中父母叔婶就要交给老大你多多照应了。”
如此议定,兄弟三人各自回屋。
老三薛毅兴致冲冲,辗转难眠,趁半夜众人熟睡,悄悄钻进一间小木屋。月色之下,泥炕之上,正躺着一名红衣妙龄女子,口眼都已被塞紧,手脚也都已被捆住,只有呼吸急促紧张。自打薛毅打开木门,她便警惕地缩身抬头扫听,口中呜呜咽咽囫囵不清。
薛毅怂人贼心,此时又激动又有些害怕,毛手毛脚爬上泥炕,朝她扑下,惊得身下女子拼命缩躲,无奈早已被下了散筋丸,反抗不足,躲闪中被薛毅糊里糊涂扯开了衣衫,在月色下露出了白晃晃的肩头。薛毅年纪小,虽有怂胆,乍一看到,还是愣了一下,就趁这眨眼的功夫,身下女子豁出去了似的,用头顶住炕沿,使力将自己翻跌下地,又趁力滚了几圈,直到被石头砌的桌子挡到。薛毅本来也有些忐忑,被她这一摔,更吓了一跳,但一想事已至此,干脆就趁天黑,一不做二不休,也跳下床,将她从地上拎起。这一拎,她浑身瘫软,重量全压在他手下,使他趔趄一下,将她重重磕在石桌之上。女子顾不得疼痛,故伎重施,又用头奋力磕向桌面扭身跌下石桌,这一翻跌,将石桌上几个碗碟陶罐也掀翻在地,在夜里砸出了好大一声动静。
薛光夫妇的木屋就在这锁住女子的小木屋之前,听到声音,以为是这女子逃脱,大喊一声,点灯提刀来看。老二薛蕤闻听大哥大嫂的声音,也提灯前来查看。
薛毅自知做了羞臊人的事,又拎不动这女人,傻傻站在桌边。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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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光也被眼前景象惊住,哪知老三出行前夜起了这色心,这女人本也是打算留给老三,便也不好多说什么,同样傻傻站在门边。
薛蕤一进门,看到地上光景,急忙从袖中掏出一粒散筋丸,拔出塞嘴的布头,将药丸迅速塞进女子口中,又以手捏喉,强制她咽下,而后又迅速堵住她的嘴,没让她叫出一声来,而后又一拳将她砸蒙,昏死在地,粗暴处理过后,这才起身骂道:“老三,昨夜把这女人塞给你,你左不敢右不要的。今夜说定了留给大哥,你又来要,明日你拍拍屁股走了,留下她给大哥算怎么回事?!你这是胡闹!等明日随我出了谷,在外面什么女人没有?你怎就这时瞎了心!我看你干脆留下来,守着她在这里过日子吧!”
薛毅立马跪在地上,求道:“二哥,你别撇了我!我...我就是色令智昏,我...我是太兴奋了,就没想那么多,我...我这就杀了她!”他没想过自己这行为会日后难为大哥,既然今晚已经因这女人出了糗,又被二哥误以为犹豫不决,冲动上头,不如索性杀了这女人,一了百了。
老大薛光急忙拦住,劝道:“罢了,原本看她也是云隐人,才打算活口带回寨子,留给你们其中一个,我已经有你们嫂子,还要什么别的女人!你们如今若觉得她碍事了,大可明日将她一起带出谷去,别在寨子里滥杀,叫爹娘叔婶知道咱们杀了人,还了得?”
老三薛毅却下了狠心似的:“大哥,我们若不杀人,哪里得来那些金银财宝?爹娘叔婶只怕早就知道了,你若嫌她的血脏了这寨子,我今夜将她拉去林子里,跟那些冤鬼一起埋了就是!”
薛光觉得可行。
老二薛蕤却不同意:“这谷里,半夜狐狼出没,你不要命了!算了,这女人留在这里已是个祸患,干脆明日一起带出去!老三你要喜欢,今夜就壮起胆子办了她,也好叫她日后死心塌地跟着你!”
老三薛毅当着两个哥哥的面,却突然要起脸面了,怒气冲冲踢了昏死在地的女人一脚,骂道:“晦气!出了谷,就找暗巷子卖了她,没碰过的还能卖个好价钱!二哥说得对,出了谷,什么女人没有!”说罢,朝地上啐了一口,负气离开。
锁住如玉等人的小屋,距离不远,此时恰好轮到敖起守夜,年轻人五感灵敏,他已附耳贴在透风的窗下听了个齐全,等到外面声响复归平静,这才将如玉摇醒,将所闻之事悉数告诉如玉。
如玉叹道:“白日见他笑呵呵,还以为他不至于多么坏,不过是世道逼人作恶罢了。现在想来,他这样的人,所幸只在星海军做了个马倌,否则以他这般狠辣又聪明,早就没有那庞显什么事了...他们既说明日要送那女子出谷,倒是我们的机会,若能想办法跟去,至少可以找到出谷的办法。”
敖起:“那女子的处境,听起来还不如三哥,真是可怜,若能救下,也是功德一件。”
如玉点点头:“明日,月红照顾彦卿,你我二人要见机行事。”
24. 峰回路转
天光微朦,薛蕤便扛着包袱前来,脸上依然笑呵呵,问道:“四位朋友昨夜休息的可好?山居简陋,委屈大伙了。”
月红听说了昨夜的事,收紧衣裙,缩手缩脚藏在如玉身后。
薛蕤将包袱放在桌上摊开,笑道:“你们的物件,一样不少,如数奉还。昨日实在因为事前不知砸到的是封三太保,这才冲撞冒犯了各位朋友,我薛家兄弟几人也是因世道艰险,走投无路之下才隐居在这深谷里,为混口饭吃才当了山匪,心中惭愧。今日我们便送几位出谷,外面车马已经装点好,车上备有吃食,咱们这就出发,也好将封三太保早些送到谷外的平阳镇医馆去救治。”
想过今日可能会有场恶战,却没想到突然峰回路转。
敖起背着彦卿,月红跟在如玉身后,四人谨慎走出了屋子,边走边左右扫望。此时天还未全亮,寨子里雾气笼罩,各处屋门紧闭,不见一个人影,周遭除了鸟叫虫鸣,也再无其他声音,诡异得很。莫说人在其中且看不清,更别提在十三道弯上,隔着层雾,哪里能想到谷底竟藏着一处寨子呢,这倒真是一处天然屏障的世外之地。
薛蕤在前引路,回头道:“刚巧家里有个妹妹近日得了场怪病,便自作主张,借用你们昨日的车马,一道离谷。”
如玉听闻,瞥了眼敖起,两人心中有数。只是不知这里是否还有其他被困的女子,如玉顺嘴问道:“这寨子里住了多少人?车内宽敞,若还有伤号,再多坐几人也无妨。”
薛蕤会意,笑道:“不过我们兄弟姐妹几人住在这偷生苟活罢了,毕竟是避祸隐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还不曾带客回来,你们也是头一个知道这地方的。也不怕诸位笑话,若不是为了避祸,谁会躲在这里过日子?”他回如玉的话,倒是不像昨日那样轻挑了,今日言辞中似乎总特意透出些万般无奈与辛酸苦楚似的。
车马停在林中,远离寨子,由薛毅看管着,看到二哥带四人前来,也笑呵呵下车接应,吓得月红更躲远。如玉笑道:“我夫人昨日受了些惊吓,由我抱她上车就是。”说罢,先将月红护送上车。
月红掀开车帘,不由得惊呼一声:“啊!”正踩在了一个头纱蒙面的红衣女子的脚上,那女子瘫倒在内,昏死了一般。
薛蕤忙问薛毅:“你小子,可蒙住了妹子的脸?莫叫她肿头肿脸的病模样吓着夫人!”
薛毅:“特意绑好了头巾,许是又昏昏胀胀跌下座位了,待我上去重新扶正就好。”
如玉怕他再吓着月红,急忙拦住:“我上去顺手扶起你家妹子就是。”
薛毅心不安,看了眼薛蕤,薛蕤摇摇头,让他莫轻举妄动,随他们上车就是,却在旁说道:“怕妹子过了病气给你们,这才蒙住了头,千万莫打开了”。
如玉与月红一起,将车内女子叉肩拎起,扶到车内一角,透过隐约的头纱,如玉好似觉得这女子在哪里见过似的。
等三人落定,敖起才缓缓将彦卿也扛进车内,刚欲走出驾车,被薛蕤在后放下车帘拦住,薛蕤已坐在车前,手执马鞭,说道:“怎能再劳驾朋友?还是由我兄弟二人效劳吧!”说罢,扬鞭拍马,跟着薛毅单马在前开路而行。
敖起回身坐定,试图开窗,才发现车窗已被从外钉死。
薛蕤听到推窗的声音,在车外笑道:“谷内毒虫鼠蚁众多,特意封住了车窗,待出了谷再打开才好。”
敖起默默看向如玉,这样下去,别说认路了,只怕外面两人没有半句实话,又不知要将他们几人带去哪里,这一车的残弱,他二人就是拼杀出去,也落不得半分便宜。如玉摇摇头,示意敖起先沉住气。月红却想起一件,手挡在嘴前“嘘”了一下,朝车中底部板面悄悄摸索着,终于寻到一块松动的,轻轻掰开,车下草丛瞬间透过空处扫进车内。这块板子原是要修补的,那夜出行的急,便临时凑和了一块木板先挡了起来,没想到今日却成了唯一看到外面的口子。
如玉惊喜,默默朝月红伸出两个大拇指,逗得月红发笑,却又怕被外面人听见,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伴随着马车的上下颠簸,车底草丛时高时低,时密时松,看起来这里并不是昨夜的路线,这段路根本称不上是一条路,简直是踏草而行。如玉看了看车内各自的衣装,竟都是浅色,唯独那蒙面女子的衣着鲜亮,如玉动了心思,让敖起与彦卿回过头去,自己则上前撩起女子外裙,从内衬撕下一圈红色纱绸,而后用头簪将纱绸划成一缕缕薄片,边撕边轻声对那女子道:“得罪了,小姐莫怪,这也是为了我们都能逃出这里。”而后每隔片刻,扔下车底草丛中一缕,任它们缠住草叶。
月红看懂了几分,接过那纱绸,也学着如玉的样子布下去。如玉刚才不忍多扯,一会儿便要用光,只好再找女子身上扯一点,顺便仔细看了看她的头巾,竟被薛毅系了个特殊的死结,若她拆了这结,未必能重新原路系回去,下了车难免就会被发现,只好作罢。
心中却琢磨:这结的绑法竟如此巧妙复杂,联想到他们在壁上能做机关,轻易控制巨石;又懂得驯鹰造屋搭寨;在这密林之中也能如履平底,不曾迷失方向,的确算是奇人奇才。星海人擅造船出海与农耕织造,却少闻有这等奇人,或许他们根本不是星海人,而是...云隐人?若是云隐人,为何会在星海从军?
数年前,云隐王曾与兄弟阋墙,更最终人间蒸发,自此下落不明,惹得云隐政局颠覆,沙月王趁乱南下蚕食云隐,更让云隐民不聊生,无数云隐流民逃入星海,若薛家兄弟也是那时逃出,倒也顺理成章了。唉,说到底,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人也必有可怜之处。
草丛地界之后,经过一处河道,车马涉水而过,不便再做记号。如玉低头看这水流的去向,马车似乎在溯游而上,奇怪的是,昨日从断龙谷到九道弯,地势分明是由高到低,水流也该是向星海流去,最终入海,可车马为何溯游而上,莫非还在走回头路?昨日傍晚,随他们趟小路时便发现,虽感觉是向前走,实际却是从九道弯走回了七道弯,今日难道又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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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过了河道,明显感觉马车是在爬坡而上,地面逐渐开阔,似是回到了昨日的十三道弯上,如玉对月红使了个眼色,月红将那块木板原样塞回。
不久马车却又急转而下,红衣女子在后坐卧不住,被甩倒在坐在一侧的彦卿腿上,敖起则被彦卿滑挤向前,抵到车前角落。如玉与月红坐在另一侧,也歪滑到门边,如玉紧拽住门框,以免大家被跌出车去,更没心力去搀扶后面那红衣女子。只好任凭彦卿豁出一双没有知觉的腿绊住了那女子,倒也不至于叫她滑脱出去。
薛蕤掀开帘子,朝内探望几人正歪七竖八,不禁笑道:“各位再忍耐片刻,这急坡下去,稍候便到平阳镇上了。”
如玉趁缝隙瞥向帘外,却是林中一个陡峭的大下坡,她昨日曾沿途留意过,这里是五道弯!奇了!不禁问道:“平阳镇可是随州地界?”
薛蕤谨慎,重又拉紧帘子,在外回道:“是,星海随州平阳镇。”
奇怪,分明是回头路,怎就到了星海随州?
彦卿此时却是有苦说不出,也不知身前女子死活,她结结实实扑在自己两腿之上,虽然双腿没有知觉,但也算是肌肤之亲,又众目睽睽之下,瞬间脸红了起来,这叫他日后还怎么见拓跋英?但下坡车颠且快,大家都重力向前,谁也没法子倒手去拉开这女子啊,敖起更是全力挡在车门前,护住他二人,半步都挪不开,如玉与月红都是女子,力道不足,自顾不暇。他也只能一道任凭自己的身体苦撑这女子。
一路急转直下,约莫大半个时辰,总算走到了平地。月红与如玉方才腾出手来,将女子掰正坐回。那女子似乎这一道头脑朝下充血,又被颠簸甩荡,好像回复了几分意识,口中嗯嗯嘤嘤了几声。奈何现在不是动手的时机,如玉凑近附耳说道:“别怕,我们会救你,再忍耐片刻。”
车马最终在一处乡野茶棚前停下,薛蕤下车,先将窗板撬开,阳光射入,车内人才发觉外面已是日晒三竿。
薛蕤:“下车喝口茶吧。”
彦卿口渴,被敖起背下车,狂饮数碗。
敖起问:“三哥可是心里烧着火?这都喝了四五大碗了!”
彦卿这才放下,松快道:“你不觉得天热吗?”
敖起:“三哥,现在是冬天,就算星海暖和,也不至于热成这样啊。”
彦卿摇头,懒得跟小孩子说道。
薛蕤、薛毅似与茶棚相熟,在内与小二交头接耳,被如玉悄悄看在眼里。趁几人在茶棚吃喝休息,薛毅从内端着一碗茶汤爬进车内,也不知喂那女子喝下了什么,下车却讪讪笑道:“给妹子送了碗茶水,免得她难忍口渴。”
如玉默笑,故作不多管,埋头喝茶。
薛蕤则这时拎着一壶出来,放在桌上打开,笑道:“解乏最是好酒。这里小二与我有些交情,换到了一壶小酒,我薛蕤今日就在这里给封三太保和各位朋友陪不是了!”说罢,倒出四五碗酒水,一一奉上,而后将自己眼前一碗豪迈饮尽。
25. 狗皮膏药
薛蕤说着向彦卿赔罪的话,笑眼却看向如玉,他心知只要如玉喝了这碗酒,比在场的其他人都管用。
敖起朝如玉挤眼,怀疑酒中有问题。
可眼下这茶棚也是薛蕤兄弟的地盘,倘若有问题,茶汤也早有问题了,如玉举碗要喝,却被月红抢先。只见月红在旁出手夺过如玉眼前酒水,咕咚三两口饮下,而后颇豪迈地擦了擦口角,笑道:“我家相公平日素不饮酒,但小女子我却是自小喜欢这口,今日就代他喝了这碗酒,薛二哥莫怪我冒昧了...这倒真是好酒呢!”说罢,将自己眼前一碗又喝下,喝得太急,不由地打了个嗝。
彦卿手脚无力,举不起酒碗,月红索性将他眼前一碗也干了进去,一连三大碗酒水,看得几人目瞪口呆。
敖起担心道:“姐姐,你这...”平日里从未见过月红喝酒,也不曾知道她有什么酒量,想来她不过是想将自己豁出去。就在月红还要替他喝掉时,敖起急忙自己端起酒碗,抢一般喝了下去。
薛蕤看这光景,大笑道:“哈哈哈,久闻雾原女子飒爽,今日得夫人赏脸同饮,是我薛蕤的幸事!来来来,今日不妨痛饮此壶!”说着,又将几碗倒满,月红脸颊已有微红,但却说明这酒水并无问题。
如玉见机握住月红的手,笑道:“诶,夫人,莫要白日贪杯,我们还要赶路的。”转而对薛蕤假意好言道:“昨日之事,不必挂怀。怪只怪世道艰难,叫人无可奈何,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彦卿跌谷受伤,不宜饮酒,待他好时,再与你痛饮不迟。”
彦卿自知眼前自己成了累赘,伤好之前,还需隐忍,便也含笑点头。
谁料薛蕤突然涕泪横流,朝彦卿跪地叩首道:“三太保大人大量,真叫我兄弟几人无地自容!若非世道所逼,我等走投无路,何至于逃军为匪?实不相瞒,我兄弟几人本都是云隐矿工,日子虽清苦却也平常,谁知遭逢内乱,矿窑坍塌压死无数性命,我等侥幸逃出,却上告无门,反倒被暗中驱逐追杀,无奈举家迁到星海。星海无矿,我兄弟几人又不善耕种,只能投军搏一番功名,可星海军早已内里腐朽,亲亲相互,我兄弟几人纵有凌云志,也不过被派去做个马倌,日夜与马同吃同睡,根本就没被当人看过。后来庞显起事,星海王被杀,中都军溃散四逃,我们连马厩也住不得了,再无处可去,这才避祸至此。虽落山为寇,却实是命运不济。今日虽幸得三太保宽容饶恕,我兄弟却自认亏欠三太保一条性命,愿从今日起,追随三太保左右,任凭驱使,无怨无悔!”
薛毅见状,同样跪拜在后。如玉几人却始料未及,纷纷惊起,欲替彦卿将他二人扶起另说。可薛蕤拼力跪拜,埋首在彦卿脚边,不肯起来,口中连连哭道:“今日若不收我二人,我二人再无生机,难道要做一辈子草寇?不如今日就将我二人两条贱命抵给三太保!”
彦卿奇怪的是,他们为何拜他?自打坐在这茶棚里,端茶敬酒,他们都是先向如玉,再向自己。怎么轮到此事,却来投靠自己?他虽是有个雾原三太保的诨名,却是五太保中最年轻,功名并没有其他哥哥们多,声威更是不如,何至于令薛蕤这样誓死追随?可薛蕤若不是真心,又图什么呢?
突然,车中一声撞击,好像那女子又跌了下来。
薛蕤急中生智,回头拉住薛毅凄声哭道:“你我今日冒险出谷,全为小妹,三太保既不肯收留你我,怎好再借用人家的车马?你这就上去把小妹背下来,可怜她病重,却也是她的苦命啊!等进了随州城防,若你我不幸被庞军抓获,先杀了小妹,也免她在外流落受污...还不快去!”
敖起看向如玉,如玉看向车中,事情怎会发展成这般?若带上他二人,岂非引狼入室?可若这里就撇下他二人,那女子也要白白丧命,在车内借她衣裙时还曾亲口保证会救她,此时怎能言而无信、撒手不管?彦卿亦为难,好歹是条性命,同车而乘,也是缘分,就算路人,难道见死不救?送佛送到西,否则怎能心安。
这一日一夜,如玉几人,似乎都在被薛蕤牵着鼻子走,纵是再聪明,奈何他总能先捏住软肋,叫聪明人也无伎可施。
薛毅已经将那女子磕磕碰碰拖出来,装也不会装,哪有对自己妹妹这样不疼惜的?可预料这女子的凄惨下场。彦卿面硬心软,一咬牙,回道:“罢了,看病救人要紧,我们护你兄妹三人进城就是。”
薛蕤忙对车上的薛毅喊道:“三太保同意了,还不快将她放回去。”
薛毅在车上连声应和,跌跌撞撞又将那女子拖回车内。
彦卿连忙解释:“诶,我可没有同意啊!先进城再说。”
薛蕤擦了把脸,笑嘻嘻站起:“嘿嘿,三太保,你都愿护着我兄妹三人进城了,这还不算同意么?咱们就跟定你了!”而后恭恭敬敬收拾起来,又主动替敖起背上了彦卿,送上车内,继续扬鞭赶车。
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关系就大变样。
如玉在车内无奈看向彦卿,彦卿也无奈摇了摇头,却转面朝身旁昏迷的女子小声笑道:“我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连你模样都没见到,也不知你性格如何,为人是善是恶,就这样豁出自己也要救你。你最好拼命活下去,也对得起我。”
那女子却毫无反应,出谷路上还曾发出些嗯嗯嘤嘤的声响,现在却死一般沉寂。
入城时,守城兵士查验身份,薛蕤机警,钻进车内,任由敖起与如玉出面应对。薛蕤在车内侧眼留意,只见如玉从怀中取出通关文书官牒,那兵士就点头哈腰,将车马放行。薛蕤心中揣测,莫非他们此行是朝廷授意?那又何必走断龙谷这条小道而来?这几人此行星海,定是内有大乾坤,更笃定要紧随。
待入得城内时,已近天黑,不便就诊,众人商议先行投宿。薛蕤倒是阔气,由不得众人拒绝,驱车赶到城中最好的酒楼,大手一挥,包了三间大房,先将最好的一间留给了如玉和月红,而后才安置敖起与彦卿,自己则遣薛毅扛了那女子进了另一间屋子。
彦卿放心不下,交代敖起:“只怕他们今夜会偷偷害了那女子,你且去他们那边打探一下。”
敖起刚欲开门,却发现薛蕤机警站在门外。
薛蕤回头问道:“可是有什么需要?要不要我喊小二过来?”
敖起借口道:“哦,准备入睡,想着打点洗脚水来,给三哥消消乏...你怎还站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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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蕤:“你们初来星海,恐怕还不知,庞军乱党多乌合之众,早已无孔不入,我担心三太保的安危,特在此守着,你们只管安心休息,洗脚水我这就安排小二去。”转身朝外吆喝道:“小二,烧些热水来!”
只听小二在楼下应声,敖起只好讪讪关门,退回屋内。
彦卿:“他防的哪里是庞军,分明是怕你我跑了啊,唉...如此心机!今夜,只能靠你家夫人了。”
敖起:“夫人如今是少主,哪能以男子身份去看望那女子?今夜恐怕只有靠月红姐姐了。”
如玉和月红可不正在屋内盘算着,如何趁今夜将那女子一同救走,也好趁机摆脱了薛家兄弟,可奈何等了许久,薛蕤竟还寸步不离地守在彦卿屋外四处扫望,似要豁出一夜不睡似的。
月红在窗内瞧着,小声骂道:“他还真是厚脸皮,跟个狗皮膏药一样!”
一筹莫展之间,客栈之外忽然一阵骚乱,似有一群人破门而入。掌柜的急忙披衣迎客,却被一群头戴紫巾的散兵手持刀剑抵退。掌柜的有些经验,冲其中一位做主的军爷陪笑道:“这个月的共济金,昨日就交上了,军爷今夜来,是还有什么吩咐?”
那军爷将大刀拍在桌上,单脚踩住凳面,一身匪气地大笑道:“哈哈哈,昨日交了?交给谁了?”
掌柜的:“自是交给了咱们这片的黄巾军军爷了。”
那军爷笑道:“哦~掌柜的还不知道吧,这片已经划归我们紫巾军了,你昨日交错了人,不能作数!”
掌柜的大呼一声,求饶跪在地上:“军爷通融下吧,我这客栈如今每日只有零星几个客人,勉强度日糊口,若不是祖宗的基业,我是早就撑不下去了!自打交了咱们义军的各种拥军款,这共济金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如今若还分巾交纳,小的哪还有活路啊?”
那军爷收起笑容,呵道:“我等拿命为你们掀翻了星海王,你们却连这点金银都吝啬!来人啊,上去搜!”
掌柜的急忙劝阻:“不行啊,这时辰若扰了客人休息,小店还要退钱的!”
那军爷却不理,义正严辞道:“掌柜的,不妨告诉你!今日城门混进来几个废朝余孽,庞帅下令,今夜关门打狗!若被我发现你这客栈果真包庇,恐怕就不是这点共济金的事了!”
掌柜的瘫倒在地,哭喊:“这...小的实在不知啊!冤枉啊!”
那军爷却一脚将他踢开,大喊一声:“搜!若真搜出来那几个人,将这老吝啬一道拉走,到庞帅跟前领赏钱!”瞬即率兵冲向上下内外各处。
小二趁机偷偷上前,扶着掌柜躲到桌下,小声道:“莫非是今日傍晚来投宿的那几人?登记时,我好像瞥见一眼,那人怀中大约揣着官牒。”
掌柜的呜呼哀哉道:“啊?我今日完矣!星海乱成这样,怎还有人敢受封来这里做官?只怪我看他们阔气,一时贪钱,没问情来路,今夜只怕要被他们害惨呐!”
小二却回道:“若是他们几个,今夜便无事!我前头上去送热水时,那几人就已不在屋内了,刚才躲在后院,发现他们停在后院的马车也不见了!该是已经趁乱溜走了。”
26. 疑心重重
“驾!驾!”夜色之中,一辆马车和一匹快马前后疾行,穿街绕路而过,远离客栈,躲进一处暗巷。
薛蕤驾车在前,掀开车帘,催促道:“快下车!”
敖起背着彦卿,薛毅扛着红衣女子,紧跟跳下马车。而如玉载着月红,正骑马跟在后面,到了巷中会和,亦跳马下来。
薛蕤将车内包袱细软已全部取出,塞给薛毅,转头问如玉:“公子夫人在后,可被粘上了尾巴?”
如玉:“走时好像被客栈那小二看了一眼,也不知他看到多少。”
薛蕤摇摇头:“不能将我们这么多条性命,押在那客栈小二身上,我们最好分头行动。”回头对薛毅吩咐道:“这里离净尘大师的济善堂不远,你速速带他们过去,若丑时还等不到我回来,一定要速速离去。”
薛毅慌张道:“二哥,你做什么去?为何会回不来?不行,要走一起走!”
薛蕤却按住他,劝道:“老三,听我说,一旦被紫巾军追来,我们全都要死!你识路,先带他们去,听我的!”说罢转身上车,驱车往回走。
如玉心道:随州本是星海边缘,平阳镇又半面被密林环绕,也算穷乡僻壤,即便庞军作乱,也大多在东南的郢州、越州、青州等富庶之郡,随州偏远,局势何至于此。今夜被薛蕤慌张叫走,来不及反应,身后也并无紫巾军来追,又哪至于这样大惊小怪。不过,刚才在客栈被薛蕤守着,无从下手,或许此时倒可以趁机救下那女子,只是马车被薛蕤驾走,这夜里倒有不便。不如先去那济善堂,再想办法。
今夜这街面上似乎很不太平,时不时有戴头巾的武勇,挥着大刀往各处早已打烊的客栈酒肆里踢门闯入,大声吆喝着搜查外人,却也趁机行勒索之事。
彦卿与那女子伏于马上,敖起与月红在马下左右相护,如玉垫后,几人随薛毅时走时停,好在他识路在前,弯弯绕绕避人耳目,不久便来到一处小院后门。只见薛毅轻叩门环,一小厮应声开门,与薛毅简单轻语几句,便将众人接入。
众人被安置在禅院一处大通铺,为趁机救那女子,敖起将彦卿与那女子摆在内里,自己则守在他二人外面躺下,薛毅居中,而后是如玉与月红。
敖起与如玉有心夹击薛毅,可他翻来覆去,不放心他二哥,竟偷偷起身,背了包袱溜出去。敖起欲追,被如玉拦下:“还是我去,你留下守卫他们几人。”便拾剑尾随而去。
彦卿此时盯着旁边女子的头罩,他一路上已留心查看了许久,有了些眉目,自言自语道:“这结...我大约可以解开再原样系回...拓跋英曾类似捆过我一次...大约这是云隐当地常用的打法,只可惜我现在手脚无力自主,不然我或许可以一试。”
敖起笑道:“原来你还被拓跋英捆过?你做了何事,竟惹她捆了你?”
彦卿回身道:“就...互相切磋罢了...你小子莫取笑我,月红难道没收拾过你?”
敖起:“那可不一样,我们是姐弟。你和拓跋英算怎么回事?我看你自打见了她,魂都没了。”
彦卿不禁又想起拓跋英,讪讪道:“也不知她在雾原,会不会无聊?那夜走得太急,也没能见她一面,唉!”
敖起戏弄道:“若她知道你在外面与其他女子同榻而眠,会不会又捆住你?”
彦卿却当真,回道:“绝不会,她不一样!她在我心中,可是个侠女!那日初见,她的鞭子惊了我的马,我担心马受惊反而吓着她,问她可好,你猜她说什么...她骂了我!她说我是非不分,不管马却去管她!自打那次,我就记住她了,她和这世上的其他女子都不一样!她是最独一无二的!”
敖起:“啧...三哥你没救了。”
旁边女子似乎呜咽了一声。
彦卿回头,轻声说道:“她倒是也爱穿这样式的红衣...唉,若知道我现在这样,不知她会不会心疼我?”
......
薛毅赶回客栈时,正瞧见薛蕤牵了两只马从后院走出来,急忙上前问询:“二哥,车呢?”
薛蕤:“那车上了眼,再用不得了,不如换两匹快马。你来了更好,再去里面牵一只出来。”
薛毅进了后院,牵马时朝里扫望一眼,却见几具尸体歪斜在地,大骇,仓惶牵马而出:“他们...他们杀了人!”
薛蕤骂道:“喊什么?小心再把那些紫巾军喊来...那掌柜的和小二几人,都是我杀的!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没有出卖我们,只有死人才安全!”
薛毅:“可...二哥你...”
薛蕤小声催促道:“快走!只怕他们醒来发现你不在,更撇下我们!那女的还活着?”
薛毅:“住在一处,不好下手。”
薛蕤:“罢了,他们好心要救,带多一个废人,没有车马,倒也难办,总之快回!”
两人策马而去。
如玉在暗中听得,心中凛然,匆匆踏入客栈后院,只见车马歪倒,狼藉遍地;再入客栈厅堂,紫巾军已退去,但俨然已劫掠打砸过一番,掌柜与小二倒在血泊之中,鲜血未干,倒像是刚刚被人下手。那小二似还有一丝气息,如玉上前查探他伤势,奈何他已连中数刀,救无可救了。小二微睁双眼,喉间含含糊糊说着什么,却气息有出无进。
如玉急忙凑耳上前:“你要说什么?”
小二:“我们...没...没...说...”而后尽了最后一口气,死不瞑目。
如玉轻轻合上他的双眼,心中恼恨自己:为何不再小心些,今夜是她连累无辜;更加恼恨薛蕤:凶狠疑心至此,简直草菅人命,实不可与之为伍!
愤恨在胸,急急而归,大通铺之上却不见了薛家兄弟。
敖起见是如玉回来,起身问道:“如何?”
如玉却反问:“那两兄弟没有回来?”
敖起:“回来过,但没进屋,你方才在外面没碰到?”
明明听见他二人商议快回,又乘马而归,怎会脚程在她之后?如玉犹疑间,心道:不好,莫非他们两兄弟连这济善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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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也要杀?那小二只是不确定的一眼,便惹得薛蕤疑心害死,更何况这里的大小和尚?她是万万不能再连累无辜,进屋尚未来得及喘息,又蹑脚而出,贴墙而行前去净尘师傅的禅房外探听。
她本心是来救净尘,却哪料在窗缝中瞧到了禅房内三人正在分赃,那些赃物既有金银,也有珠宝玉石,该是薛蕤先前出断龙谷带出来的,只见净尘那老和尚竟对着金银珠宝两眼放光。
净尘:“近日收获可是见少了许多。”
薛蕤:“老东西,你可是怀疑我们兄弟仨私吞了些?还不是因为你送进谷的肥羊少了许多!”
薛毅:“就是,先前你还能送不少人进去,我们兄弟仨守在五道弯一处就够了。如今你送进去的越来越少,我们只好连外地进来的仨瓜俩枣也不嫌弃,在九道弯也备上一处,这才勉强凑了这些。”
净尘无奈道:“诶,我无心怀疑,你们又哪能怪我?平阳镇先前只有一股黄巾军,城防松散,和尚还能假借入山敬佛,偷偷带出些逃难的富商。近日不知何种缘故,突然来了红、紫、蓝三巾,他们也不知在搜什么人,到处趁机抢掠,哪还有人敢在这时候带着金银出街?就是城防也变成三四层盘剥,连我这老和尚化缘的铜钵,都被他们抢了去!”
薛蕤将财物粗略划拨好,说道:“你说这些,我倒信你,今日若不是有贵人带路,我等是万万无法活着进来...罢了,以后我兄弟几人也不再做这种龌龊生意了,今日不妨多分给你老和尚一些,就算补贴你今夜冒险接济我们,日后我们就要往东南做大事去了!”
净尘将财物收好,而后问道:“大事?如今星海除了庞显的四巾乱政,还能有什么大事?听说庞显已有意在青州筹备登基,你二人莫非是要投庞去?”
薛蕤:“庞显短视,恐难成事。他不过只得了一藩四州,此时该一鼓作气直取中都,而后顺应民心,再图改朝换代之事;若无意天下,也该先示好其他三藩,认小伏低,而后离间挑拨,为星海做大争取时日。他若此时自大,贸然称帝,只会招来三藩同仇,天下人皆可兵进东南,讨逆伐庞了。”
净尘点头:“嗯,你我所见略同。我料你薛家兄弟日后定能成大事,他日功成,老和尚愿在平阳把酒以待!哈哈哈!”
薛毅:“二哥,还有一事。城中突变,那女子该如何处置?一路带着,恐怕露馅。我看,不如明日离开前,找点说辞,就留在这里,交给净尘处置。”
净尘笑道:“哦?哈哈,老和尚倒是久未开荤腥了,交给我便是,定叫她消失地悄无声息。”
忽听得门外窗下一阵窸窣,薛蕤耳尖,连忙示意他二人闭嘴,悄悄起身凑近窗前,骤然推开,惊起院中一只野猫。
薛毅:“二哥,你怕什么,我走前,已看着他们睡下了,这里是济善堂,他们万万也不会想到,老和尚是我们的人。”
薛蕤思忖道:“不对...此刻丑时已过,我还没回去,难道他们不会生疑?怎会安睡?你小子,偷溜出来,恐要误了我的大事!”
27. 净尘不净
薛毅不曾防备,只担心二哥安危,起身道:“二哥,我们快回屋就是!”
薛蕤想了想,摆摆手:“你先独自回去。若他们有异动,你便快快出来;若他们安睡,你自躺下。再个把时辰就天明,我守在外面才好。”
薛毅:“二哥,先前在客栈,你防着就罢了。这里是济善堂,他们甩不脱的。”
薛蕤还是摇摇头:“怎可小瞧他们。”
薛毅回房,挨个查看,一个没少,个个都睡着,并没有异动,便自顾躺下,不久便鼾声震天。如玉与敖起睁眼对视,指了指门外,薛蕤竟熬鹰似的蹲守在门外,今夜只能再次作罢。
待到破晓时分,薛蕤才在外敲门叫醒众人,他竟一夜未睡。
如玉故意问他:“昨夜回来已无事,为何还不休息?”
薛蕤笑道:“薛蕤一个粗人,怎配与公子和夫人同屋而住,三太保肯照顾我那弟弟妹妹,我已知足了。昨夜那客栈,已被紫巾军屠戮,所幸我们逃得快,可怜那掌柜和小二,白白丢了性命...唉,谁知随州竟也乱成这样!”
如玉心中气愤这虚伪,却也假装不知:“竟如此过分?!庞军自称为民起事,却怎又伤民!可恨!”
薛蕤却意在试探:“回想昨夜,那客栈只有我们几个新客,紫巾军好似真是冲我们而来?我想了一夜,莫非是公子进城防时的文书出了问题?被人特意盯了哨?”
如玉也想到这里,只料到段国舅会联手庞显,却不曾料到随州这么快就有动作。如今一众落在薛蕤手里,她不得不更加谨慎,依他昨夜与净尘所言,他与庞显倒是不同路。若此时与他交恶,于大事不利;若想去青州,倒可以借他助力,遂回道:“昨日的确是我大意,不该露出那往日在雾原军中行走时所用的文书,以至招来了仇家。”
薛蕤:“公子这仇家竟是庞军里的人?”
如玉:“那倒不是,庞军大概是受我那仇人蛊惑利用罢了,只是不料他们动作如此之快。”
薛蕤:“如此,公子打算往哪里去?”
如玉看了看他,回道:“我在青州有故人可投靠。”
薛蕤:“青州?怎就偏偏是青州?那可是庞军老巢,又远隔郢、越二州,前路只怕更加难走。”
如玉:“的确,本该早日动身,可眼下需救治三太保为先。”
薛蕤:“外面医馆已不安全。但此事不难,净尘师傅懂些接骨之术,我已请他稍后就来为三太保救治。”
如玉:“但你那妹子病得可怜,又该如何?”
薛蕤:“多谢公子挂怀。她与我们同行总是不便,我已将她交托给净尘,这里禅院清净,她也可留下慢慢治病,不碍事的。”
果然如他们昨夜商议的那般,如玉笑笑:“呵呵,也是,前路危险。”
净尘那老和尚果然不久便来禅房诊治彦卿,虽是道貌岸然的假僧人,但医术却是货真价实。接骨、揉穴、下针...一套诊治下来,耗去了大半日功夫,额上早渗出细汗来,颇是卖力。如玉起先还担心,但眼见着彦卿在他手下逐渐恢复了知觉,想起昨夜薛蕤说的话,薛蕤怎的倒是看好彦卿胜过那庞显?也不知,这算是彦卿的福气,还是祸患。
彦卿稍加活动,已可以轻松站起,众人大喜。
净尘又递上一小盒膏丸,笑道:“这是强筋壮骨活血之药,三太保还需日日服用,才能彻底康复,千万莫大意。”
彦卿不知他本性,拱手施礼:“多谢老丈妙手救治,感激不尽。”
净尘还礼道:“我佛慈悲,救苦救难,理所应当,三太保不必多言。”
薛蕤在旁问净尘:“三太保可能骑马了?”
净尘点点头:“诸节归位,已无大碍,近日多小心跌撞就是。”
敖起:“三哥,你初愈,不宜策马,还是与我同乘一匹才好。”
薛蕤回身禀奏彦卿:“如此,我们该马不停蹄,快快离去,此地不宜久待。”
逃过昨夜紫巾军一劫,今日又被他请来净尘救治,彦卿对他略增好感,点头应允。听如玉说那女子被留在济善堂,倒也合适,便不再多管,放心离去。
告辞净尘,六人四马,疾驰离开。薛蕤在前开道,薛毅则垫后,将四人护在中间,他两兄弟倒是真心追随。薛蕤识路,不久便行至一处密林,这才放心,回马道:“此处虽要绕些远路,但胜在荒无人烟,只是天黑夜行,诸位要多加小心。”
夜行,不过是抢时间罢了,但如玉却还有心事,趁机道:“诶,不差这一时半刻。我夫人这身子难免吃不消,三太保初愈,也不宜夜奔,不如今夜先在此处搭篷,好好休息几个时辰,我们只要天明快行,总能将路程赶上。”
薛蕤心道:天下豪杰,终究是因女子误事!却也无可奈何,只好笑道:“也罢,我兄弟二人这就去周围山间猎些野物来。”
如玉又拦道:“诶,你昨夜便未休息,怎好再折腾?论打猎,还是该由我们这些雾原人来做!你们只管在此地搭篷生火,先歇息着,猎食之事交给我一人就行!”
薛蕤本是云隐人,并不擅打猎,此时饥渴困乏,虽不放心,但见她留下三人,独自离去,也可信任,便放松戒备,笑道:“那就有劳公子了!”
如玉将敖起留下原地照看月红与彦卿,自己策马趁夜离开,一路狂奔,绕回济善堂时,天已完全黑下。趁黑翻墙而入,直奔净尘那老和尚的禅房窗外猫去,透过窗隙,果然见到那女子静静躺在榻上。净尘不在,如玉干脆趁机溜进,摇了摇那女子,仍是无法动弹,这倒是不妙,还是要想办法先让她能走动起来,又或者,先将净尘收拾了。忽闻得一阵脚步声,如玉急忙躲进香案之后藏起。
来人正是净尘,只是他今夜却未披僧袍,俨然俗家装扮,喜不自胜走到榻前,拨弄了几下那女子,擦嘴笑道:“这云隐秘制的散筋丸倒是厉害,只可惜我碾碎了薛老三那几粒药丸,也没能闻出配方来...罢了,再不办事,只怕小娘子你醒来,不如今夜我们就洞房花烛!”说罢,直扑榻上,却被人从后一记闷棍敲晕。
好一个假和尚!如玉恨不得杀了此人,却又觉得便宜了他,便将他蒙眼捆好,吊在房檐之上。
处理好净尘,如玉总算放心,先用剑去挑开那女子的头罩。
“啊...怎会...”如玉再无顾忌,一剑划开,瞬时露出那女子煞白却依然俏丽的一张脸来,竟是熟人,如玉凑近替她解脱绳索,急道:“拓跋英,拓跋英!醒醒!快醒醒!”
拓跋英却还在那散筋丸的药效之中,哪有什么反应,纵是被如玉泼了一脸茶水,也没弄醒她。如此耽搁下去,只怕又引起薛蕤怀疑。索性将一碗茶水泼在净尘脸上,又赏了他几巴掌,先将净尘弄醒。
净尘清醒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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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觉四肢离地腾空,找不准平衡,头越发晕晕沉沉,眼皮又被黑布蒙住,半点光亮不透,更不知身在何处,为何人所擒获,支吾开口道:“施主...姑娘...女侠...你是不是醒了?我...你误会了,是我从那薛家兄弟手中将你救下来的,你不能恩将仇报啊!你放心,我...我是个和尚啊,绝无非分之举。”
呵,可笑。
如玉以细音女声斥道:“还敢骗我!若不是我醒得及时,岂不要被你这假和尚误了身家清白!我定要将你们一个个千刀万剐!”
净尘吓道:“这真是冤枉了,分明是那薛老三喂你的药,我研究了大半日都没找到配方,更无从给你解药,正发愁,不信,你去后厨那花盆下,都是我碾碎的药丸渣,我真是有心帮你才研究那药的。你要找人算账,也该找他们薛家兄弟啊!”
如玉:“放屁!你研究那药丸,无非是想要配方,留给自己日后好用!我早知道你们是一路人,你还敢骗我!今日我就为那些被你骗进断龙谷枉死的人报仇!”
净尘听说这话,急出一脑门汗来:“冤枉啊,劫财杀人的是那薛家三兄弟,老和尚手里只救人,从不害人啊!”
如玉:“哦?我凭什么信你的鬼话!”
净尘挣扎道:“真的,真的,我只是将那些肥羊送出去,近来也早已洗手不干了。至于他们出去以后,在茶棚喝了什么茶,在五道弯死没死,全与我无关啊!这...这怎能算到我头上?总不是我带他们出去,他们也会找旁的歪门邪道逃出去,总是要走上那条路啊!最后一程,由我这老和尚送他们,也是他们的造化了!”
大言不惭,真是叫人恨得咬牙。
如玉骂道:“狗屁和尚!到底有你一份!五道弯那些冤魂总要记你一笔!”
净尘竟哭道:“唉,老和尚句句属实!我本就是谷中僧人,那薛家人突有一日闯进谷中,我看他们伤兵老弱,实在可怜,便将他们留下。谁知他们竟赖着不走,薛老二最是精明,与我时常外出采药时,便被他发现了这断龙谷的奥妙。外人只知断龙谷从上而下要经过十三道急弯才可入星海,却只是身在其中不知全貌的错觉罢了,那断龙谷实际是鱼骨走势,五道弯才是离星海最近之处,只不过崖高陡峭,前人多驾马车,宁可继续向山腰绕行,盘旋往复而下,不肯冒险直入,久而久之,后人都跟着多走了后面八道弯。八道弯虽是徒劳无益,却叫薛蕤生了心思,他在七道弯设寨,五道弯设伏出星海之人,九道弯设伏入星海之客,无论进出,都是在行过八道急弯之后,人困马伐之际下手...我见他屡屡得手,也曾劝他收手,可他竟将我赶出谷来,又塞以金钱,花花世界叫老和尚动了凡心,这才失足成恨呐,但若我不做,他们也定杀了我!我实在是无路可走,被逼无奈!”
不听不知,听完却后怕薛蕤之心。
如玉三两下挑断了净尘的脚筋,斥道:“我今日饶你一命,但需断了你这双脚,叫你再不能带路引人;留下你一双手,是为让你日后还能救人赎罪。你若还能多活几年,也该用心研究如何给自己生筋再造,这也算杏林正道!”
净尘虽彻骨巨疼,却信誓旦旦:“必定,必定,女菩萨饶我!”
如玉背起拓跋英,直到走出门外,仍听见净尘在内发誓请愿,连声饶命。唉,可恨他先入佛门,后堕红尘,纵是深谷参禅,不敌人间试炼!
28. 张家贵女
如玉归来时,正瞧见彦卿与薛蕤两人在火堆旁相谈甚欢,想到拓跋英的遭遇,不忍相告。
敖起上前接过她手中一只野兔,轻声问:“办妥了?”
如玉点点头,而后朝众人大声道:“此间道路不熟,才猎得一只野兔,却差点迷路,实在羞愧。”
彦卿在火堆旁远远招呼道:“包袱里有些干粮饼子,也能充饥,你别再乱跑了,这路我们又不熟悉,别再走散了。”
如玉心道:他若知道那女子是拓跋英,哪还能坐得住。
而后两日,在薛蕤带路之下,几人翻山越林,总算有惊无险,跨过郢、越二州,抵达青州城外一座山中古刹。
薛蕤:“这天龙寺往日也曾香火鼎盛,现今遭逢战乱,也不知里面情况如何。不如你们先在此休整,待我与薛毅前去打探一番,再定夺是否今夜借宿于此。”
彦卿这一路,与薛蕤交谈至深,已早忘了自己是因谁受伤,俨然对薛蕤大为改观,欲与他同往天龙寺,却被如玉叫住:“你我不明青州形势,莫要再去招惹是非,徒添薛二哥的累赘。”
彦卿听言,只得留下。
薛蕤与薛毅下马,步行而去。
彦卿回头问如玉:“唉,何需那样说我。薛蕤他机智过人,怎会任我涉险。多亏有他,郢、越二州不知省去我们多少麻烦。”
如玉:“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他们毕竟是山匪,这一路跟你来此,你也该警觉些,不如想想,入了青州,该如何对他们?”
这话倒是实在,莫说等入了青州,就算现在,他也不好过河拆桥,撇了薛家兄弟二人。
......
天龙寺脚下,山路崎岖间,一顶四抬官轿缓缓行过,前头两个衙役装扮的护卫引路。薛蕤眼尖,忙拉住薛毅藏在一棵大树之后。
其中一名衙役朝轿内禀道:“老夫人,小姐,前面山高路陡,坐轿不稳,需您二位下来走几步了,等翻过了这段山头,再上轿吧。”
轿中缓缓被人搀下一位老妇,这老妇虽净面素衣,却体态雍容,慈眉善目,定是青州某户深宅高门出身;老妇身后跟下一名婀娜少女,倒叫薛蕤看呆了眼,这少女正是云鬓花髻、柳眉杏眼、红唇白肤、软腰旖旎。只听她咯咯笑道:“祖母,您怎么比我还心急,也不等我先下来扶着您,真是叫父亲给说准了,出门在外不怕我走丢了,倒要我跟住了您!”
老妇也笑道:“诶,莲儿,你父亲素来胆小怕事,全像你那早死的祖父,倒没有我半分气性!还好你生得像我,哈哈,你我祖孙二人早就该出来透透气,憋在家中都要憋出毛病了!我看后面几步路都不要这轿子了,我们祖孙就当踏青,一路走上去吧!”
少女巧笑,搀住老妇,并行上山。
薛蕤在树后惊慕道:“也不知这是哪家青州官眷?我若娶妻,当娶此女!”
薛毅亦惊艳,却不敢有僭越非分之想,说道:“二哥,你我草民,哪配入这样人家的法眼?我看你是说梦话了!”
薛蕤却不以为然:“今日草民,他日未必。此女命贵,我若娶她,定当凌云。”
薛毅:“我只佩服二哥,二哥看上的,定是好的!待会儿我们去那寺中,问问香火来自何人,便知她是哪家的小姐了。”
两人尾随入寺,天龙寺中虽香火远不及往年鼎盛,却仍是佛家清修之地,倒可见那庞显自知杀伐过重,也敬佛畏佛。待老妇二人敬香叩拜之后,薛蕤前去问询那僧人,才得知方才遇见的那少女原是青州淄县知县之女,芳名张宝莲。薛蕤默默记在心中,拜别僧人,将薛毅留在寺中商谈借宿一事,自行下山接应三太保众人。
寺中夜宿,如玉同自己人商议道:“明日进了青州,艰难万险,我们需重新打算。朝廷不知青州实情,州衙只怕早已都是庞显的人,皇帝册封的知州之位,我等恐怕已难坐实,倒不如干脆不做,以免像随州那般被四巾军围堵,反倒被动。明日入城,我们便兵分两路,我与月红继续扮作寻常夫妇,前去淄县,但愿能抢先在段国舅之前赶到。彦卿与敖起,你二人前去州衙附近,牵制庞显耳目,为我与月红多争取时日,千万不要与人硬拼,只等我与月红会和,便一同尽快离开此地。”
彦卿听出不寻常,问道:“先前我便疑惑,今日你也该说了,此行究竟为何?任命知州剿庞,义父怎会只让我们几个跟着你?该千军万马拉过来才是!可见任命并不是首要。到底何事引得段国舅与你们去那淄县?我们两个男人也该知道在州衙该如何协助你们两人。”
月红前去门口守着,未见有人爬墙,回身点头。如玉方才将玉玺一事说出。
彦卿惊问:“难道那日你骗我去收拾方公公,也是因为...”
如玉:“诶,那日的确也是为了替墨公子解恨!不全算骗你,告诉你太多,只怕你也藏不住事。”
彦卿笑道:“哈哈,行啊,我藏不住事?”
敖起跟着点点头:“三哥,你不仅藏不住事,记性还差,就说那薛家两兄弟,你早忘了他们对你做的那些事吧?”
彦卿:“唉,我自然没忘,一码归一码,断我手脚的是他们,救我手脚的也是他们啊,扯平了嘛,何况这一路都是他们两兄弟帮忙,我们才能安然赶到这里嘛。”
敖起无奈:“三哥,你怎能这样算呢?”
彦卿挥挥手:“大丈夫,何必计较那么多,我看他倒也是条好汉,到底不过是这世道逼人罢了!唉,你们放心,淄县这事关系义父与我们雾原军的安危,我知轻重!”
敖起见说不动彦卿对薛蕤的看法,只好作罢。
如玉却想到一个人,慎重问道:“彦卿,若明日有人要杀薛家兄弟,你当如何?”
彦卿:“何人要杀他们?若是庞军,我怎能见死不救?他毕竟也算这几日追随于我,我该照应一番呐。”
如玉皱眉,不过几日功夫,薛蕤便吃定彦卿个性!彦卿性情豪爽洒脱,自然不是薛蕤的对手,唉,如今哪怕是自己与敖起动手伤害薛家兄弟,彦卿都未必能忍了...幸亏明日她能赶回,倒能鞭醒彦卿。
彦卿突然焦急担心起薛家两兄弟的性命了,见如玉不答,追问道:“你知道是谁?谁要杀他们?你和敖起?哎呀,依我说,放过他们吧,我进了城,自有办法甩了他们,各走各路就是了,何至于赶尽杀绝呢。”
如玉叹气,试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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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何办法?这一路,他少睡,为的就是防着我们甩脱他二人。在荒山野林,你尚没有办法脱身,等进了城,人多眼杂,你更能如何?”
彦卿无言。
如玉:“明日看他们的造化吧,是他们与别人的仇怨,也不是你我该插手的事...你莫到处多嘴多手,以免日后对不起人,后悔不及呢。”
彦卿:“怎么,我认识的人?”
如玉不再多说,转身躺下歇息,敖起也懒得再同他多说,瞪眼守在他身边,不许他移动半步。唉,可怜彦卿,往日欺负敖起年幼,这一路却被敖起当成小孩看管,真是颜面全无了。
次日早膳,彦卿心不在焉,敖起低头对月红嘀咕道:“三哥太藏不住事了...”
月红笑笑,悄声回道:“放心,待会儿有人来收拾他!”
下山途中,众人牵马步行,树高草盛,彦卿更贴在薛蕤身旁,左右扫望,他已恢复体力,自认可以护薛蕤周全。马上入城,薛蕤与薛毅也不再似之前那般前后警惕,快行于前。
行至半路一处拐角,如玉、月红与敖起故意慢慢落下,与薛蕤、薛毅、彦卿拉开距离。
正是此时,忽听得树上传来一阵疾风呼啸,还未反应过来,空中便划过一道银线,结实一鞭子抽到薛蕤脸上,薛蕤左颊顿时吃上一道血印,皮开肉绽,而后更被这力道掀翻倒地,挡住面门,欲朝路旁草地翻滚藏身。
趁此时,又一鞭子回旋,抽在薛毅背后,将他朝前卷倒,吃了个狗啃泥,门牙也摔去半颗。
彦卿防备不及,却被那鞭子刻意绕开,并未沾身,只好朝树上大喊道:“什么人!要杀他们,先问过我!”
那鞭子似乎抖了一下,调头朝彦卿脚底拎过,彦卿低头躲防,那鞭子一扫而过,他却瞧出眼熟来,但又觉得不可能...迟疑间,听到薛蕤在路旁提醒:“她在树上!三太保小心!”
高树上跳下一黑衣蒙面女子,站在薛家两兄弟中间,将手中一条鞭子甩得步步生风,左一鞭右一鞭地朝薛家两兄弟身上甩去,打得两兄弟卧倒在地,叫苦不迭。
彦卿越看越纳闷,站在一旁傻了一般,想起昨夜如玉的话,心道莫非真是她?她怎会在这里?又为何对这两兄弟这般痛恨?想拦她,又不敢多嘴。
薛毅吃不住苦头,已鞭晕过去了,不知死活,只剩下薛蕤抱头硬扛,嘴上连连喊道:“三太保救命!”
彦卿终于硬头上前,那女子担心误伤,急忙收手,却还是扫到了彦卿肩膀,本能凑近彦卿肩旁关心,旋即又害怕被看出似的急忙跳开。她这举动却叫彦卿确认了身份,彦卿护在已缩成一团的薛蕤身前,替他求饶道:“再鞭打下去,真要出人命了!你这又何必,我一切好着呢!”
那女子愣了愣,封彦卿还以为她是来替他打抱不平的呢!唉,空有一个潇洒皮囊,识人却是眼瞎!欲上前接着鞭打,却又被彦卿步步挡住,彦卿背对薛蕤,朝她小声唇语道:“够了...够了...你心疼我,我知道了...他也没那么坏...其实他...”
拓跋英知他已看出自己,但还是笨蛋一个!气得一鞭子又甩在趴在路边的薛毅身上,这才收鞭离开。
29. 梁上君子
以彦卿轻功的恢复,自认可以追上拓跋英,却被拓跋英朝后一鞭,犀利打退,彦卿这才意识到她似乎被自己气到,可她难道不是为自己而来么?来了却为何要蒙着面,既已看出来了又为何不许他追上,这到底是要他如何做才好,只好眼看着拓跋英又消失在山中。
薛蕤刚才不过硬撑,见三太保赶走了人,这才松了气,厥了过去。
薛家兄弟各倒一边,生死不明,彦卿一脸愁苦赶回两人身前,叹道:“唉,这...都怪我...”
这时,如玉三人才拐过弯路而来,掐准了时间似的。
彦卿看了看他三人的脸色,气道:“你们都知道了!可...她不至于下此狠手啊!”
还好动手的是拓跋英,若换作别的,只怕彦卿要替那薛家兄弟报仇了。如玉笑笑:“你一向聪明,怎么到了拓跋英的事上,就成了个笨蛋呢!她已动了狠手,你还不明白?”
彦卿:“唉...早明白了,我知她心里有我了...她何须不好意思,蒙着脸我也认得她那鞭子啊...可就是下手太过...”
敖起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再不理。
月红却支招道:“哈哈,我看人家拓跋英做得对!三太保你若看不过眼,将他们两兄弟送回天龙寺,留下陪着他们两个养伤去,我们三个先进城就是了。”
彦卿自知被月红揶揄,却也不忍对薛家兄弟见死不救,讪笑道:“我先将他们送回天龙寺,交给方丈再进城与你们汇合。”
如玉给他留下一匹马,三人离开,先想办法进城,各行其事去了。
彦卿则用马驮回重伤的二人,交给天龙寺住持僧人,安顿照料之后,不等薛蕤醒来,留下一封信,便匆匆离去。
敖起已在知州州衙旁寻得一间小院,接应到彦卿,笑道:“哟,舍得回来了?还以为你要陪着他们养好身体才肯来呢?”
彦卿自嘲道:“连你小子也打趣我?好歹跟我一场,我也算对他们有始有终,堂堂大丈夫,怎能做那鸟尽弓藏之事呢?”
敖起:“唉,三哥,你是当了大丈夫,可那是人家拓跋英成全的你!你呀,这次真是欠了拓跋英一个天大的人情还不知啊!”
彦卿正一路琢磨这事:“到底她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她又怎么知道我们这一路上的事?你可知她现在哪里?你们几个又为什么要瞒着我?”
被问了一连串,敖起连忙道:“三哥,我知道的也就这一点,这事啊,还是得问你的玉公子。”
彦卿:“嗨,我倒是想,她不是和月红奔淄县去了么!”
敖起摆摆手,无可奈何。
彦卿心里记着正事,只好将拓跋英与薛家兄弟的事先放下,说道:“等天黑,我们便进那州衙探探。”
......
如玉与月红两人,快马加鞭,趁天黑前赶往淄县。
月红胆壮,不过在雾原学了几日骑马,沿途偶有机会练习,到今日竟已敢独自策马,速度与如玉不相上下。如玉却仍担心她,不断回头嘱咐,惹得月红厌烦道:“哎呀,不要回头看我,骑马不过就是那几个关窍,我早摸清了!我们雾原女子,绝不拖自家男人的后腿!”
如玉不禁偷笑,月红入戏倒真,故作当家公子状,在前吆喝道:“好娘子,跟紧了!”
青州富庶,其中淄县背山临海,地势得天独厚,更是鱼米之乡。沿途街市商户照旧经营,蓝巾军持棍来往巡查,民生治安竟与随州的平阳镇简直天壤之别。
如玉二人前往街边一间成衣铺子,各换了一身当地衣着,顺便与那衣铺掌柜打探:“掌柜的,你们淄县民生景气,倒是与别处大不同,难得啊!”
那掌柜慨叹道:“唉,两位客官是远道而来吧?这都要感谢我们张知县...”
如玉:“张知县,您说的可是张守正?”
掌柜笑道:“哈哈,难道还有别个?自打张知县来这淄县为官十几载,我们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他没判过一个冤假错案,没拿过百姓一针一线呐...就算外面的人都说张知县是因为贪生怕死才会献城,我们却不信!他是真心为民,和庞显谈妥了条件,才降的城,不费一兵一卒,保全了咱们一城百姓啊。人家张知县可是顶着连累九族的罪名,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是贪生怕死之辈!”
如玉应和着点点头:“的确。不知谈了什么条件?”
掌柜的指了指街上的蓝巾军,回道:“喏,这些都是咱们的兵勇,虽穿着庞军的衣服,却都是咱们自己人。”
如玉悟道:“哦,献城但要求自治!你们这张知县倒真是敢说敢做...可这里为什么只有蓝巾?”
掌柜的笑道:“你们不知道?庞显的蓝巾军专管河湖海道,淄县临海,自然是蓝巾军。其他三色不得入城,这也是张知县当初对那庞显开的条件。”
如玉疑惑:“如此献城,等同不献,庞显竟能同意?”
掌柜的嘘声道:“诶,那庞显本就是星海盐商,素来重视河道运输。如今他有意在青州称帝,也是看中青州水道便利,进可西攻都城,退可守海自足。如今星海各州庞军都在加紧修渠通河,这全都要靠我们淄县祖辈流传下的通渠手艺。”
如玉:“原来如此,这淄县东临大海,就算自治也是块飞地,对庞显称帝毫无威胁,但他却能交换出淄县劳力替他修河建道,这对他却是重要。”
掌柜的:“可不,近日啊,搬到我们淄县的富户越来越多,能有这青州独一份的自治县,全是我们张知县的功劳!二位客官莫非也打算搬来?不如趁早快去县衙排队,先登了记,有了批文,才能就地置屋呢。”
依掌柜所说,这张知县倒是一个有才干的好官,自治管理也颇有秩序。
两人赶到县衙外,已是天黑,却见到仍然大摆车马长龙,若这样排下去,只怕前面的路都白赶了。
月红:“他总不至于每夜就这样住在县衙里?一个知县小官,竟能做到这样,也真难得。”
如玉:“这倒是个赚钱的门路...若他是个贪官,这一条队伍就能让他赚得盆满钵满了,哪舍得休息?”
月红皱眉道:“不能吧?那掌柜不是说张知县清正十几年么?人家彻夜辛苦就不能是体恤民情么?”
如玉怀疑道:“淄县富庶又安逸,他这样一个人才,怎会十几年都没有官场高升?除非他不想。此虽是小县,却是天高皇帝远,自在又逍遥,这样的神仙日子,就是我,也不想高升别处。”
月红:“诶,怎能?我信那掌柜的话。”
如玉摇摇头:“夫人纯真,但人心不简单,我们总要先眼见为实,走!”
月红好不容易排好了队,却被如玉拉走,疑惑道:“天都黑了,可是要去投宿?”
如玉:“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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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投宿!”
两人到了县衙附近一处官邸后园,如玉先翻上墙头,拉开了门闩,将月红从角门接进。
月红疑道:“这是哪儿?”
如玉嘘声道:“应该是张府...刚才县衙门口有个拎饭盒的下人进出,能让衙役凭一张脸就放行的,还能是谁家的下人?这里离县衙不远,此处建府该也是为了便利公事的。”
刚才只顾着排队,倒是没有留意旁人,月红对如玉的细致更钦佩些。
两人摸黑探入,这张府廊道古朴素雅,后园并无太多山水修饰,甚至杂草丛生,任意生长。绕过后园,前院也不过两排矮房,简单平常,甚至不如一些商人所居门户。透过窗缝探望,有限的几处房屋内摆设的,也尽是些书籍卷轴与水墨字画,桌上也不过是摆些花鸟鱼虫,并无金器玉石等其他,看起来倒真是清正文雅之家。
月红轻声道:“你看,他真是个清官。”
如玉不言。
潜行至最尾一间小屋,景象风格却突然不同,内里雕梁画栋又富丽粉饰,桌上金银首饰任意摆放着,看起来似乎是个小姐闺房。如玉笑道:“呵呵,这才是富庶之乡官家小姐的派头。”
“什么人!冬秀?你听见声音了吗?”轻纱罗帐之内,惊坐起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子。
榻边小凳上,一个小丫头端着烛火,急忙凑上前,正好映出一张娇俏的容颜,如花中牡丹一般。这女子虽是披肩淡容、素衣裹身,却仍难掩其自身的明媚艳丽。
“小姐,没人呐,老爷还在衙门里办差,老夫人在前头诵经。”冬秀还是个小丫头,吃饱了晚饭,正赖坐着,此时天黑,才懒得出门瞧望呢。
“死丫头,我明明听见屋外有人声。”那女子索性穿衣离榻,嘴里虽骂着身边的小丫头,却也纵着,独自起身凑近窗前去听。
小丫头冬秀不情不愿:“哦,我知道了,定是大福哥刚去县衙里给老爷送了饭盒回来。”
那女子再未听见声音,便也信了,回身自言自语道:“今夜总觉得心慌,父亲连日晚归,也不知那些衙役能不能打起精神。那些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早该来了...唉,早来早好,拖得越久越叫人心慌。”
冬秀憨直:“小姐,都有哪些人要来咱们家?”
那女子回道:“你不知道才好。原先该是只有一拨人,拖到今日,只怕不知有几拨人了!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祖母这几日诵经拜佛,直到父亲回来才肯入睡,她不说,我却知道她也是担心的...但愿我张家此次能逢凶化吉,大吉大利...我到前面看看祖母,祖母不喜欢人多,你就别跟去了,若困了就自睡去,也不必等着伺候我。”
这女子倒是个口硬心软的性子。
前屋佛堂烛光明亮,香火浓郁,虚门半掩。一老妇正在蒲团之上,闭目凝神,手盘念珠,打坐诵经。那女子悄然入内,不动声色,伴在老妇身旁坐下。
逐渐夜深,后园却突然一声锣响:“抓贼!抓贼啊!”
月红与如玉刚才在那女子闺房外逃脱,正躲在佛堂房梁之上,小声道:“我们已进来藏着许久了,他们怎么才喊?”
如玉也奇怪,她二人无处可逃,躲上房梁时,也并未惊扰梁下那老妇。那老妇纹丝不动,自顾念经,也未曾离开过。
如玉俯身道:“只怕是他们也跟来了...”
30. 祖母嘱托
随着火光四起,张府闹贼一事迅速惊动了不远处的县衙。
如玉与月红此时不宜露面,正欲逃出张府,却恰好从高处瞧见着一众衙役与蓝巾军从四面八方往张府围来,只好又藏回原处。如玉心道:看来张府周围早有暗哨,与县衙互通有无,可先前为何不见有人阻拦她二人呢?
佛堂内诵经的老太太停了下来,对旁边女子笑道:“莲儿,从今日起,我就将你爹交给你了。他这半辈子小心钻营,呵呵,到头来不过也是竹篮打水一场。”
女子扶起,问道:“祖母,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外面早有父亲安插的哨卫,街面上的蓝巾军也都是自己人。此事只有我们祖孙三人知道,今夜这贼人还不知所来为何,我们先不必自己慌张。”
老太太起身离席,摇头道:“你所言不差,只是今夜却来了两拨人...看来,我张家嘴严,京都却未必。”
女子也惊起:“两拨?”
老太太拣起拐杖,将女子护在身后,朝梁上笑道:“二位来客,在此地听老身念了这许久的经文,想来也是信佛之人,何不下来一叙。”
如玉替月红系好面巾,两人跳下屋顶,吓得那女子后退了几步,却也并未惊叫。
老太太对她二人上下打量一番,笑问:“郎君与姑娘深夜入我张府,是来寻人,还是寻物?”
如玉躬身致歉道:“我二人潜行至此,为寻张知县,并取一样东西。只因今夜人杂,身份有碍,不便露面,这才隐身于梁上,不想还是惊扰了老夫人,后生得罪了。”
老太太笑道:“恐怕不是你们不便露面,而是那物件不便露面。”
如玉听这老太太的意思,似乎并不打算隐瞒玉玺一事,但这等事又为何轻易与自己说出,不解道:“今夜府中来客不只我二人,为免失窃,还请老太太多加防范。我二人是友非敌,愿留在此处,任凭差遣。”
老太太:“我可信你?”
如玉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官牒,正是朝廷所颁青州知州之令。
老太太看罢,点头道:“朝廷用人倒是懂得算计。我也曾有幸见过你家老将军一面,他眼疾可好了?”
如玉回道:“并无眼疾。”
老太太交还文书,大笑道:“哈哈,是我老糊涂了,应该是耳疾?唉,是哪只耳朵来着?”
如玉笑道:“右耳,如今仍是不能向右翻躺,时有晕转,所知之人不多。”
老太太满意的顿了顿拐杖,看了看身旁女子,吩咐道:“待会儿我要出门一趟,你留下接应你爹。厨房角门外,已为你们备好了马车,大福已守在那里,你们当快快离开,不可贪恋此处财物!莲儿,日后往何处去,千万不能听你爹的,你要学会自己拿主意,若拿不定主意,可以跟着这位小郎君。”
女子不解:“为何要我听他一个外人的?祖母你这时候还要去哪里?我陪你!”
老太太叹了口气,回身对如玉说道:“我信你家老将军,还请二位多多照应我张家儿孙。他日若有祸事,可弃我儿,但求保我孙女宝莲一条性命!”说罢,疾步离开,将门扣住,在家丁掩护下,朝佛堂后奔去。
门从外反锁,宝莲叫不开门,心急而哭,回身求如玉:“公子想想办法,我祖母从未像今夜这样。”
如玉试了试,这佛堂门窗严实,榫卯紧扣,一时推撞不开,可恨自己到底不是男儿力气,问道:“你父亲若回府,是不是先来这佛堂?”
宝莲梨花带雨,点头道:“是,出了事,自然先来看祖母。”
如玉明白了些:“你祖母用心良苦。”
廊下零星几具家丁尸体,而后园中,数名黑衣人与街面上先赶来的蓝巾军正在缠斗。此地蓝巾军多是淄县当地民勇,招式武器皆平常,不过人多势众才勉强支撑。张老太太看了一眼这被围住的那些黑衣人的招式,不免惊道:“竟然引来了沙月人!唉,今夜恐再难回来,罢了,老身就此去了!”
后门大开,张老太太撇开拐杖与佛珠,登身上马,带着身后两名家丁,三人骑马跃门而出。马儿嘶鸣踢踏,惹得那几个黑衣人注意,误以为是张府人携宝逃离,更急着奋力拼杀。不久,在蜂拥而上的蓝巾军中杀出一个豁口,朝门外飞奔追去。
张守正带着衙役匆匆从正门闯进,一班衙役随着蓝巾军,也朝后门追杀而去。
佛堂门被打开,张守正急问:“莲儿,你祖母呢?”
宝莲大哭道:“爹,祖母已先走了...”
张守正:“刚才...带人冲出去的是你祖母?!你...你怎么没拦住她!”骂完,转身要去找,被宝莲哭着抱住。
宝莲已明白祖母所为,此时更不能让祖母失望,大哭道:“爹,来不及了!走吧!祖母已为我们备好了车马,让我们不要贪恋此间财物,以后再也不要回来!”
张守正反应不及,愣在原地。
如玉一掌击中他颈窝,砸晕了他,而后对宝莲歉声道:“你父亲再犹豫下去,那些人回来,我们就走不出去了!”
三人手忙脚乱,将张守正驮到角门,正瞧见先前往县衙送饭的那人,原来他就是大福。
大福见状,连连催促:“小姐,快!快!快!”
马车趁夜快行。
宝莲抱着父亲,不禁问大福:“大福,你早知道了?”
大福:“老夫人前几日就安排好了,小姐,我们今夜就出青州!”
宝莲:“可...我祖母...她有没有说去哪里汇合?”
大福不语。
宝莲哀求:“至少,你知道祖母往哪个方向去了?”
大福不忍心,终于说出两字:“海边。”
海边正是出青州的反方向,宝莲痛哭。
如玉在旁劝道:“张姑娘,今夜万万不可出青州。”
宝莲呜咽道:“公子可有办法救回我祖母?”
如玉看看车内其余三人均不会武功,此时若离开,万一遇险,只凭月红,何以应对?只恨自己分神乏术,垂头不忍与她说实话。
宝莲哭求:“至少,至少帮我找到祖母的...”
如玉:“好,我答应你。但接下来,你们要听我的安排。”
宝莲点点头。
马车狂奔,离了淄县,直奔青州州衙附近一间挂着红灯笼的小院外,
敖起第一眼见到宝莲,惊为天人,偷偷问月红:“什么情况?你们不是取东西去了,怎么接回个天仙姐姐?”
月红拍了他脑门一下:“你是没见到她的矜贵,这等千金小姐,也是你能胡乱认姐姐的?”
敖起撅撅嘴:“明白,她是天上的仙,您才是我的姐姐。”
敖起与月红照应张家父女安顿,如玉则拉走彦卿,急问道:“你浑身功夫可全恢复了?”
彦卿:“更胜之前!净尘那老师傅真是圣手一双,改日若叫四哥来学会这一套接骨术才好。”
如玉:“放心,那净尘跑不了了!问你正事,你们两人在此可查到些什么?”
彦卿:“自然,那州衙倒是奇怪,里面并无主事的,各处也似是空置了许久。偌大州衙,只留着几个主簿和仵作,在内整理洒扫,倒像是真为了等我们来赴任似的...”
如玉思忖道:“州衙近市,却不近河道,庞显定是早已弃了此处...你们可引出了什么人?”
彦卿打趣道:“人是没看到一个,杂鸟倒是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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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三路,你也不听听,这都快入冬了,外面还有布谷鸟叫呢!也不知是哪一路人的哨子,真够蠢...”
刚急急赶路而回,似乎的确听到外面一阵鸟叫声,初时不以为意,还以为是车马惊途,现在静下来细听,外面可不是鬼鬼祟祟藏着三路人呢?
如玉:“看来都到齐了。”
彦卿:“你推算得竟准了,外面乌糟糟来了三路,竟都等着别人先动手,我和敖起简直等得不耐烦!”
如玉后怕道:“你身子初愈,不能大意。所幸外面果真招来的是三路人,又个个都只想做黄雀,我们方才可以拖得一时。”
彦卿点点头,担心道:“明日又该如何?我们四人尚且要互相照应,如今还要带上他们父女两人...”
如玉亦皱眉:她四人自出雾原便疾行小路,并未受段氏暗害拖延,而后又遇薛蕤指路狂奔,沿途躲过了庞军抓捕,照此推算脚程,她们定能先于段立文而到淄县;又料段立文不会将玉玺一事透漏给庞显,而丞相更不会阻拦自己,她与月红今夜去往淄县本该轻松事成,谁知竟还是被几个沙月贼人跟上,段立文的人手怎会来得如此之快?她倒是有些看不懂段立文这一路的作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如玉却不想让彦卿过于担心,胸有成竹般回道:“事已至此,我们只能想办法在此先拖延些时日,或许可以撑到大哥赶来接应。”
彦卿却不放心,追问道:“都这地步了,你还有什么办法?万万不能再有事瞒我。就说今夜,你虽料准了这里,却没料到淄县的凶险,万一你与月红有什么差池,我还怎么回去面对义父与军师?”
如玉见他一脸严肃,解释道:“今夜淄县虽有点凶险,但也大有收获嘛。那庞显果然不知内情,今夜在此处也并未冒进,可见他也在审时度势。既然段立文可以拉拢他,我们难道就不能拉拢他?你说,太后与小皇帝,他会选哪个?”见彦卿放松些,如玉这才逗他:“再说,我哪有什么事瞒你?哦...你是不是还在惦记拓跋英?说起来,我也很好奇,她怎么会出现在星海?你日后若知道她什么秘密,莫瞒着我们才是,哈哈哈。”
彦卿不解:“她...怎么你也不知道?”
如玉摆摆手:“有些事,我也没来得及问。”
彦卿:“...什么事?”
说话间,宝莲提着小油灯披衣走出,冲如玉跪下磕头,小声哭噎道:“不知公子何时肯带我去寻祖母?”
如玉急忙扶起,劝道:“张姑娘不必如此,答应你的事,我自会去做。”
宝莲刚被扶起,却又跪下:“我祖母本是武将之后,年轻时也随我曾外祖父上阵杀过敌。今夜她引人出去,全凭着她年轻时的武艺,虽抱死心,或许侥幸...我只要闭上眼,总能听到祖母说她正在等我...我,我想...我知道我不该...”
如玉明白她的意思,重又扶起她:“等你父亲醒来...”
宝莲:“我父亲胆小懦弱,他并不知道那东西被我祖母安置在何处,让他自昏睡着就是...我知道你们也是为那东西而来,祖母对我早有交代。只要我父亲安好,公子帮我找到祖母之时,我愿助公子寻得那东西。”
如玉本想等她父亲醒来,天明再议。却不料此事关键,竟全在张宝莲一个娇软的女儿家身上。也就明白老太太临行前为何有那样的嘱托了:如遇险境可弃其子,但求能救其孙女宝莲一命。
想来,老太太了解自己儿子心性,担心他经不住搓磨诱惑,轻易交出玉玺反倒害了一家人,只有指望孙女宝莲扛住此事。宝莲若聪勇,可以此物周旋保全自己性命,其父便也或许能有一线生机。唉,老太太为子孙计,倒是用心良苦。
31. 小女儿家
宝莲今夜求救祖母心切,如玉自然理解。只是这小院之外的三路人马此刻之所以还按兵不动,全因庞显不知内情尚在拖延探查,只要庞显之人未先动手,段氏或丞相两方自然都谨守秘密等在其后。不料今夜事急,自己突然带张家马车而回,惊起院外布谷鸟声一阵,大约正是庞显的人已意识到淄县有猫腻,该已派人赶去张府查问了。此时这小院众人,在拉拢庞显之前,不宜再轻举妄动,迷惑得庞显一时便赚得安稳一时。
但这番计算,尚无法与宝莲讲明。可怜宝莲芳华年纪,只知此物要紧,却不知此物背后的人事复杂艰险。她想以此物为条件换得他人相助找得祖母下落,却不知如此勇直地曝露自己,反倒白白浪费她祖母的一番苦心。
如玉也不再扶宝莲起来,任凭她娇滴滴哭跪在身前,只做大男子状鄙斥道:“张姑娘,我体谅你一个女儿家心情,却也不能任你一哭告,就拿一院子人的性命冒险。你祖母本也要你们一路出青州不回头,她这样安排自有道理。你也莫说那些假话来诱唆我,一个哭啼啼的小女儿家能顶什么大事?你这话骗不得我,也再骗不得别的人。我定是要等你父亲起来商量,你莫再缠着我了!”
宝莲见眼前这公子竟不信自己所言,后悔自己不该情急哭啼,反叫他以为自己女子无用,擦去眼泪,腾然站起发狠道:“若不是为留下等我祖母,我何以乖乖听你的话,叫大福驾车赶来这里?我以为祖母在佛堂里认你的好,你便是个好人,这才央求你,不想你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呸!”说罢,转身径直要往外走。
如玉不料她变脸这样快,怎能任她不管不顾自己闯出去?只得故伎重施,从后颈下手,轻轻一掌便也将她敲晕过去。
彦卿在旁睁大了眼睛:“啧啧,好不怜香惜玉的一个伪君子!”
如玉白眼道:“我本就不是真君子。”
......
挨到天明,宝莲醒来,睁眼却见父亲正一脸悲怆守在自己身边。
宝莲惊起,急问:“父亲,是不是有了祖母消息?”
张守正已醒来多时,摇头劝道:“莲儿,你祖母只怕已凶多吉少,以后只有你我父女二人了。”
宝莲气道:“祖母早几日就让大福为我们准备了车马,又怎会一点不给自己计算?父亲怎能就这样轻易弃了祖母?”
张守正亦被戳到伤心处,悲恸道:“都怪我,不该贪收那些渔民的孝敬,招来这么大的祸事...”
宝莲不耐烦:“如今还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无论如何,我们父女今日该先找回祖母!”
张守正:“这...封公子已答应替我们去办了。”
宝莲:“呸,我们张家的事,何必指望他那样的人?我看,要趁早甩了这些人才是。”
张守正却不同意:“诶,封公子是受朝廷派遣,身后又有雾原军威名,可以震慑沿路其他别有用心之人,我们唯有跟着他,才能安然走出青州。刚才他已与我商议过,我已答应听他的安排,你莫坏他的事,万一惹恼了他,弃我们不顾,今后如何是好?”
宝莲想到祖母昨夜所说,今后凡事该自己拿主意,不免大胆直言道:“父亲为何总想倚靠他人?只要牢牢藏好那东西,他们总是有求于我们的!这天下早就四分五裂,京都那个小皇帝年纪比我还小,果真值得我们托付身家?纵我们张家人谨守本分,昨夜家中却还是冒出两路来抢,可见京都朝廷根本不可信。事已至此,那东西还何必冒险献去京都?自古宝物出乱世,或许天意要另择贤能!传言庞显要在星海称帝,我们可观其变数再择良主。未必出青州,父亲又何需听那姓封的安排?”
张守正不料自己的女儿能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急急拦住:“莲儿,你向来乖巧,怎能说出这种灭九族的混帐话来?就是你祖母听了也要动家法!你祖母去了,也还有我在,你不可再动这出格的心思!”
宝莲不服:“祖母准我有自己的主意!”
张守正舍不得责骂,又爱又气,只能吓唬女儿道:“莲儿啊,你可知雾原军都是些什么人?你当他们跟你在青州见过的那些中都军、四巾军一样?你年纪轻,不知底细,雾原军若有一日踏入星海,必是个个以一敌十,杀人如麻。尤其那个封公子,你小瞧他,却不知他十三岁便已在北疆沙场对阵羌厥,如今在他统帅下的雾原军,威名之盛,更胜先辈。所幸他们封家世代忠臣,否则,若他知道你存了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你我二人只怕活不过今日。”
淄县远在东南沿海,宝莲对雾原军知之甚少,张父如此一番形容,确实有些效果。
宝莲嘟囔道:“若真是那般忠臣,怎不见他率军剿庞?他只带了三两亲近,分明也是来抢东西...罢了,这些话,我也只对父亲你随口一说,自然不会对外人乱讲。”
月红此时闻声入内,送上一碗汤食,笑道:“张姑娘也醒了?”
张守正显然已与众人都见过,起身欲恭敬接过汤碗,替女儿回道:“小女娇懒,怎好劳动封夫人?”
月红却端碗绕开,催促笑道:“外面马已牵好,张大人该出发了,莫误了正事。”
张守正会意,急匆匆离开。
宝莲不由重新打量眼前这位封夫人,虽也算年轻貌美,却实在不够细致雕琢。既不通粉黛,也不矜贵衣着,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声名赫赫的将军夫人该有的模样,想来,做这样一个北疆苦寒之地的将军夫人,也真是没什么意思的。封夫人这般客气,也无非是为了替她丈夫寻得玉玺,自己又何必多让?便自然接过月红的汤碗,理所当然地畅快喝下,而后又将用过的汤碗羹匙随手交给月红,如同递给自己的丫鬟冬秀一般自然。
月红心道:这还真是个娇养的千金贵女,都落魄到别人屋檐下仰人鼻息了,举手投足却还这么小姐派头呢,活该她昨夜被如玉敲一下!
封彦卿已等在马上,见张守正出来,两人如约往街面疾驰,又惊起屋外稀稀拉拉一串鸟叫。
一个时辰后,如玉单骑从外归来。
敖起迎上,关切问道:“这么快?”
如玉点点头,回道:“他们本就猫在外面,不过和我换个地方说话。”
月红亦迎出来,担心道:“我们这一路自己遇险,尚不曾调用蛛蜂网,如今为了张姑娘调用起来,岂不从此引火烧身?”
如玉不以为然:“已堵到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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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若再不主动联络,只怕京都以为我们要生出异心了。家里还好?”
月红:“好的很。张姑娘说昨夜睡得不安,吃过早饭,又睡回笼觉去了。”
昨夜那般,今晨怎可能还睡得下回笼觉?不妙!
待如玉急匆匆掀开屋内帘帐,被铺之下蒙头盖着的却是换了衣服的大福,哪还有什么张姑娘?只见大福臊红着脸:“小姐她...我这...唉!”
月红紧随而入,见是大福披着女衣,羞臊地蹲在床边,大惊道:“屋里怎是你?你家小姐呢?”
如玉已来不及多想,急问:“她走了多久?”
大福支吾道:“约莫...半个时辰...”
敖起是未成婚的少年,自知不便闯进小姐房间,只在门外听着,正迎头被夺门而出的如玉结实撞上,便也跟上:“我跟你一起去找!”
如玉却急声将他推开:“不,你留下照顾他们!”
月红做了错事一般低着头,眼眶里已泛红。
敖起转头看到月红这般情状,倒真是走不开,只怕找回了天上的仙,又丢了自己的好姐姐,只好回身先安抚月红道:“姐姐不必担心,公子刚才不是已经调动蛛蜂了么,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回来了。”
不安慰尚好,敖起这一劝说,月红更觉得自己惹了祸,自己怎就连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都守不住?心中十分自责,嘴上却不免嗔怪道:“连你一个小孩子都知道男女大防,站在门外,可那张姑娘做事怎么就这般没个顾忌呢...我万万也想不到她会这样...我...”
大福一个男伙计,要不是小姐以死相逼,他又哪敢这么做,此刻早已羞臊得无地自容。
只有张宝莲,此刻飞奔在外,为第一次离经叛道,为第一次自己拿主意,为终于能够自己做主该往何处去,而感到激动昂扬!若今日找不到,她便找到明日、后日...哪怕最后找到的是一具尸首,她也要往海边找去!
此时她还不知道,她的人生早已走进了一座巨大的牢笼之中。
为能救祖母,为保护自己,张宝莲需要一件趁手的利刃。她要先回张府,寻回那柄祖母曾为她特制的袖刀,那袖刀小巧犀利,近日外出总贴身携带,夜里更藏在枕头之下,若非昨夜进佛堂不宜带刃,又从佛堂搀扶父亲撤离得匆忙,她也不至于落下这柄袖刀。
一夜过后,张府竟被庞显的紫巾军接管,沿路设防,旁人近前不得。好在昨夜逃出的那厨房角门偏僻隐蔽,尚未被紫巾军围住,府内所知人也不多,宝莲一身大福的下人打扮,悄悄溜进,倒也安然。
后园中死伤俱在,场面血腥,令宝莲胃里翻涌,难耐之下,躲在角落“哇”地一声,将早晨喝过的汤食全吐了出来。
“什么声音!”廊下的紫巾兵卫闻声起疑。
宝莲两腿发软,又被一吓,险些没了重心,跌倒之际被人从后捂嘴拽走,拉进柴房暗处。
“别怕,是我。”虽被这人环抱在身前,不见正脸,宝莲却识得这声音。
是昨夜那个两副面孔的伪君子,父亲口中那个杀人如麻的雾原将军...唉,大福怎么这样不中用,被发现的未免也太快了些!
32. 世本无主
宝莲此刻只觉得他也居心叵测,听着他在耳后压低的嗓音,联想到父亲所说,这人在战场不知葬送多少性命,不禁觉得后背生凉,竟本能试图挣扎。
紫巾兵卫还在外循声查找,如玉不敢大意,见自己报明身份之后,宝莲仍试图挣脱,料她还在负气,无奈只好仍先堵住她的嘴巴,用强将她按肩伏进柴垛之后的狭窄角落中。两人齐肩并蹲,难免耳鬓厮磨,如玉毫不避讳,但宝莲心中却起伏,闺阁千金何曾这般亲近过男子?偏这男子还长得俊俏干净,近看他的一双睫毛生得简直比女子还要魅惑,就连他的一双手也生得修长...若不是闻到他手中常握刀剑而留下的些微铜铁之味,她差点被这长相欺骗而忘记了恐惧。
外面的声音渐远,如玉转头低声问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宝莲恍惚看着如玉贴近的双眼,涨红着脸,默不作声点点头。如玉这才缓缓松开手,让她喘息。
宝莲:“你也是回来找东西的?”
如玉愣了愣,轻声一笑:“我来找你。”
宝莲也愣了愣,反笑道:“也对,你知道找到我,就能找到东西。”
如玉缓缓起身,如昨晚一般语气,摇头道:“你一个小女子哪担得起那么重要的东西,我只当你还在说大话。”
他空生的好看皮囊,却心底还是个看轻女子的寻常男人罢了!宝莲亦站起,不屑道:“你若不信我的话,又怎会来找我?”
如玉叹道:“你不告而别,害苦了我夫人。”
他对他夫人倒是极尽体谅。只可惜他那夫人虽良善可亲却也憨直平常...宝莲心中这般,总隐隐觉得一个威震北疆的将军,他的夫人也该有些非比寻常才是...罢了,何必对他的私事好奇起来!宝莲甩了甩身上粘带的草棍,正了正衣襟,虽一身大福的下人打扮,却仍自信有余,差使道:“来都来了,总要拿了东西再走,你跟在后面保护我!”
如玉撇撇嘴,张姑娘这娇蛮脾性,比起拓跋英,也是有过之无不及。
宝莲熟悉园中布置,迂回圈绕,水缸、门板、花盆、树木皆能躲藏,像早就趟过几遍逃命之路似的。如此绕过兵卫,近得房间,才发现各处屋内用具皆被掀翻损毁,这一夜如同被人抄了家一般。东西被翻找损毁便罢了,下人丫鬟也不见一个,紫巾军难道不是来抓捕昨夜那伙贼人,而也是冲着那东西而来?可庞显若知道,怎会等到现在才来?淄县兵卫衙役都是自己人,除非是昨夜的两拨人向外走露了消息!如此一来,庞显必仇视张家,星海便待不得了,也不知是不是朝廷有心逼她张家!
如玉在后催促:“想什么呢?快!”
宝莲正气这阴险摆布,想到他正是朝廷所派,气骂了一句:“好狠的算计,这是要逼我们一家无路可退!”
如玉以为她在骂紫巾军趁乱抢掠,同情地点了点头:“他们下手是重了些。”
两人猫进宝莲卧房,此间本有金银首饰,此时更是被几乎搬空,一间空房倒也不值得守卫,自敞开房门,不见一人。如玉仍担心有诈,好意绕前先进,被宝莲没好气推开:“还装什么!”
宝莲径自入内,也不心疼所丢之财物,直奔床榻被褥下翻找。如玉躲在门边朝外盯梢,不时回头看她所寻之处,也不知什么宝贝值得她特意跑回来找,但料想绝不是玉玺,那东西藏在家中就太蠢了。
那柄袖刀未镶任何装饰,并不值钱,对于长刀利剑在手的兵卫来说,一个短刀无非是破铜烂铁一块,怎会看在眼里?可宝莲翻遍床榻,也找不见那袖刀,简直要急哭。
如玉等不及,大刀阔斧替她将一床被褥掀翻在地,露出光秃秃的床板。
宝莲轻声道:“他们搬光首饰就罢了,何必连一柄短刃也不放过。”
短刃?她冒险回来只为一把短刃?如玉提剑向床板缝隙探去,或许被兵卫翻找之时已落进床板之下呢?刺剑之时,仿佛听到轻微女子哭声,以为是宝莲,随口安慰道:“何至于哭?再买一把就是。”
宝莲虽心急,却能忍着,突然反应过来哭声是谁,推开如玉,趴上床板,向缝隙下查看,惊慌问道:“冬秀?”
“小姐...呜呜...”床板之下缝隙那般狭窄黑暗,也就只有冬秀小女娃的身材能钻进去了!
冬秀哆哆嗦嗦,抱着那柄袖刀,灰头土脸地被如玉和宝莲救出来,涕泪横流:“我以为小姐你不管我了。”
宝莲自责不已,冬秀是家生子,自小陪伴左右,与亲妹妹无异,难得她机灵,躲过昨夜一劫,自己真是对她不住。只是愁坏了如玉,这哪是主仆抱头痛哭的时候,急忙捂住冬秀嘴巴:“都别出声,出去再说!”
冬秀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女娃,在床板下又惊又拍地藏了一日一夜,走起路来没有什么定力,刚走出房门几步路,就跌撞出了声音。
紫巾军一拥而上,宝莲倒是有胆,大喊大叫挥着袖刀挡在冬秀身前。如玉顾忌着她二人,力博一阵,终于扛不住重重包围而上的紫巾兵卫,三人被堵在一角,抽身不得。
那领头的紫巾兵勇不识得宝莲与冬秀一对仆从打扮的,却似乎认出如玉,高喊左右到:“你我发达,就在今日!”
不知彦卿那边是否奏效,只怕眼前这些兵勇还未有通知,稀里糊涂乱刀害人,如玉只得朝天吹了一声口哨。
屋檐之上,应声跃下数名蒙面人,个个身手矫健,瞬时围护在她三人身前。
如玉淡然吩咐道:“护我们三人出去,不得蜇伤他人性命!”
两方激斗,宝莲与冬秀紧跟如玉,死里逃生,闯出张府,却又招来街面上的一众紫巾军。为躲追兵,宝莲指路,三人奋力往后山奔逃。
山间枯枝杂草密布,冬秀无力,绊倒崴了脚,不想耽搁小姐逃命,在后哭道:“别管我,小姐快走,冬秀下辈子再来伺候。”
宝莲心中不忍,回头眼见追兵就要跟上山,难以取舍。如玉却二话不说,回身抽剑,砍去缠在冬秀腿脚间的的根须杂草,而后一臂将冬秀拎起,毫不犹豫扛在背上,虽还是不避讳男女,但有种理所当然的坦率勇武。
三人找到一处低矮石窝,弯腰藏进,屏住呼吸。这石洞似是野狐的巢穴,草甸粪便的腥臊之味呛人口鼻,生死之间也只能忍耐。
几个兵勇寻到此处,有个开口道:“他们不会躲在那狐狸窝吧?要不要翻翻?”
其他兵勇推怂道:“又臭又脏,要去你去。”
几个兵勇都嫌弃此处,只有先前那一个拿刀凑前,朝窝内胡乱扫刮。只怕被他戳中,如玉急中生智,将那堆臭熏熏的草甸推到洞口,刮得那兵勇刀力受阻,又粘得刀身污秽臭哄。
外边几人嘲笑道:“哈哈哈,你何必非要捅那狐狸窝?小心狐狸夜里去你家中寻仇啊,哈哈哈!算了吧,连我们都嫌弃,他们那些矜贵人怎么会躲这里?快往前追吧!”
那兵勇这才收手离开。
不晓得后面是否还有兵勇,也担心往前追去的兵勇再折返,既然此处安全,三人便相视一眼,各自继续忍耐于此。直到黄昏,兵勇搜山半日无果,陆续撤下,洞外才逐渐清静。
在臭味之中待久了,如玉已无所谓,颇自在地盘坐在臭哄哄的草甸上,俨然这洞穴已是她的一般。宝莲和冬秀却蜷缩一团,各自轮流踮着脚,四不靠的,吃劲得很,也不知怎撑得这半日。
如玉侧耳倾听一阵,小声说道:“似是走光了,我们出去吧。”
宝莲却不敢:“不如等天黑再出去,万一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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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你我还能跑,冬秀怎么办?我不能再丢下她。”
如玉:“相信我,他们走光了。”
相信他才见鬼,他手下那些蒙面人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又几时跟在左右的,如此细想,更加笃定他昨夜是表里不一,替朝廷下手逼张家与庞显为敌,以防生出二心罢了。他越是相护自己,越显得假惺惺,从此往后,她只该靠自己。
宝莲不语,如玉无奈,女子胆小,也可体谅,难得她主仆二人娇嫩姑娘,却能忍得下这洞中的污糟,罢了,再等等。
等到夕阳落下,如玉道:“还不走么?”
宝莲看洞外还有天光,仍不放心。
再等下去,就真是纵容了,如玉只好吓唬道:“再不出去,狐狸回窝,你们不怕?”
冬秀:“小姐,老人们都说狐狸记仇,我们占了它的窝,万一它夜里真变成精怪来缠磨我们,我害怕...”
她二人不怕脏臭,倒怕这些精怪传说,哈哈,到底是小女娃。
二人磨磨蹭蹭跟着如玉钻出洞口,山风吹来,一阵阵腥骚恶臭。
宝莲这才抱怨道:“你找的这种好地方,把人都熏臭了!”
这时她又恢复小姐脾气了。
如玉撇嘴道:“待了大半日,能不臭么?若不是你偷溜出来,也不必这么狼狈...回去洗洗就是了。”
宝莲却又抽出袖刀,防备道:“找不到祖母,我是不会回去的!”
原来如此,唉,她不知如玉早已安排了蛛人朝海边撒网寻去了。
如玉笃定道:“我答应你的,你相信我就是。”
宝莲:“你...你表里不一、居心叵测,我父亲被你骗过,我可不会!”
她何以对自己态度转变如此之大,如玉不解:“张姑娘,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宝莲:“昨夜的沙月杀手,今日的紫巾军,难道不都是你引来的?你奉旨来,却不依旨办事,既不入州衙主事,又不带大军平乱,趁夜入我家,只带三两亲近,如今又有暗卫在侧,我看你们雾原分明有不臣之心,与那庞显所图无二!庞显原本与我淄县张家交好,拜你所赐,如今我们再回不了家,只得听你安排,我看你比庞显还危险!”
如玉不免刮目相看,她只是闺阁女子,能看到这许多?她倒与她父亲全然不同,她父亲可没有这许多看法,只凭着封家的名号与朝廷的文书,就确信无疑了,而她竟敢想敢说也敢做。想来她非要等到天黑,也是为了防着自己的手下?
如玉:“你这样聪敏,我现在才算真的明白你祖母为何将那东西交给你了。”
宝莲急忙道:“不,如你之前说的,我一个女子怎么会担此重物,我不过是为了保我父亲才故意分你的心神,只要你善待我父亲,他自会交给你,毕竟你是朝廷所派,也算名正言顺。我和冬秀现在对你来说就是个累赘罢了,你不必管我们,自管回去,我父亲知道我偷溜出来是为寻祖母,也不会怪你。”
她不仅胆大心细,还懂得随机应变,只是初出闺阁,言语还显稚嫩。但只要加以时日历练,以她的智勇美貌,又守着传国玉玺此等机密,日后若被野心之人所获,只怕她枕边也能搅动风云。如玉上下打量着宝莲,哈哈笑道:“张姑娘,可是惧怕于我?你既已认定我雾原有不臣之心,料想我也会走庞显之道,那为何还纵容你父亲追随我?你的话,岂不是前后矛盾?”
宝莲护着冬秀,持刀退后一步,回道:“天下本无主。我一个小女子,不懂得君君臣臣这些道理,但若有人能平定乱世,让百姓安居,那宝物便该归谁!”
如玉惊讶:“哦?你真这么想...你若不这么想,我还能放你离开,但现在,我必须时刻将你带在身边了!”
33. 潺潺夜色
两相僵持下,山间传来兽类声响,冬秀吓得从后抱住宝莲,边扫听四周,边呜呜道:“是不是狐狸叫?小姐...我怕,你先别赶他走...万一,万一那狐狸循着洞里咱们的气味,追上来...山里都是精怪...”
冬秀正是对民间怪谈深信不疑的年纪,内心对山野精怪的恐惧更甚长刀利剑,宝莲也受她影响,四下顾盼,强定心神。
如玉笑笑:“我再可怖,也总还是个人。张姑娘你不惧山野精怪,又何惧我一个血肉之躯呢?你不愿回去,我陪你去寻祖母就是。”如玉已熟悉了宝莲的脾性,言语捧足她此刻体面,而后洒脱地将自己佩剑的剑柄朝外,只握住剑鞘前端,如此递送到宝莲眼前。
宝莲见他倒转兵器,将剑柄放心交出,自己只需稍用力,便能拔剑向前刺伤他后背,于是放松戒备,朝袖间藏起短刃,转而握紧如玉的剑柄,跟在他身后。
如玉隔着佩剑,拉着她二人,打算翻山下坡后再寻出路。即使夜里翻山越林,对如玉来说也是稀松平常,逐渐加快步伐,如履平地。但后面两个女子却跟不住多时,气力不足,加上夜色渐黑,逐渐跌跌撞撞绊到一起。
如玉回身,见状,哭笑不得:“你们...还能不能走?”
宝莲在后仍拽着剑柄,却一屁股蹲下,狼狈窘迫又气呼呼道:“你故意的!我...也不是我求着你留下来,你明知道我们女子脚程慢,你...你仗势欺人...趁火打劫...不,你这是落井下石!”
冬秀在后,干脆歪倒在地,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小姐,他...让他背着你!他慢下来,我...我就能跟上了...”
宝莲:“要背也该背你,你先前还崴了脚。”
冬秀:“不,背小姐...”
她俩大声合计,好像如玉是家里的牛马,没有耳朵嘴巴,任凭她们随意差使呢!如玉冷声道:“你们各个浑身臭哄哄的,谁答应背你们了?夜深了,快站起来走啊!”
冬秀久未进食,酸软疲累,精神恍惚,虚空地摆摆手,有气无力道:“你...求你把我家小姐带走吧...”
宝莲被如玉嫌弃,不免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气味,原来狐狸洞的腥臭味之上,又添了一层汗臭味,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屈辱...自己何曾这样落魄过?此时夜里本就危险,还要被他这样驱赶催促、冷言嘲讽,她指望着他又不能回击半句,这两日的压力悲愤全化作一腔委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越哭越委屈,越委屈越哭,直到一发不可收拾。
见小姐哭得伤心,冬秀也跟着哭起来。
如玉搞不懂她们心思,自己又不会哄,站在一边手足无措,意识到可能自己说错了话,小声求饶道:“你们...刚才不是好好的?...我...我不是故意的啊...我道歉好不好?对不起了,对不起...别哭了好不好?叫人听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们两个小姑娘...哦,这山里也没个人...那...就是让狐狸、兔子什么听见也不好啊...”
听到“狐狸”,冬秀哭得更甚。
如玉抓耳挠腮,蹿到树上,朝远处四下张望一番,指着前面不远处,如获救星般开心道:“前面不远有条小溪呐!我们去那边生火歇息下,好不好?你们饿不饿?我...我抓鱼给你们吃,好不好?”
冬秀小丫头哭声戛然而止,泪眼婆娑地抬头问道:“你会烤鱼吗?”
如玉点头如捣蒜,求求了,这大晚上的,山里有两个女人哭成这样,简直比精怪还吓人呐!
冬秀将宝莲扶起,开心拍打道:“小姐,你听见吗,我们有鱼吃!”
宝莲发泄一通,也有些哭累了,看在他言语认错的态度这样诚恳,冬秀一副饿慌了的可怜样,罢了!
果然不久便到溪流旁,如玉生火取暖,而后挽起裤腿和袖口,径直跳进溪流,努力抓鱼去了。
宝莲坐在篝火旁,更觉得衣衫臭味升腾,怎能继续叫他嫌弃呢?看着眼前的溪流静谧,内心再忍耐不住,小声吩咐冬秀:“趁他在上游忙着捉鱼,我快快去附近水里洗个澡,你千万替我睁大眼睛看住他,莫叫他回来偷瞧了!”
冬秀点点头:“好,小姐你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看着他。”
宝莲轻解衣衫,埋身溪流,顿觉混身冷冽,但比起被他嫌弃脏臭,她宁愿忍受这溪水的刺骨。
夜幕掩盖,宝莲逐渐大胆,将内衣也尽褪,任凭长发被溪流冲刷如瀑,漂覆于胸前微遮而已。长发顺溪流而轻摆身前,这一刻如同鱼儿,自由而爽快。她却不知小丫头冬秀,已在篝火旁眼神涣散,终于渐入了梦乡。
“啊,衣服!”
内衣本在水中褪下,攥握在手中,但一时大意,手间松动不察,轻薄衣衫顺流而下,她又不便在溪中赤身站起去追,只能眼睁睁看着衣衫越漂越远。
如玉闻声发现,急忙凫水而下,前来搭救。如玉本是女子,本能没有避讳,却吓得宝莲瞬间闭气,挣扎向水下伏身隐藏,不料这一举动恰被如玉误会她已溺水,更索性泅水入底,毛手毛脚将她从水下托举出来。
宝莲被他从水下抱起,更羞愤崩溃,手脚并用,推搡踢打,试图滑脱,如此一来,如玉以为她落水惊慌,更加紧抱强制。宝莲情急中豁出去,双腿胡乱扑腾,终于挣扎翻身,将如玉蒙头按进水下,拼力不让他从水下再钻出。身子已被他毛躁摸到,万万不能再被他看光!
如玉被憋在水下,差点倒不过气,惊以为自己碰到落水者惊慌拖拽,那便不但救不了人,反被连累吞没,不得不用力一挺,又反身将宝莲压进水下,自己才钻出水面大口倒气,而后朝水中不断扑打的宝莲大吼一声:“不想一起死,你就冷静点!”
而后也不管宝莲会不会恨自己,一个水巴掌拍在宝莲白花花的大腿上,宝莲被他这一打,又羞又怕,瞬间卸了劲,老实了下来。如玉将宝莲从水中扶头兜起,宝莲亦大口倒气,而后抱身闭眼,只管大呼大叫:“啊!你还看!!”
如玉正在看漂到下游不远处那衣服,所幸绊上了一块石头,还追得回来,也气得大叫道:“叫什么!不就是件衣服!至于这样惊慌?”说罢,安置好她在水中浅处坐定,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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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又向下游去追那衣衫。
唉,在宝莲心中,自己今夜可算清白尽毁!趁如玉去追衣衫,朝岸上大喊:“冬秀!救命!”
冬秀慌里慌张赶来,将岸上外衣急忙披盖宝莲,接她上岸。
宝莲羞愤难当,对冬秀撒气骂道:“死丫头!今夜你害死我!”
冬秀自觉有愧,但应付小姐也有一套办法,嘟囔道:“这溪水这么浅,哪知道小姐你会溺水呢?”
宝莲气道:“我...我那是溺水吗?”
冬秀:“那刚才总不能是小姐你抱着他游水玩闹吧!”
宝莲:“我...就是浅水才害人,我那就是溺水了!”
冬秀:“就是,太危险了,小姐快坐下烤烤火...今夜幸亏有他在啊...都怪冬秀我不会凫水...小姐你打我骂我吧!”
宝莲气她,却从不舍得出手,裹紧臭哄哄的外衣,恨道:“白洗了!我...我再没脸见人了!”
冬秀低头,自认有错,不敢再搭话。
待如玉拎着湿漉漉的衣衫回来,冬秀自告奋勇,将他拦住:“你别过来,把衣服给我就行!”
如玉混身湿透,正觉得凉意透骨,将捞回的衣衫甩给小丫头冬秀,衣衫入水有些沉重,冬秀向后趔趄一下,如玉趁机绕过,也凑到火前烤暖,却见宝莲慌张抽起一根火棍,来回驱扫自己。
如玉:“喂,你怎么忘恩负义?我为救你,浑身都湿透了,还不配坐下烤烤火?”
宝莲大骂道:“谁要你救!臭...臭男人!”
如玉登时被她骂醒,糟糕...忘了自己现在是个男人!这这这...女子清白事大,自己怕是说不清了!万一她寻死觅活,岂不罪过了!如玉急忙捂脸跳起,连连低头,闭眼赔罪:“方才...方才一时情急,是在下唐突冒犯了!对...对不住,姑娘,姑娘千万别想不开,我...我绝不说出去!我...我对天发誓,若说出去半个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走...我滚...姑娘你千万别想不开啊!为我这样的臭男人寻死,不值得!”
如玉背身跑去溪边打坐,远远守着,不敢回头。
冬秀将衣衫架上火烤,遮住小姐,直到晾干换衣。
良久,宝莲吃过鱼,烤过火,换过衣衫,混身舒爽了过来,远远看向溪边正披着湿衣面水打坐的如玉,不免担心他着凉。此事说到底,因为自己惹出来,他也是为救人,何况在水下差点憋死他,他用强制止自己也应当,他刚才所说那番话也算肯为自己考虑,也不算太坏。何况他若真有坏心,自己和冬秀今夜根本不是对手,他此刻又何需挨冷受冻地坐在水边?唉,如此想来,自己也有不对之处...
罢了,已被他摸到身子,说到底是让他占了便宜,心疼他作甚!不禁又想起刚才水下,被他一双修长手臂用力托起,相亲相近...那样一双在北疆荒原手起刀落、杀敌万里的手臂,刚才却只是紧紧抱起自己...宝莲坐在火边,只觉得篝火太旺,烧得自己面红耳赤!可他已有家眷,不免又觉得自己荒唐羞耻,索性倒头大睡先!
34. 半信半疑
天微明,三人下山,山下几户草房升起淡淡炊烟。
如玉花了点银子,为三人各换了身干净的农家衣装,又请好心的庄稼人匀了点吃食,安排宝莲与冬秀先填饱肚子,自己则趁机偷偷折回先前途经山脚瞥见的一座破落土地庙。
丞相安插各藩的蛛蜂网,分蛛、蜂两拨。蛛人身份百变,分散各处,专为朝廷收集传递情报;蜂人则多为死士杀手,只管动手卖命。两拨人马各有接头方式,分头与丞相汇报,可见丞相用人实在多疑,对自己手下也诸多防备制衡。前夜在小院外守着的是蛛人,昨日在张府出手解围的是蜂人,这两拨人在昨日清晨分别与她接头时,也让她觉得麻烦许多。如今虽有这两拨人可用,却根本没把握他们之间能不能将消息传递及时。
山中沿途,如玉曾在树上、石上留过蛛型记号,此刻或许该有蛛人跟上了。
果然有蛛人等在土地庙中,交上一支纯银莲花头簪,禀道:“尸首中没有老妇,海边打斗之地只寻到这支簪子,可找人辨认。”
如玉将头簪收起,问:“院中昨日发生什么?”
蛛人:“午后来了一群紫巾军,将人都抓去海晏府了。沙月人似是不见了。”
但愿彦卿与张守正果真说动了庞显,唱的是出障眼法,让那批沙月人以为庞显已动手,才暂时退去。
如玉再问:“丞相招安手谕何时能到?”
蛛人:“已快马加鞭,约莫三日后。”
如玉心道:自己一行从雾原到星海狂飙小路,也要花去七八日;丞相从京都发信,竟三四日可到?倒是自己小瞧了蛛蜂实力,行动简直快得可怖,不免好奇打探道:“入星海之前,你们可有派人一直暗中跟着我们?”
蛛人:“此事...小的不知。”
如玉哼了一下,他说不知便是说中。丞相用人在前,却见死不救、袖手旁观...细思极恐。
......
待返回村落草房,将头簪交给宝莲辨认,宝莲一眼识得这是她祖母所用,大喜:“祖母还活着!”
如玉却皱眉,落在沙月人手里,活着倒不如死了痛快,叹道:“若是你祖母所戴,该是已被掳去别处了,只怕她老人家现在是生不如死。”
宝莲惊醒,明白事情严重,抓住如玉双臂:“你有办法找到我祖母对不对?你的人能找到这簪子,也一定能救她回来对不对?你已经早有安排了对不对?我祖母年纪大了,她经受不住的...我求求你。”
冬秀也跟着跪下求拜。
如玉将她二人扶起,对宝莲劝道:“你如今终于肯相信我,是否也该听听我的安排了。”
只要能寻回祖母,宝莲什么都愿意,他既已言出必行,果真有所寻获,那么跟着他定好过自己与冬秀盲目瞎找,宝莲连连点头:“先前是我心急误会,现在愿凭公子安排。”
如玉:“我本打算将你与我夫人都带去另一处,现下你已到这里,也只好就地安排。此处人烟稀少,你与冬秀可能待得住?只要忍耐几日,无论生死,我定将你祖母寻回,送到你面前。只是此处乡野生活更加艰苦,你们可忍得下?”
他定是嫌弃自己无用拖累,但若他真能办成,她忍几日辛苦又有何难?宝莲问:“万一你也出事,难道我在此处一直傻等下去?”
呵呵,宝莲必不是关心自己生死,而是她有所信,也仍有所不信罢了。如玉想了想,依宝莲个性,若要她不再乱跑,恐怕只有一个办法,商量道:“你既信了我,我每隔一日,无论多晚,都会赶来见你一面,若有失约,你可再自行打算,如何?”
宝莲觉得踏实些,轻轻点头。如玉留下银两,匆匆离开。
......
海晏府,是庞显外宅,府第不大,却富丽堂皇,本用来圈养一班歌姬伶人的。
彦卿长得潇洒,被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围住问东问西;敖起则怕这阵仗,躲在月红与张守正身后,站得笔直。
见到如玉被兵勇带进,彦卿这才搪塞散开众位姑娘,与张守正一同迎上前,急切道:“怎么样?找到了?”
如玉看向张守正:“张县令是问你母亲,还是你女儿?”
张守正坐立不安:“自然是...她们两个都要找一找。”
如玉看他的样子虽然情急却行动拘谨,也算明白了宝莲为何要独自跑出去寻祖母,只怕她这个父亲口勤体懒,是根本指望不上的,回道:“张县令很有福气。你女儿现在和冬秀在一起很安全,你母亲大概也还活着,只是还要花些时间找找她被人拿在了何处。”
张守正一屁股跌坐在茶桌旁。
彦卿上前:“那张姑娘倒真有胆量,这一夜我们几个可是不踏实...”
如玉:“我看你倒是百花丛中开心自如呢,没想到啊,你这事办得这么顺利?”
彦卿挠头:“唉,哪是我的本事,多亏张县令嘴皮子了得,昨日你不见他在庞显面前多么慷慨陈词,引经据典的...将庞显说得头晕脑胀,稀里糊涂就答应了。”
张守正在茶桌旁恍惚道:“呵呵,我不过按公子交代的,以史为鉴,说了些历朝历代的民间起义的结局,又因我也曾对他诚心献出淄县在先,他对招安一事才有所动摇。”
彦卿点头:“我刚问了那些歌姬,她们这里过去只伺候庞显一人,除了我们再没接待外客,该是真将咱们掩护起来了。”
如玉:“唉,如今这盘棋也只是我们先落下一子,他大约还未查明实情,同我们虚与委蛇,两边做戏罢了。只要能蒙过段立文一时,我们也能喘口气。”
彦卿:“丞相那边不会怀疑我们和庞显图谋不轨吧?”
如玉:“今日蛛人回复说三日后会有丞相手谕送来,京都该是同意了,招安毕竟是最简单的一条路,只是没人敢居中担责促成此事罢了。庞显兴修水利为的是巩固他在星海打下的基业,留足他日称帝之后路,与那沙月王修建王宫地道的心思无二。他此时工事未成,万一我们真是奉旨率大军来剿,他赚不到半分便宜,此事由我们来提,最为合适,他必会权衡动摇几分,未必完全听信那段立文的,真与我们雾原鹬蚌相争。只是我们要趁他左右摇摆的这几日功夫,尽快除掉段立文才好,以防他发现端倪,再生变数,到时我们已入虎口,恐就真难逃生天了。”
彦卿:“唉,你过去总说梦想是自在遨游于天下,我这次倒是跟着你出来自在,哪知就过上了这有今日没明日、刀尖舔血的日子...这算哪门子遨游啊!我看外面再大都不如咱们雾原简单自在!”
这世道,天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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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却不知去哪里才能得真自在。
李如玉也自觉过往的想法,有些烂漫幼稚了。
......
青州城外,天龙寺。
薛毅因得罪那女子,当日受鞭伤严重,今日虽恢复意识,但仍需卧床,不能下地。他二哥薛蕤却因当时被三太保封彦卿相护,只在左脸落下一道疤痕,其他并未有重伤。
薛蕤见薛毅终于醒来,说道:“老三,你好好留在这里将养,过几日身体若利索些,记得想办法快回谷中家里看看。”
薛毅:“为何突然要回谷?二哥你又要往哪里去?”
薛蕤:“前日害你我那女人,虽换了身衣装,但我认得她那鞭子。净尘那老秃驴定是出了什么岔子,她才能找回断龙谷,取得她那条银鞭,大哥一个人不是她的对手,只怕谷中家里人已经出事。她进了青州,我定要去找她,为家里报仇,你回到谷中以后,万万不可再出谷寻我,只等我来日回谷接你。我若一直回不去,你也就当我死在了外面,到时在爹娘大哥坟旁为我建个衣冠冢,也算我们一家人团聚。”
薛毅恸哭:“二哥,不如我们一同走,做回山匪,好过在外面丢了性命。”
薛蕤却坚定摇头:“你二哥我,这次定要轰轰烈烈闯一条出路!”
与薛毅告别,薛蕤只身溜出天龙寺,在山下趁机搏命,杀了一名青州外城巡防的红巾兵勇,换了那兵勇身上衣服,混进红巾军巡防队伍中,又趁傍晚换防时随大队混进青州。
入青州的第一件事,本该寻三太保一行人,但不知他们行踪,四下迷茫时,想起那日山中偶遇的淄县县令之女,不如先去趟淄县。他手中尚有三太保离开时留下的一封书信,或能以此为自己在县衙混一个差事做做,到时近水楼台也可再见那县令之女。如此想,薛蕤便大胆夜行,往淄县投奔。
行至半路,突遇一伙人策马夜行,为首一人手边亮晃晃一圈银光,在月色下尤为入眼,难道是那女人?得来全不费工夫!
薛蕤蹿上屋顶高处,打望着这伙人停在一处药铺之外,鬼鬼祟祟扛了一个麻袋进去,那麻袋一人大小,应是绑了什么人。那女人到底什么来头?在断龙谷劫下她时,可只有她一人,莫不是自己刚才认错了?既是个药铺,不妨等天明去探探。
薛蕤在屋顶不时观察,这一夜无人走出药铺,这群人定都还在里面。
挨到天明,药铺开门。
薛蕤蒙着脸而进,扫视内里,一切平常,开口先问:“掌柜的,可有祛疤良药?”说罢,轻轻掀开脸巾一角,露出左脸一道簇新的疤痕。
那掌柜的:“哎哟,兵爷,您这是被鞭子抽的?伤得可不轻,照顾不好可就一辈子落下了!”
薛蕤这身红巾军的衣服倒是让人好说话,问道:“能治?”
掌柜的:“可以一试,就是膏药熬制麻烦些,要等一等。”
这时,伙计上前耳语:“醒了。”
掌柜的轻瞥一眼,那伙计悄悄退下。
掌柜的:“呵呵,兵爷,稍等。我先进去照应一个病人,马上就来。”
那掌柜的急匆匆入内,薛蕤盖住脸巾,犹豫着掀开帘幔,朝内打探。自己现在是兵勇打扮,又蒙着脸,未必会被那女人认出。见无人拦问,大胆尾随溜进。
35. 老妇死节
药铺后堂一排炉灶正烟熏火燎,蒸制着各种草药膏物,灶台四边则从上至下高挂着黑色网状幔帘,星海因地势靠海而风大,如此倒是既透气也防风,这掌柜颇懂因地制宜...毕竟这网幔原本是西南云隐之地百姓为防蛇虫鼠蚁才特有的围灶办法。回想,那掌柜刚才虽讲星海话,却带着些异地口音,难道其实也是云隐人?
薛蕤不免心中疑惑:自从庞显起义夺取星海四州后,为震慑巩固其权力,一改起义初心,竟暴戾下令将星海联防军俘虏尽数残杀驱逐,其中不乏早年逃难流落星海充军的云隐兵勇,街面上的云隐难民也跟着遭殃,被庞显的四巾军一并清洗驱逐,云隐人在星海早已无立锥之地,更不提留在此地经商讨生活...这家药铺掌柜敢亮堂堂在此闹市街面做生意,大概只有一种可能——这药铺归属云隐王族!那庞显暂时还不想得罪其他三藩王族势力,才会对这家药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那女子必也有些身份...唉,不想断龙谷一时贪念,竟惹上了一个硬茬!
网幔之中,除了灶火烟气,还有人影绰绰,薛蕤再不敢冒进,只能避于堂外角落偷听。
女子声音:“为何她醒来,却变成痴傻?”
掌柜的:“小郡主别急,我先为她号脉。”
薛蕤听闻,一惊,郡主?如今的云隐王是早已人间蒸发的老云隐王的亲弟弟,膝下二子,却无女儿,若这云隐女子被称为郡主,便是那老云隐王的独女,莫非她父女二人当年也悄悄流落星海?!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真如此,薛家与这女子之仇,恐难报成了!
幔中有一名老妇咿呀痴傻声音:“唔...老头子?...死老头子,你来接我了?”
掌柜的:“诶,按住她,大约是将我认成她家里人了...”
那老妇大约被人制住,十分不舒服,大喊大叫道:“啊唷...黑白无常白日抓人啦...死老头子!你就这么来接我?”不久,似是又被塞了口巾,只剩下唔唔嗯嗯的叫声。
女子催促声:“怎么样?她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
掌柜的:“嘶...许是昨夜给这老夫人灌了猛药,冲了心神,我待会再补上些清心顺气的药试试。”
女子:“等不及了!今日若不能将她弄醒,只怕不好交代!”
掌柜的:“那...只有摧心丸可以一试了!只是此药凶险,虽能让她清醒片刻,如回光返照,但片刻之后气尽身绝,再无药可医。”
女子犹豫片刻,叹道:“寻她已耽误了我们两日功夫,谁知她能不惜性命坠下悬崖滩涂?我真不知她这么大年纪守口如瓶那样一件是非之物,到底图个什么?我无意杀她,她却因我而死...唉,老夫人,你自己已然选了一条绝路,就当我拓跋英在阴曹地府将你半路拉回来,你好歹也开眼认认我这个恶人再走,等我下地狱之时,你也能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不必死不瞑目。”
那老妇被人塞服药丸,强心清醒过来,大笑道:“哈哈哈哈,不想老身还没有葬身鱼肚!老天不薄,竟还能落个全尸于我!”
女子:“老夫人,只要你说出来,我拓跋英定厚葬你,清明时节不缺供奉!”
那老妇:“哈哈,我自有儿孙,何须小姑娘你多事!你姓拓跋?云隐拓跋氏后人,何时竟替仇家沙月人做事了?不是我老糊涂了,便是你这小姑娘被人捏了什么软肋把柄吧?宁自随心枉活,莫做他人玩意啊!”
老妇俨然油盐不进,拓跋英只能最后一搏,逼问道:“再不说,只会害了你张家儿孙!”
老妇:“乱世苟活,各有各命。老身将这秘密带到地下,也对得起张家。”
女子:“你信不信,我杀了你儿子与孙女!”
老妇闭眼,再不答理。
女子气急:“愚忠害人!孙掌柜,你务必寻一清净地,替我厚葬她。”说罢,带数名手下急匆匆掀幔离开。
掌柜与伙计应声追出相送,往后门小心支应一番。
薛蕤趁空溜进药房,入内瞧见床上正躺着那名老妇,虽衣冠落魄,却莫名有几分威严,还有几分眼熟,似与那日天龙寺外遇见的老夫人有几分相像!只是那日只顾着看张宝莲,对那老夫人的样貌却未多留心。
老妇本闭眼等死,不理会声响。
薛蕤不知她是死是活,将手指凑近老妇鼻下,探得还有些气息,遂摇晃道:“老夫人可是淄县张宝莲的祖母?”
老妇突然睁眼,倒吓退薛蕤半步。老妇打量他一身红巾兵勇打扮,心道莫非孙女宝莲出青州时被庞显的城防兵抓了?开口:“我孙女在你们手里?”
薛蕤想起自己一身衣服,反应道:“她,她也出事了?”
老妇听出端倪:“壮士不是星海人?”
薛蕤:“我是云隐人,姓薛名蕤,曾与你们在天龙寺外有一面之缘,我与住持无染师傅相熟,从寺中不经意问得你们的身份,正欲投奔淄县衙门寻一个差事,这身衣服是溜进城时匆忙借来的。”他也不知自己为何此刻要如此老实地自报家门,大约是骨子里对高门贵胄的奴性驱使,又或者自觉觊觎了人家的矜贵孙女而心有戚戚。
老妇默默听完,面带笑意:“绿萝纷葳蕤,缭绕松柏枝...你这名字取得不好,只怕你此生多情自苦,难酬壮志啊。”
薛蕤何等精明,知晓老夫人或许已听出自己心中所思所想,此话或警告,或劝告?
老妇:“无染师傅可还清静?”
薛蕤:“老住持慈悲普渡,安好清静。”
老妇精神渐渐不济,又闭了眼。
耳听外面有了脚步声,薛蕤急问:“老夫人可有临终嘱托?我定不负交办。”
老妇强撑一句:“远离青州!”说罢,紧闭双目,气若游丝,有出无进。
薛蕤躲藏不及,刚站定在炉灶一边,被掌柜的恰巧入内撞见,惊问:“兵爷,你怎进来后头?”
薛蕤假装刚入,笑道:“等得太久,想着进来催催,结果看到这炉火快熄了,刚紧添了几把柴火。”
掌柜的见他手中握着柴火,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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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定,料里面老太太早没了声息,这兵勇未必多事入内查看,赶紧劝道:“那便是熬好的,再加了火反而过了头,这后面烟熏火燎,兵爷快外面坐着,这就快制成了送过去。”
薛蕤笑呵呵放下柴火离开。
不久,得了膏药,薛蕤假装离开药铺,却绕道这药铺后街,猫在后门拐角静等,直到看见伙计鬼鬼祟祟行动,悄悄在后跟上,知晓了张老夫人被安葬在何处。
也不知这两三日的功夫,淄县出了何事?听老夫人的意思,张宝莲有可能已被庞显手下捉去?又那小郡主似说了,接下来她还要去寻张家父女下手?如此,他要尽快寻到张宝莲!
快马加鞭赶往淄县附近时,却被守军紫巾兵勇呵斥,将其推搡而出,挡在了县城之外。
邻县恰巧红巾军换防时辰,有人在后大喊一声:“你过那里干什么去!还不回来换防!”
喊话的正是个红巾军伍长,体格粗犷,眉粗唇厚,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薛蕤正因被紫巾兵勇驱赶,误以为自己冒充一事露馅,此刻被他身后大声一喊,又见他身着红巾且体型大于自己,瞬时更加以为事发,赶紧浑身卯劲,四下戒备提防。
那红巾伍长:“老子看不惯他们,都要忍着,轮到你一个下等兵跑那充什么大头菜,还不快给我滚回来!”
这两边人不合?也是,向来城防皆由红巾军统辖,这淄县何以是紫巾军把守?听闻淄县献城得以自治,也该是蓝巾军把守啊?怎换成了庞显亲卫紫巾军?看来,淄县定是出了翻天覆地的大事!唉,张宝莲,你定要活着才好。
薛蕤跑回红巾军队伍,也不知该如何装下去,却被那伍长揪住耳朵拉到一边:“你小子,哪一班的?行啊,有点胆气,你还是头一个敢去他们面前叫板的,我陈大好交朋友,不如以后你就跟着我!”
“陈,陈,陈伍长,我...我...”薛蕤怕露了口音,不敢多说。
陈大:“怎么,你还是个结巴!哈哈哈,有种!我陈大就好交个你这样的好汉,疤脸,你这张嘴不利索,这事就交给我了!走,正好换防,和兄弟们吃杯酒去!”
陈大一班十几个兄弟,都纷纷凑上来,默认他就叫“疤脸”了似的,来回:“疤脸,你这疤是不是他们紫巾军害得?你跟他们干仗了?几打几啊?下次什么时候动手?叫上咱们,一起干票大的!”
薛蕤:“哦...呵呵...不...不是...”
陈大:“诶,你们小声些,这事要干,但不能明着干。他们紫巾的本都是庞统领的同乡,如今又是特封亲卫军,与我们红蓝黄三巾早就不同了,说话注意些。”
薛蕤听明白几分,当初庞显号召同乡组成紫巾军,举事造反,一战扬名,其他乡勇见状陆续投靠,不断衍生出红、黄、蓝、紫四军,分别交由手下四员亲信所率。四巾初期,通力合作,攻守有序;凡有征战,不分你我,同仇敌忾,令人生畏;而今初见功绩,却生间隙芥蒂,有了分崩离析之兆,真可谓虽同患难却不堪共富贵。
36. 浊酒四杯(上)
与陈大一班人在闲处吃酒,薛蕤想探问淄县情况,为便利行事,索性将计就计,自己装成个结巴。
薛蕤:“陈伍...伍长,淄...淄县...”
陈大不等他说完一整句,大笑打断道:“诶哈哈哈,我好好一个陈大,被你叫成陈五了!”众人亦跟着哈哈大笑。
陈大倒是出于好心,笑过,继续道:“我陈大就是个打渔的糙汉,没什么讲究,这一班弟兄也都是出生入死结交下的朋友,你跟大伙一样,都叫我陈大就是!”
众人也应和:“是,别看陈大力壮,他这伍长当得憋屈啊!凭什么咱们在外头卖命,他们在里头享福?”
薛蕤只好先撇下淄县事,顺着他们的话头迎合道:“是...不...不公...”
陈大喝了些酒,又被人提起这事,不免也愤然道:“对,就是不公!都是草民造反,到头来怎么还分高低贵贱?我等舍得这一身剐,到底是为谁造的反?为我们的乡亲父老!可不是为了他庞显!他庞显一朝富贵,早忘了初衷,咱们可不能忘!”
身旁有个老成的跟班,见势急忙劝住:“不让咱们说,自己倒嚷嚷开,可不敢直呼庞统领的名讳,小心隔墙有耳,落人口舌啊!”
陈大此时在酒桌上,不过是赚赚嘴瘾,闻言,自觉消停些。
薛蕤心道,怎的不仅仅是红紫两军不和,兵勇们连对庞显也生出不满?转而问那老成的跟班:“你...你们...打算...做...做什么?”
那老成的跟班显然比陈大谨慎,笑道:“嗨,我们这些人能做什么,有心没胆啊!还是疤脸你了得啊,一口的结巴,也敢去淄县城门口招惹那些紫巾军!”
薛蕤总算听到了“淄县”二字,急问:“凭什...凭什么是...是紫...”
那跟班接过话来:“你想说凭什么是他们紫巾军?唉,你也是自己人了,听后可千万别说出去!那淄县张县令一家,前几日夜里不是突然遭了劫么,后来有人传说是因为那张县令私藏了什么世所罕见的宝贝,这才招来的祸事。你想啊,星海四州都被咱们占下了,就只有这小小的淄县因为县令主动献城得了个自治,这么个世外桃源,得吸引多少外乡富户搬去?听说那县衙外等着安置的外乡人早就大排长龙,日夜不休啊,你说那些外乡人不得争抢着孝敬些奇珍异宝?如今张县令一家仓惶逃命去了,你说他那宅子里得撂下多少宝贝?呵呵,上头不说,咱们可不傻!本来淄县只有蓝巾军,可蓝巾军都是些工兵,心眼子哪有紫巾军多?如今大多蓝巾军还被分散在各州县修河造渠去了,不成气候。紫巾军却都是庞统领同乡兵勇组成的,如今又变成了统领亲卫,消息快又有特权,他们当夜就入城封了张府内外,接管了淄县城防,城里的蓝巾军都来不及反应!要说入城,咱们红巾军是不该惦记,但这城防,一直是咱们红巾军的差事,连门口这点油水也不许我们沾手,你说他们是不是贪得无厌、欺人太甚!”
庞显下属的四巾军早期各有职责,其中:黄巾军主管钱粮车马战备之农商事,多为各地佃户长工出身,老实耐苦;蓝巾军主管造桥铺路修山劈河之工事,多为工匠兵,又以沿海县民为主,民风淳朴简单;战场冲锋则多靠剩下的红巾、紫巾两军。其中又尤以红巾军杀敌最为勇猛,多为各地乡勇草莽汇聚,鱼龙混杂,同仇敌忾;紫巾军亦骁勇,但大多为庞显同乡,又多商户子弟,且战且休,保存实力,围绕在庞显近处攻防。如今星海大势已定,红巾军调任外部城防守卫,紫巾军则调任内部政事庭卫,看似各有所得,实则利益纠缠不清,日渐分化对立。长此以往,紫巾军难免会变成下一个朝廷禁军,而红巾军依然是边缘草莽。
薛蕤听得清楚,心中亦了然,慨叹庞显虽有枭雄之运,却无圣主之资,到底也不过又是一个老星海王罢了!
......
段立文率沙月人手赶至青州,听手下汇报夺宝已然失手,大怒。
拓跋英孤身前来请罪,见段立文在水边一处楼上已摆好酒菜坐等,身后沙月侍卫面无表情,更觉今晚后果难料,不免心中生寒,硬着头皮入内。
段立文面露凶相:“这回,你又该如何为自己分辩?”
拓跋英低头回道:“原本已唾手可得,那张老夫人却跳崖自尽...不过,张守正和她女儿还在青州,请世子宽允几日...”
段立文将手中酒杯砰然砸地:“你要误我大事!中了你的计,白白多走了数日大路,拉拢了庞显倒是抓住了他们几个,虽没半路杀死倒也不算毫无作为,可他庞显连张守正也抓去了,如今我们投鼠忌器,已落下风!你还敢大言不惭,求我宽允!”
拓跋英跪地拜首:“属下绝无二心!当夜封家车马同出雾原,未带一兵一卒,定是与我们一样,也为来星海取那物件而出。我们若半路埋伏杀之,太后之事必败露于朝野,因此我才提议与庞显联手,借刀杀人。我又沿路先行监视,更趁封家夫妇取得张府信任时,先下手为强,追那张老夫人至海边,只不料她竟跳崖隐遁,为赶在丞相的蛛蜂网之前,在海岸苦寻了两日才将她找回,奈何她油盐不进,未吐露半字。依她所说,那物件是她亲自收藏,儿孙亦不知,料想一时还不会被他人所获。张守正虽被连累抓去海晏府,但据属下所查,张家孙女尚流落在外,她们祖孙亲近,或有消息可查!”
段立文听她说得信誓旦旦,且尚有补救之策,半信半疑道:“呵呵,小郡主,你自说自话,我还该不该信你?”
拓跋英:“我父尚寄身沙月,需日日进服百仙果,属下怎敢有所欺瞒!”
若不是老云隐王当年身负重伤,需沙月荒漠中特有的百仙果配药以延年续命,她们父女二人又何需多年寄人篱下,她拓跋英一个天之娇女又何至于这般受沙月王庭的摆布。
良久,段立文起身,动手动脚扶起拓跋英,色眯眯抬起她的脸庞,假作疼惜道:“你可知道,整个沙月,只有我一人肯听你这些鬼话?若我母妃知道,又要说我色令智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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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若非你那王叔造次,我沙月王世子与你这云隐小郡主未必不是一桩好联姻。”
拓跋英胸口直泛恶心,她早知段立文别有用心,否则他怎会千方百计说动沙月王妃将自己从父亲身边拆散,又以父亲为质,逼她到雾原听段立文的差遣。好在雾原战事吃紧,他不常出营,而她身为女子不便入军,这才让自己躲过一时。临出雾原,以为他会撇下自己落个清静,谁知他竟不惜冒险,命人将自己接出一同带走。若非她想得这计策脱身去小路尾随封家车马,还不知又该如何!此刻又落在他手中,怎不叫人恶心?
拓跋英:“我父早已被篡夺王位,我一个平民孤女,哪堪匹配世子的高贵?属下自觉粗鄙,不敢痴心妄想。”
段立文厚颜凑近,猛嗅一口她身上的脂粉香,怪声道:“你不敢,还是你不愿?”
段立文比拓跋英年长许多,天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
拓跋英已生恐惧之心,今夜他随身侍卫身手不凡,自己绝不是对手,羊入虎口,生死难料,只是忧心老父还受制于沙月王宫,自己是绝不可反抗,更不能动手伤段立文半根毫毛!
拓跋英笑得比哭还难看,老鼠见了猫一般:“自是...不敢...若王妃知道,我寸功未有,却敢攀龙附凤,定会派人来取我性命,到时我怎忍心难为世子,又如何与世子相守?若世子真心要我,为长长久久,等此事功成,我便是你的人。”
赌他对他那百般手段的母亲——沙月王妃尚有所顾忌。
段立文不依不舍,磨磨蹭蹭,缓缓从她身侧抽离,却从桌前笑着端过一杯酒水:“呵呵,小郡主,为你我长久,喝了这杯。”
拓跋英心中疑虑,却不得不喝,闭眼,一饮而尽。
段立文心满意足:“你可知你刚刚喝下的是什么?”
该来的总要来,拓跋英认了,回道:“只要世子让属下喝,就算是毒药,属下也绝无二话!”
段立文如愿坐下,翘起脚尖,大笑道:“哈哈,好!其实我也只不过添了点你们云隐的香料——并蒂香罢了,先前不知你心意,不好强迫于你,既然你亦有心于我,这便是一杯专属你我的定情酒了,哈哈哈!”
并蒂香?他哪里寻得这种蛊香?此香虽有花酒之味,但实为鸳侣蛊香,多在青楼妓院中被女子下给情郎以防负心所用,若一方受伤,另一方亦感同身受;若一方身死,另一方更会暴毙而亡。这等下三滥的蛊物,对他一个世子国舅来说有害无益,他何必?
拓跋英不解:“世子何必为我自伤?青州多事,我若...不值一提,反倒害了世子。”
段立文:“如此,我母亲必不会派人伤害你,你可大展拳脚。我段立文要的人,还没有要不到的!你记住,我不是怕我母亲,而是要等你一个心甘情愿...哈哈哈哈,如此才有趣!”
无耻小人!如此,她拓跋英若有日翻身,也害不得他,也远离不了他!依然受制于人,供他驱使,却被他说得这样动听!
37. 浊酒四杯(下)
拓跋英摇摇晃晃走出是非地,心有余悸。
桥边暗处,突然出现几人将她拽进角落,拓跋英正欲还手,却看清面目,惊道:“许大哥...你们怎么还在?”
那几人中为首一名,按云隐旧时臣子之礼躬身请命道:“郡主,请准属下去暗杀了那段世子!我等怎能眼睁睁看着郡主你这般受辱!”他身后几人也义愤填膺,要同往。
拓跋英摇头阻拦:“我叫你一声许大哥,是因为今时已不同往日,你我还何论上下高低?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不能再连累你们。段世子虽给我下了并蒂蛊,却不知我前些日子刚中过散筋丸,并蒂香自入我体内便已消散掉半分毒性,呵呵,也算我拓跋英因祸得福。你我同为云隐人,许大哥你该了解,此蛊已然害不了我,又何必为我去做无谓牺牲!”拓跋英为防止他们几人为自己打抱不平而涉险,只好将先前断龙谷遭遇讲出。
那人听后更加不忍,躬身仍然请命道:“郡主吉人天相,青州死士许清平率部,今日愿为郡主效命!”
拓跋英苦恼摇头:“许大哥,我父早已不是王爷,我亦不再是郡主,你何必固执?何况我来时并未通知你,你自然不知,又何罪之有?若不是那夜,为从沙月杀手中保下张老夫人,我实在孤立无援,才去叨扰了药铺的孙掌柜,联络到你们出手帮忙,难为你们在星海这动荡之下还能保全自己...张老夫人此事已了,你们不必再跟着我,我替我父准你们自由,不必再留守此地,自行散去吧!”
许清平竟不肯,誓死道:“郡主,我们云隐十六州死士,非死不可离州!若老王爷有令,再不需要我们,便是我们自行了断之时!”说罢,要带头提剑抹颈自裁。
拓跋英急忙制止:“唉,你们住手...为何会这样?!”
拓跋英之父本为云隐王族第四子,因秉性良善又顾念手足,而从一众虎狼兄弟中被祖父相中,临终托付大业,虽上位却自危,而又不忍心铲除手足,矛盾之间为求他日万一之时尚可自保,曾暗中命人豢养死士分守天下十六州。此秘闻年月日久,所知人已不多,就连拓跋英也是在随父一同流落沙月之后,发现沙月王庭中似乎仍有人在暗中保护她父女二人,才追问父王而知。据父王所说,云隐四州死士已在王叔变节时全部效死,天下尚剩有十二州死士可供差遣。当时她父女二人谈及此事时,已身陷沙月王庭,自认余生都走不出沙月,所以她对此也不抱希望,谁能想到命运使然,竟有今日之时。
拓跋英:“罢了,我收回刚才的话。唉...我自出沙月,本不欲牵连死士,如今也牵连了;本无心迫害张老夫人,如今也害死了她...许大哥你们留下性命,暂时回去,日后等我再吩咐,万不可轻举妄动!”
许清平率部,领命退去。
......
薛蕤仍在陈大的酒席间装傻充愣地扮演着结巴,拓跋英因刚饮了一杯蛊酒正在打坐调理内息,与此同时,第三杯浊酒已在庞显的海晏府中被摆上了桌面。
因听说封将军昨日已寻回海晏府,庞显今夜特意大摆宴席,既为私交礼仪,亦为暗中刺探。席间歌舞升平、乐声靡靡、佐以酒肉瓜果之丰盛,让张守正亦叹为观止:此间哪有什么天下大旱、民不聊生?简直是物美人丰,如天庭仙宴一般!
席间,如玉等人倒都从容自在,一边盛赞星海人杰地灵,一边奉承庞显英雄罕见。尤以彦卿洒脱,席间兴起,竟学起当地舞姿,也在中庭与众多舞女翩翩然,又不时游走于乐伎身旁摆弄些新奇稀有的乐器,怡然自得。
酒过半酣,庞显见席间这几人毫不设防,料想那雾原连年战事,又多贫瘠荒凉之地,这几人平生少有经历此等场面,还是露出了年少本色,即使雾原少将封云的样貌,也并不似传言那般凶猛如兽,不免心中放松,更大胆从身后牵出一名颇有姿色的丰满少女,笑眯眯带到如玉面前。
庞显年纪已过四十,这女子年纪却小。如玉心道:庞显今夜果然是要用这俗套的美人计呢,唉,可惜封云并不真在,今夜这旖旎场面叫她一个女人看了也是目不暇接啊,可惜,可惜。
庞显笑呵呵开口:“封将军年少有为,老夫今日见了,也自叹不如啊,日后这天下定是看你们的了!我身后是义女流苏,虽乡野出身,但容貌绝佳,跟着我四处颠沛,白白浪费了青春,我有心请封将军留她在身边做个侍妾,也算她的福气!”
他既要塞个眼线来,还要霸一个翁婿的上风,自然是不管这义女的后路,何况毕竟只是个义女,他日就算闹翻也可舍弃,这人到底是个盐商出身,一肚子的算计呢!
如玉早料如此,装作虽看上此女却不敢收的模样,恭敬回道:“庞统领折煞我,我一介军中粗野莽夫,又已有妻室,怎敢耽误了令千金。”
庞显对流苏使了个眼色,不想这流苏却是个善解人意的温柔姑娘,轻声细语道:“封将军大名鼎鼎,流苏在闺中也常有耳闻,今夜见得封夫人亦风采绝然,我愿做夫人身旁一个伺候丫鬟,只要容我留在二位神仙眷侣身边,亦不枉小女此生。”
她未免太贴心,太懂得察言观色。
见如玉为难,月红起身应声:“怎可这般屈就流苏姑娘?莫说你是庞统领的义女,身份已显赫于我,就论你我二人姿容,我与你站在一起,简直鸭子看天鹅,旁的人也只会将我看成流苏姑娘你的丫鬟呢!”
月红好样的!如玉挠头,只管装出一副妻管严做派,女人的事交给月红办,最是妥帖!
流苏却凄然跪下:“姐姐可是看不上我?流苏本是乡野丫头一个,算什么天鹅,姐姐捧杀我了。我义父待我恩重如山,封将军,封夫人,你们既肯为我义夫居中促成朝廷招安一事,便是我义父与我的大恩人,我能跟随你们左右伺候,是我心甘情愿、理所应当的。”
好一双巧嘴,月红倒处下风了。
彦卿在庭上舞女乐伎中游荡玩乐够了,想起口渴,乐颠颠地跑回,笑问:“这舞女犯了何事?好漂亮的小姑娘,怎这样可怜模样地跪着,看着叫人心疼?”
月红心思一转:“你既然心疼她,还不快扶人起来?”
彦卿看看如玉,他倒乐意搭救一条漂亮性命,乐颠颠将流苏扶起。彦卿本就生得年少俊俏而不自知,又天生懂得怜香惜玉,如此一靠近流苏,动作呵护有加又分寸得体,不免叫流苏也跟着眼波流转。女人最懂女人,月红心细,看出几分异样:今夜这流苏姑娘无非是受庞显指使,只怕若要她自己选,定要选个年轻儿郎,做正头娘子啊!
月红逗道:“流苏姑娘,你瞧我们雾原儿郎如何?”
流苏自知露情,小心打望了一眼庞显,不敢出声。
月红转而一笑,对流苏说,实则也是有意说给庞显听:“我不妨实话相告,他既是我封府家中护卫,也是我雾原军中十分重要之人,不然我夫妇二人何以带他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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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日后亦定是天下俊才,流苏姑娘你若不想叫我为难,又真有心相伴于我们,何不再考虑考虑?如此,我们也是一家人啊!”
如玉大气不敢出,这等场面,有月红以夫人身份为家中护卫做主,可轮不到她这个男人出声。彦卿在旁,没事人一样,自顾喝酒吃肉赏舞听乐,全然不知此刻自己已被月红发配了出去,哈哈哈哈,谁叫他刚才花蝴蝶一般到处飞舞,可不就惹得这里的女子各个心旌荡漾?也怪不得月红呐!
庞显在见如玉之前,已先认得彦卿,知他与张守正受命同来游说招安一事,想来封云肯将这等大事交办于他,他定是封云重视之人,夙闻雾原帐下收有五位义子,未必不会再有第六个,又或许根本他就是那五个之一!如此,流苏与其以丫鬟或妾室做自己眼线,倒不如做个正妻更加行事方便,又到底还是与雾原可占这翁婿上风,仍然划算,便大笑道:“哈哈哈哈,是我考虑不周,唐突了封夫人!唉,说到底,这等事还是要看你们年轻人自己的心意啊!流苏,你莫须为了义父我而豁出自己终身大事,义父只希望你今生嫁得个良人呐...罢了,罢了,你们小儿女们,自聊去吧!”
流苏默默点头,在月红含笑搀挽下,落座在彦卿身旁,主动伺候酒水瓜果。彦卿以为是安排的舞女侍应,又看她可人温柔,为免她再被人责罚,也乐得与她同坐一席。
却不知,在流苏心中,他这坦率大方,便等同于默认接受了她。
......
同夜,山脚草屋之中。
冬秀从外端进一小碗热酒进屋,喊起宝莲:“小姐,快起来喝碗热酒再睡下。这山脚夜凉,窗户破落,褥子也薄...昨夜对付过,今夜可不能再对付了,万一落下寒病...”
宝莲却裹在被子里,不肯起身:“冬秀,你自喝了吧。”
冬秀仍劝:“唉呀,小姐,我好不容易找到的,都已经烫好了,你快起来喝口嘛。”
宝莲不愿扫冬秀的兴,缓缓从被子里爬起,夜风又从破窗蹿进来,不免打了个寒噤,喝了口冬秀烫的酒,身子略暖和些,却留下半杯给冬秀,又懒身躺了下去。
冬秀喝了剩下半杯,又自念叨开:“小姐,明日,那个封公子来时,你记得问他带两身干净衣服来,这农家的衣服太丑了,我都不好意思穿出门去...还透着怪味呢,真难闻...”冬秀年纪小,也不知道事情有多大,还以为能回到过去的日子呢。
宝莲虽自己早知要有今日,却不忍心让冬秀跟着吃苦,在被窝里无力道:“好。你跟着我,受苦了。”
冬秀没什么烦恼,笑应道:“只要跟小姐在一起,冬秀就不觉得受苦。”
宝莲叹道:“明日他来,万一没有消息,也不知还要在这里等多久...再万一他失约了,你我两个身上连银子也没有,我怎还养得起你呢...冬秀,你可有自己的打算?不如...”
冬秀吓哭:“小姐,你又不要我了?呜呜...冬秀只有小姐一个亲人...冬秀以后出去讨饭吃,不用小姐养我...呜呜...”
宝莲将被子往冬秀身上匀了匀,拍抚道:“好冬秀,我逗你的...以后咱俩相依为命,快睡吧!”
也不知,他明日能不能守约?祖母有没有消息?
山风呼啸,屋外黑得可怕。
冬秀睡着后,宝莲才默默淌下泪来:佛祖保佑,祖母她老人家一定要活下来。
38. 稀里糊涂
天明,彦卿突然闯进如玉与月红下榻之处,叫嚷道:“到底怎么回事!那流苏姑娘缠了我一夜,你们倒睡得清静,没人管我了?”
如玉与月红相视一笑,起身逃开,走前朝彦卿眨了眨眼:“小护卫,这事我可管不了,家里的事,全凭我夫人做主呀。”说罢,俏皮溜了出去。
彦卿欲追她说理去,被月红叫住:“三太保,你现在这里是封府护卫的身份嘛,我身为夫人,给府中护卫说门亲事有什么不行?总不能将我相公让给她吧...”
彦卿顶着黑眼圈,负气坐下:“我知道玉公子不方便,可也不能把我这么稀里糊涂抛出去啊!”
月红知道他不过是来撒撒气罢了,故意拿话逗他:“哪里稀里糊涂了?那流苏姑娘温柔体贴、美人风姿,就是我们女子看了也心动,我倒是想留给我那傻弟弟敖起呢,可他年纪还小呀,这不就只好便宜了你么!反正三太保你既没有定亲,也尚无心仪之人嘛...”
彦卿嘀咕道:“你哪知我…唉,倒宁愿她是个丑八怪呢,就是好,我才应付不了啊...好得我都不忍心将她赶出去,陪她下了一夜的棋...你看看我这眼圈熬得!”
月红笑道:“三太保真君子呢,可怜了良宵佳人呀。”
彦卿羞红半张脸,站起小声道:“诶,这事...你们千万别告诉了拓跋英,不然我...”
月红故作不知:“哦?为何单单不能告诉拓跋英?又不然,你怎样?”
彦卿知月红明知故问,又羞又气道:“哼...算了!你瞧着吧,他日,我也给月红你编排个好亲事!”说罢,垂头丧气离开。
如玉乔装独自出门,身后被庞显尾巴跟着,不得不先去了一间成衣铺子,假作试衣进去后堂,蛛人已等在里面。
今日的蛛人却是个小童,对过接头暗号,将一片破碎衣角布头递上,禀道:“在海边滩涂岩石上寻得这块碎布,岩石之上有已晒干的血迹,该是被人重伤后,跌下了海崖,卷进海中了。”
宁愿张老夫人是被沙月人掳去,也好过这死不见尸啊,如玉不甘心,皱眉问道:“怎会如此?或许被人掳走?可都查仔细了?”
小童:“我们寻人之时,曾碰上另一伙黑衣人也在寻,他们与先前在海边打斗之处死掉的那几名沙月杀手所用的武器不同。待我们寻到滩涂时,查看那附近并无其他脚印,我们应是在他们之前寻到。”
如玉:“另一伙人?你们可交手过,可探出他们又是什么人?”
小童:“蛛人从不插手蜂人之事。”
啊!失算!如玉不禁心中想要骂人,但又不好在一个小童面前发作,转头气得捶胸,怪只怪自己,此事上怎没派出蜂人!可寻人嘛,以为交给蛛人就够了嘛!谁知他们真的只管寻人,啊!丞相竟能将蛛、蜂这两拨人用好,可真是脑力超常!如玉简直要对京都那个素未谋面的丞相佩服起来了!
转身,那小童不知何时已径自退走了,到底根本不是自己人啊!既然如此,又怎能全听全信?细想,张老夫人虽有武艺,但仅带两名府兵,就能杀得那几名沙月杀手?即便是她自己,恐怕也不易,更何况张老夫人那般年纪?可若被人掳去,又为何在滩涂独留这些遗物?未免太蹊跷了。今日这消息,又该如何告诉宝莲呢?唉!
外面庞显的尾巴担心跟丢人,开始在铺中寻衅滋事。如玉假装试好衣服,淡定走出,又打量铺子,连同铺中几身女子衣服一同买走,这才回海晏府。
于府中廊间,恰巧碰到流苏姑娘,如玉笑道:“此行所带衣物不多,刚去街面上选了身衣服,为我夫人也多买了几件,流苏姑娘可有中意的?可自拿去穿着。”
流苏打眼查看过,回道:“封将军对夫人真好,流苏怎能夺人所爱,在此谢过封将军美意。”
有了封彦卿,她倒是对自己只剩眼线之责,毫无勾引之心了呢。
白日为掩段立文耳目,若非与蛛蜂联络,不宜再外出,何况现在还有庞府内外眼线,看来只能等晚上夜黑时,再想办法溜出去了。
......
薛蕤急于进淄县一探张府究竟,白日随陈大巡防时,不停打望淄县城门处紫巾军盘查的松紧规律,以再寻时机。奈何紫巾军仗着亲卫兵的特权,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对往来淄县的人,不分贫富贵贱,一律严查不怠。若等陈大一班人暗中动手,只怕他们畏首畏尾,不知要拖到何时!薛蕤心道:既如此,不如由他来添把火。
正午日晒,过路较少,城防兵勇疲累,盘查略有松弛。陈大几人正躲在城门洞下打着哈欠,突然对面淄县城防的紫巾军集齐而来,气势汹汹。
陈大对自己人大喊一声:“都精神起来,拿好家伙!”众人回神,手执刀枪,凑到陈大身后。
紫巾军一众逼近,为首的紫巾伍长隔着大老远便破口大骂道:“你们红巾这是要造反了!娘匹的,敢对我紫巾动手!”说罢,从后招呼两名兵勇抬出一具紫巾兵勇尸首,那尸首手中还攥着一块从红巾兵勇身上扯下的衣袖碎布。
陈大见状,回头先怒视自己一班兄弟,心道这是哪个混不吝的,竟不和自己打招呼就冒冒失失下手去了?!可一班人都衣着整齐跟在身后,这事倒奇了!难不成是他们紫巾军倒打一耙嫁祸自己?自己人还没寻事,紫巾他们倒找上门来了,亦气血上涌,大声回骂道:“休要血口喷人,栽赃嫁祸我们红巾!”
日照当午,两边都不耐烦,紫巾伍长驱兵近逼,跟自己人道:“他们红巾看咱们不顺眼,不是一日两日了,今日杀我们的人在先,我们怎么能忍,让兄弟白白枉死!”
两巾积怨已深,如此一根导火索引燃,佐以正午烈日烦心,两边瞬起兵戈,一传十,十传百,如烈火燎原,又各引来双方城内兵勇数百,打得四下大乱。谁还记得,真去细查那无辜死去的紫巾兵勇,在午休撒尿时究竟是被什么人拖去草丛捅死的?
起先,双方虽打斗,尚无人敢下死手,薛蕤混在红巾军中手起刀落,带头大杀四方,不管不顾。这才惹得紫巾忍无可忍,也大开杀戒报仇,红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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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被薛蕤带动,索性拼死力斗,这一场不清不楚的正午兵变,竟致杀得血光冲天。
厮杀一阵,紫巾到底出身商户,眼见不好便趋利避害边杀边退,不似红巾草莽无畏越杀越欢,两下胜负已分,陈大此时心生犹豫,欲见好就收。
薛蕤不知何时凑到他身前,厉声道:“不可...不可放虎归山!...你我已反...退如送死!”
陈大被他骂醒,朝众红巾大声鼓噪道:“一不做二不休,兄弟们随我杀进淄县!淄县本自治,凭什么紫巾进得,我们红巾进不得?今日被嫁祸在先,何不一起杀进去!”
薛蕤亦在人群中大声应和:“凭什么!...杀啊!”
红巾兵勇们杀红了眼,见有人带头打抱不平,都愿跟着陈大一路杀进淄县。淄县蓝巾不明所以,纷纷退让,隔岸观火。陈大率众长驱直入,见紫就杀,径自霸占了县衙。
薛蕤在此战中杀敌无数,又临危不乱,深得陈大之心。
陈大坐在县衙正中,开怀大笑:“哈哈哈哈,紫巾竟都是这样一群草包,早知如此,我们就该早日动手!今日杀得爽快!疤脸,幸亏你点醒我,我果然没看错你小子!”
薛蕤杀得浑身是血,对陈大恭敬道:“陈...陈伍长...天...天命...英...英雄...”
虽说过可直呼名讳,薛蕤却始终还是称他伍长,恭敬有余,陈大先前觉得他见外,此时却觉得十分中听入耳,心中自得。
陈大:“哈哈哈哈,你说我是天命如此,可称英雄?”
薛蕤点头。
陈大:“哈哈...想他庞显当初也不过就是从一县起事,他一个盐商,我一个渔户,有什么差别,他做得,我也能做的,我若取星海,必不像庞显那样翻脸无情、不公不义!”
红巾众人在县衙内外传话,陈大一班旧兄弟先带头投诚示忠,愿追随陈大。其他红巾兵勇已混战至此地,自知事发,退无可退,也都豁出去,竟从众皆反了庞显。
薛蕤趁热打铁,劝谏陈大:“该紧闭...紧闭城门...肃清紫巾...拉...拉拢蓝...蓝巾...安抚百...百姓...”
陈大吩咐兵众:“对!传我令,关城门,清紫巾,安民心!”转而问薛蕤:“只是该如何拉拢蓝巾?”
薛蕤:“将张府...交还...交还蓝巾...恩威并施。”
陈大:“好,好,好一个恩威并施。唉?只是咱们好不容易打下的淄县,还不知那张府多少宝贝,就这样还给蓝巾?”
薛蕤:“紫...紫巾已...搜刮干净...不如县衙外...那些...那些外乡人...油水多!”
陈大:“哈哈,好你个疤脸!好,这拉拢蓝巾的事,就交给你去办!你虽是个结巴,脑筋却转得快,此事只有你能办成啊!”
此言,正中薛蕤下怀。
可怜淄县百姓,因自治而侥幸避乱一时,也因自治而成群狼环伺之地,真可谓福祸相依,谁也躲不过这世道!
39. 老天捉弄
天黑落雨,伴着秋风,冻人彻骨。
不知是不是天气的原因,庞府外的紫巾亲卫似乎突然少了许多。如玉换了夜行衣,背着一件包袱,从无人处翻墙跳出海晏府,赶去淄县。
咦?为何今夜淄县街面上百般凌乱,彷佛白日被大水冲过一般?家家户户都熄了火烛,如空城一般死寂!略过张府,也不见了把守的紫巾兵勇,竟全都又换回了蓝巾,可张守正还在海晏府,还有谁能前来主持淄县换防?如玉觉出反常,跳上张府附近房顶,朝张府院内打望。
张府内倒是烛火明亮,人头攒动,因隔太远,听不真实,只见得人来人往中,有红有蓝,这便更奇了,此地怎还有红巾呢?
不久,从宝莲卧房走出一红巾男子,只见他对下吩咐了些什么,而后带着一众红巾兵勇与留守的蓝巾兵勇客客气气拜别,匆匆离开,向县衙方向去。这男子该是个头目,如玉盯着。
等他从张府出了街,走得近些,才看到他的左脸竟有好长的一道疤,不免又细看了看,是他!薛蕤不是在天龙寺养伤么,何时入了红巾军?又怎会来这淄县?几日不见,他简直摇身一变,让人差点认不出了!
如玉在房梁之上蹑手蹑脚跟着薛蕤一行,往县衙探去。这一去,才知县衙已被诸多红巾夺占,县衙当中坐着一个粗壮大汉,薛蕤入内与他禀报许多,亲近开怀,似是同好。只是那县衙众人中,并没见到他那弟弟薛毅。
此地人多眼杂,如玉不便久待,虽心生疑窦,但先自离开。
山路泥泞,行走费了许多力气,赶到山脚草屋时,已过午夜,也不知宝莲是否已睡下。
如玉轻叩门环,屋内亮起一盏微弱烛火,冬秀来开门,见如玉此时冒雨赶来,又盼又怕似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哭唧唧抱怨道:“公子怎么才来?我家小姐要死了!”
“啊?”如玉心头一惊,来不及擦去雨水,急忙入内查看。
只见宝莲包着一席被褥蜷缩躺在小床上,不时呻吟,额头沁汗,发间湿乱,脸色煞白。
“这是淋了雨?”如玉问冬秀。
冬秀:“没有没有,是汗!小姐今晨醒来便浑身发烫,也不知是不是我昨夜那杯酒惹的祸,可我也喝了半杯,我都没事啊!到了夜里下雨,小姐已经胡言乱语了!呜呜...”想来冬秀一直忍着不敢哭出声,见如玉终于赶来,总算有了倚仗,才发泄出来。
如玉:“病得这样重,怎不带你家小姐看大夫去!”
冬秀:“小姐不肯,她不知公子你何时来,非要等着你!”
唉,如玉四下环顾,难得宝莲一个千金之躯,在这破屋之中坚守不出,倒是自己小看了宝莲的坚韧,不免既心疼又感佩。
“冬秀,快将我带来那包袱打开,给你家小姐换身干爽的。包袱里还有一小包黄米和红枣,也快去煮碗热粥喂她喝下。这窗户不成,透风漏雨,我去外面弄些砖石泥土先堵上。这时辰又赶上大雨,请不到大夫了,只能靠我们两个!”
昨夜还惦记着要穿好看的衣服,没想到公子今日便千里耳一般全带来了!冬秀慌里慌张,赶紧先为小姐挑了件干爽的。
奈何宝莲此时浑身发汗湿透,只要冬秀一掀开被子,哪怕有一丝微风侵入,宝莲浑身的汗毛都被吹炸翻了一般,拼死也要拽紧身上的被子。
冬秀见此,不忍再掀被,只好将包袱里的衣服都取出,统统盖在被子之上,安慰宝莲道:“不换了,不换了。小姐你再忍忍,等公子糊好了窗子,这屋里没了风,我再来替你换。我先去柴房熬粥了,小姐你先好好的躺着。”
冬秀开门,正瞧见如玉在外冒雨顶风得堵窗口,心慌总算落停些,径自急急忙忙去柴房生火熬粥。
军中艰苦时,如玉什么活都做过,修屋补墙皆不在话下,一番查漏补缺,十分利索。想着冬秀该已为宝莲换好了衣衫,便入内再检查下是否还有破漏之处,不想屋中仅有的烛火被冬秀带走,此时又因堵了窗户,更半点光亮没有。
宝莲半睡半醒,小声呻吟:“冬秀...被子太沉了,我喘不上气。”
如玉心道,许是补好了窗的缘故,轻轻上前,想替她理顺被子,才发现冬秀将一包袱衣服全都盖在了宝莲被子上。刚将衣服都搬下来,又听宝莲在被子里呻吟道:“冷...冷...”唉,多也不是,少也不是,如玉也发愁,忽然想起自己幼时发烧,军医照料自己的办法,或许可以一试。
如玉跑去柴房找冬秀:“冬秀,你说昨夜你们吃了酒?可还有些剩的?”
冬秀:“没了,小姐都烧成那样了,我还烫酒做什么?”
如玉:“有酒就好了,给你家小姐擦身子降温啊,她烧得打摆子了,只怕再拖下去,人都要烧傻了!”
冬秀急道:“啊?我这就去讨些酒来!”
如玉见她锅里的粥还差些火候,问道:“哪里有,我替你去就是。”
冬秀却急急塞了一把柴草进灶膛,起身道:“你借不来,那小子看我是女的,才肯匀给我吃一杯的!”
如玉拦住:“什么小子?你这么晚过去,他万一占你便宜...”
冬秀:“为我家小姐,豁出去了。”
如玉阻拦不住,将腰间佩剑摘下塞给冬秀:“冬秀,你记住我的话,凡事先保全自己!你若出事,你家小姐就算好了,也要为你寻死,你就是真害了她!”
冬秀似懂非懂,接过佩剑,看了看如玉,点了点头,冒雨跑了出去。
如玉回屋照看宝莲,不免有些后悔自责,不该将她主仆两个孤女留在此地。
宝莲迷迷糊糊:“冬秀,他...他还没来吗?”
唉,如玉心如刀绞,自责不已,此时更不能将张老夫人的事随便说出。
如玉轻声自言自语道:“都怪我...”
宝莲烧得糊里糊涂,脸上分不清是泪是汗,呼唤道:“祖母...”
她此刻定是浑身烧得疼痛难耐,难得她宁愿强忍,也不愿对冬秀发泄。该如何让宝莲舒服些?此时屋内无风,不如先将她一身冷透的汗衣换下!
如玉轻声附耳宝莲,似商量,又似祖母哄孙女一般:“莲儿,你发烧了,我现在快快地帮你换一身衣裳,你稍忍一忍。”
耳边的声音温暖又疼惜,宝莲本皱着的眉心渐渐舒缓开,不声不响也不似先前那样死拽着被子,睡着了一般,任凭如玉将自己轻轻扶起换衣。
宝莲觉得自己被人环抱在怀,好似幼时被祖母抱着一般宁静又安心,闭着眼,呢喃道:“祖母,你回来了...莲儿很想,很想祖母...”
如玉更加心酸,怎还忍心将所知实情告诉宝莲呢,担心宝莲再着凉,快快替她换好衣衫,赶紧将被子重新为她塞好,哄道:“莲儿,再坚持一下,会好的,都会好的。”
说罢,欲将宝莲从怀中放下,宝莲却在怀中撒娇一般:“别走。”
如玉叹了口气,罢了,宝莲身下的褥子已汗湿了,此刻躺下去也是遭罪,且先抱着吧。
不多时,冬秀气喘吁吁从外推门而入,身后背着如玉的佩剑,胸前紧紧抱着一只酒壶,傻笑道:“嘿嘿,幸亏带了公子的剑,我一拔剑出鞘,乱挥乱砍,就把那小子吓得不轻,还以为我疯了呢!我趁他反应不及,抢了一壶就跑!”
冬秀嗓门越大,越说明她刚才怕得紧,好在没有软弱得将自己误进去,也难为她这么小的年纪,半夜里壮着胆去办这件事。
如玉也心疼她,拿起身边一套衣服,对冬秀道:“你浇透了雨,也赶紧换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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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待会先去喝口粥,这屋里莫再多一个发烧的了。”
冬秀凑前,放下酒壶,接过如玉手中的衣衫,这才定神看到小姐被他抱在怀里,还被换了身衣衫,支吾道:“你们...小姐她...”
如玉明白,无奈道:“事急从权,都顾不得了,先活下来再说。”
冬秀拿了衣服回柴房,照顾自己和那锅黄米粥去了。
如玉尝了口冬秀带回的酒,嗯,够烈!先将布头蘸了酒,来回擦洗宝莲手心、额头,等宝莲渐渐安静睡去,才将她轻轻放躺,再换到她脚边去,来回擦洗她的脚心。
冬秀回来,喂了宝莲一小碗红枣黄米粥,也有样学样地帮着擦洗,两人如此交替帮衬,照顾了宝莲一夜。
天明雨停,宝莲睁眼,先看到冬秀倒在枕旁睡得呼呼作响,又看到破窗上的窟窿被人堵住了,自己虽浑身无力,却觉得轻快了许多,不由得伸了伸脚,又似乎踢到了什么,抬头去寻,却发现是他正趴在自己脚边,不禁急忙将双脚收回被子里藏起来。
宝莲轻轻推醒冬秀:“冬秀,怎么回事?他什么时候来的?”
冬秀醒来,却“哇”一声抱住宝莲:“哇!小姐你没傻!你认得出冬秀?太好了,太好了,你没傻!”
如玉被吵醒,伸了伸僵住的腰身,起来摸了摸宝莲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虽还有余热,但不成气候了,成了!不免松了口气,朝窗外看了看,这窗子昨晚雨中糊弄得匆忙,现在天亮倒是不好打开了,待会儿还要再修整下才好…回头交代冬秀:“今日天晴,记得将被褥拿出去晒晒。”说罢,便出去重新修整窗子去了。
宝莲刚才被他伸手抚摸额头,不禁因害羞而收声。
冬秀紧张道:“小姐,你脸怎么还这么红!身上可还冒汗?”
宝莲羞道:“都冒尽了,哪还有汗,许是天晴了,盖着被子有些热。冬秀,他...”
冬秀听小姐要问封公子的事,想起昨夜亲眼见到的场面,不敢回应,慌里慌张道:“他...他补了窗子和墙啊!小...小姐,我热粥去了!”说罢,风也似的跑了出去。
宝莲觉得不对劲,定是冬秀瞒着什么事,昨夜到底怎么回事呢?自己缓缓坐起,靠在墙角,又硬又凉,全不似昨夜祖母...昨夜不是祖母啊...也不是冬秀,不然她跑什么...是他!又是他!宝莲掐了自己一下,这若是梦才好!不,这种梦,不做也罢!唉,自己太没出息,怎就烧成那样?
如此越回想,越记起来一些,天呐,昨夜可是还对他撒了娇?赖在他怀里?...又看到自己一身新衣,大惊失色,难道这衣服也是...老天是不是开她的玩笑!第二次了,第二次了啊!死丫头冬秀,就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他动手动脚?
忍到冬秀端着粥碗回来,宝莲一脸死灰地盯住冬秀。
冬秀心知肚明,支吾道:“小姐你不能怪我啊,是你根本不让我掀你的被子...你昨夜就只听他的话...我总不能看着小姐你烧死呀。这...你们俩的事,小姐你找他去!”冬秀放下粥碗,又风一样躲了出去!
“你们俩的事”...冬秀刚才的确是这样说的。
宝莲心中泛起一丝别样的心绪:他一整夜都陪在自己身边,也不知他回去打算怎么和他夫人说?是不是会像那些烟花客一般,也对他夫人撒谎隐瞒,又或者,干脆将她张宝莲说得不知廉耻纠缠于他?
她竟是在乎的,在乎自己会被他说成什么样,也在乎自己在他眼中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想来,他昨夜对自己...不可说不够温存…若他真是无情之人,又怎会一声声轻唤自己的闺名“莲儿”,那样温暖体贴的感觉还萦绕在耳边...张宝莲啊张宝莲,若第一回是老天作弄,那这一回呢?
40. 时晴时雨
冬秀在柴房进进出出,也看不出她在忙什么。
如玉修整好窗子,拾掇起掉在窗下的渣土,冬秀却急匆匆从柴房跑过来,一边夺过如玉手中扫帚,一边催促道:“公子,这点东西就交给我来收拾吧,你已忙了一大早,快进去喝碗粥,都快搁凉了!”
“哦...”如玉有些受宠若惊。
待进了门,看到桌上还剩着两碗小米粥,问宝莲:“你还没喝?”问完,反应过来,宝莲此刻心事太多,定是喝不下的,又忽地明白冬秀为何有事没事都待在柴房,更催促自己忙完赶紧进屋。
如玉挠挠头,麻烦了,宝莲定是等着她祖母的消息,不禁低着头,做错了事一般,心虚道:“那个...你祖母,还没找到...你别急,呃...没消息也是好消息。”
屋子里出奇的安静...屋子外窗下就那么点渣土,冬秀倒是来来回回打扫得起劲。
方才在屋外做事都不觉得心热,此时如玉却额头沁汗,心虚不已,端起了粥碗,想起宝莲还没喝,自己怎么好意思先喝,又不知所措地仓皇放下。尴尬间,索性起身去窗边忙着敲敲碰碰,没事找事又自话自说道:“等外面再晒干一会,这窗子就方便开合了。你们这的天气还真是...呵呵,都快入冬了,还这么一时晴一时雨的,叫人捉摸不透...不像我们雾原,到了冬天就只管风雪连天了,呵呵...冬秀啊,你是不是该进来把被褥拿出去,趁早晒晒?”
隔着窗子,听到冬秀啪一声撂下扫帚,边往外跑边道:“哎呀,柴房里还烧着热水预备给小姐洗澡呢,我差点忙忘了!”
这...如玉站在窗前,恨不得眼前这堵墙能变成山中那条溪流,她宁愿面对溪流挨冷受冻地闭眼打坐啊!
“封公子不喜欢...我...我们这里?你们雾原人是不是都很直接?封夫人就很...直爽...你也很...”身后传来宝莲虽虚弱却依然叫如玉怵然的声音。
回想自从将宝莲接到先前的小院,到回去张府捉她,再到藏身狐狸窝和山中夜奔,好像对宝莲还真没说过几句好话,不是佯装讥讽她一个小女子担不起大责,就是急吼吼地催促她,为不叫她惹出诸多麻烦而故意吓唬她,如今还骗了她祖母的事...虽说也都是为宝莲着想,但在宝莲的眼中,或许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女子病弱时,本就敏感,自己刚才偏偏还没事找事地说了堆废话,估计也让她有心听进去了...
如玉急忙转身凑前,打断宝莲的话:“张姑娘...唉,我...我刚才随便说说,没有别的意思。我这个人,最不会的就是逗女子开心...就是我夫人也被我无意时惹哭过几次,直到她气得骂我,我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话。我如果刚才哪句话说得不对,张姑娘就当我...就当我放了个屁!若是心里气急,也像我夫人那般臭骂我几句!呵呵...呵呵...”
看他此刻又直又憨的样子,宝莲不免被他逗笑,可是听他换了称呼,又改叫自己张姑娘,心中顿时又觉得酸涩,转而苦笑道:“封公子冒雨前来,照顾了我一夜,也算我的救命恩人,怎么反倒向我赔不是呢?刚才,是宝莲我说得不妥,叫封公子误会我也是那些不堪搓磨的闺中女子,随便听人几句话就气不过呢...我原是想说封公子你也很,很正直...正直得叫人觉得心中清明安定...我又怎么能像封夫人那般待你呢?”
如玉见她笑了,心中才松懈下来:“呵呵,张姑娘不怪罪我就好!同是女子...哦,我是说张姑娘和我夫人同是女子,没什么这般那般的...我看,我再去热热这两碗粥。”
他说自己可以和他夫人一般?宝莲心中不难过,但也不开心,觉得自己一颗心全被他三两句就给左右了,阻拦道:“封公子是不是该回去了?也免得封夫人担心...”
如玉:“哦,我来时已跟她讲明了,她啊,没那么多事。”说罢,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多余了最后半句,悔得想打自己一巴掌。
宝莲掀开被子,想要下床。
如玉见状,起身去扶,被宝莲负气撇开,宝莲强撑着身子:“不用你扶!我要去柴房洗澡去了,封公子也要来么?”
如玉急忙收回刚要扶她的手:“哦哦...呵呵...那...我等着。”
宝莲:“不必!有冬秀照顾我就好,封公子也快去找我祖母,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如玉:“自然,自然。呃...你们在这里还能住得下吗?要不要我带你们另找一个地方。”
宝莲已自己扶床站起,要强道:“不必。封公子已将外面补好了,还有什么不放心呢?我这身子也懒得搬动。”
如玉仍不放心:“那...”
宝莲不耐烦,拼力朝外喊道:“冬秀!冬秀!”
宝莲果然和这里的天气一样忽晴忽阴,如玉不敢再待,边识趣往外退,边悻悻告辞道:“我去叫,我去叫...那,张姑娘你多保重,我后日,后日再来看你们。”
......
“一个渔户也敢谋我的反!我庞显所为,岂是随便什么人都敢效仿?就连你也敢小看我、糊弄我!来人,拉出去!”庞显将手边酒壶愤怒砸向跪在阶下的红巾首领。
酒壶哐然四分五裂,吓得那红巾首领一旁同跪着的紫巾首领也跟着打了个寒颤。
那红巾首领一脸不可置信,顷刻间不由分说,被几名紫巾亲卫冲进来架起拖走,反应过来,不禁愤怒道:“庞显小儿,你这是卸磨杀驴!我可是你舅母的亲侄儿,和你一起杀老王、定东南,你...你不仁不义,你不得好死!”
庞显听得更气,在阶上朝跪在地上的紫巾首领大斥一声:“你还不快去宰了他,杀一儆百!”
紫巾首领听令起身,提刀跟去,却听那红巾首领又对自己劈脸大骂道:“今日他庞显杀我,焉知明日不杀你!”
紫巾首领顿了顿,手起刀落,拎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回来复命,可怜那红巾首领死不瞑目。
庞显威吓道:“你莫受他挑拨!什么狗屁亲戚,自打他调领城防,纵得手下红巾日渐猖狂,如今连你紫巾也说杀就杀,再不清理他,迟早是个祸害!自古以来,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你我当一如既往,齐心协力!”
紫巾首领心中惶然,丢了淄县本也有他的罪过,若不是恰好赶上庞显意欲趁此机会除掉红巾首领,他今日只怕也不好交代,此时更要彰显忠心耿耿,俯首谢恩。
左右亲卫来报:“段国舅来拜。”
庞显皱眉:“他此时倒现身来催了,真不管我的死活!”转身问紫巾首领:“海晏府有什么异动?”
紫巾首领:“昨日,封将军出街给他夫人买了几身衣装便回海晏府了,再没出来过。流苏姑娘在内,也未禀异。”
庞显:“好,你们随我去见见这国舅老爷!”
见到段立文,庞显率众躬身拜谒,客客气气道:“先前只见大人使者,今日得见真容,是庞显三生有幸了。”
段立文听出他此话有怪责自己怠慢之意,也客客气气躬身赔罪道:“实在是路途遥远,唯恐报信来迟,误了庞统领大事,这才先遣人送信来,还望恕小弟我来迟之罪啊!”
段立文当众回拜,自称小弟,叫庞显颇受用。
庞显难掩得意:“哈哈哈哈,不敢当!庞显草民,哪能受当朝国舅一拜,罪过,罪过了。”
众人和和气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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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处一堂。
四下落座,段立文直奔主题:“来时瞧着,星海升平。庞统领执位,可比那老星海王更趁天意民愿啊!”
庞显知他来意,故作谦虚道:“唉!若不是那星海老王昏庸跋扈,逼得我们这些草民没了活路,谁愿意做这杀头灭族的事?我可是早就派人腾出了四州州衙,日日洒扫清理,只盼着朝廷早日派父母官过来,也好解救我星海四州民生啊!若不是国舅相助,告知内情,我险当那封云一行果真是来接管青州,哪知他背后却是受丞相的摆布来暗中剿杀我的!我真有苦说不出!”
段立文笑道:“我与太后,皆以庞统领所为,乃是替朝廷分忧,奈何当今圣上年幼,凡事以丞相授意,劝说不动,方才出此下策,暗中传信于你。”
庞显:“叩谢太后隆恩!”
段立文:“如此说来,那青州新任知州,封云一行人已被庞统领你...收拾干净了?”
庞显点头:“收拾了!可不是一个不落的,都给收拾了!”
段立文:“那我怎么听说...这几人都被软禁在了庞统领的海晏府中呢?”
庞显无意隐瞒,坦然回道:“对!统统软禁起来了!”
他庞显倒是大言不惭,传信分明是暗杀来人,此刻竟只是软禁,谁知他到底是软禁还是保护?!段立文仍强装笑脸:“哦?不知庞统领有何打算?为何不直接杀了他们,一了百了!”
庞显哈哈大笑:“诶~哈哈哈,国舅你与太后救我心切,劝我杀之是为我考虑,以防后患,我自是领情的!但我见他封云也并非传说中那等豺狼虎豹之辈,不过一介贪吃好喝的武夫罢了,我在青州杀他几人,简直易如反掌,何必急于一时?我手下有工事修建要务,还需拖延些时日,将他几人好吃好喝的供养起来,也免他雾原老家真派出大军来寻仇,反倒误了我星海四州百姓啊!雾原艰苦,又遭丞相贬斥,他来此地,受我长久的好处,日后还怎能下狠心剿我?都是为朝廷做事,何必为敌,都好商量嘛...”
庞显滑头,竟不好唆使,反过来将自己也玩弄在手中,或也不可知。
段立文心道:庞显此人,不可与之谋。
他庞显既无心动手,便只能自己来做。只是海晏府不宜明闯,若被发现,反倒与庞显闹掰,只可以使计叫他将人放出来。段立文左思右想,使出一计:“今日听闻青州淄县闹出了红巾兵变?也不知闹得大不大?庞统领可已有了镇压之策?”
紫巾不敌红巾,这出乎庞显的预料。今日手下来报才知,淄县红巾竟有智囊,那一群乡巴佬竟懂得紧闭城门,拉拢百姓与城中蓝巾。而淄县又处靠海之地,易守难攻。庞显手中的兵,看似众多,但其中黄巾没有战力;蓝巾顾及淄县城中自己人,难免缩手缩脚投鼠忌器;红巾刚被罚罪首领,正是军心不定之时;恐怕此事上,也只剩亲卫紫巾军可用了,但仅凭紫巾,攻之不易。庞显已生出亲征之心,遂回道:“不过一县红巾,散兵游勇罢了,我自带兵去镇压,半日可定!”
段立文:“哈哈,庞统领出马,自是手到擒来呀!只不过,杀鸡焉用牛刀?依我看,庞统领既想与封云交朋友,为免剃头挑子一头热,何不将此事假手于他?一来,这等小战,对他久经沙场之人来说,不值一提,更在青州治下,他一个新任知州也该分担些;另则,也看看他是否有心相助,与你真心为伍啊!”
段立文此计,只要封云走出海晏府,便可派沙月杀手将其暗害于淄县兵乱之中,神不知鬼不觉,绝叫他有去无回,死得不明不白!
庞显正愁无人可用,听段立文所说十分在理,心思转活,哈哈笑道:“国舅所言,真醍醐灌顶啊!庞显受教!”
41. 八面埋伏
海晏府。
彦卿灌醉了流苏,悄悄回来与如玉等人汇合:“有眉目了!昨日午时,淄县被一个叫陈大的红巾伍长给占了,听说红巾在淄县屠杀了不少紫巾!”急匆匆接过月红递到手边的醒酒茶,大口吞了一杯,又接着说道:“昨夜府外的紫巾守卫被临时调走了许多,不料淄县红巾里有个疤脸军师坐镇,紫巾徒劳而返。今晨庞显追究那红巾首领,结果一问三不知,庞显大怒,将那红巾首领一气之下给杀了,据说他俩还是什么亲戚呢...看来淄县不久就要大起干戈了!”说罢,将空水杯交给月红,示意还要一杯。
月红急忙又倒上一杯茶水递给他,略带心疼道:“你这是与那流苏姑娘喝了多少大酒...我原也只是叫你去试试就算了,没成想你真能套出这许多话来呢。”
彦卿又咕咚喝下一杯,擦了擦嘴:“我也没成想,大白日叫她喝酒,她也应!”
如玉琢磨道:“是啊,大白天喝酒...那流苏姑娘会不会是原本就要告诉你这些,恰好碰到你将自己送过去,她就顺水推舟?”
月红:“她是庞显的眼线,怎么会反过来将庞显的事告诉我们?难不成真对三太保死心塌地?”
彦卿在旁挺直了腰板:“诶~哈哈,不怪月红你不信,我也是这两日与流苏姑娘相处了才知道,原来我封彦卿生了副受女子喜欢的好模样呢!嘿嘿...”
敖起在后,翻了个白眼:“三哥,你真是...你没听出来我姐姐说的是反话么?”
月红也应和笑道:“我看三太保啊,将来迟早要吃女人的亏!”
如玉总觉得流苏是有意为之,却也想不出她是何用意?
张守正在旁有些着急,小心插话道:“那...小女宝莲,她...她还留在淄县,可安全?”
如玉:“我本想将她带回来,但她与冬秀不懂武艺,贸然将她们带出来,反而惹人注意。不过,你放心,我安排了些人手在她们附近暗中保护,她们倒是比我们这里安全。”如玉所说,乃是蜂人。
此时有侍女来报:庞统领请封将军入淄县城外军帐议事。
如玉应允。
张守正不放心宝莲,想要同往,被如玉劝回:“此时,除了庞显,都以为那东西的关键在你,你唯有留在庞显这里才最安全,只有你安全,宝莲才安全。”
月红与敖起则是不放心如玉,也要同往,如玉却绕开他们,从桌边拽着衣领,将半醉半醒的封彦卿拎起来,笑道:“我有些明白那流苏姑娘的用意了,哈哈哈,这事,只有彦卿能与我去!敖起,你留下照顾大家,莫掉以轻心!”
敖起撅嘴憋屈道:“啊?怎么又是我啊...明明三哥才是看家护院的护卫嘛!”
月红想了想,拉走敖起:“咱俩又不懂兵法军事,再说,你还小嘛!”
......
淄县城外,庞显营帐。
庞显站在中央,故作呵斥帐中一众紫巾大小头目道:“这点小事,也要兴师动众,让我亲征,真是一群酒囊饭袋!”
紫巾大小头目不吱声。
如玉心中有数,在旁自荐道:“淄县隶属青州,在下也有责任,愿为庞统领分忧。”
庞显心中满意,嘴上却客气:“诶~不妥,不妥!陈大贱民,哪配叫封将军亲去收拾?倒真给他脸了!他更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转而又骂手下一众:“你们这帮蠢材!竟没一个敢去,莫不是怕输给了那陈大,在军中丢了你们那三分脸面?”
如玉心笑,唱得好一出戏呢,自己也干脆在旁附和:“是在下考虑不周,的确不能便宜了那陈大趁此扬名立万!我身边护卫略懂兵法,愿供统领驱使!”
封彦卿在如玉身后,小声抱怨道:“哈?怎么又把我卖了...”
庞显大笑道:“好,此战功成,我便将义女流苏嫁与你这护卫!”
如玉向后踢了踢彦卿,彦卿会意,领命道:“定不负厚望!”
庞显拨了手下两员紫巾副将,供彦卿调令兵事,而后示意如玉一同离开,此时他还不忘要软禁。
如玉趁空将彦卿拉到一边,交代道:“彦卿,你若遇到敌军中有熟人,当如何?”
彦卿:“我在这里哪有什么熟人啊?喂...不会是小辣椒她又来了吧...那我也要先把她抓起来!”
如玉笑笑:“你若对她都能下手,我倒是放心些了。”
彦卿更来劲了:“放心放心,到了战场上,我一向拎得清!”
......
如玉随庞显同回,行至半路,树上突然跳下十来个红巾蒙面的杀手,大声高喊:“为首领报仇!”
这些人各个动作利落,招式狠辣,紫巾亲卫根本不是对手,不久便被杀得一盘散沙。庞显身边除了紫巾卫,却也有两三个高手,眼见杀近,纷纷跳下车挡杀去了。
如玉观察那十来个红巾,已分散在四面八方,看似松散,却有合围之意,现在他们只是尚未靠近不显阵形,一旦靠近便是八面埋伏,急忙劝庞显:“这些人训练有素,不像寻常兵勇,快叫那几个高手回来护住车身四面,合力驾车冲向一方,抢先拉开一个口子!”
庞显不以为意:“不必惊慌,难道我手下这么多人还杀不退那十来个找死的?我若被这点人吓跑,岂不叫天下耻笑!”
如玉劝不动,只好静观其变,越发觉得这些蒙面人招式诡异,突然想起那夜在张府撞见的几名沙月杀手,莫非是段立文的人假扮?为何段立文突然与庞显作对?疑惑间,有数名红巾蒙面人已杀到近前,突破车旁那有限的几个高手,向车内前后左右合剿而上。如今情势,如玉来不及多想,为海晏府一众人,自己也要尽力护住庞显一命,抬剑保护时,却自觉颈后一凉,眨眼间一轮锋利弯刀从自己脖后绕颈而来,急忙回剑抵挡,却还是瞬间被割伤了左肩,绽开一道血痕,心惊道:莫非这些人是冲自己而来!遂将庞显向车座下一掌推去,自行冲出车外,果然见先前围上那几人瞬间都将剑锋指向了自己。
这便是了,这些沙月杀手假扮红巾,看似袭击庞显,其实趁乱暗杀自己才是重点,段立文该是近日已赶到此地了!如此看来,所幸早几日,将大伙安置在海晏府中。
见如玉孤身引开了杀手,庞显大受感动,本可趁机自行逃去,却要起脸面来,命手下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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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不惜一切代价,定要收拾了这群红巾叛徒!自己也持刀跳下车来,带头厮杀,紫巾士气大振,从一派散沙慢慢向庞显周边聚拢,合力挡杀。
虽有庞显分担,但只分走半数杀手,如玉仍要独自面对六七个杀手的围剿,偏又左肩已经吃亏受伤,如此奋战数名杀手,鲜血早已染红了衣袖。这几个杀手如同嗅到了猎物的血腥之味,更饿虎扑食一般,轮番上前刺杀。
如玉强撑,心念: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叫出暗处的蜂人!宁愿自己吃亏,也绝不叫封云轻易欠上丞相一桩恩情!
沙月人出招迅猛,下手刁钻。如玉稍有不注意,一刀擦过眼前,削去小半撮头发,只要再近一点便能削去半张脸!不禁吓退半步,乱了阵脚,身后被猛然刺进一剑,顿觉不妙。
瘫软之际,一道银鞭游过如玉身前,鞭尾啸啸劲风,在围攻上来的数柄刀剑中瞬间扫挡出一片空地,如玉松了口气,颓然蹲下。
拓跋英一身红衣,从上翻滚落下,将银鞭随身形翻转出几道漩涡,冲向杀手间,一鞭如同四手,既向内护住自身,又向外鞭杀四方。那数名杀手似反应不及,被四下冲散,拓跋英乘胜推拔,卷起落叶簌簌如密针根根,随鞭尾一同插向敌手。沙月人纵有夺命弯刀,奈何恰好不敌鞭舞游走,近身又只得自伤,占不到便宜之下,打了个手势,纷纷退逃。
等拓跋英回身向自己走来,如玉才卸了绷紧的心神,晕厥了过去。
等睁开眼,已是身在海晏府。
月红凑上前,一脸焦急:“感觉怎样?早知,真该让敖起跟去的!”
如玉的衣衫已被换下,肩膀后背被裹上了绷带,稍一动,就如钻骨之痛。
月红按住:“好在是拓跋英,她没让旁的靠近你,将你背回来的,伤口也是她替你上的药。”
拓跋英正站在床边:“我随身带着些伤筋动骨的药,对你的症。”
如玉笑笑:“多谢救命之恩。”
拓跋英:“不必谢我,我拓跋英从不欠人。你先前救我一命,我也救你一命,我们扯平了。你既然醒来,我便告辞了!”
月红见拓跋英别别扭扭,主动挎住她肩膀,笑道:“哎呀,你这个人怎么总不能好好说话呢,明明是个热心肠,偏冷着一张脸,说起话来也不亲热,像只朝天椒似的...大家都是生死之交了嘛!要我说,你干脆别走了,外面这么乱,你一个女子也不方便,连夫人今天都差点吃亏,你留下来嘛,大家也好互相照应啊!”
如玉也有此意:“我这伤多有不便,彦卿又在外苦战,但愿你肯留下来搭把手。”
拓跋英架不住月红热情,对如玉犹豫道:“我可以留下,但我有我要做的事。你们不许打听,也别想指挥我做什么,我可不是你们封家人。”
如玉躺在床上,看到了拓跋英被月红挎住时,拘谨地两手抓了抓衣摆,莫名觉得她心事重重,便笑了笑,默许了。
月红噤了噤鼻子:“哎呀,话不要说太早嘛,你现在不是,以后可没准呢...瞧给你能耐的,我们不问,我们才懒得问你!”转而撇头对床上的如玉小声嘀咕道:“早晚有人替咱们问...”
42. 好汉末路
封彦卿本就轻功了得,因伤将养多日,早就憋坏了,淄县一战,不大不小,于他来说,正好活动筋骨。纵身而上,先力破城门,而后策马冲杀在前,以一挡十,淄县城防顷刻瓦解。
紫巾两员副将颇为震撼,不曾想雾原一介小小护卫都如此强劲勇猛,跟随他左右,也自觉士气大振,杀得痛快。
淄县县衙内,陈大一班人各个揣着这一日夜里搜刮到的油水,仓皇列阵,彼此碰撞得怀间各种宝贝丁零咣啷作响。
陈大倒也血性,此时不仅不退,更朝众大喊道:“紫巾有什么可怕,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都抄起家伙,随我迎敌!此一战,必扬名!”
众人受鼓舞,也或因刚杀了一日夜的紫巾军,早已不屑。
薛蕤上前劝道:“以劳待逸,难免...难免吃亏啊...紫巾卷土...卷土而来,不能...不能大意...不如先...先避其锋芒。”
陈大却有自己的看法:“诶,你昨日还说,退等于死,今日怎么劝退?此时万万不可乱我军心,该一鼓作气,让他们再不赶来犯!”
薛蕤再说便是扰乱军心,自知分寸,退到一旁。
不多时,封彦卿已先率一小队人马杀到县衙附近,在外高喊一声:“擒贼擒王,速战速决!”
身旁两名紫巾副将听令,带兵一拥而上,翻身立功就在此时。
红紫搏杀,场面血腥。
陈大与一众红巾军,殊死搏斗,竟快刀斩杀了一员紫巾副将,另一员紫巾副将见状,被陈大孔武之势吓得胆怯,没了斗志,狼狈败下阵来。
封彦卿在后观战,无奈摇头道:“唉,这陈大倒是条好汉,可惜生在了星海。”叹毕,跳下马背,独自执剑上前,开出一条血路,直取陈大而去。
陈大见紫巾军中杀出一人,在混斗中如履平地,大声斥问:“紫巾何人?报上名来!”
封彦卿之所以下马独行,乃是看在他好汉一条,远远回道:“我非紫巾,乃青州知州护卫!今日受命取淄县,看你陈大好汉,下马亲来一战!”
陈大听得,大骂:“青州知州?庞显紫巾竟与废朝勾结?我等大势去矣!”说罢,挥舞手势,带着亲近一班,竟退逃而去。
县衙内众红巾军群龙无首,不久便被紫巾尽数抓捕,封彦卿有意放那陈大一条生路,并不再往他所逃后山追去。但那紫巾副将却想乘胜追击,已派人尾随而去,封彦卿无奈,只好一同前往后山。
封彦卿自知并非庞显手下,他此战只需带紫巾夺回淄县,便已是功成,那陈大自愿放弃县衙,再好不过,他也不必再斩尽杀绝,只是因不好驳那紫巾副将的脸面,自己也好奇陈大此人结局,便只是随队跟在紫巾兵勇之后,旁观者一般,并不尽力前驱。
陈大带一班人往后山奔逃,片刻不敢停。
薛蕤却不知为何,屡屡掉队,陈大倒是仗义,不愿落下一个弟兄,频频回头来拉扯他跟上。
薛蕤蹲在地上,气喘吁吁:“陈伍...伍长,我...崴了脚...莫管我了...”
陈大却不肯放手:“不行!疤脸,你一定要跟上!我们一班兄弟,早晚再打回来!先前你说的都对,是我没听你的,连累了你,此时我怎能撂下你不管!”
薛蕤本在县衙打斗中,预料此战难胜,退在一边,并未出手,直到后面瞥到三太保竟出现在此,自知纵使红巾战败,自己也有活路了,刚欲站出,却被陈大诸人裹挟而逃,他此时可不想再与陈大为伍。
奈何陈大却耿直义气,宁死不弃,逼他露出本性,薛蕤劝道:“紫巾...紧追不放,不如...不如分头...一些兄弟下山...一些...一些兄弟藏...藏在山中,可以...伺机夹击...”
陈大此时全信薛蕤:“妙计!我果然不能丢下你!”随后,吩咐手下,拆分两队,为防紫巾追兵怀疑,让大队继续翻山,小队则留下寻找山中藏身之处,他与薛蕤一同留下殿后。
先前常伴陈大身边的那位老成的跟班,异议道:“此时逃命要紧,若还惦记侥幸夹击,岂不是螳臂当车!”
薛蕤也道:“是...是有风险...陈伍长...该...该随大队...先...先走...”
陈大却对那跟班催促道:“我主意已定,你何必啰嗦?快带队逃命去,我自有办法留命下山与你们汇合!”
那跟班看了眼蹲在地上的薛蕤,无奈摇头而去。
小队人马,见陈大亦一同留下,各自放心,四下寻藏身之处去了。
陈大帮扶薛蕤一起藏身于坡下灌木丛中。
不久,林间响动,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
陈大从灌木丛中探身张望,来的是一小队紫巾军前哨,为首的正是那个被自己打退的副将,这个副将倒是极好收拾!
陈大按住薛蕤:“你行动有碍,待在此处!我趁那知州护卫还没跟上,出去先宰了这草包副将!”而后大呵一声,跳出灌木丛,带动四周也跳出些红巾亲信。
那副将本欲趁人之危捡个便宜,不想撞上了正主陈大,未动手先吓去半个胆子。
陈大占上风,那副将眼见要吃亏。
薛蕤蹲在灌木丛中观望,久等不来三太保,若陈大真杀了这副将,自己岂不骑虎难下?薛蕤不能再等,鬼鬼祟祟钻出灌木丛,捡起地上死去兵勇手中的大刀,朝陈大身后走去。
陈大恰好与那副将打斗时瞥见,以为薛蕤来助,急忙喊道:“对付这等货色,我陈大一个人就...”话未说完,忽觉背后一凉,正是薛蕤从后插刀!
“疤...疤脸!”陈大不可置信,调头瞪视薛蕤。
那紫巾副将趁他恍惚,从旁又补上致命一刀。陈大目光灼灼,摇摇晃晃,不肯倒下。
薛蕤上前将其一脚绊倒:“逆贼陈大,老子姓薛名蕤,从不叫什么疤脸!老子不爱听!”
陈大:“你...你不是结巴...”
薛蕤俯身:“老子从来没说自己是结巴,怪只怪你自己有眼无珠!我要你先走,你偏不听,自讨苦吃!下辈子做个本分渔户,莫再犯这辈子的错!”说毕,一刀砍下陈大头颅。
可惜陈大,一条好汉,死得冤枉!
陈大手下红巾散兵,见此景,亦震惊不已,四下溃散奔逃。
薛蕤将陈大头颅献给紫巾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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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得大人来得及时,草民险些拖他不住!”
那副将死里逃生,气喘吁吁:“你...你竟背主求荣?”
薛蕤一惊,旋即跪地,痛哭流涕道:“草民冤枉!草民根本与他们不是一伙!昨日草民进城寻亲,刚进城便遇陈大攻城,寡不敌众,被他抓住,为活命不得不冒充了一夜狗头军师,劝他安民,也劝他宽仁放过紫巾,谁知他暴戾无道,锁城滥杀!我欲暗杀他,只苦无良机!幸得大人今日破城,我为防他逃跑,使计拖延他在此,只等大人来取他首级,还我清白!”
那副将定睛看了看,仍略有疑问道:“你就是那疤脸军师?我怎知你不是骗我,你让他埋伏于此,难道不是为取我的首级!”
薛蕤将陈大头颅高举过顶,信誓旦旦:“大人可清点此处红巾人手,若为埋伏,怎会人手寥寥?陈大力勇,刚才我也是见大人疲累,才斗胆上前帮衬,幸得大人临危不乱,给他致命一刀,否则我已是他刀下死鬼!”
那副将身旁紫巾兵勇清点过后,回禀人数,果然寥寥,又回想刚才,的确多亏这人及时出手,也的确将那致命一刀留给自己,命人接过陈大头颅,哈哈大笑道:“淄县薛姓不多,你却说来此地寻亲,听你口音,可是远道而来?”
薛蕤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禀道:“我乃随主而来,于青州外因事分开,这是我主留信,请大人过目。”
紫巾副将看那落款竟是一个“封”字,问道:“你信上这封字,可是雾原封氏的封字?”
薛蕤回想三太保攻入县衙时曾自称青州知州护卫,猜想三太保在此地尚隐瞒着身份,自己不好贸然说出,遂回道:“我乃半路追随我主,不曾细问他是哪个封,但他英雄少年,比那雾原封氏也有过之无不及!”
紫巾副将:“哦?你莫不是看人家姓封,就巴结上人家了,哈哈哈哈!”这副将趾高气昂,早忘了刚才是薛蕤出手相助,大笑回身问身边随从:“封护卫还没跟上?遣人送这封信给他瞧瞧。”
良久,封彦卿驱马赶到,眼见薛蕤跪在副将身前,一眼认出,喜出望外,下马来迎,爽朗道:“没想到他们说的疤脸军师就是你薛蕤啊!哈哈哈哈,大水冲了龙王庙啊!你何时入的城?唉,当日分别匆忙,我还惦记着你们两兄弟的伤势,可都养好了?你这脸上的疤...唉,今日你若再为我丢了性命,我可是罪人!”
紫巾副将见他二人果真相熟,才转而对薛蕤客气道:“薛兄弟竟真是封护卫的人,刚才多谢出手相助啊!”
薛蕤并不见怪,亦客气道:“草民所为不值一提,斩杀陈大,全凭大人一己之力!”
那紫巾副将领情而笑。
封彦卿此时想起陈大,惊问:“陈大已死?”
紫巾副将得意禀道:“在下一路紧追,果然追上陈大,奋力厮杀一场,侥幸斩得他头颅在此!”
封彦卿随他视线望去,只见陈大头颅被马上一名兵勇随意挂荡于马侧脚蹬之下,心中不免难过,长叹一口气,将自己外袍即刻取下,亲自上前,将陈大头颅包裹一番。好汉末路,死于非命,也该有这最后一丝体面。
生逢乱世,纵使英雄好汉,也是命不由己!
43. 秋风乍起
有兵勇快步上前传话:“统领中途遇红巾刺客,多有死伤,震怒,命我等务必尽数清剿淄县红巾余匪,以儆效尤!”
封彦卿听闻,忙问道:“多有死伤?知州如何?”
兵勇回:“知州大人受了重伤,已被人送回海晏府。”
封彦卿大惊失色:“什么?!”
来不及多想,上马欲走,被一旁紫巾副将叫住:“封护卫,统领有命,要我等清剿余匪啊!”
彦卿不管不顾,回道:“你一人便可杀得陈大,那些余匪有何可惧?何需留我?”却回头间突然看到薛蕤,想到自己此刻又要不明不白撇下他,心中不忍,索性先调转马头回走几步,与薛蕤商量道:“薛蕤,我有急事,来不及与你叙旧,日后再同你细说。你既已周旋在此,可愿替我留下,助他一臂之力?”
薛蕤正因还未找到张宝莲而不甘心,乐意道:“属下领命!”
封彦卿点头,疾驰而去。
那紫巾副将问薛蕤:“你可知陈大余众所逃之处?”
薛蕤殷勤道:“知道!原定在山脚一座土地庙会和,刚才放走了些散兵,估计已去通风报信了,我们需加紧追去!”
紫巾副将:“薛兄弟,今日得你助我斩杀陈大、成就清剿大功,来日我定向统领面前倾力举荐,你既是封护卫的人,他日定可平步青云!在下姓郭名勇,本是庞统领旧时盐行的伙计,今日若蒙不弃,愿与你结成异姓兄弟!”
薛蕤还不曾在星海受人如此重视,若能就此甩去往日逃兵的身份,于他日后在星海行走方便自然大为有利,如蒙大恩一般拱手回道:“蒙大人厚爱,薛蕤何辞!”
两人对过生辰,郭勇稍长,薛蕤敬道:“大哥!”
郭勇亦畅快回喊:“蕤弟!”
二人率兵继续翻山,逐渐入夜,亦不停步。赶至山脚破庙,发现内有已熄灭的火堆,推测红巾余众已被山上逃下的散兵通风报信,大约刚走不久,继续马不停蹄追去。
追至山下一处偏僻村庄,薛蕤察觉出异样,叫停郭勇:“大哥!你不觉得这庄子有问题?”
郭勇:“这庄子稀稀拉拉几座小破屋,藏不了几个人,大队定在前面,不可耽误啊!”
薛蕤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但心下仍笃定这里有问题,想了想,对郭勇道:“大哥说的有理,但我只怕他们真用了我的夹击之计。不如大哥带人继续追去,留给我几个人将这里查看一番,若无事,我自追去。”
郭勇看这庄子没几户人家,便留下五六个兵勇给薛蕤,嘱咐道:“蕤弟,你既不放心,快去快来,莫叫大哥我担心!”而后继续率众追去前面。
薛蕤只觉得这庄子静得出奇,那伙红巾余众仓皇经过此地,怎可能对此地居者毫无惊动,至少也该惊扰几盏烛火点燃吧?可是此刻庄子里全无一盏光亮,又静得似空房一般。薛蕤几人坐于马上,也并不轻举妄动,而是先侧耳倾听。
远处似山风吹动树影,也似鬼魅飘游树下。薛蕤在明,敌人在暗,疑心之下使出训鹰之技,朝空中尖啸一声,惊起树上鸦雀四飞,树下果然倏忽闪过几个人影。薛蕤看得仔细,那似乎只有三四个人,心下更加疑惑,若是埋伏,三四个人顶什么用?若不是埋伏,又为何鬼鬼祟祟?
薛蕤轻轻策马,缓缓向那树后的方向踢踏,经过树旁一间草屋,似乎听到女人在内“唔”的闷呼一声,而后有悉悉簌簌拖拽之声。难道这棵树只是诱敌深入,而另有多人藏在屋内以便稍后围攻?薛蕤自认看破,奋力一鞭,纵马先朝那草屋大门冲去,大喝一声:“逆贼受死!”
草屋大门竟是虚掩,被薛蕤纵马挺身时一刀劈开。马儿入院,扬蹄嘶鸣,响彻村庄。
屋内果然瞬间冲出一伙红巾兵勇,为首的便是早前跟随陈大那老成之人。屋外此刻也涌出十来个红巾兵勇,已与薛蕤手下几个紫巾兵勇在外交战起来。
那随从看薛蕤不过五六人,心有胜算,大骂道:“好你个疤脸,陈大待你不薄,你竟心狠手辣、卖主求荣!我等今日不为逃命,只为替陈大报仇,取你狗命!”
小院不大,数人围攻,马儿周转不得,将薛蕤掀翻在地,险些吃亏。
薛蕤寡不敌众,灵机一动,朝屋外大喊道:“郭大哥,还不带弟兄们出来,红巾不过十来个,此处可一举拿下!”
那随从数人心惊错愕,难道又中了薛蕤之计,外面还有紫巾大军蹲守?
薛蕤趁他们慌神,一刀捅进马儿屁股,马儿受惊更在小院中没头苍蝇一般四下冲撞,踩踏掀踢一众。薛蕤又朝空中尖啸不止,树上鸦雀亦惊叫扑入院中,扰得那马儿更疯了一般。
那随从数人躲闪不及,慌乱之中也不知到底外面厮杀之声是敌是我,简直抱头鼠窜。那随从大喊:“莫自乱阵脚!”也无人听得进去。
薛蕤眼明手快,趁乱将那随从一刀毙命,大吼一声:“头目已死,还不束手就擒!”余下数人竟就弃刀,抱头求饶。
屋外几名紫巾兵勇,都是郭勇身边得力之人,各自杀退几名红巾,也冲入院中搭救,见此场面,也不禁佩服。那院中数人以为果然被紫巾包围冲入,更吓得屁滚尿流,乖乖束手就擒。
薛蕤持刀冲进屋内搜查,秋风乍然掀起屋中床幔,趁着月色微光,瞧见似是两名女子晕躺在床边地上。
内里一名女子衣着朦胧,似是被人闯入时还未来得及披衣而起,半边细白肩膀尚裸露在外;外侧一名女子衣着倒是整齐。两人看起来不似乡野丫头打扮,气韵与这破屋实在格格不入。薛蕤好奇之下,点燃烛火,近前查看,竟自愣神,直到一名紫巾兵勇进内禀报外面已收拾妥当,才将他心神唤回。
薛蕤回神,立刻朝那兵勇吼道:“还不出去!”
紫巾兵勇察觉内里躺着的是两名女子,心领神会,低头退了出去,顺带关上了屋门。却被薛蕤吼道:“将门打开,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我薛蕤岂能做趁人之危、污人清白之事!”
那紫巾兵勇重新推开门,站在门外大力扇了自己几巴掌:“薛大人恕罪,是小的自以为是,再也不敢了!”
薛蕤怒瞪他一眼,回身轻轻推醒外侧女子。
那女子清醒过来,正欲“啊”一声尖叫,被薛蕤堵住嘴巴。
薛蕤:“嘘!莫慌,我等不是先前那伙红巾恶人,你瞧瞧...”朝屋外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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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了扬头,那女子顺着望去,院中正捆缚着先前闯入的贼人数名,此刻各个垂头丧脑跪在地上,被五六个紫巾兵勇看守着。
那女子点点头,叫薛蕤松手,喘息平复过后,并不道谢,而是十分不喜道:“你们紫巾军也算不上什么好人!狗咬狗罢了!”
薛蕤笑道:“哈哈,小丫头,我好歹救了你们两个...你...”
话未说完,那女子又惊叫道:“啊,小姐!”慌慌张张将床上被子拉下,盖住另一名女子,护身伏上,回头骂薛蕤:“你也不是好人!你想干什么!我们...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你若居心不良,小心...小心吃官司!”
好厉害的小丫头,薛蕤缓缓站起,将烛火凑近她,笑问:“哦?你们...是什么人?我怎样才算居心不良?”
他脸上的疤痕,在烛火映照下更显狰狞,吓得小丫头捂住她身下小姐的脑袋,闭着眼不敢应声。
薛蕤又笑了笑,将烛火轻轻放在一边,向后退一步站直,居高临下道:“你这样,小心将你家小姐憋死...”
小丫头慌忙睁眼查看,轻轻摇晃道:“小姐,醒醒!呜...不会真憋死了吧?小姐...小姐!”
“咳!”身下女子被摇得轻咳出一声。
小丫头:“小姐,外面又来了波紫巾兵!”
“冬秀,我们还活着么...”女子似有些虚弱,抱被坐起。
小丫头:“活着,这人说是他救了我们!”而后,凑近她家小姐耳边,嘀咕道:“小姐,我看他也不像什么好人,你看他脸上那道疤,骇人得很...”
薛蕤笑笑,在旁躬身道:“打扰了两位姑娘,我等奉命在淄县追捕一班红巾逆贼,不料他们翻山至此,竟险些祸害了两位姑娘,好在来的及时,未至酿出大祸。两位姑娘既已安然醒来,在下当告辞了,还请紧闭门窗,莫再被贼人闯入。”
“诶?你就这样告辞了!”冬秀质问道。
薛蕤笑问:“再不走,难道等着吃官司?”
冬秀:“你倒让我们紧闭门窗,也不瞧瞧,我们外面哪还有门呢?!”
薛蕤这才想起大门已被自己刚刚撞毁,这倒是个说法,哈哈笑道:“是是是,在下疏忽了!”而后唤入一名兵勇,吩咐了几句。
那兵勇领命,将院中一干人带走,只将薛蕤独自留下。
薛蕤站在院中四下打量,先前觉得到处黑暗无光,此时抬头才发现其实月色撩人,越夜越美...竖耳细听,啸啸风声亦觉悦耳,连院外那棵大树下的簌簌声响也不过是草木缠绵,哪还有先前所疑的什么鬼影埋伏?心中愉悦,不免感慨:自出断龙谷,这一路走来,虽是万分凶险,却也算苍天有眼,今日就是他薛蕤翻身改命的第一日啊!
薛蕤心胸舒展,畅然回头,朝屋内冬秀笑道:“小丫头,照顾好你家小姐,今夜我就在院中守着,有事只管喊我!”
冬秀怯怯望向院中,见众人散去,只有他一人站似门神一般立在院中,稍稍放心,随口问道:“喂,那我该喊你什么啊?”
薛蕤此刻站在月下,意气风发,亦如君子:“小丫头,你记住,我叫薛蕤!”
44. 逢场作戏
彦卿趁夜赶回海晏府,刚入得府中廊下,忽见一名女子身型的夜行人悄悄翻墙而出。如玉既已受了重伤,此中再无其他会武功的女子,这人从内而出,莫非已偷摸做了些什么,彦卿急忙寻踪追去。
这夜行人轻功倒也不错,片刻功夫便隐入十几里地外水边一处小楼,所幸彦卿轻功在她之上,否则只怕要被她甩脱。小楼之上,隐约闪现几道人影,彦卿好奇,纵身一跃,踏上楼顶,掀开一块瓦片,悄悄朝内探寻,正瞧见几人背面。
当中一人衣着华丽,背身而立,似是那夜行女子所惧怕之人。左右几名奇装异服的侍卫,各个筋骨奇强,看上去身手不俗,武艺当在那女子之上。
只见那女子躬身施礼道:“属下见过世子!”
那人不肯转身,既似发火,又似忍耐,低声道:“你竟插手坏我大事!”
女子不敢抬头,却仍为自己辩白:“属下正是为世子大事,才私下出手。”
那人顿了顿,哼笑道:“呵,若非受制于蛊,你今夜可还会来见我?”
女子主动上前一步:“属下先斩后奏,自知有错,特来请罪,甘愿受罚!但受罚之前,请世子听我一言:杀人事小,夺宝为大!今日出征淄县的是三太保封彦卿,并不是那封云,可见他们诡计多端。世子不也正是因此措手不及,才将杀手急忙从淄县撤回,改为半路截杀吗?那庞显今日不惜损兵折将,也要力保封云性命,可见他与封云也或另有勾结!属下此时出手相救,赚得封云信任,便可深入海晏府为世子做耳目手脚,何患他日再无机会?属下在外苦寻不到那张家孙女,定也是被封云藏在不知何处,此时唯有冒险入海晏府找那张守正查问,属下为夺宝大事,不得不随机应变。”
那人缓缓转身,露出正脸。
彦卿认出,顿时握紧了拳头:果然是段立文!
段立文朝那女子靠近,调戏一般:“你倒总有办法为自己开脱...你在雾原时若有这等随机应变的本事,也该早替我接近了封云,何至于只巴结上区区一个三太保?说起来,海晏府里可不只有封云与张守正,你可是还惦记你那小情郎三太保?”
彦卿心头一抖,与段立文口中所说对应的,唯有拓跋英!
拓跋英向后退一步,拉开与段立文距离,回道:“世子误会了属下,属下与三太保绝无私情!三太保为人模糊、识人不明,与世子天壤之别,属下既已得世子垂爱,何需自堕尘埃!”
彦卿卧于楼顶,如卧针尖麦芒,听她口中字字句句,亦如万箭穿心。
段立文又凑前一步,将她扶起,揽腰入怀,笑道:“你纵是骗我,我也乐意听。今日高手齐出,你贸然与他们过招,可被误伤?不如,让我替你查看...”说着,已伸手扯开拓跋英腰束。
拓跋英急忙取出腰后盘鞭,抵在腰前,难堪道:“世子不罚我了么?”
段立文却似会错意,更用力一扯,将她拉近,贪婪道:“你疼,我便跟着疼,我怎舍得罚你?你也早就料到,我不会罚你,不是么?”
拓跋英勉强笑道:“世子此刻安好,我便也是周身安好,何必再查?我出来已久,只怕被人发现,世子莫心急,以大事为先。”
段立文不依不舍,最后掐了一把她的腰间,这才放手。
封彦卿被眼前情景冲击,气得浑身发抖,若非看到拓跋英急急离开,他需跟上,否则此刻早已冲进去杀了段立文!
拓跋英翻身入海晏府,彦卿在府外暗处踌蹰许久,不免心中越发凄苦:自己何至于犯贱至此,已看清她为人,却还尾随一路,担心她的安危,顾忌她的颜面,更纵容她的嚣张...她说的倒不全是错的,自己果然不正是为人模糊、识人不清么!
等待多时,料想拓跋英已入内安定,封彦卿才垂头丧气进入海晏府。
众人听说彦卿赶回,都起来相迎,拓跋英也换过衣装,站在其中。彦卿假装还未发现她,先匆匆去关心病床上的如玉:“怎伤得这么重?怪我大意!你若有三长两短,不管是谁害你,我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不得好死!”他说这话,发自肺腑,声势骇人,好似仇人就在眼前,恨红了眼一样。
如玉虽重伤,却也不是头一次,自觉平常,莫名道:“以往从军,也没少受伤,而且我现在已然回来,你何至于反应这么大!是否淄县战事不顺?”
彦卿:“我若早知去了淄县会让你受伤,我管他谁的面子里子?我都该先送你回来才是!”
如玉心中感动,笑道:“好啦,我这不是好好的?说起来,今日我受伤也不亏呢,你瞧她是谁?”如玉扬头,朝拓跋英方向暗示,以为彦卿会因此转惊为喜,却不料彦卿连看都不看,只顾着查看自己肩头的伤口包扎。
彦卿:“管她是谁!我只知道不管是谁害你,我都一定找他算账!”
如玉躺着多有不便,无奈憨笑摇头。
月红在旁,替如玉将彦卿拉起,笑话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两个是一对呢!我都看不下去了,你快瞧瞧这里可多了个什么人~”
彦卿向后看了眼张守正:“你怎么也在这?不叫你无事别出门?小心被人趁乱掳走!”
张守正莫名其妙被彦卿吓了一跳,小心道:“我...也是关心我女儿她...”
彦卿急忙打断:“你女儿,谁知道你女儿在哪里!我可没在淄县见到她...你还不快回屋,夜里别到处乱跑!”
张守正见彦卿今晚心气不顺,又刚从战场杀伐而归,体谅他戾气过重,不再多问,默默退去。
敖起护卫张守正,一同回屋。
彦卿这才抬眼看向拓跋英,刚发过一通火气,脸已涨红。
月红看他两人各自窘迫脸红,半日不语,居中大笑道:“哟,可是我们两人在这里碍事,让你们两个不好说话?”
彦卿看了眼拓跋英,别别扭扭地先开了口:“你...你怎么在这里?”
拓跋英看向月红,月红笑道:“嗨,我们是答应不过问你的事,但三太保当时可不在,他可没答应你什么,我们顶多堵住自己耳朵不听你们说的话就是了!你们两个自便!”
说罢,月红守在如玉床边,装模作样堵住两只耳朵,回头道:“我们什么都听不见!”
月红这欲盖弥彰地逗弄人,叫如玉也哭笑不得。
拓跋英羞答答走了出去,彦卿还傻愣着,月红又道:“三太保你还不跟去?喜事天降,倒痴傻了?”
彦卿瘪着嘴,不情不愿跟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如玉与月红,如玉疑惑道:“彦卿看着似乎不太高兴。”
月红:“怎么会?八成是被我逗得凶了,他故意在拓跋英面前装腔作势呢!”
如玉:“唉,彦卿看似洒脱无谓,实际重情重义...但愿拓跋英对他亦有情,否则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月红想了想,认真说道:“也许三太保他心甘情愿为拓跋英做傻事呢?”
彦卿追拓跋英而出,恰好迎面撞上流苏姑娘。
流苏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听闻郎君胜战回来,可有受伤?可觉乏累?流苏特命人备好了汤食,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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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郎君解乏。”
拓跋英在前停下,回头细看流苏。
东南星海果然出别致美人,那流苏一行一动百般丰韵窈窕,如同花中牡丹;一颦一笑皆活色生香,直勾人心魄,拓跋英自叹弗如。此刻,听眼前这流苏姑娘亲切称呼封彦卿为“郎君”,言谈间似乎早有交情;而封彦卿也并无意拒绝流苏的媚波婉转,刚才在众人前都没个好脸色,此刻见到流苏反倒露出笑脸来了。
拓跋英心中不是滋味,想上前找补他几句,又觉得自己此刻身份尴尬,已转过身来,却又退到一边,扭头就走。
封彦卿余光望着她径自离开,心中更加失落:如她在段立文面前所说,她先前果然只是有意靠近,甚至根本误打误撞才与自己交往,其实目标根本就不是自己...对,她根本没将自己放在心上,又怎会在乎自己被其他女子缠上,呵呵,过往竟真是自己痴心妄想了,自己实在蠢笨得可笑。
......
翌日天明。
敖起疑心重重地跑来寻如玉:“不是说好叫我照看张县令的么?三哥怎么今日莫名其妙围在他身边打转,哪里需要这么多人嘛!”
如玉也奇怪:“他不是被流苏姑娘霸去了么?”
敖起:“就是因为那流苏姑娘啊!三哥走到哪里,她也跟在哪里,聒噪得很!”
如玉:“哈?聒噪?那流苏姑娘说话跟猫儿似的...”
敖起:“哎呀,聒噪得不是人家流苏姑娘...快给三哥派点事做吧!”
如玉想想:“今日倒真有一件事,非要他去做不可。”
敖起将彦卿带过来,不过几步路,彦卿还在对他唠叨不停:“这海晏府里虽都是女子,但到底人多手杂,你千万别大意!不要被那些女子表面良善就给迷惑了,你现在正是容易受迷惑的年纪啊...一定...”
敖起不胜其烦,猛一把将彦卿推进门,又赶紧将门合上,抖落抖落耳根,总算清净了!
如玉见状,也觉得彦卿古怪,将他唤到床前,低声问:“彦卿,你现在与敖起说这些未免太早了些,他一个小孩子哪里听得进去?倒是你,与那流苏姑娘相处了几日,可有生出几分情意?”
彦卿匆忙摇头道:“他们拿我打趣,怎么你也这般?你明知道我那是逢场作戏,替你分担啊,难不成让你这个伪君子去应付她?”
如玉笑道:“哈哈,我知此事是委屈你替我受过了,但流水无情,落花却有意。流苏姑娘那日特意将淄县一事细细说与你听,想来是有意让你在星海建功立业,好铺垫日后嫁娶的。”
彦卿手足无措道:“我以为,我与流苏姑娘都心知肚明各为其主,互相虚情假意罢了,没这么严重吧!”
如玉却笃定:“今日侍女递话来,庞显今夜将在海晏府设宴,破天荒特准了几名紫巾头目一同与我等入席,若我没料错,今夜庞显就打算论功行赏。他知我们雾原军不事二主,绝不会赏你星海军功,那你觉得他会赏你什么才既足够诚意又显得重视呢?”
彦卿思索道:“他...他会将流苏赐嫁于我。我在他们星海人眼中,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护卫,能以淄县之功娶到庞显义女,简直算是一步登天,只怕比无数军功更惹人眼红。”
如玉笑道:“是了,淄县一战于你容易,于星海却意义非常,这犒赏,你根本无法拒绝,更没的选,因为这是他庞显唯一能赏你的。”
先前也曾听庞显提过此事,但彦卿总觉得此事不过他一厢情愿,且还有回旋之地,丝毫未放在心上,此刻才发觉大难已临头。
45. 流水无情
彦卿围着茶桌足足转了七八圈,不可思议道:“照你的意思,那流苏姑娘对我岂不是真情实意?我以为她不过是受人摆布,亲近我也不过为了打探些消息...而且她一开始不也是奔着你去的么,我不过是个替代,她怎么可能呢?我去问问她!”
如玉却将他叫回,好奇道:“你向来躲她都不及,怎还急着去找?你也不想想,这种话,你哪能直愣愣去问一个女子?而且,你是不是还忘了个人?你今日实在奇怪...不对,你从昨夜回来便不对,你可有事瞒着我?”
彦卿心虚坐下,嘟囔道:“我哪有什么事能瞒住你?我不过是想去问问她...”
彦卿神情缥缈,也不知他说的那个“她”是不是流苏。
如玉看他还不死心似的,好心劝道:“唉,你何必去流苏姑娘那白跑一趟,她对你自然是既有利用,也有真心。你去问她,不过是难为她,倒不如站在她的立场替她想想此事,也就心中了然。她的命被捏在庞显手中,这是她的身不由己,但这并不会干扰她心底对你的关心,毕竟活下去是一回事,喜欢谁是另一回事。倒是彦卿你,该好好问问自己的心意,别犹豫不决、模棱两可,最终误人又误己。”
彦卿走神,觉得如玉这几句话如醍醐灌顶,天下女子的心是否都是千回百转?心口不一?他又该怎样才能站在女子的立场想?
如玉:“你若对流苏有情,今夜不必顾忌我们,毕竟你们男子三妻...”
彦卿回神:“我可不是为人模糊!呃...我的意思,我哪里模棱两可了?流苏姑娘的确温柔似水又善解人意,她哪哪都好,但就...不是我喜欢的那款嘛!我只是觉得,万一她果真对我有情,我今夜定会辜负她,日后总要用别的再弥补她,不好就这样亏欠了人家...我对她也不该再像从前,应该保持些距离的。”
如玉摇摇头:“彦卿,你在战场上英勇果决,是因为你从不贪生怕死,也正因为你连生死都这样洒脱,在别的事上就常常不清不楚...情场如战场,你当快刀斩乱麻!辜负便是辜负了,没有日后弥补,也没有往日纠正。”
彦卿不懂,但向来认为如玉所说必有道理,思索片刻,问道:“那我今夜该如何应对?”而后自己想清楚了似的,起身说道:“你总该了解我,我封彦卿自认戎马此生,不需要三妻四妾,甚至不需要妻子!我若有所爱,幸得一个足矣;我若无所爱,宁愿孑然一身!”
如玉:“好,你若拿定主意,今夜就同我做件大事!”
而后与彦卿附耳商议,各自行事。
......
山脚草屋。
薛蕤已蹲在院中叮铃哐啷半日,才将门板修个半好,接过冬秀好心端来的一碗粥,边歇边喝着。
白日里看他脸上那道疤,倒没有夜里那么可怕,冬秀看着他喝粥,好奇问道:“你脸上这疤可疼得紧?不曾涂些膏药吗?”
薛蕤将粥喝光,递回碗筷,笑道:“小丫头,你可是怕我脸上这道疤?”
冬秀:“昨夜瞧着是可怕些,今日看着也怪可怜。”
薛蕤哈哈大笑道:“你可怜我?昨夜可还要我吃官司!”
冬秀撅着嘴,端起碗筷,跑回屋内去。
宝莲昨日高热虽退却还虚弱,又夜里被贼人吓着,今日身子依然不算爽朗,吃过粥食,正软绵绵倚在床上。
冬秀边收拾碗筷,边回头看向院中的薛蕤。
宝莲看她心不在焉,问道:“你刚给他送吃的了?”
冬秀点点头:“我看他修了大半日,总不好让他饿着肚子干活...”
宝莲也朝外望望,随口道:“他若笨手笨脚修不好,咱们倒也别全赖着他,留着明日请封公子处理,不过三两下就能修好。”
冬秀:“嗯,封公子手脚比他利落多了...但今夜总要有个门,万一又有什么人...”
宝莲笑道:“难道昨夜那伙人闯进来,是因为咱们没有门么?那伙人和他都是一道来的,你看他今日不急不躁,定是那伙人都被抓住了,今夜肯定没事了。”
冬秀想了想:“小姐,我看他跟别的紫巾军不太一样呢。先前闯进咱们张府的那些紫巾军又砸又抢,还到处抓人,简直像山匪!但你看他,将这间院子重新收拾好了不说,今早我去柴房发现柴火也提前砍好了不少,他明明不会修,还坚持要把那破门修好...”
宝莲看了看冬秀:“咦?你昨夜还说他脸上那道疤可怖,一看就不是好人呢,今日怎么改口了?”
冬秀扭扭捏捏:“唉,他那道疤翻了好深的一层皮肉,肯定很疼,看上去也怪可怜的...”
宝莲第一次见冬秀这么别扭,笑道:“冬秀,你该不会是突然心疼上他了?”
冬秀急忙将碗筷端走,娇嗔道:“哎呀,小姐,你说什么呢!”
见冬秀慌慌张张跑了出去,宝莲本对院中人并不在意,此刻为了冬秀,不得不多些留意了,缓缓起身,走了出来。
薛蕤回头望见,停下手中活计,关切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紫巾军是庞显亲卫,兵勇大多骄横,少有对寻常百姓客气恭敬,这人倒的确有些不同。
宝莲欠身施了施礼,并不称呼他的姓名,而是刻意疏远道:“兵爷在此已虚耗半日,莫误了军中要事。这门板,我们自会找人修理,不必劳心。”
薛蕤只有靠这块门板拖延在此,怎舍得放下,也起身还礼,笑道:“我自己闯的祸,当然要负责到底,只是手艺不精,叫姑娘见笑了。”
宝莲看了看天上日头,估摸着时间,客气道:“兵爷难道打算在这修一日的门板?莫须听我那妹妹的胡话,我家相公擅此手艺,留给他回来修补就是了。”
薛蕤听闻,诧异道:“昨夜不见家中有男子,我还以为...”
宝莲笑笑:“这荒山小村,只有我与妹妹两个女子哪里活得下去,我家相公外出办事,不久就该回家了。”
薛蕤脸色不好,犹豫道:“姑娘...姑娘竟已嫁人了...你相公...”
宝莲反应得快,打断道:“我相公是个多心之人,他若提前回来,发现家中有陌生男子,只怕平添误会。”
话已说得明白,薛蕤知是赶客,不好再强留,起身笑道:“那...薛蕤告辞。但这门板总要赔偿,我今日未带盘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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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日送来,还望姑娘不要推辞。”
宝莲见他总算要走,急着打发:“来日,全凭我家相公做主。”
薛蕤犹犹豫豫将门板搁置,起身离开,却不轻易死心,虽走了出去,也只是逗留在墙外,想要等着看看她口中所说的那个相公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墙内正是柴灶处。
薛蕤在外,听得宝莲走来柴灶与冬秀说话。
宝莲:“冬秀,我已叫他走了,你莫再准备多余的茶水。”
冬秀:“啊?他那门板还没有修好呢!”
宝莲:“他哪里修的是门板...只有你这小丫头好骗!我仔细看了,他手里虽忙活,实际却是空转,也不知存着什么心呢。你道他跟别的紫巾不一样,却不想想,事出反常必有蹊跷。”
冬秀:“怎会呢,我看那薛大哥昨夜本分,今日也勤快,不算坏人。”
宝莲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么小,哪里懂得看人,尤其是男人呢!我且问你,你觉得封公子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冬秀:“当然也是好人,他对小姐那么好,对我也好...小姐不也说他好吗?”
宝莲摇头道:“我说他好,也只是说他那一点好,并不全说他整个都好。我们女子,千万不能看着男子做了一件好事,就对他们掏心掏肺。男子不似我们女子,他们除了情爱,还惦记着许多别的,比如天下、胜负、名利...为了这些别的,他们可以轻易将情爱抛之脑后。你也说咱们张府被紫巾军抄了家一般,我若告诉你,我怀疑那些紫巾军可能正是封公子引去的呢?”
冬秀:“啊?小姐你说得冬秀都糊涂了,不是公子救的我们吗?”
宝莲认真道:“冬秀...如今祖母下落不明,我只有你了,我绝不让任何危险靠近你。日后,我会为你寻一个真正的好人,不需要多么富贵英俊,但要他时时将你放在心上,事事以爱护你为先,你明白吗?”
冬秀愣了愣,笑了起来:“小姐...你误会冬秀了!我只是觉得这里也不安全,有个可靠的男子留下来照看我们,总是安心些,我看他是紫巾,毕竟外面没人敢欺负紫巾嘛...不过,我都听小姐的,嘿嘿...”
薛蕤在墙外听得仔细,虽自己被宝莲说得不堪,却依然心生欢喜:宝莲不仅人美,更加聪慧谨慎,自己若能俘获她芳心,他日必可携手并进、共图前路。她既是存心骗自己已有相公,也不必马上戳穿她,越是防备有加,越要徐徐图之。倒是她话中提到的封公子,莫非是三太保?这倒要搞清楚,万一自己与三太保看上同一女子,倒是麻烦了。至于她祖母之事,不如留待日后与她交换些情义,或有奇效。
怀着许多盘算,薛蕤决定先去找三太保。
郭勇早有派人来通知他今夜庞显设宴一事,起先他为陪宝莲拒绝了这所谓论功行赏的盛宴,现在却是要去搞搞清楚宝莲口中的封公子究竟是不是三太保。何况若能趁机混得一官半职,宝莲也不会再轻看自己,她怎能误以为自己对小丫头冬秀感兴趣呢?那岂不是将他与冬秀一个小丫鬟相提并论了?不,甚至还说自己连冬秀都配不上呢,这简直是离谱...他薛蕤哪里看得上一个小丫鬟!
46. 鸿门宴(上)
拓跋英在张守正房间外伺机了半日,但因彦卿、流苏、敖起三人一直进进出出,她始终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终于挨到午间,廊下侍女打盹,拓跋英悄悄绕到张守正房后窗边,悄悄掀开一丝窗缝,朝内打探。
封彦卿正聚精会神与张守正对下一盘围棋,流苏轻倚彦卿,在旁时不时将剥好皮的葡萄肉塞进彦卿嘴中,彦卿皱眉看棋,并不张嘴,那流苏姑娘竟就一直举着,直到封彦卿相看好落子之处,才不紧不慢张口吃下一颗。流苏不仅不抱怨,还乐此不疲。
拓跋英越看越气,狠狠挖了一眼封彦卿,她先前以为封彦卿不同,现在看来他也不过如此!不经意间,抖动了一下窗棱,棋盘上的午时光线被微微震荡一下。
敖起在张守正身后认真看棋,说道:“张县令,我觉得,该落子在那一处了。”
张守正:“哦,可不是?哈哈,封护卫,你输了!”
封彦卿:“不对不对,你们两双眼睛欺负我一双怎么能算?退回上一步,我要重下一子!”
敖起:“诶~落子无悔嘛!”
封彦卿气呼呼:“嘁!还不是你们二打一,不下了,不下了!”
流苏在旁,轻轻递上一颗葡萄,彦卿将葡萄推回流苏嘴边,说道:“你别只是喂我,你自己也吃呀!”流苏在旁,更加娇羞。
张守正向门外瞧了瞧天光,笑道:“我看时辰也差不多了,封护卫该动身啦。唉,只怪我不是习武之人,将军偏又受了重伤,就只能有劳封护卫替我走一趟驿道,迎接丞相使者了。”
封彦卿:“罢罢罢,这棋下得没劲,我出去松动松动筋骨。”说罢起身。
张守正从床底小心翼翼取出一只锦布包裹的小匣子,交给彦卿,嘱咐道:“朝中来人,山高路远,咱们总要孝敬些。请替我将此匣交给使者,切勿丢失,更无需打开,里面不过是块玉如意,随意包裹,只怕跌碎,反倒送不出去了。”
封彦卿不耐烦:“你们这些文官,就是多事,行,走了!”
流苏却也追上:“郎君,义父看中此事,嘱我今日务必代他随你同去,也好显出咱们对丞相的感激。”
这显然不在封彦卿的预料之中,不情不愿道:“你一个女子出去做什么?万一有什么危险...不妥不妥!”
流苏笑笑:“流苏与郎君一道而去,能有什么危险呢?日后,你我...流苏总难免要常伴郎君左右的,又岂能事事畏缩,做那种拖累郎君的女子?还请郎君带上流苏,若遇危险,流苏自有办法。”
封彦卿甩脱不掉,又不能与她讲明,只好先答应:“你义父未免太多心了...丞相使者不过就是来送道手谕,还不是皇帝圣旨呢,何需大张旗鼓派你跟着?罢了,你既打定主意要跟我去,就跟紧了我!”
流苏开心地点了点头,跟他一道走了出去。
拓跋英心中狐疑,看张守正方才说话时神色不安,又反复强调那匣子的紧要,还不准封彦卿半路打开,越发显得他口中那玉如意有些蹊跷,或是他的障眼法?封彦卿此人稀里糊涂,万一就这样将匣子交给了丞相使者,岂非那宝物就此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还朝廷?
越想越可疑,拓跋英偷溜外出,朝水边小楼通风报信去了。
......
自出淄县赶往海晏府,薛蕤沿途经过几个大小县城,发现城防守卫全都换成了紫巾兵勇,看来陈大事发虽然只在淄县一县,却早已波及青州其他红巾军。
海晏府数里地之外便已清了街道,紫巾兵勇手持长枪见闲人便向外驱扫,薛蕤并无紫巾腰牌,亦被驱扫在外。无奈踌蹰之际,从附近一辆马车中探出一个人朝他喊道:“那个疤脸,你可是郭勇义弟?”
薛蕤上前:“正是!”
那人招手道:“等你已久,快上车来!”
原来正是郭勇托这人在此接应自己,有这人车马相送,一路畅行。这人在车中打量薛蕤,好奇道:“听闻你孤身混入陈大红巾乱贼中,搅得他们红巾天翻地覆,让你义兄郭勇履建奇功,可是真事?”
薛蕤抬眼打量,这人品阶不高,大约与郭勇身份不相上下,回道:“呵呵,传言大多不明真相,全因我义兄不顾生死拼杀在前,才从乱贼中将我解救回来。”
这人哈哈大笑道:“那郭勇有几分本领,别人不知,我郭怀义还能没数?那小子急功近利、贪生怕死,亲弟遇难都未必搭救,又怎会为了你一个义弟拼杀在前,哈哈哈哈!不过,你这人倒是会说话,哈哈哈!”
薛蕤听他也姓郭,不知身份,只笑脸相陪。
这人却对他不断好奇:“如今,青州红巾军已乱成了一锅粥,全拜你所赐,你就不怕他们今夜当众扒了你的皮?”
薛蕤却不知今晚还有红巾军赴宴,问道:“今夜宴会不是只有紫巾将领获准入内么?”
这人道:“我以为你早有对策,却原来你还不知。今日午后,坊间流传庞统领因昨日遇红巾叛贼偷袭,不仅盛怒之下命令清剿淄县红巾,更要在今夜晚宴之上赏紫罚红,彻查整顿青州所有红巾。青州各县红巾大小头目游走奔告,势要挤进今晚的宴会之中扭转局势,但苦于青州红巾首领早已被斩杀,群龙无首之下,又不知何处听闻庞统领与朝中段国舅交好,便不知用了何办法,推举了几个头目去请来了那段国舅做居中说客,那段国舅居然也爱凑这热闹,竟就被请动了!统领自然要给国舅脸面,筛了几个红巾头目的名额,也准了入宴。今夜这海晏府里,岂止是好酒好菜,可有好戏看了!哈哈哈!”
若今夜撞上别的红巾头目,他们可与紫巾副将郭勇不同,不是薛蕤三两句就能将自己撇清的,只怕一言不合便会成为众矢之的,而他那义兄郭勇怕是根本指望不上。不料今晚形势陡变至此,薛蕤有些后悔,但已上了这人的车,便走不了回头路,真是骑虎难下。
这人似乎有意说与自己这些话,盯着薛蕤笑得意味深长。
车马转瞬而至,两人下车,紫巾副将郭勇已等在海晏府外,笑脸来迎:“蕤弟,你总算来的不迟!”转而对车主道谢:“多谢堂叔替我接应义弟进来,小侄在此多谢了。”
这人也不多理睬郭勇,笑了笑,拂袖先行进府去了。
薛蕤察言观色,问郭勇:“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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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他既是你堂叔,怎好像与你不太亲近?”
郭勇两手揣着袖子,收起先前的客气样,冲着郭怀义走远的背影不屑道:“呵,我与他表面亲戚罢了!不瞒你说,我们紫巾首领前些日子也不知怎的了,自称突然得了什么大病,打算回乡治病去了,他与统领本都属同乡庞姓宗族,按理说他该推举紫巾军内庞姓子弟接替自己,可又不知为何突然向统领游说,这次提拔将不论亲疏,唯贤是举、唯才是用。我那堂叔在紫巾军中有些老资历,定是心思活络了,他看我近日多有战功,更与我各处暗中较劲呢!今日若不是突然听说你改了主意,我不便回头出去接你,打听到紫巾中只有他走在后面,不得不拉下脸来托他接应你进来,否则,我懒得搭理他!”
薛蕤:“哦...难怪他对我好像话里有话。”
郭勇:“他就是只老狐狸!蕤弟,你不必理会他,今夜庞统领论功行赏,我看好你,你定大有可为!”说罢,欲带薛蕤进府。
薛蕤连忙拉住,摆手道:“大哥,今夜可否不提我?我能沾大哥的光,跟来见识一下海晏府里面的富贵,已经是开眼了,别的就不求什么了。”
郭勇却猛拍了他肩头一下,笑道:“蕤弟,你说什么傻话,先不说你是我义弟,我该替你争取,就论你是封护卫的人,你也躲不掉这后面无尽的富贵荣华啊!哈哈哈哈...”
薛蕤:“大哥这话从何谈起?”
郭勇:“你怎还不知?嗨,大哥忘了,你们也是刚刚重逢。今夜,你或有幸,能见到封护卫与统领义女流苏姑娘喜结良缘呐!我们紫巾奉命守卫海晏府,封护卫与流苏姑娘的那些风流韵事,在紫巾军中早已不是秘密了,哈哈哈!你既是封护卫的人,封护卫今夜过后便做了统领的乘龙快婿,你说,以后该有多少人巴结你,你还能躲得过富贵荣华?哈哈哈哈!”
宝莲口中的封公子,原来不是三太保,薛蕤大为放松。
随郭勇步入海晏府,薛蕤大开眼界:即便是廊下少有人经过之处,也尽是雕梁画栋;园中种有无数奇花异草,让人忘记了此时已是深秋;侍女穿梭往来,每个都窈窕多姿,如翩翩蝴蝶轻舞...
薛蕤看着园中奇景,恍惚道:“大哥,此地可是仙境?”
郭勇也是头一次进得海晏府,看着美人穿梭往来,也一样惊掉了下巴,恍惚回道:“人说仙境寡味,我看这里活色生香,分明都是妖精啊!”
两人恍恍惚惚被带去席间等候,侍女先为他们奉上茶水点心,郭勇沉溺于侍女美色,哪里用得着点心。薛蕤却此时警惕起来,一边吃茶一边观察:紫巾头目占了今夜大半席位,大多在席间分散游走,赏花看景,谈笑风生;红巾头目为数不多,同坐在一边,交头接耳,神情焦灼,无心风景。宴席贵客都还未到此处,也不知三太保会坐在哪里。
大约是薛蕤与其他紫巾太不同,红巾头目中似乎有人朝他瞧过来,而后与身边人嘀嘀咕咕,各个都抬头来看。薛蕤心虚,埋头喝茶,不知不觉有些尿急,与郭勇打了声招呼,匆匆自行解手去。
却不知,他刚起身,对面几名红巾头目也跟着起身。
47. 鸿门宴(中)
薛蕤机警,刚走至廊下,觉得身后似乎被人盯上,后悔刚才离席时大意,竟没有拉上郭勇,若在这茅房偏僻处被红巾擒住,恐遭毒手暗害,四下观察,好在茅房旁边园中因少有打理而草木繁盛,倒是个藏身之处,悄悄拐了个弯,又瞬间几个灵活闪躲,便叫身后几人失了目标。
藏身在园中一处拐角,一时不好再出去打草惊蛇,薛蕤打算先在此蹲守,等那几人离开,他再伺机出来。
那几名红巾后脚拐弯寻来,薛蕤正心慌,却不知哪里突然跳下来几个蒙面人,在廊道中轻轻一吹烟,眨眼间就将那几名红巾撂倒,不知拖去了哪里。
惊吓之余,薛蕤等了良久。直到郭勇带着几名紫巾头目来寻,薛蕤才放心跳出草丛。
郭勇被他吓了一跳:“蕤弟怎从乱草堆里跳出来?我还以为你掉茅坑里了,特带着兄弟们来寻你呢,哈哈哈!”
薛蕤前后环顾,刚才那些蒙面人手脚干净,竟一丝痕迹未落下,逐渐回神,答道:“大哥见笑了,我在家乡习惯了蹲草解手,在那等精致的茅房里反倒解不出来呢,嘿嘿...”
郭勇听闻,哈哈大笑:“你迟早要习惯这好日子啊,哈哈哈!”
随郭勇几人回席,薛蕤瞥眼对面剩下的几名红巾头目,他们正朝茅房方向轮流打望,似乎先前那几名一直未再回来。薛蕤越发觉得今夜这宴会危机四伏。
对面几位红巾显然已坐不住,搭伴起身,走向郭勇来敬茶。郭勇瞧他们不上,不给好脸色,只顾和其他紫巾头目寒暄,将他们晾在一旁。
这几位便知趣,向郭勇旁边的薛蕤来敬茶:“郭大哥战功赫赫,自是忙得顾不上我们,听闻薛兄弟乃郭大哥义弟,久仰大名,不知可愿赏脸?”
薛蕤急忙起身周旋。
他们笑脸问道:“刚才不经意间看到我们几位红巾兄弟似乎在薛兄弟之后一起去了茅房,薛兄弟可留意到?也不知怎的,他们几个到现在也没回来!”
薛蕤忽然明白,他们方才见自己与郭勇几个紫巾从茅房走回,大概以为那几位红巾是被自己合伙郭勇给欺负了,即刻笑道:“哦,刚才我的确看到几位红巾兄弟,只是半道分开了!嗨,不怕笑话,我一个粗人,用不惯那么好的茅房,就随便找了处偏僻地方解了手,而后却差点迷了路,还是我郭大哥去把我找回来,唉,见笑见笑!那里廊道曲折,你们那几位红巾弟兄是不是也走岔了路?你们要不要也找找去?”
贵客即将入席,大小头目,谁敢此时擅离,几人笑笑,讪讪而去,坐回原位,继续交头接耳去了。
舞乐声起,酒肉端上,宴会终于开始。
薛蕤识出了姗姗来迟的月红与敖起,见他二人在远处入席后,身旁只坐着一位官员模样的陌生人,并不见三太保与封云。
而后庞显与一人说说笑笑,在主位落座,料想那庞显身边人大约就是当朝段国舅了。
郭勇凑前,小声道:“主位上便是庞统领,他身旁那位看身型应该就是段国舅了。你不知道吧,废朝太后与国舅都是沙月人,沙月人生于大漠之地,体型大多宽厚,纵是飓风也吹不走嘛,哈哈!再旁边那几位,你该认识的吧,封云昨日为了救统领,只身引开了刺客,因此受了重伤,现在只能卧床呢,他夫人和妻弟身旁那个当官的,倒要好好跟你提一提,他就是淄县县令张守正。说起来,你倒是替他清理了衙门,待会儿你倒可去讨他一杯酒喝喝啊!”
薛蕤睁大了眼:“他就是张县令?他...他为何一个人在这里?”
郭勇疑惑道:“不然还该有谁?哦,你说封护卫?是啊,他人呢?那流苏姑娘怎也不在,嗨,你真该瞧瞧她,那才叫一个千娇百媚...”
薛蕤自是不在意这些,他只是不明白张守正为何自己在这里吃酒听曲,却将女儿留在了兵荒马乱的淄县。难怪宝莲在柴灶旁对那小丫头冬秀说,她此时只有冬秀了,定是她这父亲已撇下了她!薛蕤心中替宝莲不值,忘了自己正处危险之中,只恨恨盯着张守正。
一曲舞罢,庞显起身,手中高举酒杯;“在座尔等皆是随我庞显发迹乡邻,而后抛家舍业又身经百战,才赚得今日星海四州安稳。如今咱们各个手中有酒有肉,该知得来不易,需当加倍珍惜啊!那星海老王昏庸无道,京都朝廷却不全是草包废物,哈哈哈哈哈...仰赖太后娘娘与国舅大人慧眼识才,又幸赖封知州与张县令居中美言,才令丞相改观,让我庞显不仅未遭京都责难,反获朝廷体恤,叫我星海百姓得以止戈停战、休养生息,我等真...感佩心间,无以为报!今日庆功宴,既为淄县收复,也为向诸位聊表心意,请!”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月红落落大方,以封云夫人名义回饮一杯,张守正在旁亦随饮一杯。
段立文望向他二人,意味深长。
庞显:“国舅大人,不肯赏脸?”
段立文回神:“哈哈,怎会,我与太后娘娘在朝中斡旋日久,尚不能说动皇帝与丞相大人,不想庞统领早已结交了贵人,替自己周全至此,实是得道者多助,我亦为统领高兴,心中总算放下一块大石啊,哈哈哈!”
庞显亦装模做样:“哈哈哈,庞显非有意隐瞒国舅大人,实不料此事能速成啊!国舅大人远道而来,为我思虑在先,此情义亦叫我庞显牢记心中!今日诸位因我庞显而齐聚一堂,尽释误会,岂不痛快?!”
段立文今夜另有打算,对庞显不多指摘,笑脸陪饮。
郭勇在席间对薛蕤嘀咕道:“蕤弟,我倒看不懂了。统领早有心称王称帝,怎突然调转心意,巴结起京都朝廷这些达官贵戚了?当初推翻星海老王,可是他带头将烟朝唤为废朝,你说...这都撒出去的尿了,咋还能憋回去?”
薛蕤:“大哥,你看不出来,这些大人物们都在台上作戏呢么?”
郭勇:“啊?你同我讲讲…”
不容薛蕤多说,庞显已叫停舞乐,开始论功行赏了,紫巾上下兵勇皆得金银赏赐,伤亡亦多有抚恤关怀,席间除了红巾,各个感恩涕零。
郭勇有些紧张,久等不见统领将自己唤上前受赏,忍不住心思,悄声问薛蕤:“怎尽赏了他们,却没有我的份?就连我那堂叔郭怀义,不过是一点传报之功,竟也获了赏赐...”
薛蕤想了想,劝道:“大哥,你莫摆出一副自恃居功、不忿不平的模样,此刻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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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大度些,去美言恭喜那些受赏之人,越真心越好。”
郭勇回身,疑惑地瞅了瞅薛蕤:“蕤弟,你莫不是吃醉了酒?我凭什么啊,他们哪个比我功劳大?让我,去恭喜他们?我可装不出那真心!”
薛蕤:“大哥可信我?”
郭勇:“那也要看你说的是不是醉话啊!”
薛蕤:“大哥按我说的做,必有头等赏赐等着你;若不按我说的做,恐有灾祸。”
郭勇半信半疑,但见他说得认真,不似酒后胡言,倒不如先照他说的去做,提起酒斛,挨个敬酒道贺去了,提到伤亡友人亦痛哭流涕,真心实意,令人动容。
薛蕤穿过众人,前去向张守正敬酒,被敖起与月红看到。
月红:“薛二哥何时入了紫巾军?哦,我倒说错了,是红巾军吧!诶?敖起,我可是记错了?”
敖起应和道:“三哥昨日回来也没跟咱们说清楚来着,好像是红巾,也好像是...”
薛蕤自知在他二人面前并不做好,笑道:“呵呵,夫人见笑了,薛某不论是红是紫,都时时牢记自己是封护卫的属下。”
月红听他也称三太保为“封护卫”,看在他也算懂事,不在此等场合戳破身份,便也不再过分激恼他,拉着敖起靠边让出一步。
薛蕤敬酒张守正:“薛某受制于淄县时,曾在换防时有幸前往府上,在一间卧房床板下捡到这只翠玉耳坠,未敢交给陈大以防他私下昧去,但也不敢自留,幸而今日见到张县令,特冒昧上前,来归还此物。”说罢,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一块手帕,内里正包着一只青翠欲滴的耳坠。
张守正细看,不禁吃惊道:“这正是我女儿多年前遗失之物,当时她在家中遍寻不到,嘱我务必再帮她寻一只同样的,为与另一只还能凑成一对来用,却原来就掉在她自己床板之下,哈哈哈,她若知道,也该笑话自己了。”
薛蕤听他还记得自己女儿这点小事,不似那种狠心弃女的父亲,又问道:“在淄县时,曾听闻张小姐有一日冒险回府,似是为了找回什么宝贝,当日紫巾兵勇不识,险些将她误杀,后来又追至山上,遍寻无果,想来张小姐已经安然回来了吧?”
张守正只知宝莲那日私自离开,被封云寻到后安置在了淄县某处,却不知过程细节,头一次听到这些,不免心中大骇,急问:“如此凶险?她...”
月红在旁听出不好,从后扶住张守正,断开话头:“呵呵,张姑娘当日有惊无险,如今已一切安好。张县令,不如就将这耳坠交给我吧,待会散了席,我自带去交给张姑娘。”
张守正会意,不再多说。
薛蕤却糊涂了,宝莲口中所提的封公子,既然不是三太保,总不能是封云吧,若是封云,他已婚配,这封夫人又怎会如此和善?但显然封夫人是知道些什么,又瞒着些什么...看来,只能等再去那山村,看这耳坠是否真交给了宝莲,再辨认了。薛蕤盯着那耳坠,不明所以,讪讪退去。
等薛蕤走远,敖起拉住月红:“他可做过山匪,捡到了宝贝怎舍得撒手,还亲自还回来,你信么?”
月红亦同感,嘱咐道:“别叫他再靠上来!”
48. 鸿门宴(下)
酒过半巡,席间几位红巾头目越发坐不住,不时瞧向段立文。
段立文随身侍卫不知附耳禀告了什么,段立文脸上得意一笑,摆了摆手,将侍卫散去,朝左拥右抱、佳人在怀的庞显走去,敬上一杯酒水:“我既知道了封知州也有心替庞统领向朝廷斡旋,也便没什么不放心的了,今夜酒稍喝多了些,这就告辞了。”
庞显吃下身边美人递送的一片熟肉,言语拦道:“诶~封知州昨日因我而受了重伤,今夜无法出来共饮,但他身边有一护卫,我却有意让国舅大人今夜也见上一见。他为我平定淄县,我有意将我那义女赐于他,国舅大人何不留下凑个热闹再走?”转而回头问左右:“他们还没回来?”
左右摇摇头。
段立文笑了笑:“呵呵,我早有听说,已备了份薄礼,恭贺令千金觅得佳婿啊!”而后挥手,先前遣去的侍卫便抬上一盆红玛瑙雕刻的牡丹花,雍容艳丽,惹得庞显身边女子们一片注目。
段立文:“久闻流苏姑娘国色天香,堪称人间绝色,与这花中牡丹必是相映生辉。”
庞显大悦,更要留客:“如此贵重之物,更要等我义女流苏回来亲自道谢才是!何况她今夜正是为接丞相手谕而去,国舅大人何不再等等,也好亲眼见证,了却一桩心事。”
段立文却似乎急着要走。
庞显干脆遣散一众女子,起身道:“今夜国舅大人是受我手下那几个红巾蠢材裹挟而来,实属受我连累啊。我虽不屑他们使这种伎俩,却也不能让国舅大人折面而归,不如等我给这几个蠢材说明白了再走吧!”而后朝左右吩咐了几句。
薛蕤在席间,见对面几个红巾头目被突然唤入庞显近前,自觉紧张起来,想了想,将郭勇拉到一边提点道:“大哥,统领稍后若唤你上前,你千万不可指摘红巾,要对他们显出些友好。”
郭勇:“你叫我向自己人道贺就罢了,怎还要给他们红巾好脸色?”
薛蕤:“大哥忘了统领今夜开宴时说的话?不管是不是作戏,至少眼下,统领要的是止戈休战,此时怎能再逼出来一个陈大?那几个红巾今夜硬来,也不过赌这一点可能。大哥在淄县一战扬名,若你能带头体恤红巾,必有表率之效,统领怎会不看在眼里?大哥可明白了?”
郭勇恍然大悟:“蕤弟,我看那陈大死在你手里倒一点不冤,你果真有军师之才!”
薛蕤急忙再次嘱咐:“请大哥千万莫在人前重提此事,我做那一夜狗头军师,不过只为保命。”
不知红巾头目跪在庞显座下说了些什么,庞显神色不耐烦,果然又命人来唤郭勇上前。
待郭勇被带到,庞显便故意将一柄长刀扔到那几个红巾头目脚边:“他郭勇就站在你们面前,你们想杀便杀,我庞显今夜就纵你们一次!”
那几个红巾头目惶然磕头,连声道:“属下方才之言,并无报复郭勇之意啊!”
庞显气得骂道:“你们几个千方百计挤进这场酒席,又在我面前连番诉苦叫屈,怎的,委屈冤枉你们的不是他郭勇,那是我庞显咯?!”
那几个红巾磕头如捣蒜:“属下绝无此意啊,属下几人自知用人不察,又被有心人假扮栽赃,实是百口莫辩、走投无路了啊!我等怎忍心让统领左右为难,今夜但求一死以证清白!求统领赏我们个痛快,我等愿下辈子再为统领效命!”
庞显大骂:“你们要个痛快?我可不就要给你们个痛快!杀了他,莫再说我偏心紫巾,我今夜为你们就做个残害忠良的昏君暴君可好?让紫巾上下自此都与我离心离德,你们可就觉得痛快了?!”
郭勇大惊,想起薛蕤前头所说竟不是胡话,今夜果真是或有头功,亦或有灾祸啊!
几个红巾被庞显反将一军,不敢吱声。
庞显对红巾嗤笑一声,转而看向郭勇,开口问道:“郭勇,你立了军功,我不赏你,反而要杀了你,你不怕?不怨?不说点什么?”
幸得薛蕤预先提点,郭勇亦跪下禀道:“为统领解忧,为红巾上下安定,为四巾同心,属下一命何足惜?郭勇不怕死,亦不怨谁!各位,请吧!”说罢,将长刀拾起,举过头顶,递向近前的一名红巾头目。
那红巾头目怎敢接?但也未料到郭勇会如此说,不禁侧目出神。
庞显哈哈大笑道:“好!往日只看你小子与你那堂叔郭怀义争功诿过,不想你对外人倒大度得能舍下性命?”
郭勇低头回道:“属下不是为外人,星海四巾皆为兄弟,我为兄弟同心!”
庞显虽觉得此话非是郭勇能说的出来,但既然他有心配合,又管他是受何人点拨?开怀大笑道:“好小子!”而后走到红巾面前,俯身吓唬道:“你们几个叫苦连天,我怎能充耳不闻?冤有头,债有主,今夜不是他,便是我,选一个杀了吧!”
郭勇此时有些后悔,怎的还要杀?这戏可是唱过了头!举着刀的手,略开始哆哆嗦嗦。比他更哆嗦的,则是那几个叩头在地的红巾头目。
席间其他人亦觉出不寻常,纷纷停下手中杯盏,朝高处观望。
偌大的海晏府,此时静得出奇,也不知是谁的汗水滴在了地上,“啪哒”一声响,让这深秋寒夜更添凉意。
“啪啪...”又是几声,却不是汗滴,而是有几人突然从高处飞下,又踏桌而起,手持刀剑,趁机朝庞显刺去。这几人力道之足,将数丈长桌竟一踩而断。桌前众人皆被断木所伤,或退或躲,竟不自觉让出一条通道,让这几个刺客如飞鸟穿云一般长驱直入。
这几人竟又是身着红巾衣服,蒙面而来,装扮身手与昨日刺客无二!庞显周边几人一时木然。
郭勇却反应得快,吓得仓皇滚进近旁一块震裂断开的桌角之下。
那几名红巾头目见昨日重演,情急之中有一人冲到庞显身前,转瞬被剑刺而亡,正在刺客反手再欲刺杀庞显时,近前其他红巾头目亦才反应过来,纷纷拾刀来挡,挣得一时喘息,庞显身后亲卫与席间紫巾也纷纷来救。
场面混乱,月红与敖起悄悄带张守正离开,被段立文留心瞧见,快步带了侍卫去追,追至园中一拐角暗处,突然没了踪影。
段立文回想刚才,一切发生的突然,他以为良机,却似有人刻意安排,猛然惊醒:“不好,撤!”
“哪里走!”
一声剑啸,从头顶而下,段立文慌乱一躲,被削去半只耳朵,“啊!”一声摔倒在地。沙月侍卫拼死抵挡,才将他拖到一角,靠墙畏缩成一团。
此时四面八方涌上一层黑衣蒙面杀手,人数之众远超今夜段立文所带沙月侍卫人手,又此处黑暗僻静,沙月侍卫苦战不久便死伤过半。
段立文忍着巨疼,大骂:“封云,你竟藏了这么多杀手!”
“哈哈,多谢国舅昨日大礼,庞统领才赐我人手啊!今夜杀段,如立战功,上!”
其实是动用了蜂人,如玉却故意说成庞军。
段立文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这黑压压一层杀手,他哪里辨得出谁是谁,今夜恐怕要吃亏,大呼一声:“走!”
所剩沙月侍卫已不多,其中两人受伤较轻,各搀一边,奋力将段立文拉起,纵身翻跃,登墙踏梁而逃。
如玉追至屋顶,从背上取出弓矢,从容射出一箭,正中段立文左腿。段立文跌倒,而后即刻被扶起又逃。如玉再射一箭,又中他右腿,段立文瞬间瘫软,身旁索性一人将他背起,一人朝后抵挡冷箭。如玉紧追几步,又搭箭,一箭射中他身后侍卫的命门。
三箭连中,段立文自知纵是跑得再快也快不过封云的箭了,吓得尖叫:“封将军,饶我一命!”
如玉却再连发两箭,射穿他与前人胸口,两人应声掉地。
张弓射箭将肩头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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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又撕裂,如玉料他二人已无活口,指路给追上来的几名手下,让他们朝段立文落地处寻去,自己则脱下黑衣,跳下屋顶,忍痛朝宴席奔去。
月红与张守正已趁乱重回席间躲在一处,敖起则随紫巾一同挡杀在庞显近前,见如玉归来,两人对了个眼色,奋力朝那几个红衣刺客杀去,大喊:“封云在此,尔等何人,为谁拼杀!”
那几名刺客闻讯,各自对了个眼神,假意抵挡,却边打边退,而后齐齐收手,踏断桌而起,朝夜幕中飞逃而去。
这几人,如群蜂而至,又如劲风而散。
众人惊魂甫定,相顾左右,除了先前冲挡在庞显身前那位红巾头目无辜丧命,其余人虽有大小伤口,倒都无性命之忧。
薛蕤趁机,急忙上前将郭勇从桌角强行拽出,拍醒他:“大哥,没事了,振作点!”
如玉伤口汨汨流血,月红将张守正塞给敖起,急忙上前查看。
活着的几个红巾头目刚才奋战在前,此刻抱住死去的同伴,恸哭道:“不知何人,竟三番五次陷害,幸得今夜我等在此,亲身证明这就是栽赃啊!恳请统领为我们红巾做主!”
如玉在旁帮腔道:“没错,这些人竟故伎重施,根本不将庞统领放在眼中,为防再有第三次,今夜绝不可纵容姑息!”
庞显擦了一把衣上被溅到的鲜血,朝手下怒气冲冲:“毁我兴致!还不去追查!”
不久,一名紫巾亲卫回来报禀:“在府内茅房外找到了几个昏倒的红巾副将,都被扒了衣服。”
庞显:“带他们过来!”
正是先前因尾随薛蕤而半路被蒙面人弄晕的那几个红巾头目,此刻身上都仅剩内里一层亵衣,在夜风下冻得打颤,这几人刚被带上前,便连连喊冤:“统领救命,是段国舅要害人啊!”
庞显:“放屁!可是你们千方百计将国舅大人请来!”说罢,回头寻找段立文,却的确消失了一般,心下起了疑惑。
高处其他几个红巾头目亦不解,问道:“快说,方才出了什么事,被谁扒去了衣服?”
有一人抖抖索索回道:“我等在去...在...在园中闲逛时,被几个蒙面人从天而降吹了阵怪风,就昏软了过去,我当时走在后面,虽软了身子,但还有些知觉。隐约听见有人说,说段国舅正愁不知如何进府,这几个蠢...这几个倒霉的就送上门来了,刚好省去咱们的力气!那封云已不顶事,今夜哥几个定要趁机杀了庞...庞统领,太后娘娘必有重赏!”
庞显不信:“放你老子的屁!刚才段国舅就在此处,刀剑无眼,那几个刺客岂会连累他?”
那人抖抖索索不敢再答,先前拼杀在前的红巾头目反应道:“正是连累他,统领才不会怀疑他啊!难怪我等几个无名之辈,轻易就能说动他来游说,却原来便宜了他!是我等引狼入室,罪该万死!”
庞显头疼不已,问左右:“段国舅人呢?!”
左右皆不知。
薛蕤自言自语道:“嘶...刺客出现前,那段国舅可就急着要先走呢...要杀人又何必当众杀,未免太蠢...”
郭勇:“蕤弟,你又看出些什么来...今夜我不会再有事了吧?”
薛蕤:“大哥放心好了,你没瞧他们红巾几个现在改口咬死了段国舅么!”
郭勇才放下戒备,将腰刀入鞘。
庞显仍不全信,段立文从未露出一丝敌意,杀了自己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不久,身旁一亲卫上前附耳禀报,庞显腾然站起:“什么?!可认清了是沙月人?”
那亲卫笃定地点了点头,交上一块信物,庞显突然面露伤感,悲痛道:“流苏我儿,你竟替我遭难!”说罢,气从中来,拔出一剑,将那段立文送上的那盆玛瑙牡丹,一劈而碎!而后大骂:“段立文,我竟受你蒙骗,你欺我太甚!”
49. 红霞映血
风波过后,庞显再无心宴饮,遣退一众,只留下相关诸人。
郭勇方才行事被刺客突然打断,不知还有没有自己的份,不敢擅离,又恐万一应付不了,拖着薛蕤一并留下,徘徊在人后一角。
庞显问张守正:“刚得报信,丞相使者已遭沙月人毒手,不见了招安手谕,这...岂不是办砸了?张县令可有补救之法?”
张守正惊诧道:“沙月人?这...统领不必焦急,丞相未必会怪罪我星海,沙月乃是太后与国舅母氏一族,与皇帝和丞相并不同心,此事刚好也可印证我星海与沙月不合,丞相反倒更加放心,我这就加急手书一封奏疏,替统领向丞相解释!”
庞显:“好,快去!我竟忘了,他段国舅背后不是京都朝廷,而是沙月!沙月老王当初染指云隐不成,竟又来觊觎星海,他的手未免伸得太长!我道太后国舅也来拉拢我,却是来火上浇油,意图挑拨我与皇帝,如今知我被丞相诏安,挑拨不成,竟要杀我,当我庞显如蠢狗笨猪一样摆弄,气煞我!段立文坏我好事,害我义女,你们谁愿为我诛杀此人?”
几个红巾头目欲戴罪立功,争先恐后。
庞显却摇头:“此事太要紧,段立文奸猾,沙月人刀法刁钻,你们几个死的死伤的伤,恐难支应...郭勇,郭勇何在?”
郭勇一个激灵,从旁挤进来:“属下在!”
庞显:“郭勇你刚破淄县,还未有封赏,既不叫屈,也不居功自傲,更有与各巾兄弟同心之胸襟,我嘱你去办此事,你可愿意?”
郭勇斜眼遥望外围的薛蕤,见薛蕤远远点头,回禀道:“属下愿为统领肝脑涂地!”
庞显:“好!此事办成,我便将紫巾首领腰牌交给你!”
郭勇心中大喜,虽不知此事从何办起,却暗自摩拳擦掌。
那几名红巾头目方才也听郭勇口口声声喊四巾同心,觉得他与其他紫巾头目不同,或可改善两巾关系,思量一番,在旁主动道:“郭大哥若有需要我等兄弟之处,尽管开口,我等绝无推辞!”
庞显见他们同仇敌忾,难得和气,心中满意,但对身后亲卫低声耳语道:“替我留心,看是谁在私下帮他。”
吩咐妥当,庞显才来关心如玉:“今夜又得封将军解围,伤上加伤,庞显自觉惭愧啊!”
如玉的伤口已被月红简单处理过,勉强起身:“今夜本该由在下去迎接丞相使者,唉,我亦惭愧...不知方才有没有传来我身边护卫的消息?”
庞显:“唉,只在驿道边发现我义女腰佩,沾满了鲜血,封护卫与我义女流苏大约一同遇袭…我已着人四处搜寻,但愿他二人有惊无险。”
如玉:“那,此事就拜托庞统领了...在下方才听闻刺客又来,念着我夫人安危,不管不顾冲来,席间恐有僭越,望统领海涵。”
庞显:“诶~你我早已是兄弟!”
如玉笑笑,在月红搀扶下,告辞离去。
回到房间,月红再憋不住,心疼道:“你只说与三太保今夜分头行事,却不实话告诉我和敖起,你二人竟要冒这样大的风险!你这伤口更深,拓跋英她又不知去了哪里,我还能请哪个女郎中去?...也不知三太保下落...”
如玉:“何时不见了拓跋英?”
月红:“自午后便不见人影了!我们倒想着出远门带上她,她却连个招呼都不打,心里一点没咱们!”
如玉思索道:“唉,我看咱们不必再找她了,只怕彦卿最不想看到的事...罢了,这也是彦卿欠她的。敖起,你去外面看看,蜂人可寻到那段立文的尸首?今夜干脆悄悄送到那叫郭勇的门口。”
敖起:“这招好啊,我看那郭勇说话假惺惺的,天降一个大便宜,他还不得敲锣打鼓一场?刚好撇清了咱们,让太后和他们斗去!”
如玉笑道:“小敖起,你长心眼了嘛!”
敖起:“我本来就聪明!今夜咱们刺杀段国舅这出,不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嘛,我早看明白了,只有你们几个瞧不起我,老当人家是小孩子!”说罢,头也不回,风风火火翻出了海晏府。
如玉伤口还在渗血,刚刚匆忙包上的绷布又被濡湿,月红慌手慌脚为如玉重换新的,焦虑道:“你今晚都这个样子了,还要去淄县翻山么?不如拖一日,或换个人去?”
如玉嘴唇煞白,却摇摇头:“她只信我,换别的人根本带不走她。敖起能看出来,庞显也瞒不住多时,我们需照计划尽快离开这里。”
月红:“好,待敖起回来,我们两个就带张县令趁夜先行。大福已在城外备好了车马,买通了城防守卫,今夜会有人给我们打开一个小角门。”
如玉:“难得大福能办成这事。照事先商量的,最迟明日卯初,我与彦卿若还赶不到,你们只管先走,千万莫拖延!明日行路犹如重回断龙谷,不可犹豫不决!”
月红皱眉,点了点头,近似哀求道:“你们,一定都要赶到,就当心疼我,别叫我真做这种剜心的事。就是敖起,也遭不住再来一次了!”
如玉抱了抱她,像做一个保证,又像做一个道别:“月红,我知道,你可以。”
上一次,如玉说这话时,是在雾原郊外,月红当时第一次骑马,差点丢掉半个小命,今次又在这等关健时候,月红觉得心慌。
......
青州驿道久未有朝廷来使,早已成了一条废弃荒路;驿站内更是杂草丛生,人烟罕至,白日还好些,到了夜里,更被鸟兽占了窝。
封彦卿好不容易寻到几张破烂桌板,拼在一起还算干净,将流苏与拓跋英并排放躺在一起。两个女人此刻都昏迷不醒,一个是因为胸口中了数刀,一个大概...是因为中了邪。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浑身染着血,也不知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别人的。
看着眼前这两个半死不活的女人,封彦卿愁眉不展...本以为要一死百了,怎的自己没死成,却转眼发展成这般场景...望着头顶破了洞的屋顶,外面是黑漆漆的夜空,呆呆回想这半日发生在外面驿道上的事:
今日午后,本是要来接应丞相来使的,可那几个来使也是短命鬼,还没见到面便遭了沙月人的毒手。
大概是因为,丞相来使一行几人自入星海便畅通无阻,在随、郢、越三州都有被庞显手下好酒好肉的款待,逐渐放松了初时的紧张心情,各个不慌不忙,甚至有些自以为是,此行毕竟是应庞显所求而代丞相送招安书过来,他们自然认为是有利无碍的,却不知走到最后一站青州,竟被一群沙月人草中伏击。沙月弯刀招招毙命,这群酒囊饭袋哪是对手,手起刀落间,尽数丧命于荒草间。沙月人搜到了手谕与丞相密信,处理了尸体,并不就走,而是继续埋伏、守株待兔,要等他封彦卿赶到,再次截宝杀人。
本该按时赶到,但因带流苏同行,彦卿车马慢了许多。
待赶到了破败的驿站附近,未见来使,流苏在车上问:“郎君,可是走错了地方?我看这里荒凉,不像有人早到了的样子。”
彦卿却直觉异样,小声道:“他们,已经到了。”
凭着一点直觉,彦卿独自策马向前缓行,留下一众紫巾兵卫守在流苏车旁。
高耸的草丛轻轻晃荡,传来忽远忽近一阵枯断之声,哗然如秋风摧折。
封彦卿“吁”一声勒住马头,朝草丛中笑道:“装神弄鬼,莫不是一群人怕我一个?哈哈哈哈!”
数轮弯刀乍起,朝封彦卿前后左右包抄而来,刀刃红彤彤的闪着光,不知是因为恰好映着天边的落日红霞,还是刚才已沾了一波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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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缘故。
彦卿蹬马而起,朝空中一跃,幸赖轻功了得,躲过这一杀招,心道:以如玉那三脚猫的轻功,昨日对上这些一等一的杀手,竟不肯调用蜂人,她简直就是不要命了!
替如玉报仇一般,封彦卿凭着轻功上下自如,躲闪之余,趁机由上出手,虽以一敌多,却也轻松取下几条性命。
沙月人不料遇到了硬茬,一时拿不下封彦卿,暂退后几步,合在一起,互相说了几句沙月地方话。
彦卿听不明白,嘲笑道:“来呀。怎么不打了?我还没打够呢,来呀!”
沙月人却分成两伙,一伙留下牵制封彦卿,一伙朝后,冲流苏与一众紫巾护卫杀去。
封彦卿被分了神,轻功施展时,竟被弯刀刺伤脚踝,这些沙月杀手倒是奸滑,专拣他软肋来刀。
后面紫巾兵卫抵挡一阵,奈何武力悬殊,死的死,逃的逃。流苏手持一柄短刀,跳下了车,朝草丛中躲逃。临行前,她说不拖累彦卿,倒也是真,此时选了个背离彦卿的方向跑去。
彦卿余光远远瞥见,心道:她说自有办法,却只是拿小刀逃命,只怕那小小一把刀也不是为了杀贼,而是为了末路自尽用的,这傻姑娘!
只好不顾自己脚伤,虚晃一下,趁乱跳到马背之上,朝流苏身后杀手冲去。
本来追流苏的杀手回头应付,原先被虚晃的杀手又从后追来,再次前后左右将封彦卿围住。这回和先前不同,封彦卿脚踝受了伤,轻功只能使出半成力气。
冲杀间,马儿嘶鸣一声,跌死在地,将封彦卿甩出丈余。
拓跋英曾说过,战场上,马如同袍。
封彦卿一怒之下,使出浑身力气回击,但却是负气空耗:这几个杀手轮番上阵,灵活躲闪,并不硬拼,只为慢慢消耗他体力,而后再趁机围而杀之。比起这些人的狡猾,封彦卿却是勇直坦荡。
背后一名沙月杀手见时机已到,骤增刀力,朝封彦卿身后命门拼力刺来。刀锋近前,封彦卿却被其他杀手身前左右缠住,闻声向后瞥时,已使不出轻功躲闪,今日死得冤!可惜还不曾问问拓跋英,就要来世再见了!
忽然身后猛地被人一挡,封彦卿急忙回头,大惊道:“你何苦回来送死!”
流苏身中数刀,微微笑了笑,跌在封彦卿脚边。
封彦卿自己可以随时舍下这条命,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为自己丧命,马死尚且为之一搏,何况流苏活生生一条人命。
“流苏!别睡!流苏!”封彦卿发了疯一般,朝杀手冲去,今日一起死,黄泉路上也算有个伙伴!横冲直撞,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将杀手们震退数步之外。
他知道,用不了多久,眼前这些牛鬼蛇神就会再次包抄上来...到时,他已是强弩之末,再拼不出活路了。
封彦卿皱着眉头望向天边,此时红霞万里,似血如花;夕阳西下,鸦雀还巢。死在此时,也算美丽,眉头瞬时解开,竟还能笑一笑。这辈子打打杀杀,多胜少输,也算活得值了,只是遗憾自己刚体会些温存就已失去,想来这人世活久了,剩下全是失去,也很没劲的。不知不觉,落了手中刀,只茫然站在荒草之上,等死一般。
偏偏此时,她又来了!
一声鞭响,替他震退眼前一圈杀手,拓跋英依然穿着红衣,与天边红霞一般,似远又近。
“封彦卿你倒是个情种!她死了,你也就不活了?!”拓跋英背对着他,挡在两步之外,像在骂他,又像在救他。
封彦卿近乎自言自语:“为什么...偏偏是你...”
拓跋英听不到,自然也丝毫不知他此刻的心思,误以为他是因流苏的死而没有了生的意志,微微撇头,朝躺在地上的流苏看了一眼,大声道:“她还有的救,封彦卿你振作些!”
50. 弯月如钩
沙月人昨日刺杀封云时,已被拓跋英误了事,今日不甘再次受阻,站出一人用沙月话似乎是狠狠骂了她几句。拓跋英亦大声回了几句。
彦卿听不懂,但惊讶于拓跋英竟然会说沙月话。
那几个沙月人听后,左右互相商量,又回头质问了拓跋英一句。只见拓跋英回鞭一击封彦卿脚踝,封彦卿便受不住伤上加痛,跌倒在流苏身旁,毫无还手之力。
拓跋英这一鞭子,又准又狠,而后信誓旦旦说了一句话。那沙月人虽有气恼,但还是信了什么,一挥手,带众撤走了。
封彦卿躺在流苏身边,斗志全无,茫然盯着天空。刚才只看向一边的落日,这才发现另一边早已经升上一弯浅浅的月牙,好时光总是转瞬即逝啊。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彦卿眯着眼,无视拓跋英在旁正叉着腰俯视他。
拓跋英刚才的行为,没的解释,自知已经曝露在他面前,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了,语气冷淡,但从容:“要给你们俩葬在一起么?”
彦卿还眯着眼看那浅浅的弯月:“我从不知道,黄昏时,天上可以同时有太阳和月亮。”
拓跋英当着他的面亮出了底牌,反而轻松了许多,回到了与他在雾原相处时那般自然的语气:“你封三太保哪里懂这些风花雪月的事。”
彦卿眼神终于转至拓跋英脸上,像临终之人再也不计较前尘往事一般:“你说的对,我懂得太迟了。”
拓跋英料他已心知肚明,好在他不是十分在意自己所作所为,苦笑一声:“呵,有些事,你现在懂,也不晚!你还要不要救她了?你在这里月下感怀,她可要死了!”
救流苏要紧,彦卿抓住拓跋英的鞭子,借力顺藤坐起:“你刚才是不是说,她还有的救?”
拓跋英认真地点了点头:“我随身有颗药丸,但只能先保住她的性命,日后能不能醒过来,就要看她自己的意志,或者...她身边人的照料。”说话间,有些伤感地望了望封彦卿。
彦卿想都不想,朝她伸手,催问:“药丸呢?快救人啊!”
拓跋英心中升起一阵无名火:“可我只有一粒,凭什么给她呢?你又算我什么人,你要,我就该给?”
彦卿摇摇晃晃站起来,却一只脚踝不适,朝拓跋英扑上去。拓跋英不忍见他再跌一跤,刚才自己那一鞭抽在他伤处,也是有些责任,只好抱住彦卿的腰身,将他撑起来。
两人四目相对,腰间相抵,彦卿低下了头。他一贯洒脱高昂,还不曾在她面前这样低过头。
“你...你不是讨厌我叫你小辣椒吗?以后,我再也不那样...逗你了。呵呵,我以前有些厚颜无耻,但你放心,以后我也跟别人一样,只叫你的名字:拓跋英。嗯...你还讨厌我为人模糊,识人不清,我...我以后对你的事绝不再过问,你要杀谁便杀谁去,我绝不再随意插手了...拓跋英,看在你我在雾原也曾有几分交情,帮我一回吧。我不能眼看着她为我丢了性命,我就算活着,这一辈子也不能安生的。今日,就算我封彦卿求你拓跋英...”他说这些话,本着要讨好拓跋英换来药丸的心,但又自觉在拓跋英面前未必值钱,才越发低声下气。
拓跋英看着他,他何曾这般唯唯诺诺、谨小慎微,原来他对流苏已情深至此,呵呵,好一对绝命鸳鸯!拓跋英心中酸楚,深深叹出一口气:“封彦卿,你记住,你欠我一条命。他日,我会问你要回报的。”
彦卿抬头:“行!我这颗脑袋,你什么时候想要,就来取,我不说半个字!”
呵呵,为了一个流苏,他连自尊、脑袋都不要了!拓跋英一撒手,封彦卿“哎哟”一声又摔到了地上。
给流苏嘴里填进一颗药丸,轻轻合上,在喉间使力一拨,药丸便送入了流苏脏腑。拓跋英有些怅惘:这颗药丸是出沙月时,父王千叮万嘱,要她临危保命用的,世上仅此一粒。不想,今日被她用在了一个自己讨厌又有些羡慕的女子身上,也不知自己日后想起,会不会后悔?为了封彦卿,值得?回想他刚才那番话,越发叫她心酸。
“我何时对你说过,你为人模糊、识人不清?”拓跋英回头,问等在一旁的封彦卿。
何必将那夜在水边小楼的事告诉她,只会让她此时羞愤,万一再剖了流苏的肚子取回药丸,不是前功尽弃?彦卿琢磨着,苦笑道:“说过,怎么没说过?你忘了,咱们头一次见面,你惊了我的马呀,因这事,你当时不是臭骂了我一顿?你是不在意,我可记得清楚呢!”
拓跋英皱着眉头:“第一次见面,我骂得不是这两句吧...”
彦卿抓耳挠腮,急着往她脑子里塞浆糊:“唉,我一个被骂的人都不在意,你骂人的还在意什么...对了,你说后面该看她身边人的照料,那我该怎么照料?”
拓跋英:“你要做她身边人?”
彦卿左右看看,疑问道:“这里还有别人?不是我,难道是你?”
拓跋英觉得他又开始得寸进尺,没好气道:“关我什么事?我已经救她一命了!她心脉俱损又失血过多,要清醒过来,恐怕只能去云隐岚州的小雀岭住上一段时间,那小雀岭上住着一位叫慕容凤飞的女道士,她或有对症良方。”
彦卿:“非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拓跋英:“你不愿意去,就让她做个活死人呗。”
彦卿:“那怎么行,流苏她芳华一般的年纪...她能为我死,我难道还不能带她去一趟云隐?”
说话间,不远处追来一小队紫巾兵卫,拓跋英有些慌张:她还未取到彦卿身上那只宝匣;而且段立文为防再有生变,今夜已寻机挤进了海晏府,若被他发现封彦卿与流苏被紫巾救了回去,以为此处事败,必会在海晏府做最后一击。如玉与封彦卿都已伤筋动骨,老弱病残不能应战,届时必将死伤惨烈。
她虽身陷淤泥,却从不想拉人下水。
为不叫紫巾发现,拓跋英匆忙点了封彦卿的哑门、风池二穴,将他挂到近旁一棵大树顶上,而后抱起流苏窜上了另一棵。
紫巾兵卫寻着血腥味,找到此地,却只搜到一件腰佩,大约是刚才抱起流苏腾空时,从流苏腰间落下的。兵卫四下寻找,连驿道上无辜被杀的紫巾兵勇、沙月杀手也都挨个翻身来搜看,却还是找不见彦卿与流苏。这队紫巾大约是庞显亲近,搜寻的仔细,驿道上没有收获,又往远处那破落驿站里面寻,还真被他们掘地三尺,找到了先前被沙月杀手暗害的几个丞相来使的尸首。
拓跋英在树上,抱着流苏,渐渐有些力竭,快要撑不住,被封彦卿瞧在眼里。彦卿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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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她这样口硬心软的一个人,为何偏偏要去帮那个又奸又恶的段立文做事?
好不容易挨到紫巾兵离开,拓跋英将他二人依次带下,却还不肯解彦卿的穴道,只是别扭地说了句:“别怪我,今夜你们还不能回去。”
彦卿自知如玉今夜在海晏府的计划,他没什么不放心的,自然也不急着回去。至于拓跋英并不知道这计划,为何不让他们回去,彦卿想了想,记起如玉今日对他说的话:既然问不出女子实话,又何必直愣愣去问呢!此时哑巴,也有哑巴的好处。
料此地已被紫巾搜查仔细,应不会再回来,拓跋英将他二人背去了驿站。天色已黑,夜凉了起来,又为他们生了一堆篝火。生了火,又想起他们可能会饿,又从近旁掏了几只鸟蛋回来。
彦卿趁她出去掏鸟蛋时,也曾试图冲穴,但内力消耗太多,毫无作用。
拓跋英算计着时辰,料宴席大约已到尾声,先前那批杀手应已将消息传给了段立文,段立文也该离开了。而紫巾果然也没再往这里重复找来,外面车马尽毁,以封彦卿现在的脚力,今夜也是走不远的。
时机已到,拓跋英看了眼封彦卿:“你身上的穴道再有半个时辰就会自行解开,这里不会再有人来,你们很安全。你这脚踝,我已经给你涂了些药,只要这两日别过分走动,很快便好...今夜一别,后会无期!”说罢,伸手解开彦卿胸扣,朝他胸间摸去,终于在最内一层暗兜摸到那小匣子,而后起身,准备就走。
彦卿心道:唉,果然叫如玉全料中!只是她拓跋英也昏了头,这时候也不知先打开瞧瞧那匣子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他想提醒,又张不开嗓子,眼睛焦急地瞪了瞪拓跋英。
拓跋英瞧见了他的眼神,以为怪她解开了他胸口的衣服,羞红着脸,又再蹲下,替他扣好衣服:“我也没办法,对不住了。”
又羞又愧又无能为力,拓跋英此时只想快些离开这里,从此再也不要出现在封彦卿的面前,哪里还有心怀疑那匣子。刚跑出驿站,右耳一阵剧烈嗡鸣,坚持跑出,却又左腿一软,而后右腿也一软,正面朝前栽了下去。此时她还有意识,匍匐爬着,将跌出去的小匣子又捡了回来,刚收进怀里,胸间又一阵疼痛,便彻底不省人事了。
封彦卿在篝火旁看傻了眼,这驿站里外除了鸦雀的叫声,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她怎么像一出门就被什么人上下揍了几拳?简直中了邪一样!
傻等了半个时辰,穴道总算解开,封彦卿急忙出去扶拓跋英。她倒是还活着,气息也匀称,身上也并无伤口,可她整个人就像受了重伤一样...封彦卿摸了摸她的药兜,想起她说那种药丸只有一颗,唉!这...总不能拖着两个女人去云隐那什么小雀岭吧?
突然看到了她怀间跟宝贝一样藏着的那匣子,叹道:“唉,我拼命给你使眼色,你倒是打开瞧瞧,那就是个玉如意啊!你带着它回去见段立文,不是又要被他糟践了么!”
磕磕绊绊,将拓跋英安置在火堆旁,与流苏靠在一起。
封彦卿愁眉深锁,想了许久这半日的事,也还是想不明白。
今夜倘只有流苏一个,他还能试试背她走出去,但现在面前躺着两个,哪个也不能丢下不管啊!唉,只怕赶不上天明在青州城外与如玉她们碰头了。
51. 出城事急
想过封公子该来了,却没想到他在天还没亮时就赶来。
后半夜听到敲门声,吓得冬秀以为又遇上昨夜的事,连连抱怨宝莲:“小姐,你不是说他们今夜不会再来吗?!”
宝莲将那袖刀握在手中,一步步挪到屋门,身后护着冬秀。到底是她赶走了薛蕤,她该对此负责的。
“是我。”门外的声音很熟悉,但十分虚弱。
宝莲仔细辨认:“封公子?”将门刚刚打开,就被如玉扑了个满怀,手中袖刀锵然落地。
“这...这是怎么回事?公子怎么提前到了?啊...血...冬秀,快!”宝莲撑着如玉,将她慢慢扶进,手上刚才一抱便沾满了黏糊糊的血迹。
“院门怎么...”如玉有气无力。
他此时还留心那破门板,宝莲急忙回道:“没事,不重要。你被什么人伤成这样?是不是因为我祖母...你...冬秀,药呢,药呢?”
冬秀也焦头烂额,急道:“药...到哪里找药啊?小姐,咱们没药啊!”
宝莲:“灶底灰,快去柴房刮些灶底灰来!祖母说过那东西能止血,好歹试一试!”
如玉缓了缓,拽住宝莲的手:“你祖母...她...”
宝莲眼中已噙着泪花,眼见公子受伤这么重,恐怕祖母更不好,她不想听,她宁愿抱着些自欺欺人的希望,打断了如玉的话:“公子不必说了,今夜我不想听。”
如玉今夜要带她走,所以本打算将所知消息告诉她,以免她为等祖母死守此地,却看她好像已经猜到了似的,便不再多提。
冬秀灰头土脸地刮了些灶底灰送过来。
看着如玉肩头的伤口,早已被血渗透,黏糊糊的;又因翻山而来粘上了枯叶碎渣,透着腐烂的血腥味,细看一眼,不免又让宝莲犯起了恶心,连连干呕,但她又想强撑着,凑前来替如玉处理。
宝莲的样子实在好怜又好笑,先前在张府以为她是因见了死人才呕吐,原来是但凡有血腥都会犯恶心。这哪还能指望她像月红那样替自己细致处理,如玉微微笑了笑,将草木灰抢过来,胡乱往自己伤口一洒,这就算搞定了。
“啊!”宝莲惊慌站起,大声惊叫,而后即刻弯腰,朝地上吐出一滩腹水来。
冬秀本也被如玉这囫囵一洒吓懵了,还没来得及反应,又被自家小姐这架势吓了一跳,也跟着“啊!小姐!”喊了起来。
这主仆两人各尖叫了一声,惹来了两个黑衣人跳下院墙,冲进屋内。
冬秀和宝莲见状,更吓得腿软,抱到一起,缩成一团。
如玉反应过来,大约是让守在外面的蜂人误会了,站起命令道:“无事,她们是被我身上的血吓着了...还要劳驾二位,今夜护送我们三人出城,多谢!”
蜂人俯首,领命退下。
宝莲反应过来:“他们...你们...”
如玉将她二人拉起:“他们两人替我一直守在院外那棵大树下,但不到生死关头,不会出现妨碍你们的。刚才可能是听到你们同时大声呼喊,才闯进来,不用担心。”
冬秀:“小姐,早知道昨夜,咱们也这样大喊大叫就好了!”
如玉听出些异样,问道:“昨夜有事发生?”
宝莲回想,难怪昨夜最先那批红巾闯进来时,她在床上惊醒,刚睁开眼,恰好瞥见窗外人影飘过,当时以为是和红巾一伙的,现在想来那些红巾是从院门闯入,怎会从后窗绕进?大约是看这伙红巾当时只是敲晕她二人,而并未对她二人作恶,这两个黑衣人才没有贸然出手,而后醒来时,薛蕤已经抓住了那伙红巾,他们自然也不必出手了。
冬秀准备大讲特讲:“昨夜可太...”
宝莲急忙打断:“昨夜可太冷了,夜里刮邪风,院门都被吹翻了。”
冬秀“啧”一声,喊道:“小姐!”被宝莲瞪了一眼,只好住了嘴。
昨夜的事,那两人没有禀告封公子,该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们还没来得及说,冬秀若先说了,恐怕害人家挨顿数落;另一种,他们不全是封公子的人,刚才听封公子与他们说话,虽是差使吩咐,却用词十分客气,更不好多嘴。
如玉觉出宝莲似乎瞒着事,但她既不想说,也来不及追问了,催道:“我们需连夜离开这里。”
宝莲:“公子,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们去哪里?我父亲呢?”
如玉:“就是要带你与你父亲会和。青州,恐怕整个星海,不久便又要起战事了!”
宝莲:“公子的意思,是要带我们离开星海?”
如玉点点头:“如果运气好。”
宝莲不全懂,但这与她自己的打算全然不同:她是想过,或有可能将玉玺献给庞显,而不必离开青州的,那便至少可以多些时日来找祖母,哪怕找到遗体也好的。现在他急匆匆要带自己和父亲离开星海,这便等于将身家性命全交给他封云了!至于能不能走到京都,也都是未知数...父亲自然是全仰赖封云的,但她却要仔细盘算此事。
如玉见她不肯动身,催促道:“张姑娘,我们要尽快!再迟,恐怕走不出去。”
公子催得越急,宝莲越觉得要想清楚。冬秀却巴不得尽快离开这小山村,忙活着收拾那有限的几件衣服。
宝莲:“公子何必非要带上我们两个累赘?这里偏僻,他们打仗也懒得打到这里...我父亲此行重要,我更不能让他分心,不如...”
如玉:“张姑娘还是想留下寻找你祖母?”
宝莲:“不如公子先走吧,不必再管我祖母的事,我们自己看着办。”
冬秀闻言,颓然放下包袱,开始收拾七上八下的心情。
如玉头疼,浑身疼,不能再拖,从怀中掏出一块碎布头和一只翠玉耳坠:“张姑娘,这两样东西,是在...青州城外找到的。”
宝莲仔细看了看,惊问道:“你是说,这两样东西,是同时找到的?在青州城外?”
如玉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她此刻只能出此下策。
宝莲有些想不通,这布头是和祖母当晚衣服一样的,但这只耳坠却是自己几年前就丢了的,怎会两物同时出现?还出现在青州城外?这太不合理了!
如玉看她正稀里糊涂,趁机:“是不是很奇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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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父亲先认出了这耳坠是你的,我也不信,你祖母的衣角怎么会和你几年前丢的耳坠同时出现在青州城外?你若想寻找你祖母的下落,不如出青州看看?你也知道,你祖母藏着些天大的秘密,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宝莲:“刚才,我还以为我祖母已经...那你身上的伤,不是因为救我祖母?”
如玉:“哦,不是,前日突然被沙月人伏击,捡回一条命。”她说的稀松平常,不惊不慌,只是虚弱一些。
宝莲却紧张起来:“沙月人?那夜追我祖母出去的杀手也是沙月人?若是沙月人,极有可能带着我祖母往西去了!冬秀,我们这就同公子出青州。”
冬秀又开心起来。
如玉更加心虚,宝莲实在太聪明,随便一句话,就能串联起她在意的事情,虽然被误导了一些,但沙月人插手玉玺这事,她倒是听出来了。必须快走,在宝莲发现刚才那耳坠是骗她之前,离开此地。
......
薛蕤急着连夜赶回淄县,却被郭勇缠住,拉着他,向他请教后招。
郭勇:“蕤弟,你可一定要帮我,你已经有办法了对不对?不然你刚才不会冲我点头啊!”
薛蕤:“大哥,你急什么,当朝国舅岂是咱们好杀的?你等着就是了。”
郭勇:“等?等什么...等多久?”
薛蕤:“等别人先动手。”
郭勇:“别人?那几个红巾乡巴佬?他们若先动了手,我还怎么拿那首领腰牌啊!”
薛蕤摇着头:“当然不是。难道大哥跟他们想的一样,也认为那几个刺客是沙月人?我记得大哥跟我说过,沙月人体型宽厚,今夜这几个刺客可都是瘦高个...刺客出现之前,那段国舅就已经急着要走了,他何不像那几个红巾说的,留下来避避嫌?而刺客离开,红巾指证段国舅时,他又突然不见了。当朝国舅会这么蠢?”
郭勇似懂非懂,却先应和:“有问题啊!”
薛蕤:“这几个刺客根本不是段国舅派去杀庞统领的,而是不知被什么人派去杀段国舅的,不仅如此,还要挑拨沙月与星海之间的关系,想一石二鸟。”
郭勇一拍大腿:“蕤弟,我明白了!你是说这不知什么人已经替咱们动手了,可咱们怎么才能把这最后的功劳抢过来?”
薛蕤:“大哥只需日夜守住青州城防,严查过往人车。段国舅若还活着,出不了城,迟早会被这不知什么人下手,若已死了,尸首也绝不能被人带出青州城。这不知什么人既然要挑拨,何不将尸首顺水推舟交给大哥?也好宽松了城防,早日脱身?”
郭勇简直有些佩服:“说得对啊!只要将青州城防的红巾军换成我的紫巾军,守株待兔就是了!那几个红巾,现在对我可是好说话的很!这还多亏蕤弟,你教我同他们演了好一出四巾同心呐,你真料事如神!今夜对大哥很重要,蕤弟不可推辞,同我一起去城防布置,若有立功,也该我们两人同享!”
薛蕤心里惦记着宝莲,以为与薛勇说过办法就可以离开,不料郭勇听后,更事事缠着他不放,将他看成了福兵神将,要一步不离的带着他。
52. 落井下石
蜂人驱车,载着如玉三人,一路狂奔到青州城门前,天尚还未全明,城门还未打开,但已排满了等着起早出城的百姓,其中有出城采货的小贩、有走亲的家眷,也有出城敬香的香客。
如玉掀开车帘查看,不禁叹了一口气:“唉,乱世百姓,唯望神佛。”
宝莲惊喜道:“你这话,和无染师傅说得差不多!当初四巾起义,到处生计都做不下去了,但天龙寺的香火却越来越旺,我曾有一次问无染师傅为何会这样,他回我说:天下苦久无圣主,唯有神佛可寄心。”
如玉:“久无圣主...张姑娘定是这无染师傅十分重视之人,他才会对你无所不说。但张姑娘以后莫再与旁人提起,免为这无染师傅招去灾祸。”
宝莲:“我哪有那么傻,这话,我只会对公子你说。”
如玉:“你也不要轻信我。”
宝莲想了想:“当日我偷溜回家,发现家里已经被紫巾军搜光占尽了,但紫巾军彼时还不得入淄县,除非有人特意传信...我一直想问,公子为什么急着将他们引去?是不是为了今日?”
如玉不太明白她的话,但那晚在知州衙外的邻街小院时,被众狼环伺,虽不是她有意,但也避无可避,紫巾军是必会赶去淄县查看的,对此,她不能赖账:“的确是因为我,只是我也没想到他们会趁火打劫、抢掠一空,但我想你...你父亲总不至于将东西藏在家中,所以也就没应对此事,我是该说声抱歉的,日后我会尽我所能补偿...但你说,为了今日,是指什么?”
是啊,对于宝莲来说,张府是她从小长大的家,而对于远道而来的封公子,只要不是玉玺所在,他有什么在意的。宝莲有些不满意这回答,戳破道:“难道不是为了斩断我们张家的退路,让庞显误会我们张家藏宝不献,逼我们父女西出星海?”
“张姑娘这么想?”如玉明白了,难怪她有时对自己说话的语气古古怪怪。她能这样想,倒见她玲珑心思,也颇为欣赏,故意逗她:“张姑娘觉得庞显这人如何?他配不配得上那东西?”
宝莲:“我只是个没见识的闺阁女子,受父亲庇护,根本不认识他,或许配,或许不配。总要亲眼看过了、亲耳听过了,才知道。”
如玉:“一个没见识的闺阁女子是说不出天下本无主的话。张姑娘,你祖母不是寻常祖母,你受你祖母教育熏陶,自然和别的女子也不同,莫小瞧自己。只要你想,你或可以翻云覆雨,甚至改变天下大势。”
在他眼中,她是和别的女子不同的女子。宝莲终于满意了起来:“我若有这等天资,绝不浪费。”
如玉笑了笑:“你没有浪费,如果你选择了庞显,当初何必让你父亲禀告朝廷呢,你没有见过他,但你依然不看好他。今日也不算我逼你走,我顶多是...骗了你。”
宝莲:“你不再说我一个小女子担不了大责?”
如玉叹了口气:“女子奔波乱世,又身承大任,我只不想你过早地成为众矢之的罢了。但我现在越发觉得,你祖母的决定是正确的。等出了青州,会有人一路护送你们父女去京都面见皇帝。”
宝莲:“那公子你呢?”
如玉:“我自是与我夫人一起回雾原。张姑娘,以后的路,你该自己走了。”
封云要走?她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宝莲心中,莫名有些空落落的,像失去了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想抓住又不知自己能抓住什么。
如玉见她不说话,似乎很平静地接受了,这倒是很有她祖母飒爽的风范。
等着出城的队伍逐渐躁动,城防军列阵,打开了城门,挨个严查出入身份。
“怎的一夜间,城防全换成了紫巾军?”如玉派了一人先去前面打探。
回来报:“无碍,他们在找沙月人。”
如玉盘算着,总觉得哪里不对,段国舅已死,夜里也已经嘱咐敖起将尸首送去郭勇处,青州城内剩下不过零星几个沙月杀手,哪至于今日大张旗鼓的搜查?以庞显的自负,他还不至于想到封锁消息,造反朝廷的事都做出了,还会怕一个西沙月么?
忽地,城门前一阵骚动,一群紫巾军围住了几个香客,那几个香客起先还辩白几句,越说越露馅,一言不合,两方干脆就打杀了起来。几个香客颇有身手,紫巾军中不知何人高喊一声:“关城门!”
那几人方才只为尽快出城,所以虽出手,但并不出杀招,只在城门洞中,与黑压压一群紫巾军左冲右撞。此时眼见城门被关到只剩一人缝隙,彼此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个偏瘦的同伴,纵身而起,踏着自己人的肩膀,奋力蹿了出去。
关门的城防军犹豫了一下,又被人高喊一声:“关!快关!”
百姓皆退出城门洞之外围观躲避,如玉一行也只好混在人群之中,打算先看个明白。
那几人在最后关头送出去了一个同伴,此时不想再纠缠,欲退回城内躲开追捕。谁料城墙之上落下一块巨石,正当中堵住了城门洞,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城门洞外看热闹的百姓也被落石惊散,纷纷抬头寻找议论,这城门楼上怎会掉下巨石来?还不偏不倚,正当中落下?
这一招十分眼熟,如玉透过人群,终于看到一个人:薛蕤。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看热闹的紫巾头目,正是郭勇。
郭勇正得意,对百姓宣布:“紫巾军抓捕沙月贼人,今日城门午时再开!各自都散去吧,莫沾上一身血!”
百姓只抱怨被耽搁了半日光景,谁管那城洞里能活下几条人命,早就麻木了。
如玉见郭勇在此,却更加不该,只怕敖起昨夜误了事?!
见人群退散,也吩咐蜂人先退回城中,将宝莲与冬秀安置在一处不起眼的客栈中,留下蜂人保护,自行偷偷溜回海晏府一趟。
宝莲心中侥幸,能拖磨半日也好,多些时间考虑清楚,自己到底想不想抓住些什么。
宴席已过,海晏府外的紫巾亲卫本该缩减许多,可今日倒像比昨日还多,想来后半夜定是又出了什么事?也不知月红她们有没有被困住!好在早就熟门熟路,如玉绕道偏僻处,从茅房外墙翻了进去,躲过海晏府内一众来往的侍女,打算先回自己房中探探,还未走到内院,便闻到一股浓烈的木头烧焦味道,越走近,焦味越浓,心中更惊觉不妙。
奔走时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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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了心神,撞上一座空水缸,“哐啷啷”滚下廊去,惹来里面几个杂役侍女出来查看。如玉用未受伤的那只胳膊攀住就近一块墙头,蹬墙而上,却正好吓坏了原本就在墙头一角像猫儿一样窝着的一个人。
“敖起?”
敖起被她惊吓,又转而惊喜,将她一把拽进角落,学了声猫叫,骗过了下面园中几个查看的人。
“我找不到你,只能等在这里赌一把,谢天谢地!”敖起一夜未合眼,顶着黑眼圈却开心得很。
听起来,大家都没事,但计划看起来已经全乱了,如玉急问:“找我做什么,不是说好了先到城外等?月红呢?这里怎么回事?”
敖起却“嘘”一声,四下瞧瞧,小声说道:“先出去再说。”
两人蹑手蹑脚翻出了海晏府,敖起才绘声绘色说起自己昨夜如何的一番临危不乱。
原来,昨夜蜂人在如玉之后去追那段立文,却只找到了段立文身边那个沙月侍卫的尸体,四下继续追寻也再无所得,此事被后追去的敖起得知,发觉事态严重,便当机立断赶回海晏府与月红商量对策,月红认为事情有变,不该先走;而后不久,府中又闯入一批沙月杀手,当时府中无客,紫巾亲卫已撤离了许多,这些杀手如入无人之境,敖起以为这些杀手是来为段立文报仇,一人难敌众多,即时做主,强行将月红敲晕,趁乱将她与张守正先快马送出了城外,交给了大福,自己则又悄悄赶了回来。回来时,见那些杀手倒也不贪杀,只是四处搜人,将海晏府上下翻了个底朝天,敖起才发觉他们也在寻段立文的下落,这倒是好事一件,灵机一动,趁乱将几间住过的房子点了一把火,海晏府更乱成了一锅粥。
“庞显定以为咱们后半夜被沙月杀手报复了,那咱们逃走也理所当然嘛!我这招落井下石使得怎么样?有没有咱们李军师的风范?”敖起挺直身板,学着李德威摇羽扇的样子,像邀功的小孩子。
事情竟有这样大的变数,出乎如玉的意料,当然敖起如今做事的冷静与果断也令如玉意外,决定先满足他的小骄傲,笑道:“咱们李军师年轻时,还不见得有你这么聪明冷静呢!敖起,你厉害啊,竟敢敲你月红姐姐呢,连我都佩服呀!”
敖起刚得意洋洋,又即刻撇了撇嘴,想起了月红总会来找自己算账,头皮就发紧。
如玉来回琢磨,后半夜怎会又冒出来一批杀手?猛然心惊,难道彦卿出了事,前去驿道的那批沙月杀手又折回来?但以自己对拓跋英的了解,她断不至于要了彦卿的命,她若想要,根本不必等到今日。除非...除非彦卿和拓跋英都出了事...刚才那几个闯城门的沙月人,大概正是同一批,一夜之间,事情办砸,还丢了国舅,可不得拼命回去报信?
可又觉得哪里不通,段立文若不是被沙月人救走,还有谁会那么及时地救走他?当时海晏府外好几层的守卫,拖着一个死人怎么可能躲得过蜂人的追捕?青州城内还藏着这样的高手?可既救了,又为何不通知沙月人?这到底是哪一路的神仙?
如玉脊背发凉,自以为算无遗策,却未料早已被黄雀在后。
看不见的敌人,最可怕啊。
53. 多情郎君
梦中,拓跋英又回到了断龙谷那一晚,她被薛家兄弟的散筋丸困住,她想逃,但手脚都不听使唤,眼也睁不开,话也说不出,听到薛毅靠近的声音,她急得想死,她用脑袋顶住,试图将整个身子扭翻下地...她又试图用脑袋砸上石头,将自己摔死...可是薛蕤又凑了上来...
“喂!松口!”彦卿两只手指被她咬住,生疼。可拓跋英仍紧闭着眼,像完全听不见似的。
他只是用叶子接了露水给她润喉,谁知她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似的,“昂”一口就狠狠咬住了靠近她嘴边的两根手指。他按住她的头,用力往后掰,大声喊道:“你也太毒辣了啊!松口啊!你再不松口,我打你了啊!喂!听见没?!拓跋英!小辣椒!小辣...”
拓跋英睁开了眼,迷怔怔看着他的脸。
彦卿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喂,你别吓我,你醒了,还是...诈尸...你说句话...你先松口好不好?”
她慢慢松了口,彦卿一屁股跌在一旁,揉着自己的手指,刚才险些要被她咬断了,也不知这是中了什么邪!
拓跋英耳朵里嗡嗡的,她听他的声音时远时近,而自己此时正被捆在了一块木板之上,不知被拖到了什么荒郊野岭。
“你放开我!”刚才只是场噩梦,她还能说话。
彦卿先是惊讶,而后开心,急忙解开捆住拓跋英两只胳膊的鞭子,将她扶坐起来:“要不是看你中邪了一样晕过去,我担心那些沙月人久不见你回去,再杀个回马枪...我也不会让你们两个遭这份罪...我现在还是个跛子,只能这样拖着你们走...”
刚才朝上平躺着,她没有留意,坐起才发现自己右边还有一块木板,上面正同样捆着流苏,她的鞭子倒是刚好够长,捆住了两块木板。
“你说什么?”他在她左边说话,她听不清。
彦卿大声喊:“我说,你中邪了!”
虽然他说话声音很远,但终于听到了,这倒点醒了她,她不是中邪,她是中蛊了。
她的左耳还在嗡嗡作响,全无听力,右耳虽然有用,但被左耳这嗡嗡声搅得也听不仔细;两腿没有了知觉,胸口像被人戳了窟窿一样刺疼。看来,那个人受了连番重伤,或许命不久矣。难怪她刚才做了断龙谷的噩梦,可不是又成了废人?又命在旦夕了!
好在手还能用,眼还能看,嘴还能说,不至于哑死盲死。她盼着那人不得好死,也盼着那人早死,今日愿望也算实现了,如释重负,闭眼倒头,又直直躺了回去。
彦卿误以为她刚才是回光返照,眼见她直直倒下,急忙上前掐她人中,呼喊道:“喂!小辣椒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你起来啊!我还有话问你!”
拓跋英忍无可忍,拨开他的手,睁开了眼。
见她不说话,只愤怒地睁着一双大眼,彦卿刚收的手,又啪一巴掌呼到她脸上,像骂什么脏东西:“我不管你是什么冤魂罪鬼还是什么妖孽啊,我数到三,你马上从她身上滚蛋!否则我封彦卿到了地府,也不会放过你!一、二...你有什么冤屈,你托梦给我封彦卿,我替你办,求求你不要伤害她,她很可怜的...不如你放过她,来找我封彦卿,来呀...来我身上。”
他跟作法似的,两手不断从她身上刮扫,而后往自己身上扑拍。
拓跋英听不清他嘀嘀咕咕什么,但听到了前面的呼喊,微微向上欠身,想问他刚才什么意思。
彦卿看她微微起身,还以为作法生效了,定是什么脏东西被他引出来了,先怔住一下,蓦地跪起,将她牢牢抱住,一手握腰,一手握背,将她上半身紧贴在自己胸前,趴在她右肩念经一般赤诚:“来,上我身,放了她,来,来,都来!”
胸口本来就刺疼,被他一顿挤压,更难受了。
拓跋英在他背后不断拍打,试图让他松开,可越拍打得凶,越叫他以为作法有效,在她右耳也就越大喊大叫:“放马过来!来啊!我封彦卿说到做到!只要你们放过她!”
“谁们啊...你到底在叫谁过来?”拓跋英在他身前无力挣扎,干脆荡下双手,任他发疯。
他扶住她双肩,将她摆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是不是什么煞气已经过到自己身上了?他掐了掐她的脸:“小辣椒?你回来了?是不是你啊?啊?说话!”
可看她的样子怎么还是蒙头蒙脑的!他只好又大声喊:“说话!”
“我...我在听你说话啊!”拓跋英有些委屈,她只是在试图反应他的唇语,却发现靠唇语根本不行,除非他大声喊,或者凑到她右耳边才行。
“是你,是你!”彦卿简直高兴得要哭了。
拓跋英无奈:“封彦卿,你发什么疯...我只是左耳失聪了,你要对着我的右耳说才行!我没死...至少暂时还没死。麻烦你,多一个也不多,一起拖去云隐吧,我若半路死了,你就地埋了便是,也算我落叶归根了,大恩大德,我拓跋英下辈子还你。”说罢,又要仰头一躺。
彦卿被她说糊涂了,哪能让她说躺就躺,干脆将她重新抱起来,主动欠了欠身,凑到她右耳根:“你不会死,有我在,你不会死。”
他在耳边,毛毛燥燥的,惹得拓跋英心跳快了起来,伴着更剧烈的刺疼。她皱了皱眉,抵住了他的胸膛,豆大的汗滴溢出额头,虚弱道:“让我躺...躺下...疼!”
他终于将她慢慢放下,时刻观察着她,细细替她擦去额上的冷汗,一脸的担忧和无措,彷佛他正和她一样挨着疼,可是他又没有中蛊,疼也该是那姓段的畜生啊!
“你不是说以后都叫我的名字?”她看了看旁边的流苏,疑惑他此刻对自己的柔情。
“哦,我刚才叫你的名字,你一直不醒,直到我叫你...你到底怎么回事?你随身常带药,里面可有能解这毛病的?”他的关心,好像忘记了流苏的存在。
“我随身的都是些外伤药,你看我哪有什么外伤?唯一一颗保命丸,也送给了你的心上人。”她试探着问他。
彦卿竟有些后悔,转而又觉得自己无耻,流苏是为救自己而落得这下场,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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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怎么有脸觉得后悔,简直不是人!所以当拓跋英说流苏是他心上人时,他无法当着流苏的面说不是,即便流苏已经不省人事,他仍然自问说不出这话。可偏这颗保命丸是拓跋英唯一一颗,自这以后,她再无侥幸,若他不在她身边,又拿什么救她自己?他等于同时欠上了两个女人。
“没有外伤,又怎会这样?还有没有别的办法?那个叫慕容的女道士,会不会驱邪?”
彦卿不反驳那句“心上人”,这让拓跋英有些难过,也有些瞧他不上,他始终是为人模糊!
她不甘心,想再难为他一次,逼问道:“这不是邪,是蛊。是蛊都有解法,比如将我的蛊转移到你心上人身上,反正她已经没了知觉,自然也不会像我这么疼,就看你舍不舍得让她与我换呢?”
“蛊,什么蛊?流苏的命已然太苦了,我怎么能忍心...与我换!我来替你受!”他几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
她失落地挤出一丝笑:“我骗你的...云隐的蛊哪有那么容易解?我...想睡一会,你继续捆住我好了。”
“可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蛊?...”他追问了一句,可拓跋英已闭上眼,不再回应他了。
彦卿只得拖着两块木板上的女子,继续崴着脚,一步一步朝州界边缘拖去,他要去云隐,要尽快去云隐!可即便脚伤明日就恢复,轻功亦如常,他也无法同时背走两个女子,理智告诉他,他现在迫切需要车马。
做了决定一般,将两人拖到树下,用枯草覆盖,而后交代拓跋英:“别担心,我去借马,快去快回,等我。”
这荒郊野地,他要往哪里去借马?除非回驿站,等沙月人真的来找。他这副一瘸一拐的样子,哪里是沙月人的对手...可是她无力去拦他,她动不了,甚至无法抽出鞭子,鞭子已被用来捆住自己和流苏。他到底是为了谁呢,若不是自己也突然倒下,他根本不需要回去冒险,他带着流苏总可以走出去,他是为了自己吧,他心里有她一份,这便足矣。
彦卿回到驿站附近,果然发现草地上留下了数串新的马蹄印,小心藏在树后打望,却没发现任何人影。难道他们回来找过,没有收获又走了?唉,这些杀手好歹也是沙月精心培养的,怎能如此大意!心有不甘,决定循着马蹄印的方向再追一追,却发现蹊跷,这马蹄印很快便凭空消失了,四下安静并无埋伏,这便怪了,似是有人特意为了引开谁而故意铺造的假象一般...糟糕!恐怕中了圈套!
他疯了一样往回跑,完全忘记了脚踝的伤势。
远远的,那棵树下,拴着一匹健硕的白马,正低着头悠闲地吃草,而拓跋英和她的鞭子已经不见了。
彦卿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向四处大喊:“拓跋英!小辣椒!拓跋英!!”
除了鸟雀惊飞,再无回音。
讪讪走到树下,流苏依然安在,但拓跋英的那块木板被人留下浅浅一行刀剑刻的字:“此马千里,后会有期。”
字旁用小石块压着一只持鞭所用的特制手套,他认得出,正是她留下的。
54. 得而复失
城门巨石被推开,紫巾军清点死伤。
郭勇喜形于色:“蕤弟,昨夜幸留你在身边,替我及时布了这等巧妙的机关,又教我掐在开城门前一刻才换防,否则,今日断断引不出也抓不住这几个啊!哈哈,好笑我那堂叔,以为我捡了个苦差,他去抢了海晏府守备的活,结果呢,被人点了房子不说,还弄丢了人,惹得自己一身臊,现在定是跪在统领脚下领罚呢!你说他这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么?哈哈哈哈,痛快!”
郭勇虽幸灾乐祸,但他和郭怀义毕竟是两叔侄,自己人互相说得,未必喜欢听别人跟着说自己人,就像他薛蕤可以骂薛毅,但不能让别人欺负薛毅,这点人情世故,薛蕤通透得很,好言对郭勇劝道:“昨夜最大的功臣不是小弟,反而正是大哥的堂叔啊,若不是他及时派手下来报信,咱们此事未必能成,大哥也该尽快去统领那,替他说上几句好话。”
他这说法更让郭勇觉得他是谦虚见外,而更表现得对自己堂叔不以为意:“蕤弟,你就是心善,把人想得太好,我堂叔哪是好心传信给我去捉人?他是为了叫我赶过去送死,好拖我也和他一起下水!幸而有你,算到这后去的才是真正的沙月刺客,中途将我叫回,赶得及在这城门守株待兔,你才是最大的功臣!”
薛蕤呵呵笑道:“也不过赌一把...这些沙月人急着出城,说明段国舅昨夜已经出事了。大哥更要快快去统领那打听着,这些人后来又大闹一场,统领也该明白了前头那几个才是假的,先前指认的那几个红巾只怕又要遭殃,大哥此时不为堂叔,也要尽量去救助红巾,大哥的前途,尽在这几个红巾头目身上,莫叫你堂叔抢先。”
郭勇疑惑:“诶,不急,忙了一夜还未吃上早饭,你不饿,我可饿!我堂叔自保都难,巴不得把罪过都推到那几个倒霉的乡巴佬身上,怎可能去管他们的死活?”
虽然事后,郭勇总是多谢他,但每遇到新的事,郭勇又并不全信他的计策,总是质疑许多。薛蕤瞧他,要么是这大哥太蠢,要么便是这大哥对他只有利用并无信任。
薛蕤叹道:“大哥还记得昨夜自己是如何得了这份差事?你那堂叔就在旁边看着,怎会不明白那句四巾同心的要紧?你演得,他为何演不得?倘若他根本不怪罪红巾先前误导,而自己揽下了昨夜的罪过,红巾同样会对他感激涕零;他若得寸进尺,再以戴罪立功为由,向统领要求在诛杀段国舅这事上掺进一脚,统领难道会拒绝多一个选择?紫巾首领的腰牌只有一个,大哥你到时该如何?”
他一席话,说得郭勇醍醐灌顶,堂叔一张巧嘴,只会说得比这更甚,只怕今日这功劳,也要被堂叔说成是传信之功在先,而非是他郭勇巧思在前之功啊!哪里还想着肚子饿得咕咕叫,急忙叫人抬着几具沙月人的尸体,匆匆忙忙赶去。
薛蕤终于得了自由,急速往淄县赶路。
昨夜宴席上看到封夫人与张县令坐在一起,还以为他们是因着诏安庞显一事才凑到一起,当时并不觉得奇怪。直到后半夜传信的又来,说海晏府后来又被点了大火,丢了封云几人和张县令,八成是被沙月人寻仇,自逃去了,这时他才觉得奇怪。昨夜三太保未归,封云重伤,封夫人又是一介女流,生死关头,他们几人自保尚不易,又为何非要带走一个张县令?难道宝莲口中说的那个封公子,竟就真是封云?封云与张家父女之间定是有些蹊跷!
而他们逃,既未出城,也定是逃去了那山村!宝莲骗他时,曾谎称丈夫就要归家,丈夫是假,归家许是真的!
匆匆赶到小山村,却见那院门的门板还倒着半边,径自跑进去,屋中早已空无一人。
走出小院,寻思着自己所推不应有错,细想或许封云早对自己防备有加,听冬秀说了什么,又躲着自己藏了起来?豁出脸面,挨家挨户敲门去查问,山村居户本就不多,家家都平常。唯有一对酿酒的父子,其子听闻他来寻两个女子,似乎知道些什么。
薛蕤撂下一块银锭,才撬开了酿酒小子的嘴:“兵爷,前夜里不是您带人救了她们两个么?不,救了咱们整个村子么!嗨,您还替她们修了半日的院门...真是大善人啊!早听说紫巾军各个威猛啊...”
这小子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小滑头,薛蕤不耐烦,呵止道:“你只说,见没见过那院子里后来又去了什么人!”
酿酒小子显然被吓了一跳:“有,兵爷走了之后,我就留心着冬秀...留心着她们院子。后半夜里起来撒尿,树上突然飞下来两个人影,跳进了院子,我以为夜里看见什么不干净的,就吓得躲回家了。早间起来就不见她们两个了…那个死丫头冬秀还欠着我一大壶酒钱呢!”
树上飞下两个人影?糟糕,难道不是封云,是那个云隐郡主?她还是找到了这里,抓了宝莲主仆二人?他倒宁愿宝莲是被封云带走了!
他转身要走时,被这酿酒小子拖住:“兵爷,酒钱?...嘿嘿,这锭子是您买消息的。我看那屋里都空了,那死丫头八成不回来了,看您跟她们这关系匪浅,这酒钱...得另算!咱们就指着这点酒钱过活...嘿嘿...”
这倒点了薛蕤一下,两个女子为何要买一大壶酒?除非男人...又掏出几块铜板,拍在桌上,问道:“我怎知你不是骗我,女子有几个喝酒的?”
那酿酒小子见着钱,笑嘻嘻先划拉到自己身边,回道:“我可不骗人!那天夜里下着雨,她突然背着一柄长剑闯进来,乱挥乱砍一通,不要命似的,从我家抢去的!我反应过来,也拎了把菜刀打算去找她算账,结果从门洞里瞄见那屋里床上还有个男人,看上去是个练家子,我知自己打不过,这才算了的。”
薛蕤以为自己听错:“床上?”
“嗯!烛火不太亮,但绝对是个男人,怀里还抱着她家那个病歪歪的小姐...”
薛蕤急了:“那男人长什么样子?”
“高高瘦瘦的,唉!都说烛火不亮了,再说,看人家这种事长针眼啊,不说了不说了!”
高高瘦瘦倒是和封云一般,薛蕤更加不敢想,他们何以已经亲密至此?难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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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不上自己,比起一个知州,哪怕是星海人口中的“废朝”知州,也是比自己一介草莽布衣强上千百倍啊!
可即便是她瞧不上自己,他也还是不放心,总要先确认她的安危。
此时唯剩下一处可去,虽于他而言,那里危险无比。
刚走出屋子,想起什么,拔出剑,又走了回去,索性将那对酿酒父子一起杀了!而后将那小子手中的银锭和铜板又扒了出来,塞进自己的口袋。
这小子真该死,看了太多不该看的!
......
待到午时,如玉还未赶回客栈,蜂人按照先前约定,督促宝莲与冬秀先出城。
可宝莲已打定主意。
趁蜂人在外等待时,悄悄将冬秀拉到身边:“冬秀,你既决心跟定我,稍后出了青州,世事难料,我不能再瞒你。”遂将此行是为进京献玺一事粗略告之。
冬秀有些被吓着,脚底发烫似地,踮着脚来回打转:“小姐,不如就交给封公子吧?咱们别再管了!他不是朝廷指派的官员么?交给他,不就是交给了朝廷?咱们跑吧...”
宝莲将她按住:“冬秀,听我说...你也知道这东西不是宝贝,而是个祸害。但谁叫老天让我们赶上了,既赶上了就躲不掉。福祸相依,祸害利用好了,也能保命,你信不信我?”
冬秀忍着惊慌,点了点头:“我只信小姐。”
宝莲:“待会儿出了城,你见到了我父亲,就同他这样说...”而后附耳告诉了冬秀几句悄悄话。
冬秀听后,错愕道:“小姐不和我一起么?老爷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冬秀也要跟着小姐啊!”
宝莲劝道:“我们只有分开走,才能有机会都活着!相信我,我不会死,我也不会让你们死。这封信,等到了京都,再交给我父亲。冬秀,千万别辜负我,这一路艰险,请你替我照顾好父亲。”
冬秀就要掉下眼泪来,却忍了忍,默默揣好那封信,如视珍宝,依依不舍道:“小姐,你要多保重。”
蜂人在门外,听到客栈内窗户“哐”一声响,即刻推门而入,只见冬秀一人在窗前朝外面街道大喊大叫“小姐!小姐!”那两个蜂人不多想,从窗户一跃而下,到街面上寻人去了。
“小姐,出来吧,他们跳下去了。”冬秀见那两人往街上分头追去,将宝莲从门后喊出来。
趁此刻门外无人看着,宝莲最后抱了抱冬秀,而后决然转身,独自溜了出去。
......
青州城内,孙掌柜的医馆,大白日里头一次关了门。
几个老者等在门外,连连敲门,却无人应答,他们各有各的焦急:
“这孙掌柜今日怎么回事?我这药方里有味云隐才有的药材,非得他这里才买得到,这可急死人。”
“是啊,以前打仗的时候,也没见他有一天不做生意的,今儿是遇上什么大事了?”
“唉,再等等。”
薛蕤赶到时,已过午时,听到几人议论,心中更加担心。
55. 柳暗花明
前门不得入,薛蕤绕到后门去,缩在角落一处臭熏熏的渣滓堆后。
两匹快马跑回,马上两个壮汉前后查看,确认没有尾随,才下马敲门。先是随意敲了两下,竖耳听到里面有人出来,才又有节奏的敲了七下。里面的人确认了身份,打开后门,东张西望地接进了人与马,而后鬼鬼祟祟又掩上。
既然有人,前头街面上却关起了门,这说明今日里面藏着的,许是比那日老太太还要紧的人!若不是因为与郡主已经结仇,同为云隐人,他本该可以好好与这家掌柜的结识一番。想起那老太太,忽然意识到,雾原、云隐两藩人马竟都突然赶来星海,与张家扯上了瓜葛,也不知张家人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正思考间,又听见两匹快马从后赶来,这两人却是封云与他妻弟两人!果然...他们也躲在这里!薛蕤屏住呼吸,依然混在那腐朽发烂的渣滓堆后。
这两人却远远将马停下,各自飞身,利索地登上了医馆的房顶,趴在房梁上,和薛蕤一般,正猫着身子往里查探。薛蕤不懂得功夫,但看此情形,封云又好似并不躲在这里面,而是与里面的云隐人互相提防?看来,宝莲至少已落在他们其中一方手中...或就在这医馆之中!更聚精会神盯着这里外两路人的动静。
如玉与敖起各自悄悄掀开一块瓦片,小心向下查看。
椅子上坐着一个红衣女子,只剩下右手戴着的一只手套,摩挲着一圈银晃晃的盘鞭。敖起诧异地望了望如玉,如玉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关于拓跋英是段立文眼线这件事,只有彦卿与自己知道,敖起此时初见,自然震惊。
“郡主,水月楼已查清,里面的沙月人都已经撤走了。今晨在城门洞中被紫巾军围歼的那几个,正是昨夜从驿道返回的那批,他们先去了海晏府闹了一场,许是没找到人,才想起要传信回去搬救兵,谁知还没出城就被紫巾军堵了个正着,只送出去一个活口。也奇怪,这紫巾军一帮酒囊饭袋里,竟还出了个懂神机妙算的,倒开了眼...”一个壮实的中年男子,躬身站在拓跋英右侧,毕恭毕敬地禀报着。
拓跋英似乎很沮丧,依然低着头摩挲那鞭子:“许大哥,你怎可以不听我的安排?你就没想过,消息迟早传出去,段氏会再派高手来,到时这里就暴露了...何必为了我一个废人,搭上许多人的性命...”
许清平又凑近她右耳:“郡主不让我们跟着,可没说不许我们跟着他。如今他的命,就是郡主的命,我许清平想他死,但也不能看他现在就死!”
许清平招了手,旁边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这时也凑上来,替拓跋英号了脉,又从她腿上拔出来几根细长的银针,银针已全发黑,让房梁上的如玉看了也皱起眉头。
许清平担忧道:“孙掌柜,怎么样?”
孙掌柜却不动声色,将银针又全部插进一只冒着烟的盖炉,那炉盖竟像响了开水一般不断敲打炉身,十分骇人。待炉盖镇定下来,孙掌柜又将那些银针一个个拔出来,又全变成了血一般的红色,毫不犹豫地又一根根插进了拓跋英的两腿上。
拓跋英握着盘鞭的手不断抖动,硕大的汗珠从头顶顺着脸颊往脖间留下,她愣是一声“疼”都没有喊。
刚插进的银针,迅速变色,刚才的血红像是迅速被拓跋英的双腿吸纳了似的,露出了原本该有的银色。
“成了。”孙掌柜也擦了擦汗珠,如释重负一般,再次将所有银针从拓跋英双腿上拔出。
许清平也大受震撼,听孙掌柜说成了,急忙又凑到拓跋英右耳喊了声:“成了!”
拓跋英却突然一歪脑袋,吓了一跳似的:“许大哥,怎么这么大声?”
许清平愣了愣,回身看孙掌柜,两人都欢喜了起来:“郡主,你耳朵听得见了?你站起来走几步试试?”
拓跋英缓缓站了起来,试着走出几步,虽然踉踉跄跄,但有知觉了,只是又直又硬,不是很顺当。
孙掌柜宽慰道:“这便很不错了,并蒂蛊不是寻常办法能解,今日已是冒险一试,勉强撑到十日后的月圆之夜,之后只怕又变成活死人一个。此法每用一次便伤一次身子,尤其伤女子气血,绝不可多用,否则以后解了蛊也必留残伤,郡主还是要尽快想办法解了这蛊才是。”
许清平:“孙掌柜,你既有办法拖延,可知这蛊到底该如何解?”
孙掌柜摇摇头:“医术与蛊术全然不同,我刚才也只能在经络上花些力气,暂时为郡主渡去一点毒性。”
拓跋英:“那人还能撑几日?”
孙掌柜:“他心头中了箭,本该一命呜呼,好在老许手脚快,暂时封住了他的心脉。我已给他用了上好的人参吊着命,如今不过是个活死人,好好照料,勉强还能撑上个把月时间。”
拓跋英本想一死百了,不想被许清平冒险救回来,而如今消息恐已被漏了出去,只怕不久沙月人就会从自己身上的线索寻来,反倒害了许大哥一众。这赚来的个把月时间,她要好好应对,不能再让自己的人陪葬。
听力恢复,斗志也回来,忽听得房顶异声,一鞭子猛甩上房梁,“当”一声掀翻一片瓦砾。
鞭尾犀利,戳空直冲如玉面门而来,为了躲闪,如玉一脚踏空,从掀开的房顶窟窿里就掉了下去。
敖起见势不好,也跟着跳了下去。
“你...你们,你们怎么知道这里?”拓跋英认出了来人,急忙收了鞭子。
如玉肩头的伤跌了一下,又涓然流出血来,被敖起搀扶着才站起来,应对即刻围上来的许清平一众。
“许大哥,自己人。”拓跋英解围道。
许清平围着如玉和敖起转了一圈,看了又看,疑惑道:“你就是封云?”
如玉瞥了一眼拓跋英。
拓跋英笑了笑,替如玉回许清平:“可不就是他?段立文的死对头...断龙谷遇险,也是他独自冒险救的我。”
自入了星海,在人前,拓跋英从未拆穿过如玉的身份,如今在她自己人面前,她也依然,这点倒叫如玉佩服,也对她感激,也对她疑惑。但又知道她身上有着秘密,不许别人多嘴打听,便也不去问她为何,像是彼此间一种默契地交换似的。
听郡主如此说,许清平才放下戒备,躬身拜道:“在下许清平,多谢封将军出手救助我主子!”
如玉与敖起也才收起剑来。如玉揉着肩膀,不好意思地笑道:“路见不平,何况都是...我夫人的朋友。刚才听你们喊郡主,原来...”
拓跋英将鞭子重新盘好,冷淡道:“我也并没有骗你们,只是你也从没问过。”
看着她手中那条独一无二的鞭子,如玉倒懂了,当日在雾原郊外,她第一次介绍手中的银鞭,已是一种暗示,她绝非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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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
拓跋英:“是你杀了他...我识得你的箭术,是我所羡慕却学不到的。”
如玉:“你当初要学远射,也是为了杀他?可你不是...”
拓跋英抬眸看她,眯起了眼,有些防备似的,质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你是跟着许大哥?你去了水月楼!你怎么会...什么时候...他...是不是他...你们!”
拓跋英想起了什么,将怀中的匣子打开,里面包着的,正是一块玉如意,尘埃落定,不免苦笑道:“他骗我。”
如玉趁机问:“彦卿他...是不是被你藏了起来?他无意伤害你,他对你...此事我可以替他解释。”
拓跋英眼神涣散,恹恹道:“到底是我没有他那般硬的心肠...”
如玉问不到彦卿的下落,又担心拓跋英恼羞成怒反而害了彦卿,急着解释道:“那日我受了重伤,彦卿临时赶回,恰碰上了个夜行人,便跟了去,跟到了水月楼才知道是你...他回来后本打算自己咽到肚子里,是我看出不对,逼问他流苏嫁娶之事时,他才被我逼出真心来,他心里惦记着你...这次行动是我一个人的主张,你要怪就怪我一个人吧!放了彦卿和流苏姑娘吧,那流苏姑娘也被蒙在鼓里,彦卿对她只有歉意,并无爱意,对此我可做保...拓跋英,看在彦卿他...”
拓跋英却听不进她后面的许多话,只是更恍惚道:“他跟去了水月楼...他什么都听见了...”
许清平见状,拦住如玉:“封将军,你说的可是那崴了脚的小子?郡主早就放了他和那半死不活的姑娘,确切的说,是郡主救了他们。为了吊着那姑娘一口气,郡主连最后一颗保命丸也送给了那小子!又为了送他们去云隐,最后还留下一匹快马,郡主只差把自己的命交出去了!你若是为找他们而来,便追去,别在这里消磨我们郡主!”
听了个大概,既然彦卿无大碍,如玉也算宽心,小心追问道:“为何是送他们去云隐?那流苏姑娘...”
拓跋英回了神,苦笑道:“呵呵,那姑娘为了救他,活生生挡了刀子,只剩下一口气了,需尽快送去岚州救治,若够幸运,也还有得救,他自是要负责到底的,我又何必为难他。”
唉,这彦卿...定是分别时,也未与拓跋英好好解释过,才叫她心中这般委屈,他三人之间这般欠来欠去,倒真是孽缘。
敖起在旁:“既然三哥没事,去了云隐也好,总好过滞留在星海。”
如玉也如此想,这事只要嫁祸给庞显,沙月自是奔着星海来,彦卿于云隐则无碍。倒是眼前,拓跋英的情势似乎更糟糕些,她到底是彦卿在乎的人,总该劝劝她。想了想,如玉试问道:“我看你身体并无外伤,刚才为何那般?”
拓跋英不想多说,搪塞道:“是我自作自受罢了。”
如玉:“你后面打算如何?此地不宜久留,不如与我们一同出城,回雾原去。彦卿为你,一定会尽快赶回雾原。”
拓跋英不语。
许清平听闻,却急忙阻拦道:“不可!回雾原便要十天半月,此蛊便解不得了,这等于逼死我们郡主!”
如玉想起刚才听那孙掌柜言语间提到“并蒂蛊”三字,恍然大悟:“你之所以受制于段立文,是因为他给你中了蛊,他好歹毒的心,可恶!这蛊该如何解?可有办法?”
56. 各行其路
这蛊的解法...拓跋英知道,却无法启齿。
孙掌柜虽不懂蛊术,但略有耳闻,在旁也一副帮不上忙的样子。
许清平看了出来,逼问孙掌柜:“你到底知不知道怎么解?快说啊!”
孙掌柜别别扭扭:“唉,我是真不懂得解蛊,但这种蛊...听起来和那些情人蛊、鸳鸯蛊...恐怕没什么两样啊!”
许清平也反应过来,这,且不说段立文现在是个活死人,就是好好的,也不能让郡主便宜了他姓段的啊!
如玉也明白几分,此蛊只怕是能解也解不得。
拓跋英早已抱死心,如今又赚几日,也不过是为许大哥和孙掌柜诸人,冷淡道:“这是我的命,你们不必为我忧心。许大哥,孙掌柜,你们要尽快转移。”
许清平:“如果此地不能留,只能先去就近的越州,但城门被紫巾军牢牢把守着,咱们带着一个活死人,恐难出城。”
如玉有心将段立文塞给郭勇,此时明白他身上还牵连着拓跋英一条性命,便只能另想他法,建议道:“走水路!以庞显应对此事的态度看,他的水路建造大约已尽尾声,河防工事紧张,常有伤残,只要你们扮作蓝巾,背着一个病人赶路倒也不显眼。但为迷惑青州城内的紫巾军,还需留下几人在此作饵。”
孙掌柜:“我留下,这店总要日日开才正常些。”
许清平:“不行!店要开,你却不能留在这,月圆前若解不了蛊,你还需再施针,为郡主续命。”
留下必死,出走或有一线生机,许清平本就是死士,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转而向如玉跪下:“封将军!”
“这...”如玉扶他不起,唉,许清平恐怕还不知她并不是真正的封云,她自己此时且也受着重伤,很无奈道:“我只怕无能...”
许清平将手下几人叫进来:“这几人皆是我许家子弟,愿交给封将军差遣!你们还不快跪下!”
“云隐十六死士,非死不可离州。我许清平纵是即刻死,也算死得其所了!孙掌柜,你到了越州,自有办法联络越州死士,让他定要想办法替郡主尽快解蛊,我许清平只能将郡主交托给他了。”他既是嘱咐孙掌柜,也是说给众人听,不容谁反驳。
拓跋英若不能救他,出走又有何意义?索性道:“那就都不走了,不过就是个死。”
许清平为让她走:“郡主,我许清平有自己的使命,但我许家儿孙...请郡主带走,让他们日后也能有个安身立命之处。”
几个手下皆跪成一片。如此,拓跋英便必须走了。
受此重托,如玉与敖起也犯起了难,若绕水路,必然无法与月红碰头,月红一个女子又该如何是好。
敖起:“不如我与他们走水路,你照计划出城。”
段立文事大,敖起与拓跋英都是年轻气盛,一路伪装难免露馅,她无法放心,思来想去,吩咐敖起:“你尽快出城,带月红回雾原,已拖延了半日,你二人此行务必快马加鞭,不可走回头路。此处各方关系复杂,只有我留下周旋最稳妥,有孙掌柜随行照应,让她不必挂心我的伤势。至于张县令父女,就代我向她们道别吧!”
敖起久未回去,也恐月红醒来着急做出傻事,细想一番,朝孙掌柜躬身拜礼:“还请多多照顾我家公子身上的伤,有劳了!”
孙掌柜急忙回礼:“定当,定当!”
......
郭勇从庞显处出来,得意洋洋;他身后的郭怀义却吃了瘪,拂袖离去。
见薛蕤等在门口,大笑着揽上薛蕤的肩头:“蕤弟,你真料事如神!我再晚一步,便来不及,你真是我郭勇的福星!”
“大哥,我急用兵,请赐我腰牌一用。”薛蕤神色焦急。
郭勇:“发现了?”
薛蕤:“不,是我私事,我有人要救。”
郭勇:“何人让蕤弟这样着急,我这就与你同去!”
薛蕤却不想他过多插手,拦道:“大哥还需尽快去城防监守,不可被我一点小事耽搁,只将腰牌借我一用,我调上一小波兵马就够。”
郭勇看他神色焦急,分明是重要的事,但他执意如此,也只能如他所说,将腰牌给了他。
薛蕤带着一众紫巾军,踢开了医馆的正门。
从内出门来待客的是个生面孔:“兵爷?这是怎的了...小店今日打烊,主家出城买药去了。”
薛蕤不听他啰嗦,带人直冲后堂,轻车熟路。
掀开帘子,却只剩下空荡荡一间,还是来迟一步!
“人呢!我问你,人呢!”薛蕤将那人抓住,大声斥问。
“人?刚说了啊,掌柜的他出城进货去了。”
薛蕤盯着他的眼睛:“呵,你知道,我问的不是那孙掌柜,而是郡主...”
这人明显紧张了一下,而后假充不懂,笑道:“什么郡主,这就是个医馆,兵爷是不是搞错了?小的就是个打杂的,不如等孙掌柜回来...”
一个打杂的未免太壮实了些,薛蕤绕到他身后细细打量,果然与在后门所见的人身型相似,忽然抽刀从后偷袭,这人凭声听位,反手还击,果然是练家子!
薛蕤朝后一退,挥手命道:“抓了他!”
紫巾兵勇持武器一齐上阵,对方赤手空拳,不多时便被架住。
“说不说!她藏在哪儿?你们是不是抓了什么人!”薛蕤拿刀抵住他威胁道。
“哈哈哈,听口音,你竟也是云隐人?我此生最后能死在云隐人手里,也算幸事一件!”说罢,头一歪,自己抹了刀。
被鲜血溅到脸上,薛蕤不自觉朝后退了几步,云隐人在星海讨生活有多难,他不是不知,但是他逼死了这个云隐人...不,不是,是他自找死路,宝莲或许还在他们手中:“搜,他们不会走远,沿出城的方向给我搜!回去告诉我大哥,城防另需加紧严查云隐人!”
......
城外郊林,两辆马车。
月红踢打了一番敖起:“你我怎能独走?你既回去了,怎一个也没带回来!”
敖起:“饶命啊,姐姐!还不都因为三哥那个小辣椒?她是三哥的心上人嘛,咱们总不能不管啊,姐姐若当时在场,你也没办法,她是真的好惨...”
月红:“唉,又是为她!连自己夫人也不要了!”
敖起抱着被踢疼的腿脚:“哪里是为她,说到底都是为了三哥嘛!这笔账,以后要找三哥算嘛!”
月红觉得有理,放过了他,既然如玉不在,她需担负起责任,转身去为张县令几人送行:“张县令,既如此,我代我相公和封护卫就在这里为你们送行,沿途一路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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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丞相的人手暗中保护你们,你们只管放心赶路。此去京都山高水长,各位多多保重。”
张守正点点头,大福与冬秀各在一边回礼,三人驾车往京都方向赶路去了。
车马走远,敖起终于问出了早就憋着的问题:“车上那小丫头,我瞧着不像张姑娘呢?”
月红笑了笑:“我当你知道呢,原来是没认出来?张大姑娘又跑啦,车上那个只是她的丫鬟,这小丫鬟也能耐,不知说了什么,张县令就听她的了,姑娘也不顾了,这就走了。”
敖起:“小丫鬟,办大事。”
月红:“我怎么听着你这话里捎带着我呢?”说着又是一脚踢过去。
车上。
张守正小声问冬秀:“宝莲果真躲在了无染师傅那?她一个女子,如何在寺里藏身?唉...”
冬秀眨了眨眼睛,强装镇定:“嗯!小姐说,一起走,容易被人一锅端。只要东西在小姐那里,老爷这一路才是真的安全。现在知道此事的人都以为老爷才是重点,所以暂时也不会有人盯着她的去向,等到了京都,老爷看看朝廷的诚意,若顺当,小姐再神不知鬼不觉地送来,也不迟。”
张守正叹道:“宝莲为我计深远啊!”
......
街头到处是紫巾军往来搜查什么人似的,宝莲坐在街边茶摊一角,才听说了海晏府昨夜被沙月人行刺一事,联想今晨在城门所见,原来庞显已公然与沙月为敌。既如此,何不去探个究竟,或许还有祖母的消息,遂决定先往海晏府去看看。
谁知在海晏府外刚问了两句沙月人的事,便被当作细作抓了起来,只好跟看押的紫巾兵勇央求道:“我要见你们头目!你可知我是什么人?我乃淄县张守正之女张宝莲!”
兵勇听闻,急忙将她送至郭怀义处。
“你是张县令之女?你可知张县令现今何在?他可是和封云一道逃了?”郭怀义正在为寻找封云一行犯愁,谁知她就送上门来。
宝莲心下疑惑,他为何用“逃”字,倒好像庞显在追捕封云和父亲似的,回道:“我刚从淄县赶回,听说了父亲的事,前来相寻,尚不知他的所在,若有消息,还请头目相告,小女感激不尽。”
郭怀义:“淄县动乱数日,你为何与你父亲分别,你又在何处躲难,何以为生,何人相助?”
宝莲反应迅速:“我为寻祖母下落,又不想连累老父,独自冒险返回淄县家中,却被人误以为贼,流落辗转至一山脚小村,后又遇红巾作乱,险些被害,幸而被紫巾一名叫薛蕤的兵爷所救,这才得以跑出来,谁知父亲又下落不明。”
“你抬起头来。”郭怀义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宝莲的身姿相貌,虽衣着平常,却内自雍容,换了笑颜,和气问道:“你说,一个叫薛蕤的救了你?何时?”
宝莲看出他果然与薛蕤相识,为借此脱身,点头又多说了些细节:“正是前夜里,薛大哥带人冲进院子,将红巾尽数降伏,又在村中守到天明才放心离去,真是保护一方。”
盘算着时间,难怪薛蕤昨日会迟到,而郭勇托自己接人他时,也曾提过他本是不来的,只是不知为何又突然要来,原来是为了县令之女?
“哈哈哈!大水冲了龙王庙不是,原来是薛兄弟的...看茶!”送上门的机会,郭怀义这次终于能赢郭勇一次。
57. 失而复得
城门附近。
薛蕤正与郭勇解释抓捕云隐人与寻找封云一行之间的关系,郭勇却认为此事无关紧要,当以搜捕沙月人和段国舅为先。
说话间,忽有郭怀义派来的传信兵将郭勇支开,待薛蕤落单时,身后一紫巾兵勇悄悄靠近,在他脑后低语了几句,原来郭勇四周早有郭怀义安插的耳目。
薛蕤以为听错,背身向后问道:“是她主动提起我?”
身后无声,那人已复归四周兵勇之间,如泥流入海,无迹可寻。
薛蕤心笑:四巾齐心,是台上一个好唱词,却是台下绝无可能办到的事。郭怀义用心,他又岂会不明白?但他做这一切,都只为一个张宝莲,明知是陷阱,也只能心甘情愿跳下去。
宝莲被郭怀义府中女眷安排着梳洗打扮,脱身不得又却之不恭,只好将就顺从,不多时,便已从头到脚焕然一新。恰这时被人来唤,说是前厅已有人来接应张姑娘,此时在青州城内,除了封公子,不知还有谁能来接应自己?只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又一次独自跑出来这件事,既期盼,又略有些苦恼。
待到了前厅,却见郭怀义身旁站着一个疤脸的男人,是他?自己先前不过是为了脱身,才提起他,他怎还真来了?
眼见她此刻被侍女伺候着婉约入内,俨然天仙一般步步生莲,薛蕤看直了眼,他这心思,让一旁的郭怀义已尽收眼底。
郭怀义哈哈笑道:“你既是我那侄儿的义弟,便与我也都是自家人了。这张姑娘先前被手下人当成细作给稀里糊涂抓了去,但她自称是淄县张县令之女,又屡屡提起你的名讳,我不知虚实,只好匆匆派人将你叫来,还望莫怪我多事啊,哈哈哈。”
薛蕤若不领情,只怕今日带不走宝莲,但又不便当着宝莲的面说出自己早知她身份一事,于是殷切回道:“小侄...小侄我怎能不知好歹?张姑娘确实与我相识,绝不是什么细作,先前她若有唐突冒犯之处,我愿替她向叔叔赔罪。”
他如此为宝莲,正中郭怀义所想,话里带话地点他:“薛侄儿你亲自作保,那我便信她所说,她既不是细作,那便果真是张县令之女啊...”
薛蕤佯装惊讶,回身问宝莲:“在下已为姑娘作保,姑娘可不必再攀援身份,冒充贵女。”
宝莲本就看他不惯,哼笑一声:“我何必冒充!先前你们紫巾抄了我家,我不得已才流落到那小山村,你们若怀疑我身份,只管随便叫来几个曾在淄县县衙当过差的蓝巾,让他们来辨认辨认就是了。”
郭怀义与薛蕤都早已心知肚明,不过各为各的筹谋,做出戏罢了。
郭怀义故作难办:“唉,薛侄儿,若真是这样,此事只怕更加麻烦了...”
薛蕤也故作震惊:“我虽与张姑娘相识,却也并不知她原是县令之女,但张县令既为海晏府座上宾,叔叔又何来麻烦一说?”
郭怀义将薛蕤拉到一边,吐露了天大的秘密似的,表情夸张道:“薛侄儿你还不知啊?昨夜那样一闹,今晨我去向统领请罪,本想将功赎过,与我那侄儿郭勇一起捉拿段国舅,谁知统领不仅不准,还当众将我教训一顿!而后,暗中却派了另外一件差事给我,薛侄儿你是个聪明人,你也绝猜不到统领要派我做什么!我正发愁,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啊!”
薛蕤亦配合他,小声问道:“统领可是要叔叔你去寻回封云一行?”
郭怀义摇了摇头:“不是寻,是...这个!”说着,比了个杀人的手势。
薛蕤此时却是真的有些错愕:“为何?先前不是还要将流苏姑娘下嫁封护卫?”
郭怀义讶异道:“难道我那侄儿郭勇回去时,竟一丝消息都未透露给你?他可是知道你原是封护卫的人呐,唉,怎能不提醒你一番?罢了,我却不能看你受牵连啊,干脆豁出去,全与你说了吧!昨夜之事,已让统领怀疑先前那批并不是真的沙月刺客,而是有人刻意安排。这朝中与段氏不和的,只有丞相啊!那封云和张县令能为统领争来丞相的诏安书,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早就是丞相的人啊!那答案显然易见,统领不惧与沙月段氏做对,也更不能容忍自己被皇帝小儿愚弄啊!势要追杀封云几人,连那流苏姑娘也不顾,又何论张县令到底是不是被封云蒙蔽连累?自是除恶务尽啊!唉,此事...真叫我左右难办!”
薛蕤想到另有人背后做法,曾怀疑过是丞相,却没怀疑过是封云,封云要杀段国舅何不在雾原战场下手?何必布这么大一个局,冒险跑到东南来?此刻,他却大梦初醒,封云既要杀段,也要祸水东引!心底不免对封云反而佩服起来...只不知,封云与云隐人又有了什么瓜葛?总觉得还有些什么秘密隐藏在这其间似的。
“薛侄儿,你这是...吓着了?我既与你说透了,自是无意牵连你,你还何需如此吃惊?”郭怀义看他愣了神,以为他被这番话唬住。
薛蕤却顺着他的话,假意受惊:“叔叔,我与那封护卫本就是半路追随,实际并未相处几日,还请叔叔救我!”
一切如郭怀义所料,故作善意道:“诶,薛侄儿,我已派人将郭勇身边知道这件事的几人除去了,如今只有你、我和郭勇三人知道,你不说,我不说,除非他说…呵呵,他是你义兄,又怎会害你?放宽心!最难办的倒是张姑娘,她什么都不知道,今日幸亏是被我手下误打误撞抓住,若是走出去,只怕...”
薛蕤诚恳道:“叔叔,小侄孤身一人,居无定所,还望叔叔助我。”
郭怀义假意问道:“唉,你何不求你那义兄郭勇帮忙?”
薛蕤转了转心思,顺着他的话:“郭大哥此时求功心切,未必顾得上我,小侄与张姑娘的事,唯有靠叔叔成全了。受人之恩,当涌泉相报,叔叔但有吩咐,尽管开口!”
郭怀义笑了先:“呵呵,我在邻街另有一处空宅,若薛侄儿不嫌弃,刚好可以用来安置张姑娘。里面丫鬟老婆子的,都已安排好了,薛侄儿只管派遣。”说着,将一串钥匙从袖间掏出,塞到薛蕤手中。
呵呵,郭勇说他这堂叔是只老狐狸,倒一点不差,分明早就诸样备齐了,却还演了全套,想来无非是要薛蕤对他感恩戴德。
薛蕤只好将戏陪他做足,激动地掉下眼泪来:“这...小侄何德何能...叔叔待我如父如子,我薛蕤愿为叔叔效犬马之劳!”
郭怀义亦动情:“诶~不必,不必,我不过举手之劳,又看薛侄儿你孤身一人,想起我那些子侄各个无功受禄,哪个像你这般叫人心疼?这张姑娘如今也是孤身一人,你二人倒是天作之合!”
薛蕤破涕为笑:“小侄一介布衣,自觉形秽,哪堪匹配?叔叔取笑我了!”
郭怀义:“此言差矣,英雄不问出身,庞统领先前也不过是一个盐商,如今不也天翻地覆?薛侄儿当把握好时光!哈哈哈哈!”
宝莲听他二人在旁嘀咕许久,又哭又笑,不明所以,等得有些不耐烦,在后催问道:“我可以走了吗?”
薛蕤回身:“张姑娘,委屈你了,我这就带你离开。”
与郭怀义互照了一个眼神,告辞而去。
邻街的空宅虽不如官家府邸般敞亮阔绰,却也是一处三进的院子,一应用具虽简单但也算齐全,稍微洗洗晒晒便可照用,丫鬟婆子们已经动手布置了。
宝莲有些错愕,分明前脚刚踏出郭怀义的府邸,怎的拐了一道弯,又被塞进一处宅院里了。
薛蕤手脚勤快,在前张罗,既像这里的主子,又像这里的伙计。
“薛蕤,带我来这里做甚?我欠你一回,他日会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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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你!告辞了。”宝莲停下了脚步,往外走。
薛蕤却对门房使了个眼神,门房即刻关了大门。
“张姑娘,呃...你也瞧见了,外面大街上都是紫巾兵勇正在各处抓人,今日幸是我与那郭怀义有点交情,能将你捞出来,换做别的,我也无能为力,不如先在此住下,等街面上太平些,我再亲自送姑娘出门。”薛蕤殷勤道。
宝莲却惦记着祖母与封云两件事,摇头不肯。
薛蕤:“听郭怀义说,姑娘是为你祖母的事才打听沙月人的消息?不瞒姑娘,此事正是由我义兄郭勇负责,我也算他的半个军师,一应消息我都知道,不如我替姑娘去办此事,总比姑娘一人在外方便许多。”
宝莲:“今晨城门抓住的可是沙月刺客?那时你可在?”
薛蕤:“姑娘也在?那巨石正是在下所布的机关。”
宝莲:“哦?薛蕤你如此巧手,却修不好一扇门呢!哈哈哈!”
她拿他取笑,他却乐意,也陪着笑。
薛蕤见她不反对,以为同意,又好心道:“姑娘身边那小丫头冬秀呢?我这就将她接来陪着姑娘。”
宝莲围着薛蕤转了一圈,他这身衣服真是又脏又臭,像是刚从什么渣滓堆里钻出来似的,鞋子也绽开了,露着一根光秃秃的大脚趾,活脱像个乞丐...宝莲在他身旁,看着他咯咯笑开了:“薛蕤啊薛蕤,你还惦记着我身边那小丫头呐?她虽然只是一个小丫鬟,却也自小跟我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来日我为她打点,至少也能嫁个衣食丰足的商户子,你倒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呢!哈哈~”
薛蕤有些窘迫,局促地收了收脚趾。
彼时,陈大喊他一句疤脸,他心里便恨不得扇陈大一耳光;此时,宝莲如此露骨地取笑他,他却只觉得自己可憎,来时竟忘了收拾一番,以致给她留了差印象!
宝莲笑够了:“唉呀哈哈,我也不打趣你了,我带着她跑出来总不方便,就让她先投奔亲人去了!”转身支使一个老婆子:“唉,你,快去给你家老爷置办身干净衣服呀!”又随手支使另一个丫鬟:“你,烧洗澡水去呀!”
她吩咐这里的下人,理直气壮。
老婆子与丫鬟们也莫名其妙地各个听她使唤,大概是她天生做女主人的料,自小到大对下人们支使惯了,语气自然得叫人不自觉就为她左右忙碌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薛蕤甚至觉得自己提前看到了未来的“家”该有的样子。
“好了,我该走了!多谢你为我考虑,我可不能为了自己方便,让冬秀替我报恩呐!”宝莲以为他是为了冬秀,才帮她,所以仍决心要走。
薛蕤急道:“姑娘你误会我了,我...我对冬秀没有...没有那个意思!他日,也绝不会以此要求冬秀为我做什么!唉,姑娘信我,你与你祖母之间可有什么信物?不如交给我,我即刻带人去寻,总好过你一个人在外奔走。若是冬秀在,她也不放心的。”
他还是惦记冬秀!...罢了,他既能在城门处困住沙月刺客,说明他颇有些能耐,犹豫着将怀中一个小帕子打开,里面正是祖母的衣角布头与那只翠玉耳坠。
薛蕤心中却咯噔一声:“这...坠子...”
“哦,这坠子是我的,但与我祖母的布头一同出现在青州城外,被人寻回,所以我本急着出城寻一寻的,结果...”宝莲解释道。
竟是封云,竟真是封云?!他薛蕤如何比得过封云?
可封云明明出现在那云隐药铺,封云到底知不知道她祖母已故之事?若知道,为何还要骗她?除非,除非是想带她私逃?可怜她还被蒙在鼓中!如此,他倒能凭着真心和封云的假意抢上一抢!
有一瞬,他甚至祈祷郭怀义尽快去追杀封云!
58. 井底紫薇
青州河道。
艄公突然停桨,钻进船舱:“兵爷,打秋风的来了,你们身上有多少银子都拿出来吧,不然老头子这条船可就保不住了!”
许家子弟持刀上前:“你出卖我们!”
艄公吓得跪下:“兵爷,我绝不敢啊!这是河道上早有的规矩,我以为你们蓝巾都知道啊!”
如玉见状,上前扶起艄公,客气问道:“老伯,我们几个原是淄县守备,出来的晚,不晓得外面这河道上的讲究,这是什么规矩?”
艄公被如玉搀扶着缓缓站起:“你们从淄县来?那便怪不得!唉,我只看你们身穿蓝巾,以为你们也早有准备啊,这可如何是好?他们拿不到钱,就要以船相抵,我一家老小都指望着这条小船吃饭呐!唉哟...我今日真不该贪财冒进啊!”
如玉将身上钱财掏出,交给艄公:“老伯放心,绝不叫你难做,这些盘缠,你看可够打发?”
艄公:“够!够!我这就与他们孝敬上!”
只见艄公将钱财放进一件早预备好的竹编吊篮中,而后将吊篮铺盖上一层蓝布,置于船篷顶上,这一套做完,便又缩回了船舱。
不多时,两岸分别一声哨响,船内一众人只听见船篷顶上似乎被谁踩了几脚。许家子弟在船舱内握刀提防,艄公却听辨出来,小声道:“运气好,今天滑下来的是个女娃,手脚轻。”
突然,船帘被从上掀开,船篷上荡下来两束长辫子,而后倒吊下来小半张女童的脸蛋,正朝舱内小心查看着,约莫看见了草席上躺着的段立文,稚嫩地童声问道:“船上有没有药?”
艄公反应过来,也朝几人问道:“药?你们身上可带着药材?”
孙掌柜从随身包袱里翻出两袋药粉,递给艄公。
那女童将吊篮荡下,让艄公放进去,又接走了药粉。
两岸又分别一声哨响,船篷之上没了声音,只剩下空荡荡一只吊篮。
艄公出舱,将吊篮取下,从里面取出一串黄色桂花编织的花环,高高挂在了船头。
这般打秋风,未免太弱,也太和气了些...如玉还以为是遇上了什么水匪流寇,对方却只是个小女娃?不禁好奇,问艄公:“一个小女娃,我们这许多人,何必这么怕?”
艄公已重新划起了桨,叹道:“唉,两岸扯上一条绳索,岂是易事?必是一村一乡的壮劳力都在两岸上拉着,只有娃娃身轻,能活着滑下来,所以你我在水道上,只看得到一个小女娃罢了。唉...他们也不容易。”
如玉此刻站在船头,才发现水上有一条绳索直通两岸,绳索上悬着一只竹筐,想来那女娃刚才就是坐着竹筐从岸边树丛中滑下来,秋风卷起,那竹筐便晃晃荡荡,而下便是湍急的水流。如玉困惑道:“他们怎么舍得让那么小的孩子做这种事?万一掉下水去,或被船上的人加害了,这娃娃就没命了。”
艄公:“唉,兵爷说的正是,娃娃若是换了,大多是因着前一个死了,她不是刚问咱们求药么...这世道,不做,是等死;做,是找死;怎样都是个死。”
如玉:“何至于这样?”
艄公:“兵爷你们自淄县来,老头子这才敢多说几句:自古都是兵家打仗,百姓遭殃啊!可惜青州能为百姓着想挣得自治的也只有淄县一个啊,其他县哪个好过?原是没有这条水道,这是占了稻田才生生开出来的,占了稻田却还要照收大家的共济金、援济金、同济金...这河道两岸的庄子,早都没了活路,这才做起这水道上的买卖。走河道的大多都是通渠修河的蓝巾军,都跟两岸百姓沾些亲带些故的,也就自掏腰包,常备着银钱,自愿供养着他们。若非见你们是蓝巾,我今日也不会答应送你们,他们见我吊篮上盖的是蓝布,这才不算难为咱们,在一处得了钱,就给了这草环,后面庄子的见了这草环,也就不再多打一番了。”
兵是好兵,民是好民,可彼此却走到了这地步。
如玉问那艄公:“既然大家都没落着好处,交上去的金银空空转了一圈,图个什么?就不能商量个大家都好的办法?”
艄公:“谁替大伙商量?朝廷?还是庞显?我们老百姓是没有嘴的,喊不出疼,也叫不出屈,只能受着啊!”
如玉懂了,这与雾原战场上的道理没什么不同:将帅有德,上下齐心;将帅无才,累死三军。庞显如今只顾着巩固自己的势力和野心,哪里在意百姓是否受累?而自己在青州所谋划的,也只为雾原,只为封云,却从未念及星海此地的百姓,如今自己已然挑起了庞显与朝廷的是非,星海难免又要再起干戈,东南百姓雪上加霜,其中也将有自己一份罪过...
河水滔滔,自往东流,无可挽回。
如玉反思自己所行,越发有愧,颓然自语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万般皆有命,死了也是种解脱。”拓跋英不知何时站在身后,与她感同身受一般。
如玉:“你不知,我都做了些什么...”
拓跋英笑笑:“你也不知,我都做了些什么...曾经有个老妇人临死前跟我说:宁自随心枉活,莫做他人玩意。呵呵,可有的人,注定就是老天手里的一个玩意儿,随不随心都是枉活一场罢了,早死或许早得超生,下一轮回去投胎个好世道。”
两人各有心事,默默并立于船头。
......
郭怀义率手下,将孙掌柜的药铺里里外外重新翻找了个仔细,终于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药罐残渣中尚留着许多名贵药渣,应是刚救治过什么重伤又重要之人;而药匣内空空的几个抽屉中的药材,又刚好全是外伤所需,这必是为长途跋涉所带走。
带着重伤又重要之人突然消失,竟能躲过郭勇的全城搜捕,定然不是郭勇粗心疏忽,而是这些人压根就没出现在城中...避人耳目又长途跋涉,他们恐怕也只有一条路可走...
郭怀义笑了笑:“将那宅子送给薛蕤,果然合算得很。”而后耳语左右,让手下沿水道速去打听云隐人的消息。
薛蕤在外假意行走半日,带着一些酒肉回到宅子,刚进得里面院子,听见女子一声叹息,正是宝莲望着一口枯井发呆。
“张姑娘在看什么?”薛蕤换了新鞋,走路几乎没有声音。
宝莲被他突然一出声给吓到,朝前打了个晃,险些落井。薛蕤眼疾手快,扯着她身后衣衫的带子,将她拽回一把,拉近自己身前。
“啊!”衣带渐松,虽不至于扯开,却也被他扯皱了许多。
宝莲骤然向旁一转,像沾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嫌弃着,将衣带先扑打一番,才重新规整好。
这举动,她是很自然地防范,但却如利剑刺疼了薛蕤,他分明已经从头到脚洗过身、从内到外换过衣履,她为何还这般嫌弃?薛蕤将不悦撒到下人身上:“叫人来填了这口井!”
宝莲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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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忙上前阻拦:“别,不要!这口井本就是枯了的,就是掉下去也淹不死人,我刚才看着,里面开了朵花呢。也不知是什么花的种子,掉了进去竟就生了根,开了好大一朵花呢!你若把井填了,可惜它挣扎着活下来一场。要填,也等这花谢了再填吧!”
薛蕤听她所说,也好奇,凑到井边向下看去,果然开着一球紫色的花:“紫薇花?这时节早该落花结果了...”
宝莲却惊喜道:“紫薇花?老人们常说:门前种株紫薇花,家中富贵又荣华,看来这宅子是风水宝地呢!我刚还暗暗替它可怜,好好一朵花,偏偏生在了枯井里,不被人看见就算了,还见不得天日,真是可惜!”
女子多愁善感,看到一朵井底小花,竟生出那般叹息来。紫薇尊贵,却落在这井底污泥之中,岂不正是她与他的写照?薛蕤倒是体会到了几分差异,也不再怪怨她刚才对自己那般嫌弃。
薛蕤笑了笑,吩咐下人:“将花从井底移出来,种到院中,好生打理。这花本喜光,忌水涝,也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花种,在井底活下来确实不易。”
宝莲开心得像个孩子,救了一朵花,好似救了一条人命。
“张姑娘,今日城外并无寻获,想来你祖母的事,还需要花些时日。”薛蕤趁她心情不错。
宝莲似乎早已有数一般:“好,你那义兄今日可还抓到些什么沙月人?”
薛蕤:“只搜到了一处叫水月楼的地方,但已人去楼空了,沙月人大约已经死光了。”
若没有沙月活口可盘问打听,留在青州城内便没什么意义了。宝莲琢磨着:“既然城内城外都没有祖母的线索,那大约是已被人带着往西去了,明日我想出城,顺便去天龙寺为祖母祈祷。”
薛蕤答应得爽快:“好,我亲自送你去。”
宝莲不想被人跟着,急忙道:“薛蕤你军中事多,我自己前去便是了。今夜在这叨扰一晚,已经是我沾了冬秀的光,不好再麻烦你。”
薛蕤却听出她想走的意图,笑道:“难道姑娘就一点不关心封云...与你父亲的下落?我先前未全部告知你,是怕你着急,昨夜沙月行刺,你父亲与封云一行人也受了连累,一夜间全都消失了。今日那郭怀义便是奉命在到处追寻他们的下落,你恰巧便送上了门,因着我的关系,他虽是将你放了出来,却也不想你离开他的视线,为的是有一日若寻不出你的父亲,他也好拿你凑数,向上交差。这些丫鬟婆子是供你我差遣,却也是盯着你我,我与姑娘都是走不出这里的。明日若没有我相陪,姑娘更是走不出青州城门的。”
宝莲方才醒悟这宅子之事,原以为是薛蕤的家门,却还是郭怀义的,难怪今日一进门,看他没个主子样。又想起封云昨夜后半夜着急的样子,忽地明白,封云该是早料到清晨之后会被庞显的紫巾军追寻,这才非要尽快出城。这薛蕤刚才所说,并非全部,那郭怀义恐怕不是追寻,而是追杀,否则封云何必那样着急,好在父亲和冬秀都已经脱身,倒是庆幸。呵,这薛蕤说话,半真半假,果然还是不可信!也罢,自己又何尝不是隐瞒了许多,与他半真半假?大家彼此彼此。
既已知他的虚实,宝莲笑笑:“为我父亲,也是要去拜拜的,唉,既如此,明日便有劳了!”
她听闻这些并不惊慌,竟能笑得出来,且回避了封云,这都让薛蕤觉出些刻意来。更加笃定,她今日突然出现在这里,定是与封云有关的!
59. 求仁得仁
天朦朦亮,水面上雾气飘渺,秋草蒙霜,湿答答地低伏着水面。
舱内诸人还在睡着。
如玉觉出冷来,抄着手钻出船舱,向行舟的艄公打听:“老伯,还要多久可到越州?”
艄公已换了一身蓑衣:“哦,约莫再半个时辰就该出青州界了,越州近在眼前啦。”
等到了越州,照许清平所说,应尽快联络越州死士,拓跋英便可有转圜,此时也不知月红、敖起与张家父女各自是否顺利。
孙掌柜听见动静,也裹着衣服走了出来,关切道:“秋霜露重,封将军你肩膀尚有伤病,关节处最是见不得风,不可在外久立啊。”
如玉感谢他关心,笑了笑:“不碍的,昨日受了您的诊治,已好许多了。这点伤,比起战场上,实在不值一提。等到了越州,不知孙掌柜如何联络你们越州死士?若他们对此蛊也无办法,又该如何?”
孙掌柜叹了口气:“唉,连我一个郎中都没办法的事,死士又怎会?老许不过是想要郡主活下去罢了,有了死士的牺牲,郡主的命便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她才走得出星海。”
如玉恍悟:“您是说...”
孙掌柜叹息着点了点头。死士是注定要死的,而孙掌柜一个治病救人的郎中,不得不去做催命的无常,他又怎能轻易释然。
如玉胸中郁闷,长叹一声:“为一人活,死数人命,值么?”
孙掌柜:“郡主活下来,云隐来日尚有希望,我等儿孙才有家可归。”
如玉慨叹:“有个老和尚说:天下苦久无圣主,唯有神佛可寄心...她若知道,自己已担起了你们心中的神佛,就真的连生死也不能自主了。你们,与她下的是一局死棋啊。”
孙掌柜总算苦笑了出来:“置之死地而后生。”
自此以后,拓跋英身上的使命只怕太重,而彦卿自小洒脱恣意,想及此,如玉不免为他二人日后情路坎坷而忧心。
如玉:“既如此,总还是要另想办法解蛊。”
孙掌柜:“这蛊既是云隐蛊术,也只能绕回云隐寻解蛊之法。先前青州驿道尚无兵把守,可直通云隐东南界,但我等已误时机,庞显恐怕已有所布置。我们只能试越州驿道,若不成,再试郢州驿道、随州驿道...星海四州死士,总能开出一条生路来!”
如玉不再多说,他们走上这条艰难万险之路,是不得已,也是有意为之。但愿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越州,已有了入冬的初兆。
艄公将小船停靠到码头,许家子弟背起段立文,众人陆续下船,朝岸上小心行走。
突然“咻咻”两箭射来,幸被如玉在后发现,及时挡住,转身戒备。
水面尚有雾气,不知流箭从何处袭来,各自都屏住了呼吸,不敢轻举妄动。
“岸上的人里,可有封将军啊?哈哈哈哈哈,为何走得这样匆忙?统领唯恐招待不周,命我特来接你们回去呢!沙月刺客已尽数除掉,封将军不必再走了啊哈哈哈哈!”雾中传来男子的大笑。
听这声音,陌生得很,但来人意图却明显,果然庞显已在派人追捕自己,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水路行踪。
“来人是冲我的,你们带人先走!”如玉小声命令许家子弟。
拓跋英却不肯:“不行,要走一起走!”
许家子弟居中为难,不知该听谁的话才好。
如玉望了望孙掌柜:“前有沙月,后有庞显,你们无路可走,只有我去引开庞显。”
沙月必会卷土重来,一行人带着段立文必然艰难,若再被庞显从后追击,绝无活路,一切牺牲便没有了意义。孙掌柜不得不站了出来,对许家子弟说道:“老许命你们此行听封将军差遣,不可不听。”
许家子弟敬重孙掌柜,果断转头,护着老弱几人继续往岸上退。但流箭却随之而动,紧跟不放,许家子弟边退边挡,逐渐吃力。
若段立文被庞显所获,只怕拓跋英受蛊连累,也活不过多时,不能再拖。如玉调转方向,回头又朝水上奔去,为免再连累艄公,索性将艄公从船内一把拽出,噗通扔下水去:“老伯,对不住了,借船一用!”转而对雾中高声喊道:“替我转告庞统领,封云怕了刺客,不敢再住他那海晏府,辞官不做了!此后各走各的路吧!”
雾中,官船上的紫巾兵勇凑上来,问郭怀义:“我们追封云,还是上岸追那些人?”
郭怀义奇怪道:“先前薛蕤说他们不是一路,我道是云隐人趁封云重伤抓走了他以谋什么诡计,封云怎倒头来替云隐人谋出路?罢了,也省得我们和云隐抢人,快追封云,别叫他跑了!”
......
青州城外,天龙寺。
果然宝莲出门时,丫鬟婆子各跟了两人出来,定是郭怀义先前有吩咐,宝莲也并不难为她们,只当自己又做回了县令千金,一路上但有所需,便吩咐她们去做,毫不见外。
走到天龙寺脚下山路,想起上一回是与祖母同行,祖母矫健,若不是遇到这祸事,本该颐养天年,不免心中惆怅悲伤。
薛蕤见她停下脚步,以为她累了,解释道:“这段路陡,轿子上不去的,总得走几步。”
宝莲摇摇头:“只是想起我祖母,上回和她老人家来这里,她走起山路来,比我还稳当。”
薛蕤想起那日情形,应和道:“嗯,你祖母中气十足,全不像寻常老妇。”
宝莲疑惑:“你怎知?你见过?”
薛蕤急忙回神:“哦,呵呵,刚听你说的话,猜到罢了。”
宝莲见他慌张躲闪,便伸出手来:“我昨日交给你的祖母信物呢?”
薛蕤从胸中掏出那布头,交给宝莲。
宝莲:“我那坠子呢?”
薛蕤:“哦?呃...姑娘莫气我,昨日不知落在了哪,还没找回来。”
宝莲:“丢了?你知不知道那坠子是翠玉做的,很金贵的!”
薛蕤不好意思道:“明白,明白,他日,我定赔姑娘的!”
宝莲叹了一声:“罢了,找到了这只,丢了那只,总是凑不齐一对,合该不是我的!”
薛蕤:“若找不回来,我定赔姑娘一对一模一样的!”
宝莲却没所谓地笑了笑:“一对?你那点饷银,可要攒上好几年呢!就当我还你昨日的人情,以后咱俩不亏不欠了。”说罢,头也不回,自顾上山去了。
薛蕤在后,摸着怀间一处,既有些难过,又有些庆幸。
照常敬香供佛,宝莲对天龙寺十分熟悉,不久便供奉礼毕,转去求签问卜之处。薛蕤和丫鬟婆子们都跟在身后,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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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是哪家紫巾眷属,各自躲闪让开。
今日是无染住持亲自解签,倒是难得。
宝莲手执刚才佛前求的签子,施礼道:“无染师傅可还清净?”
无染住持微微一笑,颔首合十道:“无风无浪,无来无往,无得无失,无尘无染。”
宝莲笑笑,将签子递上。
无染住持:“小施主,今日问什么?”
宝莲:“寻人。”
无染住持将那签子收下,笑道:“签六,中平,完璧归赵,近日可回。”
宝莲听后,开心不已,拜辞而去。
薛蕤却为难,她该是寻她祖母,可她祖母绝无法应了此签啊。
宝莲心情大好,对身旁丫鬟婆子们说道:“天龙寺门前莲池许愿很是灵验,你们既跟着出来了,何不一起许个愿望再走?”
丫鬟婆子们自是乐意,都跟她而去。
薛蕤却道:“我想起一事,你们先去,我稍后便来。”
女子们许愿,本也不喜男子在旁,丫鬟们都笑说:“薛大哥尽管去忙你的,我们在山门等你就是。”
薛蕤得空,独自跑回佛前三叩首,虔诚为自己求得一签,也拿去请无染住持解签。
无染住持微微抬眼:“施主求什么?”
薛蕤:“求问姻缘。”
无染住持笑了笑:“签十四,大吉,佳人自东南,得遇在凉秋。”
方才宝莲所问,无染明明解签不准;可临到自己的签,无染却又太准。薛蕤半信半疑,又问一句:“如何能成?”
无染住持:“既逢之,则求之。”
薛蕤:“我开口求,她能看得上我?”
无染住持抬眼又合上,笑道:“仙鹤出笼,直上九霄。你二人是命定连理。”
薛蕤:“呵呵,不准,果然不准。”
无染住持不再多讲。
薛蕤恍恍惚惚下山来,到得山门,看见宝莲正与丫鬟婆子说笑,全无来时的悲苦。
“还以为你打算出家做和尚呢,怎去了这么久,叫我们都等得不耐烦了!”宝莲惯会取笑他。
薛蕤:“呵呵,先前得无染住持相助,曾在天龙寺小住几日,特去添了些供奉以表谢意。”
宝莲咯咯笑道:“是吗?刚才礼佛时,我见你对这里生疏得很,不像是信佛之人,若不是你刚才这样说,我还以为你头一次来呢?”
薛蕤有些尴尬:“并不是不信其有,只是凡事先靠自己,不给神佛添麻烦。”
宝莲:“哦?我今日觉得,你这个人,有点意思。”
自下山,薛蕤一众陪宝莲在外闲逛各处,至晚方归。
到了宅院前,瞥见门外等着一传信兵,料是郭怀义派来,急匆匆将宝莲送进门内,转身问那传信兵何事,却不知宝莲进门后,便趴在门内朝外竖耳偷听。
此处是郭怀义宅院,那传信兵倒也不甚小心,叫宝莲隔着门也能听到几个字眼:“封云...药渣...河道...越州...明日...”
薛蕤听后,似在门外转了几圈,双手猛地一拍:“唉,怎能放了云隐人?郭叔叔糊涂啊!晚矣,晚矣!”而后附耳给那传信兵说了几句话。
宝莲再听不见,起身离开,嘴角却不由自主笑开:“无染师傅算得准呢!”
60. 大风变天
待薛蕤从外进门,宝莲已吩咐下人将饭菜端到厅内,自坐在一边,特意等着他。
薛蕤有些彷徨:“姑娘是在等我?”
宝莲:“这里还有谁要来么?...你撇下正事,陪我在外晃了一整天,我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人。”
昨晚,他虽从外带回酒肉,却因那紫薇花的事,忙了过去,到底也没敢开口与她同吃。今晚,她竟留心,特意等着他来才动筷,怎不叫他受宠若惊?
薛蕤:“我,我先去换身衣服”
宝莲却不要他多此一举:“先吃了饭再换吧,哪有那么多讲究。”
难得她不嫌弃,薛蕤在裤子上随便蹭了蹭手,刚拾起筷子,碗中已被宝莲夹进一块烧肉。
“薛大哥,今日因我受累了吧,多吃些,这肉肥瘦相间,刚刚好,快吃快吃。”宝莲笑盈盈,又夹起一块添上。
她竟会为自己夹肉?薛蕤脸上瞬时有些燥热:“好,你也吃,一起吃。”
宝莲却只在一旁撑着下巴,看他吃:“别看我呀,你倒吃肉呀,薛大哥。”
自坐下,她就改口叫他薛大哥了,早知去天龙寺能有如此好处,他该早带她去!今晚的烧肉也别样的香,又暖又柔,不柴不腻,十分合口味!
见他吃下两块,宝莲又夹着时蔬添进他碗中:“菜也是要吃的,趁热。”
“好,好,我吃,张姑娘,你也吃。”薛蕤有些不好意思。
宝莲:“唉,已相处了两日,越发觉得薛大哥是个有趣的人,我瞧你大我几岁的样子,不如就叫我宝莲吧。”宝莲又换了菜,夹给他。
她夹给什么,他便吃什么,全因他此时已经不在乎自己在吃什么了。
“这...这怎么好,我还是叫你...”薛蕤不太确信。
“薛大哥,我原以为你是看上了我那小丫头冬秀,可你又说你对冬秀没有那种意思,我想不通,你为何还要帮我?”宝莲眼巴巴地望着他。
许是一口菜吞得急了些,薛蕤呛了一声,宝莲忙把眼前茶杯替他续上水,薛蕤“咕咚”一口喝下。
宝莲轻拍着他的后背:“哎呀,慢慢吃,怎的一提起冬秀,薛大哥你这样紧张,到底还是骗我的吧?其实也不是难事,薛大哥只要在军中谋个一官半职,再买上个比这里不差的宅子,有家有业的,来日我倒也可以找冬秀问一问她的意思,若你们两厢情愿,我又何不成人之美呢?”
薛蕤一口热茶喝下,又呛了起来。
宝莲索性站起身,替他捶背:“越说还越来劲呢...我是说真的,这两日相处下来,我觉得薛大哥你人还不错,体贴又机灵,人还有趣...”
薛蕤急转身,抓住她正捶打着的手,想要说什么,看着宝莲的眼睛,又憋了回去,只将她拉到桌前让她重新坐下,才松开:“姑娘觉得我还不错?”
宝莲揉了揉手,自认刚才没有说什么难听话,笑盈盈道:“不错,很不错。其实细看起来,薛大哥你长得也不丑呢,这道疤何不找郎中看看?若能去掉,自是更俊秀;若去不掉,也无碍,俊秀之上更添了一道男子汉的霸气呢。”
薛蕤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已结了痂,正是难看的时候,在她眼里,却是男子汉的一道霸气?突然想起天龙寺那支吉利签,虽觉得无染住持所解不过是为了香客所想而说好不说坏,但那签却也的确是自己诚心在佛祖前求来的一只上上签,不免血气上涌,搏一把似的喊出了:“宝莲!”
“...嗯...嗯?我刚才可是说错了什么话?”宝莲突然听他一叫,也觉得并不适应。
见她有回应,薛蕤更加胆壮:“我从来不喜欢冬秀。你放心,既然你说了,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绝不叫身边人受一丁点委屈。”
宝莲见他信誓旦旦,倒糊涂了:“哦...”
她要的无非是有家有业,这对今日的薛蕤来说,又有何难!只要她愿,他都为她要来!
宝莲见他似有喜色,并非对她提起疤痕一事懊恼,放下心来,试问道:“薛大哥,明日也陪我玩,可好?”
薛蕤想也不想:“好!只不过,天明时,我要先去办件差事,但很快会回来陪你。”
宝莲为等这句,放下碗筷:“唉,这里四处都是看着我的丫鬟婆子们,我烦恼得很,恨不得连夜就跟薛大哥溜出去才好,薛大哥却还要我等!不如别答应我,我自己想办法就是了!”
听她还惦记着溜出去,薛蕤想了想,宠溺道:“好,那我趁夜去办事,保证你睡醒前,我已赶回来陪你。”说着便开始快速扒拉饭菜,急着出门似的。
这却不是宝莲要的。
宝莲只好换了对策:“算了,薛大哥今日也累了,我怎好叫你连觉也睡不上?还是等天明了再去吧,我白日在家中等着你回来就是了。”
她说在家等他,让他心底更酥酥麻麻。
吃过了饭,各回各屋。薛蕤仍辗转反侧,脑海中总浮现无染住持的话来:既逢之,则求之,你二人是命定连理...越想,心中越浮躁。偏宝莲又来敲门,急忙披衣起来开门。
宝莲仍是笑盈盈,端着一碗汤食站在门外,鬓发被夜风轻轻卷起,荡在脸边更添妩媚。
薛蕤忍不住想替她拂去,又恐不得体而忍住:“这是?”
宝莲:“今日爬了山,走了许多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起来找婆子要了点酒糟,煮了碗糯米甜酒粥,想着薛大哥你也乏着,便送了一碗过来,趁热喝了再睡吧。”
薛蕤接过汤碗:“好,多谢了。”
宝莲:“夜里不便进薛大哥的屋子,薛大哥就在眼前喝了吧,不然我总惦记着。”
薛蕤只好站在门边,当着她的面,喝了下去。
甜蜜且醉人,喝了这粥,倒的确叫人生困解乏。
......
越州驿道,几匹高头大马护送着中间一辆小车,在夜色中急行。
拓跋英掀开车帘,问驾车的许家子弟:“自打入越州,一路未免太顺当了些。”
许家子弟:“郡主放心,隋大哥久居越州,他选的路,定是顺当的。”他口中的隋大哥,便是今日刚碰头的越州死士,此刻正带着几个手下,策马走在前头领路。
拓跋英坐回车内,心神不定:“这走得什么路,乌鸦叫得成群结队,听得人心慌。”
孙掌柜本在闭目养神,此时睁开眼:“呵呵,老鸹叫,大风到。秋去冬来,也该变天了...郡主不必担心,就算沙月刺客再来,只要他在车内,他们也要投石忌器。”看了一眼躺在车内的段立文,又合眼休息了。
拓跋英却总听得,鸦叫声中还掺杂着点别的什么声音,似来自树上,又似来自路边草丛。
“吁!”隋大哥在前头突然立马停下,马声嘶鸣,惊散了一群齐飞的乌鸦。
许家子弟只见几道亮光从马蹄下方撩起,盘旋朝上刮来,瞬时纵身跳起,人虽躲过,套车的马儿却因被绳索着,无辜被砍跌下去。
车驾随着马儿跌脚,渐渐侧倾,眼见要向一边侧翻,前头的隋大哥已翻身立在车顶,将侧倾的车子重新压正。
车内被撞了几下,拓跋英欲起身应付,被孙掌柜眼疾手快从后一拍,晕了过去。
孙掌柜在车内朝上喊道:“越州隋云生,云隐子孙后代会记着你的名字!”
车顶上传来一阵爽朗笑声:“哈哈哈,不枉我苦守越州十余载!”车身一晃,人已腾空冲杀出去。
车外刀剑相交,杀了一番又一番。
许家子弟守在车前,被弯刀所害,倒下一个,临死尚用身体堵住了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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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云生和手下几人,边打边将车驾重新套马,对许家子弟高喊道:“快走!”而后狠狠一鞭抽到马屁股上,车驾迅速冲出包围,只留下隋云生几人在后搏命拼杀。
孙掌柜眼中含泪,强定心神,对车前的许家子弟喊道:“继续走!不能叫他隋家人今日白死!”
许家子弟带伤拼力驾车,奈何沙月人数众多,一小撮人仍在后跟了数里地,紧咬不松,逐渐又再围上。
“跟他们拼了!”许家子弟几人互照了一眼,豁出性命与追来的沙月人又拼杀起来。
孙掌柜哀叹道:“老天不仁,大道无公啊。”
绝望间,听得车外有来人高喊:“我家公子何在?!”
孙掌柜掀开车帘,透过许家子弟的尸体望去,不远跑来两匹快马,一大一小,一宽一瘦,待冲近些,才看清跑在前的是封云身边那小子敖起,他身后那位高大宽厚的男子,却不识得。但后头这人二话不说,冲进沙月人包围圈中,手起刀落,魁梧有力,如神兵天降,招招狠戾。
敖起已冲上车来,将孙掌柜揪了出来:“我家公子呢?小辣椒呢?”
孙掌柜哪里应付得过敖起:“郡主在,在车里...封将军他...”
敖起朝车内探了探拓跋英的呼吸,又瞥了一眼段立文,回头吼道:“说!”
孙掌柜:“不知道啊,在青州水道,为了引开紫巾军,封将军他自己...让我们先走啊!”
敖起气道:“你们!你们怎能让他一个人!”
孙掌柜来不及解释,已经被敖起重重扔回了车里。
有敖起与那个不说一字的壮汉冲进来帮忙,许家子弟更受振奋,几人以少对多,也不觉得吃力。
眼前这些沙月人却见状不好,缩手缩脚起来,其中一人在外围,登上另一人的肩头,手挥一短刀,趁乱飞刀插入车门处,荡开车帘一角,果然瞧见里面有段立文,而后对左右一挥,率众尽皆退散。
许家子弟得以喘息,跪地拜谢他二人的救命之恩。
敖起却不领受,气呼呼朝那壮汉耳边唇语了几句。
那壮汉将刀收起,朝车驾走去,冷冷盯住孙掌柜,又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昏躺着的拓跋英和段立文,回身对跪在车前泥地上的许家子弟说道:“起来吧,我今日饶过你们!护好你家主子,让她活着!至于姓段的,用完时,替我将他碎尸万段!”
孙掌柜哆哆嗦嗦,刚才被这人盯住,只觉得如同被虎狼冷眼盯著,不怒而威,能吃人于无形。他现在对许家子弟说话,声如洪钟,面如钟馗,叫人连头也不敢抬。
“敖起,你留下!”这人对敖起也是命令的语气。
“啊?我好不容易回来...怎么又是我啊!哎哟,我不要,他们几个够了嘛...”敖起却不怕他。
这人朝左右草丛听寻片刻,用手指敲了敲敖起的脑袋:“沙月人并没走远,打量着你我在,不敢上来,只在看不见的地方跟着。你不得送佛送到西,也好对你三哥有个交代?难道要我去送?”
敖起不情不愿,叹了口气:“唉!烦死了!都赖三哥!”
这人不再理会此间,急着赶路似的,纵身上马,最后嘱咐敖起:“回家时,将你三哥给我带回去!若带不回他,你也别回去了!”
“啊?为什么啊,关我什么事嘛!”敖起只能望着他飞奔而去,却只能将怨气都撒到孙掌柜头上,对着孙掌柜狠狠挖了一眼:“哼!白眼狼!”
许家子弟默默互搀着站起,疑惑道:“这人刚才下手十分狠辣,好生吓人...他刚才为何说饶过咱们...”
孙掌柜赔着笑脸,问敖起:“刚才那壮士...”
敖起跳上车,没好气:“不该问的别问!今日是你们几个命不该绝...喂,你们还走不走啦?!”
61. 画饼充饥
“薛大哥?醒醒,薛大哥?”耳畔传来女子甜美的声音。
薛蕤一时分不清梦与现实,直到被推醒,缓缓睁开眼,瞧见宝莲和几个婆子一起站在床边:“哦?张姑娘...宝莲?”
窗外已大亮,腾然坐起:“什么时辰了?”
宝莲略带歉意:“巳时正了!都怪我,昨夜贪吃,许是那酒糟糯米粥误了事,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以为你已经走了,不带我玩了,结果婆子们说薛大哥你也还未起,她们哪知道你有事,也不敢来叫,唉,都怪我...是我误事!”
一碗汤粥而已,怎至于睡到这时?定是自己昨夜乐昏了头!薛蕤急忙宽慰她:“宝莲不必自责,是薛大哥我没出息,久未睡这样踏实的一觉,我要多谢你才是。”
宝莲吩咐着婆子们伺候洗漱更衣,自己则站在门口闷闷不乐。
薛蕤:“真不必自责,我睡得很好。”
宝莲背身几乎要哭出来一般自责道:“薛大哥宽慰我罢了,我定是耽误了你什么公事,你快去吧,今日就不必带我出去闲逛了,我哪还有脸再赖着薛大哥你呢,我简直该闭门思过的。”
薛蕤撇开婆子,草草穿好衣衫,走到她身后,轻声哄道:“宝莲,我这就陪你出去玩,你不要哭啊...”
宝莲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欢喜转身:“真的吗?唉,不行...我怎能那么不懂事,薛大哥绝不可因为我误了差事,否则我心里有愧,也玩不好的...薛大哥还是快走吧,不用理我了!”宝莲从欢笑到委屈,变脸不过一瞬。
薛蕤既怕她闷,又怕她溜,试问道:“那,你可愿先陪我点个卯去?我很快办完事,就陪你?”
宝莲抬眼:“可以么?我一个女子...会不会...”
薛蕤想了想:“不过是去趟城门,你只管坐在一旁茶摊等我就是。”
城门?宝莲本想跟着他,寻到封云的下落,还以为他今日是要去紫巾军中什么特殊的所在,却只是城门,不免有些失望。
城门处,郭勇依然在严查进出,那郭怀义果然未透露半分。
“蕤弟,昨夜本想叫你一起喝酒,你人跑哪里去了?”郭勇远远招呼。
薛蕤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大哥,我,呵呵,昨夜,呵呵。”
郭勇瞧他身后不远处的茶摊上多了一位年轻女子和两个婆子,那女子虽只是坐在茶摊上,却频频朝他二人这里打望,猜到几分,拍了拍薛蕤的后背,将他带去一角落,逗他:“怎的,这是哪家的千金,叫你小子捡了便宜?口味不错嘛,这可比大哥碗里那些还香啊!难怪你起不来呀哈哈哈哈!”
薛蕤心中得意,表面却不好意思:“大哥,不怪我来迟?”
郭勇朝他肩头一锤:“诶~这种事,大哥明白!不过,你倒是也得多记着点我这里的事,你说的那什么人,怎么还不送来?是不是咱们算错了哪一步?”
昨夜听郭怀义手下所言,薛蕤已猜得那段立文被带出了青州界,让那传信的回去报,那郭怀义后知后觉,得知从自己手里放走了这么大一条鱼,后悔懊恼尚来不及,更不会再对郭勇提起。薛蕤之所以特意将自己所料之事告诉郭怀义,为的不过是还郭怀义一份人情,让其知道郭勇已再无资格争抢首领腰牌。于薛蕤而言,自认不算背叛郭勇,无非是将已发生的事实看透、点破罢了。
但郭勇却还在梦中,要怪便只怪他先瞒了薛蕤,有关统领已经敌视封云一事。
薛蕤不答他的话,却转头认真问他:“若按我的推算,早该有结果了,我也很奇怪...大哥也想想,是不是忘了告诉我什么事?让我漏算了哪一处?”
郭勇想了想:“没有啊,我与你自是无话不说!”
薛蕤假装提醒:“那日去见统领,可有什么落下,忘记告诉我的?”
郭勇皱着眉头,他那日确实瞒了,按他郭勇的盘算,若说出来,唯恐薛蕤在他正用人之时跟随旧主离开;若不说出来,也可有个薛蕤的把柄拿捏在手中,百利无一害。
郭勇看着薛蕤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向一旁躲闪开,捏着下巴思考一般:“那日...没什么可说的啊,全让蕤弟你都料准了。我那堂叔果然大包大揽,说得那几个红巾好生感动,又向统领跪求将功赎罪,幸好我带着那几具沙月刺客的尸首赶去的及时,才没被他抢了先。他之亡羊,我之补劳,统领当然对我赞赏有加,对他臭骂一通。这些,还是多亏你呀!”
薛蕤叹了口气,这是他给郭勇的机会,也是他给郭勇的审判。
郭勇心中有鬼,顾左右而言他:“我那堂叔也不知在想什么,昨日竟还有心思去游山玩水,结果你猜怎么着,河道上遇到打秋风的,他就把气全撒在了那些人身上,一路杀了不少呢,唉,造孽!为这事,蓝巾认为是他插手河道之事,今日一早已经闹到统领跟前,我那堂叔也是可笑,在外玩乐,还没赶回来呢!哈哈哈,也不知,统领打算怎么处置这事...”
薛蕤笑笑:“大哥,你那堂叔岂是个草包,对红巾尚学你一般友善,又怎会去招惹蓝巾,定是有些原因的。依我看,大哥在统领身前,在你堂叔左右该安排点自己人,也好及时应对,就说段立文这事,只怕也已生变,而你我都不知罢了。牵一发动全身的道理,大哥总该明白。”
郭勇叹道:“我岂能不知,只是无可用之人,先前安插在堂叔身边的人,总是死于非命,我那堂叔就是个老狐狸!至于统领身边,唉,我尚年轻,没有可靠的弟兄为我奔走啊。”
薛蕤试探着问郭勇:“大哥,我原是孤身一人,功名利禄都是无用的;可眼下我有了心仪之人,也想混个一官半职,多赚些银饷,也好尽快置办点家当。大哥先前不也说,有意在统领面前举荐我一番?趁现在统领对大哥赞赏有加,不如趁热打铁,小弟我不求多么显赫要职,只求个犄角旮旯里不起眼的浑官做做,能为大哥行走便知足了!”
郭勇回头望望茶摊里的宝莲,大笑道:“哈哈!蕤弟缺银子,何需费力,明日我便送你一些!至于在统领面前行走,我总还没找到机会替你分说,那夜宴席,你也知道形势不许。而今我又得了这么个天大的差事,总得事成之后再去讨赏,蕤弟再等等,你帮我尽快达成这事,我拿了那首领腰牌,你我兄弟,要什么没有?哈哈哈哈!”
呵呵,薛蕤自认所要不多,不料郭勇画饼充饥,唉,这义兄再也指望不上!
薛蕤心中生了芥蒂,却不表露丝毫,笑说正浓情蜜意,摆脱不掉女子痴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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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郭勇又告了假。郭勇自觉刚才来往几句都没有令薛蕤称心,虽不愿,却也不发作,放任他与女人玩乐去。
闲逛时,宝莲察觉到薛蕤不悦:“刚才那人就是薛大哥的义兄?”
薛蕤点点头。
宝莲笑道:“哈哈哈,那人呆头呆脑,与你们那个猴精一样的郭堂叔可不像一家人!”
薛蕤不料她有这眼力:“你从哪里看出来?”
宝莲:“我远远看着,你这义兄啊,肥头大耳,说话时皮笑肉不笑;可那郭堂叔呢,尖嘴猴腮,说话时肉笑皮不笑!你说,他们两个,哪点像一家人?”
薛蕤被她逗得大笑,一扫之前的不悦:“哈哈哈哈哈,说的对极!”
宝莲想了想:“说起你们那郭堂叔,他可还在寻我父亲和那封知州?薛大哥也帮我多打听打听。”
听她连带提起封云,薛蕤收起了笑容:“说起来,那封知州与你张家之间有什么渊源连结么?为何他一来青州便与你...与你父亲这般亲近?”
宝莲随手拾起路边摊上一支简易的桃木头钗,把玩了一番:“大约,他们都不想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吧...”
薛蕤见她恍了神,以为她喜欢,便将那头钗买来赠她,不忘追问:“为什么你会成为众矢之的?”
桃木头钗并不贵重,只是街上寻常女子所用,宝莲接过后只随手往头上一插,不回话,却笑着问薛蕤:“好看么?”
卖桃木的小摊主先一步抢在薛蕤之前,奉承道:“小娘子你美若天仙,你家相公早就看痴了呢。”
宝莲却瞬时变了脸,将头钗摘下,还给那摊主,转身就走。
那摊主将马匹拍到了马腿上,一脸难堪地看了看薛蕤。银子已是付过了,摊主自是不想将已进了兜的再掏出来,薛蕤将那头钗又从摊主手中收了回来,塞进自己怀中,顺便骂了句那摊主:“用得着你多嘴?!”
薛蕤跟在宝莲身后,走了许久,不敢搭话,直到宝莲突然回身,朝他走近,缓缓伸出手来。他不明所以,想了想,将怀中刚才那只头钗重新交到她手中,可她只是瞥了一眼,仍摊着手心问他要什么似的...他有些慌神:“什么?宝莲...你还要什么?”
宝莲眯起眼睛,直勾勾看着他:“你身上还有我的东西吧?”
薛蕤脸上有些发烫,缓缓掏出一只翠玉耳坠,交到她手上:“今日...才找回来,还没来得及...”
宝莲:“你今日都与我在一起。”
薛蕤自知说漏,已无可说。
宝莲刚才被那摊主一句点拨,总算明白他的心思竟是打到了自己身上!那摊主有眼无珠,竟将自己与他说成一对,真该死,她本是生气,但冷静下来,想起自己正要用着他,倒也不全是坏事。
“你喜欢我?”宝莲将耳坠与头钗都收下,并不在乎他的感受,如同随口一问。
此话于薛蕤,却等同千斤万斤,实在无法像她一般轻飘飘说出口,不知此时是不是好的时机,犹豫着:“宝莲...其实我...”
之前无意,不觉得勉强,此时再听他喊自己宝莲,她却心中隔应得很,皱着眉:“你怎么敢喜欢我!”
薛蕤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愣了愣。
62. 有夫之妇
果然并不是好时机,他尚无功名,亦无田宅,哪里配得上,又怎么敢?薛蕤被她连番戳破心思,局促地挠着脸上那道疤,想找个地缝钻下去才好。
宝莲绕着他转了一圈:“我当日在那村院里与你说过,我是有相公的!薛大哥,你怎么敢!”
呃?她说的是这个?昨夜她为冬秀,明晃晃地问他要功名与田宅,轮到她自己,他当然以为刚才的那句“怎么敢”也是指那些条件。
可她只是以封云来搪塞,就未免太小瞧他,薛蕤并不戳破,反而有些暗自得志:“你一个女子,尚不介意跟着一个有妇之夫;我一个男子,不过喜欢上一个有夫之妇,又有何不敢?”
“有妇之夫”这四个字如同针尖麦芒,刺痛得宝莲忘了分寸:“你胡说什么!”
薛蕤不似刚才慌张,诡异地笑了笑:“你口中那相公已有家室...难道你还不知道?你父亲却该知道,我想他是不会准你远嫁,给人做妾的...你迟早伤心回头,到时,我薛蕤愿意接着你!”
宝莲又气又痛,又百般不解,他已知道了许多似的,可他从何处知道,又从何时就已知道?难道他眼中,早将自己看得低贱,那回想这一日夜在他面前所献的殷勤,岂不更做实了自己的下贱?
最大的秘密被最不屑于告知的人当面拆穿,不幸落入尘土反被尘土轻视...莫大的羞辱感涌上,宝莲握拳朝薛蕤身上砸去:“无耻!做梦!”
薛蕤任凭她捶打:她越气愤,越是乱了心;她越乱了心,他越有机可乘。只是在大街上,惹得过路人纷纷注目总是不好,薛蕤将她一把抱起,往旁边一处巷子里钻。
“放我下来,薛蕤!你做什么,混蛋!你怎么敢!我杀了你!”宝莲不断踢打挣扎,像浑身带刺一般扎手。
薛蕤终于将她在巷子里放下,看她即刻转身要跑,从后又反手将她抱回。
两人如此来回了三四趟:抱起,放下,逃跑,抓住;再抱起,放下,逃跑...
“我就是出家做尼姑,也不会便宜你!”宝莲边骂边逃,气喘吁吁。
“那我就铲平这天底下的尼姑庵!再不让女子出家!”薛蕤并不忍让。
“呸!”大约是累了,也认清自己在这小巷子里根本跑不出他的手掌心,宝莲不再跑,而是面对着他狠狠啐了一口。
他本该嫌恶,却只是发笑,笑得她心里发毛:“你...笑什么?”
他将她抵在巷子角:“你这样钟意他,那日午时城门大开,你为什么不跟他一起出城?又或者,根本是他为了别的事而舍下了你?你心里有他,他心里可未必有你,不过露水情缘,你却自称有夫,何其痴傻!”
字字如刀,宝莲心虚,低头却嘴硬:“我的事,还轮不到你置喙!”
他抬起她的下巴:“不容我置喙?那为何讨好我?我道你为何从天龙寺回来就变了一张脸,原是听到了我在门外与人说话提起了封云吧...你哪里是要寻你祖母,寻你父亲,你根本就是在寻他!你怎么这么傻...他已经撂下你,跑到了越州去!”
宝莲不可置信:“越州...”
他盯住她的眼睛,继续动摇着她:“实话告诉你,他早已抛下你,带走了另一个女人!那女人,呵呵,正是老云隐王的女儿...她比你更加尊贵、体面,更加美艳,青春。只要他想,他会是雾原的王、天下的主...这样一个人,你当你在他心中会有多少份量,就连他那夫人也根本没将你放在眼中,你那翠玉耳坠原是我捡到后交给了你父亲,当时你那好相公的正室夫人就在旁边随手拿了去!她根本就不屑与你争,与你斗!”
宝莲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她震惊于他竟知道这许多的事!
“你到底是谁?你从什么时候...”宝莲眼神里透着惊恐,第一次感受到了对男人的恐惧,既对眼前的薛蕤,也对薛蕤口中的封云。
她的表情告诉薛蕤,他已经快赢了。
“我是谁?为了你,我可以是薛蕤,也可以是任何人。呵呵,至于何时...大约在你我相识之前,或者上辈子。”他笑起来,牵动那道疤,像蛇一样扭曲着看向宝莲。
“薛蕤,放我走,我不想再听你胡说八道。”宝莲语气平静冷淡,却仍执意拒绝他的靠近。
“你要走?呵呵...”薛蕤脸上那道疤似乎正吐着信子朝她眼前戳来:“走也要走的明白,你不是费尽心思找他?我带你去,怎能叫你白白为我做那碗酒糟糯米粥?我薛蕤和他不一样,绝不会让你吃亏!”不由分说,将意志涣散的宝莲直愣愣地拖出了巷子。
他带她去的正是孙掌柜那家云隐药铺。
门前把守的紫巾兵勇拦住他二人:“闲杂人不可靠近!”
薛蕤上前一步,耳语几句。
守卫兵勇似信非信,入内禀报一番,回来却笑嘻嘻将他二人接了进去。
从药铺前厅到后堂,一路都有兵勇持刀把守着,云隐特制的黑色幔帘之内,炉灶熏制不知何物,正散发着呛鼻的浓烟,而那浓烟之内隐约吊着一个人。
“哈哈哈,薛侄儿!多谢你替我出的好主意啊!”郭怀义不知从何处出现,声音突然从他二人身后传来。
薛蕤回身,才发现郭怀义早已穿着和普通兵勇一般的衣服,混在了守卫之中,难怪他二人进来时都没有发现。
“叔叔这是...”薛蕤讶异问道。
郭怀义爽快笑道:“诶~这还是受薛侄儿你的启发呀,大隐隐于市啊!哈哈哈哈~”
郭怀义果然比郭勇懂得举一反三。
薛蕤笑笑:“叔叔迟早就要做首领了,我那义兄根本没将这处放在心上,您何须还这样小心。”
郭怀义却凑近了他,神秘兮兮:“诶,我那侄子好说,可河道上那些蓝巾闹起来,耽误了统领的通渠大事便得不偿失,统领势必是要好生安抚他们的,我此时可万万不能露面,绝不能叫统领为难呐!”
呵呵,郭怀义昨日为追寻封云踪迹,在河道上对两岸打秋风的庄户大杀四方,而后又以多欺少将封云拿住,自知已惊动蓝巾,不敢再从河道复归,便连夜命人将消息传报薛蕤,一来为告知薛蕤所托问的云隐人下落,二来为问薛蕤可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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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郭勇破例夜开城门,而又不能让郭勇瞧出此行端倪。薛蕤何等聪明,不仅因此推算出那些云隐人夹带段立文,由此还郭怀义一份人情;还随机应变,为他出了主意:此事宁可将蓝巾得罪到底,也不可惊动城门郭勇,当复行河道,趁夜速回,藏于灯下黑的这处药铺,再派人连夜传报统领,让统领对蓝巾抗议一事早做准备。
薛蕤:“呵呵,难得叔叔这般沉得住气,首领腰牌若非叔叔,再无人可担了!”
郭怀义拍拍薛蕤肩膀:“好侄儿,昨夜派人报禀统领,我已将此份功劳归半于你,他日咱们叔侄共享富贵,指日可待!”
放走段立文一事,已成郭怀义一件大过失,此事只有薛蕤知道,如此借花献佛,主动替薛蕤讨得一官半职,既可保全自己,也可拉拢薛蕤,于郭怀义而言是利大于弊。
薛蕤早有预料一般笑笑:“多谢叔叔举荐,小侄感激不尽!”
郭怀义:“诶,要说感激,也该是我感激薛侄儿你啊,今日你来,可是因为郭勇那处有什么麻烦?”
薛蕤摇摇头:“并无,义兄尚以为叔叔在外玩乐...今日我,是想带宝莲来问问那个人,有没有张县令的下落。”
郭怀义听他已直接称呼人名,知他这两日定在美人面前用了不少心思,此番也定是为在女子面前卖好,便笑了笑:“里面那位嘴巴紧得很,薛侄儿你若撬得开,也是大功一件。只是这里本就是个药灶之处,我无法动刑,也为掩人耳目,只能靠烟熏火燎不断消磨他,你二人此时进去,未必能像他一般耐得住,蒙着头巾避避烟才好。”
浓烟翻滚,黑色的幔帘已被鼓吹得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絮,原本为透气的,此时却变成了不透气。
薛蕤先替宝莲蒙好头巾,而后为自己特意选了一件黑色的头巾。虽隔着烟,两人入内时,仍被呛得头晕胸闷。
宝莲不肯相信眼前的一切,拽着薛蕤要离开,却被他生生拖进去。直到亲眼看到浓烟之中的封云,被人捆住了手脚,吊在梁下,如同厨房中被熏制的鸡鸭鹅没什么不同,哪里还像个人?
“真的是你...”眼前这一幕,叫宝莲呼吸不上,险些晕厥了过去。
薛蕤从后抓着她的肩膀用力撑住,他要她看清楚封云此刻痛苦受折磨的模样。
“放他下来!求你...救救他!”宝莲站不住脚,全靠薛蕤在后撑着:“他会死的...他不该这样死,他不该死在这里...求你...我求你救救他...”
“这是他罪有应得,你应该高兴!看清他此刻的样子...他根本不值得你救他!纵是在雾原多么威名赫赫,沦落至此,也不过是臭肉一具,与街上的乞丐、阿猫阿狗也没什么不同。”薛蕤在她身后耳旁,小声折磨着。
“咳!咳!咳咳!我...我在这里,喘不上气,我,我有话问他,你,你们放他下来,为了我...求求你。”宝莲在前哀求道。
她咳嗽得真切,薛蕤也觉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想要宝莲死心,只看一眼是不够的,该让她亲自问、亲耳听!让她撞了南墙,投了黄河,才有效!
63. 嘴硬鸭子
几盆冷水泼下,如玉终于清醒过来,觉出眼睛、鼻子、口腔、咽喉、气道、胸间...全都火辣辣的疼。刚倒上一口气,又被一盆冷水扑面盖下,口鼻之内不由得呛出一口黑水来。
“够了!”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子的声音。
如玉虚弱地微微睁开眼睛,刚透进一点光亮便觉得刺眼,又闭上了眼,不知是眼泪还是刚才那几盆水的缘故,眼角也淌下黑色的水痕来。
轻柔拂面而过的是一件女子的帕巾,只是被人捏得抖抖索索。
如玉本说不出话来,喉间灼烧一般疼痛,但此刻焦急,拼着力气,嘶哑着吐出三个字来:“张...姑娘?”
“我在,我在,你不要说话...”宝莲心中许多疑问和委屈,但此刻听到他的声音时,只剩下了心疼,将帕子沾湿,小心地向如玉口中挤进些清水。
如玉渐渐恢复些意识,尝试着再次睁眼,却还是觉得日光辛辣刺眼,但勉强瞥了一眼,似乎只看到几个蒙着头巾的人围在身边,她只能凭感觉判断,最靠近自己的正是宝莲。她想问宝莲为何还没有出城,可是自己喉咙里卡住了一般,再说不出话来。
“封知州,你在城中可还有余党?那夜的刺客是从哪里冒出来?你那夫人和护卫何在?你们又何时与云隐人勾结?快说!”
如玉听出,说话的此人正是昨日河道上抓住自己的那紫巾副将郭怀义,便心中更加奇怪宝莲为何会与紫巾军合在一处?
“你看不出来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吗!他就快被你们憋死了!”宝莲自己的掀开头巾,对郭怀义怒目圆瞪。
薛蕤忙在一旁打圆场:“叔叔,我看他的确嘴硬,不如你们先出去,让宝莲试一试,女子总有办法...她只是心急自己父亲的下落,才言语冒犯,我替她向您赔不是了。”
郭怀义给薛蕤面子,带人先退了出去。
如玉在旁听着,紫巾军里似乎有人替宝莲说话,这人又称郭怀义为叔叔,可是那郭勇?
“你也走!”宝莲同样怒视着藏在头巾内的薛蕤。
她让薛蕤也出去,薛蕤却没想到,笑了笑:“呵呵,好,我在外面等你。”
终于只剩下宝莲和如玉。
宝莲再忍不住,将如玉从地上捞起,小心抱在怀中,一边用湿了的帕子替他擦拭,一边滴滴答答地掉下眼泪来。泪珠落在如玉脸颊,滚烫而焦急。
“你都不愿睁开眼看看我么?”宝莲呜咽着问道。
如玉岂是不愿意,而是干涩疼痛地无法睁开罢了,但听她这样哭着讲,只好颤抖地眨着眼皮,试图向上去看她一眼。
“不看了,不看了...”宝莲这才明白。急忙用帕子轻轻绕着他的眼周擦洗,望着他眼角因此又淌下黑水,更怪自己刚才粗心,心疼之下,低头轻轻吻上他刚受了刺激而紧闭着的双眼。
唇之柔软,舒缓了眼皮的颤抖;泪之滚烫,替他冲刷着干涩的眼睛...她在用自己有限的能力,帮助他舒缓眼睛的不适。
如玉眼周逐渐平复,沙哑着:“别...别哭...”
宝莲仍哭着:“你不要说话。我问你,你只要用点头或摇头回答我!”
如玉点点头。
宝莲:“你为什么要骗我?我祖母已经死了,是不是?你那天被沙月人伤得那么重,我就已经猜到了...那翠玉耳坠也根本就不是你找到的,你只是为了骗我出城,是不是?”
她此时提起祖母,如玉只好诚实地点了点头,但这件事和沙月人行刺如玉并没关系,点头之后,只好又快速摇了摇头。
宝莲擦了擦眼泪:“你点头,是说我祖母的确死了...你摇头,是说你没有骗我,你早就提醒过我不要轻信你,是我自己蠢。”
如玉皱着眉,努力摇了摇头。
“其实你从一开始就对我冷言冷语,便是瞧不上我这样一个县令之女的,是我不自量力,以为握着那东西,就可以有的选。我现在才明白,你根本不是瞧不上我,你是连那东西也瞧不上的,否则你为何从不问我要过那东西...有人说,你是雾原未来的王,只要你想,你还可以做天下的主...呵呵,是我自己蠢而不自知,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我祖母真看错了我,我什么都不是...”宝莲既像控诉,又像自伤。
如玉听不明白了,这事,早在出城那日的车上就已和宝莲讲明了,她不过是不想让宝莲成为众矢之的,怎的转眼又变成这样说法?她不问宝莲要那玉玺,是不想难为她,这倒成了过错?东南女子的心事,怎么如此千回百转,倒显得自己真像个没良心的男人!挣扎着想要说两句,嗓子里却还冒着烟,只好拼命吞了几口唾沫,好在宝莲刚才替她口中挤了些水分,否则她连唾沫都快发不出来了。
宝莲却误以为他点头,冷冷道:“我说中了是不是?其实我不怪你...你是要将我送出城的,也的确是要将我和我父亲交给那些人保送京都的,我已经让冬秀陪父亲去了。我明白…你在青州的事情都已办完了。所以你想走,跟谁走,怎么走,都不需要再和我说了,毕竟我对你而言,什么都不是。”
如玉吞咽着唾沫,脖间青筋暴起,涨红着脸,努力摇着头。
宝莲苦笑道:“祖母那晚在佛堂说,我日后往何处去,当学会自己做主,若自己做不得主,也不可听父亲的,要我跟着你。呵呵,我是愿意同你一道出城的...可你在临近出城时,才告诉我,你要和你夫人回雾原去,而我以后的路,你让我自己走...你是不要我的,你从来没想过要我的。你有夫人,你还有一个郡主美人,而我什么都不是。”
这...如玉自认安排妥当,蜂人是丞相手下,自能护她父女性命,入了京都也定能在朝中受赏留用,自己和月红则当然要尽快回雾原,怎的宝莲却是这样想?如玉明明是女子,却简直不懂女子的心思了!
如玉尽力挤出几个字:“要...你是...我要!”她可以将宝莲送入京都朝廷,却不能让宝莲落在别人手中,她早意识到宝莲的重要,若宝莲无意去京都,那便必须带回雾原,留在眼前!
宝莲愣了愣,更笑得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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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知道我可能救你,用得着我,自是又要我了,呵呵。”
如玉简直百口莫辩。
宝莲狠了狠心,低头凑到如玉耳边,轻声道:“封云,你我二人都落在他们手中,与其看你一点点受窒息折磨而死,不如由我给你个痛快。你放心,黄泉路上我会陪着你...”
“你听...我说...”如玉还没吐出一整句,宝莲已将她撂下。
薛蕤正靠在门外留心听着屋内的动静,虽听不太清,却也能通过语气声量听出宝莲的不痛快。
宝莲涨红着脸,负气一般,将门推开,发现薛蕤,骂道:“你满意了!是我下贱,我该杀了他!”说着,从一名兵勇腰间抽出长刀,转回门内,朝地上的如玉举起刀来:“你既负了我,就别想活了!”
如玉闭着眼,以为她真要结果了自己,躺在地上本能地蜷起了身子。
薛蕤见封云果然有濒死的恐惧心,不似演戏,急忙将宝莲拽开:“还不是时候!”
郭怀义闻声闯进:“哎哟,张姑娘,你怎么这样冒失!要杀也轮不到你动手啊,快,还不快扶她出去?一个女子能办成什么事!”转而对手下吩咐道:“还不将他重新吊回去,将灶火生猛些,让他还死鸭子嘴硬!”
宝莲哆嗦着身子,怒视着郭怀义。薛蕤见她又要冲着郭怀义撒气,只好先将宝莲带去药铺前厅。
“我不走,我要看着他死在我面前!”宝莲尖声嘶喊着。
薛蕤只好将她按住:“你真的要他死?还是你根本离不开他!别告诉我,你心里盘算的,是想跟他一起死?”
他这话倒提醒了她,她在封云眼中或许什么都不是,但在薛蕤眼中,她却是不一样的!她的命,便是一把好刀。
“薛蕤,他刚才就在你面前,你为何不杀了他,那样,我便彻底死了心!”宝莲刺激他。
“我只要你对他死心,不是要你彻底死了心,死了心的女人跟尼姑庵里的姑子有什么区别!我可以杀了他,但不是现在!你也休想和他殉情,别以为我刚才什么都没听见!”薛蕤逐渐暴躁起来。
“你现在不杀他,我便死在你面前!”宝莲已经要往柜子撞上去。
“宝莲,你疯了!”薛蕤一巴掌兜到宝莲脸颊,当下即刻后悔出手太重,又狠狠朝自己脸上刮了两掌,与她一同发疯了似的:“你要死是不是?你若死了,我会将他挫骨扬灰,叫他永世不得轮回,生生世世与你不得相认!”
宝莲此时已被他两臂紧紧箍在怀中,挣脱不得:“呸!疤子脸!丑八怪!你叫我看着恶心!”
“你以为这样骂我,我会杀了你?你休想!”薛蕤趁机更紧紧抱住她:“我答应你,我一定替你杀了他,但不是现在,相信我!”而后一掌拍在宝莲脑后,将她敲晕了过去。
怀抱着宝莲,薛蕤觉得已经拥有了天下。
他根本不怪宝莲刚才的咒骂,他甚至羡慕宝莲对封云的这份痴傻疯癫,若有一日,宝莲也这样不管不顾地要与自己同归尘土,纵使死在宝莲手中,也不枉此生。
64. 阿斗难扶
薛蕤雇了马车,正送宝莲回去的路上,突然遇到街面上人群四散逃开,正是郭勇手下的紫巾兵勇在后面列队驱赶奔走。薛蕤拽住一个紫巾兵勇:“怎么了?城中出了什么事?”
那兵勇见他也穿着紫巾的衣服,焦急道:“你怎落了单?沙月人刚破了城门,回来报仇了!郭副将要咱们赶紧清退街道,全城抓人!”
“郭副将没有守住城门?!”薛蕤惊讶道。
那兵勇:“怎么守?咱们紫巾军原本也不是城防军,郭副将挡不过几个回合就弃了城门,亲去请红巾军支援,但等红巾军赶到城门,为时已晚呐!唉,你也小心些,快快去找你的伍长,千万别落单!”兵勇好心,与他嘱咐了几句,匆匆清街去了。
郭勇倒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危急关头可派手下去搬救兵,而他身为主帅则需带头留在城门,咬牙撑到救兵赶来的最后一刻!他怎能做出主帅弃城门而亲去搬救兵的事?或蠢笨如猪,或临阵而逃,任何一桩罪过都可令他不再受重用!
不战已败,郭勇完矣,不可再追!薛蕤匆匆将马车掉头,赶回药铺。
郭怀义仍穿着寻常兵勇的衣着,吃惊道:“薛侄儿怎又回来了?”
薛蕤急匆匆:“叔叔,快去统领面前护驾,不可叫蓝巾揽功坐大!”
郭怀义见他形色迫切,不解道:“为何?统领早有吩咐,未有通传,我不可现身于蓝巾之前啊!”
薛蕤皱着眉头:“沙月人白日入城,根本不将城防军放在眼里,他们定是早已奔着统领去了!抗命但救驾头功,遵旨但拱手蓝巾,叔叔今日只能选一样!要快!”
郭怀义先惊后喜:“我那侄子郭勇没有守住城门?哈哈哈哈!”
薛蕤:“叔叔还在意他郭勇做什么,去晚了,便都是蓝巾军的功劳,叔叔以后就真要藏头做人了!”
紫巾首领腰牌已经近在咫尺,怎能在此时被蓝巾抢了头功?统领本就为着安抚蓝巾而命他藏头于外,若蓝巾再在近前有了护驾之功,只怕统领权衡之后,更要对他这首领腰牌发配不得了。
“事急从权,顾不得了!”郭怀义定了主意,回头吩咐手下:“快将那人带上,这就随我救驾去!”转而不忘紧紧拉住薛蕤:“薛侄儿,今日事大,你我当齐心协力!救驾之功,我绝不独占,你与我同去,定能一展宏图!”
薛蕤见他命人带上了封云,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郭怀义既想占得救驾头功,又不想以身犯险,他比他那侄儿郭勇真是精贼百倍。想起自己对宝莲保证过,会替他杀了封云,让她亲眼看着封云死在眼前...没想到,竟就赶在今日了!
“好,我随叔叔同去应对,但我要带上宝莲。”薛蕤扯下马背上的缰绳,将自己与宝莲的手绑在了一起。
郭怀义拧着眉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拉扯着女人?!”他非要带上薛蕤,是为防他那傻侄子郭勇得了讯,再冒出头来平生事端。眼见薛蕤执意,他也只好同意,命手下将宝莲和蒙住头绑起的封云一并带上,薛蕤则陪在宝莲身旁。
如玉此时虽虚弱但仍有意识,知道自己又要被转移,临上车前,趁等待时,背着手在角落墙面歪歪扭扭地留下了一只小小的蛛型记号,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
大殿内外紫巾守备早已死伤无数。
蓝巾首领带着手下五六个大小头目正在庞显身前做最后的抵挡,但蓝巾大多是工事兵,虽尽心抵挡却不敌沙月刺客,已被逼退到殿内一处死角。
沙月此番所派刺客人数之众,行动之迅速,又光天化日之下,明显是为取庞显性命而来。
庞显躲在几个蓝巾头目之后的角落,不甘心道:“我庞显一时糊涂,不该与那废朝的孤儿寡母周旋,以至受封云小儿的陷害,今日蒙难,我死不瞑目!若老天再给我庞显一条活路,我绝不再盘龙星海,定直捣京都,彻底掀了那乌糟朝廷!”
“杀段国舅者,青州知州,封云在此!”殿外此时不知何处,又涌入一众紫巾兵勇,其中一名兵勇远远高声喊道。
庞显闻声,来人大约是郭怀义,朝殿外那众紫巾兵勇中远远寻去,却不见有人带头,根本找不到郭怀义的所在。
沙月为首一人,跳出外围,朝殿外的紫巾兵勇防备道:“可是雾原封家军的封云?”
郭怀义混在兵勇人群中:“正是,段国舅乃封云联手云隐人暗中所杀!冤有头,债有主,与我星海四巾军着实无关!”
沙月为首身边一人,正是那夜在越州驿道亲眼看见许家子弟马车内情况的刺客,凑上耳语了几句。沙月为首那人听后,转身朝紫巾一众大声问道:“封云是死是活?”
紫巾兵勇列队,让出一条通路。殿门之外,长阶之下,一辆马车之内,正坐着一个蒙了头又被捆住了手脚的瘦高男子。
沙月人看不到脸,不肯轻易出殿,质问道:“为何蒙着脸?”
郭怀义对正在车下守着的薛蕤摆了摆手,薛蕤只好给自己蒙上了头巾,亲自上车将如玉的头巾取下,并将她脸朝台阶之上掰过来。
沙月人皱着眉,他们这队人马本是当朝段太后身边所用,此番受命而来为国舅报仇,也为续查玉玺下落。他们常守京都,并未见过雾原封云本人,一时不好分辨,但又不可露底,假作厉声怪责:“你们竟敢以假乱真!雾原封云乃虎狼之姿,你们欺我沙月太甚!”
如玉虽睁不开双眼,但两耳听得清楚,心笑道:虎狼之姿?他们说的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封云?嗯...其实话也没错...他在外人面前的确可称是强悍威严,甚至暴戾凶猛,否则怎会叫他阎王呢,呵呵...只不过自己从小到大跟在他身边,才常常忽略吧...以往总担心他突然回府,总怕他突然靠近,但此时竟有点想念起他来,倘若他此刻在身边,外面怎样纷纷扰扰,自己都可以安心睡上一觉了,她好累。
郭怀义慌了神,这...如何证明封云是封云?回头又看向薛蕤。
薛蕤无奈,从怀中掏出一张书信,还是先前封三太保在天龙寺所留。郭怀义见信,略有错愕,才知薛蕤也曾跟过封云身边人,不免重新打量薛蕤,难怪他在封云面前,总蒙上了头巾。
郭怀义命人将信传给了那沙月人,又多加了一句:“除了此信,他还有知州文书在案,也可查对身份!”
信,什么信?如玉不曾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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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给何人,心道奇怪。
沙月人半信半疑,挥了挥手,身旁一名副手得令,穿过紫巾兵勇夹道,登上车去,拍了拍如玉的脸颊,小声道:“你若真是封云,该知道我们为何而来!”
如玉不说话,只笑了笑。
沙月副手:“这里只有你一人,说明那东西已不在星海,是不是?是去了雾原,还是京都?说!”
这沙月人显然不认识封云,才错信郭怀义的话,看来他们并非先前沙月王妃派去雾原那批,那便只能是京都太后私兵,他们这一路而来,竟没发现张守正?看来丞相颇有手段!既如此,何不让他们神仙斗阵?如玉沙哑着挤出两字:“丞...相...”
沙月副手面色陡变,下车回报去了。
言语对上,且提到丞相,那便都通了,只要将封云带回京都,便可交差,何须再恋战星海。沙月人挥手撤退,欲将封云所在的马车拉走。
薛蕤在旁惊问:“他杀了段国舅,你们还不快杀了他?”
沙月人哪容得他多嘴,从车上朝下,一刀斜劈,幸亏郭怀义手快,将薛蕤从身后拽回一步。
那刀刃锋利,擦过头巾,挑开半扇门面,恰被如玉在车上被人挪动之时微睁双眼,匆匆瞥见。那道疤痕真是独一无二,他怎的又跟了郭怀义?如玉猛然想起先前在药铺时替宝莲说话打圆场的那男子声音,可不就是他薛蕤?宝莲...难怪她知道了那翠玉耳坠的来处...宝莲绝不可留给薛蕤!
薛蕤捡回一条命,却只顾得将头巾重新系好。郭怀义在旁心知肚明,不自觉向外退开一步,心道:此人濒死之际尚不忘心计,这样的狠人,绝不可再留在自己身边!
沙月人带着封云朝城门而去。
封云一去恐再无机会得见,生死不明,宝莲若醒来得知,必要追去。薛蕤不愿失信宝莲,更不想她迟早溜走,情急之下,抢过兵勇身后一匹快马,将昏睡着的宝莲抱上,带她尾随跟了去。
沙月人尽退,庞显得以活命,喊出郭怀义:“追出去那小子倒是好样的,什么来路?”
郭怀义这才从兵勇众人中走出来:“此人姓薛名蕤,是郭勇义弟,原是淄县陈大抢去的一名军师,在收复淄县时有内应助剿之功;昨日追拿封云、今日前来救驾,亦有他在后出谋划策之功!”
庞显想起先前曾派人跟在郭勇左右,查探究竟是何人在其后襄助,这才反应道:“就是他?呵呵...郭勇何在!”
郭怀义:“此刻...大约回城门去了?”
庞显将腰间一枚紫巾首领的腰牌端在手中:“郭怀义,戴上这腰牌,将你那好侄子郭勇拿来!”
郭怀义虽盼着这日,却也不想亲手对付郭勇,若叫外人听了,只会说他以老欺少,便成了郭氏一族的罪人,低头犹豫道:“这...请统领开恩,饶我那侄子一回!”
庞显哼笑道:“若不是他在城门做的蠢事,那封云何需绕去河道走水路,你又何至于为了抓住封云而在河道之上作法,乱了蓝巾军的工事?今日我与蓝巾一众因你所救,这首领腰牌是你应得,但紫巾罪过不可不罚!”
蓝巾在前,统领深意,郭怀义没得选。
65. 烈火灼身
马背不如车驾平稳,宝莲被颠醒,发现自己正被薛蕤抱在身前,姿势实在过于亲密无间,惊呼道:“无耻!放下我!”
薛蕤不为所动,宝莲便想跳马求死:“你不如杀了我!”
“吁!”薛蕤只好停住,但将宝莲拉起,捏着她的下巴,让她向前头瞧去:“封云就在前面那马车上,你难道不想看看他是怎么死的?”
宝莲这才看清四周,街面上早已没了百姓,却有红、紫两巾兵勇的尸体横陈于街上,远处飞奔而去的是一纵西域打扮的人马,前头正驱赶着一辆马车。
“是沙月人?”宝莲平静下来。
薛蕤:“你现在若还想下马,我不拦你。”
且不论前头是不是真的有封云在那马车内,只论在这尸体横陈的街头下马,她也是不适的,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不禁干呕了几下。
薛蕤轻拍她后背:“也没想到你这么快醒来,不该叫你看到这些血腥的...”也不必再逼问宝莲,扬鞭驱马向前追去,在宝莲身后嘱咐道:“你闭上眼,我带你追去!”
郭勇与几个红巾头目正在城门重新布防,远远瞧见沙月人冲来,大喊一声:“关城门!绝不能放走一个!”
紫巾军先前已有伤亡,此时见沙月人又冲来,纷纷靠后躲在红巾兵勇背后,不肯再为郭勇拼杀在前。红巾城防兵勇们本就看不惯紫巾的做派,又尚未体会沙月人的厉害,此时倒各个冲杀在前,与沙月人在城门处拼杀成一团。
红巾头目站在城楼高处,却瞧出不对来,质问郭勇:“紫巾军为何不听你命令,这般畏战!”
郭勇慌了神,也未料到如此,本意搬救兵合而击之,可手下的兵勇们似乎并不这样想,有了红巾替死的,便都躲在了后面。
“临阵退逃者,杀无赦!”郭勇对自己的紫巾兵勇手下高声叱责,却更激得手下人反感,各个佯装进攻,仍绕在红巾兵勇的外围对着空气乱挥乱砍。
郭勇气急,为免落人口舌,亲自入阵,胡乱拼杀几招,却也灰溜溜退了下来。他这般草包惜命,叫红巾头目也看在眼里。红巾头目不免怒从中生,这是要用红巾的血,来换他郭勇的功劳!什么狗屁的四巾同心,只是他说得好听,到了紧要关头,他还不是拿红巾替死?
“娘匹的,这城门要关,也是你紫巾军去关,我们红巾城防军早被你紫巾替下,今日前来支援已是仁至义尽!”红巾头目改换脸面,不再对郭勇客气,手下兵勇也开始朝后自保。
眼见沙月人要冲出城门,郭勇心道不妙,这时,远远瞧见薛蕤驱马赶来,如久旱逢甘霖,大喊道:“蕤弟,快来助我!”
薛蕤此时看他,如看废物,皱着眉头,扭头对站在城楼高处的红巾头目高喊:“你等糊涂!还不抓住这弃城罪人郭勇?难道要他死在沙月人手中,充个大英雄?”
红巾头目幡然醒悟,既已看清郭勇为人,事后与他在统领面前定然分辨不清是非功过,怎能再吃他紫巾军的亏?急忙带左右下去抓住郭勇。
郭勇气愤,开口大骂:“我待你如兄弟,你却陷害我!”怒火中烧,竟向薛蕤袭来,但被几个红巾头目上前阻挠,被活活押解马下。
薛蕤趁乱从红巾兵勇身后冲入,亲手打开城门。
沙月人无心恋战,见城门大开,迅速朝外冲出。红巾兵勇们也早已泄劲,并无意再追沙月。
已抓住了郭勇的红巾头目,回头张望到薛蕤在城门下的所作所为,更加不解他为何突然倒戈跑来指点自己,又为何孤身打开城门将沙月人放走?如此一来,红巾既可对统领有了交代,也无需对沙月白白牺牲,怔然道:“他为何帮我红巾?到底是哪边的人?”
沙月人已冲出了城门。
薛蕤回马,朝城门内一众畏缩在后的紫巾兵勇们大喊道:“放走沙月,乃郭勇主帅无能,尔等若想活命,随我一起登上城楼,只消射杀了那前面马车上的逆贼封云,也算功过相抵!”
听说有功可立,红巾兵勇也蠢蠢欲动,那红巾头目却有分寸,对手下一众呵道:“红巾无令,不可擅动!”
紫巾兵勇们眼见郭勇已经被抓住,为免连累受罚,此时便都踊跃跟着薛蕤朝城楼登上,抢过城墙上正因无号令而错愕的红巾兵勇手中的弓箭,争先恐后朝前方马车射去。
沙月人纵马快奔,以为来箭是冲自己,纷纷反手持刀在背抵挡流箭,一时疏忽了那马车,马车瞬时被无数流箭射穿。
薛蕤高声指挥到:“火箭,火箭何在?点了那车驾!”
那马车瞬时化作一团飞驰的火球,马儿受惊,更朝远处山中狂奔。
宝莲在旁,已吓傻了一般,她想杀了封云,只因不忍看封云在那药铺中活受罪,却没想到封云最终还是难逃灼烧而死!先前是那郭怀义心狠手辣,现在却是自己间接导致,想起无染大师所批的那卦签却是“完璧归赵”,宝莲不免苦笑一下,默默朝城墙边缘靠去。
薛蕤眼见沙月人仓皇去追那团火球,开心不已,回身向宝莲邀功,却见她已栽翻在墙外,当下不管不顾,飞身去扑,抓住了宝莲一只胳膊,却将自己也倒挂在城墙外,幸被几个看热闹的红巾兵勇上前抓住,才不至跟着跌下去。
......
马车烈火狂奔,沙月人扑救不得,只好飞刀向那车前的马儿砍去,随着马儿失蹄,车驾朝前翻飞了出去,车内浓烟中甩抛出一个人来。众人急去扑打这人身上的火焰,待灭了火,才发现这人早已是一具尸,虽烧得体无完肤,但身型却宽厚。
沙月为首之人皱着眉头,抬刀将这尸体翻转过来,胸前正是一道熟悉的弯月纹身,众人皆惊!回头远望青州,大开的城门早已紧闭,先前城墙之上朝城内严防的弓箭手也全调转方向,改回朝城外严防。
城中人将封云蹂躏那般,杀封云之心更胜沙月,又哪来的人趁乱救下封云?细想,恐怕只有丞相...只怕一时救下,也难能带封云逃出!为抢时间,沙月人斟酌一番,应先速速将此消息回报太后为上,不回青州也罢!
但被青州此番挫磨,到底难消沙月人心头之恨,沙月为首将三五人叫到眼前,吩咐了几句,才带着剩下一众回撤。
......
庞显议事殿内,四巾大小头目聚齐,郭怀义正押解着郭勇和红巾头目数人,齐齐跪在殿中央。
殿上庞显大怒道:“那昏聩老头坐守东南四州时,沙月人尚不敢来;我庞显带你们四巾军初得星海,他们竟长驱直入!随、郢、越三州红巾城防军竟知也不知,青州城防重中之重,却更乱成一锅粥!纵修得四州河道通畅又有何用,来日贼人打到家门,只怕你们还昏睡不醒!”
红巾各州头目们久缺首领,纷纷将目光投向重中之重的青州红巾身上。
青州城门那红巾头目拱身向前跪拜道:“各州驿道久已失修,渐成无人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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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巾副将郭勇奉命追查沙月人时曾有所发现,却轻敌忽视,以至我等各州红巾未有防范,才让沙月人借驿道长驱入青州。”
随、郢、越三州红巾头目纷纷点头,暗中与青州红巾头目相视,意要同声同气。
庞显:“呵,你为他们三州撇清,那你可要为你自己开罪?!”
青州红巾头目:“属下认罪!罪不该误听郭勇之命,将青州城防让于他,配合了他搜捕段立文,却误了青州城防大事!那沙月人看青州城防朝内,连驿道都懒得绕...今日郭勇唤我前去城门处支援,我便已知难逃死罪,虽舍命补救,但为时已晚,甘愿受统领责罚,绝无怨言!”
庞显愤怒起身:“绝无怨言?你分明在说,我庞显有眼无珠,派了个蠢货压你一头,害你误事!你们四个,虽没了首领,倒真同心同力,我若杀了你,他们三个岂不与我离心?混账!你有罪,但不是城防之罪,罪在拉帮结伙,罢了,罚你三月饷银,回去闭门思过!”
此时轻罚,等同重赏,红巾一众各捏了把冷汗,退到一边。
殿中只剩郭家叔侄。
郭怀义当着众人的面,将紫巾首领腰牌托在手中,伏跪在地,如痛彻心扉一般:“属下才是罪该万死!明知我这侄儿重任在身,同为紫巾,我却未能帮忙分毫,今日从外匆匆赶回,才知他已酿成大祸,都是我作长辈的无能!我愿以今日殿外救驾之薄功,换我侄儿一线生机,求统领开恩!这首领之位,我亦不堪再受!”
郭勇在旁,哼然一笑。
庞显不耐烦道:“够了!你若不受,紫巾何人能受?今日若非你将封云抓回的及时,我和他们早一命呜呼了!”伸手指向殿旁蓝巾首领和大小头目几人。
蓝巾数人已得庞显安抚,虽还是反感郭怀义的作为,却也不能再说统领偏袒,毕竟郭怀义今日壮举救了所有人的性命,那河道上庄民的性命哪里比得过统领一人?
蓝巾首领会意,自是不再多指责,而是应和统领,朝郭怀义拱手道:“郭首领,今日您力挽狂澜,当受之无愧!你我各领一巾,身受统领重任,不可因儿女私心误事,当以星海大局为重啊!”
郭怀义痛苦难当,拂袖拭泪。
郭勇看他哭了起来,笑道:“堂叔你何必假惺惺?你若真想救我,城门口放了我就是,你有救驾头功,统领还会杀了你不成!可笑!”
郭怀义怒视道:“你!竖子无情!统领待你我不薄,你我又同为统领效力,我怎能明知故犯、抗命不遵?我此刻为你求情,你不领受就罢了,还如此怂恿我,陷我于不义!”
明知故犯、抗命不遵...郭怀义一番话,反倒提醒了庞显:他郭怀义今日本不该出现的!庞显坐下,思索一番,朝郭勇厉声问道:“郭勇,今日定你之罪,你可有不甘?”
郭勇望望四周诸人,心知今日之事,必要有人担责,自己恐怕难逃,但想到薛蕤在城门所言,他本可以好死,薛蕤明知却还是让自己走到这地步,不免更恨,回禀道:“今日城防不利,是属下之过,但非属下一人之过!我搬来红巾军补救,关闭城门,本可亡羊补牢,可是薛蕤擅自私开城门,将沙月人放了出去!他们在场的,皆可作证!”
又是这个薛蕤?他先前在殿外蒙着头巾,始终未见到他真人,庞显倒想好好见一见此人了!怎的青州近日的几件大事全凭着这人在后搬弄了?对左右吩咐道:“将那薛蕤拿来!”
66. 立身再造
薛蕤一瘸一拐地被人带进殿内。
郭怀义使了个眼色,意指这都是他眼前正跪在地下的好侄子郭勇的作为,他也无能为力。
郭勇闻声抬头,遥指道:“就是他抗令私开城门,放走了沙月人!”
薛蕤已被按跪在后。
庞显:“将薛蕤带上前,我要看看他是长了什么三头六臂!”
薛蕤又被人从地上揪起,越过郭勇,朝殿前推去,他见庞显,倒不卑不亢:“是我薛蕤开的城门,与他人无关!”
庞显看他,身长约七尺五寸左右,宽额直眉,隆鼻厚唇,双耳贴脑,长臂至膝,倒是能人异士之姿,唯有脸上一道疤显得横生枝节,眯着眼问道:“你为何抗令不遵?”
薛蕤:“抗可抗之令,遵可遵之人。”
庞显:“如何分辨?”
薛蕤:“洪水欲来,能堵则堵;洪水既来,能泄则泄。彼时,沙月人已搅得城中大乱,得了封云才满意离去,该早早放离,保全兵勇实力,紧闭城门以防回头。至于郭勇,已被统领下令捉拿,罪臣之令不可遵。”
庞显:“你先随沙月人而去,怎知道我要捉拿郭勇?”
薛蕤:“郭勇贪生怕死,临阵大忌。为兵尚能苟活,为将难逃责罚。”
庞显冷笑道:“所以,你当下就打算弃了你这义兄?”
郭勇在后大骂道:“薛蕤无义,巧舌如簧!我在城门下,才知他身旁女子是我那好堂叔所赠,他早被郭怀义收买,断我后路!”
庞显抬眼看了看郭怀义,原来他今日能及时赶来救驾,全赖薛蕤这“抗命不遵”之人在后怂恿,倒对薛蕤更欣赏几分,有了别的打算,试探郭怀义道:“哦?薛蕤既已是你郭怀义的手下,你说说看,今日之事,他该罚该赏?”
郭怀义额头沁出细汗来:“抗命不遵乃兵家大忌,若是我巾兵众,自然当罚,以儆效尤。但其实...薛蕤并任何无四巾军籍,先前他在淄县,也不过是被陈大掳去强充军师,而今也不过以郭勇义弟身份行走。他既无我巾身份,又何论谁的手下,也根本无需遵谁的军令,可以愚民论罪。”
郭勇听闻,在旁不可思议般叫嚣道:“愚民?!堂叔你瞎了眼,他身上还穿着紫巾军的衣服!”
郭怀义却坚持:“你竟蠢笨如斯!若穿一件衣服就是,那军籍有何用?先前那些沙月刺客还穿着红巾的衣服呢,难道他们就是红巾军?”
郭勇:“我蠢笨如斯?呵,呵呵!就算他不是紫巾军,他也不是愚民!早在淄县之前,他薛蕤便是那封护卫的手下,他是那贼子封云的左右,该以乱党敌寇论罪!”
郭怀义急忙跪下,朝庞显叩首:“这...属下也是刚刚知道!这背后一定有什么缘故,否则薛蕤也不会单马追去城门,亲自射杀那封云啊!红巾军也可作证!”
旁边的青州红巾头目也道:“的确如此,是薛蕤带人,登上城楼,先以流矢贯穿,后以火箭倾覆,封云难得生还。”
“哦?哈哈哈哈哈,封云年少成名,没想到竟落得这等下场!十年内,可再无惧雾原军,天下兵强,唯我星海!好啊!好啊!英雄何论出身,薛蕤你居功甚伟啊,什么愚民敌寇之罪,小儿见识!我等不可再画地为牢,任人宰割,当急流勇进,兵伐京都!我欲先废烟朝,再称帝王!届时,尔等再不是什么首领头目,也该是开国功勋!”庞显高兴得眉飞色舞。
殿中四巾头目却面面相觑,怎的前些日子才说要止战停戈,接受朝廷招安抚恤,怎的这么快就又要兴兵事了?
庞显收了收脸色,严肃道:“星海正是求贤若渴之际,若遇薛蕤这等才干之人,无论出身,当大力举荐,日后入主京都,难道满朝文武只有星海可做?除了沙月人,其他藩镇才干,皆可沿途征用!军令军法,可加以时日教化,天分才干,却是少有,尔等可明白?”
殿中四巾无有作声,只有郭勇拼死叫嚣道:“薛蕤小儿,三易其主,三主尽不得好死,统领怎可重用这样的人,他日必受反噬啊!”
公然唱反调,庞显脸色骤变,唯恐郭氏一族再受多余连累,郭怀义在旁猛一巴掌拍在郭勇后背:“你郭勇算什么主?刚已说他不是紫巾军,你休要糊涂,急着找死!”
郭勇愤然站起:“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来日你们会知道,今日到底是谁糊涂!”说罢,一头朝殿中大柱奋力撞去,只为自证薛蕤三主尽不得好死,当场头破血流,一命呜呼!
流言必将化为利剑,迟早替他向薛蕤索命。
殿中四巾无不震惊。
庞显愤怒无比,命人将郭勇拖去乱葬岗,除去往日功绩,贬为庶民。看在郭怀义新任首领的份上,为他作好,才放过郭氏一族血脉。
“薛蕤,我今日为你立身,你可愿做这第一人,追随于我?”庞显拿眼拷问薛蕤。
他是要薛蕤做外族入星海四巾的第一人,这身份并不好做,军中难免各处受打压,做得好,到底还是外人,做得不好,谁都能泼上一身脏水,早晚是个死...薛蕤犹豫着:“统领抬爱,如同再造,我薛蕤此生绝不辜负!但我有一言:我虽曾追随封护卫,但并非出自雾原,而是地道云隐人士,半路得封护卫青眼,才与他有了几日的主仆缘分。封护卫早与流苏姑娘同心结好,若非因沙月人来袭而下落不明,早已是统领的乘龙快婿,这是四巾军中人尽皆知,我薛蕤今日非是背弃旧主,而是替旧主敬奉统领!陈大郭勇,皆非我主,至于其他赵钱孙李之辈,也皆再做不得我薛蕤的主。”
薛蕤这是既要驳了郭勇死前的流言,又要给自己日后开路。郭怀义头一个听得明白,首先从后站出来:“薛蕤所言极是啊,忠臣不侍二主,恭喜统领再添一员猛将!星海旧日中都联防时,本就遗下不少云隐兵勇,其中多奇人巧匠,却受老星海王的百般轻视,他们早有不平之心。初时为肃清星海不得不将他们一同驱逐,但这些散勇流兵无处可归,便大多滞留在星海外围乡野林间,逐渐抱团做了山匪流寇。统领而今既有广纳贤才、西征京都之意,何不命薛蕤以身号召,征集云隐旧部,独领一巾,共佐西征大业!”
庞显甚是满意,思索片刻,笑道:“哈哈哈!好,薛蕤你可有一人扯巾的胆量?”
虽可免于日后夹缝求生,但却也更难上加难,薛蕤一时未接话。
殿外突然送上蓝巾急报:“河道堤坝突然溃漏多处,以至水患四起,邻近田庄受灾,工事毁半!”
蓝巾首领大惊:“怎会如此!堤坝牢固,何以突然溃漏?可查出谁人之祸?”
急报:“有庄户曾发现西域装扮的人遁入堤坝要卡,不知所为。”
蓝巾首领气急:“欺人太甚!又是沙月人,定是回不得青州,将气撒在了河道上!请统领准我等蓝巾回补工事,以尽快疏通西征粮草运输交通!”
庞显准了,并将黄巾也派去辅助蓝巾统计粮草灾害损失,殿中几乎只剩红、紫两巾头目。
“今日之事若传出去,我星海颜面何存?西征,迫在眉睫!红、紫两巾,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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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愿为我前驱?”庞显瞄向青州红巾头目,他心底里是知道红巾这群乡巴佬冲锋陷阵的好处。
郭怀义初领腰牌,却此时没了声音,也瞄向那青州红巾头目。
青州红巾头目刚获罪闭门思过,唯恐再有失,看着眼色不得不站出来,却不情不愿:“属下本该身先士卒、将功赎过,但西征浩荡,当就近先派随州红紫两军合力冲锋为宜。”
事涉紫巾,还未等随州红巾头目回话,郭怀义此时抢先站出:“随州偏狭,常留黄巾打理,而红紫两军薄弱,靠山野屏障自守足矣,西征却是以卵击石。”
眼见要落在邻近的郢州,郢州红巾头目匆匆站出:“我郢州红巾愿往,但借道随州等同自衰士气,红巾久无首领,难以统帅,当由郭首领统帅郢、随两州紫巾军冲锋,士气可大振!”
庞显点头,此言有理。
郭怀义可不想腰牌还没捂热,就上阵冲锋卖命去,急忙回道:“自我等起事以来,便是红紫两巾在前杀敌,蓝黄在后供应工事、军需。西征亦该如此,方显四巾同心!依我看,四州四巾该各遣精兵,重组一支西征军,以统领为首,再现往日神威!”
既然自己躲不过,也要拉上所有人一起才好。
庞显却不满意:“时至今日,竟还要我亲征?!”
薛蕤此时见缝插针:“薛蕤斗胆,愿领西征!云隐旧部见我身领要职,定会自主来投,方可为奇兵。”一人扯巾,即便扯成,也不过与老星海王在时一般,仍是夹缝求生,唯有抬高身份,或可成气候。命运既已推他至此,他何不登高望远,乘风而上!
庞显允他独领一巾新兵,却不敢允他这等要位,犹疑不决。
薛蕤看出,又禀道:“属下只领个虚职,代统领在前传令,实际仍由统领遥领,四巾也仍各归其主。”
只要有人在前顶位,不论虚实,都可省去郭怀义的责任,他自然先表态:“京都烟朝虽无德无能,但其前朝皇帝所设的联防官制却也曾见效于天下四藩,所谓联防督军,既独领一只中都军,亦对地方军有监察之权,奏章可直达皇帝,因此皇帝虽坐卧京都,却如同亲赴四藩。此官制本身无错,错在那前朝皇帝任人唯亲。统领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沿用联防督军一职,只需任人为贤即可。薛蕤贤能,正是不二人选。”
郭怀义伶牙俐齿,将庞显按皇帝论,庞显自然受用。想那前朝皇帝管制四藩,比自己管制四巾定是更复杂,这官制既能稳定天下数年,必然有可取之处,自己又何不先过过当皇帝的瘾?庞显问四州红巾头目:“尔等可有异议?”
四州红巾并无首领,又都看向青州红巾头目。
这人在城门处受了薛蕤好处,知他与郭勇不同,但又恐薛蕤与郭怀义有旧日交往,来日联防时会有偏颇,既然统领已有此意,该早为自己人盘算,带头道:“属下戴罪之身,愿将青州红巾托付督军,来日亦可方便吸纳合拢云隐散兵游勇,以表咱们星海不分彼此之诚意!”
庞显满意点头:“如此甚好!”转而对薛蕤笑道:“四州红巾久无首领,西征军中,薛蕤你要多费心照顾红巾。”
薛蕤回禀:“多谢红巾成全,来日云隐旧部归顺红巾,也算有了指望。”
郢、越、随三州红巾头目再糊涂,此时也明白了,也跟着青州红巾奉上腰牌。
自此,红巾等同旧日烟朝皇帝的中都军,翻身有望。
郭怀义此时只求守成自保,还不知为官之途,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67. 相公难当
醒来不知是何时辰,眼睛上似乎蒙着薄薄一层轻纱,还透着药草的味道,清香而安神。
身上也觉得爽滑许多,只是两肩胛至两手腕,大约是之前一直被吊着的缘故,旧病新伤一起发作,此时酥麻难忍,如玉轻轻一动便又疼痛如同钻骨,不免闷哼了一声。
“醒了?”背后耳畔传来一个声音,虽轻柔但却是男子。
“谁!”如玉凛然一抖,却更牵动得肩膀钻骨之疼。
肩膀与大腿两侧瞬间被人从后箍住,才发现自己是一直被男子抱在怀中,对方臂力腿力之浑厚,如同铁板,箍得她根本无力抗衡。
“是我!如玉,我来迟了。”仍是轻柔,但夹杂着后悔与歉意。
是他,他来了?自己是做梦,还是已经死了?昨日是盼着他来的,死前是盼着他来的...因为她已经使尽了力气,算尽了机关,自觉再撑不下去了...她盼他来,来让她能躺下,什么都不管,好好睡个觉。
大约是他的胡茬,随着他说话的下颚硬邦邦地磨搓着她的额畔,又疼又痒,不是死,也不是梦,真的是他,他的关心总是这样粗枝大叶。
“大哥?咳咳...我射中了段立文!他活不久了,哈哈!咳...”如玉惦记着头等大事,急不可耐地要告诉他,但嗓音还沙哑着,一笑更又喘起来。
“别说了,我恨不得杀了自己。”
他从脑后绕过,用鼻尖疼惜地蹭了蹭她的脸颊,似是有一颗滚烫的泪珠,滴在了薄薄的轻纱之上...嗯?是不是错觉?如玉歪着头,躲开他鼻尖的磨蹭,向上挑着眉头,若不是双臂被他箍住,她已经掀开眼睛上的薄纱,看看刚才那颗到底是什么!
“嗒”又一下,正滴在脸畔上。
“大哥你...段立文死了,你哭什么...”如玉眉头挑得高高的,她不理解,封云哭什么,封云还会哭呢?!天爷喂,封云什么时候哭过?!该死的,真该睁开眼看看他哭是什么样子!
“再晚一步,再晚一步你就没了!”封云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她仰着头,终于听明白,豁得脸红起来,觉得有些尴尬,磨蹭着要坐起来。
封云从后缓缓支撑着,将她推坐起来,却也跟着靠上,还是从后抱着她。
“我...我只是,肩膀不能动...坐起就...不用...抱了吧...”如玉终于坑坑巴巴地说了出来。
“哦...”
封云反应过来,之前怕她熟睡时翻转跌碰,加重两肩的伤痛,所以这一夜他都在身后箍着她,现在她醒了,再抱着难免会让她别扭,便听话得抽身离开,只坐在她一侧,观察着她的行动。
如玉试着抬了抬手,疼...
封云急忙问:“要什么?我在。”
如玉试探着:“纱巾...我想,看看你。”她想摘了眼睛上的薄纱。
封云想了想:“现在是白日,只怕你还畏光。”
如玉:“大哥,我哪有那么娇气,睡了一觉好多了,你听,嗓子都已经能说出话了。”她明明说得勉强,但心急却是真。
封云小声道:“那...我替你解开,你不要生气,也不要心急。”
如玉有些慌:“我...我瞎了?”
封云急忙:“没有,没有。呃...总之,唉,你若要打我骂我,要等你肩膀和嗓子都好些。”说着,将如玉眼睛上的轻纱缓缓摘下。
如玉被他说的心中紧张,以为自己眼睛出了什么问题,眨来眨去不敢睁开,只好深呼吸。
封云似乎也很紧张,坐在她身旁跟着她一起深呼吸似的。
终于,试探着睁开一只眼睛,这似乎是一处客栈,桌椅摆设俱清清楚楚,总算放下一半的心来,想来定是另一只眼出问题了...
如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先侧头去看坐在一旁的封云,他好似瘦了许多,但还是很结实,只是眼神飘飘忽忽,睫毛湿答答的,他真是为自己哭了呢,天爷喂,定是自己现在惨极了...罢了罢了,至少还活着嘛!
和封云一起深呼吸了一下,如玉乍然睁开另一只眼,诶?诶?上下左右巡视了一圈,很正常嘛!
封云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挠了挠自己的肩膀,又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坐着抱了她一夜,也觉得浑身发酸了。
如玉顺着他的动作从上到下的看着,才发现大约是自己被他抱了一整夜,尴尬地低下了头。
“啊?啊!!我,我,这什么!”如玉惊慌失措,被火烧屁股一般腾然在床上站起来,拽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来回转了几圈:“你...我衣服呢?谁换的?”
封云低着头,挠来挠去,浑身像长了虱子一样。
如玉:“你?!啊!!!!色狼!!!!”伴着话音,哐一脚将封云踹下了床去。
封云跌在桌脚左侧,扶着腰站起来,朝站在床上的如玉舔着笑脸:“如玉,你骂我,居然骂好了嗓子诶!那,你千万别动胳膊啊,我替你打,我替你打我自己啊!你别上火,你千万别上火...”
封云假模假式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学着如玉的样子:“你怎么能随便脱我的衣服?”说罢,换到桌子右侧,捂着自己的脸,受了委屈似的:“唉哟!你那身衣服又脏又臭,还连着肩膀的血肉,我再不处理,就烂在肉里了。”
说罢,跳回左侧,又打了自己一巴掌:“那你都看见了?!你不要脸!!”而后,又跳到桌子右侧,捂着脸又委屈道:“唉哟好疼!没看,没看,我全程闭着眼呢!”
如玉站在床上,看他左右横跳演着戏,倒是好笑,他这样子,还头一次见呢!
“哈哈哈哈”如玉憋不住笑。
封云以为奏效,又怕她碰着肩膀,舔着脸又靠近床前。
如玉却反应过来什么,哐一脚又将他踢开:“不对啊!你闭着眼?!!那...那...那你不是!!”低头将自己从上到下细细看了一遍:“啊!!!色狼!!!”这下,她真是气极了,红着脸,要跳下床来找他算账。
封云哪能看她此时乱动肩膀,再不纵着她,一脚踏上床去,扯起被铺,将她团团包住,上下一摆,将她撂倒在软铺之上,隔着被铺,将她压在床板上,小声哄道:“总要擦洗一下你身上的烟尘泥血,才能穿新衣服吧...女人的衣服太啰嗦,我发誓,我发誓只在给你穿衣服的时候看了,看了那么一眼。”
如玉被捆压在被子里,咬着牙:“你,擦!洗!”
封云咯噔一下:“哦...哦...你说...你说这个啊...隔着,隔着毛巾的...”说罢,觉得自己太没出息,按着如玉,清了清嗓子:“李如玉,我,我是你相公!我为了救你!你别不领情啊...”
如玉瘪着嘴,气鼓鼓地涨着一张大红脸,躺在被子里瞪着他,她干嘛盼他来,盼他来欺负自己么?可恶啊!以后在他面前,岂不是成了透明人!还有什么脸面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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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怎么不说话?”封云眼睫毛还是湿答答的,两轮黑眼圈都要掉下来了。
他甚至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不是气疯了吧?我真没办法,就我一个人,既不能让别人知道,更不能让别人碰...看你。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我也生我的气!我听月红说那些话,被她吓得紧,一路累死几匹马...我到处找你不见...我将蛛蜂全揪了出来,我才知你竟傻到不肯用他们!我气极了,恨不得掀翻了这青州!迟早有一天,我要他们付出代价!”
他说着话,眼眶里又闪着亮晶晶的光,男子的眼泪,原来是这样含蓄弥漫的...人哭起来该是可怜的吧,可他的眼睛还是那么凶,眼底还透着猩红,一点都不可怜...愤怒,对,他眼里是愤怒的,像雾原山林中那些隐忍到极致的野狼,怀着满腹怨恨,要与敌人决一死战。
跟着他多年,她了解他的野心与脾性,今时,他只身出现在这里本就危险,不可再让他为自己而冲动误事,来日方长,一切该秋后算账。
如玉定了定神,轻轻叹了口气:“封云,要我原谅你也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三件事。”
她突然叫他的名字,果然比叫他“大哥”好听多了,封云舔了舔嘴唇,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你说,别说三件,你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如玉皱了皱眉:“第一件,蛛人此番也算帮了你我,你以后不可再向蛛蜂寻仇。我先前只在玉玺之事上调用过他们,而不用在我们自己人事上,是有意不让你...让雾原亏欠丞相什么,只有往日没亏欠,来日才没牵制。”
封云:“嗨,你说晚了,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了!张守正不是已经送出去了?说什么亏欠,也是丞相亏欠咱们的...”
如玉眉头皱得更深:“封云,你不要打岔。”
封云闭了嘴。
如玉继续:“我此番总算知道了丞相的厉害,你我当早做防备,不可轻敌...第二件,不可为我在星海闹事,尤其此处青州。”
轮到封云皱了眉:“你换了女装,没人认得,而我就扮作沙月人,至少杀了那姓郭的再走!”
如玉怒眼瞪着他。
封云笑了笑:“呵呵,你说,你说。”
如玉:“害我的人不止郭怀义,此仇要报,但不是现在,你答应了我,就不要背着我反悔。”
封云收了笑,认真的点了点头。
如玉才说第三件:“第三件,你快去帮我救一个人,张守正之女,张宝莲。此女要紧,绝不可落在外人手中,大哥,你一定要将她带回雾原,最好留在身边。”
她又叫回大哥,真叫他难过,封云笑得苦涩:“你不是,还惦记着给我纳妾吧...”
如玉认真道:“此女在侧,可定江山!”
封云盯着如玉,不解道:“我封云若要定江山,何用女子?今次让你代我来青州,已是我一辈子的过错,我此生只悔这一件!这件事,我不会答应你。”
如玉拼命摇头:“大哥,你听我说...”
封云却不想听:“你不必说了!我封云只有你一个夫人,顾不了第二个女子!”
如玉无奈,用额头顶了一下封云的下巴:“为了我,行不行?我喜欢她,我要带上她!”
封云下巴被撞了一下,不禁听得晕头转向:“你喜欢她?!!!”
如玉皱着眉:“我要跟她义结金兰!”
封云摸了摸下巴:“哦...”
68. 此消彼长
“她昨夜喝了你的药,怎么一睡不醒?”薛蕤揪着眼前一个老郎中的衣领。
“兵爷饶命...这姑娘...她,她没病啊!昨日小人开的是安神定心的方子,吃不死人的...”老郎中吓得差点要跪下。
“那为何!”薛蕤不肯相信。
老郎中看了看躺在榻上的人:“许是,许是这姑娘她自己不愿意醒来...”
“放屁!”薛蕤动了怒,将老郎中推倒在地,吩咐眼前几个丫鬟婆子:“哪里找的昏郎中,还不再去请!给我将青州城最好的郎中全都请来!她若醒不来,我拿你们是问!”
“是,督军。”丫鬟婆子们急忙搀了那老郎中,退出了门外。
那老郎中被婆子们扶着,还不忘为自己分辩:“我还没有老到昏了头,你们再请谁来也是这样啊...唉...那姑娘脉象稳健,气息平顺,绝不是有病之人呐!”
婆子们倒是听了进去:
“可这都一日一夜了,她就这么不吃不喝地躺着,到底怎么回事啊?”
“莫非是昨日跳城墙受了惊吓?常听人说,世上有离魂之症,她这样子,像不像?”
那老郎中摇着头:“她又不是被别人推下去,哪来的惊吓...这姑娘只怕是自己真不想活了。”
婆子们:“她这是要活活饿死自己?哎哟,那可是要害苦了咱们呐,早前东家还只是个干侄子,谁知一夜高升,成了四巾督军,这一日夜里,不知有多少礼物往咱这小院里送来,现在咱们也不敢走了啊...哎哟,这可怎么办!”
老郎中:“难怪,难怪。这姑娘该是也同你们一样,自知天翻地覆,走不出去了...身边人看得紧,她要寻死不易,可不就只能躺着饿死自己?她这是心存死志,任什么郎中来了也无用啊。”
婆子们都担心连累自己:“这...可如何办才好?给拿个主意?”塞了锭银子给这老郎中。
老郎中却推开银锭:“诶,万万不敢拿,事关人命,除非她自己想活。解铃还需系铃人,你们要劝劝你们东家,想想这姑娘还有没有什么挂念,人有了挂念啊,就有了活着的念头。”
说罢,老郎中佝偻着身子,缓缓走了出去。
婆子们合计了一番,先按吩咐请来了一众郎中,结果确实各个都摇头无方,薛蕤由怒气冲天到恳求药方,态度大转时,婆子们才将老郎中的话婉转地说了出来。
薛蕤听后,低头后悔,自己竟白白浪费了几个时辰,冷静下来,倒也懂得要护好自己此时的声名,便差使婆子们替自己拿着银锭去找那老郎中道了歉,与底下的婆子们也安抚了一番。
屋内重归平静,薛蕤才对宝莲心酸苦楚道:“你竟真的要和他共死,你为何?就不能看看我...我如今已是西征督军,为你,以后我还可以坐得更高,迟早一日,我也能超过那封云。我薛蕤与他不同,我绝不负你,此生只立志娶你一个,你醒来吃些东西可好?”
宝莲无动于衷。
薛蕤摸了摸头,努力平心静气道:“他已经死了。你也该知道,就算不被我杀死,他也会被那些沙月人虐待而死,他杀了段立文,落在沙月人手里,他不会有好下场。我命人射穿了那马车,他定死得很快,又放了流火,让他尸身也不至于落到沙月人手里,难道这些不是你想要?你之所以要杀他,不就是因为你舍不得看他受折磨?这些我早就明白...”
宝莲眼角淌下一滴泪来。
只要她有反应,薛蕤不在乎她是为谁,趁机说道:“宝莲,你不该死,你该活着,你的路才刚开始...就像井里那棵紫薇,无光照耀,无人欣赏,它尚能挣扎求生,开出花来,你还有我,你怎么能死?你怎么舍得死?你该看看我怎么为你挣得光耀,我绝不让你后悔。”
宝莲鼻腔中轻轻叹出一息,本是不着痕迹,但还是被薛蕤在近旁捕捉到。
“就算不为我,也为你祖母。难道你不想知道你祖母的下落?我,我如今是西征督军,消息会来得很快...你不是说你祖母被人向西带走了?只要你愿意起来吃东西,我答应带你向西去找!”薛蕤最后一搏。
宝莲心中早已明白,祖母只怕早已不在人世,所谓向西去找,也不过是封云给她的一个念想罢了,想到封云待她的好,想到他死前的凄惨,想到祖母不知魂归何处,又滴下一颗泪来。
“快拿汤食来!”薛蕤急忙吩咐屋外的丫鬟。
等到汤食送到嘴边,宝莲却还是紧咬牙关,又回到死寂一般的样子。
薛蕤愤然将汤碗砸碎,丫鬟想要上前收拾,却被他骂了出去:“滚出去!”
屋门被砰然关上,薛蕤按住宝莲的肩膀:“你要和他共死,我偏不让!那老郎中说,要你心生挂念,你才有的活...既然提你祖母也不行,那我便要造出一个挂念来!你即便要死,也要做我薛蕤的人!”
他开始任意撕扯着宝莲的衣服,一双手在宝莲身上胡乱索取,他要逼她,逼她起来骂也好,打也好...可她却毫无反应。
他的脸已埋在了她的耳下,喘息着翻身,压上了她的身躯,他开始气急,在她耳旁恨道:“他在那村屋的床上抱着你时,你也这样木头一块么?”
那山脚的村屋,竟已是她与封云之间最美好的时候。封云那时受了重伤,却还是要连夜翻山而来,只为要带她走,那样急切...宝莲眼中淌下泪来,她不该怀疑的,封云那样的天之骄子,受多一些女人的喜欢,本也难免,只要对自己是真的,又何需强求唯一呢?何必最后还要对封云说那样的狠话。
泪水决堤,薛蕤愣了愣,愤然起身,离开床前,狠狠刮了自己几个耳光,而后又疯一样,自笑了起来:“呵呵,我太蠢...宝莲,你的心,太狠了。”
薛蕤推门而出,喊来婆子们:“看好了她,日夜不休地给我看好她!”
......
城门茶摊处,封云与如玉已坐了大半日,只为观察城防军的守备松紧时机。
眼见就要天黑,小二笑呵呵甩着巾子上前擦拭桌面:“二位,还喝呢?快入冬了,天黑得早,就要收摊了,要不,明日再来?”
封云将银子拍在桌前:“急什么!小二,沙月人不是昨日已都走了么,怎城门还这样严阵以待?”
小二:“哟,二位客官还不知道呢?昨日那些沙月人走了也没消停,又去捅了青州河道的马蜂窝,庞统领大怒,誓要西征京都呢!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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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各处刚张贴了告示,说是要重组四巾精锐,广纳天下贤能,先前赶出去的云隐逃兵也可重新入伍,饷银与红巾军无二,听说这都是因为新上任的联防督军是云隐人呢!战事又要起,这城防自然就越来越紧张了。”
封云以为听错:“联防督军?呵!又用回烟朝官制了?先前不就是因为朝廷不公,才造的反么,怎的又自己变回去了,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小二看向城门一眼,回头劝道:“小声些!这哪是议论大事的地方,小的刚才已经说多了,客官快带娘子回家去吧!若被征了兵,不知何日才能与你娘子再团聚,昨日那城墙之上就跳下来一对,哎哟那小娘子可怜的...”
封云不甚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仍笑着:“倒是逼了他庞显一把。”
小二听他直呼统领名讳,刚欲侧目打量他,就被如玉扯到眼前:“一对?跳下来一对?”
一个女子,哪来这样大的手劲?小二有些惊慌:“小的倒也没亲眼瞧着,昨日城门口乱糟糟的,咱们这种人哪敢往前靠?也是今晨的茶客们聊着,小的这才听说了一嘴。”
封云急忙掰开如玉的手,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肩膀,对小二回头使了个眼色,要他退到一边去。那小二却不愿伺候了,拿了银子就没好气地驱扫着:“快回家去吧,这就收摊了!”
若不是刚答应了如玉,不在青州闹事,封云可不会轻易饶了这小二。眼下他心疼着如玉的肩膀,便忍下了这口气,先轻轻将她抱上马背,而后一跃而上,在她背后替她握紧缰绳,一马两人,踢踏缓行。在雾原,他总期盼有一日能与她如此相拥着同乘一马,可到处都是相熟的人,倒叫这想法难以实现。眼下在青州,无人识得他二人,倒叫他实现了这美梦。想起那小二让他快带娘子回家去,也算说到心坎,没那么可恨了。可如玉在他怀里,却突然有了心事一般,封云朝前挤了挤,贴在她耳畔悄声道:“你问刚才那事倒不如问我,我或许知道那小二说的是哪一对。昨日蛛人在那药铺外面发现了你留下的记号,我得了消息便顺藤摸瓜,寻去了庞显的所在,恰巧碰到那些沙月人夹着一辆马车从内冲出来,当时我尚不知道你就在那马车里,若不是而后紧跟着追出一匹快马,那马上坐着一个紫巾兵,身前马背上还驼着一个昏过去的女子,这两人衣着蒙尘,尤其那女子,一看便是受过烟熏火烤,我这才怀疑到那辆马车...”
如玉:“那紫巾兵脸上可是有一道疤痕!”
封云想了想:“嗯,左脸上。怎的,你识得他?这人倒是有几分胆色,当时城门下几拨人已经杀成了一团,我趁乱将你换出来时,正瞧见他也趁乱往城门处钻呢,他竟私开了城门!我若稍迟他一步,便真救你不得。”
如玉几乎是确认了,回头对封云严肃道:“他就是庞显新任的西征联防督军,明日你要想办法应征入伍!”
“你说什么,吁!”封云勒停了马儿。
如玉面色沉重,喃喃道:“她竟真要为我求死...”
封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如玉回神,点头道:“那小二既说他新上任,便是都还活着。大哥,尽快救宝莲出来,她就在那督军的手里。”
69. 新官上任
在宝莲身上吃下的气,总要撒到别处。这一晚,薛蕤干脆扎在营中不眠不休,检视白日里下达的征兵之事。
四巾一众小头目们各怀心思,竟不约而同,尽选些手下的老弱残兵塞进西征军充数。
薛蕤原也曾在旧日的星海军中为兵,一眼便知兵力不济,遂连夜下令,将四巾一众小头目们悉数叫到青州大营中。
“昨夜今日,咱们一份不少的都送了孝敬到他那宅子,他也该放咱们一马。”
“就是,不过虚职,哪来的派头,统领也不曾夜里传唤咱们!”
“嘘...小声说话,联防督军这位子是虚是实,还不是看什么人坐?他若有传言那般能耐,虚位坐实,也不无可能。”
“对对!昨日殿上,郭勇死前不是说过么?这位薛督军,三易其主,三主皆不得好死,或许真是个狠角色。”
“不狠何以杀得了雾原封云?我看咱们还是提防些...”
“嗨,那不过是侥幸,他昨日还不是借着沙月人的手?到底是云隐来的,势单力薄,咱们何不抱团,给他个下马威,试他一试?”
四巾一众小头目们,尚摸不清薛蕤的底细,如此商量着,先要探探他的底,看他到底是不是一只纸老虎。
众头目立于帐外,交头接耳。
薛蕤换上了红巾衣服,笑呵呵走到人前:“受统领恩赐,领西征之命,薛蕤不敢延怠,只能日夜不休。多有劳动诸位,还请各位海涵,他日共取京都,皆是你们的功劳!”
“薛督军,话说得漂亮有什么用啊!咱们就是些小芝麻,哪个心底没数,功劳从上落下来,还能剩咱们的?手下精锐都已悉数划拨给了西征军,首领们也都点验过没问题的,怎的还要咱们大伙急慌慌地夜里赶来?兄弟们明日都有要务在身,夜里可经不起折腾啊!”
“就是,有屁快放!西征京都,那是你们西征军的事,咱们这些芝麻绿豆的,只管把手下的兵划拨出来,一个不少,没毛病吧?”
“督军和首领们急着建功,咱们可是刚打完星海,连口气还没喘,如今只想睡个好觉啊!”
总有刺头藏在人群中,一传二,二传三,根本不等薛蕤多说,便引着众人都跟着抗议起来。
他才说一句,底下便有一万句等着。从宝莲到军中,所有人都与他对着干似的。他不是不气,只是比起生气,他更想征服。庞显做得的,封云做得的,他薛蕤也没什么做不得!
薛蕤默默等众人撒完气,才继续笑着说:“各位稍安勿躁,今夜叫你们来也不为别的,正是为了各位的军功!西征京都,非往日你们推翻老星海王时可比,此次大功若成,乃是名垂千史的开国之功,而各位便是来日的满朝文武,封侯拜相也未为不可!薛蕤领督军之位,虽是虚职,无权干涉四巾首领对你们的指派,但我却要牢记诸位的贡献,来日也好清清楚楚报禀于统领,这毕竟关系来日之百官,每想至此,薛蕤我便自觉任重道远,一刻不敢耽搁!今夜就请诸位前来,一一清点核对各位交上来的西征兵册名录,待西征军开拔之后,战功将自下而上回报,一笔笔皆有记录。”
众人尚没反应过来。
薛蕤命人将数箱金银礼物搬上来,笑道:“各位对西征军的这些支持,薛蕤也已一笔笔记下,来日无论你们是否受各自首领点选指派,这些都算你们为西征做出的贡献,来日开国分封,皆有你们的功绩可依!”
小头目们躁动起来:
“封侯拜相,文武百官?如此说来,这西征军的名额岂非是块香饽饽了?”
“记功若真能自下而上,寻根溯源,岂不也有咱们这些小兵小将的份了?唉,往日都是咱们给上头卖命,死了能得些恤金就算不错了,哪敢想什么军功?只怕他也只是嘴上说说...”
“我看他倒不是嘴上说说,那些金银财宝全吐出来,就是证明啊。”
“的确。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他一个外人,不偏不倚倒是可信些。想想那些坐在上位的头目们,哪个不是沾亲带故?这位置非得他做,咱们才真有露头的机会啊!”
“这么说来,咱们不该糊弄他,倒该指望着他?”
“呵,只要咱们抱团,都不指望他,他就得倒过来求咱们,你们莫要被鬼迷心窍!”
“唉,你我不争不抢,但怕别人争先恐后啊,若有一日,甚至手下们的军功也超了咱们,咱们可就要低头做人呐。”
“这...呸,他这分明是摆布人心!咱们怎可轻易动摇,被他拿捏在手中?”
“是啊,塞些老弱残兵给他,还怕手下抢了咱们的功劳?”
“你傻呀,督军这样一说,总有人抢破头西征去,他们必要换成精兵强将了,你倒就真是再无出头之日!”
......
薛蕤吃透了人心,他要的便是这些人的彼此防备和猜疑,他早知所谓“四巾同心”不过是一句漂亮话罢了。
议论声此起彼伏,却无一人再嚷着要离开,甚至原本哈欠连天的人也清醒起来了。
薛蕤命人掀开东西南北四处营帐,内各设案几一处,外有把守数人,烛火通明。
“诸位,东西南北各有一帐,自此时至明夜皆有专人在内核记,但需你们一一列队入内。若不在乎的,也可自请离开吧,也算我薛蕤公告你们在先,第一次做到不偏不移了!”薛蕤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西征京都,岂是小事?薛蕤要的是大浪淘沙之后的一支威武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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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一支自下而上皆不平不忿之师,一支来日能架空四巾首领为他所用的野心之师。他太懂得,一个翻身的机会,对于被命运压在底层的人,将是多么大的诱惑!
......
清晨醒来。
封云揉捏着自己在地板上睡硬了的腰,不太服气道:“在雾原军中,就算睡在野地上也没这么难以入眠,怎的在这星海的客栈里,竟睡不成一觉!”
如玉正襟坐在床上,心知肚明地瞥了他一眼:“谁让你不再定一间客房...既然已睡不着了,就快出去办事吧。”
“唉!”封云伸了个懒腰:“好狠的一颗心!”脸也来不及梳洗,便被如玉赶着,出了街。
刚一出街,便被一名紫巾兵拉走:“可愿入伍西征?除了军中例常的饷银,咱们头目还有不少私赏!”
封云刚醒,被这热情说懵,想起昨日那小二的话:“呵呵,还需与我家夫人商议。”
刚欲转身,又凑上来几名红巾兵将他拉走:“看你身姿魁梧,不如加入红巾,虽然私赏不多,但咱们可是督军亲领啊,一切好说!”
听到督军亲领,封云动了心。
红巾兵已摊开了兵册名录:“只要录下你的名册,便可领饷银了!”
封云想了想:“越州,云隐人,隋云生。”
青州城内的云隐人早已少见,红巾兵互望了一眼:“没想到,今日倒捡到块宝了。”更挡住了围上来的紫巾,催促着封云在自己的册子上按下了手印。
很快,封云便被人带去了青州大营。
“你等在这里。”红巾兵将新兵名册交给帐外队列中一人,那人似乎是个小头目,拍了拍红巾兵的肩膀,随他一起走到封云身边。
“你是云隐的?”那头目兴高采烈。
“是,因带我夫人前来青州治病,遇到城门出事,一时未能出城,才滞留在此。”封云如此掩饰,是与如玉早有商量。
那头目:“如此说来,你夫妇二人都是云隐人?何以留在了越州?”
封云恭敬回道:“我夫人并非云隐人,她本是青州淄县县令之母张老夫人身边的丫鬟,我因受夫人的庇护,在四巾清洗时得以留在越州。”
那头目瞬间来了精神:“你说你夫人原是淄县张家的丫鬟!那她可认识张家姑娘?”
封云:“自是认得,此番入城,才知张府遭遇,我夫人思虑担忧,病上加病,已卧躺在床,银两用光,正愁我以云隐身份滞留在青州,恐难以生存,只好入伍赚些饷银,治好我夫人的病。”
那头目兴奋地摇晃着那带他来的红巾兵:“真捡了块大宝贝呀,这还用得着排什么队?这就去那宅子,带上他,不信咱们还挤不进这西征军!”
70. 厢房驯夫
青州大街从未如此人声鼎沸,各巾皆兵来将往,忙成一团。凡遇壮年男子,更左右上前,抓紧盘问征招入伍,至午后时分,饷银数目竟至明码标价、五花八门,大有争抢兵源之势。
如玉询问客栈掌柜:“青州街上为何突然这般热闹?”
掌柜笑道:“岂止青州啊,外州快马昨夜就连番出了城,城门口热闹了一夜呢!按说,谁愿意打仗?可眼见要打仗了,共济金什么的又要翻个几倍,倒不如干脆入伍,赚些饷银还能贴补家用,唉,不过是把自己的性命卖个好价钱!”
说话间,门外闯进几个红巾兵勇,朝掌柜的问道:“可有隋云生的家眷在此?”
如玉正等着,替那掌柜的迎上:“奴家便是,不知我相公何在?”
那几个兵勇瞬即换了笑脸:“隋护卫已跟着薛督军前去青州大营点兵布事去了,督军特命我等前来接应隋夫人。”
隋夫人?如玉心道:封云投军,果然是得心应手,颇受重视了。
兵勇将如玉带往薛宅,交给一众婆子们。
婆子们盼来了活路,一拥而上:“哎哟,隋夫人,我们可都指望着你快来!”
如玉双肩不妥,受不住婆子们凑前挤撞,急退在一角,隔着面纱轻声道:“奴家身有顽症,恐传染他人,生人切不可近前搀扶于我,得罪了。”
婆子们皱着眉,怎的又来个病秧子?
如玉跟在婆子们身后,边往里走边打量,这宅子虽方正规整,却是个小门小户,与邻近的郭怀义府邸,简直天壤之别,难得薛蕤一夜高升还能这般沉得住气。
走到一处卧房前,婆子回身:“待会儿见到了姑娘,你可千万别激动,小心咱们还得救你隋夫人。”
婆子:“你随咱们进门来,便知道。”
跨过门槛,才见床榻之上,锦被之下,正躺着一个脸色蜡黄的姑娘。如玉隔着面纱,一时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宝莲那般娇俏的一个姑娘,何以变成被人抽干了神髓一般。
婆子们凑上前,不远不近地瞧着。
如玉反应过来,这班婆子故意不说,许是要等她自认,旋即奔到床前,从锦被之下拉出宝莲的手心,一边磨搓,一般伤心哭道:“小姐,你为何变成这样?是谁害了你?你可是也生了病?冬秀那丫头为何不在你身边照应?唉,你这样子叫我怎么放心得下,就是老夫人泉下有知,也要死不瞑目啊...”
宝莲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婆子们互照一眼,开心道:“动了,动了...多亏隋夫人呐,快快,端水来!”
却还是喂不下。
如玉在旁,亲眼见到宝莲这般决绝,不免动容,她何需这般为自己想不开,趁婆子们忙着喂水擦嘴时不注意,悄悄在宝莲手心划了一个“封”字。
婆子们:“哎哟,姑娘喂,你怎能这么倔,两日多了,再不吃不喝,可是要咱们这些老家伙的命了。你不顾咱们这些,你也顾一顾这隋夫人,她顶着病身子,特来照顾你,你权当她替你祖母回来了,好歹喝上一口吧!”
如玉边划着宝莲的手心,边在床尾小声劝道:“小姐,你要活着才能见到想见的人呐。”
宝莲手心一抖,微微睁开眼来,却只模模糊糊瞥到床边一名蒙着面纱的年轻女子:“隋...夫人?”
“哎唷,哎唷,隋夫人,你快多说些,姑娘总算活过来了!快去传话给东家!”婆子们手忙脚乱起来。
如玉却趁乱起身,走了出去。
宝莲竟挣扎着要起,但因没有力气,跌在婆子们怀里,轻轻朝门口呼叫:“她...她...”
婆子刚欲替她喊如玉,却被另一个婆子使了眼色制止住,这婆子扶起宝莲,端过一碗米水,劝道:“姑娘只要喝了这碗米水,咱们这就替你叫她回来!”
宝莲竟真的咕咚咕咚喝下。
“叫...叫她...”宝莲喝完,又望着门口。
如玉此时守在门外,回道:“小姐,奴家染了病,你醒来虚弱,不宜再近前过了病气给你,就守在门外回你的话。”
“他...他...”宝莲想问手心那个封字。
婆子们却以为她在问门外的隋夫人,热心回道:“她病得沉呢,若不是蒙着面纱,刚才也不敢叫她近前来试。姑娘你都记起来了吧?隋夫人她原是你祖母的丫鬟呀!”
宝莲却想不起有这样一个人,心中存着疑虑,为了手心那个封字,挣扎着想要活下来问个清楚。
入夜,薛蕤才带封云赶回,人还未进宅中,笑声已先入门:“哈哈哈,今日真是百般畅快,你我二人当好好喝上一晚!”
封云识马善骑,人又生得健壮高大,这日出入营帐点兵布事,多带其在身边行走,于人前也陡增自己不少气度,薛蕤越发欣赏他。
封云却焦急:“属下何德何能与督军共饮?我那夫人一日未见我,心中必然惶惶,还请督军准我先照顾她去,来日西征拔营,我只怕再见她不得。”
薛蕤哈哈笑道:“你倒是爱妻如命,也罢,我也去见我的!代我谢过你家夫人,等她们都好些,我亲自下厨,咱们一起好好吃顿家乡饭!”
婆子引着封云往后院一间厢房绕去:“隋护卫,今日多亏你家夫人前来,姑娘才得以活过来,也救了咱们这些下人的性命。得了东家的准信,咱们就将这间厢房清扫了出来,一应吃食衣被,尽管吩咐我们这些老婆子,你与东家在外行走也只管放心,老婆子们定会照顾好你家夫人。”
看来如玉今日在此也应对得极好,封云才放下心来。送走了婆子,推开门,正瞧见如玉在内,守着一桌饭菜等着自己。
“你今日可好?”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问对方。
“我很好。”两人又几乎同时开口回话。
互相笑了一笑。
“隋夫人,可是等着我回来才吃得下这饭菜?”封云在她身旁坐下。
如玉:“哎呀,隋护卫在外奔走辛苦,我怎好一人独吃?自然是要等的。”
封云看着一桌饭菜,想起白日在青州大营所见,不免感慨道:“雾原久无农收,各个食不裹腹,这青州沿海,餐食却是多滋多味...”
如玉明白他意指粮草,宽慰道:“纵使青州物产充盈,西征战线拉长,也未必供应得上。”
封云摇摇头:“我倒不是担心他西征京都,而是担心星海来日也有了龙虎之师!眼下庞军由四巾分宰,互掐互斗彼此制衡,我尚无需担忧;但今日我随他在大营行走,看他清点兵册,不过一日一夜,竟能凑齐星海四州足足三万精兵,虽眼下还是五颜六色、一盘散沙,但只要他勤于操练、奖罚分明,便足以为患!来日若再被他引入云隐散兵,只怕京都疲弱难抵,天下易帜,我雾原也受其害!”
如玉惊愕道:“他竟有这等能耐?当日他的志向,也不过是做彦卿的跟班罢了。”
封云:“彦卿?”
如玉这才将薛蕤此人过往尽数告知封云。
“彦卿糊涂!你也糊涂!拓跋英也糊涂!个个糊涂!”错失良机,封云不免愤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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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玉:“是是是,我们都糊涂嘛!照我看,大哥你何至于将他放在心上,倒抬举了他。我看他为人奸猾,迟早失道寡助,难得长久,与大哥你根本不堪匹敌!”
封云沉默不语,咂摸着这话怎的突然好听起来?
如玉夹了一筷子饭菜到他碗里:“夜里冷得很,再不吃就真要凉了。”
封云:“你可是有事求我?”
如玉:“我求你?我干嘛求你...”
封云:“我在你心中,何时这样好过?”
如玉瞥了一眼,昧着良心:“好,大哥就是天上的太阳,他薛蕤不过是一抹罡风!”
封云环顾这厢房,猜测着:“这间房子这么小,外面又尽是他的人,今夜可不能让我再睡这泥土地上吧?我可两晚都没睡好,今晚能不能...”
如玉头也不抬:“能,当然能。这么大一铺炕席,婆子们又烧得热乎,大哥好好睡一觉,明日还要去青州答应点卯不是?”
这待遇有些不对劲,封云边吃边看如玉的脸色,她怎的突然通情达理起来了?
封云:“我是不是真的能上炕睡觉?”
如玉指着炕席上的被铺:“这不都铺好现成的了?大哥可是不满意?”
封云点着头:“满意!”
如玉趁他开心,说道:“大哥可还记得先前答应我的三件事?”
封云嚼着饭菜,鼓着腮帮:“答应你的,必然不能忘记!一,你不许我报复丞相手下蛛蜂;二,你不许我在青州闹事...”说到这里,封云明白些,将碗筷放下,握起拳头,不甘心地叹气摇头。
“大哥,我知你勇武,以一挡百也不愁,可这里有千军万马...你万万不可在此时动手,除非...除非你对自己没把握,怕来日战场相见,战败于他们。”如玉太了解他,知道他已然对薛蕤动了杀心,但凡封云决定的事,难以撼动,她是在用自己来搏。
封云捶桌:“你...你可是为了救出那张姑娘才这样阻拦于我?你自小随军,与别的女子不同,怎可也和她们一般见识,因小失大?我只有将他扼杀于微时,才能免来日我雾原千军万马之苦啊,你明知我做得到,又何必这样激将我!”
这是头一次,二人当面锣对面鼓的因见解不同而争吵。
如玉脾气也上来:“大哥你喊什么,不如出去院子里喊,把人都喊来,绑了咱们两个!大哥今夜可是要反悔于我?”
封云原本吹胡子瞪眼,见她此刻不弱反强,站起身来与自己对峙,他倒只好憋下脾气服软。
想到她此行青州,本就是代自己受累,险些丢了性命,那夜生怕失去她的心情,这辈子不想再有第二回。杀了薛蕤,以后还有张蕤李蕤,但如玉却只有一个!罢了,罢了,谁叫人家早看透了自己,来了个约法三章,自己若反悔,以后还如何让她信赖,此番还是忍下去,听她的便是。
封云收起声量,舔着脸笑呵呵站起来,将她扶坐好:“不敢。隋夫人教训得是,相公我定老老实实,夫人要我做什么,相公我就做什么。快快坐下,叫人在窗外看见你这驯夫的架势,哪还像个病秧子?”
“今晚你睡这头,我睡那头,不许靠上来!”如玉也压低声量。
封云:“哈?夫人呐...这就一床被子...”
如玉:“往日行军,连被子都没有,这厢房密不透风,已然不错了,被子让给你便是。”
封云挠着头叹着气:都怪那薛蕤!
如玉也气得腮帮鼓鼓:都怪那薛蕤!
71. 莫问前程
“隋夫人?隋夫人呐!”门外传来婆子拍门急叫的声音。
耳旁是封云的呼声震天,如玉朦朦胧胧睁开眼,才发现被子不知何时已被他搭在了自己身上,而他倒是乖乖笔直躺在一旁。这时辰,天还没全亮,婆子怎么这样急?
如玉拍了拍一旁的封云。
“怎么了?”封云惊醒,以为她哪里不舒服。
如玉指了指门外。封云急忙将她扶起来,替她戴好面纱。
“总算叫开门了,隋夫人呐,快救救姑娘,后半夜里,一个没看住,姑娘从后墙翻了下来,摔得鼻青脸肿!东家怕她再跑,说要将她锁起来,姑娘就又寻死觅活了…我们这些婆子挨东家一点骂不算什么,但谁也不敢上手锁人啊!”婆子急匆匆地就要拽着如玉跑去前院。
封云看那婆子生拉硬拽着如玉的肩膀,急忙上前拦住:“摔一跤罢了,又死不了。我夫人身子不爽利,你别拽她!”说罢,夸张地将如玉抱起来,端着走。
婆子在后面愣了愣:“诶唷,两头不落好。”
前院里,薛蕤正在宝莲屋外转来转去,隔着门窗:“你要出门也要等身体好些,饿了好些日子,你哪还有力气翻墙?我同你好好商量,过几日开拔出城,自然就带你出去了,你怎就等不及?!”
门里面砸出一件瓶子,啐了门前一地,宝莲有气无力地骂着:“腿长在我自己身上,摔断了也跟你无关,你放我走!”
封云抱着如玉,跳脚躲开碎渣。
婆子后面匆匆跟上来:“姑娘,你消消气,隋夫人来了。”
封云将如玉在门外小心放下:“我夫人经不住摔打,张姑娘千万莫再砸东西了。”
如玉匆匆入内,见宝莲正失神一般倚在床边,身上衣服还粘着泥土,好在她虽然狼狈,却也并无外伤。
“小姐要走,为何不叫上我一起?”如玉轻声问她。
宝莲见她仍站得远,不亲不近,便自觉不太满意道:“你一个病秧子,怎好随我东奔西走?”
她决定翻墙逃跑之前,并没有来牵扯自己,或是不忍自己病重奔波,或是早对自己半信半疑,她虽是柔弱,却内心一向都很有主见,即便是在生死须臾之间,如玉在面纱之后对她颇为欣赏地笑了笑:“小姐心疼我,却也有人在外心疼着小姐,他现如今进不来,只盼小姐安养等待。小姐若不打招呼便走,他就真不知该再往何处去寻,你们两两错过,岂不冤枉?”
宝莲知她说的并不是站在门外的薛蕤,顺着她的话,低声啜泣道:“他还愿心疼我么?我做了那样傻事...”
薛蕤在外听到宝莲哭,心疼起来:“我愿!我只求你别再犯傻,你将来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如玉回身向薛蕤行礼:“小姐尚有心病未除,若督军真的心疼她,就给她多点耐心吧。”
薛蕤见宝莲在内总算稳定下来,当然愿意:“我早知她这是心病,当然不敢心急。只要她不跑,我薛蕤便一生待她好!”
封云抱着胳膊,站在薛蕤身后,看到这场面,却十分不理解,心道:这样一个哭哭啼啼又刁钻娇气的女人到底有什么好,还是他的如玉好!
......
三日后。
郢州驿道。
沿途突然涌出许多衣衫狼藉的云隐人,大多形销骨立,却脚步匆匆,与拓跋英一行刚好反向,皆往郢州城方向赶路。
拓跋英气息已有些颤抖:“出了何事?”
郢州死士谭虎、谭龙两兄弟正在车前把守,回禀道:“近日庞显西征京都的檄文已下发各州,这些旧日的云隐游兵本就被驱逐在两州交界处勉强糊口,如今有了征召,自然就都要回城入伍了。据说此次西征军督军正是云隐人,想来此番会有优待。”
拓跋英隐隐有些不安:“为何他们不肯回云隐?”
回道:“他们都是好不容易从云隐连年不见天日的苦役中逃出来的,尝过了自由的味道,又怎肯再回去?这里虽食不果腹,朝不保夕,也好过回去终身为奴。”
云隐傜役之重,竟至此,拓跋英心中不平。
孙掌柜正为拓跋英把脉,愁眉不展:“郡主不可激动...唉,已是第八日了,若再闯不出去,只怕月圆之前很难找到解蛊之法。”
前几日在越州驿道上被沙月人连番堵杀,时进时退,竟至耽搁数日。许氏兄弟皆已各有所伤,若不是有敖起相助,又有孙掌柜杏林圣手在旁及时医治,他们一行人恐怕此时还走不到郢州。
郢州谭虎、谭龙两兄弟听闻青州许家、越州隋家皆有效忠,料此番任重,也早已心存死志,向孙掌柜拱手道:“我兄弟二人定誓死护送诸位闯出星海!郡主之蛊,也或有转机。此地郢州,毗邻云隐利州,利州多矿山,许多大矿在数年前便被新王拓跋骨丹私下出卖给沙月贵族,云隐矿工劳役日渐繁重且心有不服,为免矿工私逃,沙月贵族曾在利州各处山中重用云隐蛊师,以惑矿中劳力卖命。”
孙掌柜眼前一亮:“你们是说,利州矿山之中可找到解蛊之人?”
两兄弟点点头:“据闻,许多大蛊师还是新王拓跋骨丹所赠。”
拓跋英苦笑道:“呵呵,五叔竟用自己的蛊师祸害自己的子民,这样一个拓跋王室,还值得你们拼命吗?”
许、谭两氏兄弟纷纷在车前跪下,孙掌柜也躬身替他们说道:“他们十六死士,自接令而今,并不是为拓跋王室,乃是为先王仁慈宽厚,为云隐众生有望。”
想起因自己而死去的许大哥和隋云生一家,拓跋英心中凄然惶恐:“我知你们对我寄有厚望,只怕我天命不长,注定辜负你们。”
许、谭两氏兄弟异口同声:“为主效忠,无怨无悔!”
敖起在旁看不下去,上前道:“拓跋英,你如今是万万不能死的。你要想着活,为他们活,为这世上盼着你活的人活!”
“为他们活,为盼着我活的人活...”拓跋英低声重复着。
敖起转身对其他人:“我看你们也别都跪着了,沙月人跟得紧,我们好不容易甩开一段距离,该一鼓作气,快快闯出去。”
谭虎、谭龙两兄弟要留下断后,让众人先走。
敖起却认为该一起走,奈何两兄弟齐声:“云隐十六死士,非死不可离州。”
临别,拓跋英对他二人命令道:“谭虎、谭龙,你们听好我的命令,绝不可与沙月人硬拼,务必要保全你们自己的性命!若有机会也混入那西征军,来日等我的派遣。”
谭虎、谭龙两兄弟互望了一眼,又抬眼望了望孙掌柜与许氏兄弟众人。
孙掌柜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欣慰地轻轻点了点头。
......
至夜,薛蕤宅中。
封云从外归来,如玉为他留了饭,照旧在厢房饭桌前坐等。
“大哥,今日如何?”如玉照例问他。
封云跟着薛蕤在青州大营筹备三日有余,日日疲累,一坐下便狼吞虎咽起来:“早就饿了!他如今已信得过我,军中事务,我本来也都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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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叫他看出来,甚至还要各处装傻充愣,只敢使出两三分力。你这边又如何?”
如玉:“这几日,肩膀好了许多,已能活动了。我想,明日便是时候!”
封云却有些动摇:“再过两日,大军便要开拔,何需再死?不如就随军而行,到了随州地界,再想办法脱身也可。”
如玉皱着眉:“我们此行绝不可过随州!”
封云不解:“不过随州,如何回雾原?”
如玉:“大哥,你可记得我与你说过断龙谷发生的事?自从薛蕤做了督军至今,已有多日,想来他那个弟弟薛毅早已在随州响应,我们两个自然不惧,但带着张姑娘便等于自投罗网。我想过了,我们需往北走,绕过羌厥边陲的达尔孜部回雾原。”
封云震惊道:“且不说山高水远、天寒地冻,那达尔孜部出名的蛇鼠两端,万一被他们发现,你知道意味什么?”
如玉笑了笑:“我自有办法,只要大哥沉住气,按我说的做,我们定然可以平安回家。”
......
翌日清晨,宝莲再次来到厢房门外,轻轻敲门:“今日也还是不能出来见我么?”
如玉佯装虚弱:“小姐...奴家已是日渐灯枯,不想以病容再见故人,徒增晦气。”
宝莲身边有丫鬟婆子跟着,说话总要半虚半实:“若我想见故人呢?”
如玉终于松口:“待奴家身去,在地下拜会过老夫人,再一道与小姐佛前见面。”
宝莲掩面啜泣离开。
过了午时,封云在营中禀奏薛蕤:“想到后日便要大军开拔,十分心忧我那病榻上的夫人,这两日可否容属下早归?”
他这几日陪薛蕤早出晚归,任劳任怨,此时请求也不算过分,薛蕤笑道:“难怪你今日总心不在焉,如今诸事顺利,开拔之前,倒也没什么好护卫左右的,你便去吧!”
谁料,封云走后一个时辰左右,宅中婆子突然谴人来报:“隋夫人自尽,姑娘伤心昏厥。”
“几日前还劝别人活着的人,怎么就自尽了?”薛蕤想到宝莲心病,这难免又是一场打击,实在不放心,撂下营中事,急急往回赶。
厢房紧闭,外面围着几个婆子和家丁,薛蕤推开人群,敲了敲门:“隋云生,你可在里面?我知你们夫妇情深,但大丈夫不可像小儿女那样糊涂,你千万莫做傻事!”他好不容易得到一个自己人,心中惜才,生怕隋云生也要像宝莲那般做出殉情的傻事。
封云意志消沉,缓缓开门,从门缝内交出一张字条。
薛蕤朝内打望,那隋夫人已被隋云生用炕席裹身,确死无疑,疑惑着看完那字条,不免慨叹道:“你夫人...唉,叫人敬佩。”
封云恍惚失神:“只怪我昨夜告诉她过两日便要开拔...她自知病入膏肓,既不可与我共行,又不想让我心有挂碍,竟狠心...”说到此处,封云抬头,眼中已流下泪来。
薛蕤刚体会过差点失去心爱之人的痛楚,见他一条好汉落下热泪来,不免动容:“你夫人豪情,你不可有负她此心,来日铁蹄西征,建功立业,衣锦还乡之时,也好为她树碑立传。”
封云颤抖着声音:“我必不负她。督军容我今夜为她守灵,明日一早我想扶柩归乡,将她葬于越州。后日开拔之前,我定回营复命!”
听他如此说,薛蕤倒放下心来,转身吩咐家丁婆子:“明日隋氏丧葬,你们全都搭把手,不可不用心!”
众人皆点头,各处打点准备去了。
72. 恍如隔世
待薛蕤赶到宝莲身边,她已清醒了些,只是眼睛哭红得像只兔子。
“隋夫人对你说过的话,不可忘记,你当好好活着,也不算辜负她。”薛蕤安慰她。
宝莲可怜央求道:“她总叫我想起祖母,我未能送祖母最后一程已是此生遗憾...明日我想送她一程,你可准我与她那相公隋护卫同行?只愿她可以将我对祖母的哀思一并带去黄泉地府,也算了却我一件心病。”
薛蕤思来想去,自己军中尚有大事无法抽身,看来只得交付给隋云生,隋云生这人倒是可靠,遂勉强允准:“若非我身负西征重任,定护你同去。隋云生丧妻悲恸,难免忽略照应,我把家丁婆子全派给你,你定要三餐跟上,不可大悲大伤。后日拔营,你们定要在那之前赶回,以免我担心。”
宝莲乖巧地点了点头,自隋夫人上次安抚她以来,她已在宅中安居多日,不吵不闹,按时吃饭,元气也逐渐恢复过来。
挨到天明,封云已在家丁帮衬下打点好隋夫人的棺椁仪仗,披麻扯幡,扶柩而出。宝莲率一众家丁婆子在后哭泣跟随。
薛蕤看着众人离去,宅子复归空空荡荡,莫名觉得心慌。
院中那棵紫薇,耐不住寒风,花片尽落,比起井下不见天日时,反倒与其他入冬便凋敝的百花一般,凡俗寻常了起来。回想,在这宅院里也不过才住了十来日,怎就已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许是西征开拔在即,自己也难免紧张多虑吧。
因有督军文印,城门守备毫无停检,轻易便将众人放行。
午时,行至越州山林一座小庙之前,庙门之内蛛网密布,正中一尊大佛蒙尘失色,看起来无人修缮,此庙早已是弃庙一座。
封云驻足慨叹:“难道这世上的佛,也要分三六九等?我夫人随张老夫人一生信佛,她若见此景也绝不忍心,今日既走到这里,便是她的机缘,不如就长眠于此山,既无人打扰,亦可常伴佛前。”
虽言语释怀,仍难掩失意,封云趴在棺椁之上,十分不舍似地来回摩挲,对宝莲等众人请求道:“我想与我夫人最后说几句话。”
人间苦情,莫过阴阳两隔。
宝莲深有体会,落寞点头,命众人入庙打扫:“你们打起精神,进去将此庙清扫出来,供奉上香火,也是功德一件。”而后拍了拍封云的肩膀:“节哀”,也跟着入内,留下封云独自。
众人脚程半日,皆已有些不耐烦,听闻隋护卫终于定在此处下葬,都急于完事,强打精神入内清扫。
忙完一阵,封云扶柩入内,在佛前诵经过后,与众人一起将隋夫人棺椁下葬于庙后一处清净地。
封云长跪在坟前不起。
众人趁机席地而坐,短暂休息。家丁婆子们因昨夜忙碌准备,本就没有睡好,加之半日劳累,大多靠在树下打起了盹。
宝莲上前劝抚封云:“隋夫人见你这样伤心,只怕也难以瞑目,隋护卫节哀。”
封云起身:“张姑娘,我们稍后便启程,此间难得再来,你何不在那庙中也为你祖母供上一份香火,我夫人与你祖母亲近,或可捎带上你的这份哀思。”
宝莲羞愧道:“我原是想的,但怕你介意我存此私心,我是真心感念隋夫人。”
封云摇摇头:“张姑娘不必多想,我夫妇二人早已将你看作家人,你自去吧,我稍后便来。”
一个尚醒着的婆子跟着宝莲回到庙中,其他婆子看有人已跟上了,便不在意,继续留在树下打着盹。
片刻之后,忽听得庙中传来那婆子的呼喊:“跑啦!唉唷!跑啦!快来人呐!”
封云急忙起身,带着众人绕回庙中,只见那婆子坐在地上,拍着腿哀嚎,像是被人砸晕之后刚刚醒来。
“天杀的,姑娘跟着情郎跑啦!我们哪还有命活啊!隋护卫,怎么办哟!”那婆子望着门口哭诉。
封云佯装焦急,大声询问:“什么情郎?我们都在庙后,这山里哪还有别人?”
那婆子拍着大腿:“说的是啊,天上掉下来似的!那人...哦对,我听姑娘唤了他一声封云!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那情郎一掌拍晕!哎哟喂,没得活了,没得活了!”
封云急问:“他们往哪里去了?”
那婆子指了指西方:“闭眼之前,瞧着他俩向西去了!唉唷,也不知还追不追得上啊!”
封云焦急:“那人叫封云!我这就向西去追,若一个时辰还未带人回来,便是死在那封云手里了,你们莫再去为我冒险,要速速回青州禀报督军!”
众人迷迷糊糊,看着他向西大步流星地追了出去,才回过神来,同声商量着:
“这隋护卫若寻不得人回来,咱们还怎么回得去?”
“回去便只有死路一条啊!”...
“诶?银子!这么多银子!”一名家丁在佛前的香案之上抱下来一件重重的包袱。
“先前打扫,不曾见有这样一个包袱...”
“定是他们小情人私奔,走得急,落下的!”
“这许多银子,不如咱们一起分了,各奔前程去,好过回青州找死啊!”
“可惜那隋护卫...”
“可惜什么,还不是因为他才闹出这档子事?”
众人早已无心等隋护卫回来,见到一包银子,只想着如何瓜分逃命去了。
......
利州境内。
许氏兄弟驾车在前,朝车内禀道:“沙月人再没跟上,那谭家兄弟真有些本事,竟拖住了。”
敖起单骑在车旁,不解道:“不是说这里的矿山卖给了沙月人?自打入了云隐地界,怎一个沙月兵卒也没瞧见?”
孙掌柜在车内回他:“小兄弟不知,云隐蛊术可控千人万人,还何须兵卒守卫?既是新王私下的交易,他也定不会允许沙月人公然在外抛头露面。不是那谭家兄弟武艺多么高强,而是身后追来的那些沙月人无令,自知进不来利州罢了。”
敖起不免心中凛然:云隐有这等蛊术,岂不是可操纵天下人?真是可怕!
孙掌柜朝车外寻望一番:“前面该就是利州大矿幽泉窟的所在了,午时阳气最盛,山中却雾气昭昭,只怕是邪障太恶,你们各服下一粒清心丸,可保一时目明心清。”
马车行至山腰,已能隐隐看见山坳下的幽泉窟,瘦骨嶙峋的云隐矿工挑着担子里外穿梭,各个面无表情,如同蚂蚁一般。但有倒下,便被同行的人麻木地抬到山沟撂下,任其自生自灭。
孙掌柜叹气道:“这些人只怕早已被蛊惑了神志,即使撂下的是兄弟手足,也认不出了。”
拓跋英心中气愤:“这一担担矿材,从云隐运去沙月,不知还要害死多少百姓,拓跋骨丹惨无人道!”
林间深处传来一声尖哨,树上鸟雀纷纷惊起,荡得树影无风摇曳,如同鬼魅四起。
“什么人!”许氏兄弟防御在前,却不知敌人来自何方。
“小心!”敖起话音刚落,原先惊空乱飞的鸟雀竟转瞬间变成人影,从空中四面八方向下袭来,似幻似真,太邪了!
孙掌柜在后见他们几人朝空中鸟雀,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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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树叶,乱砍乱杀,心道不好,只怕他们已中了什么邪招,这招数似乎只对武人有用。敖起武功最强,所中最深,上上下下翻滚,照此下去,只怕最先力尽人亡。
拓跋英因伤反倒无碍,惊问孙掌柜:“他们怎么了?”
孙掌柜皱着眉头:“被人盯上了,怕是来者不善。郡主,借你银蛇软鞭一用!”
银蛇鞭在手,孙掌柜从下朝上,趁机往许氏兄弟与敖起脚边胡乱扫打,这几人皆中了邪一样只顾应付头顶,倒不留神脚下,被扫打几番,直至两腿受了伤,再飞不起来,落在地上。
孙掌柜连声道歉:“得罪了,得罪了。”拉下一人,便朝其脸上扬下一碰泥沙,几人瞬间被迷了眼,但闭上了眼,倒逐渐清醒过来。
鸟雀归巢,林间终于钻出来一股云隐兵勇,将几人团团围住。
树上不知何时已坐着一位蛊师打扮的老头:“你这郎中,下手倒比我更狠辣!那几个会功夫的,不成气候了,你们还不快快趁机杀了他们!”
几个会功夫的此时虽脑子清醒了过来,双腿却被打得皮开肉绽,眼睛又一时全睁不得,确实没了什么战力,连寻常兵勇也难以应付。
孙掌柜脑筋转得飞快:“慢着!你们可知车上何人?我等远道而来,并非要到幽泉窟寻衅滋事,只为我家主人求解一蛊!”
树上那老头捏着树叶在鼻尖嗅了嗅:“哈哈,并蒂蛊嘛,我季三川此生杰作,哈哈哈!”
孙掌柜惊道:“三川真人?!您怎沦落至此做了蛊师?”
那老头变了脸:“这称呼还真是晦气!”朝树下云隐兵勇骂道:“你们还等什么,要杀的便是那车上之人!一个郡主,一个世子,就看你们谁抢得下这功劳!”
孙掌柜心中大骇,怎的躲过了星海庞显,躲过了沙月追兵,却最终要死在云隐兵勇手里?回身对许氏兄弟喊道:“振作些,若不敌,宁将郡主马车推下山崖,也绝不可落在他们手里受人摆布!”
许氏兄弟奋力站起,一人眼睛稍有恢复,纵身上马驾车,凭着微弱视力,带着车中人朝山崖方向横冲出去,其余则挡住云隐兵勇,挥剑盲砍。
孙掌柜拼力将敖起拖到大树之后,将银鞭塞给敖起:“小兄弟,你不必受这无妄之灾,他日以此物为我们郡主立冢,便是大恩大德!”说罢,孙掌柜虽赤手空拳,也冲了出去。
敖起:“什么,你们,小辣椒若死在这里,我三哥哪会饶过我?唉!拼了!”
拓跋英的银鞭在孙掌柜手里与棍棒无异,在敖起手里却不同,他倒能使出几分筋道。
敖起索性扯下衣服碎片,将双眼蒙上,挥鞭冲入,开出一条血路:“雾原封家人,临阵绝不退缩!”
“雾原封家?呵呵,有趣了。”季三川在树上笑得诡异,朝树下喊道:“你们还怕一个瞎子?给我上!”
兵勇怵那银鞭,难于近前。
季三川从袖中放出一只飞蛾,那蛾子直奔敖起耳中。
“啊!!”敖起因蒙着眼,未能躲闪,此时耳中巨响,乱了心神,拼命打滚,将银鞭乱挥,不分敌我。
偏偏只有孙掌柜与许氏兄弟想要救他,凑上前去,被他鞭子误伤,也纷纷撂倒在地。
孙掌柜心道:今日完矣!朝远处大喊:“我等今日必死,莫叫郡主落到他手里!”
山崖处,拓跋英对车前许家人劝道:“他们只是冲着我与姓段的,你下车去!”
许家人:“今日能与郡主共死,也算死得其所!”不容分说,拼力鞭马,欲要连人带车冲下崖去。
73. 疯疯癫癫
“英儿!”
伴着一声呼喊,不知从何处翻上来一青袍道姑,轻点马背,扬起手中拂尘,朝马头扫去。许家人手中的缰绳已成摆设,马儿顺着拂尘掠过的方向及时调转。
车架却因惯性而急转不得,几欲翻下。季三川正好也从后追来,翻过车顶,以双腿发功,抵住轱辘,才稳住一时。那道姑惊慌回身,踏上车顶,使了几个回旋步法,配合着季三川在车旁的力道,两人合作无间,将车架从崖边生生给拉转了回来!
生死一瞬,众人皆在后看呆。
“师妹!多年不见,你我还是绝配,哈哈哈!”季三川为办好差事,拼死也绝不能让到手的鸭子飞了,只是没想到还能遇到这意外之喜。
“季三川,你居然还在这里为虎作伥!”那道姑怒目圆瞪,与他对峙。
季三川脸色瞬变:“师妹,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
道姑将马车交给许家兄弟,回头应付季三川:“可笑,这么多年过去,你竟还是这样自欺欺人!你口口声声为了我,却替他拓跋骨丹做事,害我夫妇一世生离死别,如今竟还要杀我的女儿!”
季三川却突然发疯了一般,在原地捶首顿足:“不,不是这样!她不是你的女儿!她不能是你的女儿!那她是谁的女儿?难道是我的?哈哈哈哈,对,她本来就应该是我季三川与你慕容凤飞的女儿啊哈哈哈哈!”
慕容凤飞啐道:“你痴心妄想!”转而对身后一圈云隐兵勇骂道:“不想死的,回去告诉拓跋骨丹,有我慕容凤飞在一日,他休想赶尽杀绝,否则他与沙月人私下干得那些勾当,我定有办法公之于天下!”
云隐兵勇们见季三川原地发疯,已然失智,无可倚杖,互相对望,纷纷退去。
慕容凤飞揪下拂尘上一缕细线,两指一擦,将细线飞进敖起另一只耳朵,将那飞蛾穿带而出。
又对孙掌柜一众交代:“我要绑了那疯子,你们将人今夜便送去岚州小雀岭,到时自有人接应!”
季三川却已经在不远处发起疯来,谁也不认识了:“老道姑,你敢动我季三川的女儿,纳命来!”
慕容凤飞交代完,即刻飞身迎向季三川,他二人师出同门,武艺相生相克,打得林间飞沙走石。
敖起摘了布条,不避沙石,豁出瞎眼,也要看看这两个高手之间的过招,惊叹道:“世上还有这样奇怪的身法招式?”
孙掌柜此时最冷静,拉扯着敖起和许家兄弟上马:“快走!去小雀岭!”自己也上车后,才发现拓跋英早已撑不住,在车内晕了过去,段立文也只剩下微弱气息。明日便是月圆之夜,但愿这道姑能将三川真人及时带去小雀岭。
......
越州城郊,封云策马赶到,与如玉二人会和。
“大哥,你刚才演得不错嘛!我躺在那棺材里,还以为自己真的死了!”如玉身着男装,斜靠在一辆马车旁,笑着等他。
封云连声朝地上呸呸吐去:“呸呸呸,童言无忌,诸神百妖,切莫当真!”
如玉笑得更大声:“哈哈哈,大哥,你在战场上早就杀人无数,咱们迟早一起下地狱的,你还信这些神啊妖啊的?”
封云更加严肃:“你不一样,休要再胡说!”
如玉见他颇在意,瘪了瘪嘴。
封云朝车上看了看:“她还没醒过来?”
如玉摇摇头:“我这肩膀刚恢复些,控制不好力度,下手可能重了些...等她醒来,大哥知道该怎么说吧?”
封云叹了叹气:“那庙后虽是个空坟,我也诚心跪拜了许久,连同你那份也一起跪了。好在先前在越州驿道,我曾为他们一家收尸入土,不然如此冒用他人名讳,真心中有愧。”
如玉也低头:“我在那佛前,也以你我二人的名义供奉了香烛。”
封云宽慰道:“罢了,我们也算为隋氏风光下葬。他日若有机会再回越州,我必重新为隋家修坟立碑。”
如玉点了点头,遥望远处山脉,叹道:“此次一去,便不知何日才能再入星海了...也不曾与张姑娘商量过...”
封云:“那张守正在京都拖不了多时,这两日我们联络蛛人准备车马盘缠,又惊动了丞相,这位张姑娘迟早也是藏不住了。若不是庞显举四州之兵力西征,丞相恐怕早已派人来青州劫她了,岂会如此交给我们两个!”
如玉慨叹:“我与拓跋英虽在星海颠沛辗转,却尚能凭武艺自保,更有自己人在旁相护;可张姑娘她无力自保又孤家寡人,我若是她,大约也会想要一死百了...”
刚摆脱薛蕤狼窝,却又要走达尔孜这蛇鼠之地,而后等着的还有京都虎穴,她不免为张宝莲的前程担心:不知今日自作主张,究竟对她是好是坏。
封云却没有她这般细腻,苦着脸:“等回到雾原,你与她拜了金兰,她就不算孤家寡人了。你倒是可怜可怜我吧,我现在才是孤家寡人一个...”
如玉总算被他逗笑。
一车一马,在金黄的晚霞之下,朝北部山脉赶路。
直至太阳快要落山,宝莲才在车中醒来:“封公子!”
“吁!”如玉紧急将马车停下,掀开车帘:“张姑娘,你醒了?”
宝莲如同大梦初醒,一见他掀开车帘,瞬间扑抱上来:“呜...我还以为你死了!呜呜...我是要杀了你,但不是要那样杀了你...我是要跟你一起死的!我有罪,是我该死,我不应该在那种时候还说些伤人心的话!呜呜呜...你来接我,真的是你来接我?”此刻又不信眼前了似的,掐着如玉的脸庞、鼻子、嘴巴,来回证明自己抱着的真是个大活人。
封云骑在一旁马背上皱着眉头,怎么是她要杀自己的夫人?
如玉脸上被张宝莲掐得生疼,急忙将她推开,看了一眼封云,不好意思地呵呵笑道:“张姑娘,呵呵,我明白,你是不忍看我受罪,不想我求死不能罢了,我明白你的好心。”
宝莲见他将自己推开,更哭得伤心起来:“呜呜呜...你果然厌弃了我,我这样的人,就该死了去。”
如玉急忙又将她抱回来,哄道:“嗨呀,你怎么还想着去死?我不是还活着?”
宝莲这才回过神来,擦了擦泪:“你怎么会活着呢?那混蛋竟然放了流火,他要将你烧成灰...我不想你死得那么惨,可我对他又什么也做不了...我也不能让自己好死,我该摔死,饿死...再不行,就跳海溺死,上树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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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玉绷着脸:“难怪你身上藏着绳子,你不会是打算今日找棵树上吊的吧?你怎么这么傻,隋夫人不是跟你说得清清楚楚,让你等着我来接你?你还死什么呢?你这样哪对得起她?”
宝莲被他厉声训斥,又呜呜哭道:“我没脸见你...隋夫人尚且能为她相公死,我何不干脆与她黄泉路上做个伴,一起下去见祖母,呜呜...”
她这哭哭啼啼疯疯癫癫的样子,快叫封云受不了了,在旁大声说道:“你别老缠着我夫人了!”
宝莲被他惊吓,惊慌转身:“隋...隋护卫?你...你来抓我们的?”说罢,起身挡在如玉身前,差点将如玉挤下马车去。
“他,他不是,他是来保护我们的!”如玉在她身后,急忙解释。
宝莲惊讶:“啊?他不是做了那混蛋的护卫?要不是为了他,隋夫人也不会自戕!我在地下见了隋夫人,也要问问她,为何劝我活着,自己却要死?”
封云是要她别老缠着他的夫人如玉,宝莲却听成隋护卫不让她黄泉路上缠着隋夫人。
都是如玉造的孽,封云撇过头去,后悔自己不应与一个疯女人较劲。
如玉在后看着两人眼色:“张姑娘,你误会了,隋云生夫妇是为了救你。隋大哥他是假投军,为获取薛蕤的信任,那隋夫人就更加豪义,我也没想到她竟会以这种方式救你出来...我们该感谢他二人的。”
宝莲信如玉所说,急忙道歉:“对不起,隋大哥,是我小人之心,你的确该怨我恨我。我来世愿做牛做马,报答你们一家。”
封云没好气,但见如玉对自己使了眼色,只好配合:“小姐不必谢我,我夫人本就病入膏肓,临死前还能做件好事,还了张老夫人的恩情,也算瞑目,我自然也不会埋怨你,又何论来世报答?自此张、隋两家,不欠不该了。”
宝莲见他脸色不好,不再自讨没趣,缩回来小声问如玉:“你怎认识的他们?他又为何还要护着咱们逃跑?”
如玉:“哦,呵呵,他本是拓跋郡主的人,自我从越州被人掳走,郡主便派他来救我,保我回雾原。”
宝莲皱着眉头:“他是那云隐郡主的人?难怪...罢了,只要是为你好。”
如玉嘿嘿点头:“先前未能和你商量,星海此时正兵荒马乱,我们只得绕远路,翻过横谷山脉回雾原了。你可愿与我们同往?”
宝莲:“那岂不是要经过外邦羌厥?”
如玉点点头。
他说他要带她回雾原呐!宝莲心中悲喜交加,低头娇羞道:“纵是刀山火海,我也愿意的。”
封云在旁,唉声叹气:“我说二位,趁这薛督军的文印还有些用处,我们要快马加鞭出城去!你们再这样磨磨唧唧,等天全黑下来,我们就要被越州城防堵住了!”
宝莲一想到云隐郡主,莫名看隋云生不顺眼;但一想到隋夫人,又对他心怀感激。听他此刻吆喝,也知是好心,便收起脾气,乖乖退回车内,回味着封公子刚才的话:封公子要带她回雾原的,他心里还惦着她的!
都快入冬了,如玉却起了汗似的,擦了擦脸,偷偷看了眼封云,尴尬地笑了笑:“隋大哥,辛苦你了,呵呵。”
74. 仙姑婆婆
“封云还活着?!你们若敢骗我一个字,知道是什么下场!”薛蕤一剑挥下,将院中那棵紫薇瞬间劈成两半,花片簌簌如同鲜血四溢。
本来也只抓回来三个人,跪在院中被彻夜审问,这时又吓晕一个,剩下两个哆哆嗦嗦:“不敢欺瞒,确实是封云。”
薛蕤气闷:“我对她这么好,她竟背着我干出这等事!你们一群人跟着,竟还看不住她!出了事,你们拿了银子就跑,却把祸事全甩给了隋云生,那我还要你们何用!”
回身如同劈树一般,将这三人狠狠劈倒,鲜血混着紫薇花片濡染了黑漆漆的院子。
“来人,叫越州红巾头目进来!”薛蕤杀红了眼,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背叛他的人,除了忠心耿耿的护卫隋云生。
......
云隐岚州,小雀岭。
沿途换了几匹马,孙掌柜一行几人轮流驾车,总算在后半夜赶至。
敖起年纪最小,精神最好,后半夜全靠他在前面查看带路。
“什么人给这地方取的名字,这里怎么能叫小雀岭?这一路上上下下,比那断龙谷还难走!”敖起在前越发不耐烦。
许家兄弟正在休息,孙掌柜代为驱车,朝前提醒道:“小兄弟,可别小瞧这小雀岭啊。此地虽小,却有天堑屏障,可攻可守,又冬暖夏凉,本是云隐王族世代避暑清修之地,如今也不知怎的变冷清了。前人们之所以叫它小雀岭,正是意指此岭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呐!”
敖起苦笑道:“这小雀岭是否五脏俱全,我倒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五脏六腑就快被颠出来了!”
月明星稀,孙掌柜唉声叹气。
敖起回头:“你这年纪更是吃不消吧,只怕骨头都要被颠散架了。”
孙掌柜:“唉,我这一把老骨头还耐得住,我只怕那姓段的扛不住。在幽泉窟崖边便加了一层伤,这一路又颠来倒去,只怕他那点靠人参吊着的命,如今也撑不到月底了。唉!那季三川又疯疯癫癫,也不知那仙姑能不能办到?若今日还解不了蛊,我只能再次给郡主施针,上一次气血初伤尚有余地,此次气血亏空,若再强扭一次,只怕会落下残疾啊!”
敖起回头听他讲话,一个不留神,马失前蹄,向一处乱草丛中栽下,爬起来才发现,前面是一处陷阱。
孙掌柜虽在后及时止停马车,不至翻跌,但车轱辘也已深陷在软泥之下,越鞭策马儿用力,车架越陷得深。
敖起大喊:“这杂草下面全是泥沼,下车,快下车!”
许家兄弟惊醒,一人背起一个,拉扯着孙掌柜,飞逃出来。
孙掌柜在旁焦急道:“没了车可怎么赶得及?”
敖起听到些声音,出手示意:“嘘!”
众人顺着敖起指引的方向,抬头朝树顶瞧去,月夜之下,正有一张巨网铺开。这网本不显眼,若非是快近月圆,夜空明亮,否则肉眼绝看不见。
远处飞来几个长袍女道士,说是飞,却更像是在那巨网之上轻飘飘的走来。彷佛那网上才是她们的大路,而网下是专为猎物准备。
“小雀岭乃王族禁地,外人非请不得入内。”女道士下了逐客令。
唉,失策,那慕容凤飞只说此地有人接应,却没给他们留下任何信物。
敖起正懊恼,不服气地还嘴道:“亏得你们这些姐姐还是修道之人呢,一座破山一条烂道而已,还分什么人走得,什么人走不得?!”
巨网之上的女道士们互相照了眼:“倒与那日闯山的人说辞一样。”转而朝下对敖起耐心说道:“小雀岭地势参差陡峭,自新王另择避暑之地后,此岭更荒芜空置、久无修缮,过客常有踏空落崖,我们纵有丹药,却也救之不及。云隐百姓皆知此路不通,久而弃之,只有外乡人不明所以误闯进来,也曾好言劝退,但世人并不全信我等女冠所言,终葬身不知何处。我等唯有以世人所信、王族禁地之语呵退,百试百灵,尚无顶撞,你倒是至今唯二的。”
如此说来,这些仙姑姐姐们倒也是好心。
敖起小孩子脾气,知道了人家是为自己好,便带着歉意:“仙姑姐姐,真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有意顶撞,实在是救人心切。我三嫂她就快死了,是一个仙姑婆婆叫我们今夜务必赶来的。”
“仙姑婆婆?”女道士们见他年纪小,望了望他身后的其他人。
孙掌柜见来人和善,也站出来:“昨日午时,在幽泉窟得遇慕容仙姑搭救,本该一道而来,但三川真人突然疯癫,慕容仙姑便让我们先行至此等她。”
女道士们互相低语几句,而后便蹬网而起,朝四处树冠翻上,不久竟飞卷而下几张绳网,每张绳网不过一人宽,皆是一上一下搭在一高一低的两棵树杈上,不毁一树一木,不建一路一桥,只是利用树木之间本身的高低错落,以绳网相连,连起一条通天小径来。
敖起爬上,才看清这绳网竟也是用草编而成,只是编法颇有讲究,环环相扣,浑然一体,竟相当有韧性,不由得赞叹道:“以树为梯,以草修路,这是通天的本事啊!”
孙掌柜在后跟随,笑道:“在树上行走,可觉得自己也像小雀一般?”
敖起觉得既新奇又刺激:“像,感觉都能摸到那天上的月亮!”
众人每走过一张网,后面的便被女道士收起,前面的便被搭好铺开,如此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向下而行,踏进一处开阔之地。
女道士收起绳网,踏回树冠,站在高处嘱咐道:“这里便是慕容道长避世之地,你们当知不可乱走,以免再失足误陷。”
敖起望望前后左右,嘀咕道:“这里哪有什么路可走,除非像鸟一样飞出去。”抬眼试图去记女道士们踩过的树,却见她们步伐缥缈,各人走各人的路,根本无迹可寻,后悔道:“刚才应该沿路,不,沿树做些记号的,唉!”
身后远处有人提着灯笼匆匆跑过来:“慕容前辈,你总算回来了?那丹炉又炸了!我就说我不是这块料嘛!”
“三哥?三哥!”敖起一听声音便知,迎了过去,却紧跟着一声“哎哟”扑通在地,摔进了一道土沟里。
“敖起?小敖起?怎么是你,唉,我这...是为了坑她一脚的,怎倒坑着你了。”封彦卿举着灯笼,往沟里照。
绊住敖起的,是雾原战场上才用到的壕沟,只是明显这块是今日刚挖出来的,泥土还新鲜的,夹杂着断草根呢。所幸敖起年纪轻,摔打一下也不过挠挠痒,麻利爬起来,正要和封彦卿算账,抬眼却看到灯笼后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衣服和头发都已经炸开了花,一脸的黑灰。
敖起扒拉着封彦卿的头发,才看清了他的脸,大呼小叫道:“三哥,你这是吃了火炮么?!”
封彦卿自知窘迫,只是没料到夜里坑错了人,举起灯笼朝四处照去,才发现还有好几个陌生人。
敖起拉着他凑近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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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兄弟:“你快看他背上的人是谁!”
灯笼瞬间落地。
封彦卿毛手毛脚就要去抢拓跋英,被原本背着拓跋英的许家兄弟转身一脚踢开:“让开!”
敖起将封彦卿扶住,拉到一边:“三哥,你别急,我慢慢同你讲。”
壕沟倒成了绝佳的避风之处,燃起一丛篝火,众人围坐休整。
听敖起讲完所有,封彦卿叹道:“我真对她不起,我该早知她有不得已,但我却不曾好好关心她、问问她、帮助她,我只是顾着自己伤心,全然不顾她的苦衷...你说我是不是愚蠢至极!”
敖起安慰道:“这...也不能全怪你,以小辣椒的脾气,你即便问,她也未必肯说。”
许家兄弟将拓跋英护在中间,不许封彦卿靠近,以至于他此刻的歉意,显得毫无用处。封彦卿只好守在一旁,傻傻盯着拓跋英。
敖起想起一事,问他:“那流苏姑娘呢?”
封彦卿指了指远处:“我草草搭了个瓜棚...这慕容前辈就是个怪人,心肠硬得像铁石!我百般求她,她都不肯救那流苏姑娘,我猜她根本就没什么能耐,就去偷她的丹药,谁知她就让我日日烧炉,赔她的丹药...我真是没用,明明按照她的配比,但就是炼不出来...”
敖起正色道:“所以你就故意炸了仙姑婆婆的丹炉?还挖了这么个坑对付老人家?三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仙姑婆婆让你炼药,肯定有她的用意,你该认真些。”
封彦卿挠了挠头:“仙姑婆婆?老人家?她腿脚比你我都厉害!我们两个说的是同一个人吧?”
初来这里,慕容凤飞一眼便认出了拓跋英的手套,本来对他还算客气,也将流苏安置在屋内病床上照应。谁知好景不长,查闻流苏之所以保命至今,是因为吃了拓跋英的一粒药丸,便瞬间换了脸色,将他二人一横一竖地都赶出了屋外,对流苏的病情不管不顾,对封彦卿更是横眉冷对,百般折磨。封彦卿说尽了好话却换不回一个笑脸,卖尽了力气也得不到一粒丹药,从锄草种地到做饭修屋,样样都包办了也不管用...实在无路可走之下,才为了流苏去偷她的丹药维持,偏被她抓了正着,自此便守着丹炉,日炼夜炼...昨日突然一只信鸽飞入,她便说要亲自出山一趟,让他夜里醒着等候接人。他以为是要接她,便算准了落脚方位,挖了这道壕沟,栽她一回,谁知就报复到自己人身上了。
“臭小子,你就是这么接人的?!”
拂尘轻扫之处,绳网自然而下,彷佛是从慕容凤飞手中吐纳而出一般,步法缥缈比先前那几个女道士更叫人恍惚。
话音刚落,从慕容凤飞身后又追出来一个人:“哈哈哈哈哈,师妹,你竟还需用这老旧的纵云梯?这么多年,没有我陪练,你的武艺果然不进反退啊哈哈哈哈,你哪里跑得过我!”
不知是诈诱,季三川得意洋洋,从后纯以轻功冒出,先慕容凤飞一步落地,却恰好落在壕沟外沿的垒土上绊了一脚,扑通一声栽进壕沟,直直扑上那丛篝火。
“哇啊!”季三川转瞬腾身飞起,扯起空中一股烟花,像只从热锅里烫飞的鸭子,胡乱扑棱着翅膀。
“臭小子,你这土坑倒是挖得不错!”慕容凤飞将拂尘向后一甩,纵云梯转瞬消失不见。
这壕沟在慕容凤飞眼里,不过是个小土坑,栽了一把季三川是解心头恨,但用来招待她女儿却实在心疼。
75. 解蛊之法
“郡主?郡主你醒了?”孙掌柜拧着眉头,守在拓跋英病床前。
许家兄弟本在门边把守,闻讯,也急忙凑上来。
拓跋英以为自己早已下了黄泉:“你们...全都死了?是我连累你们。”
孙掌柜反应了一下:“郡主,活着,我们都活着。”
“这...不是阴曹地府?”拓跋英在孙掌柜搀扶下,缓缓坐起,恍惚看到段立文横躺在两张桌子临时搭起的“床板”之上,窗外阳光明媚,竟还在人间。
孙掌柜:“郡主,这里是岚州小雀岭,慕容仙姑为你请来了三川真人,今日解蛊有望啊!”
“小雀岭?慕容凤飞?”拓跋英觉得此刻头重脚轻、目眩神离,似乎还听到外面不远不近的阵阵打斗声。
孙掌柜点了点头。
“走,带我离开这,我不要她救,我宁愿死!”拓跋英猛然起身,还未立定,便又跌坐下去。
孙掌柜急忙吩咐许家兄弟:“快去外面叫他们别打了,人醒了!”
屋外,慕容凤飞与季三川来回过招,从后半夜打到天亮。敖起与封彦卿在他二人间想要劝架,原打算一人拦下一个,却被误会各有偏帮,干脆连他们两个也卷入其中,四人不知不觉混打成一团。后来,两个老人家许是终于觉得累了,一人摆布敖起,一人摆布封彦卿,像牵着木偶傀儡一般,两两成队互打了起来。
“三哥,快闪开呐!”敖起被慕容凤飞拎起,先推出一招来。
“我闪不了啊,你小心我的剑!”封彦卿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和招法,被季三川从后还上一剑。
两人险些互刺,冤死在自己人手里。
“仙姑婆婆,你放了我吧!”敖起向后转头求饶。
“三川真人,你也放过我吧!”封彦卿也朝身后的季三川求饶。
季三川拽着封彦卿:“你让她先放,我就放!”
慕容凤飞也对身前的敖起笑道:“谁让你们两个臭小子多管闲事?你不是想学我的功夫?我好好教你,你怎么倒打起退堂鼓了?接着打!”说着,又将敖起甩出去接招。
“哎哟,三哥,你快求求他嘛!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欺负女人,赢了也丢脸嘛!”敖起没办法,将希望寄托在季三川身上。
季三川却也大笑道:“有你们两个臭小子替我们出手,这不就公平了?”也将封彦卿甩出去。
慕容凤飞知他武艺在自己之上,昨日趁他疯疯癫癫,将他引至小雀岭,已花去大半精力,可他现在清醒了些反倒越战越勇,只怕白白耽误了救女儿的时间,想出一计:“季三川,你我如此牵制他们,实在费力!你若真的公平,该跟我一起,将功法各自传于这两兄弟,让他们替我们好好斗个输赢出来!”
说罢,慕容凤飞将敖起抓回来,点了他的穴道,便传起功来。
季三川见她说做就做,自己也不能小气,也同样将封彦卿拽回身前:“也好,你再不能说我占你便宜!”
许家兄弟赶出来时,刚想靠前,却被季三川一掌内力掀翻在地:“亲兄弟打不起来,在旁边护法!”
孙掌柜搀扶着拓跋英走出来,封彦卿来不及对拓跋英喊话,已被季三川控在掌下。
慕容凤飞与季三川两人各无保留,传功至尽,以至黑发变白,容颜衰老,体型枯槁,精力渐被抽空一般,回复寻常老人的样子。
拓跋英本想偷偷离开,见到慕容凤飞从精神矍铄到衰老萎靡,再也忍不住,哭跪在地上:“阿莫!停下...”
慕容凤飞终于停下,吐出一口黑血,倒在一边。
季三川急忙收手,颤颤巍巍去扶慕容凤飞:“师妹,你这辈子为何总与我过不去,这样闹到两败俱伤,又是便宜了外人!”
慕容凤飞虚弱道:“于你是外人,于我未必。”
敖起与彦卿两人猛然被传入云隐内功,消化不顺,此刻鼓胀得像两只皮球一般。
“三哥,我好难受...”敖起先晕了过去。
封彦卿此刻肿胀,使不出轻功来,心急去救敖起,也吐出一口黑血来。
“封彦卿!”拓跋英被许家兄弟扶到他身边,担心道:“孙掌柜,快想办法救他们两个。”
这等情况下,她也不愿向慕容凤飞开口。
慕容凤飞见她果然对封彦卿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笑道:“呵呵,我果然没有料错...孙掌柜你过来。”从袖口甩出一小瓶丹药给孙掌柜,嘱咐道:“不必惊慌,季三川的功夫本就更霸道些,他又不像那敖小子心无挂碍,内火虚旺,这口血吐出来也是好事。”
她如此说给孙掌柜听,其实是为让拓跋英听了安心。
孙掌柜为封、敖二人咽送了丹药,果然真气游走平顺,肿胀渐消。
“你...怎么样?”拓跋英远远询问慕容凤飞。
慕容凤飞笑着点了点头,刚才听到她唤自己一声“阿莫”,这一回就算武功尽失,也是值了,此刻虽然别扭,但仍听得出拓跋英对自己的关心,已是欣慰,不再多求,转身哄骗季三川:“老东西,还不快解救你女儿?”
季三川撑着她,此刻却清醒:“昨日我疯癫之时,你骂我痴心妄想;今日我清醒得很,你倒反过来骗我。她是拓跋的女儿,我凭什么救!并蒂蛊虽是我养出来的,但她身上那个却不是我种下的,这事可赖不着我,我看,就让她和那沙月狗屁世子一道死了才清净,你我二人好好过日子,再生一个就是!”
“呸!老东西,你也不看看我多大年纪了,你不要脸,别捎带我!”慕容凤飞从他身前挣脱开来。
季三川嬉皮笑脸:“那...那咱们就收这两个小子当义子!他们平白得了咱俩的真传,也该孝敬孝敬。”
料他此刻残余的武艺,再飞不出这小雀岭,也打不过此间众人,慕容凤飞不再同他演戏:“季三川,随便你清醒还是糊涂,今日你不解了我女儿身上的蛊毒,我便杀了你!”
季三川:“师妹,你要为了拓跋的女儿杀我?我与你才是青梅竹马,你为何总是背叛我?拓跋该死!”说着,拾剑向拓跋英刺来,众人始料未及,只有封彦卿瞬间挡在拓跋英身前,替她受了这一剑。
“傻小子,你倒是挡啊!你白得了他一身的武艺!”慕容凤飞在后惊慌道。
拓跋英被鲜血溅到,亦惊慌失措:“你还手啊!”
因那季三川此时武艺低微,这一剑并未伤及要害,封彦卿忍着疼,闷声说道:“他将毕生武学传于我,我怎能对他还手?”
季三川被慕容凤飞刺激得又疯傻了起来,上前抱住封彦卿:“你是谁,我为何要将毕生武学传于你?还给我!”
慕容凤飞见状,索性回道:“他是你儿子!哪有老子给出去,还要回来的!”
“师妹,你给我生了个儿子?我季三川有后了?哈哈哈哈!”季三川疯癫起来似乎谁都不认识,但唯独认得慕容凤飞。
季三川:“你是谁,为何抱着我儿子?他们又是谁?”转瞬有些害怕似的,藏在慕容凤飞身后:“师妹,这王宫里坏人太多,不是咱们该待的地方,咱们走,我带你回小雀岭。”
慕容凤飞叹了口气,拍了拍他,如同昨日,连哄带骗:“师兄,这里就是小雀岭,我与你早已隐居在此。今日他们都是送儿媳过来的姻亲,儿媳中了邪蛊,你快替她解了,免得你我日后抱不上孙子!”
季三川望了望孙掌柜,看他年纪与自己相仿,像是亲家,欣喜道:“抱孙子?哈哈哈!要解,要解!”
封彦卿与拓跋英此刻面红耳赤,孙掌柜及时插话道:“多谢亲家肯出手相助啊!”
“诶,都是一家人!”季三川笑得慈祥起来,解蛊,他自是在行,上前绕着拓跋英转了一圈,在头顶、颈后各点一下,便叫拓跋英晕了过去,转而问孙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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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先中过散筋丸?”
此事,许家子弟曾听说过原委,将郡主在断龙谷遭遇讲出。
封彦卿在旁,恍然大悟,原来那红衣女子竟是拓跋英?难怪天龙寺外,她要杀了薛家兄弟,自己却蠢到帮恶人说话!她常说自己为人模糊、识人不清,倒一点没错。
季三川:“那散筋丸本是我早年隐居矿山时炼着玩的,后来不知落在何处,竟被人拾去...不过福祸相依,中蛊之时倒是也当下化解了几分,否则我也无可奈何啊!”
孙掌柜命许家兄弟将段立文抬了出来,急问道:“这么说,有解蛊之法?”
季三川看了看段立文,已气息渐近衰竭,十分棘手道:“唉,我季三川养的蛊,从不留后路,因此这并蒂蛊不同于寻常情人蛊,他二人体内早已养成了一对雌雄蛊虫,除非宿主双双身死,否则不会离开。来求蛊的多为苦命男女,若有一人相负,另一人无能为力之时,便以自戕拉人共赴来生的。这沙月世子出身富贵,怎么也这样想不开!”
慕容凤飞:“情爱本该你情我愿,怎能以性命强求?师兄你实在不该养这么缺德的蛊。”
季三川头又疼起来:“你情我愿?太难了,太难了...我偏要强求!对,我就是要解救这世上的爱而不得,师妹,我这分明是积福积德!”
孙掌柜眼见他又要发疯,急忙给他嘴中塞进一颗清心丸,平抚道:“亲家公,亲家母她是着急抱孙子,不是真的怪您,请您快快救人呐!”
季三川:“换命,只有给儿媳换命。此一对蛊虫,必要带走两条命,躲不过的。”
许家兄弟:“我兄弟皆愿替死!”
季三川摆摆手:“须得情深之人,或至亲,或至爱。唯有以至亲至爱的性命来换,独活那人才会痛苦负疚一生,苟活于世,再无情爱!亲家,只有拿你这当亲爹的命来换她才成啊!”
这蛊果然太缺德...孙掌柜倒不惧死,只是他并不是郡主至亲呐,望了望慕容凤飞:“这...我...”
慕容凤飞神色淡定,但等什么似的。
经历了这许多事,若还怀疑拓跋英对自己的情义,便真是愚蠢,他欠她的,终于能还,封彦卿将拓跋英抱在怀中:“岳父只是她的继父,不算至亲。只有我了,我愿换命给她!”
季三川:“臭小子,你死了,我们还怎么抱孙子?!”
封彦卿也学会了应付他:“她...她已经怀上了!不信,不信您问问母亲!”说着,朝慕容凤飞使了个眼色,这季三川凡事都听信慕容凤飞的。
慕容凤飞一直盯着封彦卿,想看出他是真心还是演戏。先前他仗着轻功了得,驼着一个年轻女人大吵大闹地闯进来,惹得她与一众弟子皆有不快,若不是识得英儿手套上的绣字,看在英儿的面子上,她是绝不会出手救他那活死人一样的小情人。原以为他二人都是英儿的至交密友,否则以英儿对自己的多年误会,绝不会突然将他二人交给自己,因此她也极为尽心,丹药上从不吝啬。直到发觉那流苏是因为吃了自己曾特意为拓跋父女炼制的救命药丸而得以存活至今,又盘问他才知英儿与他那小情人并无交情,才恍悟,英儿却是为了这个年轻男人,傻到将那救命药丸用在了情敌身上,更不惜拉下自尊来求自己诊治!她便为自己这感情上不争气的女儿气不过,再不肯为他那小情人炼药,只将方子和丹炉交给他,让他自己看着办去了。如今在生死关头,他能撇下那小情人,为自己女儿换命,倒是叫她改观。
她吸了一口气:“是,刚怀上,不到日子,没来得及告诉你!”
季三川糊里糊涂:“唉,师妹,这...儿子,孙子...这,..”
慕容凤飞替他做主似的:“一条人命换两条,值!听儿子的!”
“多谢母亲!”封彦卿就要死了,却笑得轻松。
他唤她一声母亲,慕容凤飞不经意地笑了笑。
76. 阿莫之心
敖起被许家兄弟堵在门外,心急如焚,朝屋内喊道:“三哥?你疯了?少主要我务必带你回雾原!”
慕容凤飞手执拂尘,将他扫到一边:“傻小子,等他死了,你带着他的骨灰回雾原就是!”
敖起醒来后觉得浑身轻松,武艺大增,本可以不管不顾冲进去拦下此事,但奈何这是三哥自己求来的,他没道理插手,只好哀求慕容凤飞:“仙姑婆婆,你有没有办法救救我三哥?我三哥他...他是雾原三太保!他不只有拓跋英一个,他肩上还担负着雾原千千万万的军民...你们,你们不能任他这样胡为啊,我愿替他,你们拿我的命去!”
慕容凤飞笑了笑:“呵呵,你还小,没体会过情爱的滋味,才说得出这等大道理。他是雾原三太保又怎样,不还有其他四个?死他一个,正好给你腾位子!”
敖起气鼓鼓:“慕容前辈,我唤您仙姑婆婆,是因为我自看到您第一眼就觉得亲切,您和那小辣椒一样都是口硬心软的,可谁知你一点都不像个修道之人,说话做事都凭着一时兴起,传功于我也是这样,都没有和我商量过!又说什么腾位子,就算三哥死了,也没人可替代他,而且我和月红姐姐早都是玉公子身边的人了,玉公子比少主还...唉呀,您不明白,您就是太小瞧人了!”
见他红着脸蛋较真,慕容凤飞觉得他憨直可爱,逗他:“你怎一会儿跟着个少主,一会儿跟着个玉公子,你到底跟了几个主子?傻小子,你知不知道,你得了我这一身武艺,纵横天下也可大展拳脚,再不用跟什么主子了!”
敖起蹙着一双剑眉:“玉公子和少主是一家人!唉呀,总之,我要带我三哥回去的,他不能死在这里!”
慕容凤飞:“小没良心的,我也算你半个师傅了,你这就急着走?”
敖起:“仙姑婆婆,您也跟我们一起走吧,以后我孝顺您。”
慕容凤飞笑了笑:“你既有这样的心,不如去替你三哥炼丹吧,或许有所裨益。”
对啊,既然慕容前辈的丹药能救流苏姑娘,那不是也可以救一救三哥?这节骨眼上,已然劝不回三哥,只能想办法助他和拓跋英一臂之力。
支开了敖起,再无阻力,慕容凤飞走进屋内,问季三川:“可有把握?”
季三川正在烧烫一壶烈酒,不断向其中洒入些细小的颗粒,皱着眉:“以命换命,从未遇过,我也只能赌一把。秋冬日短,唯有抓住申时,趁日月交替之际,将儿媳体内那雌虫引诱出来。外面那许家兄弟说,这雌虫当时入体时是以虫卵化于酒中,引它出来便也需好酒一杯,待会儿时辰一到,我便作饵法,若它振翅飞进此酒中,烫酒可令其衰力片刻,换命之人要趁它耽溺之时一口喝下。唉,只是如此一来,那雄虫也提早感应发作,以那沙月世子的身子定是留不住多时,两条性命至多撑到明晨呐。”
慕容凤飞:“呵呵,足矣。”
封彦卿在旁,早已做好了准备,避开季三川,小声对慕容凤飞央求道:“慕容前辈,先前我对您言语顶撞,多有得罪,在此向您赔礼。还请您等她醒来时,莫要告诉她实情,就说我是为流苏姑娘当日占了她那颗救命药丸而还她一命,我心中只有流苏姑娘,只要流苏能活,我封彦卿死而无憾。”
慕容凤飞:“你以为这样说,她就不会因负疚而为你孤寡一生?你这样利用那流苏姑娘,等醒来那日,流苏又该如何自处?你哪个都不想辜负,结果每个都辜负!英儿不同其他女子,她所顾念的绝不止眼前的一人一事,否则她也不会将那唯一的救命药丸让给流苏,你当信她敬她,将来也不要试图以任何为她好的借口而欺她瞒她,否则你二人走不长远。”
他与拓跋英哪还有什么将来?
但慕容前辈所说有理,他好像并不真的了解拓跋英,最初只是喜欢她的容颜与脾性,以为那便是爱意,走到今天才发现,自己的爱意是多么幼稚蠢笨,而她却早已为他做着许多不寻常的事:她恨不得杀了那薛家兄弟,但为了他,她竟忍下了;更不论她为他救流苏一事。桩桩件件,都不是寻常女子所为...只可惜,他刚刚学会该如何成熟地爱她,便已来不及,只能祈盼下一世。
申时正,日未落尽,月未全升,正好是各占东西两边,日夜交替之前短暂的同辉之时。
季三川摆酒设法,大汗淋漓。
一杯烫酒摆在拓跋英枕边,正氤氲着蒸汽,向上散发着诡异的香味。
封彦卿守在床前,盯着那酒杯,片刻不敢眨眼。
雌虫尚未出,段立文却莫名抖动起来。
季三川所担心的,正是雄虫早于雌虫发作,便白费力气了,急忙说道:“快用内力镇压住那雄虫!千万不能让雄虫飞出来,否则前功尽弃!”
这屋子里,眼下只有封彦卿因得季三川传功而内力雄厚。
慕容凤飞:“快去,这酒有我守着!”
封彦卿匆忙以内力去压制段立文。
终于,一只小虫从拓跋英口中爬出,机警地嗅了嗅似的,终于耐不住诱惑,一头扎进那酒杯之中。
慕容凤飞端起酒杯,本该递给封彦卿,却趁机送到自己嘴边,一饮而尽!
“师妹!”季三川体力耗尽,虚瘫在地,只能惊呼一声。
封彦卿撂下段立文,摇晃着她:“慕容前辈!你快吐出来!”
慕容凤飞却早已一口吞入肚中。
屋外护法的几人冲进来,孙掌柜瞬间明白:“唉,慕容王妃,你这又是何苦啊?”
自拓跋英喊出那声“阿莫”,孙掌柜便确信慕容凤飞便是先王妃了,只是人多口杂,又要顾及郡主,便暂时配合着先王妃胡乱称呼着。此刻,再无需隐藏了。
季三川骂道:“什么王妃?她是我师妹!”
封彦卿却懂了,跪倒在地。
敖起匆匆忙忙端着丹药盒子冲进来:“三哥,快服下此丹,我刚炼制出来一颗!”
封彦卿却木然地摇了摇头。
慕容凤飞接过,看了看:“倒也不错,这么短的时间,能炼出这样一颗也算像样,可见你心无杂念。你若愿拜我为师,我倒也是乐意的。”
敖起不知前情:“我...仙姑婆婆,可我现在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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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当道士啊。”抢过那药丹,硬塞给封彦卿:“三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封彦卿:“不是我,是她母亲...”
慕容凤飞:“唉,可怜我临死之际,连收个关门弟子都难。”
敖起反应过来,跪在地上,朝慕容凤飞磕了三个响头:“仙姑婆婆,您给我传功,教我炼丹,救我三哥,我愿拜您为师,供奉颐养。”
慕容凤飞笑问:“你这会儿又肯入道了?”
敖起点了点头:“我本是个被遗弃在山中的襁褓孤儿,天生地养几日,侥幸没死,更幸而被一老道捡拾,又多活了些日子,后来北疆战起,老道下山,路遇出征的封老将军,便将我送给了封家军。那老道临别时,赐我姓名敖起二字,他说我此生注定无根无须无牵无挂,遨游四海之后起慧根,终修大道济八方。从此封老将军便将我恩养在少主身边,雾原军中十八年,不仅与少主同吃同住,更受诸位兄友亲爱照拂,虽在边疆战场却无伤无害。起初我以为是那老道为护我周全而故意那样编了一套词,如今我才知这是敖起命中注定。”
敖起竟有这等道缘,连封彦卿也是第一次听说。回想过往,每遇战事,义父便将敖起护在后方,五太保一直以为是因敖起太小,也不忍他冲锋在前,后来敖起早过了与他们一般杀敌的年纪,义父却还是不肯放他上前杀练,后来更送回府中交给了如玉,敖起才得以有了这清爽朗直的个性,原来种种安排早有深意。
慕容凤飞听闻,也叹道:“佛祖黄金身,三清泥人捏;盛世佛门香,道众隐山林;乱世菩萨默,道君济苍生。你此生的造化远在我众之上,我倒无颜收你为徒了。道尊救你于山野,封家送你十八载平安,我却贪恋你心之纯良,临终乱了一颗道心,唉,慕容我实在惭愧。传功于你是为诈他武艺,教你炼丹是为支开麻烦,救你三哥是为我女留福,都不是为你,你不必对我报恩还情。来日遨游四海之后,你我自然同道。”
说罢闭眼调息,不再理会。
封彦卿将敖起扶起来:“你刚才说现在还不想当道士,可见时机还未到。你这般年轻,四海还未尽游,哪知什么是道呢。”
季三川此时思绪混乱,又加急火攻心,早已晕了过去。
敖起所炼丹药,只好先塞给了季三川。
日沉夜升,圆月如盘,小雀岭一日聒噪,到此时反而静得出奇。
伤的伤,歇的歇,只剩下孙掌柜和敖起忙前忙后的照应伤病。
突然几个女道士从远处飞下,站在屋外:“慕容道长可在?小雀岭外出现一大路兵勇,他们其中似乎有人识途,轻车熟路已推进雀岭腹地。我们几个好言相劝,他们却要我们交人。我们问要交何人,他们又说您和三川真人该知要交何人。我们本想搪塞过去,谁知他们说若不肯交人,便要放火烧山,秋树干燥,若烧山连片,定连累山脚村庄百姓。我等不得已,前来求计。”
屋内,慕容凤飞缓缓睁开眼:“他来的不迟。”转而踢了眼前地上躺着的季三川一脚:“老不死的,还不起来?你我今夜也该和他清算一下旧账了。”
77. 同门兄妹
封彦卿背着季三川,敖起背着慕容凤飞,两两飞登树顶,才看到雀岭腹地一片火光长龙!
敖起心道:刚才传话的那几个女道士到底是沉着冷静,竟将这么多敌人描述得好似平平一路游兵...这阵仗简直是要围山一般。
慕容凤飞在敖起背上,朝树下火把最旺一处喊道:“拓跋骨丹,既来了,何必畏畏缩缩!堂堂一藩之王,若非做贼心虚,怎会怕我一个老太婆?哈哈哈哈!”
走出人群的却是一名岚州节度使,玉面长身,唇红齿白,客客气气道:“慕容王妃,您隐居在此,镇山守林,本是岚州之幸。为您的清净,下官更命人绕山修路,以让百姓避让小雀岭。岚州为您所做不少,您又何必为难下官?乖乖交出那两人,我等自然还您清平安乐。”
慕容凤飞讥笑道:“不愧是伶人致仕,你唱得一番好词。云隐数年动荡,他就是靠着你们这些人颠倒黑白、粉饰太平的吧!可见他坐这王位数年,心中难得安稳呐,你不如劝他早日把这江山还给我女儿,让他快快与你们一班伶人寻欢作乐去,哈哈哈!”
底下那岚州节度使面红耳赤:“你这老道姑,别敬酒不吃...”
“放肆!”
树下火把快速奔走,从后方黑暗处簇拥着抬出一座小轿。这小轿是用竹藤精巧编制,其下由两名壮汉肩扛而起,其上躺坐着一个黄发红脸的贵人,正跷着脚仰面看向树冠之上。
“云隐上下谁不知先王妃的功劳,岂容你造次?四嫂,多年未见,我以为你早该修得仙风道骨,怎却修成了这副朽木之姿?让我看了也不免为你伤心难过啊!”拓跋骨丹惺惺作态。
慕容凤飞朝下嗤之以鼻:“我虽朽木,也强过你这不人不鬼!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像什么样子?拓跋老王爷若知道自己的小儿子这样不男不女不三不四,九泉之下也难安息!”
拓跋骨丹却厚颜笑道:“四嫂好会说笑,我拓跋骨丹本来就排行家中老五,自然是不三也不四,哈哈哈哈!”转而朝封彦卿背上的季三川责斥道:“季老头,不过是叫你取了那两个小辈的尸身,尽快还给那沙月矿主,这点小事,你也至于叫本王亲自走一趟?!”
季三川躲在封彦卿背后,低头问道:“底下这红脸猴子为什么冲我大吼小叫?”
彦卿心道:他此时功力尽散,糊涂时多,清醒时少,不能寻常答复。想了想,小声回道:“这猴子偷桃不成,心里有气,您不用理会。”
季三川听闻,便傻笑着趴回他后背之上。
慕容凤飞:“我师兄痴傻,你还嫌利用他不够么!那沙月王妃不过是想要回她儿子的尸身,顾念两藩和平来之不易,我还给她就是。至于我女儿的尸身,她恨之不及,又怎会千里迢迢来接?不过是你,既想趁机将先王之子赶尽杀绝,又想堵云隐上下之口,借刀杀人罢了!可笑你一个做叔叔的,竟如此迫不及待地加害一个本就快死了的侄女,难道不正是你窃位心虚!”
拂尘向身后一扫,数网落下,许家子弟扛着一人长的卷席,登网而上,将段立文麻利送出。随着拂尘又一扫,数网收起,送回许家子弟。
兵勇将草席举起到与轿椅平行,拓跋骨丹悠然伸指,抵于段立文鼻下,探得气息微弱,已是出气多于进气,估摸再撑不住个把时辰,谎笑道:“四嫂误会,这段世子对英儿情根深种,否则何至于主动种下这蛊虫?那沙月王妃虽不喜,却也想遂儿子最后心愿,非要我将英儿一并带回啊,我也是为两藩不可再起战事而不得已撇下亲情。唉,罢了...看在四嫂你早年为平息内乱,不惜抛夫弃女立下奇功,我也不忍心叫你晚年再受一遭...我就拼着与那沙月人做对,也要将英儿的尸身留给四嫂!”
那伶人出身的岚州节度使大声奉迎道:“慕容王妃言辞无礼,王上却大肚能容,抱慈悲宽许之心,叫属下汗颜。”
慕容凤飞在树上哈哈大笑:“哈哈哈哈!拓跋骨丹,你装出一副可怜我的模样,我却可怜你啊,可怜你死到临头还在自卖自夸,与那伶人儿戏!你以为没了先王后人还朝的顾虑,便能名正言顺地安坐王位了吗?哈哈哈哈,英儿活着,你还能有几年安稳;英儿一死,你三哥那些儿子们可愿做你砧板上的鱼肉?他们与你一样没了顾虑,如锁链脱身,猛虎出笼,你无儿无女,身边只有一班伶人,好自为之吧!”
拓跋骨丹冷汗袭身,从轿子上翻身一跃而下,朝树上季三川喊道:“季老头,还不快下来,与我同归?!我与你还有大事要做,她不过又是言语哄骗你!”
封彦卿不由得双手紧紧箍住背后季三川的双腿,怕他跑了似的。
季三川笑了笑:“儿啊,这回你该放我下来了。”
封彦卿看了看慕容凤飞,见她从容地点了点头,才将季三川扶下后背。
季三川半疯半醒,朝下笑问:“这猴屁股还会说话呢?!”
拓跋骨丹气得脸色更红,朝他不需装腔作势,直接骂道:“老疯子,又疯了!还不给我下来!”说罢,朝身后摆手,即刻冲上来一队弓箭手,威吓季三川:“你若不跟我回去,落在别人手里倒是个麻烦,再不下来,就别怪我要卸磨杀驴!”
封彦卿此时不管不顾上前一步,挡在季三川身前,朝拓跋骨丹喊道:“他现在不过是一个武功尽失的寻常老人,你何必非要杀了他。”
拓跋骨丹:“寻常老人?他一人可蛊千军,你却说他寻常老人?可笑!不过,你是他什么人?”
季三川在封彦卿身后颇满意地笑了笑,推开他:“不过是个游侠,不忍心对我这个老疯子见死不救罢了...”
彦卿心道:他这是清醒了?
“接着!”季三川从怀中掏出一包粉末,朝那岚州节度使掷去:“我早说过,此药不可多用,你们这些伶人若肯按我的剂量服侍,他纵欲有度,也不至于这样气血紊乱,越发像个猴子。”
拓跋骨丹愣了愣,拎起那岚州节度使的衣领:“你们!你们居然对我用药!”
那岚州节度使见此事败露,竟转瞬哭哭啼啼道:“王上饶恕我吧,我也不过是为争您的恩宠。那绵州、庆州、利州几位比我下得剂量更多,我,我也是没办法啊...”
拓跋骨丹气血冲头,将这伶人一剑封喉,吓得身边侍卫也向后退了半步:王上杀伶,还是头一次。
看了看手上的鲜血,拓跋骨丹好似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冲动杀了心爱的伶人,悲嚎道:“我为你们挣得这江山,你们也坐到了节度使之位,为何还不满足!”转而将怨气撒在季三川身上:“是你!你竟背着我...哄骗他们!他们原本不是这样的人!”愤而挥手。
弓箭手误以为信号,齐齐朝季三川射去。封彦卿不惜内力筑墙,勉强制住流矢。
季三川回头看了慕容凤飞最后一眼,含着笑意,飞身冲出力墙,半空中被数发流箭射穿,自送了性命。
“真人!”封彦卿轰然塌下一掌,震退拓跋骨丹及其身后一众弓箭手,飞身跳下乱箭中救人。
未料这游侠武艺如此高深,又见季三川被万箭穿身,已不可活,拓跋骨丹趁机率众带上段立文匆匆离开小雀岭。
敖起也已背着慕容凤飞赶到季三川身边。
本就空中被插数箭,落地时又被箭丛戳成了筛子,季三川早已救无可救,被人稍微一碰更是钻心之疼,倒是敖起那粒丹药让他还留着几口气。
恨过季三川,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可真到这一刻,她却也不想他死得这般凄惨,慕容凤飞终于不忍心,扑跪在他眼前:“师兄,是我害你,但你何必跳下来!”
“我这一生,糊里糊涂,不值得师妹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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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季三川喉咙里翻涌出一口鲜血。
“师兄!”慕容凤飞想去触碰的手,担心碰疼他,最终悬在他脸旁。
季三川满足地微微一笑:“临死前,能与你,半日夫妻,有儿有女,呵呵...我...无憾...”鲜血不再是一口一口喷出,而是决了堤一般丛七窍川流而出。
“师兄!去吧,我会与你同葬于师父左右...”伴着慕容凤飞这句话,季三川合上了双眼。
几人带着季三川的尸首赶回时,拓跋英已经在孙掌柜的调理下醒了过来,虽然气虚体弱,却恢复了精神。
“阿莫!”拓跋英得知了自己解蛊之事,知道慕容凤飞已近离去,再不顾往日怨念,哭着抱住自己的母亲。
慕容凤飞见她果然好转,心疼道:“我的傻英儿,你长大了,阿莫就老了,老了就总有这一天,不要觉得对不起阿莫,过往是阿莫对不起英儿。”
“阿莫,不是的!我不恨你,我每日每夜都在想你,阿莫...”拓跋英已渐渐泣不成声,她愧疚于自己的年少无知,愧疚于长大得太迟,愧疚于到母亲白发苍苍之时才赶回来。
慕容凤飞抬起她的脸蛋,替她擦去眼底的泪水:“英儿,你真的不恨我?你阿波可恨我?”
“阿波他从来没有恨过您,他学着像您一样炼丹,可烧坏了好几个炉子,也没炼出一颗来...他倒是,倒是学会了针绣,照着您的花样,给我绣了许多衣裳、手套、鞋子...阿莫,你说阿波他是不是像百姓说得那样很没用,阿祖就不该让他做王...呜呜...我们全家就不会走到今天...呜呜...”拓跋英又哭又笑,不知说什么来证明才好。
慕容凤飞心爱地抚摸着她,同样哭着笑:“英儿,不要管别人怎么说,你要相信,你阿波是最称职的云隐王。他体恤百姓,顾念兄弟,更加爱你。那时你还太小,不曾见过你阿波治下的云隐,大烟建朝以来,还从没有哪个藩地,百姓之富,富过于王廷,这天下人挤破了脑袋,也要买上一件云隐的精甲利器、丹药虫草...可惜,好景不长。”
拓跋英不解道:“那为何会变成今日这样?”
慕容凤飞耐心道:“你阿波从不居功,他总说这是百姓之功,他是无为而治罢了。呵呵,也或许吧...”突然身体疼痛,料想那拓跋骨丹虽熟悉小雀岭,但负气离开,对那段立文也只当尸体一具,山路陡峭颠簸,难免更加速了段立文的死期。她还有许多话要讲,只怕来不及,急忙抓住拓跋英:“英儿,季三川他不是坏人,他是个可怜人...”
“阿莫,你怎么了?孙掌柜!”拓跋英发觉母亲身体的异常,惊慌呼喊孙掌柜,可是孙掌柜也无奈,立在一边遗憾地摇了摇头。
拓跋英有着不好的预感,扶住慕容凤飞:“阿莫,我明白,虽然是他养的蛊,但害我种蛊的是段立文,我不怪他。”
慕容凤飞摇着头:“你不明白。我要你答应我,等我死后,将我与他葬于我师父坟墓左右。我与你阿波此生难再相见,我已修道,死后也不能与你阿波同寝,不如成全我与师兄的同门之谊,我想你阿波他会明白...此生师兄与我苦缠,糊涂一世,蹉跎一生,他做了错事,也多因我而起,终落于你身,天道循环,承负报应,就让我与他一同魂归道中吧。”
拓跋英却毫不在意:“阿莫,我不许您死,我才刚刚与您重逢。这次,您不能再撇下我!”
“答应我!”慕容凤飞坚定道。
拓跋英终于明白此事于母亲的意义,点了点头,努力克制道:“呜呜...阿莫,您知道的,我总是听您的话。您要我和阿波离开您,我舍不得,我知道我会后悔,但我还是听了您的话...呜呜...”
慕容凤飞放下心来,慈爱着笑道:“我的英儿是天下最懂事的孩子。”
78. 药虫通志
小雀岭一众女道,听闻慕容道长仙逝,皆赶来吊唁。
其中一年长者将一册卷轴交予拓跋英:“这册炼丹方集是慕容道长数年呕心沥血所成,她出岭前曾有托于贫道,希望贫道能替她寻得后继之人,以便传良方济百姓。小雀岭一众女道皆隐居避世多年,不便四海遨游,贫道又年老体衰,只好将此册交托于女居士了。”
拓跋英早已哭干了眼泪,默默接过,拜别女道,才看清卷轴之侧由母亲亲笔所书的五个字《子归丹方集》,心中更加绞痛:若不是思念至极,又怎会为一个炼丹方集起“子归”这样的名字,母亲日日惦着自己,而自己往日竟不敢前来看她一眼。
彦卿发现,喊来敖起。
拓跋英将《子归丹方集》小心地交予敖起:“自此以后,我身不止我身,使命不达,难以入道;云隐不安,难以四海。你与我阿莫有缘,又是她看中之人,此册便由我替阿莫做主,赠予你,望你珍之重之。”
此册珍贵,敖起犹豫:“可这是你母亲对你的惦念,我怎可...”
拓跋英:“我若日日看着,只会提醒我对阿莫的亏欠,日日心中绞痛,你就当作替我阿莫关照我,若能将此集传之用之,更不枉她多年苦心造诣。”
孙掌柜在旁也劝道:“先王妃与三川真人都是已故明葵神医的高徒,这册方集若能传世,定大有益处,小兄弟你青春年少岁月长,即便近日无心,也可留作他日之用,便先收下吧...唉,此刻我倒是担心三川真人的《药虫通志》,若流落出去,被恶人所得,后果不堪设想。”
封彦卿:“《药虫通志》?可是教人养蛊的?”
孙掌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当年,明葵神医之所以被世人称为神医,是因其曾尝百草食千虫,以身试药而得无数良方。但也因此,他自知难得长寿,便收了两个孤儿做关门弟子,自小带在身边培养,为术业专精,他教其中一徒专识花草砂土,而教另一徒专辨鱼虫鸟兽。识草需静,辨虫需勇,所以这两个弟子是一男一女...辨虫,本就需日日观察志记,以解虫鸟习性,这日志经年累月,渐成巨著。时至今日,云隐蛊师,天下杏林,无不觊觎。”
封彦卿:“这样说来,那通志所记,本无好坏,是药是毒,就看人心如何用取?”
孙掌柜皱着眉头:“自然。杏林曾传,三川真人因辨毒虫而日渐疯傻,他趁自己清醒时,曾将其封存于利州某处山洞之中,待四海安定或收得良徒,才准现世。如今他一日驾鹤,有心之人只怕要蠢蠢欲动了。”
拓跋英听后,若有所思,问道:“是否真的可以蛊术操纵千军万马?”
孙掌柜:“此事,我亦不知真假,但见利州矿工六亲不认,又见郡主你此番生死垂危,或许所传非假。”
封彦卿突然明白,对拓跋英道:“难怪昨夜拓跋骨丹非要带走他不可,想来你阿莫也早料到他难逃一死,特将他带到人前,昭告死讯,这便会引起你三叔后人与拓跋骨丹之间的争斗,为你这先王后人挣得一时喘歇。”
敖起在旁:“三哥,你说昨日,那三川真人是真疯还是假疯?”
众人茫然。
......
横谷山脉,两马一车,停在一处避风口。
“隋大哥!大哥,醒醒!”如玉将自己棉衣脱下,急忙盖在封云身上,来回摩搓令他发热。
昨夜燃起的篝火已被大雪扑灭,变成雪白的坟包一样,透着寒意。
为免被抓,三人一刻不停,连续奔波两日才深入横谷山脉,昨夜终于敢歇,生了篝火,打算好睡一晚,三人本来约定分时轮守。但大哥见如玉与宝莲在车中睡得酣沉,后半夜天又落大雪,他便死撑,不知何时睡着,反倒失温。所幸如玉醒得早,发现及时,叫醒宝莲,一起将他拖入车内。
宝莲看隋云生脸色黑青,急道:“隋大哥手脚冰凉,恐怕不得自热,体温...需用封公子你的体温。”担心自己与两个男人在车内不便,支吾道:“我...我下车去捡拾些松枝来生火...”
也只有这办法了,如玉将火石交予宝莲,嘱咐道:“千万不可走远!沿路一定要留记号!”
宝莲受他二人保护至此,也想为他们做些什么,将衣帽收紧,神情认真道:“放心,交给我!”
车外大雪纷飞,积雪过膝,此处之外的垭口之上更是风急雪骤。
如玉心中不安,却也只能看着她以娇弱之躯摇摇晃晃走下车去,再次嘱咐:“若寻不到便回来,不可固执。”
宝莲回头,被风吹得睁不开眼,却还是呛着风雪朝车内回话:“封公子不必担心我,你们好不容易带我出来,我一定惜命!”
如玉脱下自己与封云身上的外衣围成一圈,将他拉进自己胸前紧紧裹住,如那夜青州城门被他救回客栈抱着自己一般:“大哥,我后悔了,我该听你的...若你就这样死在羌厥,便是我害了你,我也无颜独活了。”
“你要活...”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大哥?你醒了?你吓死我了!”如玉以为此法见效,更以身贴紧他后背,双手双脚环抱,来来回回摩挲着他的双臂和大腿,莫名生起气来:“你可好些...昨夜为何不叫醒我?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很傻,一点都不聪明,你真该听我的...你可是瞧不起女子?”
他在身前似乎轻轻笑了一声。
如玉停下手脚:“大哥,你刚才是笑了么?”
封云闭着眼睛,却的确含着笑:“你以为我死了,便后悔没听我的话;可见我活过来了,又说我该听你的话。唉,我为以后发愁啊。”
如玉将他推开:“你...你没事?”
“唉哟!”封云闷哼一声。
如玉自责,只好重新将他拉回怀里,将衣服盖好:“我看你有精神拿我消遣,还以为你无碍了。”
封云不敢再说话,在她怀里温存片刻,才缓缓睁开眼睛,温柔却坚定的:“你和她们不一样。”
“嗯?她们,谁?”如玉以为他说胡话,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封云却将她的手包在自己手心,回头好似命令的语气盯着她:“如果我死了,我不许你做傻事。”
他的眼神一如往日犀利,但她又莫名在他眼底看到了一丝柔情和担心,他的眼神何时有了这些额外的东西?抑或,他的眼神里原本一直都有,只是她今天突然与他凑得这般近,才看得真切?其实,他有一双乌黑雪亮的眼睛,不知是不是雪花沾湿了他的睫毛的缘故,显得他眼睛亮晶晶的发着光,她突然,觉得他好看。
“这件事,你要听我的。”封云再次严肃强调了一遍。
诶...落魄的阎王,也还是阎王。
如玉扯起外衣,没好气地盖在封云脸上,遮住了他那双雪亮的眼睛,胡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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刮擦着他脑袋上消融的水珠:“大哥你多余说这话!”而后抽身离开。
他却瞬间虚弱下来:“哎哟,你...你干什么去?”
如玉懒得理他,给他留下外衣,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匆匆跳下车去:“想办法生火哇!总不能抱着你一起冻死在车上吧!你又不让我和你一起死嘛...”
封云磨磨蹭蹭自己裹好衣服,打了个寒颤,心道:怎的她刚一下车,车里就这般冷?
......
小雀岭。
敖起催促着彦卿离开:“三哥,庞显的西征军过些日子就要打去中都了,朝廷对雾原定有安排,你我该快些回去了!我已经和孙掌柜商量过,如今外界都以为小辣椒和那段立文一起死掉了,她暂时不宜出岭,那孙掌柜和许家兄弟也都会留在这里照应,孙掌柜医术不俗,也定能好好照看那流苏姑娘,流苏姑娘所需的丹丸,我也已炼制出来...”
“敖起,我...”封彦卿打断了话头,背对着敖起,陷入两难:“我的心全在这里,我...我放不下,你明白么?我放不下这里。”
敖起将他身子强掰回来面对自己,提醒道:“三哥,你是雾原三太保,你还有雾原军!”
封彦卿:“我知道!可是,我在这里有了牵挂,我就算回去,也做不回原来那个心无旁骛的雾原三太保了!既然义父可以亲自抽身去青州接人,便说明四哥已经说服了羌厥,北疆战场上已经合作...朝廷若要借兵应付西征军,义父只需以羌厥战事推辞,此事便可转嫁西沙月,雾原短时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但是这里,你昨夜也听到了慕容前辈的话,该知道云隐恐怕不久就要重启内战,那拓跋骨丹没有长久之相,我担心她,她身边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敖起明白彦卿此刻做这决定亦不易,再次问他:“三哥,你是打算一时不回雾原,还是就此不回雾原?”
封彦卿自觉无脸面对,低头含着歉意:“敖起,我昨日本该已经死了,是她阿莫...”
“我懂了。”敖起撑着下巴努力回想,而后突然扶起彦卿双肩,清澈地笑了笑:“三哥,你说少主是不是早就料到你会这样?那天晚上在越州驿道救下了小辣椒之后,我本该和少主一起去青州的,但是少主当时非要撇下我,他说我该送佛送到西...还嘱咐我回家时,要带你一起,若带不回你,让我也别回去了!”
敖起这样说,倒是缓解了他心中对义夫和雾原上下的愧疚,但不免又有困惑:“义父他怎么知道...他懂这些...么?”
敖起瞪大着圆碌碌的眼睛:“哎呀三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是不是想说男女之情?啊呀,少主他都成亲了,怎么会不懂!你可知道,少主原本是和五哥一道出雾原的,半途接到我和月红姐姐,听说青州发生的事,心急之下,这才将月红姐姐交托给五哥带回,反而换成带我折回青州,因为我比五哥了解青州的情况嘛。可是刚走到越州,遇到了小辣椒,为了三哥你,少主竟将我撂给她,自己豁出去冒险,只身闯去青州了,你说少主他懂不懂?”
义父和如玉的亲事,难道不是不得已吗?义父眼里不是只有雾原军吗?他什么时候懂过...可为何如玉还要跑,分明他们两个就...不是那么回事啊?封彦卿第一次开始质疑自己先前的判断...封彦卿不再纠结自己,反而担心起如玉,嘀咕道:“义父懂,那她懂不懂啊?”
79. 云隐之乱
见封彦卿进来,拓跋英急忙将手中正摩挲着的一只扳指带回大拇指上,冷着一张脸:“三太保,你该回雾原了。”
时至今日,她应该也已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怎称呼得反倒生疏起来?这里是她阿莫的地方,自己身为外族,也不知她是否肯收留自己,封彦卿想先找些话题试探她的心情,别别扭扭道:“哦...我想...诶?你何时得了一个扳指?怎么使鞭子也要用到扳指么?”
先前她因持鞭而常戴手套,因此手上并无戒饰累赘。这突然出现的扳指,他只需一眼,便轻松认出那是鹿骨所制,且因年久而蜕变成了黄褐色,因此绝不是个新物件,而那中孔也显然不是她的指围,戴在她的拇指上很是松散。
拓跋英神色略微有些慌张,将手不自觉地向身后避了一下:“你管得太多了。”
那扳指该是个男子随身的物件,而且已有些岁月了,孙掌柜一个老郎中,绝不会有此物,最有可能的大约只有...她这慌张的神情倒是已经给出了答案。
封彦卿知她有心事,但不免有些担心:“抱歉...我只是想提醒你,那扳指上用来钩弦的凸翼已经磨损,你在射箭时需小心回抽的弓弦擦伤手指...”
拓跋英在身后摩挲了下那扳指的凸翼,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会小心练箭的。总之,三太保你该回去了。”
“你为何急着赶我走?你既然一心想要学骑射,我可以留下来教你,就像当初在雾原!”封彦卿越发担心那只扳指。
拓跋英却转身背对着他:“我如今是个死人了,你也该当我死了。”
“可你明明就站在我眼前,你要我如何撇下你一个人?”她对他突然的排斥,让他感到愁苦。
沉默一时,拓跋英缓缓转身,浮肿的双眼透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三太保,我与你,都已不是当初在雾原时的我与你了。太多人为我而死,从今以后,我的命不再是我的命了...而你,也不只是你,你还是雾原三太保。雄鹰当振翅长空,不该蜗居这小雀岭。”
本以为与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却不料被当头一棒。
他明白她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浩劫,可他又何尝不是与她一起脱胎换骨?罢了,只当陪她重活一世,何须非要求个什么...封彦卿叹了口气:“唉,你说得对,我是该走的。不过,流苏的事,是我个人的责任,我没道理假手他人,而且敖起研究那丹方集,还有许多不明白之处需要向孙掌柜讨教...只要等流苏醒来,我们便带她一道离开。拓跋郡主倒不必担心我们几个一直赖在小雀岭不走,只需请你宽容我们一时。”
她知道他在拖延,但为着流苏与阿莫的丹方集,她无从拒绝,只盼他所说的“一时”真的只是“一时”。
待封彦卿离去,孙掌柜端着滋补汤药从后走出,不解道:“郡主又何必这样,你心中有三太保,三太保心中亦有你,只消将话讲明,他定会帮你。”
拓跋英摇了摇头:“就是因为知道他会为我出手,我更不能连累他,和他身后的雾原。”
孙掌柜递上汤药:“唉,三太保他常在军中射猎,一眼便看出了那扳指的门道,只怕他已经猜到了几分。怪我昨日,不该当他的面,说了那么多。”
汤药甚苦,拓跋英却一饮而下:“怎能怪你?前夜醒来,我也未曾留意手套上这只扳指,还以为是那季三川为我解蛊所用,若非昨日听你提起《药虫通志》,我只怕早已糊里糊涂弄丢了它。早在雾原时,封彦卿曾教过我一些骑射功夫,他知道我有练箭,应该不会起疑。”
孙掌柜:“唉,三川真人也算受得起郡主的祭奠了。”
幼时偏居沙月王宫时,她也曾听闻侍女们私下聊起许多有关阿莫与季三川之间的流言,她年少不懂,但知要替阿莫争辩,常常与侍女们吵得不可开交,只是事后也总心怀忐忑,不知那些流言是否空穴来风。直到昨日阿莫临终之前与她说清原委,她才真的理解了阿莫为何要死后与他同葬于师门左右:
当年,阿祖因年老体衰而决定传位给五个儿子中最良善的老四,也就是她的阿波。阿波孝顺,为能让阿祖延年益寿,不惜跋山涉水寻求明葵神医出山,可彼时明葵神医也已近灯枯,便派女弟子代自己入王宫,这女弟子便是她的阿莫。
阿波初登王位,三个哥哥都不甘人下,其中老三羽翼最丰,为人也最骄傲,总认为是阿祖老糊涂了才传位不当,便带头与阿波百般作对。阿波一边担心阿祖的身体,一边疲于应付兄长们对王位的暗争,身体也日渐憔悴,而阿莫因为医术了得,游走于王廷,逐渐成为阿波身边至关重要的帮手。阿莫也因常伴左右,不知不觉爱上了阿波,顺理成章成了云隐王的爱妃,更很快有了一个女儿。
本以为日子就此变好,可不久,明葵神医仙逝,为能将医术完整流传,临终留言让男弟子出山寻回女弟子,并盼二人能结为医侣,让他此生医术得以融合贯通,更上一层。这男弟子本就与阿莫青梅竹马,自然心喜,出山来寻,怎料后知后觉,才发现师妹已与云隐王结为夫妇并孕有一女,痛心疾首之下,牵动往日心毒,渐显疯症。为免误伤师妹幼女,男弟子强忍悲痛,入山修道,想以一己之力完成明葵神医的医术融合,因此又日夜勤习女弟子的花草砂土之术,但男弟子秉性急躁又偶有疯症,竟意外融合成刁钻蛊虫之术,这于巫蛊之士是天降之喜,而对于一个潜心修道济世的人来说,却是莫大的打击。男弟子便趁自己清醒时,将《药虫通志》封锁于利州深山之中,为免自己疯癫之时被歹人寻得而加以利用,又对外放言自己已中毒而亡。此事流传,他便逐渐有了三川真人的名号。
后来三王爷将老大、老二挤出云隐,收拢其余部,羽翼更丰,不再掩藏夺位之心。为名正言顺击溃阿波,决定先铲除阿波身边助力,不惜下药杀掉年迈卧床的阿祖,而后将罪过加身于擅医的王妃,阿波不愿再失去家人,自然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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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护阿莫。三王爷便在王廷之上趁机鼓动群臣,更添油加醋,意指云隐王是非不分,纵容女色,德不配位。
群臣两极分化,各为一方,逐渐由言语之争,到兵戎相见,最后竟爆发了轰动天下的云隐内乱,引得西沙月也趁人之危,南下抢掠。阿波心慈手软,不是三王爷的对手,渐成败局,既不忍见百姓受苦,更不愿拱手外邦,有意替阿莫揽罪投降,以罪己书昭告天下,欲让位于三王爷。阿莫当时苦劝阿波不可拿王位儿戏,她更不想做红颜祸水,于是不惜当着众人之面,认了暗害家翁之罪,准备自戕谢罪。为了不让阿波心死,她狠心将年幼的女儿推出去,要阿波无论如何,将女儿抚养成人,而自杀之际,被三川真人凭空出现劫走。
原来三川真人听说民间流传罪己诏,心知不能再指望阿波,不惜现世,想要趁乱救走师妹母女二人,只是仓皇间只来得及救走师妹,劫人之后留下一句:王妃已死!季三川奉师父遗命前来迎娶师妹,以药虫通志为聘,可蛊惑千军,你等莫要送命来追!
阿波得以延续王位,继续与三王爷斡旋。熟料,两方乱斗之际,一向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五弟拓跋骨丹,此时被伶人挑唆,竟也想趁乱渔翁,奈何他年少,手中无权无兵,便纵容伶人与沙月暗中勾结,以事成之后出卖利州矿山来换取沙月相助。沙月人趁乱暗杀了三王爷,又掳走阿波劫为人质,以便来日可以时时要挟操控拓跋骨丹。
如此,拓跋骨丹名不正言不顺地夺得了王位。他继位新王之后,放任矿山落入沙月囊中,以致云隐百业不兴,民不聊生。为堵悠悠之口,为免兵勇叛逃,为令矿工卖命,为王位安枕,拓跋骨丹更纵容伶人致仕。那些伶人为统治文武民心,只能四处豢养巫蛊之士,尤以利州为重。季三川便是在这之后被伶人奸计趁疯俘获,献给了拓跋骨丹。
阿莫曾无数次搭救,但被伶人屡屡从中作梗,拓跋骨丹更总是以流落沙月为质的两父女安危做威胁,逼得阿莫只能退避小雀岭隐居。虽救不出季三川,但阿莫潜心炼丹,时常出岭偷偷寻他试药,以求能暗中解开他的疯症,因此季三川得以没有全疯。也或许,阿莫早已治好了他,只是季三川为护小雀岭的安宁,仍在外装疯卖癫斡旋世间,否则他怎会借伶人之手,将拓跋骨丹变成了猴屁股?
拓跋英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对孙掌柜交代道:“该是我三叔那几个儿子出来晒太阳的时候了,我总要出去替他们再添上一把火。既然三太保要留下,就只能我走了,你们留下陪他演出戏,务必替我拖住他一时,不可让他外出寻我,以免坏了我的计划。”
孙掌柜担心道:“郡主此时不宜外出啊。”
拓跋英已有决断:“郡主不宜,但蛊师可以。”
孙掌柜看了看那扳指,劝道:“且不说《药虫通志》藏在利州何处尚不可知,就算寻到,没个十年八载也难有所成啊!”
拓跋英笑了笑:“谁说蛊师必须用蛊?”
80. 商道马贩
横谷山脉,风雪连天。
宝莲许久未回,如玉放心不下,寻着她的一串脚印翻过垭口,远望群山,才发现这横谷山脉已然白茫茫一片,人走在其中,只怕要迷失方向,也不知宝莲是哪里来的勇气从这垭口走出去...不禁后悔让宝莲独行,心中更加急切去追,但宝莲的脚印却在一处突然混乱,其四周还留有一圈圈兽类的蹄印和雪橇拉拖的痕迹。
如玉心道不好,莫非遇到了山中猎户,宝莲一个孤女只怕要吃亏,需尽快找到她。沿着橇痕,如玉很快追到附近一处山坳,山坳内已搭着两顶帐篷,几张雪橇歪倒在帐篷外,旁边则拴着七八只雪狼。虽风雪啸啸掩盖了她的脚步声,但兽类警觉,还是纷纷立起,朝山坳外嚎叫,如玉只好先藏在山坳外的雪堆后,远远探查。
雪狼嚎吠不止,勾得帐篷中闻声走出一个壮硕的少年,其左手手持一柄长杆大板刀,刀刃上正鲜血淋漓,在雪地上滴出一串腥红;右手则拎着一串已剁成几半的骨架,那骨架还沾着些未剔尽的残肉,应是刚刚卸下来的。
那七八只雪狼本是朝山坳外吠叫,闻到腥鲜,掉头朝那少年身旁猛窜夺食。那少年用羌厥话大呵了一声,将那串骨架扔外一丈,惹得那群雪狼扑了过去,不再吠叫。那少年朝着狼群爽快地笑了笑,将血淋淋的大板刀倚在帐篷外,裹紧脖颈上的毛领,拍甩着双手钻回帐篷。
如玉心急,匆匆翻过雪堆,闯进山坳。
有一只雪狼回头,冰蓝色的眼睛直视着如玉,鼻中发出哼哧哼哧的喘息声,随时要朝侵入领地的外人扑来一般。
隔着雪橇,如玉立在雪中,不敢轻举妄动,与那只雪狼对视僵持着。
许是其他几头雪狼吃得欢快,那只雪狼上下看看之后,也低头去抢那骨架上的残肉大快朵颐起来。
如玉站上雪橇,高高望去,终于看清那骨架是兽类,而非人类,心中松下一口气。
趁雪狼被引开,如玉壮着胆气朝帐篷靠近,因常随军在北疆对阵羌厥,她也懂得羌厥话。听得里面似乎四五个羌厥男人正在商讨着:
“干脆把它也宰了,咱们带着它进山也是累赘!”
“母的不能杀,养好了,还能生崽子!”
“我们带的食物是按人头分好的,如果不杀了它,外面的雪狼下顿吃什么?”
“那也不能杀同类!等我们进了山,只要放了它们...”
“宗烈,你们姐弟两个不要太过分!”
“要不是我姐姐,你们现在还迷路在山脚呢!”
“放他娘的屁,定是你们姐弟两个作弊!”
话说到这里,里面好像厮打了起来。
母的、生崽子、同类...如玉越琢磨,越觉得他们是要将宝莲大卸八块喂狼!顾不得许多了,趁里面正内讧,抢过那少年原本倚在帐篷外的大板刀,挥舞着冲了进去:“放了她!”
帐篷里四个男人正将那少年按倒在地,预备收拾一场,突然见一陌生人拎着屠宰牲口用的大板刀闯进来叫嚣着要他们放人,错愕间只好先松开手底下那少年,向帐篷内闪退,去捡拾各自的兵器。
那摔倒在地的少年也十分错愕,坐起来靠在一边,不明白眼前这陌生人为何突然闯进来维护他。
帐篷内架着一横竿,横竿之上只剩羊头,身上的肉则已卸成一块块,在地上摆成六份,可见剖羊的是个好手艺。
那羊头之后,一只虚弱的狼倒在角落,虽望着那羊头满口生津,却爬不起来,只能舔食着淌下来的羊血,细看才发现,它是断了腿的。
这帐篷里没有女人,如玉恍悟:“它是头...母狼?”
那少年点了点头。
“他娘的,雾原人!”内里一人听出话音,抽刀冲杀上来,身后三人也跟着向前。
这里既然没有宝莲,如玉便想迅速往帐篷外退。
“阿绪隆!你还敢欺负我弟弟!”帐篷外却闯进来一个威风凛凛的羌厥女子,刚好堵住了如玉的出口,与如玉撞在一起。
如玉反应快,一个转身,绕到她背后,却恰巧看到宝莲在帐篷外。
宝莲本无意看热闹,所以只是站在帐篷外等候,却意外见到了自己人,欣喜着喊道:“封...”
“快跑!”如玉却冲出,拖起她就跑,惊得那群雪狼也朝外飞扑过来。
情急之下,如玉将那大板刀砸出去,抵退一时,倒幸而它们都被拴着,未能近身。
但雪狼躁动嚎叫,还是将宝莲吓软了脚,噗通跌在雪地。
“抓住他,他是雾原人!”帐篷里几个男人也跟着冲了出来。
“阿绪隆,你忘了我们上山是为了做什么?!”那羌厥女子却挡在中间。
而那少年则去安抚雪狼群,显然雪狼听得懂那少年的话。如玉趁机扶起宝莲,还要跑。宝莲却拉扯道:“刚才是宗珍姐姐救了我。”
“宗珍,呵,我倒忘了,你们姐弟身上也流着一半雾原人的血!可别忘了你们自己是谁?!”阿绪隆几人仍不打算放过。
“阿绪隆,除了炫耀你母族的血统,你还会什么?阿爷早就说过,谁先找到雪灵芝,谁就是这条商道的主人!你若想在这条商道上挑事引战,也等你做得主了再说,否则便是给我们惹祸!”宗珍看了看阿绪隆身后其他几个弟兄:“你们到时可担得起这后果?又或者,你们根本无意这条商道,也想与我那阿哥一样,去雾原代州前线杀敌立功?!”
阿绪隆身后三个兄弟,想了想,劝阿绪隆:“宗珍说的有道理,阿爷避战才守成东北,若引来祸事反倒不利咱们,不如先问问那人来路?这条路本是通往星海越州的,怎么会出现一个雾原人?”
宝莲听不太懂他们之间的地方话,小声问如玉:“他们说什么?”
如玉已听出大概,料想此事有转机,小声问宝莲:“你可跟他们提起过我的名讳?”
宝莲:“还未来得及。”
如玉笑了笑:“待会儿,听我的。”
此时,宗珍趁阿绪隆被自己唬住,转身走向宝莲,用略带雾原的口音问她:“你和他是一起的?”
如玉却将宝莲拽到自己身后,替她回道:“在下雾原贩马商人,同行赏脸,都叫我一声云掌柜。这趟是上了星海西征军薛督军的当,被他扣压了一班伙计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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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命我替他去雾原买办战马回去换人。唉,毕竟是造反,这是掉脑袋的生意,可我不得不做啊...为免朝廷发现,才铤而走险,绕路走上这横谷山脉回雾原,不料风雪连天,与我义妹莲儿分散,刚刚才知她是被姑娘搭救,不胜感激。日后若有用得着云某人之处,尽管开口。”
安抚过雪狼群,宗烈兴奋地跑过来:“贩马的?你是贩马的?”
因羌厥近几十年,连连侵犯边疆州县,烟朝所赐和亲公主也因战乱而半途丧命,所以两邦关系越来越差。烟朝因北疆有虎狼之师雾原军,便索性不再以和为贵,转而对羌厥封锁边疆贸易以制裁其民生,并贯彻以战止战的对策。
但天下四藩,只有雾原军真正服从朝廷的安排,东南星海、西沙月在两邦边界之处仍存有许多暗中交易,尤以星海为重。老星海王在时,便私通了东北方向接壤的达尔孜部,两相私下合作,在横谷山脉打通了这条商道,以布匹粮食换得牛羊肉与药材,再往中都倒卖,赚得盆满钵满,也因此,与达尔孜部接壤的越州也逐渐富甲一方。
庞显起义后,这条商道萧条了一阵,达尔孜部大约已经积压了许多交易。为了重建关系以表诚意,达尔孜部必定要弃用原先与老星海王交好的老人,启用新道主,而这么重要的一条商道,达尔孜部的老酋长只能在自己的嫡亲子孙中选出合适的人来打理。
如玉先前闯进帐篷,虽不是本意为救宗烈,却也算误打误撞,因此宗烈对她的态度并不反感。
阿绪隆在宗珍、宗烈二人身后不屑道:“呵,不过是个贩马的走卒,倒不值得我动手惹一身腥了!”算是保全了他自己的脸面,跟兄弟们走回帐篷去了。
宗烈以为如玉和宝莲一样都听不懂外邦话,便对宗珍用羌厥语,旁若无人道:“阿姐,如果我们打通了马道,便是草原上唯一的马道,就算拿不到雪灵芝,大汗也要因此加赏我们达尔孜部啊,到时阿娘再也不用受委屈,阿姐你也不必被换亲,阿哥也可以放心了。”
宗珍回他:“烟朝管制马匹买卖最严,雾原马与羌厥马又有明显区别,那庞显造反的确是我们的好时机,但只怕他不是天命之人,日后反噬,这条商道便会跟着他一起抬到明面,反倒全部葬送,到时阿爷定要头疼,此事要慎重,绝非易事。”
宗烈:“阿姐,这机会千载难逢啊,烟朝那儿皇帝怎么可能打得过庞显?阿绪隆没这脑子,但等他下山,他阿爸阿娘定也会抢这功劳,我们要先下手为强啊!何况他那义妹是阿姐你救下的,他自然也该帮我们的...阿姐,别犹豫了!”
宗珍想了想,问宗烈:“若我们铤而走险,必须一蹴而就,不能给阿绪隆留下任何机会,那雪灵芝绝不可落在他们弟兄手里,你有几分把握?”
宗烈看了看雪狼群:“这群雪狼太可怜了,我这次一定要趁机放了它们。夜里没有了狼群引路,大家定然都走不出那山林,我们就能多出一夜时间抢那雪灵芝。”
宗珍点点头,打定了主意。
笑脸上前,向如玉伸手邀请道:“云掌柜,幸会。请与我去帐篷取你们需要的柴草,稍后我们的雪狼会拉你们回去。”
81. 雪中灵芝
宗珍的帐篷窄小,原来只是她一个女子独自使用的。
如玉站在帐外,自觉现在男子的身份不便入内。
宗珍对宗烈使了个眼色,令宗烈去大帐篷里,以防那几个人来听;宗烈会意,将如玉和宝莲一把推进姐姐的小帐,自己去了阿绪隆的大帐照料那只母狼。
宗珍的小帐内,竟搭着一个小巧的铜炉火膛,比前面那大帐反而暖和,更巧的是,她懂得以竹筒绕圈导烟,既将热量保存在帐内,又节省柴火。因她如此环绕取热,烟管是朝帐蓬后方散去,既不招眼,还防止了风雪倒灌。可见她精于计算,又颇有头脑。
“因女子怕冷,我出门总要带这自制的小灶,所幸也就常备些细柴随身。”说话间,已捆好一扎干柴,柴细且均长,一看便是从山下便打点好带上来的精柴。
宝莲本就是官家女,常用好物,自然也不觉得稀奇,顺手接过。
如玉却懂得这扎精柴的份量,想来宗珍的身份绝非寻常,在这风雪中,也定然不会白白赠送,客气道:“眼看外面这风雪不停,你这里所带干柴也不多,我们两个过路人怎好无端取用?莲儿,我们还是另寻办法,别耽误了贵人大事。”
宝莲听封公子不再称呼自己“张姑娘”,而是唤自己“莲儿”,如祖母和父亲对自己一般宠爱和亲昵,虽说义妹这身份来得突然,但在外行走,也不再要求太多,已是心中甜蜜,便乖乖听劝,放下那扎精柴。
宗珍:“外面大雪纷飞,没有雪狼引路,连我们这些本地人都迷失方向,你一个外乡人,还拖着个娇软的妹子,能去哪里捡干柴?今晚我和宗烈也未必能活着走出林子,倒不如就让给你们应急了。”
如玉假装未听得懂先前宗珍与阿绪隆在帐外用羌厥语所说的话,故作震惊道:“林子?为何要进去?太危险了,贵人不如等风雪停下再去。”
宗珍见如玉果然言语上道,知今日也逢了个聪明的生意人,不回答关于林中的问题,而只是笑道:“呵呵,云掌柜倒不必称我贵人,救你妹子的是那只母狼,它受了伤,阿绪隆便偷偷将它半路扔掉了,谁知它拖着残躯自己爬上来,终于引得那头狼挣脱绳索逃了出去找它。头狼若丢,群狼便谁也驱使不动,耗得大家只好都等在这里,阿绪隆他们耐不住,便逼我弟弟宗烈出去寻,宗烈因常喂养,与它们亲近些,寻得它们回来时,恰好碰到迷路的宝莲,便用雪橇一起拉了回来。至于我,我不过是居中说了几句话,让阿绪隆没有对你妹子动手动脚罢了。”
宝莲连声道:“宗珍姐姐,若不是你方才将我从阿绪隆帐篷里抢出来,护在身边,我早就...封公...云哥,我就没脸活了,他们简直就是野人!”
如此说来,宗家姐弟先后都有出手帮助宝莲,倒是与那阿绪隆几人不是一条心。
如玉拱手感激道:“那母狼是机缘,贵人姐弟却是豁出自家和气来搭救,如此大恩却化小,真乃古道热肠,叫我云某人心生佩服。愿与贵人交来日之好,大恩大德,铭记心中,定加倍补报!”
宗珍看了看宝莲此刻在旁望着如玉的眼神十分娇羞而且窃喜,心下猜到几分,逗趣道:“若非莲妹妹认你,我还不信你一个雾原商贩能做得了她的义兄,想来,你们两个的关系也不止义兄妹这么简单吧...”
如玉是有心认金兰,可宝莲却被宗珍说中心事般低头不语。
宗珍便确信无疑,对两人笑道:“既然我与莲妹妹有缘,云掌柜也不必再外道,称我们姐弟什么贵人不贵人的。莲妹妹,你可愿意,与我宗珍结下金兰之好?你这义兄是雾原人,你却是星海人,来日你难免两地行走、回乡省亲什么的,也可与我宗珍打声招呼,再借此路而走,也能顺畅些。”
从远的来说,庞显造反,日后往返定难上加难,若能走通这条外邦之路,虽圈绕却无害;从近的来说,宗珍姐弟二人黑白分明,且宗珍机智,也是宝莲难得的缘分。如玉看向宝莲,不做干涉。
宝莲瞥见如玉并无反对的意思,便也自觉快活地掏出怀中一方锦帕:“珍姐姐,我随身这件手帕是祖母遗物,还不曾舍得用过,今日便以此交换。”
宗珍从领口取下一圈熊皮而制的护肩交给宝莲:“莲妹妹,这是我阿爹猎获、我阿娘一针一线缝制的护肩,我自小便用着,因此显旧了些,还望你不要嫌弃。”
宝莲双手接过:“这...太贵重了些。”
宗珍替她穿上,笑说:“从横谷山脉回雾原,一路天寒地冻,妹妹你定用得上。我们女子阴寒,要多多保重身体,才能在苦寒之地生儿育女。”
宝莲羞红了脸。
不想被宗珍抢先与宝莲结金兰之好,自己倒落了后。既然宝莲愿意,如玉只有尊重,接过干柴,告辞道:“既如此,我也随莲妹妹冒昧称呼贵人一声珍姐姐了,我二人还有一个大哥同行,此时冻伤在车中,不得不先告辞。”
宗珍本想先结下亲缘,来日再会,此刻听说他二人还有个冻伤了的大哥在后拖累,便心生一计:“冻伤?唉,那便麻烦了,今年这横谷山脉落雪比往年早了半月有余,越往西北走,雪势越大,我看你们两人衣着单薄,定也是未料到这天气变化...你们若不嫌弃,不如先在我这小帐篷中缓上一日,若我与宗烈今晚能顺利出林,带你们回部落重新备上些衣食再走不迟;若我二人今晚走不出来,你们也可将我这顶小帐篷拾掇带走,一路上也能勉强挨住风雪。”
宝莲望望如玉。
如玉想了想滞留在车中的封云,只怕他今日好来明日又犯,而且的确不便三人共处车内,若有一顶小帐篷,可免去沿途搭建的许多风险。只是这样一来,恐怕要与达尔孜部深交,此事要先问过封云的意见才好。
宝莲此时已是宗珍的妹妹,便十分关心宗珍的安危:“珍姐姐,你说可能今晚走不出山林是什么意思?既然林中这么危险,何不考虑我云哥的建议,等风雪过后再去?”
宗珍这才顺势说起林中事:“你我已是姐妹,我便不瞒你。今日我们入林是为了抢一件宝贝:雪灵芝。这雪灵芝并非寻常灵芝,乃是半草半虫,只在每年初雪覆山之后,在林间露头游走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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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会有毒蛇在其周围跟随盘旋,人兽若莽撞靠近,必会死伤难救。若想抓住雪灵芝,唯有等到日落之际,趁雪灵芝回窝前,在其窝外洒满驱蛇药粉,趁雪灵芝落单时快速堵住它。雪灵芝的窝,只有久居林中的雪狼寻得到,这也是阿绪隆先前命手下捕狼的原因,雪狼认路识途但野性难驯,阿绪隆虽抓了几只却不敢喂养,便将我弟弟宗烈豁出去,好在宗烈自幼胆大,将那几只雪狼喂养得不错。等找到了雪灵芝,趁夜晚阿绪隆不注意时,宗烈就会找机会放走那几只雪狼,我们没有雪狼带路,难免要在林中挣扎一晚,便难料生死了。”
如玉不解:“那为何不等出林之后再放生雪狼?”
宗珍略带深意地笑道:“为了公平。”
如玉想了想:“那只断了腿的母狼呢?”
宗珍盯着如玉:“阿绪隆是不会带着一个累赘的,看它自己的造化。”
宝莲担心,劝如玉道:“我不放心珍姐姐,不如咱们将隋大哥接到这里缓上一日,既能取暖,也能接应珍姐姐。”
眼见已经认了亲,避无可避,如玉只好答应,将宝莲和柴捆都留下,自己回去接封云。
她出去许久,封云早已坐不住,裹着外衣下车来回兜圈,既想出去寻,又怕她们回来找不见自己反而多事。
“大哥怎不在车里避雪?”如玉终于出现。
封云踉踉跄跄却急急躁躁:“你还知道回来!”虽是抱怨,却将如玉为他留下的外衣披到如玉肩上。
如玉摆手不要,却也拗不过他,只好先陪他钻进车里:“我先前还犹豫该不该贪图人家那顶帐篷和火炉,看你这样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倒真要为你准备着!”
封云听闻:“找到人了?什么帐篷火炉?”
如玉便将宗珍一事全说与他听。
封云毕竟老辣,听过,大笑道:“哈哈哈,这宗珍倒与她哥哥一样狡猾!”
如玉惊问:“大哥怎会认识她?”
封云:“我哪里认识她,我只认识她口中那阿哥,宗绰!”
如玉一拍脑门:“宗绰,阿史那羽手下两大将之一?宗绰竟是达尔孜部的!那我们还是快快罢了此事,我这就去接宝莲回来,唉,糟糕,她们刚结义金兰…”
封云却爽快道:“罢了做甚?她阿哥杀了多少雾原军,她也该补偿些!”
如玉担心道:“为了宝莲,大哥能不能先…”
封云点了她的脑门一下:“云隐隋云生和达尔孜又没有过节,你在担心什么?在你眼中,你相公我可真是个让你不放心的草莽之人?”
她当然不是担心他草莽,正是知道他对付上羌厥人时总是多谋善计,手段又狠辣,才不放心…但她总不能这样说他,显得他诡计多端心狠手辣吧,只好摸了摸脑门,不再多说。
见她不回应,封云倒生气:“李如玉,嫁给我一个莽人,你可是觉得丢脸?我看你在乎那张宝莲,都胜过在乎我!她重要,还是我重要?”
哈?!
如玉现在看他,倒是有些呆呆莽莽…
82. 断腿母狼
待如玉与封云商定好对策,赶到帐篷时,阿绪隆四兄弟已出发入林。
宗烈见云掌柜带了一个身姿比阿绪隆还要魁梧的男人进来,心下防备,不自觉间随手拎起了方才宰羊的那长竿大板刀。
如玉先解释道:“隋大哥是西征军薛督军的云隐亲信,奉命特来护送我兄妹二人回雾原采办战马,昨夜为我们在外守车,不小心被风雪冻伤,为此花了点时间,来迟了。”
宝莲迎上,也关心道:“隋大哥,你可好些?这里暖和,你快坐下烤暖身子。”
宗珍按下宗烈手中的大板刀,对几人笑道:“你们三人倒有趣,天南海北各占一边。”
如玉听她话里有话,补充道:“嗨,说来也是我和莲儿的福气,隋大哥虽然是薛督军的人,但为人赤诚,一路上待我兄妹二人极好。他与珍姐姐一样,也是我与莲儿的贵人。”
宝莲极其认可地点点头。
既然这隋大哥是庞显重臣的亲信,宗珍眼前一亮,探问道:“我看隋大哥气质非凡,身姿勇武,若随军西征必可建功立业,在此督办战马倒是大材小用啊。”
封云笑而不语,蹲下身去查看那只断了腿的母狼。
如玉代他回话:“珍姐姐说的是啊,那星海西征军的薛督军正是云隐人,从一介逃兵步步高升至此,深得庞显的器重,庞显也是因为他而广发檄文,有意招拢天下贤才,尤其是召回云隐散兵,如此不过几日,西征军便一路壮大,规模已逾数万,大有席卷中都之势啊。隋大哥迟早人中龙凤!眼下他是刚刚丧妻,无意功名罢了,薛督军才将他派来护送我们采办战马一事,所以才说是我与莲儿的福气啊!”
宗珍心中盘算:这么听来,这星海西征督军善谋且恤下,随便派出的一个亲信也这般勇武之姿,定是手下多精兵良将,星海西征果然有望...那贩马一事,便大有可为了!
虽她心中有定算,但外表却并不显现半分,只是匆忙站起,告辞道:“云掌柜,隋大哥,为等你们二人,也为确保莲妹妹的安全,我姐弟二人已错过随阿绪隆他们入林的时机,雪灵芝对我宗家意义深重,先告辞了。”
宝莲歉意万分:“珍姐姐,都怪我...”
宗珍笑笑,与宗烈各背上一份先前分装好的羊肉囊袋,踏雪入林去了。
距离日落还有半日时光,风雪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宝莲望着她二人远去的身影,不免担心道:“唉,珍姐姐担心那阿绪隆再回来祸害我,非要留下陪我一起等你们,结果比那阿绪隆晚出发了半个时辰不说,那阿绪隆连雪狼也没给她们留下两只...只怕她和宗烈抢不到那雪灵芝,都是我的拖累...”
如玉也感慨:“你们萍水相逢,难得她这样看重你。”
封云在两人身后烤着火膛,暖和过来,哈哈大笑:“你们两个...唉哈哈,不是羌厥人的对手啊...已经被人卖了,还在替人家数银子!”
宝莲:“珍姐姐为了我,连抢雪灵芝的事都给耽搁了...怎么会...”随口说罢这句,与如玉对望一眼,两人也各自觉出问题来:那雪灵芝一年一得,定然意义非凡,宝莲自认给不了宗珍任何可以相抵的,何以宗珍这样重视自己?
此时再看肩上的熊皮护肩,也越发觉得贵重,宝莲恍惚道:“起先她虽出面救我,但也并不待我多好,只叫我随她入帐捡些柴火,催我快些离开,是云哥你寻来之后,她才要与我义结金兰的,还扎了这么一大捆精柴,还要送我们帐篷...”
封云笑笑,对如玉眨了下眼睛,小声道:“她倒也果真有些聪明。”
宝莲看他二人嘀咕:“隋大哥,我可是给你们惹了祸?云哥不舍得说我,你但说无妨。”
封云皱着眉头:“云哥...”
如玉嘿嘿笑了一下,赶紧打岔:“莲儿,你一个人冒险出来,为我们寻到这么暖和的地方,我们怎么会那么没良心?何况宗珍姐弟二人不管是出于什么意图,也的确是救了你的,你和她的确投缘,认作姐妹也是好的。隋大哥,你说是不是?”
看着如玉扑闪的眼睛,封云只好应和:“张姑娘做得很好,隋某人在此多谢了。”
宝莲犹疑着裹紧那熊皮,靠在如玉身旁,在火膛映衬下,俨然一对恩爱小夫妻。
封云莫名有些醋意,对宝莲换了说辞:“我看那宗珍待张姑娘极好,与她多多亲近也不错。”
宝莲正陷在矛盾里,莫名觉得宗珍待自己的好,并不是白白而来,只是想不通宗珍图什么,她一个两手空空的人,能给宗珍什么呢?这半日受惊,此时又思绪混乱,慢慢困意袭来,贴在如玉身边睡着了。
如玉轻轻将她放下,走出帐篷,去看那母狼。
封云跟在其后:“你现在可看出来什么?”
如玉:“它的腿,是被人故意敲断的...”
封云:“而且断的位置刚刚好,看上去严重,但只要接上骨头,养上几日便好。”
如玉:“大哥的意思是,宗珍姐弟?”
封云:“你应该已经明白。她留下,绝不是为了张姑娘,她是为了你,云掌柜。”
如玉:“看来这条商道以后要有一个女主人了。”
封云:“果然是达尔孜部养出来的,太精明狠辣,比她那阿哥宗绰也过之无不及,我们要格外小心...你那莲妹妹倒像是动了真感情。”
如玉:“莲儿只是听不懂羌厥话,一时蒙在鼓里罢了。只要宗珍不伤害她,多个姐姐也没坏处。”
封云挠了挠头:“唉,我是不懂你们这些姐姐妹妹的事...但若能会会达尔孜那老狐狸,趁机敲他一笔,咱们也算没白走一趟。”
如玉摇摇头:果然还是那个封云,他是不会轻易便宜了羌厥的。
日落时分,母狼在大帐中莫名躁动。
封云取暖缓歇半日,又有羊肉裹腹,已恢复体力,伸了个懒腰:“看来他们已经找到了雪灵芝...烧了人家的柴,吃了人家的肉,我总该去助一臂之力,也替张姑娘你挣几分人情回来。”
宝莲:“隋大哥也要入那林子?你人生地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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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一...我云哥还要去救你...”
又是她的云哥...封云倒恨这声不是如玉称呼自己!冷着一张脸去将那母狼的腿骨接上,放了出去。
如玉了解他,因而并不担心,反而劝宝莲:“你不见隋大哥那双拳头?他吃饱了,能活活打死一只狼!你就让他去吧,或许能帮宗珍姐弟一把,也算咱们不白拿人家的东西。”
林中白雪覆盖,下脚不知深浅,若不是这母狼刚接了腿,在前行动迟缓,封云未必跟得上它的速度。
不久,那母狼似乎嗅到什么气味,停了下来等着似的。
封云跳到临近一棵树上,屏息凝神。
果然不久,远处跑来一只冰蓝色眼睛的公狼,舔舐了几下母狼的断腿,朝林中嚎叫几声后,盘卧在母狼身边。
不久,又渐次赶来几只雪狼,那母狼才缓缓挺身,伏在盘卧在地那公狼后背,那公狼哼哧着低吼,挣扎着站起,抖了抖头尾所覆的白雪,将母狼竟扛了起来。
三匹狼带路,三匹狼殿后,刚好将这一公一母夹在中间,排成一列,朝林中深处缓缓走去。
狼群走远,封云才敢跳下树来,心中慨叹:野兽尚知团结一心不离不弃,而达尔孜部的子孙们却不懂。
沿着狼群刚才赶来的方向,封云边走边留下记号,没走多远,便远远瞧见风雪中走出两个人来,只是和那对雪狼一样,也是一人驮着另一个。
“前面的是宗烈?你姐姐怎么了?”封云先认出来,跑过去接应。
“谁!隋大哥?!”宗烈本来对封云防范有加,此刻不知为何,刚一认出便跪倒在地。
封云飞奔而到,才发现宗珍牙关紧闭,嘴唇青紫,早已不省人事:“她这样多久了?”
宗烈又冷又怕:“不知…刚才阿绪隆他们…姐姐为了我…姐姐要我先追狼…我不能抛下…”
“全是废话!”封云顾不了太多,抽出随身短刀,将宗珍的裤子一把撕烂,找到被蛇咬的部位,一刀下去,黑血缓缓渗出。
宗烈在旁已慌慌张张。
“愣什么!还不吸出来!”封云示意宗烈将毒血吸出来。
宗烈刚吸一口,喉间略动,封云眼见他无意识地要吞下,“啪”一巴掌拍在他后颈,将他口中刚吸的毒血拍了出来,又去抠他喉咙,让他吐了出来,又塞进一嘴雪让他洗,气道:“慌什么!”
指望不上宗烈这愣头青,就不能再顾什么男女大防了,救人要紧,封云俯身,亲自去嘬宗珍腿上的毒血。
宗烈含着满满一口雪,傻眼在旁看着。
好在天寒地冻,毒血凝滞,一时半刻还要不了宗珍的性命,封云一连嘬出几口黑血后,将衣服扯下碎布,将宗珍动脉处牢牢扎紧,转身吩咐宗烈:“看什么!还不快背起跑啊!我又不是郎中!!”
宗烈匆匆背起,沿着封云留下的记号往林外奔。
封云跟在后面,看着宗珍的裤管在风雪中飘飘荡荡,擦了擦嘴边的血迹,想起那头无端被掰断腿的母狼,心道:这姐弟俩倒是自作自受。
83. 苦肉计成
后半夜,横谷山脉,达尔孜部,别驿。
“雪灵芝...宗烈快跑...快跑...”宗珍似醒非醒。
宗烈凑到榻前焦急道:“阿姐,阿姐你快醒来啊!”
但宗珍仍像吃醉了酒一般,闭着双眼囫囵呓语着。
宗烈摇晃催促着大巫:“我阿姐她到底怎么样了?为什么吃了解药还不醒来!”
大巫掰开宗珍的眼皮,眼底无白,却充盈着满眶血红,想了想,将一根银针轻轻探入宗珍耳中,而后轻转取出,银针果然发黑,回头问宗烈:“你阿姐体内为何还有别的毒?被蛇咬之前,她还碰过什么!”
“入林之前,我阿姐还好好的...被蛇咬之前...驱蛇粉!我和阿姐的驱蛇粉有问题!”阿绪隆匆忙将自己随身剩下的驱蛇粉摊开。
大巫轻捻一点,凑在鼻尖,惊道:“奎番草?!此草与驱蛇粉中的天南星混合,便能伤人肝胆,轻则致人失明,重则半月而亡。”
宗烈听闻,朝一老者脚边跪趋:“阿爷!是阿绪隆!驱蛇粉就是他分发给我们的,阿姐洒了驱蛇粉,本不该被蛇咬的...阿绪隆明明先我们之前就已经取了雪灵芝,却故意放在蛇窝上面,为引我们过去,所幸阿姐谨慎,走在我前面,阿姐定是已经看不清了,才没有避闪过那条毒蛇!阿绪隆是故意要我们姐弟两人的性命!”
大巫在旁也向老者禀道:“这驱蛇粉制成之后,我的确只给了阿绪隆一人。”
老者撑起拐杖,缓缓站起,对大巫不急不慢道:“先治好宗珍的眼睛,阿绪隆的婚事还要指望她。”
宗烈不服气:“阿爷,你怎能这样偏心?阿绪隆害了我阿姐,你怎能还让我阿姐替他换亲!”
老者将拐杖狠狠一下敲在地上,震得宗烈闭了嘴:“你们姐弟俩难道就什么也没做!那为何阿绪隆兄弟四个,到现在一个也没有走出来?!你阿姐被蛇咬之后,难道他们就将雪灵芝白白送给你们了?他们毕竟是你们的堂兄弟,为了一条商道,至于彼此下死手?”
宗烈此时也硬气,跪地叩首:“证据就摆在眼前,阿姐就躺在面前,难道阿爷还要偏袒么!阿爷是觉得,出来的就该是阿绪隆?雪灵芝就该是他的?我们姐弟就活该死在那林子里,活着出来倒是错了?难道我阿爹死了,我们就活该任人宰割么!”
老者震怒,将拐杖敲在宗烈身上:“混账!”
宗烈却越挫越勇,豁出去了一般:“上山之前,阿爷就当众说过,我们孙辈当中,无论是谁,无论用什么办法,只要头一个取回雪灵芝的,就是下一任商道的管事!阿爷是想出尔反尔么!难道这不是阿爷想要看到的结果,否则,你何必要特意说那句,无论用什么办法?!你难道不是逼我们自相残杀?!”
老者握紧拳头,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踢开宗烈:“养不熟的狼崽子!来人!将他锁起来,除非阿绪隆回来,不准给他饭食!”
两个族人上前,将宗烈架走,宗烈还在叫嚷:“阿爷当初也是这么逼死我阿爹的么!”
老者年岁已高,怒气冲头,有些颤巍。
大巫扶他坐下,宽慰道:“宗烈还小,担心自己的阿姐,难免说些胡话,族长不必动怒。阿绪隆他们兄弟几个,大约只是夜里辨不清方向,族人已去寻了,或许很快回来。”
老者叹了口气:“难道我达尔孜部,到了孙辈,竟要靠一个女娃么!女娃立足谈何容易,更何况她还有一半雾原血统...不说草原上其他部那些豺狼虎豹们,就是她眼前这几个叔侄也要活剥了她!我费心为她选了多好一门亲事?她却非要豁出性命来趟这商道的浑水!雪灵芝偏还被她拿到了,叫我如何是好!阿绪隆这不争气的...我达尔孜好不容易挨到老可汗去世,你该知道,我为这一日筹谋了多久,牺牲了多少,我怎能放心将部族的来日交给一个女娃娃!”
大巫跟随达尔孜多年,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愿,但却比达尔孜通透,从容笑道:“宗珍能活下来,或许正是神的旨意,族长何不跟随神的指示,让她试一试?”
......
天明。
族人匆匆入内来报:“阿绪隆他们回来了!”
见到达尔孜,阿绪隆兄弟四人有了倚仗,当众连声叫屈:“阿爷要替我们做主啊!我们好心等她姐弟俩,她们倒好,刚一到便将雪狼全放了,趁我们追狼的时候,宗珍抢了我们的雪灵芝!没有雪狼拉橇,我们在林子里不敢到处乱走,所幸有驱蛇粉,在树上生生耗了一夜!”
达尔孜本想替他掩盖一番,不料却被阿绪隆抢先一步,当众吐露出雪灵芝的下落,庇无可庇,气不打一处来,越看阿绪隆越气恼,干脆骂道:“混账!你先入的林子,已取了那雪灵芝,为何不老实回来,等那里耍什么小聪明!你自己拱手送人,等着别人去抢,难道不是自作自受!还要我做什么主?”
阿绪隆堂皇道:“阿爷,你怎么反悔了,咱们不是说好了...”
达尔孜怒呵道:“够了!同一片林子,同样带着献狼的羊肉,怎么只有你们追不到出路?不争气的东西!”
左右架走了阿绪隆几人,才打断了阿绪隆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话。
一衣着朴素的老妇趁机从人群后站出来:“阿绪隆刚才说得清楚,我儿宗烈只是放了雪狼,他并没有残害他的兄长们。雪狼本就属于雪林,阿绪隆为抢先寻到雪灵芝私捕了雪狼,已是投机取巧,触犯族规,我儿宗烈放了雪狼并没有过错,还请族长放了他。”
达尔孜心中烦闷:“哪个多嘴的把你叫来?一个妇人家,来别驿掺合什么?!”
老妇跪地:“我夫已死,大儿宗绰被逼出走,身边只剩下一个小儿子,难道族长也要狠心夺去么!”
达尔孜自认有愧于自己这大儿媳,不好再当众斥责,妥协道:“你只是来接宗烈的?”
老妇:“我女宗珍既然已经得到雪灵芝,想必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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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留她在此,吩咐些商道要事,我一个闲散妇人不敢多听多嘴,但求族长准我带回我儿。”
她既然来了,自然已有人告知她宗珍的现状,但她却没有以此发难,也没有强逼他责问阿绪隆,是给彼此留下颜面的,达尔孜自知不能再袒护阿绪隆,吩咐左右:“阿绪隆既然说清了,便与宗烈无关,放了他,交给他阿娘带回去。宗烈受了惊吓和委屈,将我那新调教好的宝驹雪里红送给他,顺便告诉他,他阿爷的心只偏向有能耐的儿孙!”
......
宗烈见到阿娘,才知道是大巫在背后提点帮衬,带阿娘匆匆前去感谢。
却被大巫拒之门外,只派了一个小徒弟出外传话:“大巫说,你二人谋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虽侥幸得手,但难以守成,唯有趁弱凌强,扮猪吃虎,方得长久。”
商道主事之位,阿姐得来不易,自己羽翼未丰,此时最该做的是为阿姐保全家人,为自己也挣得时日韬光养晦,来日才能做阿姐与阿娘的后盾。虽能明白这道理,但却仍担心阿姐的身体:“那奎番草的毒解了吗?”
小徒弟:“大巫什么都知道。”说罢回身离去。
宗烈愣了愣:奎番草与天南星合毒一事,本是阿姐设计,弯弯绕绕透漏给阿绪隆,就是为了利用他的小聪明,引诱他做下错事,用一出苦肉计才好使阿爷不得包庇。此事神不知鬼不觉,大巫竟知道!
阿娘见四周无人,狠狠揪住宗烈耳朵:“你阿姐不省心,你也陪着她胡闹!你们若有个三长两短,叫阿娘下去怎么和你阿爹交代!”
宗烈疼得紧,绕着圈求饶:“阿娘,你刚才不是听到了吗?大巫是帮我们的,有大巫在,阿姐不会有事的!”
阿娘:“你还骗我,奎番草又是什么毒,你阿姐到底种了多少毒!”
“哎哟,阿娘,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宗烈知道了大巫的立场,轻松许多。
阿娘:“不行,我去求你阿爷,我要留下来照顾你阿姐!”
宗烈阻拦道:“哎呀,我阿姐已经是商道的主事,我们留下来只会碍阿爷的眼,给阿姐添乱嘛!”
阿娘犹豫不决。
宗烈突然想到一人,哄道:“阿娘,我带你去一个人,准保你放心阿姐!”
……
别驿一处逼仄的柴房。
宝莲冲门外守卫骂道:“我们救了你们的人,你们凭什么把我们关在这里!你们这是恩将仇报!”
没人搭理,宝莲继续喊:“我是宗珍的义妹,她现在是死是活?我要见宗珍姐姐,你们放了我!”
宝莲趴在门边,锲而不舍。
封云双手捂着自己耳朵,小声问如玉:“她知不知道外面的人听不懂她的话啊…”
如玉瞪他一眼:“听不懂也要说,这是气势!”说罢,也去宝莲身边陪着朝门外叫喊。
封云在她二人身后,倚着柴垛频频摇头:如玉变了…
84. 敲山震虎
原本在门外装聋作哑的羌厥守卫,不知为何,突然打开门冲进来,单独带走了封云。
“你们带他去哪里?”如玉紧张追问,却被一众守卫推开。
封云料想此番终于可以会会达尔孜那老狐狸了,若如玉在身旁,反倒要他为了张宝莲而处处忍耐,不如分开一时,方便他施展,便顺从地跟着守卫离开。
别驿不大,转眼便被带到一间古怪的房间。
大白日的,这房间却因四周皆蒙着密实的毡毯而十分阴暗,内里只点着几盏烛火照明,桌上则摆满了花花绿绿的罐子,莫名透着邪乎。守卫似乎也很惧怕这房间,将封云塞进去,便匆匆关门离开。
虽未见过达尔孜,但老狐狸的奸猾名声早已风靡北疆。据闻,达尔孜原本是老可汗的堂叔,曾率部襄助老可汗征驰草原,立下过汗马功劳,受无数封赏,其本该在老可汗统一草原之后受封草原上最肥美之地,可不知为何,叔侄二人突然生了嫌隙,老可汗将其一家老小驱逐至萧瑟贫瘠的东北一隅,也就是现在的达尔孜部。
达尔孜大起大落,却隐忍不发,佯装偏安一隅,实则巴结老星海王,私拓商道,暗中拢财,直至老可汗缠绵病榻将政务交给儿子们时,他才趁机起势,堂而皇之将手伸到草原各部,以财帛搅散人心,逐渐令老可汗的几个儿子也动了心,为抢夺达尔孜的财力支持而迅速激发矛盾,以至引发了草原上长达半年的诸子争位之战,最终阿史那桀弑兄继位,老可汗气火攻心而亡,达尔孜大仇得报,这才收手,归隐东北。
新汗阿史那桀虽事后知晓他在背后搬弄是非,但百废待兴之际,只要能源源不断获得达尓孜的贡银,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草原传闻,达尔孜近日以姻亲联结东北邻近各部的关系,或有日后分邦独立的野心。
以达尔孜左右逢源的能耐,他若真要独立,必将又是一大劲敌。此番将自己单独带来这秘处,不知他打的什么算盘?
久无人声,封云不知对方作何玄虚,好奇打开一个罐子,却见里面正盘着一条蛇,吐着信子,急忙盖回,突然心惊:昨夜宗珍怎会被蛇咬?明知雪灵芝附近有毒蛇盘旋,他们难道不该早有准备解药或蛇粉之类?
此时,内里传来一名老妇的声音:“昨夜便是你冒险闯入林中救了宗珍?”
他正觉出此事有蹊跷,又联想自己明明救了宗珍却莫名其妙被关在柴房,莫非是昨夜出手有错,自己不该贸然救下宗珍?烛火摇曳,不见老妇,只闻其声,封云谨慎,不答反问:“宗珍她,现在是死是活?你是她什么人?这里是什么地方?”
沉默片刻,老妇只回一句:“宗珍已是商道主事。”
如此顺利,封云倒更疑惑老妇的用意:“她既已是主事,为何还要将我们三人关起来?张姑娘是她的义妹,她担心宗珍的安危,才催促我入林接应,我不过是受人之托,顺手救她。”
老妇:“顺手?在羌厥,男子若亲吻了女子的腿,是要为女子一生负责的。可惜宗珍已有婚约,一女不可嫁二夫,恐怕只能杀了你。”
原来关着三人,是为了宗珍的名誉?!难怪是个老妇人出面相说,看来今日见不到达尔孜了。
封云有些失望:“我一个外邦人,言语不通,情急之下,救命之举,何至于被你们污称不轨?素闻草原女子自由勇敢,宗珍亦不是寻常女子,她怎至于因此事而耽搁嫁娶?此时若杀了我,才是招人口舌,自毁清誉。你替她出面与我相说,究竟是为帮她,还是为害她?”
老妇又是一阵沉默。
封云已经懒得再说,转身要走。
“你分明是雾原人,为何假称云隐人?”老妇突然说出一句。
封云立住,坏了,不知自己刚才哪一处露了馅?
老妇见他愣在原地,猜是说中,戳破道:“你腰间的蹀躞带是雾原封家军特享的十三事。”
原来她所依据的只是一条腰带,封云背手挡住腰间蹀躞,笑了笑:“一条蹀躞,战利俘获罢了。”
“哈哈哈,何必嘴硬?烟朝有制,除了三品以上大员可享十三事玉制蹀躞,便只有雾原封家军因骑兵远征草原所需,特准享十三事铜铁制蹀躞。雾原军坚守北疆,不曾冲突于中原,你何以战利俘获?物件可以骤得,行为习惯却不能骤改。你腰间佩刀双附耳,刀柄朝后,刀尖朝前,天下四藩,只有雾原军惯以如此佩刀。雾原军擅骑射,随身常背弓,弓囊在前,如此佩刀,才可免弓囊与刀柄互相磨损。”老妇似乎很了解雾原军。
已被她看破,封云将手从腰间放下,按在刀柄之上,回身踱步,试图搜寻室内声音的来处,动了杀心。
“呵,逃兵也好,叛将也罢,你此刻的身份与羌厥并无害处,想来,是为了瞒着身边那对男女吧。”
原来她以为自己是从雾原军叛逃,佯装云隐人去星海骗得那薛督军手下一官半职?眼下自己的身份倒是对羌厥并无害处,即便被她发现,也不过落个小人之耻罢了,封云停下脚步。
“你放心,男人都要脸面,我可以替你保密,但作为交换,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对张宝莲还不到揭穿自己身份的时候,封云想了想:“什么事?”
老妇从容道:“以救命之恩、肌肤之亲为由,向我达尓孜部求娶宗珍。”
说来说去,怎的又说回嫁娶之事?
封云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你这老妇人,也算有些见识,怎偏偏执着此事?我已有夫人,此生绝不会再娶!”
“呵呵,你虽是钻营小人,对自己那死掉的夫人倒是难得痴心...无论你用何方法向族长求娶宗珍,只要得到了他的同意,自然有人会放你们离开。我并不要你真的娶,宗珍她也不会真的嫁给你,你倒想得美了。”老妇的语气颇有些瞧不上自己,但又不得不迁就的意味。
封云忽明白些:“哈哈哈,原来如此。您老人家是想让我趁机让达尓孜撤销了宗珍换亲一事吧?明明求人办事,却非要威逼胁迫,半分便宜不让,你们倒真是一家人...看在您老人家也是雾原人的份上,帮人帮到底,我答应了便是!”
老妇换了语气:“你倒也不全是个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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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些头脑。”
封云知道了她的身份,也明白了她的用意,不再掩饰,阴阳怪调道:“不敢当,我不过一个钻营小人。既然小人提亲,自然是要贪图嫁妆的,达尓孜部商通南北,财源广进,不会不舍得吧?”
听他所要,不过金银,名副其实的小人罢了,老妇反倒放心:“你只管与族长自谈去,能从族长口中要到多少,带走多少,全凭你自己的本事!”
......
宗珍醒来,已能看清四周,发觉只有大巫守在身旁,惊慌道:“宗烈呢...”
“宗烈已带着你阿娘一同回草原了。”大巫伸手朝她眼前左右晃了晃,看她视线跟随,并无大碍,放下心来。
宗珍未料到连累了阿娘,撑起身:“阿娘来过?没有阿爷的准许,她是如何来的?”
大巫已转身去捣弄药材:“现在想起你阿娘来了?枕下有她的留信。”
宗珍匆忙翻开枕头,果然是阿娘的笔迹,细细读完,面无表情地在烛火下燃尽了信件。
大巫回头,恰好看见她此举,摇头叹道:“你又何必非要将自己架于烈火之上。”
宗珍起身施礼:“唯有浴火,方得重生,我没得选...但,大巫为何帮我?”
大巫:“我究竟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要看来日。”
入林拿到雪灵芝,不过算是勉强挤进牌桌,而后执牌较量,才是真正的厮杀,但比起为了给阿绪隆换亲而被稀里糊涂嫁去外族,她宁愿将牌握在自己手中,哪怕注定是副烂牌...宗珍谢过大巫:“哪怕前途是条死路,我也不后悔半分,大巫今日助我,宗珍永记在心。”
看她执着至此,大巫朝外喊入一名小徒弟:“去禀族长。”
小徒弟抬眼看了看宗珍,见她已然凤睛明目,回道:“族长已着人传话来,让珍主事醒来,先去八方行过拜山之仪,再拜阿爷不迟。”
所谓拜山之仪,并不是登山拜神,而是拜会商道别驿内分管肉、皮、虫、药、粮、布、盐、铁的八位账房先生。因这八位先生各驻扎别驿一方居所,所内皆有成堆如山的账本,往来易货汇兑的南北商客,便戏称这八间账房为八方山头,拜山便成了新人踏足商道的首要之事。
这八位先生均由达尔孜早年间亲自挑选任用,其中肉、皮、虫、药四位聘自达尔孜部,粮、布、盐、铁四位却是聘自星海,各有各的神通。商道初开时,可谓是八方来财;而今烟朝与羌厥各有朝堂更迭,又逢天下大旱,生意凋敝,反倒令八方山头形成争抢之势,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肯为谁让路。
倘若昨夜是阿绪隆拿回了雪灵之,坐上了商道主事之位,阿爷定会亲自带他前去拜山,又或者早已为他私下铺好了路子。而今自己莫名杀出,一夜抢了这位置,自然违逆了阿爷...想来阿爷这样做,是要对自己敲山震虎一番的。
大巫:“你可明白,你阿爷为何将那匹雪里红送给宗烈?”
宗珍笑了笑:“阿爷为我搭好了独木桥,总好过无路可走...我宗珍见河过河,见山翻山就是了。”
85. 爷孙之争
“今冬为何单收了窝阔儿部的牛肉?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我们多陀部?想当初,是我们多陀部最早支持你们达尔孜部开通商道,与你们共担风险,才打出名号,如今你们背信弃义,必须给我们个说法!”多陀部几人堵在门口,抓着一个账房先生的衣领叫嚣着。
账房先生:“唉,你们缠着我也是没用啊!商道刚换了主事,新人新气象,规矩哪能一成不变?我不过是伙计,夹在中间也是难办呐!”
多陀部几人怒气冲冲:“呵呵,阿绪隆和他那不问事的老子一个德行,换汤不换药,你少他娘的诓诈人!”
隔壁专管皮毛生意的账房先生闻声赶来搭救:“你们多陀部的消息也太不灵通,接手商道的不是阿绪隆啊!是阿绪隆的堂妹,宗珍!人家是窝阔儿部的准孙媳,你们纵是与达尔孜老族长多么深的交情,今后也是没用了!”
多陀部几人听闻,索性将两个账房先生一并按在地上:“达尔孜他老糊涂了,怎会让个女娃子做主!该不会是他早就想甩了我们多陀部,故意先推出个女娃子来,给阿绪隆清扫障碍的吧!”
“你们多陀部的人真是好笑呢!明知是阿绪隆的障碍,为何还指望着他来接手这商道的主事?”账房外站着一名目光灼灼的女子。
两个账房先生被按趴在地上,抬头求告道:“珍主事?快救救我们呐!”
宗珍踏进门槛,朝伏地挣扎着的两人笑着作揖,恭敬地拜了拜:“诶,宗珍我还未拜过两位先生的山头,怎好叫您二位先行了次等大礼?”
多陀部几人松开地上两人,推搡着将宗珍挤到门角:“女娃子,别被人卖了还在这里做戏,叫你阿爷过来分说!”
两个账房先生起身,互相看一眼,都没有上前搭救宗珍的意思,倒像终于有了替罪羊似的,一脸轻松。
“你们难道不知,我宗珍与窝阔儿部已有婚约,偏帮他们难道不该?你们要与我阿爷分说什么,要他老人家为了你们这些外人,罢了自己孙辈们的婚事么?呵呵...你们多陀部凭什么,凭着你们高出别人一倍多的肉价么?”显然此事不可外道,多陀部与账房都吃了一惊,宗珍趁热打铁,挺身继续戏谑道:
“说来道去,还是凭着你们老族长与我阿爷早年那点交情吧,哦,听说你们老族长前年就过世了吧,唉,这点交情,难不成还要爷爷父父子子孙孙的世袭下去?说出去,也不怕草原各部耻笑你们多陀部,祖祖辈辈只会如同吸血的蚂蝗一般寄生在我们达尔孜部?”
宗珍不仅全然不介意账房自作主张,还顺水推舟揽下了此事,倒让旁边两个先生也愣了愣。
多陀部几人则被她这一番话更加激恼:“你...你这女娃子,好歹毒的一张嘴!做生意如此偏帮,简直儿戏!今日就到外面说个明白,让各个山头都出来评评!”
宗珍凛然迎向前一步:“哦?要说偏帮,你们多陀部这么多年的利头也没少赚吧!六年前,烟朝因册封太子而大赦天下,趁着赦令便利,商道往来客商翻了数倍,你们多陀部见有利可图,便仗着阿爷辈的交情,私自将肉价飙涨了五成,我阿爷对此事是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前年,你们老族长过世,你们竟将肉价又涨了五成,我阿爷是不是又默许了?而今岁大旱之年,你们还舔着脸要再加两成!一而再,再而三,笔笔交易皆有记录,你们可敢与我出去当众晒账?”
多陀部几人回头揪住那打理牛肉生意的账房先生,骂道:“不是说好,不走明账?你们达尔孜部就是这样出尔反尔!”
此事是达尔孜亲自授意账房,就连阿绪隆的父亲,前任商道主事,也未参与其中,宗珍何以知道?那账房先生莫名其妙:“这...我的确...”转头望向宗珍:“珍主事,你...你哪来的账本?”
宗珍:“我只说有记录,何时说过记在了此处明账上?我阿爷答应的事,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多陀部几人放开账房先生,对宗珍嘲笑道:“呵,空口白牙,你如何晒账?”
宗珍走到门前,笃定道:“我自是有根有据才算得出,只看你们敢不敢与我出去分说了!”
多陀部几人互相对望,嘀嘀咕咕:不论真假,她手中定是已有了什么把柄,此事若被捅破,多陀部在别驿便如过街老鼠,就连肉品之外的其它生意也要受到连累,倒是不值当。
宗珍催促道:“你们莫不是怕了我一个女娃子?”
多陀部几人想了想:“呵呵,女娃子,你如此做事,就不怕连累你阿爷?这条商道之所以名扬草原,全是因着你阿爷做生意公道的名声,你这样揭短,可有你阿爷的准许?”
宗珍笑笑:“草原上谁人不知,我阿爷是被先可汗贬斥至此,哪敢提什么名声?大家为了利头而来,谁也不必嫌弃谁,请吧!”说罢,挥手朝向门外请出。
多陀部的几人踟蹰不前,打起了退堂鼓,但又不想丢了脸面,一时僵持在门前。
宗珍叹了口气:“今岁大旱,又逢星海内乱,商道凋敝,是人尽皆知的事。肉品进多出少,积货已久,本不该再多余收购,此时你们还企图高价强塞,岂不痴人说梦?若你们肯将牛肉的报价低于窝阔儿部,看在多年合作的份上,我们或许还有的商量。”
多陀部:“你这是要我们倒退回六年前的价格!”
宗珍却还不满意,摇了摇头:“诶,六年前正是商道大旺之时,而今商道所面临的困局,却与我阿爷初开张时无二啊...何不效仿你们老族长当年所为?”
多陀部已然气愤:“怎么,还想我们半卖半送?你们达尔孜部,别逼人太甚!”
宗珍:“呵呵,多陀老族长当年何其高瞻远瞩,而他的后辈却如此鼠目寸光。”
“你!当年...当年可没有窝阔儿!”多陀部几人不想一日之间,竟要被打回原形。
宗珍背过手:“若多陀部拿得出诚意,我便包了你们今冬的牛肉,独一份。”
多陀部几人面面相觑:
“这些年好不容易涨上去的价格,怎么能前功尽弃?”
“可今冬若出不了货,到了春天,便再也囤不住了...回去怎么跟族人交代?”
“是啊,老族长也不是没做过,总好过颗粒无收啊!若我们什么都不做,倒被窝阔儿部的占了先,日后他们成了亲,我们多陀部恐再无翻多陀部几人面面相觑:
“这些年好不容易涨上去的价格,怎么能前功尽弃?”
“可今冬若出不了货,到了春天,便再也囤不住了...回去怎么跟族人交代?”
“是啊,老族长也不是没做过,总好过颗粒无收啊!若我们什么都不做,倒被窝阔儿部的占了先,日后他们成了亲,我们多陀部恐再无翻身了。”
“谁知她这位子能坐到几时,若一时半刻,我们岂不是着了道?”
宗珍:“还没商量好?唉,我已经有些后悔,今冬实在不宜再囤牛肉啊...”
听说她要截止今冬的进货,多陀部几人急忙上前道:“我等并不是鼠目寸光之辈!今日事大,你说话可算得了数?如此杀价,总归要让你阿爷达尔孜为你做上一保!”
宗珍:“也罢,不过,我要先拜完了八方山头,才能去见阿爷呐,你们且回去等着吧。”
唯恐夜长梦多再生变化,多陀部几人不肯再等:“呵呵,你想反悔此事?没门!现在就办!”
专营肉品的账房先生眼见形势倒转,有利于此间生意,态度大变,拉上另一位账房,积极上前支应道:“珍主事,老朽二人在此间经营多年,也算有几分薄面,不如由我二人为您引路拜山,既顺当,又快捷。”转头打点安抚多陀部的:“你们至少也该信我们这些老家伙,在此安坐,稍候便回来接你们。”
宗珍此番处理,既没有戳破账房先生的小算盘,又顺势而为解决了大患,倒是赢得了一回人心。有了两位老先生在旁帮衬圆说,八方拜山之仪,果然顺利许多。
......
主事厅内。
一人正被两名族人反扣住双臂,擒拿在阿爷面前。
宗珍与账房先生领着几个多陀部的商人入内,匆匆一瞥,心道:他这是问阿爷张口要了多少嫁妆,才将阿爷气成这般?看他模样也算端正,没想到果真如阿娘所说,竟是个趋利之人?
阿爷忍下怒火,朝旁挥挥手,那人便被架着推到厅后。
账房先生先交上一份文书,是新拟的草约,达尔孜接过,仍带着方才的愠色,边看边问宗珍:“八方山头都拜过了?”
宗珍回道:“遵阿爷的嘱,已经一一拜过了。各位先生喝了宗珍孝敬的奶饼子茶,都匀出了一把账房钥匙,宗珍知道,这背后都是阿爷的照顾。”
这孙女并不是自己嘱意的人选,今日这一出,原也是他吩咐账房故意惹出来,好让宗珍自己知难而退的。可谁想,她竟搞定了多陀部这群蚂蝗一般的吸血虫,就连眼前这账房先生也帮她打点,倒叫他有些难办。因此,虽然宗珍言语乖巧,达尔孜仍面无表情,放下草约,抬头问多陀部几人:“涨价走不了明账,降价也是走不了的,你们可明白此间利害?”
特价乱市,多陀部几人多年受益,自然明白,回道:“对外自是照旧闭口不说。”
达尔孜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枚方印,在草约上盖下,然后唤宗珍上前:“此枚方印,阿爷便交给你了。”
有了八把钥匙和这枚方印,宗珍便是名副其实的商道主事了。
多陀部几人互望,再无疑虑,跟随账房先生一同告辞离去。
宗珍收好一应,跪拜道:“宗珍定不负阿爷厚望!”
达尔孜甩了甩袖子,走到她身前,却并不叫她起来,仍余愠气:“你怎知多陀部的事,又哪来的什么账本?”
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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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低头道:“先前阿绪隆为了饲养雪狼,曾让我和宗烈向窖所调取过不少肉品,自然都要记入窖所的进出货流水册,那水册上并无金额,只记着历年各部的牛羊肉进出窖所的数目,所以并不难调取。只要有心,便能看出多陀部的肉品连年滞销,这大约也是令其他部开心的事,所以并无人细究,但这显然不合我们商道的经营,多陀部每年都有这么多滞销的肉品,早该停购了才是,可那水册上年年不落,甚至滞销越来越大。又加之,窖所近年并未扩容,也并无填埋之举,这数年滞销的肉品是如何处置的?今日拜山,见到多陀部几人对账房先生颐指气使,我便大胆猜测,窖所其实并未有那么多进货,许是为了配合帐房对多陀部的什么成本计算,为了填补了什么亏空。能靠数量稀释的,必然是价格,我便大概推得出...也料他们多陀部是不敢真与我对峙的...”
达尔孜深吸一口气:“这么说,你翻阅了窖所数年的流水册?”
商道对账册一向看得慎重,宗珍连忙解释道:“阿爷,我问过窖所的管事,这册子不过是为了录货所用,是可供人调看核对的...各部商人今日你来明日他来的,三五日的也看不出什么价值来,所以便少有人认真翻看,更不会有人调看历年流水,只有我闲来无事...”
达尔孜想了想,收了愠气:“起来吧。以后,窖所这流水册子也该上锁了。”
宗珍起身,悄悄抬眼看了看阿爷的脸色比方才稍好些,庆幸先前处处留意,否则今日恐怕就要栽在此事上。明知这是自己与阿爷之间的较量,因此即使赢一回,也不敢大意。
达尔孜:“今日过后,窝阔儿部定会来寻你的麻烦,你打算如何应对?”
宗珍:“历年都是多陀部的肉品占大头,窝阔儿部本没什么可争的,今岁突然得势,不过是仗着与我的亲事罢了...阿爷原先将我指亲给窝阔儿部,也、是为了扶持他们,以制衡多陀部连年的得寸进尺,可如今多陀部已经妥协,也就不必...”
达尔孜:“你休想毁亲。这位置是你从阿绪隆手中夺来的,难道他的亲事,也要被你毁掉?!”
宗珍心底失落不已,即便自己再有能耐,在阿爷心底却始终是她强取豪夺似的,难道为了制衡多陀部,为了阿绪隆娶妻立业,她就活该被牺牲?手握钥匙与方印,宗珍打算拼一把:“阿爷,你心中嫌弃宗珍,到底因为我是女子,还是因为我阿爹之死?若因我是女子,我此生甘愿不嫁,老死这条商道之上!若因我阿爹,难道他不是替阿爷受过,阿爷面对我们孤儿寡母,难道问心无愧!”
达尔孜猛拍桌子,骂道:“和你阿爹一样不识好歹!今年大旱,河道渐缩,竟至改道,窝阔儿部从此有了河流,在草原上便是下一个升起的太阳,阿爷为你长远计,倒成了害你?”
宗珍:“那阿爷为何要用我为阿绪隆换亲?!”
达尔孜对此事无可辩解:谁叫阿绪隆偏巧看上了其阿娘部族内一名艳丽的女子,而那女子偏巧早已与窝阔儿部族长之子定有亲事,阿绪隆的阿娘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才让窝阔儿部松了口,答应了换亲一事。为让阿绪隆专心接手商道,亲事上自然不能分神,且他若娶了母族的女子,也必然能获其母族的助力,也是划算,因此达尔孜并未阻拦他母子二人,并顺水推舟为宗珍换了这桩亲事,心里盘算着既对宗珍有利,也对商道拉拢窝阔儿有利,简直一举多得。达尔孜心里始终是打着几套算盘的,原以为对大家都好的事,怎奈阿绪隆这糊涂蛋坏了事,以至全都乱了套。
宗珍见阿爷无从解释,负气道:“我宁可嫁给那姓隋的外邦人,也不愿为阿绪隆做垫脚石!”
达尔孜:“你!事情虽是因阿绪隆而起,却不全是为了阿绪隆,何况你们终归是兄妹,日后要互相照应...”
宗珍:“宗珍此生,只有一个兄长,便是我阿哥宗绰,阿爷若想安排兄长照应,何不将我阿哥唤回!”
扯到宗绰,便是另一桩官司,达尔孜气愤中,也掺杂着少许亏欠之心,索性不解释,态度松软下来,近似劝哄:“你今日谈定了多陀部这桩生意,窝阔儿部自然心气不顺,这婚事也难成了,罢了,你若实在不想,阿爷为你另寻...但那姓隋的贪财重利,绝非良配,他对你的救命之恩,我想办法打发他就是。”
宗珍软硬兼施,没想到阿爷竟然松动,但只怕今日之后,阿绪隆心中不服,又居中作梗,阿爷未必不会反悔,这隋云生是阿娘留给自己的一张好牌,倒是该暂且留住,遂委屈道:“阿爷,他对我毕竟有救命之恩,不如交给我打发...今日拜山,粮、布、盐、铁四位先生都出自星海,且苦久无通路,这隋云生自称庞显军中新任督军的亲信,必然有用,我或可从他身上入手。”
达尔孜:“罢了,窝阔儿部若来为难,他或可替你挡灾。只是这人口无遮拦,你最好先想办法封住他那张嘴!”
86. 皮肉生意
先前只听那云掌柜的介绍,她还以为这隋大哥也有几分英雄,可想到阿娘留信所叙与阿爷刚才待他的怒气,她倒看不出他的虚实了。阿爷刚刚离开,此间只剩她二人,宗珍也不再掩饰:“隋大哥刚才问我阿爷要了多少嫁妆?将他老人家气成那般?”
封云刚才被人带走,倒也不清楚前面发生了何事,但看她此时神情自在,料想她已解决了麻烦,回道:“珍主事觉得自己的性命值多少?”
宗珍苦笑:“呵呵,你这样问我阿爷,只怕要不到什么值钱的...我阿娘已将你的底细告知于我,你我之间倒不必再做戏,我只问你,你可是盯上了我达尔孜部的囤货?”
封云知她聪明算计,便和她谈生意一般:“卖不出去总归是赔钱,不如拿来抵一场不满意的婚事,珍主事并不亏。”
宗珍:“肉、皮、石、药,你想要什么?”
封云:“肉、皮,我都要了。”
宗珍疑惑:“星海擅织造渔捕,西征军必备好了足够的食物与布匹,你与其要我们的肉货与皮货,不如要些玉石与参药啊。”
封云:“谁说我要带回星海了?北疆正在打仗,我只有带去北疆才能卖个好价钱!你阿爷若肯直接兑成银子给我,我又何必费力要你们这些货?”
他问阿爷要银子,阿爷定是一毛不拔的,若是带货回星海定会被充公,只有往北疆去,方有机会换成真金白银,变成私产,何况他此行本就是奉命往北疆去督办采买战马,这一进一出,便大有文章可做了。难怪他待那云掌柜一对小情人极好,想来也是为了捞些利益,倒真叫阿娘说中,的确是个钻营小人。若论算计,宗珍不输任何人,想了想,笑道:“你若将我们的货带去雾原倒卖,便是坏了我们与星海之间的规矩,身为主事,我与阿爷都是无法应承你的。你若实在挟恩要些什么,看来我只有以身相许了,你从今往后便入赘在此,伴我左右,绝不少你的衣食,如何?”
这话反而刺激了封云,连连摆手:“诶,你阿娘与我早有招呼,咱们只谈钱!”
宗珍上前一步,不解道:“我长得丑么?”
封云向后退一步:“我已有夫人。”
宗珍近逼一步,伸手贴上他的衣襟摆弄着:“隋夫人已经死了。”
封云皱着眉头,又后退一步:“珍主事自重些。”
宗珍故作柔声,近逼道:“自重?你已与我有了肌肤之亲,为何还要叫我自重?在草原上,我已算是你的人了。”
封云将她在自己身前肆意游走的手指猛然拽开,撇到一边,没好气道:“你阿娘为救你一桩亲事,不惜叫我以此威胁你阿爷,我虽爱财,却不是刁难女子之人,你不必如此试探我。我所要也不多,玉石参药贵重,即便带走也难找买家,肉货可食,皮货可御寒,卖到北疆最为合适罢了...纵是我坏了什么规矩,再建一套新的就是,老星海王都死了,西征军就要打去京都了,你们还守着谁的规矩?”
他竟不近女色...一个重利之人,绝不会是个痴情人,要么痴情是假,要么重利是假,他定是瞒着一头,她对眼前这隋云生倒是有几分好奇了。
“有趣。”宗珍被他一撇,竟不生气,反而乐在其中似的:“呵呵,你既然只要钱,那我们便只谈钱。恰好我也在北疆找到了买家,正愁无人押运,不如你出力,我出货,所得五五分,如何?”
今冬囤货之巨,即便五五分,也不是笔小数目,封云探问:“什么买家,出得起这么多钱?”
宗珍故作玄虚道:“以商道多年的经营,总会有些远方的朋友。我帮你找到买家,也免去你许多麻烦,不是么?”
她倒是阔气,想起自己此时在她面前不过是个钻营小人,没有拒绝利益的道理,封云:“好,不过我要带走云掌柜二人,督军交办的事,不能再耽搁。”
宗珍略显得意:“我阿娘没告诉你吗?云掌柜和我那莲妹妹已经在采办马匹的路上了,有我阿弟宗烈照应,绝无耽搁,隋大哥只管放心!”
难怪昨日返回柴房时,遍寻不到如玉和宝莲二人,竟是被宗烈趁机带走,若是为买马一事,如玉二人倒没有什么危险。
......
草原,窝阔儿部。
“宗烈,你还敢上门来!你们达尔孜部背信弃义,夺我儿媳在先,诓我生意在后,简直欺人太甚!”窝阔儿听闻了今冬肉品生意败给多拓部一事,正在气头上。
窝阔儿的儿子别古津亦跳下台阶,抽刀抵在宗烈颈处:“我正要杀人,你来得正巧!”
宗烈被刀口抵住,强装淡然,咽下一口唾沫:“别古津,我不是来送人头,我是来送钱的!你想想看,我阿姐和你定了亲,她怎么会帮着外人对付你们?你先把刀放下...”
别古津勉强将刀口侧偏一分:“就这样说!”
宗烈:“唉,多陀部的肉品供应最初本就是独一份的,就算这几年你们后来加入,也始终没有挤走他们不是?我阿姐初管商道,也不容易...”
别古津将刀口重新压近:“你找死!”
宗烈加快语速:“良言逆耳!别古津,你想想,为什么你们的肉品总是争不过多陀部?还不是因为他们与我阿爷早年的同道之谊?我阿姐有意与你合作,共创新道,到时你们便是独占一道的利头,将那点肉品生意还给他们多陀部又如何?”
别古津不喜:“草原上能卖的,还有什么没被你阿爷收过的!”
宗烈只得当众叫出一字:“马!”
别古津吃了一惊,回头看他的父亲窝阔儿。
窝阔儿亦吃惊,怒拍桌案:“早听说你阿爷造反之心不死,看他多年钻营商道,我还不信这传言,现在却要信上几分!你阿姐,可是要逼我儿与她一同造反不成!若被可汗知道,我部贩马,那是死罪!”
宗烈:“我阿姐敢做,必然有十分把握。你们若不做,自有别人做,我阿姐可是特意吩咐我先来与你们商议,哪料到你们如此胆小怕事。”
别古津见宗烈出言不逊,将刀压着宗烈俯身,骂道:“你们达尔孜部的人做错在先,还敢上门叫嚣!”
宗烈:“活该你们窝阔儿部被多陀部强压一头!我和阿姐一心为你们筹谋,将主顾领到门前,你们却不知好歹!”
别古津气头上,哪还肯听他这些难听话,挥刀就要劈下宗烈的脑袋。
窝阔儿见这两人都年轻气盛,恐三言两语酿出大祸来,急忙出手阻拦:“别古津!你怎能真的杀他?你如此冲动,只会挑起纷争!”
别古津被父亲制住,心中不快,叫嚷道:“阿爹,难道任他们达尔孜部为所欲为!”
窝阔儿不理,转身问宗烈:“你刚才的意思,我们直接和买家谈价格?”
为保证商道的差价营收,过去收货向来都是由八大山头的账房出价,绝不允许卖家与主顾直接易货,一旦发现,便会被达尔孜部的商道摒弃,从此再无生意可做。现在,宗烈将主顾直接带来,又有他阿姐,新任主事的准允,这笔买卖定能大赚一笔,任凭草原上哪一部的人听说,都要动摇几分。
宗烈伏在地上:“人就在外面!”
窝阔儿虽知此事凶险,但利益面前,绝不肯轻易推给别的部族,命令别古津:“还不扶他起来!”
别古津不肯:“阿爹,你不会真的打算贩马?在草原,这是灭族的死罪!”
不料窝阔儿回头给了他一巴掌:“今冬交不够贡银,照样是死罪!你以为我想,这一切都是因为谁!”
别古津:“明明是他们达尔孜部的抢婚霸市!”说罢,气愤之下,掀帐而出。
见帐外挺立着一个高瘦的男子,推搡开,边走边唾骂了一句:“有钱了不起!”
宗烈在其后跟出,朝别古津的背影喊了一句:“你该感谢我阿姐,窝阔儿部的儿郎,以后再也不会因为穷,被人抢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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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笑着将帐外男子请进帐篷:“云掌柜,请吧!”
虽是羌厥话,如玉却在外听得清楚,想来宗珍是绝不愿意嫁来这穷苦的窝阔儿部,那别古津年轻气盛心中满是怨气也绝非良配,宗珍定是要毁了这桩亲事的,用钱来收买是个好办法,难怪宗珍拼了没命也要抢到那雪灵芝,她只有拥有了商道,才能为自己挣得出路。如此想来,今日这马不买不行了,如若耽误了宗珍的计划,只怕谁都走不出草原。
“是不是谈好了价钱,就可以带我去找莲儿?”如玉在门口停住。
“放心,你只要买了这里的马,定让你们两人相会!”宗烈已为云掌柜掀开了帐篷。
原本只是随口编造的身份,不料今日竟有这等用场,身上并无银钱,更无采办战马的差事,如玉不过是应付。一切皆由宗烈张罗,这小子虽无宗珍的心计,却也敢想敢说,将窝阔儿和手下几人说得心动不已。如玉微笑旁听,假作听不懂。
不久,宗烈凑前来,用雾原话问:“你先前与我来时的路上,已见识过他们窝阔儿部的骏马,耐力远胜你们烟朝私营马坊里那些,若你肯买办这里的马匹,还能免去雾原一趟来回的消耗,这可是桩顶好的生意。”
如玉假作为难:“唉,临行前,薛督军交代得清楚,一定要我采买雾原的战马,马坊虽品种不如意,却都是驯化好的...而且隋大哥也不在,我做不得主啊...”
宗烈:“嗨,那隋大哥就是个爱财如命的主,这两日就随我阿姐开路赚钱去了,等他腰包鼓鼓地回来,还有什么可较真的?何况这是货真价实的羌厥战马,只要驯化些时日,未来就算对上雾原军也更胜一筹啊,你一个雾原人,若不是为星海乱军采买,我们还不卖给你呢!”
得知封云没有危险,如玉也放下心来,但谨慎道:“还是不妥啊,万一他们后悔,收了钱,却反悔呢?草原上贩卖马匹可是灭族的死罪。”
宗烈笑了笑:“你一个商人,眼界小了吧?那窝阔儿老头一听说是卖给星海西征军,是对付烟朝,对付雾原军的,他甚为满意呢。且不说新可汗忙着建造王宫,停办了战马征集一事,一时发现不了,就算日后可汗为难,窝阔儿也自有办法圆说,富贵险中求嘛!他们穷怕了,好不容易等来河流改道的机会,正想作为一番,牛羊肉的生意总是抢不过多陀部,那还不如好好养马,一族人全赖着与你这独一桩的交易,怎么会反悔?”
如玉:“可那别古津?”
宗烈:“管他那头倔驴作甚?难道他能出卖了自己的族人?还不是得忍下去!”
如玉心中合计,这笔生意有宗珍在幕后操持,宗烈在前张罗,这两姐弟妄图一文不花,却赚得婚事自由和商道开拓,空手套白狼,可真是了不起的好算计!转念一想,何不将计就计,趁机让达尔孜部大出血一笔,既能搅浑草原内政,又能削弱达尔孜与星海之间的商道交易。于是笑道:“既然如此,便全听你的安排。”
宗烈开心道:“那云掌柜打算开个什么价?”
如玉笑眯眯:“初来乍到,全听你的建议。”
听云掌柜如此说,宗烈倒吃不准:“听闻烟朝十两一匹...”
如玉饮下一杯马奶酒,笑道:“十两一匹,可是小瞧薛督军?只要他们能将马匹尽快送交,二十两一匹也是划算!”
宗烈心道:只听人砍价,还未曾听人自己涨价的!拱手道:“哎呀,云掌柜真是阔气,他们眼下就送得出五百匹,也就是一万两银钱...”
如玉大手一挥:“没问题,送到别驿,自有人将银钱送到!”
宗烈犹豫一番,只要将人看住,倒也不怕他跑了:“好,那我便替云掌柜与他们议定,等到了别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如玉在旁仔细听宗烈与窝阔儿商定买卖,宗烈毫不担心而且极力作保,窝阔儿则时不时转头看向如玉,如玉便回以一笑,频频点头,大方喝着马奶酒。
87. 皮肉生意(二)
至夜,窝阔儿摆宴招待贵客。许是宗烈谈成了一笔大生意,心下高兴,竟答应留下共饮。
席间窝阔儿与手下几人畅饮,渐渐吐露出许多对新可汗阿史那桀的不满,抱怨其好大喜功,搜刮挥霍,竟效仿烟朝建造王宫,以至改变了草原游牧的传统,简直不得民心...越喝越酣,与白日辱骂达尔孜部时的态度全然不同,反而大加夸赞达尔孜部勇担商道之责,造福东北各部,才不至让大家像草原其他部落那般走投无路。真应了那句,没有真正的伙伴与敌人,只有利益罢了。
席间人来人往,却不见别古津,如玉觉得太过顺利,提醒宗烈勿要喝大。
宗烈已然半醉:“你这人...怎么比我阿姐还要啰嗦!”
若不是还指望着他带自己去找宝莲,如玉又怎会多嘴,小声道:“难道今夜你打算留宿?那别古津吃了你们的气,出走了一整日,万一他趁你不在,去营部寻你家人的麻烦?”
“哈哈哈哈,你想拐着弯地问你那小情人的下落吧?诶,她是阿姐的义妹,我阿娘定会好好招待她,云掌柜放~宽~心~,喝!”宗烈趁着开心说了出来。
如玉心里记挂着宝莲,起身道:“莲儿果然被你阿娘带走?今夜她若有事,我还做什么生意!”
“真扫兴!别古津寻不了我们的麻烦...罢了,看在你今日出了好价钱。”宗烈不情不愿起身告辞,带她前往达尔孜部的后方营部。
......
达尔孜营部因处偏瘠之地,难养畜牧,因此族众竟不使毡帐,而使土石垒堡,固守高处。若不是身处草原,简直要怀疑这是不是为了防御战事而建的堡寨。
两人深夜赶到,天色漆黑。
入营部竟还要过岗哨,层层查验身份,如玉问宗烈:“你们达尔孜部莫不是将银库藏在了这里?”
宗烈裹着厚厚的羊皮袄子,故意答非所问:“我早说过,别古津那小子绝对进不来!”
“阿娘!这么冷的天,为何站在外面?”走到一处不起眼的小堡房,宗烈先发现了人影,匆匆跳下马扑到他阿娘身边。
“唉,想着你也该回来了,天黑路远...实在不放心...”老妇提着一盏微弱的小萤灯,照了照。
“云哥!”借着老妇的萤火,宝莲看清了宗烈身后带来的人正是她的封公子,雀跃着迎上。
“莲儿?你可受人欺负?”如玉忧心已久,生怕她独自在外吃亏。
下马凑近细看,宝莲身上已裹着厚厚的冬服,料是老妇将宗珍的衣物匀了出来,并无亏待。
“干娘待我极好,云哥怎么才回来?”宝莲将早已备好的一件厚袄子给如玉披上。
自打两人在别驿柴房被人带走,便两下分开,顾及着另一个人的安危,谁都没有反抗,只盼能早日会和。没想到才两日功夫,宝莲已与宗珍阿娘相处得亲厚。
宗烈孝顺,已搂着阿娘回屋取暖。
宝莲也拉着如玉跟上:“快进屋暖和,听说今夜有大雪,我和干娘不放心,你穿得单薄,哪里禁得住?”
如玉在后轻声问:“你知道我的去处?”
宝莲也悄声回道:“干娘心软,三两句就哄得她告诉我了,但我走不出这里,只能老实等着。云哥,你可是真的去北边买马了?”
如玉点点头:“打听到了隋大哥的下落,他被宗珍支开送货,定也在寻我们,我们要尽快想办法出去。”
宝莲默默点头。
堡房内部不大,器具占了半屋,剩下半屋就是一排褥席,并不讲究遮蔽。
宗珍阿娘笑着解释:“此地山高风大,大家挨在一起挤着睡才暖和。”
宗烈习以为常,抱着一卷棉被甩在如玉身旁,倒头就要和她并排睡下,被他阿娘敲了下后脑勺:“傻小子,挪到阿娘身边来。”
宗烈疲累犯懒:“我一直都睡在这边嘛,他们两个,一人睡阿兄的位子,一人睡阿姐的位子,不正好嘛?”
他阿娘干脆起身,拽了宗烈的被子,骂道:“还不起开!”
宗烈赖赖唧唧起身,看着阿娘将宝莲的被子挪到云掌柜身边,才明白过来,讪笑着换了位子,倒头便睡。
屋内微弱地烛火摇曳,无人察觉宝莲早已羞红了脸,嗫喏着:“干娘,不...不必的...”
如玉奔波一晚,已困得与宗烈一般睁不开眼,拖着宝莲的手:“莲儿,你不困么?你在我身边,也叫我睡得放心些。”
干娘安置了宗烈,便转身睡下,不再搭理。
宝莲犹犹豫豫,在仅剩的位置默默躺下,拉着如玉的手,心里却扑通扑通地狂跳。这一路以来,又冷又惊,可她从不觉得害怕,她知道云哥一定会来接她,可等到云哥真地躺在身边了,她又莫名紧张,不知这一刻能否长久,是否真的属于自己,倒希望今夜下一场大雪,越大越好...
......
别驿此时烛火通明,正紧锣密鼓地向车上装货。
宗珍猩红着双眼指挥着大局:“再快些,我们要赶在今夜这场大雪落下之前走出去。”
肉品和皮货生意的两名帐房先生在旁禀道:“点清了,一件不差,全上了车,此去山高路远,望珍主事多加小心,早去早回。”
宗珍接过账本查看。
不久,族人来报:“珍主事,车轮要用的防滑锁链不够了!”
宗珍此刻本就心急赶路,合上账本,责问道:“今冬进出客商少了许多,怎会匀不出防滑链?”
族人委屈道:“是阿绪隆的人,天黑前取走了一半,到现在还没还回库中。”
与其出发以后不知他在何处动过手脚,现在知道反而放心些。宗珍带着身边两名先生,急匆匆叩开铁器帐房,却见阿绪隆几兄弟正扣着帐房先生在内画押着什么。
“哟呵,珍主事不在前头忙着装货,到后头来做什么?”阿绪隆敲了敲桌子,瞪了一眼身旁的铁器帐房先生。
这位先生与粮、布、盐三位帐房先生一样,都是星海人士。但不同的是,他手握的铁器货源并不来自星海,而大多来自云隐矿山,因数年前星海各州收编了许多云隐难民,行事方便,云隐铁器生意才算走通南北。因此,他便成了最后一个加入商道别驿的先生。而去岁至今,形势突变,云隐游民被排挤出星海外围山野,铁器生意比往年骤减,他在商道别驿本就是最晚加入,如今更是人微言轻,夹缝求存。
阿绪隆阴阳怪气,宗珍却直接呛道:“你既不在外面出货,还不快将防滑链还回来!若耽搁了生意,你可担得起责任?”
阿绪隆:“什么防滑链?你们几个背着我拿了?”
身后两个兄弟:“哦呵呵,我们想着这几日也该给大哥你送聘礼去了,听说今夜有大雪,马车肯定要用到,便早做准备。”
阿绪隆故作为难:“唉,这可如何是好?你的生意重要,可婚事也拖不得啊,阿爷亲口许下的,我若耽误了,可是不孝啊!”
宗珍冷笑一声,这亲事怎么来的,大家心中有数到底是家丑,他阿绪隆大言不惭,自己却不能当众揭丑。
误以为宗珍落了下风,那铁器帐房先生无奈之下按了手印。
阿绪隆开心站起,将一纸戳好了几个红手印的议帖,高高举在宗珍和肉、皮两个帐房先生眼前晃了晃:“看清楚了!粮、布、盐、铁四位先生可都等不及要往星海寻生意去了,往后一场又一场的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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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天天坐在帐房里空等,怎能不心急?珍妹妹,你此番给皮货、肉货开了张,真是了不起,可咱们也不能顾此失彼,南北商道还是要尽快复苏才是。你近日忙着出货,定然没空,我们也是想着帮忙。”
宗珍看了看那铁器先生,正低着头无地自容,像当面偷了谁的东西似的。
“阿绪隆,你这是要带走一半生意?”宗珍戳破。
阿绪隆得意地将议帖折好收起,不屑道:“诶,怎能这样讲?你一个女子,将来还要嫁人,生意上的事,总要有人分担,往星海行走是个苦差,南边正打着仗,我可是为你好...”
宗珍并不阻拦,打断道:“南边的确艰苦,那就有劳诸位了。”
阿绪隆几人满意离开。
那铁器帐房先生拱手道:“珍主事,我...”
宗珍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解释,径自入内坐下:“那三位先生已然戳了印,您这一戳若不下去,以后在这别驿里只怕进退无靠,难以做人。您的处境,我宗珍瞧得清楚。铁器生意,我已有打算,本不想早说,便是怕你这样左右为难,可今日被他钻了空子,便不妨早些将实言相告了:我打算弃了铁器生意。”
听闻此言,先生愣了愣。
宗珍留意到他的神情,继续道:“不瞒您说,我已另起炉灶,打动了北部的马匹交易,不日便会有一批抵达别驿...一生二,二生三,不必我多说,您也知道这生意的来日风光...我想将这生意拜托给先生。一则,您原本打通的铁器生意,就涉及铠甲兵器锻造,常有商场与官场之间的错杂交往,风险与马匹无异,我想除了您,这里没人可接,也无人敢接;二则,您惯交云隐奇人异士,那星海新任督军便是云隐奇人,您若能出面纵横,定能事半功倍。只不知,您是否看得上这座新山头?”
那先生登时跪地:“老夫何德何能,蒙珍主事如此重用赏识?这几年来,云隐矿山逐渐被沙月人把持,又需长途跋涉进出,算下来早已没了先前的赚头,甚至倒贴成本;半年前新可汗即位,草原战事消减,日后铁器更难有出路,老夫早已进退不得啊!”
宗珍将其缓缓扶起:“先生,并不是宗珍赏识,而是这桩生意只有您接得住,实是您助我宗珍!”
比起阿绪隆不明就里地威逼他继续涉险经营铁器生意,眼前的宗珍不仅慧眼如炬,更是从根本解决他的困难,两下比较,这老先生即刻老泪纵横,更加歉意道:“今日那戳,我实不该按下啊...”
若不是阿绪隆这样强逼,这帐房先生还未必敢站队得罪那粮、布、盐三位同乡先生,宗珍笑着宽慰道:“依我看,您那戳子盖得好啊!阿爷比我更加清楚利害,他若不闹,咱们哪能有我阿爷的一句明话?只事此事闹出来,您难免要得罪了另外三位先生。”
那先生神色坚定:“手头有了生意便是底气。何况日后我与这二位先生一般,同是将货由北往南送,与他们三位迟早是要生疏的,毕竟我自己要先站住脚啊!”
如此一来,阿绪隆日后再拿不到半数戳帖,凡事再也上不了阿爷的台面;而宗珍手里握住了皮、肉、石、药、马(铁)五位帐房先生的心,日积月累,不难得到剩下三位的主动归顺,这主事的位子便是真的坐稳了!可笑那阿绪隆,只想凭着阿爷的偏爱,却不知这位铁器帐房先生才是决定关键的一环。
宗珍笑道:“方才,我见先生一直坚持着等我赶来,才下的戳,想来是料到我今夜定会来您这吧...哈哈,那防滑锁链也还留着后手吧?”
那先生心服口服:“珍主事慧眼如炬!老夫本不是摇摆之人,实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说罢,唤进徒儿:“快去取那批早前以货抵债的防滑链来!”
88. 皮肉生意(三)
亥时落雪,货车队伍已顺利离开别驿。
一板雪橇快速从后追赶而至,竟是大巫派来的人,宗珍唤车队停下,迎上:“大巫有什么交代?”
“大巫说,族长夜里不知为何突然怒斥了阿绪隆,并将铁器帐房也锁住了,说是以后再用不上了。阿绪隆连夜离开,奔他阿娘母族的方向去了。大巫想提醒珍主事,此行务必多加小心。”
宗珍料到阿绪隆今夜在阿爷面前定会碰一鼻子灰,却未料到他竟又幼稚到连夜找他的阿娘去了,若是为了赶去下聘,也该过几日...只怕阿爷舍得骂却不舍得赶,而阿绪隆糊里糊涂被骂一场,反倒会破釜沉舟。
阿绪隆与他的父亲生性一般,都是空有脾气却无心计,但他阿娘却是个笑面虎,当初换亲一事便是她出的好主意,她若再次插手,又难免一场恶斗。
“唉,我这婶娘可是个麻烦...替我多谢大巫提醒。”宗珍拜谢。
......
天明,堡房内。
如玉醒来时,已不见宗烈母子,只有宝莲团坐在身旁,低头默默绣着一方新帕子。
“云哥,你睡饱了?”见她睁眼,宝莲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为他端来炉上的热水:“这一夜下了很厚的雪,他们都在外面清雪呢。”
堡房墙壁颇有厚度,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如玉匆忙起身,推门望去,外面果然人来人往,达尔孜一部男女老少齐上阵,正热火朝天地清理着积雪。
“莲儿,趁外面乱糟糟,我们这就离开。”如玉顾不上洗漱,手忙脚乱地将宝莲裹衣戴帽。
宝莲匆忙间来不及反应,却本能地抓了两张饼子带走。
借着四处高高堆起的雪堆隐藏,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达尔孜营部的边缘走去,因穿着草原的衣服,又包裹得厚实,倒也并未被人发现端倪,一路逃跑得还算顺利。
“啊,饼子!”宝莲被笨重的衣服绊住了腿脚,奔跑吃力,在雪地上不慎踉跄了一下,将手里的饼子滑脱了出去。
如玉回头,将饼子拾起,拍了拍上面沾着的雪泥:“你倒是个馋猫儿,逃跑还不忘抓张饼子。”
宝莲红着脸:“是...是给你带的。”
如玉忽而自责,不知如何感谢,索性撕成几块,塞进嘴中,囫囵着:“能吃,香,嘿嘿...”
两人手脚并用,终于爬上了一处雪坡,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宝莲在旁疑问道:“云哥,我们往...往哪里走?”
之前困在山林里时,虽白雪覆盖,尚有参差林木可见;而此处万里草原,天地混沌为白皑皑的一片,绵绵不尽一般,更何论辨别方向?难怪达尔孜部冒全族之险也要开辟商道,面对着这等绝望之地,若心志软弱不思变化,只怕他们连一个冬天都撑不过去,当初先可汗贬斥达尔孜一族至此地,等同流放绝境,任其自生自灭罢了。
难得此时宝莲还问往哪里走的问题,换做旁的女子,早已退缩了。
“莲儿,是我...对不住你...”若不是自己要将宝莲带去雾原,宝莲何至于受苦到这地步,如玉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正确的事,她凭什么掌控宝莲的人生?纵使她看出了宝莲的重要,又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能力可以防止一切的发生?她对宝莲是有防备心的,而宝莲却是全然信任自己。
宝莲在旁握住她的手:“云哥,是我拖累了你...”
如玉更加难过,话在嘴边:“莲儿,我其实不是...”
“你们跑到死人坡上做什么!那坡后是块冰湖,盖上了雪,什么都看不见,万一失足,九死一生,还不快下来!”一老者佝偻着身子,在坡下大喊。
宝莲听不懂羌厥话,以为被人发现,不禁握紧了如玉的手:“云哥,我们快走!”
如玉急忙拽住:“不走了...至少,今日不能走了。”
难怪此处没有岗哨把守,原来是有天然屏障。如玉拖着宝莲下来,对老者施礼,见老者俯身清理出一块祈神法物,才突然明白此处山坡是达尔孜族人的天葬之处。若不是大雪覆盖了此地布施的法物,如玉绝不会擅自冲撞此地,只好连连向老者躬身致歉。
老者脸色难看,推开二人,捧起一掊细雪,扑面扇在她二人脸面上,口中念出几句经文来。
宝莲不明白草原习俗,看老者对云哥凶巴巴,气道:“老头儿,你可是在咒骂我们?”
如玉解释道:“这里是他们族人的丧葬之地,他大约是在帮我们去晦气,”
宝莲自知误会,收声向后退了一步。
那老者却听到了刚才的外邦话,惊道:“你们是南蛮子!”说话间,两指捏嘴,朝空中一声尖啸,远处便跑来几个年轻族人,各个扛着清雪的用具,其中一个便是宗烈。
“南蛮子,这两个是南蛮子!”老者急得招手。
来人听闻,匆匆赶来围住,将雪具对准了二人,气氛突然紧张起来。
宗烈凑近了才明白,拉开众人,皱着眉头,先劝那老者:“唉,是阿姐的义妹和义妹夫,自己人!”
几个年轻人这才松动,那老者却更加愤怒似的:“自己人?你们还没搞明白谁才是自己人?达尔孜的营部里,不能有南蛮子!”
宗烈也气愤起来:“都多少年了,还食古不化!我阿爷难道不是靠着和南蛮子做生意才养活了大家?老顽固,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跟南蛮子换来的?”
老者气得哆哆嗦嗦:“不能带南蛮子回营部,这是你阿爷定下的规矩!当初要不是你阿爹替南蛮子说情,我们怎么会被连累?叫你阿娘去族老会!”
宗烈冲动上前理论:“这么多年,我阿娘哪里对不起你们!”被身旁几人拦住。
几人劝道:“宗烈,还不快找人去请你阿爷回来?快呀!”
宗烈无奈,将火气撒在宝莲身上:“阿娘不是嘱咐过你,不要随便出来?惹祸精!”
如玉将宝莲护在身后:“是我想起马蹄与鞍鞯可以一并交办给你们的铁器生意,急着出来寻你,谁知走错了路,与莲儿无关。”
宗烈半信半疑:“哼!好衣好食的招待你们,你说的最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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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话!这里是条死路,别妄想逃出去!”
说罢,将她二人交代给身旁同伴,匆匆离开。
二人被重新锁回堡房之中,听如玉说明刚才发生事,宝莲颓然捡起褥上落下的还未绣完的那方帕子,心中愧疚道:“虽说是有些利用,但这两日干娘待我并无亏欠,她还耐心教我绣这蝴蝶帕,我自小没了母亲,手笨得很…干娘她是个苦命人…”
如玉:“你不怪她利用你么?”
宝莲盯着那帕子:“云哥,我仍记得你在青州城门前说的话,若不是你替我考量,我恐怕还不知要面对多少危险…女子在这世上,活得实在太艰难了,我身边尚有你相伴,干娘却是孤寡一人,她无害我之心,不过是为儿女盘算吧。”
如玉有些恍惚,宝莲早已不是那个跋扈骄纵的青州官家女,她有了恤人之心,又或者她从来都有,只是如玉忽略了这些。似乎越是绝境,越是苦地,宝莲越是能绽放出耀眼的光芒,让如玉也为之着迷。
宝莲见如玉盯着自己,不禁低下头:“云哥,你会不会觉得我愚蠢又可笑?”
如玉接过她手中方帕:“莲儿,你恐怕是这世间最耀眼的女子了,在你面前,我真有些自惭形秽。”
宝莲娇嗔道:“云哥才是天下最好的儿郎…莫要再瞧了,我头一回绣这些,太丑了…”
帕子上的两只蝴蝶,绣样的确别致,不仔细瞧,倒像两只爬虫。
如玉越看得仔细,宝莲越是狼狈,既然抢不下来,便将帕子一翻,将正面遮住了。
“等下…这打结之处…这是什么针法?”如玉却恰好因此瞧见了背面打结的特殊样式。
宝莲惊讶道:“难得你一个男子,还留意这些呢?这是干娘昨日才教我的升平结,喏,只要将走针绕着前面三针缠回,圈一道,再绕回三针,再圈一道,既平整又耐浆洗,只是看山去有些叠压,绣得花样越多,层数叠加得越厚,所以叫升平结。”
宝莲边说,边蹩脚地走了一遍针法。
如玉:“是了,升平结...就是这个叫法!”
宝莲瞪着眼睛:“云哥还知道这些?”而后,脸色不免有些尴尬,小声呢喃道:“夫人她…定是比我手艺好的…”
“什么?”如玉正琢磨着事情,未听得清她说了句什么话,反问一句,却发现宝莲突然吃了什么委屈似的,一针一针凶巴巴地绣着手上的帕子。想赶紧夸上两句逗她开心,可再瞧一眼宝莲手中绣着的那两只爬虫,不,蝴蝶…她又着实不知该从何处下嘴…宝莲这绣艺,与自己倒是堪堪一比啊!
彼时嫁入封府,月红不知自己的脾性,受着封云的指示,也曾被逼教授绣艺,当时教的便是这升平结,奈何自己根本不是那块材料,看着月红针脚游走,竟像长歪了脑子一样,还惹月红气了一场。记得月红说过,升平结是封云的母亲所创,因为封家父子常年征战,多废衣装,此针法虽废力,却最是耐用。但老夫人只教了亲近几人,封府丫鬟里也只有月红才会,宗珍的阿娘远在草原,怎可能这么巧?…如此想来,自己倒是应该留下查一查。
89. 大雪之后
横谷山脉,猎户小径之上,一纵载满货物的车队正踏雪缓进。
“通知后车,我们在此地休整片刻。”宗珍吩咐随从向后传话去。
昨夜里赶路,走的慢便罢了,怎的大白日里还磨磨叽叽,若照这样走走停停,不知还要浪费多少时间。封云心急,从后车追上来,找到宗珍,催促道:“你这小半日都休息多少回了!这样娇气,何苦来押车?白日里不多赶些路程,拖到晚上又下起雪来,该怎么办?”
“大伙都不急,你急什么?这些皮肉货又不怕冻...”宗珍看看天光,约莫快午时了,索性吩咐大家架火烧饭。
下了一夜的雪,今日倒是个晴天。初冬的阳光和煦,照耀着远处峰顶的连绵积雪,仿佛给群山描上了一层金边,静谧而祥和。炊火生起,锅汽升腾,大家乐得轻松,敲敲打打地凑在一起吃吃喝喝。
宗珍登上近旁一座小山包,眺望着别驿的方向。
封云心中惦记着早日往返,办成了此事,也好接回如玉,哪有心思吃喝,便随宗珍一同站上山包眺望:“你说过,只要我帮你做完这笔生意,你的亲事就能取消,你阿娘也会放了云掌柜他们二人,是不是真的?”
宗珍已将他看作小人一个,所以言语不屑道:“你这人真是虚伪,难道你不是为了钱才答应的么?说的好像是为了帮谁...你放心,云掌柜是我义妹妹看上的人,我阿娘不会难为他们,或许还会撮合他们呢!”
封云听后,踱来踱去,越发不安,照此下去,那张宝莲痴缠上如玉,这事可该如何收场?于是又催促道:“过午便不要再休息了,我们快快赶路才好!”
宗珍仍望着后方:“你催什么,是他们太慢了...”
“他们?”封云循着她的目光去瞧,除了车队留下的车辙,哪还有什么可看的?急道:“我看你也是个精明人,怎么办出这种糊涂事?既然都赶在昨夜下雪前出发,那落下的人便就落下吧,你这样费时等他们赶来...里里外外不还是都被大雪耽搁了!”
宗珍被他催得心烦,不理,转头下去吃喝补给去了。
封云被动,只能独自待在山包上苦恼,对付女子,他总有些无处使力...也不知此时如玉到底被藏在何处?
不知是不是阳光照耀雪地而反射得眼花,小径上沿着车辙由远及近滚动着一串雪球似的...是起风了么?封云擦了擦眼角,眯眼打量出去,竟是人,披着白袄白帽跟上来的人...越来越近时,更有一道道白光掠过,那是刀剑映雪的亮光,原来这些人故意刀剑抵背。宗珍所带族人为方便清点辨认,大多衣着深色,而这些人却似乎刻意全白包裹...来者不善!
“有匪!”封云朝车队一声大喊,自己先抽刀往车尾奔去。
那些白袄人已攻近车尾,明晃晃地将刀剑亮在身前,却突然踩到车后什么利器似的,倒下数个。而后数人发现陷阱,干脆翻身跃上数辆货车,分头朝绳索与车轴猛砍。封云见状,更加以为他们是劫掠货物的匪徒,登车而上,与他们斗打起来。只是顾得这辆,便顾不得那一辆,不消多时,包袄人已损毁了半数车轴,货物滚落四周,一片狼籍。
不对,每件肉货捆绑得扎实,两个劳力才搬得动,这些人毁了车,拆了货,如何搬运?他们根本不是来抢货的匪!
一片混乱中,封云急寻宗珍,却见她和随从几人正在前头,已被数人围攻。封云皱眉,急忙去救。
宗珍:“这里用不着你!”
封云已挡在她身前,招架白袄人之余,急道:“什么时候了还摆谱!他们根本不是匪,就是冲着你来的!”
若不是封云反应及时,宗珍已是刀下鬼一个了。
白袄人先拆毁了货车,而后越来越多地围到此处,封云被连番夹击,小臂已受了伤。见他武艺高强,白袄人竟拿不下,便使贼招,趁他不注意,朝他脚下扫击,险些砍中封云脚筋。所幸宗珍发现及时,在后喊道:“脚后!”
封云忙翻卷了两个跟头,才躲过要害。这些白袄人武艺并不算好,但擅以多欺少又不时暗算,小鬼一般难缠。虽躲过了脚后来刀,却因忙乱中向后翻腾,雪地并不扎实,一个踉跄,右侧大腿被对方回剑刺中。封云向左侧一歪躲,便瞬时矮了半截。
就在这当口,宗珍眼疾手快,从后踏上封云右肩,朝空中一跃,朝对手洒下一片白色粉末。
“啊!”这些白袄人目标本来就是宗珍,见她登人而起,纷纷朝上寻她而来,便巧迎面接上粉末,顿时睁不开眼睛,火辣一般灼眼,转瞬成了没头苍蝇。
好在封云被她踩踏之际,因受力而低头,躲过一劫,否则只怕也要跟着吃上一回亏。但被她如此不管不顾一踏,被刺的右腿招架不住,便登时向右屈膝跪在了地上,今生何曾跪倒在羌厥人前?心中既耻亦辱!
宗珍落地,不顾封云右腿受伤被她践踏,反而转身躲在封云身后,将他提起当做挡箭牌似的挡在自己身前,对一群持利器乱走乱闯的白袄人喊道:“我宗珍手握八柄钥匙和阿爷亲手交给我的主事方印,早已是名正言顺的商道主!你们瞎了眼的,还要跟错人!这是掺了奎番草的驱蛇粉,轻则眼瞎,重则半月而死,还不快滚回去找你们主子要解药去!”
白袄人尽数瞎眼,难辨方位,也使不出损招,气势急转直下,宗珍身后随从族众趁机冲出还击。
宗珍:“放他们走!”
封云甩动肩膀将她摆脱,不满道:“我道你们女子成事不易,先前不与你多计较,可我今日二次救你,你却又将我置之死地!你这女人心狠手辣,满腹算计,根本与你那蛇鼠两端的阿爷一个浑样!”说罢,踉跄走开,不想再看她一眼。
宗珍自认刚才所作,的确非君子所为,但刚才那一瞬间,他便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不甘心,只能将他一起拉下水...
“将备用车轴与绳索找出来,赶在天黑前,尽快修好车!”宗珍吩咐余众过后,低头追上封云:“喂!我分明说过不用你过来帮我,是你自己多管闲事!”
封云停了一下,冷哼一声,为避开她,更往那山包上走去。
“喂...刚才,我也是没办法...偏偏只有你站在我身前...我知道你右腿被刺,本不该再踏上你,但我只能抓住那机会,要不然我们都...我躲在你身后,是怕他们...”宗珍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对男子说出“怕”这个字,不禁收声。
那群白袄人正跌跌撞撞撤退,从山包远望,他们在小径上又似无头乱窜的雪球似的,只是越滚越远。
此时天晴,无风也无雪,可满车的货物像被飓风扫过似的,零落一地,连他看了也要头疼。而宗珍所带族人却有条不紊地修修补补,装上装下,早有预备似的。
封云回头,冷笑道:“呵!你这小半日走走停停,就是为了等他们?我自问平生所见也多,却还从未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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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疯心算计的女子!那晚抢雪灵芝也是如此...你这人,竟心狠到,连自己都算计!你这样的人,还知道什么是害怕?!”
宗珍扭头,被他戳破伤疤似的,怅然道:“因为我只有一条...命,所以我必须算计得事无巨细,因为我只有,一条命。”
封云哪里肯花心思听她的言外之意,刚好借机指出:“你也知道,你只有一条命!我再不会救你第三次,你好自为之!”
说罢,拐着右腿,朝山包之下走开,不想与她再同待片刻。
宗珍回头大声道:“等我回去,还你更多的钱就是!我宗珍绝不欠你的!”
为了商道,为了生意,这女人连性命都豁得出去,简直无药可救...封云头也不回,自顾包扎伤口去了。
......
堡房之外。
众人围在一处空旷之地,族老们端坐上位,被人伺候着热茶。而地上却伏趴着一名老妇,似昏未昏,既不呼喊,也不抱怨,静静地等待着。
宗烈被拦在族老们身后,只能担心地直盯着他的阿娘,心中既委屈又愤恨。
岗哨匆匆来报:“族长回来了!”
看惯了这场面的人群,从麻木中清醒了一般,哗然起来:
“踏着大雪回来,还是头一次。”
“是啊,还以为宗烈使诈拖延,竟真能叫回。”
“还不是因为宗珍刚做了商道主事?”
“听说是为阿绪隆扫平障碍,族长哪会真的让她一个女娃子顶位?”
“商道往来倒也从未限制男女,但宗珍毕竟是是这女人生下的,到底是个半拉子南蛮人啊!”
“是啊,南蛮女人,都是祸水!”...
说出这些话的,竟大多是这里的女子们。
宗烈阿娘缓缓起身,拍净衣装,坦然坐定,对四周笑了笑,而后对宗烈点了点头。
“族长回来了!”一群娃娃终于等到热闹似的,雀跃着跟在达尔孜身后。
达尔孜年迈,却也还要先向几位族老躬身施礼:“诸位族老,大雪难行,实不该让你们久等了。”
“诶,不过是按照族规明文惩戒,你又何必非要赶回来?大雪碍路,商道上定有许多麻烦等着你处理,此处有什么要紧?你的正事若被耽误了,这妇人就该罪加一等!”族老们对达尔孜客客气气,却将这客气全换算成对地上那老妇的罚罪之上。
宗烈在族老们身后,讥讽道:“呵!原来你们这几个老顽固也知道此事没什么要紧啊!要不是你们小题大做,我阿爷何需费力回来?你们闹出来的事,凭什么算到我阿娘头上!”
族老回身便是一巴掌:“这妇人若本本分分,谁会刁难她?宗烈,别忘了,你是我们草原的儿郎,休要替这妇人大放厥词!”他们说这话,好像地上那妇人不是宗烈的阿娘,而只是个不相干的外人。
达尔孜看了看地上的儿媳,她倒是对这些争吵都习以为常了,转身朝宗烈说道:“行了,你若能在这里说嘴,何需急三火四叫人搬我回来?我既来了,你就该闭嘴!”
宗烈怒瞪了族老们几眼,听了阿爷的话,不再多说。
达尔孜坐定,朝地上宗珍阿娘训话道:“为何将那两人带回这里?你难道不知族规!”
宗珍阿娘不急不慢回道:“他们是我女儿宗珍的义妹夫妇,因大雪封山而留宿此地一夜,儿媳不知自己触犯了哪条族规?”
90. 生死一言
族老中颤巍巍站起一人:“你这妇人还敢狡辩!达尔孜部绝不收留南蛮人,尤其南蛮女人!”
宗珍阿娘微微一笑,和声细语道:“呵呵,可我就是你们口中的南蛮女人,你们为何这么多年还不肯放我走!”
族老气道:“若不是看在三个孩子的面上,你以为我们会留着你!”
类似争执早已不是第一次,宗珍阿娘并不反驳,仍语气平和道:“是了,族规不能留我,但因我是宗珍的阿娘,便可以留。照此说,那姑娘也是宗珍的义妹,看在孩子的面上,又有何不可留?还请族老仔细说个清楚,这条族规到底该如何遵守?”
什么族规,分明是族老们的一言堂。往日孩子们幼小无靠,她不得不忍,如今宗绰在军中,宗珍主商道,宗烈也已成年,她再不必束手束脚,趁此事发生,刚好为自己挣得自由。
族老听出这言语中的陷阱,一时语塞,望向身旁其他几个族老,几人也都蹙着眉头:若按族规赶走那两人,那宗珍阿娘也断然留不住了,将来被宗珍知道是他们几个赶走了阿娘,岂能轻饶,毕竟宗珍已管着商道,营部的生计全凭着商道...可若打破族规留下那两人,岂不正说明这么多年以来,这族规早就被打破了?那今日,甚至多年来对宗珍阿娘的折辱,岂不都是他们自说自话?
达尔孜见这几位族老还并不糊涂,低声道:“诸位族老,我本不该撂下商道,赶回来插手这点小事,但宗珍昨夜冒雪出货,唉,为人长辈,我不得不替她回来看看。你们...打算如何处理?”
族老几人见达尔孜对宗珍竟然认可,更觉棘手,相顾一番,推出那位最先发现此事的族老,便不想再置身其中。
“唉,可那两个南蛮人,冲撞了后山的神灵啊!”这位族老却还不罢不休。
宗烈在后嚷道:“那原本就是座荒坡,什么神灵,不都是你们空口白牙造出来!”
“你!你怎可对神灵不敬!你阿爹也葬在那里啊!”这族老一提此事,反倒更加刺激宗烈。
宗烈:“呸!若真有神灵,为何连我阿爹都佑护不了!”
话题被扯到这里,达尔孜怒不可遏:“够了!不过是解决两个外人的事,带他们过来!”
如玉与宝莲匆匆被人押来,推搡到宗珍阿娘身旁。
宝莲见干娘竟被为难至此,忘了自己本是被她利用,只记得她待自己的好,匆匆上前去扶:“干娘,天寒地冻,你这样趴着,腰腿哪里受得住?我扶您起来。”
如玉环视四遭,见宗烈被人压制在后,族众指指点点,竟无一丝帮扶之意,难怪宗珍性情那般吊诡,她如今倒明白几分。
“想来今日不是头一回吧,怎至于演变至此?若因为我二人,如今马匹生意谈成,放我们离开就是。”如玉趁搀扶宗珍娘时,悄悄问道。
宗珍娘趴地时久,腿脚滞胀,颇吃力,无意中拽住如玉衣领,须臾间瞥见了衣领下雪白平滑的脖颈。
如玉见她吃力,索性将她半扶半抱地抬起,而后替她拍打衣装,并无嫌弃。
宗珍娘却不声不响盯着如玉。
“莫不是,今晨故意松着门,好叫我们两人跑出去?”见宗珍娘不说话,如玉猜测着。
宗珍娘:“你竟...唉!”叹出一口气,朝座上说道:“罢了,是我坏了规矩,请族长看在我家宗珍为商道奔波的份上,将他二人带回别驿处置。”
宗烈却喊道:“阿娘,这么多年才等来这个机会,你怎就放弃了?”
宗珍娘对宗烈摇摇头:“解决了你阿姐的事,也该知足了,我已这把年纪,罢了...”
宗烈不明白,阿娘趴在地上苦挨了一日,为何突然放弃。
“如此最好!”达尔孜点了点头,转向族老:“诸位还有什么意见?”
“此事,就交由族长做主吧!”族老们有了台阶,也不好再为难宗珍娘,便欲起身离去。
如玉却突然站出来阻拦:“等一下!”
宗珍娘以为她不懂羌厥话,拉住道:“你们不是要走?族长已答应带你们回别驿,没事了。我们娘仨这几日欠你们的,日后宗珍自有补偿。”
如玉回头:“宗珍可比您老人家心狠多了,此事若不办成,宗珍只怕还要为难我们...”说罢,走到达尔孜面前施礼道:“实不相瞒,正是因着莲儿与宗珍母女的义亲关系,我才勉强答应宗烈,转接了这烫手的生意。可今日这场面,才知你们并不真心欢迎我们,我看这生意也就罢了吧!”
宗烈听闻,急忙朝阿爷使眼色。
达尔孜笑道:“诶,都是误会,此事说来话长,待回到别驿,再商量不迟。”
如玉摇头遗憾道:“还有什么好商量的?我二人不过因大雪过路,借宿一晚,便害干娘至此;往后哪还敢再来相见?若不能让莲儿见到干娘,我冒险做这趟生意还有什么意义?”转头对身后宝莲故作安慰道:“唉,莲儿,可怜你昨夜还那样欢喜,盼着日后多年都可随着马队常来见你干娘...只怕咱们再不能来了,你就好好与干娘道别吧,可怜你没了母亲,连干娘也亲近不得了...”
宝莲会意,抱着干娘就哭了出来:“干娘~我舍不得您!”
宗烈恍惚,即便是阿姐见了阿娘,她二人也不曾这样母女情深...难怪这云掌柜昨日谈生意那般爽快,原来是因为女人啊!阿姐还真是厉害,认了个值钱的义妹呢!
心知马匹生意事涉长远,达尔孜没有其他选择,望向几位族老,不得不施压道:“宗烈已经成年,按照族规,也不该再留着她了。”
族老们:“若留不住,也该杀了她!”
达尔孜笑笑:“也罢,你们谁来执刑?”
族老们左推右搡,最后竟推给达尔孜:“我们都老了,不久就要侍奉神灵去了,怎能双手沾上南蛮人的血。她既是你的儿媳,就交给你裁决吧。”
达尔孜苦笑道:“呵,我已为神灵献祭了我的长子,还不够么?这么多年,为了偿还你们与族人的连罪之苦,我苦心经营商道,好吃好喝供应,可是让你们都忘了,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达尔孜久居商道别驿,多年未归营部,以至营部早已是几个族老们的一言堂。他今日突然说出这话,怎不叫众人吃惊?族老们如今已年迈,族中青壮年又多在商道务事,营部所居大多老弱妇孺...若达尔孜此时要打个回马枪,他们再不可敌。
“达尔孜!若不是当年,你纵容包庇儿子,我们好端端,怎会受你连累,沦落至此!我们的儿子本该纵马草原,又何至于全沦落为商贩走卒?你莫欺我们老了,便要踏着我们的尸骨颠倒乾坤!”族老们气势汹汹,讨伐一般。
这么多年过去,仇恨不曾因为自己的负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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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而有半分削减,反而越发变本加厉似的,达尔孜愤而站起:“我念着你们是我的族人,受我父子连累,过往即便你们做出再过分的事,我都听之任之,可这么多年了,你们却全当是理所应该!草原纷争时,连带之罪,哪个部族没有经历过?甚至多少全族尽被杀光,你们遇到我达尔孜,比他们幸运多了!成王败寇,哪有什么应不应该!我达尔孜荣耀时,你们有福同享,我有难之时,你们不能同当便罢了,还要视我为敌,处处紧逼,当我真是欠你们的?!”
两下撕破脸,族老们:“你!你...好啊,达尔孜,你早就等这日了吧,难怪冒雪赶回来,你这是急着回来索我们的命啊!我们赖活了这么多年,吃了你的饭了,让你觉得冤枉了?还给你就是,来啊,杀了我们,让天下人都看看,到底是谁对不起谁!”
“呵,你们还能活几日,现在舍得去死了?我达尔孜却不差你们这几口饭食,今日,我若要活着带走她,你们放是不放?”达尔孜不想再多费口舌。
这些年来,年轻族人们都吃过商道的甜头,早已被达尔孜笼络;而妇孺们,也清楚知道各自的丈夫或儿子皆因商道而有事可做,且因被贬反而躲过了数年征伐,虽不能建功立业,却也能守家守业,她们也不想再有变数,因此眼看着达尔孜族长与各位族老们争执,却并无反意。
族老们却知此为营部权力之争,豁出去似的:“除非我们死!”
达尔孜冷笑一声,朝围观的族众问道:“你们往日处处为难欺负宗珍的阿娘,现在宗珍出息了,你们可还想让她阿娘留在这里?或者,你们也觉得她该横着出去与宗珍团聚?”
族众并不在乎权力落在谁的手里,只要日子好过罢了,谁又愿意与如今的宗珍一家为难?鸦雀无声许久之后,一名老妇说道:“族长与族老们各有各的道理,不如折中,只要她肯与子女断绝关系,便按着族规,赶出去就是了。”
宗烈欲上前骂她,阿娘却突然叫住:“宗烈闭嘴!你已经成年,阿娘责任已毕...你从今日起,不用再叫我阿娘了!”转而对方才出面的老妇笑着点点头,以示谢意。
宗烈见状,忍下委屈,不再多嘴。
“族长,我愿与宗绰、宗珍、宗烈三子断绝母子关系,从此不再踏足草原!族老们也可放心,我此生再不与儿女们相见,他们只属于草原!”
族人们哗然:
“她平日可是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愿子女受苦半分,怎么狠得下心?”
“是啊,怎么说得出啊?”
“她是铁了心要走。”
“她本来也不属于这里,我看走了好,留下来就是个麻烦。”...
见族众如此反应,族老们面面相觑。
达尔孜:“难得你委曲求全,也罢,就如此吧!”说罢,挥手命随从上前将人接走。
一族老还要阻拦,被其他族老审时度势扯回,无奈只好也便默许,但见宗烈跟上,大呵道:“宗烈留下!”仿佛力搏最后一道体面似的,势要将宗烈与他阿娘当下就要分开,毫不留情面。
宗烈急得不知所措,为阿娘的自由走到这一步,虽成功了,却也付出了太大的代价,他还是年轻,当下无措,不知该进该退。
阿娘却头也不回,笃定地被人搀上了车驾。
宗烈终于哭着在后喊出一句:“阿娘!”
91. 下虎啸岭
雪地之上,两辆车驾由北朝南缓慢前行。
“你们刚才为何助我?难道不怪我么?”宗珍娘擦去泪水,平复了心情,向同车而乘的两人开口问道。
宝莲安慰道:“其实您与珍姐姐需要我们帮忙,早该直说就是,云哥为人豪义,我亦受过珍姐姐和宗烈的救命之恩,我二人若能有相助之处,自然心甘情愿。”
宗珍娘刚收的泪,又落了下来,握住宝莲的手,哽咽道:“好孩子,莫怪你珍姐姐,她只是想要与云掌柜做生意而已,至于这里发生的事,她原先并不知情。利用你们是我的主意,我等了太久了...我等了这么多年,只有这一次机会...干娘对不住你们。”
宝莲摇了摇头,替她拭去泪水。
如玉不动声色在旁观察,觉得她此时也并非虚情假意,可回想她刚才那般决绝地与宗烈断绝关系,又不敢小觑...世上究竟有什么事,可以叫一个母亲狠心抛下自己的三个孩子?
宗珍娘此时抬头看如玉,她还在等如玉的答案。
如玉便随着宝莲一起笑笑:“我的确是为了莲儿。是她,总在我面前念着您的好。”
宝莲在旁听着如玉说话,脸上笑得甜美,像被娇宠的小娘子一般,正看着自己的如意郎君满目生情,她这神色被宗珍娘尽收眼底,不免轻叹了一声。
如玉却留意道这声轻叹,问道:“您可是担心生意?放心,既已将您带了出来,自然是要继续做下去。”
宗珍娘感激地点了点头。
如玉追问:“既然心中牵挂,为何还要决绝离开?可是想要回雾原寻找什么家人?”
宗珍娘瞬时防备有加:“没!呵呵,我离家几十年,哪还有什么家人...”
越是掩饰,越是露馅,如玉不再问,却已心中有数。
宗珍娘急忙换了话题:“你...先前与你们同行那位隋...你们可相熟?”
宝莲:“干娘见过隋大哥?他啊,原是云隐郡...”
如玉轻咳一声,止住宝莲,接过话来:“只知他在星海西征军中,因与薛督军为云隐同乡而领了督军护卫一职,后又因丧妻失意,才被派来助我向西采办。他若在此,我定无法与宗烈暗中交易,正不知回到别驿,该如何与他交代...”
宗珍娘:“你们果然被他诓骗...罢了,我不白受你的恩惠,来日见到他,你只管说此番生意是被我胁持算计,他定不敢再为难你们!”
如玉心下一惊,原来那日带走封云的是她,看来她定是发现了什么,小心问道:“他,他诓骗了我们什么?还请相告。”
宝莲亦听得糊里糊涂。
宗珍娘对如玉说道:“罢了,你们与他既不是一路人,告诉你也无妨,就算我报答你。他是雾原封家军出身!”
“啊?!”宝莲皱着眉头看向云哥。
如玉手心一紧。
宗珍娘言之凿凿:“我绝不会认错,若非逃兵,便是个叛将...他是有意瞒住你二人。”
宝莲拽了拽如玉,轻声道:“云哥,他不是你那位云隐郡主朋友的手下?怎么又成了雾原...”
宗珍娘:“唉,女子在外,要多些防人之心啊。”
宝莲回头,以为干娘说的是自己,解释道:“不过,隋大哥他从未伤害过我们,他夫人也曾救过我,想来他也一定有什么难处,叛逃这等不光彩的事,他既有意隐瞒,我看倒也不必戳破。世道艰难,谁还没些难以启齿的过往呢?”
宗珍娘摇摇头:“难得莲儿你有如此肚量。只是这世上,有些人待你好,并不是为你好,而是为他自己好罢了,你若还将这种好当作恩情记在心中,时时惦记着加倍去还,便是盲目了。其实我将你捉来,待你好,也不过是为了我自己好,你却还这般护我,真叫我也惭愧...以你这性子,若日后遇事总是如此,难免是要吃亏的。”
宝莲不以为意,娇笑道:“哎呀,干娘,我哪有那么傻?我自是看得出干娘您无心害我,那让您骗骗我又何妨?再说了,我知道云哥一定会来接我,他...他会照顾好我的。”说罢,笑盈盈看向如玉。
如玉在旁略显局促,也不知自己待宝莲的好,究竟是为了宝莲好,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总觉得宗珍娘话里话外并不是在说封云,倒像是在说自己一般。封云已被她看出破绽,难道自己也被她看出些什么?
“是啊,我会照顾好莲儿的...对了,刚才您既说是机会难得,为何我与宝莲一到,您却突然放弃了?若不是看到宗烈当下急成那样,我还未必拿得定主意,显些就错过了机会。”如玉总觉得一切仿佛都是从那一刻开始起了变化。
宗珍娘盯着如玉良久,笑了笑:“只是突然觉得都是女子...莲儿如我女儿宗珍一般心疼我,我怎还能昧着良心继续害她?”
如玉手心又一紧,知道自己已被宗珍娘看出女子之身,宗珍娘暂时不戳穿,只是句句提醒自己,想来不过是为了保全宝莲的美梦。
唉,本就意识到对宝莲有愧的一颗心,现在在宗珍娘面前,更被捏得粉碎,一时不知该如何拾掇了。
......
横谷山脉。
装货修车之际,宗珍站在山包之上,向西北方向放飞了一只信鹰,这令封云不经意间留意到:出发前,她曾说找好了主顾,这主顾若在西北方,岂不是阿史那羽的后方?封云心下生起一丝疑惑。
午后,车队重新上路,片刻不歇,直至天黑,而后又彻夜不停,蜿蜒行进。宗珍与众人一般,吃食皆在车上解决,到了夜里,随从拆成两班,轮流赶车,人停车不停。封云恍惚一觉醒来,四周漆黑,货车却仍有条不紊前行着,不免心道:先前小瞧了宗珍,她倒是吃得住苦头,竟将路程赶了上来。
随车张望许久,凭着多年行军羌厥的经验,封云终于识出车队正是绕过雾原边境,往横谷山脉北侧分支的下虎啸岭方向行进。因横谷山脉西北风大,逐渐在雾原之外被分成向西、向北两段山岭走势,因状似猛虎张口獠牙而分别得名上、下虎啸岭。其中上虎啸岭向西绵延,遍布关隘和烽火台,是烟朝与羌厥两邦交战的必争之地,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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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那羽便是击破上虎啸岭的关隘南侵雾原代州;而下虎啸岭则是直接向北插入草原腹地,是羌厥人的领地。因地势紧要,常有驻军。封云警觉,将佩刀握于手中,时时提防,不敢再睡。
“喂,接着!”行至慢处,宗珍跳下车,将一根新作的拐杖扔到封云身旁。
封云不屑她的好意,将拐杖推到一旁:“用不着!”
宗珍搓了搓手上的木屑,随走在车下,口中哈着寒气,耐心说道:“天黑看不太清,一路上找不到更好的棍子,也不知有没有刮平上面的细屑,你先凑合用一用...待会儿到了地方,你就不要下车了,在车上养着吧。”说罢,紧走几步,跑回前车去了。
宗珍走后,封云瞧那拐杖,把手处还算削得光滑,她倒是用心了,该不会是她一路未睡做出来的?真是多此一举...虽不屑一用,封云却也并未再扔掉。
夜色渐消,天边已开始有了微弱的亮光,约莫再有一个时辰,就该天亮了。
“怎么在半路上停了?”封云起身问身边赶车之人。
赶车人回话:“前面有人来接货了...珍主事有交代,咱们后面几辆车不用卸,在此处安静等着就是,莫要擅离。”
封云起身打量远处,前方确有一队人马赶来,但身着常服,一时看不出身份。想起昨日宗珍发出信鹰,该是算好了赶到此地的时辰,约人前来接货的,只是这主顾为何不用宗珍直接送去下虎啸岭?而或者等天明后再交易,不更有利于验货接货么?...除非,他们刻意约好了时辰,就是要在天明前交货,而宗珍昨日被白袄人拖延,天明前赶不到原定的位置,因此才发信重约地点。
皮毛肉货而已,何至于这样鬼鬼祟祟?封云怀疑此事与下虎啸岭的羌厥驻军有关,涉及军情,他自然关心,起身欲要下车。
“珍主事有交代,后车人等,不许擅离!”赶车人却阻拦道。
封云拾起那根拐杖,笑道:“你们珍主事特意制了根拐杖给我,就是要我这会子能走过去帮忙的,你们且等着,听她的话,别乱动,我去去就回。”说话间,就跳下了车。
“诶?你怎?”赶车人来不及反驳他此话的漏洞,却已挡不住封云身手之快。
车前接货之人各个手脚麻利,不声不响,训练有素,必然是羌厥兵假扮,莫不是宗珍上当而不知?又或者,宗珍这主顾就是下虎啸岭的羌厥驻兵?不对,他们是羌厥兵,却不是下虎啸岭的羌厥兵,而且定是与宗珍早有交道!
“没钱?阿兄,你怎能骗我!”不远处山坳之后,宗珍一拳砸向身前一位略显憨厚的羌厥男子身上。
“唉,阿兄也不知道会是你来送货啊...我还以为是阿绪隆那小子,说起来,阿爷怎会将商道主事的位子交给你了?”男子抱着被拳头砸着的胳膊,不敢对自己妹妹还手似的。
封云藏在积雪之后,看得清楚,果然是宗绰!他此刻不待在阿史那羽身边,却偷偷跑来这下虎啸岭,定是在暗中领了什么任务...这一趟出货,虽是受宗珍摆布,却不想还有这等意外收获!
92. 上虎啸岭
“阿绪隆看上了别古津的未婚妻子,也不知婶娘使了什么手段,竟怂恿得阿爷要将我换给别古津!我只有拿下商道主事的位子,证明了自己比阿绪隆更有价值,才能让阿爷将我留在身边。我手中有了权力,才能照应阿娘和宗烈...”宗珍将雪灵芝与白袄人袭击等事悉数讲出。
宗绰听闻,气愤不已,一刀朝身旁雪地砍去,掀起扑天雪阵,气势如战场杀敌一般可怖:“趁我不在,他们竟这样欺负你们!阿爷分明答应过我,只要我获得七王的重用,他定会替我善待你们,更答应将阿娘接出来!我在前线为七王拼命厮杀,终于杀入代州,赚得战功,得以暗中置办了一所宅子,只盼将你们和阿娘接来...可阿爷竟骗我!”
宗珍皱着眉头,觉出不对来,抓住阿兄挥刀发泄地手臂:“阿兄,你说什么?这到底怎么回事!”
宗绰憨直,以为被阿爷欺骗,便对妹妹一股脑都说了出来:“此事要从一年前说起,当时老可汗病重,政务交由大王子打理,大王子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为人还算宽厚,王位继承本该无风无浪,但还是有了后来的半年动乱,直到三王子弑兄篡位,老可汗暴毙,动乱才算平息。可那时,老可汗的七个儿子,除了新可汗,便只剩下了七王子。这一切不过发生在半年之内,而这段时间刚好是商道不振,阿爷不在的时候...”
宗珍:“传闻竟是真,半年内乱,是阿爷在后搅弄?”
宗绰点点头。
“阿爷既搅弄了是非,怎的又退回东北?岂不是白白成全了三王子?”宗珍越想越蹊跷。
宗绰:“阿爷怎肯臣服三王子?三王子暴戾乖张,只有让他继位,才会激起草原各部群愤,阿爷东山再起时便是草原的功臣。这半年来,阿爷回归东北,联结各部,你道是为何?”
宗珍大惊:“难道阿爷他...”
宗绰沉声道:“阿爷从未甘心。”
宗珍:“所以阿爷积累财富,就是为了伺机挑起诸王子的纷争,逼得老可汗亲眼看见儿子们自相残杀,气极而死不得善终。那三王子原本就是阿爷选中,先扶持他弑兄杀弟登上宝位,再等他激起群愤时,便起伐纣之师重掌草原霸权?”
宗绰神色紧张,环顾四遭,默默点头。
宗珍亦踱来踱去:“不对...阿爷自被贬斥东北,手下早已无兵,哪来的伐纣之师?就算联姻东北各部,也不过是换来些支持,绝指望不上他们出兵,这只怕是个障眼法...”说罢,看向宗绰,突然惊问道:“阿兄你...你不是被逼投军?七王子才是阿爷真正要扶持的,对不对?”
宗绰叹气道:“阿爷本嘱意将阿绪隆留在七王身边,但阿绪隆不得七王子青眼,七王子亲自向阿爷开口要了我,我知我若离开,你们没了庇护定会受人欺负,所以起先并不同意,阿爷也拿我没办法。不知为何,阿娘听说后,却劝说我效主七王子,你知道,我向来听阿娘的话,我便去找阿爷交换了条件,只要阿爷肯照顾好你们,有朝一日能放阿娘自由,我便投军...”
宗珍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还以为尽在自己掌握之中,却原来都在阿爷的盘算之下,不免脊背发凉:“呵,我们都不是阿爷的对手...罢了,其实阿爷也并不算欺骗阿兄,他也的确算是照顾我们了。这商道主事的位子,本来的确是阿绪隆的,但是被我横插一脚夺来,阿爷本该勃然大怒,却轻飘飘带过,大约正是看在了阿兄的份上...这批货物,也是我自作主张,若非我压制了阿绪隆,又借机低价吃进了多陀部所有存货,阿爷也不会允我来这里出货,想来他一开始是想要账房先生难为我,将我劝退的...但我不后悔,若不是我抢下这差事,怎有机会见到阿兄你?又怎会知道这背后许多事?”
宗绰:“如此说来,是你违逆了阿爷原本的安排?宗珍,你如今也该知道商道主事这位子意味着什么,却还打算继续接手么?”
宗珍站在阿兄面前,昂头道:“阿兄,我要那主事的位子,自始至终都是为了我们一家人,就如你投军是为了我们一样。那阿绪隆娇生惯养,他若接手了商道主事,只怕愣头愣脑,反而拖累了阿兄。以后有我在后支持你,你在前可大展拳脚,我会与你一同守住家人。”
宗绰此时口拙起来,既感动妹妹的支持,又不放心妹妹的日后。
宗珍抱了抱阿兄,笑道:“阿兄不要为我担心,阿绪隆不是我的对手,就连阿爷,我也能算计上几分的,绝不会吃亏!宗烈也已经成熟许多,阿娘也安好...倒是阿兄你,要多多保重。听闻那七王受新可汗猜忌搓磨,你为人憨厚,跟在他身边,凡事要多加小心,保全自己为先。”
宗绰憨笑道:“七王虽贵为王子,却自小受人排挤,身体又羸弱,比我们兄妹三人活得还要辛苦,他却不怨不馁,亲力亲为,待我等属下也极为亲厚,你阿兄我已心甘情愿认他为主。”
宗珍听闻,却担心道:“阿兄,你怎可交付真心?来日朝争,阿爷若要你杀了他,你该如何自处?”
宗绰:“不会的,阿爷年岁大了,他只要带族人回归往日峥嵘而已,并无心王位。七王登位后也定会知恩图报,荣宠我们达尔孜部。”
宗珍摇摇头:“唉,阿兄你怎能轻信这些话?阿爷若只是要举族荣宠,跟着新可汗不就可以得到?可他还是退回东北,暗中扶持着七王,伏线千里,他的野心,你还看不出么?恐怕阿爷正是看中这七王羸弱好操纵...你若真心跟了那七王,将来难免会被阿爷一并兔死狗烹啊!”
宗绰皱着眉头,他又怎会不知阿爷的为人,虽此刻与阿爷走在同一条路上,但以后难免如同父亲一样,随时都可能会被阿爷丢弃,但他早已置身其中没有了退路,为免妹妹过于担心,强笑着拍了拍宗珍的脑门,逗她:“哈哈,我这小妹妹竟也操心起大事了,你瞧你这眉头皱得,活像个老头子!”
“什么人!”宗珍被阿兄关心之际,也不忘时时保持警惕。
封云藏在雪包之后,大气不敢出。好在宗绰的手下此时赶来禀报:“将军,货已装好,趁天还未明,我们该尽快撤了。”
宗绰虽不舍兄妹相聚,但应声而撤。
目送阿兄带人拉货离开,宗珍转身,朝四周巡视一番,未再听见什么动静,才放下心来。
回到车队,恰看到封云站在车前,疑问道:“你不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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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上等着,凑什么热闹来?”
“嗨哟,你这话说的,这批货早说好了,有一半货款归我,我自然要上前来盯一盯。你方才去哪里了,可是背着我与主顾收钱去了?”说话间,封云伸出一只手,就要接钱一般。
还以为他有些英雄,却还是个贪财小人,宗珍看他手中拄着自己熬夜削制的拐杖,不禁懊悔自己多此一举,没好气地狠狠拍下一掌:“货还没送完,急什么,少不了你的!”
封云讪笑,转身向后车走回,他此举也不过是打消她的疑心罢了。
车队一番调整,后车变前车,竟调头往回走起,宗珍也换了车,坐到封云身旁。
封云看着车队离下虎啸岭越来越远,疑问道:“怎么不继续送货,却往回走?”
宗珍转头:“你问那么多做什么?你只管有钱拿就是了,我就在你身旁,又不会撇下你跑了。”
封云舒服躺下,不再过问。
天光已亮,车队行回岔路时,突然向西拐进,入了上虎啸岭的地界。
宗珍边走边停边望,十分谨慎,显然没有行进在下虎啸岭时那样笃定。
“那下面可是代州?”宗珍遥指上虎啸岭以南的一片若隐若现的城池,认真询问封云。
封云顺眼望去:“那下面是鸦坪关,关内便是代州。”
宗珍眺望许久,悠悠问道:“鸦坪关,这名字谁取的,真晦气...”
封云:“是烟朝安平公主。”
宗珍:“那个二十年前死在半路上的和亲公主?”
封云眼神犀利,夹杂着耻辱似的:“安平公主当年随送嫁仪队从代州出关时,见关口有无数黑鸦聚落于坪,细问民众才知是因交战多年,关内外常有无名尸骨聚埋,才招致黑鸦扑聚,心中惶然愤恨,便取了这名字。”
宗珍:“她定是害怕极了。”
封云:“她当时只有十四岁,只比我大三岁罢了...”
宗珍回头看他,在他的眼神里似乎看到了仇恨,不解道:“你为何从雾原封家军叛逃?”
封云回神,找了借口:“封老将军愚忠,我不愿再跟着他为那糊涂皇帝卖命。”
宗珍:“所以你就决定改投西征军,要推翻烟朝?可西征军那个庞显就好吗?我看他也不是什么明主。”
封云转念问她:“你们草原的新可汗是位明主么?”
宗珍摇摇头:“他强征暴敛,弑兄杀弟,骄奢淫逸,绝非明主!”
封云:“何为明主?”
宗珍:“仁义得道!我阿娘曾教我:真正的天下之主,必是得道多助之人。所谓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
封云抬眼:“你阿娘她...”
宗珍自觉说多,收言道:“我与你一个逃兵说这些做什么?待会儿你若想拿到钱,便跟在我身旁,充作我的随从,听我的吩咐,莫要乱说乱动。”
封云将拐杖敲了敲,不甚满意道:“你的随从?我一个拐子,像作随从的样子?”
宗珍犯愁,她此番有自己的盘算,想了想,商量道:“也罢,你便扮作账房先生吧。”
93. 漂亮马驹
“怎么是个女人?”宗珍嘀咕道。
顺着她的视线,封云朝前望去,恰看见了一个眼熟的羌厥女子:宝莉珠!她身后正跟着一队羌厥兵马。
封云急忙倒头躺下,所幸这一路早已换了羌厥衣装,匆匆将帽檐拉下,竖起围领,遮住额头与口鼻。
“你见着鬼了?”宗珍嘲笑道:“哈哈,还说什么封老将军愚忠,我看就是你胆小怕死,一个女子带兵就将你吓成这样?哈哈哈!”
封云重新坐起时,只露出一双眼睛。
等到车队靠近,宝莉珠先下马上前,却越过坐在车架主位的宗珍,径直朝她身后封云的方向大踏步走来:“你就是阿绪隆?”
封云愣了一愣,隔着厚厚的衣服,宝莉珠显然没有认出他来。
“喂,我说,你看不出这车队是我的?”宗珍觉得有趣,下车喊住宝莉珠,两个女人站在车下,对了对眼神。
宝莉珠疑惑道:“你是什么人?”
宗珍:“你又是什么人?”
封云坐在货车之上,又拉了拉帽檐,不敢插嘴。
军中断粮日久,宝莉珠今日是来接货,见来人并不是自己在等的阿绪隆,误以为有了变数,瞬时戒备,亮出两臂双刀,就要作势进攻,不远处的羌厥兵见状亦拔刀追过来。
“我们冒雪送肉,七王不给我们辛苦钱就罢了,还要杀人么!”宗珍并无武艺,退到车前护住货物,大声骂道,也喊来随从一众。
两拨人对峙在车前,剑拔弩张。
宝莉珠听闻,仍然戒备:“阿绪隆是个男人的名字!”
宗珍:“这里没有阿绪隆,商道以后由我宗珍主事!”
宝莉珠手持双刀,绕了宗珍半圈:“宗珍?你是宗绰的妹妹?精明的达尔孜老头儿,怎么会将商道交给你这样一个毫无武艺的小女娃?”
宗珍:“呵,那缩头缩尾的七王,不也是派你这样一个没教养的野丫头来接货?”
两人针尖对麦芒,气势竟不相上下。
宝莉珠遇到了对手,气道:“就连你阿爷、你阿兄,见到我七哥也要恭恭敬敬,你敢在这里胡言乱语,看我不收拾你!”说话间,收起双刀,就要一巴掌扇过来。
宗珍毫不示弱,从身后车上扯下一袋冻肉,就朝宝莉珠身上砸去:“从没听说,要饭的倒先动手!”
“要饭的?”宝莉珠还未出手,便被先砸了一下,又听她骂自己是要饭的,彷佛被戳了伤疤,脾气上来,更要上前动手。
此时,远处一只小马驹嘶鸣一声。
宝莉珠回头打望了一眼,讪讪自语道:“唉,他不照顾着七哥,跑来我这管什么闲事...”虽不爽快,却还是放下手头的事,向回紧跑了几步,从山坳之后牵来一只漂亮结实的小马驹,身后还带来一名羌厥奴隶打扮的男子。
那随后而来的男子虽是一身王廷奴隶的衣装,但浑身上下干干净净,全不像做了苦活的下人;其身姿修长,行走飘逸,远远望着,似有文人之姿,与那小马驹一般漂亮夺目,将此间一众羌厥男子全比了下去。
兵众见了他,似乎都瞬间泄了气,默默让开一条路,沮丧地倒退在两旁,若非来人位高权重,便是避之不及的祸害,就像达尔孜部族人嫌弃避让宗珍的阿娘一般...若非他的衣着身份显目,宗珍差点以为他就是七王了。
待那男子走近,衣帽之下露出一张白净温润的脸孔,在白雪映衬之下,更显出俊逸来,他只一打眼看了看车队,便走到宗珍面前,颇有礼貌地笑了笑,连宗珍也有些恍惚:王廷的奴隶都生得这般好看么?
宝莉珠一身华丽衣装走在一旁,替他牵着小马驹,气势上倒好像是主仆颠倒了。
“哼!你倒看出她是个带头的了...若不看在她是宗绰的妹妹,我刚刚已经收拾了她!”宝莉珠靠在小马驹一旁,摩挲着马颈上漂亮的鬃毛,满眼喜爱。
那男子见过宗珍后,转身将宝莉珠的手从马颈上拉下,握在自己手中拍了拍,宝莉珠便摊开了手心,那男子便在其手心划了几个字。
空气出奇的安静,所有人都等着他似的。
几字划完,宝莉珠突然当众踢了他一脚:“你知道什么!她奚落七哥,还骂我们是要饭的!”
显然这一脚踢得不痛不痒,那男子连晃也没晃一下,倒是周围的兵众各个挤眉弄眼地低着头,颇嫌丢人似的。
那男子回头看了看宗珍,又温和地笑了笑。宗珍扬了扬眉,亦回了他一个笑脸。
那男子似乎又写了几个字,并指了指车上的货。
宝莉珠仍不愿意,但并没再踢他,只是拽了一把鬃毛,惹得那小马驹摇头哼哧。
“我知道,一旦退出了鸦坪关,你们的人就不会再从野狼坡送粮来,眼前这些肉货对这个冬天很重要。可这是交易,我们不是要饭的!难道我七哥没有如约给你们回报吗?她的阿爷,达尔孜老头儿,比你们那个老头儿将军更加精贼,又怎会白给?不过也想以小搏大,趁人之危罢了!她却骂我们是要饭的!我怎能不气,任她胡说!”宝莉珠将脾气全发在了那男子身上。
那男子拍了拍小马驹以示安抚,又同样拍了拍宝莉珠的双臂。
小马驹跺了跺后蹄便安静下来,宝莉珠却越被他安抚越有了发泄对象似的,声音越说越大,逐渐激动起来。
那男子只好将她的手攢紧在手中,拉住她,不让她冲动向前。
宗珍终于明白过来,眼前这漂亮男子和那小马驹该不会都是她的爱宠?大笑道:“喂,我说,你怎么还哄不好了呢?我看这漂亮哑巴都快被你逼得开口说话了!”
“你骂谁哑巴!”宝莉珠绕过那人便要冲过来。好在那人握着她的一只手,环肩将她揽住。
宝莉珠挣脱不开,对兵众大手一挥:“你们看什么热闹,还不快些上车卸货?”而后对宗珍大声道:“你!休想离开,我今日非把你抓回去收拾了不可!”
兵众早等不及,听令纷纷跃上车去,宗珍身后随从欲上前抵挡,被宗珍眼神示意放过。
宝莉珠越气急,宗珍越发笑:“光天化日,你带人抢了我的货,我当然要跟着你,去找你那什么七哥要钱嘛!”
惹怒了宝莉珠,宗珍小声吩咐随从:“你们莫与他们争执,更不要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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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头,只管将货放给他们,留守在此处,等我回来。”而后叫下封云:“你若还想拿到钱,便跟我走,看我的眼色行事,机灵些!”
封云撇下拐杖,装模作样跟在她身旁,小声道:“你刚才是故意激怒她,要她带你去见那个七王?”
宗珍皱起眉头:“从现在开始,你也像那人一样,就作个哑巴。”
封云隔着厚厚的围领:“先前不是叫我扮账房先生么?”
宗珍看着宝莉珠和她身旁那男子,笑了笑:“先前,我不知道,男人还可以这样用。她有的,我为什么不能有?”
封云闭了嘴,看向对面那小马驹,又看了看对面一双男女,唉,愁眉苦脸起来:彦文不容易啊!
......
商道别驿。
自从将宗珍娘三人带回,达尔孜便被族人急匆匆叫走,像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宗珍娘只好安静等了一晚,却迟迟等不到达尔孜任何安排,心中恐怕生变,急于脱身,便私下打点好了自己的包袱,想要偷偷混进南下的商队,先随他们往星海去,再做打算。临出发前,心中记挂着宗珍与宗烈,便私下找到大巫,想要为孩子们卜一卦吉凶。
大巫看她形色匆匆,多心问道:“翠姑,你向来不信占卜,更不奉草原上的神,今日为何突然来求卦?”
宗珍娘恳切问道:“你们的神,能不能替我,护佑我的孩子们?”
大巫摇摇头:“你从未诚心供奉,到用时方来求,倒不如一直不求。”
宗珍娘:“可孩子他爹已将性命供奉了你们的神,神看在他的诚心,也该护佑孩子们啊。”
大巫叹了口气,应她所求,将卦阵摆起。
屋中密闭无风,火烛却狂浪摇摆,似有神灵在火上舞动一般。宗珍娘虔诚跪在卦前,盯着扑朔的火烛出神。
大巫布置妥当,口中念念有词一番,小声道:“可以发愿了。”
随着宗珍娘双手合十闭目发愿,卦阵之中竟盈盈生风,惹得数支火烛愈烧愈旺,火舌在空中歪倒扑绕,彼此烧灼出鲜红的烛油,滴答坠落不止,在地上凝成一滩鲜血一般。而后,伴着一声铃铛脆响,其中一支火烛乍然被风扑灭。
待卦风歇停,大巫上前查看,数支火烛已被燃尽,唯剩先前被扑灭的那支屹然独立,摇头唏嘘道:“翠姑,你何苦还放不下那孩子...那孩子的命运,非神可以左右,也非你我可问。”
宗珍娘睁开双眼,惊讶于眼前所见。
大巫捻起地上一撮尚余温盈动着的红蜡,堆叠在那根独立的烛芯之内,竟又融下,最终攀附固化在烛身之上,这倒是个好兆头,大巫欣慰道:“烛芯灼热,烛身容附,来日可期。”
宗珍娘:“是吉是凶?”
大巫仍摇头,但却面色舒展了些:“那孩子的吉凶,我不知;但你所未完成之事,你的儿女们会为你做到。你只管放手吧,无需徒劳奔波。”
宗珍娘满意起身:“那便好,那便好...我可放心去了。”
大巫:“明知徒劳还要去?”
宗珍娘点点头:“我答应过夫人。”
94. 盟友初见
“七哥,达尔孜老头儿派了个牙尖嘴利的黄毛丫头来送货,她屁事不知,还敢张口要钱,分明是故意羞辱我们!”宝莉珠囫囵推开门边守卫,边走边说,怒气冲冲闯进营帐。
这营帐,在冬日里却敞开着门帘,全因帐中央燃着一堆劣质炭火,每有人进出,必卷起一阵灰色的烟尘。侍者在炉边添火时,也需用衣袖遮着口鼻。
许是为了防尘,一张简易床榻在营帐角落,被用厚厚的粗布帘幔遮住,其旁书案之后坐着一个清瘦的男子,披着厚厚的两层冬衣,正埋头写着一封信。抬眼看是宝莉珠和封彦文入内,匆匆卷起未写完的信笺,藏于袖中,咳嗽了几声。
“七哥你怎又下床了?你们还不快将汤婆子多灌上几壶!”宝莉珠上前替七哥拢好冬衣上襟,急唤炉边的侍者。话音刚落,一壶新灌的汤婆子已被及时塞到面前,却是彦文早有准备。
宝莉珠还未对彦文消气:“你不留在这里照顾七哥,却跑到外面献殷勤,等晚上回去,我连你也要收拾的!”
彦文无奈抿了抿嘴。
阿史那羽将彦文手中新灌的汤婆子接下,换了怀中已冷掉的那壶给他:“有劳四太保了。”
“七哥尽管差使他,在这里,他永远是我宝莉珠的奴隶。”宝莉珠将七哥慢慢扶起。
阿史那羽:“咳...说了多少遍,你需善待四太保,奉他为贵客才是。若非他费心医治,又助我剪除异己,你七哥我已经死在呼延冲刀下了。”
宝莉珠瞥了眼封彦文,态度柔和下来:“都怪我,竟没发现呼延冲是老三的人,好在七哥你早有戒备...但我们已经如约将两座城池还给了雾原军,说到底我们损兵折将退守鸦坪关,最终还不是便宜了他封家军?别看他哑了口,却从头到尾都在算计我们,我看还是不能放他回去,该杀了他,就算不杀他,也要让他残了废了,永绝后患!”
封彦文只是被她毒哑了喉咙,而不是被毒聋了耳朵,听她当面大声谋划要虐杀了自己,倒觉得好笑又好气。
阿史那羽站定,朝帐外被守卫拦下的一对男女望了望,对宝莉珠笑道:“你舍得?先前人都饿到那般了,你却还顾着他那小马驹不能落下一顿草料,只要宰了它,不知能喂饱多少将士。”
“七哥,你怎么也惦记上?霄云...霄云它不是战马,不会在战场上伤害我们,跟他不一样!霄云是我的,你们谁都不许惦记!”宝莉珠当了真。
阿史那羽哈哈笑道:“霄云可是人家四太保的!”
宝莉珠:“连他也是我的,霄云当然也是我的!”
阿史那羽:“唉,你呀,空长了一张嘴罢了!将外面的人唤进来吧。”
帐外台阶下,冷风呼啸,宗珍听不清帐内人在说什么,但观看了一番,心道:这七王果然如阿兄所说,颇体恤下属,看那守炉的侍者肆意大方地掏腾火炉,扬起阵阵灰尘,惹得他连连咳嗽也未指责半句,想来那侍者的从容不是一朝半日养成。罢了,他身体这般羸弱,再不对下属宽容体恤,谁还会跟着他?不过是上位者为用人的假慈悲罢了!
“这一路走来,你可能看出他军中实力如何?”宗珍小声问身旁的封云。
原来她带他同行,是借他在军中行走的经验来相看这七王的实力?
封云回道:“缺粮已久,士气不振,败军之相。”
宗珍点了点头:“人虽疲弱,马却矍铄。雾原军也并未乘胜追击,我看倒像是假败。”
封云不料她猜得透,附和道:“怎可能假败?”
宗珍:“你先前没听到她和那哑巴说的气话?我料那哑巴和你一样,也是雾原军的...他们两方定是达成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
封云简直要心虚起来,不敢再搭话,只怕说多,再被她琢磨出什么来。
宗珍:“呵,待会儿,这七王定会跟我哭穷,我倒放心敲他一笔了!”
原来她以为这七王是与雾原军暗中交易,以城池换金银...封云这才松下一口气。
说话间,守卫将二人带进营帐。
“咳,咳!珍主事,远道而来,多有怠慢,还请担待。”阿史那羽对宗珍客客气气,但余光时时瞥在她身后体型壮硕的封云身上:“竟不知达尔孜部还有这等好儿郎?不知身手与你阿兄宗绰可有一比?”
宗珍凑近,才看清这七王的模样,长身玉立,容颜清俊比旁边那哑奴更胜一筹,只是那哑奴虽是南人的瘦削,却实际精干矫健,而这七王完全是一副病瘦样,好似弱不禁风,让人总觉得他命不久矣,连与他说话都要小心一口气就能将他吹倒了似的,不禁软下心来:“他非我族人,是云隐客商,此番出货,有他的一半。”
她倒是留着口德,没有随意将封云说成什么下人。
“云隐?”阿史那羽向封云走近一步,虽脚步虚浮,却叫人莫名生畏。
宗珍:“他也是个哑巴!你放心,这批货是多陀部的,他不过是出了一份本钱,拿了钱,他便离开。”
宝莉珠即刻翻脸:“刚才真该撕了你的嘴!你见了我七哥,为何不拜?”
宗珍看她不过虚张声势,回道:“若钱货两讫,我为子民,自然该拜王族;但白吃白拿,我为善人,难道不该是你七哥拜我么?”
“你!我看在你阿兄宗绰的份上才放你一马,你别得寸进尺!”宝莉珠一拳砸出,却被阿史那羽上步一拦,结结实实替宗珍挨了一拳。
“咳,咳,咳!”阿史那羽差点要将肺咳出来了似的。彦文凑上,与宝莉珠合力搀扶,才将他拉回案桌之后坐下。
宝莉珠顾着心疼七哥,彦文则代为招呼宗珍二人在旁入席就坐,为宗珍身后壮汉斟茶之际,瞥见对方帽檐之下一双熟悉的眼神,恍然一惊,险些失手将手中杯盖撞翻,被封云及时托住。彦文手脚麻利,一瞬间便收敛了惊慌,扫视一圈帐内其他人,并无人发现他二人这番小动作,便及时抽身退回宝莉珠身后。
他二人却不知,宗珍心细,余光早已瞥见,故作不闻不见罢了。
阿史那羽急喘停歇,对宝莉珠低声交代了几句,宝莉珠面露不甘,但想到自己刚才一拳打在七哥身上,不忍再让他劳神,只好不情不愿起身出帐,对宗珍却留下一个怨恨的眼神。
待宝莉珠走出,阿史那羽才开口:“听闻你豁出性命才抢到那雪灵芝?不过是条前途不明的商道,主事之位难道比你性命还重要?”
宗珍疑惑:“你派人监视我阿爷的商道?”
阿史那羽摇头:“盟友之间,本该互通有无,何需监视?”
宗珍:“你身为王族,自然不屑一个商道主事的位子,但于我却是比性命还重要,你不会懂的,也与你无关。至于你与我阿爷之间交易了什么,阿爷并未交代我,我也并不感兴趣,想来也与我无关。今日我来,只是为取走我该取的钱,这批货远超阿爷与你原本商定的数量,你的人该已清点过了,你与我阿爷商定的那部分,我自然不要钱,但多出来的部分,是我自己的生意,你该付钱给我。”
阿史那羽喝了口热茶,向怀里捂紧了汤婆子:“据我所知,原定本该是窝阔儿部的肉货。”
宗珍:“多陀部的肉品向来在窝阔儿部之上,又不是以次充好,你没道理以此为借口指摘我们。”
阿史那羽笑笑:“珍主事似乎总将我看作小人...你确实坏了我们原定的计划,凡事并不是你认为好,便是好的。你阿爷倒是个老狐狸,将这得罪人的话交给我一个外人来说...”
宗珍:“你若不愿给钱,直说就是。但多出来的货,我要原样带走,你总没道理抢我的吧!”
阿史那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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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看她身后的封云,笑道:“珍主事冒雪送货,怎能叫你无功而返?我为盟友,自然要成全你。”
宝莉珠带人抱着一箱银锭入内,重重一落,置于在宗珍面前:“只多不少,你满意了?敢把算盘打到我七哥头上的,你还是第一个。”
宗珍粗略点了一下,是将多出来的肉货按价折兑,的确只多不少。他这样大方?得来太容易,以至不免为先前那些言语顶撞感到些许亏欠,将银箱交付封云,眼神示意让他先带钱离开,封云本就坐立难安,得了眼色,带上钱箱匆匆离帐。
彦文见状,自请送人交讫,随封云一并默默走出营帐。
宗珍从席间站起,走到阿史那羽身前恭敬施礼:“我阿兄说他心甘情愿认七王为主时,我尚以为是我阿兄愚憨,不想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请七王宽恕我的罪过。”
阿史那羽:“呵呵,如你方才所说,你不过赚你该赚的钱,有何罪过?”
他的笑中总似藏着刀,宗珍虽不喜,但此刻却要将戏唱完,故作惊慌跪下叩道:“刚才听七王提起...怕是我好心办了坏事,耽搁了七王的什么计划?若有宗珍能补救之处,必当尽力而为。”
阿史那羽:“哈哈,不再与你无关了?”
宗珍不语。
笑声乍停,他低头俯下,一双眼眸凌厉逼人,直勾勾盯住宗珍:“我不仅需要肉,还需要战马。”
战马...在他这里,战马似乎比人还重要。
宗珍的冷静,险些被他一双黑眸吞噬。他哪里羸弱?他只凭瞬息即变的一张脸,就可以吃人于无形了,他若为王,怎会轻易被人拿捏,只怕阿爷这回押错了人。
“我阿爷突然抬举窝阔儿部,并不全是为了压制多陀部的肉价,更为了将窝阔儿部拉下水?窝阔儿部并不知道这批货会被我阿爷暗中送到这里,但王廷若查到是窝阔儿部在后喂养你,必会明捐暗税盘剥他们至再不能翻身,你只需那时出手重金求购战马,虽王廷明令禁止私售,虽猜到你所行大逆之事,他们也只能豁出去铤而走险,为你效命!你一开始看中的就是窝阔儿部的战马给养?是从河流改道之后就谋划了?”宗珍忽地明白。
阿史那羽回身坐定,似笑非笑地盯着宗珍:“你果然有趣。”
宗珍刚升起的对他的一丝歉意又荡然无存,只觉得他可怖,为了一己之私,竟置他人全族于死地。
阿史那羽看着她脸上微变的神色,笑问:“你此刻才怕我,会不会迟了些?”
宗珍越想越慌:“你为何让我阿兄盘踞下虎啸岭?”
阿史那羽:“你以为你阿兄是我的人,还是你阿爷的人?”
宗珍不语,她所担心,不过阿兄的安危,若一句说错,只怕害了阿兄。
“你阿爷身边有你,我倒开始有些担心了。唉,我本是指望阿绪隆那蠢材,奈何你横空出世。”阿史那羽玩弄一般轻挑眉峰。
宗珍:“战马一事,我愿接手,必不让七王劳心。”
阿史那羽上下扫瞄,对她越发感兴趣,思忖片刻:“你只是弥补你所破坏的那一半,但你多赚我的那一半呢?”
宗珍曾在别驿诈得多陀部将这批肉货半卖半送,因此她出货时只需将多出来一倍的货想办法强卖给七王,便可收回来成本,此一趟便不算赔钱,比起阿爷原本白搭一场,她能不赔钱便等同大赚,只要将第一笔生意做响,对她日后坐稳主事之位便是最好的加持。而她赌定,七王不会驳阿爷与阿兄的面,定会收下多出来的货,绝不会叫她原样带回。她赌对了,却不料他根本不是只病猫,她这回,算是老虎顶上拔毛了!
“呃...感谢七王的支持!我...我替您搭个暖炉?既无烟尘,还可环屋取暖的那种...”宗珍指了指那堆呛人的炭火,挥了挥袖子,嫌弃道。
95. 火膛之下
“彦文,委屈你了。”四下无人处,封云摘下围领,露出真容。
彦文抱拳施礼,却因哑嗓,喊不出“义父”二字。
封云心酸扶起:“你只身在此,受苦了。”
彦文凭着口型问了两个字:“小玉?”
免他担心,封云回道:“已走出星海,这几日被大雪滞留在达尔孜部的商道别驿,扮作商客并无危险,月底前定能赶回代州。你可拿到了解药?”
知道如玉顺利逃出星海,彦文稍放松了些,不甚在意解药的下落似的,摇了摇头后随手拣起地上一根树枝,在雪上写下两字“入幕”。
封云:“不可!月底最后一仗,我定要将你带回雾原!大不了,抓了那混帐公主回去给你配药,也不算与他阿史那羽违约,他若要妹子,带解药来换。”
彦文摇摇头,又写下两字“藏兵”,而后指了指北方。
封云叹了口气:“我已在下虎啸岭见到宗绰,他们身穿常服潜藏在驻军外围,昼伏夜出,定是为了伺机伏击那里的王廷驻军,按他所接下的货量,大约够五百人吃到月底。”
彦文吃惊埋伏之巨,左右踱步,摇头不定,匆匆写下一字“反”。
封云:“没有战马,他想反阿史那桀,如同以卵击石。五百精兵最多可防止下虎啸岭的王廷驻军半路截杀,他向来多疑,此举也合理,他们兄弟二人彼此消耗一场,于我雾原倒是好事。”
义父所说,不无道理,阿史那羽不可能将五百精兵和宗绰这样一员大将白白牺牲。彦文走来走去,总觉得忽略了什么,不放心地写下两字“战马”。
封云:“若有战马,他必是要反了。但阿史那桀即位以来,战马资源尽在王廷手中,哪个部族敢私下供应战马给七王,岂不要被阿史那桀灭族?...就算财帛动人心,大约也只敢借着达尔孜那条商道往星海卖去了...达尔孜...宗绰...宗珍...”
先前在下虎啸岭,无意中听到宗绰兄妹的谈话,虽知达尔孜有心扶持阿史那羽,但未必是在此兵败撤退之时,料这不过是草原一场内耗罢了,阿史那羽绝无可能动摇阿史那桀的根本。
但这样不痛不痒地闹一场,对达尔孜有什么好处?只为了让阿史那羽平安退回草原,不惜将自己全族暴露?达尔孜那老狐狸绝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若非宗珍为了退亲横插一脚,这批肉货原本该由窝阔儿部提供...达尔孜又送钱又嫁孙女,难道只为了没出息的阿绪隆?...他莫非是想拉窝阔儿部下水,为什么偏偏是窝阔儿部?窝阔儿部远在东北方,实在太穷了...”封云犹疑。
彦文猛然想起一事,写下“河道”。
封云恍悟:“数月前草原河流改道,加之入冬,野马良驹向东沿河而去,窝阔儿部今冬的骏马,想来足以匹敌战马,东北远离王廷,未必被阿史那桀放在眼中。达尔孜做得好一笔买卖!”
如此便麻烦了,阿史那羽若今冬就要动手,杀王廷一个措手不及,他登上王位的可能便大了许多,将来必是个难缠的对手。而此一战,又或许,自己竟无形中帮助了他,既帮他清除了暗桩呼延冲,又帮他伪造了一个残兵败仗的假象...虽是各取所需,但阿史那羽显然更胜一筹,比起阿史那桀,是更危险的对手。
机不可失,封云心中有了打算。
但为免牵连彦文,封云机变道:“你出来时久,免招怀疑,速速回去。战马一事,我与如玉自会周旋。”
彦文点头,只要草原上内斗不停,只要草原一直分不出胜负,便是最有利于雾原的局面。
......
挨到傍晚,宗珍才赶回车队。
封云:“既拿到了钱,怎还拖了这么久才出来?”
宗珍摸了摸额头:“唉,你以为赚钱那么容易?若不是我有点搭火膛的手艺,险些走不出来。”
封云:“这趟回去,你与窝阔儿部的亲事就能退了么?”
宗珍脸上闪现出一丝彷徨:若按原计划,他对自己有林中救命之恩,以此要挟阿爷求娶自己,本就会对外传出风言风语,既动摇阿爷,也必会刺激别古津,加之宗烈已按计划前往窝阔儿部又添上了一把火,利益面前,窝阔儿必会摇摆,让其子别古津再次吞下这口气,而以别古津的脾气,绝不会再忍下去,定会闯出些祸事来,她便有文章可做,取消亲事便是板上钉钉之事。但今日知晓了战马一事,她难免有些拿不准了,囫囵道:“钱都到手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我宗珍自有办法,你只管拿钱办事!”
言语逞强,却掩饰不住神情苦恼,封云知道有变,大约被自己和彦文料中,她也知道了窝阔儿部真正的作用,因而感到棘手了。
封云佯装放送:“那便好...我倒好奇,你那铜炉火膛的造法,全凭竹筒导烟取暖,这里尽是枯枝烂叶,你怎么搞定的?来日我和云掌柜赶路,沿途或许用得上。”
宗珍:“呵,此事你大可放心,云掌柜大概已等在别驿,你们未必用得上帐篷与火膛了。”
若宗烈办妥,战马生意大约已经谈定,他与云掌柜哪还需向雾原采办,直回星海就是了。只是,这批战马,恐会被阿爷为七王征用...阿爷这一棋下得太急,她倒是想劝劝阿爷,再等一等才好,七王绝非软弱好摆布之人呐。
封云哈哈笑道:“奇怪,为何这样说,发生什么事了么?”
罢了,还不是与他说此事的时候,宗珍回道:“哦,我只是觉得,这场大雪之后,短时不会再下了...其实没有竹筒也简单,我花了些时间将他帐内底板抬高一尺,泥土在下垒成三两个格子,帐内火膛以铜炉盖顶,帐底通风,会将烟尘向下引出,帐底被烟尘烘烤,也会温热,他打赤脚也无事,好在他的营帐小巧,再大些我便没把握。”
封云:“地下是空的?呵呵,你对主顾倒是费心费力。”
宗珍摆手:“诶,我只是出张嘴罢了,动手的事全是那个刁蛮公主,我看她粗手笨脚,心急大意,全是漏洞,以后有的她修修补补,哈哈!”宗珍想到宝莉珠灰头土脸的模样就开心。
趁她得意,封云跳下车,换去后车,玩笑道:“与你同乘,总怕你谋财害命,我看还是分开的好,到了别驿再碰头吧!”
“呵,人不犯我,我才懒得犯人!”宗珍将银箱索性也甩给他,让他抱着银箱尽管放心去。
天色已黑,车队缓缓回程。众人疲累,除了驾车的,尽皆歪歪倒倒,睡的睡,歇的歇。
夜色中,却有一人蒙面溜下车,佩刀在腰间被白雪映衬,透着萧杀之气。
阿史那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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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帐果然被被垫高一尺,刚好够一人遁地而行。
侍者歪头耷脑,恹恹欲睡。封云轻轻一点,便皆放晕下去,而后拔出佩刀,向小床边走近,轻轻撩开床幔,果决一刀,朝床上一卷被褥刺去。
刀锋倏忽,烛光轻曳,晃映床壁上悬挂着的一张年轻女子小像,纵马持刀,飒爽英姿。封云恍神,这...怎和母亲卧房中那张小像一模一样?
刀下被褥之内不过是一卷衣物,显然是个陷阱。
“你果然不是普通客商。”营帐之外,火把攒动,刀剑护卫之下,阿史那羽被簇拥而入。
宝莉珠莽莽撞撞,双刀并出,欲将封云手中刀斩下。
来人之众,情形容不得多想,封云一把扯下床幔扬向火膛,铜盖侧翻,炭火蹦出,瞬时将床幔点燃,趁众人护着阿史那羽退避,宝莉珠在前落单之际,封云抬臂振刀,脚下疾步盘扫,三两下将宝莉珠双刀震甩反制,将其擒拿在身前为质。
阿史那羽未来得及拦住宝莉珠,也不料对方身手这样敏捷,一改病弱之姿,原形毕露,持剑上前来救,却数招皆被封云以宝莉珠挡在身前牵制,不得下手。
宝莉珠倒不甘心,张口攀咬封云肩臂,惹得封云情急之下径直扼住她的咽喉。
眼见宝莉珠喘不上气,脸色发青,阿史那羽方才停手,退却几步,商量道:“我与云隐素无瓜葛,你到底是谁的人?为何要杀我?”
彦文此时跌跌撞撞赶来,口中嘶哑着:“宝...宝...”待定睛看到宝莉珠身后之人,却更慌了神,急忙拉住阿史那羽,手中比划了两字。
“你说他是悬蠖一族?沙月王妃的人?”阿史那羽惊道。
彦文舔了舔干燥焦急的唇边,指了指已经快要烧着营帐一角的那堆床幔,再不灭火,只怕营帐内所有东西都要化为灰烬了。
阿史那羽向后挥手,带人向帐外退出。
封云挟持着宝莉珠走出营帐,一步步向营外后退。
“去扑火!”阿史那羽显然有些顾不上围追封云,将宝莉珠交给彦文,带人冲回帐内去救火,更为摘下床壁上那副小像。
趁阿史那羽离开之际,彦文按住大部人马,只带公主帐中几名侍卫,假装上前与封云对峙,实则为封云开路,亦步亦趋,迅速将封云驱出营外,在黑暗处,封云将宝莉珠向前一抛,转身钻入夜色之中。
彦文接过昏迷的宝莉珠,交给身边两名侍卫带回,自己则带上余下几个侍卫继续朝前追去,走到一处暗角,封云早已埋伏在后,疾速出手,不消几下,便将几个侍卫撂昏在地。
“你可是对那宝莉珠动了情?”封云低声问道。
彦文摸了摸鼻子,欲张嘴说什么,却收了回去。
封云叹道:“难怪你一直没拿到解药...罢了,我不会拦你,只是她的心思都在阿史那羽身上,我若今晚杀了他,倒能成全你,唉!只怕到了月底,便真要放虎归山了...”
彦文写下两字“有我”。
“不行,你不能动手!我今夜杀不成,是他命不该绝,我再从战马下手就是。你万万不可轻举妄动,阿史那羽疑心太重,今夜之后,你更需谨慎。月底一战,你若决计不回,我成全你。”封云说罢,一掌击晕彦文,让他融于几名侍卫之侧,自行趁夜离开。
96. 那个孩子
彦文醒来时,已被捆在阿史那羽营帐之中。
火膛已被撤走,帐底已被重新放下,呛鼻的烟尘复归,彷佛昨日根本无人来过...即便他信用宗绰,但对宗绰的妹妹,也不过尔尔。
“四太保,莫怪我多心,你知道的太多,我不得不防。”阿史那羽气定神闲,正拎着一块侍者烤好的牛腿肉往嘴里大口塞入,毫无昨日那番做作病态。
彦文挣扎坐起,口中囫囵不清,嘶哑无声,但口型却是:“公主...”。
阿史那羽满口牛肉,细嚼慢咽,享受观摩似地盯着彦文,这四太保真做得好戏,看起来着实关心宝莉珠。
良久咽下牛肉,看着彦文已急得满脸通红,才笑道“我近日常常想,我那妹妹宝莉珠性情急躁,又百般欺辱你...堂堂雾原军四太保,不想着报仇,反而事事帮衬她,你可是犯贱,喜欢受人虐待?她那点手段,你若想偷得解药,只怕也早就得手,怎的迟迟不动?你到底还想从我这里拿走什么?两座城池,一名敌将首级,我的诚意,还不足够么?”
宝莉珠匆匆入帐:“他醒了?”
见宝莉珠赶到,彦文关切地前后打量她。
“我...我没事了,”宝莉珠摸了摸还泛着些许紫红淤血的脖颈,似担心又似恐吓般:“你...七哥怀疑那悬蠖杀手是你们雾原军派来的,你说实话,你到底知不知道?”
彦文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又点头又摇头的,到底什么意思!你快解释清楚啊!”宝莉珠急急躁躁催促。
阿史那羽:“宝莉珠,就快到月底,你还不打算将解药给他?别忘了,这是和他身后封家军的约定。”
宝莉珠:“哎呀,离月底不是还有几日嘛,我现在给了他,他万一就跑了呢?我还不是担心七哥你被他算计?别看他是个哑巴,这个把月的两军和谈不都是因着他这个哑巴才成的?”
阿史那羽笑笑:“也不知你是在骂他,还是在夸他。你若担心,坐在一旁看着,莫再多嘴。”
彦文动了动被捆的双手。
宝莉珠会意,坐下前,吩咐侍者:“拿笔墨纸砚给他!”
彦文双手被捆,勉强伏地写字,而后交给侍者传上。
阿史那羽看后:“悬蠖人曾入封云帐中,暗杀不成,但救走了段督军?封云与段氏为仇,段氏派人刺杀我,是为让我误会,刺激我在月底一战中反击封云?”
彦文点头,又奋笔疾书,交给侍者。
阿史那羽再阅,却皱起了眉头:“你是说,我三哥当初夺位时所屯积私铸的兵器铠甲,皆出自沙月段氏之手?云隐王竟将铁矿暗中卖给了段氏...难怪,难怪达尔孜的商道一直都送不上云隐铁器进来。”
宝莉珠在旁,全不顾七哥交代不许多嘴,咋呼道:“定是我们拔掉了呼延冲这暗桩,逼急了老三,与沙月人联手害七哥你!”
阿史那羽半信半疑,他见识过封彦文的能耐。当初自己假装不醒,是为了趁机揪出三哥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线人,可线人隐藏得很好,竟按兵不动,而宝莉珠又苦撑不下,他显些拖延不住,功败垂成,直到封彦文的出现,事情才有了转机。
封彦文察觉了他的意图,声称有方可医,更从野狼坡索要到雾原对症奇药,一日三顿汤药伺候,宝莉珠欢欢喜喜,一改愁容,更显得他就快苏醒似的,这才将呼延冲诈出来。想不到,呼延冲跟随自己出生入死,却也半路变节,被三哥收买...
唤人将封彦文身上绳索解开,阿史那羽切下一块牛肉,命侍者端去。
宝莉珠看着七哥眼色,对彦文欢喜道:“快吃呀!不怪七哥,你这人滑头得像泥鳅一样,实在叫人看不清楚。”
彦文听她开口,才开心接过牛肉,毫无防备吃下。
阿史那羽:“先前你替我引出呼延冲,又与宝莉珠配合将他诱去野狼坡,令其被五太保出面斩杀,扮作死于强敌刀下的假象,此事的确办得漂亮,连我三哥对此也无可指摘,也算救我一命。今次悬蠖人一事,也幸有你解惑,你可想要什么赏赐带回雾原?”
彦文即刻伸手指向他身旁的宝莉珠。
“封彦文,你不要看我这两日给你点好脸色,就蹬鼻子上脸啊!”宝莉珠说变脸就变脸,跨过案桌,就将彦文从后背掐住,往地上按了个嘴啃泥:“七哥,就他这样,你还要我给他解药?那还得了!”
彦文被她掐按在地上,竟还笑得出来,他越笑得多情,宝莉珠越要在七哥面前证明自己对他无意,越掐得更甚。
军中早有诸多宝莉珠与封彦文的打油诗,看他二人相处,倒也有几分愿打愿挨嗔骂调情的样子。宝莉珠性情直率敢说敢做,与封彦文谨慎圆滑的性格倒是互为相补,流言总不会空穴来风。
阿史那羽起身,将宝莉珠拉开,哄道:“你给不给解药,他偷不偷解药,你们自己看着办吧。不过他到底是四太保,不可过分折辱,你且回去,我与他另作商议。”
宝莉珠担心道:“七哥,你不会想背着我答应他吧?”
阿史那羽:“你七哥我,可只有你一个妹妹。”
宝莉珠方才松手,离开前却对彦文最后狠狠交代一句:“你在这里一日,便是我一日的奴隶,别仗着点功劳,就痴心妄想!”
待她离开,阿史那羽笑着扶起彦文:“四太保还记得我最初的问题么,你果然痴心妄想?”
彦文拿过纸笔,写下“有勇无谋率真可爱”八字。
“哈哈哈哈哈,一个痴心妄想,一个有勇无谋,你俩倒是有趣!”阿史那羽从侍者手中接过湿毛巾,亲手递给彦文,缓缓问道:“四太保可愿留下?宝莉珠喜欢那小马驹霄云。”
彦文擦脸的毛巾顿了一下。
“你若肯留,我奉你为一等幕宾,日后连宗绰见你也要行拜礼,宝莉珠也要让你三分。”与封云不肯轻易将阿史那羽放虎归山一样,阿史那羽也绝不肯轻易将四太保放虎归山。
彦文早知他会有此番抬举,表面说得好听,不过是威胁:彦文若识抬举,他可将彦文扣在军中;彦文若不识抬举,月底交还给雾原军的恐怕只是四太保的一具残躯了...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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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作为难,退后一步俯身落笔,抖抖索索在纸上写下:愿做公主帐下奴。
阿史那羽收起笑意,将纸笔收回,狠狠盯住他:“呵,刚才你若轻易答应,我可能今日就会废了你!”说话间,将方才七个字卷起,交给侍者吩咐道:“给宝莉珠送去,让她安心。”而后才又转身,凑近彦文身前,居高临下道:“封彦文,你真的喜欢受虐也罢,或是给自己留后路也罢,从今日开始,你再做不回四太保了!哈哈哈哈,去吧,好生伺候宝莉珠!哦不,去好好享受我给你的赏赐!”
......
深夜,商道别驿。
车队行色匆匆赶回,宗珍顾不上休息,匆匆敲开大巫的屋门。
开门的小徒儿惺忪着睡眼:“珍主事回来了?大巫已经歇下了...”
宗珍推开,径直闯入:“大巫!大巫他什么都知道,对不对?阿爷怎么会选择那个病秧子?大巫!”
小徒儿急忙关紧屋门,小声拦下:“珍主事莫要深夜里大喊大叫,大巫年事已高,前日私下为你阿娘卜卦,耗了气血,这一日都在内室调息,难得睡下,不如明日再来吧?”
“让她进来。”内室传来大巫的声音。
小徒儿入内,将紧紧盘曲在大巫身上的数条小蛇引回罐中,匆匆收拾一番,扶起大巫,而后退下。
宗珍见状,惊骇道:“大巫为我阿娘卜了生死卦?我阿娘从不卜卦,家里出事了?!”
大巫微睁双目,气息略有不足,摇头道:“此番卜卦,我竟受反噬,可见那孩子非寻常命格,我恐是要折寿了。”
宗珍:“哪个孩子?我阿娘为谁卜卦,她在哪里?”
大巫不过说了几句话,却气喘吁吁。
宗珍起身:“我这就开库取人参来,大巫等我!”
大巫:“回来...”
宗珍既着急问阿娘的情况,又担心大巫的身体,扶住大巫,从怀中掏出一琉璃小瓶,打开盖子便朝大巫口中倒下药水。
大巫无力抵挡,稀里糊涂被她灌下不知什么药水,瞬时上下清冽开阔,润胸聚气,收回半条命似的。
“我昨日为帮他搭造火膛暖帐,呛入许多烟尘,他赏我这瓶药,说是雾原秘制方药,可造血活气,果然好用。”宗珍庆幸道。
大巫缓和些,竟能苦笑出来了:“唉,受他反噬,得他解救...不可说,不可说。”
宗珍隐约听出来,怎的大巫说的那孩子就是他么?阿娘怎也卷在其中,阿娘早知道七王的事?对,阿兄说过,当初不肯投军时,阿爷也奈何不得,是阿娘突然相劝,阿兄才投军的...阿娘知道,而且支持?
“不问了,不问他的事了...大巫,我阿娘呢?”宗珍急着找阿娘寻找答案。
大巫:“唉,我留不住...她昨夜随南下的一路商队走了。”
“什么!我阿爷怎会让阿娘离开?是阿爷,阿爷将她带出来的?”宗珍大惊。
大巫点点头。
宗珍唤人进来,将大巫交给小徒儿,又匆匆去议事厅寻阿爷。
97. 第 97 章
宗珍从大巫处刚刚走出,忽听得身后一声轻呼。
“珍姐姐,这里!”宝莲正躲在暗角东张西望。
宗珍循声找去:“莲妹妹?”
“嘘!”宝莲不容她多说,匆匆将她拉到身边,示意不要出声:“先跟我走。”
躲开岗哨,又绕开车队进出的人多之地,宝莲将宗珍蹑手蹑脚引去帐房之后一处库房,这库房原本是储藏冻肉之处,偏僻腥臭,也不知宝莲如何识得这里的路。此番出货之后,库房也已空置了,大半夜来这里看什么?
黑灯瞎火,曲曲折折,宗珍满脑问号,忍不住弯腰跟在宝莲身后小声问:“咱们到这来做什么?”
宝莲急忙回身堵住她的嘴,神神秘秘地抬手指了指房顶。
房顶之上隐约蹲着几个乌鸦一般的黑影,宗珍不可置信地点了点头,宝莲才放心松手,继续带她摸黑绕到库房之后的矮墙之下,轻轻戳开墙下一个小洞,带头钻了进去。
宗珍犹犹豫豫,但见宝莲藏着什么大秘密似的,只好紧跟在后。
洞口窄小,若不是身型细软的年轻女子,绝钻不进来。
宝莲默默将宗珍扶起,双双贴在黑漆漆的墙边站定,凉意瞬间袭骨而入。
伸手不见五指,宗珍有些无措,但又不能多问,库外还有几双眼睛盯着...这里定发生了什么,而宝莲还不至于害自己。
宝莲悉悉簌簌从袖中取出一块东西,放在地面上,朝对面一推,东西便咕噜噜滚去,滚过窗下月光照亮之处时才看清那竟是块土豆,而对面墙壁下也一阵悉悉簌簌,似有活物摸索着接下了东西,而后是急促地狼吞虎咽起来,是人!宗珍心中一凛,欲上前查看,被宝莲拉住,小声提醒道:“小心窗上映出剪影。”
宝莲胆大心细,叫宗珍也刮目相看。
对面墙下之人大约听出今夜来了两个,骤然停下咀嚼,悉悉簌簌摘下了什么物件,同样咕噜噜滚了回来。
宝莲摸索着拾起,交给宗珍。
宗珍摸了摸,是块有纹路的坠珠,这坠珠通常是荡在男子脑后辫发的绳结之下,而东北诸部,男子束辫者只有最北边的窝阔儿部...宗珍吃惊,拉住宝莲:“快走!”
两人摸摸索索退出洞口,藏于角落。
宗珍趁夜色仔细看了看那坠珠,更加笃定:“别克津怎会在这里?莲妹妹,你怎知他在这里?”
宝莲却也惊讶似的:“是云哥,云哥叫我务必第一时间将你带来,说此事应该让你亲眼看见,你才会相信。谁知你一回来就去了大巫那里,我只好守在外面等你...珍姐姐,里面那人就是你的未婚夫婿?”
宗珍不甘地点点头,但仍困惑:“云掌柜又是如何知道?别驿里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宝莲:“前日回来,你阿爷便被叫走,不知为何,别驿紧跟着里里外外乱了好一阵子,到了晚间又不见了干娘,我与云哥担心干娘又被你们族人困在何处,便趁夜四处寻找。找到库房时,恰好看到几个身穿白衣的蒙面人抬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溜进了库房,我们本打算等那些白衣人走后去救,谁知白衣人刚走,从房顶上又跳下几个黑衣人...”
。。。。。。
横谷山脉,风雪连天。
宝莲许久未回,如玉放心不下,寻着她的一串脚印翻过垭口,远望群山,才发现这横谷山脉已然白茫茫一片,人走在其中,只怕要迷失方向,也不知宝莲是哪里来的勇气从这垭口走出去...不禁后悔让宝莲独行,心中更加急切去追,但宝莲的脚印却在一处突然混乱,其四周还留有一圈圈兽类的蹄印和雪橇拉拖的痕迹。
如玉心道不好,莫非遇到了山中猎户,宝莲一个孤女只怕要吃亏,需尽快找到她。沿着橇痕,如玉很快追到附近一处山坳,山坳内已搭着两顶帐篷,几张雪橇歪倒在帐篷外,旁边则拴着七八只雪狼。虽风雪啸啸掩盖了她的脚步声,但兽类警觉,还是纷纷立起,朝山坳外嚎叫,如玉只好先藏在山坳外的雪堆后,远远探查。
雪狼嚎吠不止,勾得帐篷中闻声走出一个壮硕的少年,其左手手持一柄长杆大板刀,刀刃上正鲜血淋漓,在雪地上滴出一串腥红;右手则拎着一串已剁成几半的骨架,那骨架还沾着些未剔尽的残肉,应是刚刚卸下来的。
那七八只雪狼本是朝山坳外吠叫,闻到腥鲜,掉头朝那少年身旁猛窜夺食。那少年用羌厥话大呵了一声,将那串骨架扔外一丈,惹得那群雪狼扑了过去,不再吠叫。那少年朝着狼群爽快地笑了笑,将血淋淋的大板刀倚在帐篷外,裹紧脖颈上的毛领,拍甩着双手钻回帐篷。
如玉心急,匆匆翻过雪堆,闯进山坳。
有一只雪狼回头,冰蓝色的眼睛直视着如玉,鼻中发出哼哧哼哧的喘息声,随时要朝侵入领地的外人扑来一般。
隔着雪橇,如玉立在雪中,不敢轻举妄动,与那只雪狼对视僵持着。
许是其他几头雪狼吃得欢快,那只雪狼上下看看之后,也低头去抢那骨架上的残肉大快朵颐起来。
如玉站上雪橇,高高望去,终于看清那骨架是兽类,而非人类,心中松下一口气。
趁雪狼被引开,如玉壮着胆气朝帐篷靠近,因常随军在北疆对阵羌厥,她也懂得羌厥话。听得里面似乎四五个羌厥男人正在商讨着:
“干脆把它也宰了,咱们带着它进山也是累赘!”
“母的不能杀,养好了,还能生崽子!”
“我们带的食物是按人头分好的,如果不杀了它,外面的雪狼下顿吃什么?”
“那也不能杀同类!等我们进了山,只要放了它们...”
“宗烈,你们姐弟两个不要太过分!”
“要不是我姐姐,你们现在还迷路在山脚呢!”
“放他娘的屁,定是你们姐弟两个作弊!”
话说到这里,里面好像厮打了起来。
母的、生崽子、同类...如玉越琢磨,越觉得他们是要将宝莲大卸八块喂狼!顾不得许多了,趁里面正内讧,抢过那少年原本倚在帐篷外的大板刀,挥舞着冲了进去:“放了她!”
帐篷里四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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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将那少年按倒在地,预备收拾一场,突然见一陌生人拎着屠宰牲口用的大板刀闯进来叫嚣着要他们放人,错愕间只好先松开手底下那少年,向帐篷内闪退,去捡拾各自的兵器。
那摔倒在地的少年也十分错愕,坐起来靠在一边,不明白眼前这陌生人为何突然闯进来维护他。
帐篷内架着一横竿,横竿之上只剩羊头,身上的肉则已卸成一块块,在地上摆成六份,可见剖羊的是个好手艺。
那羊头之后,一只虚弱的狼倒在角落,虽望着那羊头满口生津,却爬不起来,只能舔食着淌下来的羊血,细看才发现,它是断了腿的。
这帐篷里没有女人,如玉恍悟:“它是头...母狼?”
那少年点了点头。
“他娘的,雾原人!”内里一人听出话音,抽刀冲杀上来,身后三人也跟着向前。
这里既然没有宝莲,如玉便想迅速往帐篷外退。
“阿绪隆!你还敢欺负我弟弟!”帐篷外却闯进来一个威风凛凛的羌厥女子,刚好堵住了如玉的出口,与如玉撞在一起。
如玉反应快,一个转身,绕到她背后,却恰巧看到宝莲在帐篷外。
宝莲本无意看热闹,所以只是站在帐篷外等候,却意外见到了自己人,欣喜着喊道:“封...”
“快跑!”如玉却冲出,拖起她就跑,惊得那群雪狼也朝外飞扑过来。
情急之下,如玉将那大板刀砸出去,抵退一时,倒幸而它们都被拴着,未能近身。
但雪狼躁动嚎叫,还是将宝莲吓软了脚,噗通跌在雪地。
“抓住他,他是雾原人!”帐篷里几个男人也跟着冲了出来。
“阿绪隆,你忘了我们上山是为了做什么?!”那羌厥女子却挡在中间。
而那少年则去安抚雪狼群,显然雪狼听得懂那少年的话。如玉趁机扶起宝莲,还要跑。宝莲却拉扯道:“刚才是宗珍姐姐救了我。”
“宗珍,呵,我倒忘了,你们姐弟身上也流着一半雾原人的血!可别忘了你们自己是谁?!”阿绪隆几人仍不打算放过。
“阿绪隆,除了炫耀你母族的血统,你还会什么?阿爷早就说过,谁先找到雪灵芝,谁就是这条商道的主人!你若想在这条商道上挑事引战,也等你做得主了再说,否则便是给我们惹祸!”宗珍看了看阿绪隆身后其他几个弟兄:“你们到时可担得起这后果?又或者,你们根本无意这条商道,也想与我那阿哥一样,去雾原代州前线杀敌立功?!”
阿绪隆身后三个兄弟,想了想,劝阿绪隆:“宗珍说的有道理,阿爷避战才守成东北,若引来祸事反倒不利咱们,不如先问问那人来路?这条路本是通往星海越州的,怎么会出现一个雾原人?”
宝莲听不太懂他们之间的羌厥话,小声问如玉:“他们说什么?”
如玉已听出大概,料想此事有转机,小声问宝莲:“你可跟他们提起过我的名讳?”
宝莲:“还未来得及。”
如玉笑了笑:“待会儿,听我的。”
98. 第 98 章
封云认真回想:“两个姨母都已过世,舅母们为了避祸,也不愿与我们封家交往,更不谈亲近了...外祖父曾受命监造司天台,因此母亲年幼时得以受太史令点拨,修得天文地理戡辨之能,因此有利战事部署,她年轻时便常随我父在外征战,军中劳苦,哪有机会交往什么姐妹?”
如玉:“老夫人慧极早伤,可惜没能留下传人。”
封云:“你也该随我叫她声母亲了。”
如玉想了想,改口道:“母亲家世也算源远,成亲前没有些手帕之交,又或者没带陪嫁丫鬟么?”
封云摇摇头:“母亲成亲时,家中已落魄,否则怎会嫁给一个朝不保夕的武将?当时嫁给雾原军的女人,大多都要做好守寡的准备,毕竟战事太频繁了...说起来,我倒想起父亲曾说过,自我出生之后,母亲曾将我送回封府祖母身边照养,祖母年迈,力不从心,大多是祖母身边两个大丫鬟照顾我。后来祖母过世,母亲曾劝父亲纳她二人为偏房,也好让她二人常留封府,但父亲自认顾不得家中,难免要让她二人守活寡,并未同意。后来母亲将她二人赎身,又打点了许多嫁妆风光送嫁,其中一位便是老胡的长嫂,但前年也已过世...”
如玉:“难怪老胡受得了你这阎王一般的脾气,想来是母亲给了丰厚嫁妆和底气,令新妇当得胡家内务,老胡也要承长嫂的令,接着照应你这封府的小公子。”
封云:“你说这话可没良心...我从未苛待老胡啊。再说,老胡他撵也撵不走啊...看着他怕我似的,哪回不是偏帮着你,一起来对付我?”
如玉回想了下,自入府,老胡就护着自己,没少替自己圆谎,包藏自己闯下的大祸小祸,嘴里虽总念叨着劝她别惹少主,但实际上她闯出了事,老胡又总能兜着。只要老胡一苦瓜着脸,封云就发不出脾气来...想来倒好笑,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这都是老胡拿捏封云的本事呢?
“你在那笑什么啊?”封云觉得冤枉。
如玉哄道:“突然想到老胡的苦瓜脸嘛...诶?那另一位嫁去了哪里?”
封云摇摇头:“不记得了,恐怕要回去问问父亲,或者向老胡打听了。”
门外此时传来敲门声,是宝莲挽着宗珍而来。
“隋大哥!我正要找你,珍姐姐同我说,你借着雪灵芝的事要逼她嫁给你?她不肯嫁,你就要讹她一笔嫁妆,难怪你放着我和云哥不管,就为了赚钱去?你如今这样,可对得起你夫人!”宝莲上前,将封云从如玉身旁挤开。
......
宗珍的帐篷窄小,原来只是她一个女子独自使用的。
如玉站在帐外,自觉现在男子的身份不便入内。
宗珍对宗烈使了个眼色,令宗烈去大帐篷里,以防那几个人来听;宗烈会意,将如玉和宝莲一把推进姐姐的小帐,自己去了阿绪隆的大帐照料那只母狼。
宗珍的小帐内,竟搭着一个小巧的铜炉火膛,比前面那大帐反而暖和,更巧的是,她懂得以竹筒绕圈导烟,既将热量保存在帐内,又节省柴火。因她如此环绕取热,烟管是朝帐蓬后方散去,既不招眼,还防止了风雪倒灌。可见她精于计算布局,又谨慎周全。
“因女子怕冷,我出门总要带这自制的小灶,所幸也就常备些细柴随身。”说话间,已手脚麻利地捆好了一扎干柴,柴细且均长,一看便是从山下便打点好带上来的精柴。
宝莲本就是官家女,常用好物,自然也不觉得稀奇,顺手接过。
如玉却懂得这扎精柴的份量,想来宗珍的身份绝非寻常,在这风雪中,也定然不会白白赠送,客气道:“眼看外面这风雪不停,你这里所带干柴也不多,我们两个过路人怎好无端取用?莲儿,我们还是另寻办法,别耽误了贵人大事。”
宝莲听封公子不再称呼自己“张姑娘”,而是唤自己“莲儿”,如祖母和父亲对自己一般宠爱和亲昵,虽说义妹这身份来得突然,但在外行走,也不再要求太多,已是心中甜蜜,便乖乖听劝,放下那扎精柴。
宗珍:“外面大雪纷飞,没有雪狼引路,连我们这些本地人都迷失方向,你一个外乡人,还拖着个娇软的妹子,能去哪里捡干柴?今晚我和宗烈也未必能活着走出林子,倒不如就让给你们应急了。”
如玉假装未听得懂先前宗珍与阿绪隆在帐外用羌厥语所说的话,故作震惊道:“林子?为何要进去?太危险了,贵人不如等风雪停下再去。”
宗珍见如玉不贪,反而客气推辞,知今日逢了个精明人,不回答关于林中的问题,而只是笑道:“呵呵,云掌柜倒不必称我贵人,救你妹子的是那只母狼,它受了伤,阿绪隆便偷偷将它半路扔掉了,谁知它拖着残躯自己爬上来,终于引得那头狼挣脱绳索逃了出去找它。头狼若丢,群狼便谁也驱使不动,耗得大家只好都等在这里,阿绪隆他们耐不住,便逼我弟弟宗烈出去寻,宗烈因常喂养,与它们亲近些,寻得它们回来时,恰好碰到迷路的宝莲,便用雪橇一起拉了回来。至于我,我不过是居中说了几句话,让阿绪隆没有对你妹子动手动脚罢了。”
宝莲连声道:“宗珍姐姐,若不是你方才将我从阿绪隆帐篷里抢出来,护在身边,我早就...封公...云哥,我就没脸活了,他们简直就是野人!”
如此说来,宗家姐弟先后都有出手帮助宝莲,倒与阿绪隆那几人果然不是一条心。
如玉拱手感激道:“那母狼是机缘,贵人姐弟却是豁出自家和气来搭救,如此大恩却化小,真乃古道热肠,叫我云某人心生佩服。愿与贵人交来日之好,大恩大德,铭记心中,定加倍补报!”
宗珍看了看宝莲此刻在旁望着这云掌柜的眼神十分娇羞而且窃喜,心下猜到几分,逗趣道:“若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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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妹妹认你,我还不信你一个雾原商贩能做得了她的义兄,想来,你们两个的关系也不止义兄妹这么简单吧...”
如玉是有心认金兰,可宝莲却被宗珍说中心事般低头不语。
宗珍便确信无疑,对两人笑道:“既然我与莲妹妹有缘,云掌柜也不必再外道,称我们姐弟什么贵人不贵人的。莲妹妹,你可愿意与我宗珍结下金兰之好?你这义兄是雾原人,你却是星海人,来日你难免要两地行走、回门省亲的,也可与我宗珍打声招呼,再借此路而走,也能顺畅些。”
从远的来说,庞显造反,日后往返定难上加难,若能走通这条外邦之路,虽圈绕却无害;从近的来说,宗珍姐弟二人也算热心肠,且宗珍机智,也算是宝莲难得的缘分。如玉看向宝莲,不做干涉。
宝莲瞥见如玉并无反对的意思,便也自觉快活地掏出怀中一方锦帕:“珍姐姐,我随身这件手帕是祖母生前所赠,我还不曾舍得用过,今日便以此交换。”
宗珍从领口取下一圈熊皮而制的护肩交给宝莲:“莲妹妹,这是我阿爹猎获、我阿娘一针一线缝制的护肩,我自小便用着,因此显旧了些,还望你不要嫌弃。”
宝莲双手接过:“这...太贵重了些。”
宗珍替她穿上,笑说:“从横谷山脉回雾原,一路天寒地冻,妹妹你定用得上。我们女子阴寒,要多多保重身体,才能在苦寒之地生儿育女。”
宝莲羞红了脸。
不想被宗珍抢先与宝莲结金兰之好,自己反倒落了后,但既然宝莲愿意,如玉只有尊重。
已然如此,如玉便接过干柴,告辞道:“那我也随莲妹妹一起,冒昧称呼贵人一声珍姐姐了。只是我二人还有一个大哥同行,此时冻伤在车中,不得不先行告辞。”
宗珍本以为留不住这云掌柜,只能先与他妹子结下亲缘,以期来日徐徐图之,此刻听说他还有个冻伤了的大哥在后拖累,便想即刻留下,心生一计道:“冻伤?唉,那便麻烦了,今年这横谷山脉落雪比往年早了半月有余,越往西北走,雪势越大,我看你们两人衣着单薄,定是未料到这天气变化...你们若不嫌弃,不如先在我这小帐中缓上一日,若我与宗烈今晚能顺利出林,带你们回山下别驿重新备上些衣食再走不迟;若我二人今晚走不出来,你们也可将我这顶小帐拾掇走,一路上也能勉强挨住风雪。”
宝莲望望如玉。
如玉想了想滞留在车中的封云,只怕他今日好来明日又犯,而且的确不便三人共处车内,若有一顶小帐篷,可免去沿途搭建的许多风险,只是这样一来,恐怕要与达尔孜部深交,此事要先问过封云的意见才好。
宝莲此时已是宗珍的妹妹,便十分关心宗珍的安危:“珍姐姐,你说今晚可能走不出山林是什么意思?既然林中这么危险,何不考虑我云哥的建议,等风雪过后再去?”
99. 第 99 章
次日,议事厅内。
八位帐房先生分列左右,一一禀报账目,阿爷边听边点头,虽偶有皱眉,但并无打断,似是对一切亏空早有预料一般。
在阿绪隆的怂恿下,粮、布、盐三位帐房各派出了商队南下,奈何兵荒马乱,商队一入越州境内,便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了...而阿绪隆显然并未如约私下补偿这三位帐房先生,因此先生们禀报时皆有意无意提起阿绪隆,提醒他该去请母族的银钱补贴了。
阿绪隆却故意要拖到此时履约,因为只要帐房先生们在阿爷面前频频提自己而不提宗珍,便更显得商道离开他便转不下去的!
“你们放心,我阿娘已派她的族人去寻消息了,至于丢掉的银钱,我阿娘也早就打点好,明日便能送来。”阿绪隆颇得意。
宗珍有些后悔:先前怎会将阿绪隆这样幼稚的人看作对手呢?当初对付他,何需用奎番草自伤呢,简直是高看他了!可笑他还以为有的翻身,更可怜他还不知道翻身之后会面对什么..
阿爷却展眉一笑:“好!阿绪隆心疼你们,也是心疼我啊,回去代我向你阿娘问好。”
阿绪隆极受用,大声道:“阿爷放心!阿爹阿娘常教育我,无论付出多少,都要替阿爷守好这商道!”
宗珍在旁冷冷一笑,先前还以为阿爷多么偏爱阿绪隆一家,甚至为此吃味愤恨,但此时看得清楚了,只觉得阿爷笑得虚假,而阿绪隆混身透着可怜。
皮、肉、药、石四位帐房各有小成,尤以皮货、肉货两位贡献甚高。阿爷听后,自是宽心,对宗珍也大加赞赏一番。
气氛还算和乐,临近尾声,却突然有族人悄悄从后入内,对原本负责铁器的帐房先生耳报了几句。先生闻讯,神色慌张,闯入厅前:“族长、珍主事,出大事了!窝阔儿...窝阔儿提前到了。”
宗珍:“马也到了么?这么快?”
先生:“第一批马,两日后才到。”
宗珍松了一口气,一万两银钱的事,她还需要时间筹备,只要马还未送到,便来得及。
“许是为了感谢珍主事姐弟,窝阔儿将原本要卖给我们的肉货作为礼物先一步送来了,冻肉库房刚好空了,便将礼物收进去了,可谁知...谁知...”先生显然知道事情的严重,左右瞧瞧,不敢开口了。
阿绪隆催促道:“这里都是自己人,出了事谁都跑不掉,你只管说!”
先生却不理他,抬眼看宗珍的意思,直到宗珍发话:“他说的没错,八大山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瞒不住的,又何必瞒,快说吧。”
先生忐忑着说道:“唉,冻肉库房里藏着个人!是珍主事你的...是窝阔儿的儿子别古津!发现时,人已经被挑断了手筋和脚筋,神志也不清醒了...唉!”
宗珍倒反应平常,阿绪隆却吃惊问道:“神志...神志不清醒是什么意思,他还活着么!”
先生:“唉,许是还有口气吧,人已经被抬到大巫那了...”
......
后半夜,横谷山脉,达尔孜部,别驿。
“雪灵芝...宗烈快跑...快跑...”宗珍似醒非醒。
宗烈凑到榻前焦急道:“阿姐,阿姐你快醒来啊!”
但宗珍仍像吃醉了酒一般,闭着双眼囫囵呓语着。
宗烈摇晃催促着大巫:“我阿姐她到底怎么样了?为什么吃了解药还不醒来!”
大巫掰开宗珍的眼皮,眼底无白,却充盈着满眶血红,想了想,将一根银针轻轻探入宗珍耳中,而后轻转取出,银针果然发黑,回头问宗烈:“你阿姐体内为何还有别的毒?被蛇咬之前,她还碰过什么!”
“入林之前,我阿姐还好好的...被蛇咬之前...驱蛇粉!我和阿姐的驱蛇粉有问题!”阿绪隆匆忙将自己随身剩下的驱蛇粉摊开。
大巫轻捻一点,凑在鼻尖,惊道:“奎番草?!此草与驱蛇粉中的天南星混合,便能伤人肝胆,轻则致人失明,重则半月而亡。”
宗烈听闻,朝一老者脚边跪趋:“阿爷!是阿绪隆!驱蛇粉就是他分发给我们的,阿姐洒了驱蛇粉,本不该被蛇咬的...阿绪隆明明先我们之前就已经取了雪灵芝,却故意放在蛇窝上面,为引我们过去,所幸阿姐谨慎,走在我前面,阿姐定是已经看不清了,才没有避闪过那条毒蛇!阿绪隆是故意要我们姐弟两人的性命!”
大巫在旁也向老者禀道:“这驱蛇粉制成之后,我的确只给了阿绪隆一人。”
老者撑起拐杖,缓缓站起,对大巫不急不慢道:“先治好宗珍的眼睛,阿绪隆的婚事还要指望她。”
宗烈不服气:“阿爷,你怎能这样偏心?阿绪隆害了我阿姐,你怎能还让我阿姐替他换亲!”
老者将拐杖狠狠一下敲在地上,震得宗烈闭了嘴:“你们姐弟俩难道就什么也没做!那为何阿绪隆兄弟四个,到现在一个也没有走出来?!你阿姐被蛇咬之后,难道他们就将雪灵芝白白送给你们了?他们毕竟是你们的堂兄弟,为了一条商道,至于彼此下死手?”
宗烈此时也硬气,跪地叩首:“证据就摆在眼前,阿姐就躺在面前,难道阿爷还要偏袒么!阿爷是觉得,出来的就该是阿绪隆?雪灵芝就该是他的?我们姐弟就活该死在那林子里,活着出来倒是错了?难道我阿爹死了,我们就活该任人宰割么!”
老者震怒,将拐杖敲在宗烈身上:“混账!”
宗烈却越挫越勇,豁出去了一般:“上山之前,阿爷就当众说过,我们孙辈当中,无论是谁,无论用什么办法,只要头一个取回雪灵芝的,就是下一任商道的管事!阿爷是想出尔反尔么!难道这不是阿爷想要看到的结果,否则,你何必要特意说那句,无论用什么办法?!你难道不是逼我们自相残杀?!”
老者握紧拳头,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踢开宗烈:“养不熟的狼崽子!来人!将他锁起来,除非阿绪隆回来,不准给他饭食!”
两个族人上前,将宗烈架走,宗烈还在叫嚷:“阿爷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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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也是这么逼死我阿爹的么!”
老者年岁已高,怒气冲头,有些颤巍。
大巫扶他坐下,宽慰道:“宗烈还小,担心自己的阿姐,难免说些胡话,族长不必动怒。阿绪隆他们兄弟几个,大约只是夜里辨不清方向,族人已去寻了,或许很快回来。”
老者叹了口气:“难道我达尔孜部,到了孙辈,竟要靠一个女娃么!女娃立足谈何容易,更何况她还有一半雾原血统...不说草原上其他部那些豺狼虎豹们,就是她眼前这几个叔侄也要活剥了她!我费心为她选了多好一门亲事?她却非要豁出性命来趟这商道的浑水!雪灵芝偏还被她拿到了,叫我如何是好!阿绪隆这不争气的...我达尔孜好不容易挨到老可汗去世,你该知道,我为这一日筹谋了多久,牺牲了多少,我怎能放心将部族的来日交给一个女娃娃!”
大巫跟随达尔孜多年,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愿,但却比达尔孜通透,从容笑道:“宗珍能活下来,或许正是神的旨意,族长何不跟随神的指示,让她试一试?”
......
天明。
族人匆匆入内来报:“阿绪隆他们回来了!”
见到达尔孜,阿绪隆兄弟四人有了倚仗,当众连声叫屈:“阿爷要替我们做主啊!我们好心等她姐弟俩,她们倒好,刚一到便将雪狼全放了,趁我们追狼的时候,宗珍抢了我们的雪灵芝!没有雪狼拉橇,我们在林子里不敢到处乱走,所幸有驱蛇粉,在树上生生耗了一夜!”
达尔孜本想替他掩盖一番,不料却被阿绪隆抢先一步,当众吐露出雪灵芝的下落,庇无可庇,气不打一处来,越看阿绪隆越气恼,干脆骂道:“混账!你先入的林子,已取了那雪灵芝,为何不老实回来,等那里耍什么小聪明!你自己拱手送人,等着别人去抢,难道不是自作自受!还要我做什么主?”
阿绪隆堂皇道:“阿爷,你怎么反悔了,咱们不是说好了...”
达尔孜怒呵道:“够了!同一片林子,同样带着献狼的羊肉,怎么只有你们追不到出路?不争气的东西!”
左右架走了阿绪隆几人,才打断了阿绪隆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话。
一衣着朴素的老妇趁机从人群后站出来:“阿绪隆刚才说得清楚,我儿宗烈只是放了雪狼,他并没有残害他的兄长们。雪狼本就属于雪林,阿绪隆为抢先寻到雪灵芝私捕了雪狼,已是投机取巧,触犯族规,我儿宗烈放了雪狼并没有过错,还请族长放了他。”
达尔孜心中烦闷:“哪个多嘴的把你叫来?一个妇人家,来别驿掺合什么?!”
老妇跪地:“我夫已死,大儿宗绰被逼出走,身边只剩下一个小儿子,难道族长也要狠心夺去么!”
达尔孜自认有愧于自己这大儿媳,不好再当众斥责,妥协道:“你只是来接宗烈的?”
老妇:“我女宗珍既然已经得到雪灵芝,想必族长还要留她在此,吩咐些商道要事,我一个闲散妇人不敢多听多嘴,但求族长准我带回我儿。”
100. 第100章
别古津还未咽气,于阿绪隆并不是好事。
阿绪隆显然脸色慌张了些,朝身后两个亲兄弟瞪了瞪眼,那两个兄弟也吃惊:别古津怎么可能撑过了四日?当日送进库房时就已经半死不活了,剩着他最后一口气,不过是为了今日能要他一具新鲜的尸体罢。而今他被送到大巫身边,万一真恢复神智,便要坏事了...其中一个兄弟,趁人不注意,悄悄退出了议事厅。
其他帐房听闻,也都跟着紧张起来:
“这...别驿里怎么能闹出这种事?这以后...”
“唉,我就知道马匹生意藏不住,也不知这是惹了谁的红眼呐,不好收场啊!”
“万一闹出人命,来往的客商岂不都要被吓跑了?”
“珍主事还能嫁么,就算救回来,只怕人也废了...”
除了三位被阿绪隆拉拢过的帐房先生有些幸灾乐祸,其余半数却是真心担忧此事会影响商道的前途。
宗珍不吭声,她太反常。
阿绪隆抓住了时机,大声道:“宗珍你糊涂啊!无论你多不想嫁,也不该下此狠手啊,有事好商量...你难道真看上了那姓隋的外邦人?就算你看不上别古津,也不至于要杀了他啊!”
宗珍冷笑道:“堂兄还真是关心我的亲事呢!”
阿绪隆:“你和那姓隋的一起出货,赚到的钱也分给了他大半,谁还看不出来?阿爷,定是那姓隋的见有利可图,怂恿了宗珍,我看要将那姓隋的抓来审一审!”
看来,阿绪隆的目标除了自己,还有隋云生。他不仅要嫁祸毁掉马匹生意,更要堵死她与星海重建关系的可能,如此计深远,绝不是阿绪隆能算到,看来果真是婶娘在后唆使了。
但这对母子,恐怕还不知道马匹生意背后,真正意味着什么。
宗珍:“阿绪隆,并非我要袒护谁,而是别古津还没死呢,你怎么就将他说死了似的?只要等大巫将别古津救回来,一问便知了,你这是急什么呢?”
阿绪隆:“我...我急什么,我是担心窝阔儿等不及!阿爷总得先给人家个交代吧...”
阿爷仿佛突然反应过来,急匆匆走下,当众向阿绪隆骂道:“够了!你个蠢材,还不闭嘴!”
阿绪隆委屈道:“我又没做错什么,阿爷怎的骂我?”
阿爷却更加气恼:“阿绪隆,你真太让我失望了!你最好不要一错再错!”随后,匆匆吩咐宗珍与那帐房先生:“你二人跟我来!其余人,在此看住阿绪隆,不许他离开半步!”
厅外随之而来一队侍卫,将主事厅门窗关上,紧守在门外。
阿绪隆身后兄弟见势不好,提醒道:“阿兄,不妙啊!阿爷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阿绪隆不可置信道:“我全照阿娘教我的说了,怎会这样?”
......
此时,大巫门外熙熙攘攘围着一群人。
众人见达尔孜族长赶来,自觉让出一条通路来。
入得阴暗的内室,才见窝阔儿及随从几人正围守在卦阵四周,而卦阵中央正躺着一个口吐白沫的年轻人,只是他浑身早已肿胀,几乎看不清原本的相貌了。大巫缓缓驱引着灵蛇向这人的四肢关节处缠绕而上,灵蛇“滋滋”吐着血红的信子,绞缠噬咬,卦阵中人却死一般无动于衷,场面很是骇人。
大巫的小徒儿站在阵后,与宗珍悄悄对照了眼神。
“大巫,您身体才刚刚恢复些,需节省着体力。”小徒儿轻声提醒着大巫。
大巫微微睁开眼,发现达尔孜与宗珍几人赶到,轻轻点点头,声音虚弱道:“待蛇群松口,他身上的脓肿消失便有救。我已施了术,你们小心看顾,莫叫这蛇群离阵,反中蛇毒而一命呜呼。诸位,容我调息片刻,稍缓再来相看。”
达尔孜急着赶来,是担心阿绪隆母族的,人此时狗急跳墙转而对大巫下手,眼见大巫安好才稍稍放心,对大巫的小徒儿说道:“快扶他下去休息,好生照料,莫要心急,此间有我。”
窝阔儿哪里放心,想要上前阻拦大巫休息,却被身边随从小声劝道:“族长千万忍耐,此时我们还有求于人,不如先护住蛇阵,等救醒别古津再向他们讨说法。”
达尔孜目送大巫离去,二话不说守在阵旁。
窝阔儿见他亲自顶替大巫坐定,也不再多话。
别古津的身底逐渐流出些黄腻的脓水,浮肿渐渐消失,果然慢慢恢复出人形来。正在大家以为快要成功时,蛇群却突然松了口,个个打着摆子。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岔子?快叫大巫出来啊!”窝阔儿紧张得很。
达尔孜却以为应当,冷静道:“嘘,要等他们全部松口。”
难道这便要松口了?可别古津身上的脓肿才减消一半罢了...窝阔儿半信半疑,勉强继续等待。
打过摆子的蛇却突然觉醒了似的,突然挺直,朝别古津性命要害处咬去,窝阔儿再不肯相信,一刀下去,将蛇劈成两半!其他蛇均转醒了似的,纷纷立起。
达尔孜也意识到不对,与窝阔儿同时出手,将蛇阵瞬间劈破。
窝阔儿怒火中烧,持刀叫嚣道:“达尔孜!你还我儿子的命!”
眼见内室就要混乱之际,宗珍突然朝别古津身前飞刀一击,“哐当”一声脆响,截断了从屋顶射下的一支短箭。
窝阔儿瞬间应激,扑在别古津身上,朝众大声喊道:“屋顶!”
随从听令,往外冲出。
窝阔儿仍担心:“快!别叫他跑了!”
以窝阔儿部那些随从的身手,等他们跑出屋外,屋顶那人只怕早已遁去了...宗珍是赌,赌那些黑色的乌鸦会出手。
屋顶一阵窸窣,似有人绊了脚,“扑通”一声栽下来,而后一阵打喊声,窝阔儿的随从押着一人入内,正是先前偷偷溜出主事厅的阿绪隆的弟弟。
“混账!”达尔孜上前狠狠抽了一巴掌。
窝阔儿:“我认得这小子!达尔孜,你我刚才可是亲眼所见,当着众人的面,你该给我父子一个交代!”
大巫闻讯,匆匆回来,见灵蛇已被斩落在四周,急道:“这...这恐怕...”
窝阔儿揪住大巫衣襟,怒不可遏道:“恐怕怎样?我儿性命攸关,你却还要休息,你当得狗屁大巫!”
宗珍上前推开窝阔儿:“你搞清楚,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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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杀你儿子,谁在救你儿子!”
窝阔儿恍惚悲恸道:“大巫,我不该...窝阔儿向您告罪...我老来得子,求您务必救醒我儿,就是拿我的命换,我也愿意!”
别驿众人,只有窝阔儿在意别古津的死活。
大巫惊魂甫定,气息虚弱:“灵蛇已断,再续养恐要些时日啊...”忽得想起什么,问宗珍:“昨日你给我喝的那药水,可还有?”
宗珍摇摇头:“就只得了一小瓶,还是那病秧子喝剩下的。”
大巫:“若能有那药水的配方,或快些。”
窝阔儿拉住宗珍:“我知你与我儿一般,都受了委屈,只要能救回我儿,我替我儿消了这门亲事,绝不连累你。”
宗珍想了想:“此事倒也不难,有个人或许知道,我求他就是。”
窝阔儿感激涕零:“珍主事,我儿的性命,全托付你了!”转而朝达尔孜骂道:“难道还要包庇阿绪隆!他毁了我儿好端端一场亲事,如今还要我儿性命,莫不是欺我族无人!”
达尔孜无奈,吩咐先前那帐房先生:“罢了,去将人带来!”
宗珍将大巫妥置,起身外出寻封云,经过阿爷身边。
达尔孜:“何置于此?”
宗珍回头,见阿爷仿佛一瞬间苍老许多,她险些又要不忍心,所幸早已看透阿爷,笑了笑:“阿爷选了我,就莫要三心二意了。”
......
后半夜,横谷山脉,达尔孜部,别驿。
“雪灵芝...宗烈快跑...快跑...”宗珍似醒非醒。
宗烈凑到榻前焦急道:“阿姐,阿姐你快醒来啊!”
但宗珍仍像吃醉了酒一般,闭着双眼囫囵呓语着。
宗烈摇晃催促着大巫:“我阿姐她到底怎么样了?为什么吃了解药还不醒来!”
大巫掰开宗珍的眼皮,眼底无白,却充盈着满眶血红,想了想,将一根银针轻轻探入宗珍耳中,而后轻转取出,银针果然发黑,回头问宗烈:“你阿姐体内为何还有别的毒?被蛇咬之前,她还碰过什么!”
“入林之前,我阿姐还好好的...被蛇咬之前...驱蛇粉!我和阿姐的驱蛇粉有问题!”阿绪隆匆忙将自己随身剩下的驱蛇粉摊开。
大巫轻捻一点,凑在鼻尖,惊道:“奎番草?!此草与驱蛇粉中的天南星混合,便能伤人肝胆,轻则致人失明,重则半月而亡。”
宗烈听闻,朝一老者脚边跪趋:“阿爷!是阿绪隆!驱蛇粉就是他分发给我们的,阿姐洒了驱蛇粉,本不该被蛇咬的...阿绪隆明明先我们之前就已经取了雪灵芝,却故意放在蛇窝上面,为引我们过去,所幸阿姐谨慎,走在我前面,阿姐定是已经看不清了,才没有避闪过那条毒蛇!阿绪隆是故意要我们姐弟两人的性命!”
大巫在旁也向老者禀道:“这驱蛇粉制成之后,我的确只给了阿绪隆一人。”
老者撑起拐杖,缓缓站起,对大巫不急不慢道:“先治好宗珍的眼睛,阿绪隆的婚事还要指望她。”
宗烈不服气:“阿爷,你怎能这样偏心?阿绪隆害了我阿姐,你怎能还让我阿姐替他换亲!”
101. 第 101 章
账房先生:“唉,你们缠着我也是没用啊!商道刚换了主事,新人新气象,规矩哪能一成不变?我不过是伙计,夹在中间也是难办呐!”
多陀部几人怒气冲冲:“呵呵,阿绪隆和他那不问事的老子一个德行,换汤不换药,你少他娘的诓诈人!”
隔壁专管皮毛生意的账房先生闻声赶来搭救:“你们多陀部的消息也太不灵通,接手商道的不是阿绪隆啊!是阿绪隆的堂妹,宗珍!人家是窝阔儿部的准孙媳,你们纵是与达尔孜老族长多么深的交情,今后也是没用了!”
多陀部几人听闻,索性将两个账房先生一并按在地上:“达尔孜他老糊涂了,怎会让个女娃子做主!该不会是他早就想甩了我们多陀部,故意先推出个女娃子来,给阿绪隆清扫障碍的吧!”
“你们多陀部的人真是好笑呢!明知是阿绪隆的障碍,为何还指望着他来接手这商道的主事?”账房外站着一名目光灼灼的女子。
两个账房先生被按趴在地上,抬头求告道:“珍主事?快救救我们呐!”
宗珍踏进门槛,朝伏地挣扎着的两人笑着作揖,恭敬地拜了拜:“诶,宗珍我还未拜过两位先生的山头,怎好叫您二位先行了次等大礼?”
多陀部几人松开地上两人,推搡着将宗珍挤到门角:“女娃子,别被人卖了还在这里做戏,叫你阿爷过来分说!”
两个账房先生起身,互相看一眼,都没有上前搭救宗珍的意思,倒像终于有了替罪羊似的,一脸轻松。
“你们难道不知,我宗珍与窝阔儿部已有婚约,偏帮他们难道不该?你们要与我阿爷分说什么,要他老人家为了你们这些外人,罢了自己孙辈们的婚事么?呵呵...你们多陀部凭什么,凭着你们高出别人一倍多的肉价么?”显然此事不可外道,多陀部与账房都吃了一惊,宗珍趁热打铁,挺身继续戏谑道:
“说来道去,还是凭着你们老族长与我阿爷早年那点交情吧,哦,听说你们老族长前年就过世了吧,唉,这点交情,难不成还要爷爷父父子子孙孙的世袭下去?说出去,也不怕草原各部耻笑你们多陀部,祖祖辈辈只会如同吸血的蚂蝗一般寄生在我们达尔孜部?”
宗珍不仅全然不介意账房自作主张,还顺水推舟揽下了此事,倒让旁边两个先生也愣了愣。
多陀部几人则被她这一番话更加激恼:“你...你这女娃子,好歹毒的一张嘴!做生意如此偏帮,简直儿戏!今日就到外面说个明白,让各个山头都出来评评!”
宗珍凛然迎向前一步:“哦?要说偏帮,你们多陀部这么多年的利头也没少赚吧!六年前,烟朝因册封太子而大赦天下,趁着赦令便利,商道往来客商翻了数倍,你们多陀部见有利可图,便仗着阿爷辈的交情,私自将肉价飙涨了五成,我阿爷对此事是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前年,你们老族长过世,你们竟将肉价又涨了五成,我阿爷是不是又默许了?而今岁大旱之年,你们还舔着脸要再加两成!一而再,再而三,笔笔交易皆有记录,你们可敢与我出去当众晒账?”
多陀部几人回头揪住那打理牛肉生意的账房先生,骂道:“不是说好,不走明账?你们达尔孜部就是这样出尔反尔!”
此事是达尔孜亲自授意账房,就连阿绪隆的父亲,前任商道主事,也未参与其中,宗珍何以知道?那账房先生莫名其妙:“这...我的确...”转头望向宗珍:“珍主事,你...你哪来的账本?”
宗珍:“我只说有记录,何时说过记在了此处明账上?我阿爷答应的事,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多陀部几人放开账房先生,对宗珍嘲笑道:“呵,空口白牙,你如何晒账?”
宗珍走到门前,笃定道:“我自是有根有据才算得出,只看你们敢不敢与我出去分说了!”
多陀部几人互相对望,嘀嘀咕咕:不论真假,她手中定是已有了什么把柄,此事若被捅破,多陀部在别驿便如过街老鼠,就连肉品之外的其它生意也要受到连累,倒是不值当。
宗珍催促道:“你们莫不是怕了我一个女娃子?”
多陀部几人想了想:“呵呵,女娃子,你如此做事,就不怕连累你阿爷?这条商道之所以名扬草原,全是因着你阿爷做生意公道的名声,你这样揭短,可有你阿爷的准许?”
宗珍笑笑:“草原上谁人不知,我阿爷是被先可汗贬斥至此,哪敢提什么名声?大家为了利头而来,谁也不必嫌弃谁,请吧!”说罢,挥手朝向门外请出。
多陀部的几人踟蹰不前,打起了退堂鼓,但又不想丢了脸面,一时僵持在门前。
宗珍叹了口气:“今岁大旱,又逢星海内乱,商道凋敝,是人尽皆知的事。肉品进多出少,积货已久,本不该再多余收购,此时你们还企图高价强塞,岂不痴人说梦?若你们肯将牛肉的报价低于窝阔儿部,看在多年合作的份上,我们或许还有的商量。”
多陀部:“你这是要我们倒退回六年前的价格!”
宗珍却还不满意,摇了摇头:“诶,六年前正是商道大旺之时,而今商道所面临的困局,却与我阿爷初开张时无二啊...何不效仿你们老族长当年所为?”
多陀部已然气愤:“怎么,还想我们半卖半送?你们达尔孜部,别逼人太甚!”
宗珍:“呵呵,多陀老族长当年何其高瞻远瞩,而他的后辈却如此鼠目寸光。”
“你!当年...当年可没有窝阔儿!”多陀部几人不想一日之间,竟要被打回原形。
宗珍背过手:“若多陀部拿得出诚意,我便包了你们今冬的牛肉,独一份。”
......
亥时落雪,货车队伍已顺利离开别驿。
一板雪橇快速从后追赶而至,竟是大巫派来的人,宗珍唤车队停下,迎上:“大巫有什么交代?”
“大巫说,族长夜里不知为何突然怒斥了阿绪隆,并将铁器帐房也锁住了,说是以后再用不上了。阿绪隆连夜离开,奔他阿娘母族的方向去了。大巫想提醒珍主事,此行务必多加小心。”
宗珍料到阿绪隆今夜在阿爷面前定会碰一鼻子灰,却未料到他竟又幼稚到连夜找他的阿娘去了,若是为了赶去下聘,也该过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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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阿爷舍得骂却不舍得赶,而阿绪隆糊里糊涂被骂一场,反倒会破釜沉舟。
阿绪隆与他的父亲生性一般,都是空有脾气却无心计,但他阿娘却是个笑面虎,当初换亲一事便是她出的好主意,她若再次插手,又难免一场恶斗。
“唉,我这婶娘可是个麻烦...替我多谢大巫提醒。”宗珍拜谢。
......
天明,堡房内。
如玉醒来时,已不见宗烈母子,只有宝莲团坐在身旁,低头默默绣着一方新帕子。
“云哥,你睡饱了?”见她睁眼,宝莲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为他端来炉上的热水:“这一夜下了很厚的雪,他们都在外面清雪呢。”
堡房墙壁颇有厚度,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如玉匆忙起身,推门望去,外面果然人来人往,达尔孜一部男女老少齐上阵,正热火朝天地清理着积雪。
“莲儿,趁外面乱糟糟,我们这就离开。”如玉顾不上洗漱,手忙脚乱地将宝莲裹衣戴帽。
宝莲匆忙间来不及反应,却本能地抓了两张饼子带走。
借着四处高高堆起的雪堆隐藏,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达尔孜营部的边缘走去,因穿着草原的衣服,又包裹得厚实,倒也并未被人发现端倪,一路逃跑得还算顺利。
“啊,饼子!”宝莲被笨重的衣服绊住了腿脚,奔跑吃力,在雪地上不慎踉跄了一下,将手里的饼子滑脱了出去。
如玉回头,将饼子拾起,拍了拍上面沾着的雪泥:“你倒是个馋猫儿,逃跑还不忘抓张饼子。”
宝莲红着脸:“是...是给你带的。”
如玉忽而自责,不知如何感谢,索性撕成几块,塞进嘴中,囫囵着:“能吃,香,嘿嘿...”
两人手脚并用,终于爬上了一处雪坡,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宝莲在旁疑问道:“云哥,我们往...往哪里走?”
之前困在山林里时,虽白雪覆盖,尚有参差林木可见;而此处万里草原,天地混沌为白皑皑的一片,绵绵不尽一般,更何论辨别方向?难怪达尔孜部冒全族之险也要开辟商道,面对着这等绝望之地,若心志软弱不思变化,只怕他们连一个冬天都撑不过去,当初先可汗贬斥达尔孜一族至此地,等同流放绝境,任其自生自灭罢了。
难得此时宝莲还问往哪里走的问题,换做旁的女子,早已退缩了。
“莲儿,是我...对不住你...”若不是自己要将宝莲带去雾原,宝莲何至于受苦到这地步,如玉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正确的事,她凭什么掌控宝莲的人生?纵使她看出了宝莲的重要,又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能力可以防止一切的发生?她对宝莲是有防备心的,而宝莲却是全然信任自己。
宝莲在旁握住她的手:“云哥,是我拖累了你...”
如玉更加难过,话在嘴边:“莲儿,我其实不是...”
“你们跑到死人坡上做什么!那坡后是块冰湖,盖上了雪,什么都看不见,万一失足,九死一生,还不快下来!”一老者佝偻着身子,在坡下大喊。
102. 第 102 章
如玉环视四遭,见宗烈被人压制在后,族众指指点点,竟无一丝帮扶之意,难怪宗珍性情那般吊诡,她如今倒明白几分。
“想来今日不是头一回吧,怎至于演变至此?若因为我二人,如今马匹生意谈成,放我们离开就是。”如玉趁搀扶宗珍娘时,悄悄问道。
宗珍娘趴地时久,腿脚滞胀,颇吃力,无意中拽住如玉衣领,须臾间瞥见了衣领下雪白平滑的脖颈。
如玉见她吃力,索性将她半扶半抱地抬起,而后替她拍打衣装,并无嫌弃。
宗珍娘却不声不响盯着如玉。
“莫不是,今晨故意松着门,好叫我们两人跑出去?”见宗珍娘不说话,如玉猜测着。
宗珍娘:“你竟...唉!”叹出一口气,朝座上说道:“罢了,是我坏了规矩,请族长看在我家宗珍为商道奔波的份上,将他二人带回别驿处置。”
宗烈却喊道:“阿娘,这么多年才等来这个机会,你怎就放弃了?”
宗珍娘对宗烈摇摇头:“解决了你阿姐的事,也该知足了,我已这把年纪,罢了...”
宗烈不明白,阿娘趴在地上苦挨了一日,为何突然放弃。
“如此最好!”达尔孜点了点头,转向族老:“诸位还有什么意见?”
“此事,就交由族长做主吧!”族老们有了台阶,也不好再为难宗珍娘,便欲起身离去。
如玉却突然站出来阻拦:“等一下!”
宗珍娘以为她不懂羌厥话,拉住道:“你们不是要走?族长已答应带你们回别驿,没事了。我们娘仨这几日欠你们的,日后宗珍自有补偿。”
如玉回头:“宗珍可比您老人家心狠多了,此事若不办成,宗珍只怕还要为难我们...”说罢,走到达尔孜面前施礼道:“实不相瞒,正是因着莲儿与宗珍母女的义亲关系,我才勉强答应宗烈,转接了这烫手的生意。可今日这场面,才知你们并不真心欢迎我们,我看这生意也就罢了吧!”
宗烈听闻,急忙朝阿爷使眼色。
达尔孜笑道:“诶,都是误会,此事说来话长,待回到别驿,再商量不迟。”
如玉摇头遗憾道:“还有什么好商量的?我二人不过因大雪过路,借宿一晚,便害干娘至此;往后哪还敢再来相见?若不能让莲儿见到干娘,我冒险做这趟生意还有什么意义?”转头对身后宝莲故作安慰道:“唉,莲儿,可怜你昨夜还那样欢喜,盼着日后多年都可随着马队常来见你干娘...只怕咱们再不能来了,你就好好与干娘道别吧,可怜你没了母亲,连干娘也亲近不得了...”
宝莲会意,抱着干娘就哭了出来:“干娘~我舍不得您!”
宗烈恍惚,即便是阿姐见了阿娘,她二人也不曾这样母女情深...难怪这云掌柜昨日谈生意那般爽快,原来是因为女人啊!阿姐还真是厉害,认了个值钱的义妹呢!
心知马匹生意事涉长远,达尔孜没有其他选择,望向几位族老,不得不施压道:“宗烈已经成年,按照族规,也不该再留着她了。”
族老们:“若留不住,也该杀了她!”
达尔孜笑笑:“也罢,你们谁来执刑?”
族老们左推右搡,最后竟推给达尔孜:“我们都老了,不久就要侍奉神灵去了,怎能双手沾上南蛮人的血。她既是你的儿媳,就交给你裁决吧。”
达尔孜苦笑道:“呵,我已为神灵献祭了我的长子,还不够么?这么多年,为了偿还你们与族人的连罪之苦,我苦心经营商道,好吃好喝供应,可是让你们都忘了,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达尔孜久居商道别驿,多年未归营部,以至营部早已是几个族老们的一言堂。他今日突然说出这话,怎不叫众人吃惊?族老们如今已年迈,族中青壮年又多在商道务事,营部所居大多老弱妇孺...若达尔孜此时要打个回马枪,他们再不可敌。
“达尔孜!若不是当年,你纵容包庇儿子,我们好端端,怎会受你连累,沦落至此!我们的儿子本该纵马草原,又何至于全沦落为商贩走卒?你莫欺我们老了,便要踏着我们的尸骨颠倒乾坤!”族老们气势汹汹,讨伐一般。
这么多年过去,仇恨不曾因为自己的负重前行而有半分削减,反而越发变本加厉似的,达尔孜愤而站起:“我念着你们是我的族人,受我父子连累,过往即便你们做出再过分的事,我都听之任之,可这么多年了,你们却全当是理所应该!草原纷争时,连带之罪,哪个部族没有经历过?甚至多少全族尽被杀光,你们遇到我达尔孜,比他们幸运多了!成王败寇,哪有什么应不应该!我达尔孜荣耀时,你们有福同享,我有难之时,你们不能同当便罢了,还要视我为敌,处处紧逼,当我真是欠你们的?!”
两下撕破脸,族老们:“你!你...好啊,达尔孜,你早就等这日了吧,难怪冒雪赶回来,你这是急着回来索我们的命啊!我们赖活了这么多年,吃了你的饭了,让你觉得冤枉了?还给你就是,来啊,杀了我们,让天下人都看看,到底是谁对不起谁!”
“呵,你们还能活几日,现在舍得去死了?我达尔孜却不差你们这几口饭食,今日,我若要活着带走她,你们放是不放?”达尔孜不想再多费口舌。
这些年来,年轻族人们都吃过商道的甜头,早已被达尔孜笼络;而妇孺们,也清楚知道各自的丈夫或儿子皆因商道而有事可做,且因被贬反而躲过了数年征伐,虽不能建功立业,却也能守家守业,她们也不想再有变数,因此眼看着达尔孜族长与各位族老们争执,却并无反意。
族老们却知此为营部权力之争,豁出去似的:“除非我们死!”
达尔孜冷笑一声,朝围观的族众问道:“你们往日处处为难欺负宗珍的阿娘,现在宗珍出息了,你们可还想让她阿娘留在这里?或者,你们也觉得她该横着出去与宗珍团聚?”
族众并不在乎权力落在谁的手里,只要日子好过罢了,谁又愿意与如今的宗珍一家为难?鸦雀无声许久之后,一名老妇说道:“族长与族老们各有各的道理,不如折中,只要她肯与子女断绝关系,便按着族规,赶出去就是了。”
宗烈欲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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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她,阿娘却突然叫住:“宗烈闭嘴!你已经成年,阿娘责任已毕...你从今日起,不用再叫我阿娘了!”转而对方才出面的老妇笑着点点头,以示谢意。
宗烈见状,忍下委屈,不再多嘴。
“族长,我愿与宗绰、宗珍、宗烈三子断绝母子关系,从此不再踏足草原!族老们也可放心,我此生再不与儿女们相见,他们只属于草原!”
族人们哗然:
“她平日可是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愿子女受苦半分,怎么狠得下心?”
“是啊,怎么说得出啊?”
“她是铁了心要走。”
“她本来也不属于这里,我看走了好,留下来就是个麻烦。”...
见族众如此反应,族老们面面相觑。
达尔孜:“难得你委曲求全,也罢,就如此吧!”说罢,挥手命随从上前将人接走。
一族老还要阻拦,被其他族老审时度势扯回,无奈只好也便默许,但见宗烈跟上,大呵道:“宗烈留下!”仿佛力搏最后一道体面似的,势要将宗烈与他阿娘当下就要分开,毫不留情面。
宗烈急得不知所措,为阿娘的自由走到这一步,虽成功了,却也付出了太大的代价,他还是年轻,当下无措,不知该进该退。
阿娘却头也不回,笃定地被人搀上了车驾。
宗烈终于哭着在后喊出一句:“阿娘!”
.......
封云、如玉、李德威三人快马加鞭赶回府中。
封荣与刘公公已换好朝服,等在前厅。封荣见只有他三人归来,再无外人,小声吩咐老胡管家将所有门房关闭,府中闲杂人等皆不得入前厅。
封云尚未来得及拜敬父亲,便听封荣对刘公公说道:“这便是犬子封云一家,并无外人,公公可即刻宣旨。”说罢,便朝京都方向跪下接旨。
想来另一匹快马便是眼前这刘公公的,他二人从京都赶来,竟未带一个仆从,必是要事。封云已随父跪在身后,李德威则拉着如玉一同随封云身侧跪下。
刘公公方才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代州两城失守,实因雾原军联防中都不利,懒政怠战。今免封荣兵部尚书之职,降为雾原节度使,统领代、隽、陇三州兵力驱逐外虏。免封云雾原节度观察留后之职,降为星海青州知州,赴剿庞显内乱,以观后效。钦此!”
父亲竟是被贬回雾原?那两城分明是中都军所丢,何来雾原军懒政怠战!没想到段立文竟是非颠倒,将罪责归咎在雾原军...封云正义愤填膺时,封荣却坦然接过圣旨:“谢皇上隆恩!”
见父亲即刻接旨,封云转念:自己虽做了垫背,被贬斥外地;但父亲却因此得以离京,做回雾原节度使,兵权失而复得,明贬实升罢了。只要雾原军权还在封家,便不愁来日,只是自己难免要受些窝囊气。先帝在时便要拆散他们父子才安心,如今这小皇帝照猫画虎,此举仍是要将他父子二人分散罢了,封云为了父亲,只能得耐,便也不争不辩,随父亲身后坦然跪谢道:“谢皇上隆恩!”
103. 第 103 章
宗珍娘在大巫施药下,突然吐出一口黑血,喘息着恢复了些意识。
大巫趁她清醒,灌下一口参汤,替她按住喉咙吞咽下去,而后轻声呼唤道:“翠姑,醒醒,与宗珍交代几句吧。”
宗珍娘闭着眼,气若游丝,微微起开唇齿,似要说什么。
宗珍此时听明白了大巫的意思,知道阿娘救不回来了,瞬间喉头呜呜咽咽,又悲又急,说不出囫囵话来。
宝莲见状,凑前扶住宗珍肩膀,将她撑坐到榻前:“珍姐姐,振作一点。”
宗珍却无法接受现实一般,在阿娘身旁歪歪倒倒坐立不住。
宝莲只好替她俯身到干娘嘴边侧耳细听。
宗珍娘虽闭着眼,却好似知道来人不是宗珍,闭了嘴。
宝莲轻声道:“干娘,是我,莲儿,珍姐姐就在你身边,你想说什么,你说一句,我传一句。”
宗珍娘才微微开了口:“宗绰...”
宝莲传:“宗绰。”
大巫:“是宗珍的阿兄。”
宗珍点了点头。
宝莲凑近干娘:“珍姐姐说她会替您去找阿兄解释的,还...还有宗烈,珍姐姐都会好好照顾的。”
宗珍娘:“包...包袱...”
宝莲急忙唤人:“快将干娘的随身包袱拿来!”
包袱里翻到一封早已褪了色的书信,却依然封着口。
宝莲:“干娘,有一封信,交给珍姐姐?”
宗珍娘:“不...给你...送...雾原...封...封荣...”
宝莲看向宗珍,自己也不可置信道:“干娘说这是让我送去雾原封老将军的?这...”
宗珍瞬时哭了出来。
大巫也叹道:“唉,翠姑,你何苦...”
宝莲看他二人似乎早知道些什么似的,继续俯身去听。
宗珍娘:“他骗你...答应我...亲手...”
宝莲本就要去封府,只是不能实话相告罢了,便笃定回道:“干娘,我答应你,我亲自去送!”
宗珍娘闭了口。
大巫拍了拍宗珍:“快!快说话!”
许是刚哭了出来,宗珍终于喊出:“阿娘!醒醒!”
宗珍娘微微睁了睁眼,嘴角似还笑了笑,便撒手人寰了。
宝莲捏着皱巴巴的一封书信,将宗珍扶到干娘身旁,而后默默掉着眼泪:她心中记挂着祖母,祖母离开时,倘若她也能这般守在祖母身旁,听祖母交代几句...
大巫在旁,嘱咐宝莲:“她临终托办给你,便是将你看成了她此生最信任之人,你莫要辜负。”
宝莲伤心道:“干娘是为了送信才要逃出营部的么?”
大巫点点头:“这封信,对翠姑来说很重要。”
宝莲默默将信收好。
......
次日发丧,宗珍抬头望了望屋顶,彷佛几只乌鸦呱呱叫着令人心烦,捡起石头朝屋顶扔了上去:“滚!”
宝莲作为干女儿,扶柩在侧。
如玉与封云立在远处,观望着,商量着。
宝莲远远瞥向他二人,想起昨日自己莫名其妙断了片,而醒来时,云哥也不曾多有解释,似乎隐瞒了什么似的。说起来,从远处看他二人站在一起,恍惚好似看见了隋夫人...是云哥瘦了么?
“莲妹妹,多谢你。”宗珍肿着眼。
宝莲回神:“珍姐姐节哀,为了干娘,你也要振作些。”
宗珍勉强点了点头:“阿娘她是不想让我去雾原送死,也不想连累我阿兄,好在身边有你,她信得过你...我替阿娘多谢你。”
羌厥人此时入雾原,多半有去无回,宗珍娘将信交给宝莲,也是为儿女计吧。
“其实云哥...”宝莲话到嘴边,还是觉得不提的好,转而囫囵道:“云哥本也是要带我去雾原的,我去自然是方便的,珍姐姐放心,我定不负干娘嘱托。”
“我阿娘,她是个苦命的人,”为了让宝莲知道这封信的重要,宗珍决定将阿娘的事告知宝莲:“二十多年前,我阿娘只是个丫鬟,陪家主夫人护送烟朝安平公主入羌厥和亲。”
宝莲:“安平公主?”
宗珍点点头,叹道:“当时老可汗与我阿爷刚平定草原,草原民生荒废数年早已满目疮痍,只能不断南下骚扰边境,抢掠物资。烟朝皇帝为防雾原军坐大,不肯拨兵雾原,而派出和亲公主,并赠以丰足衣食嫁妆,以换边疆安平,也因此,赐名和亲公主为安平公主。我阿爷看出烟朝君臣异心,试图说服老可汗一鼓作气,南下夺取鸦坪关,自此可据关挟制雾原军,来日所获将远超一个和亲公主的嫁妆。但老可汗急于获得王位正名,他只要取了烟朝公主,便是天下公认的草原之主。”
宝莲:“传闻安平公主死于半途,难道是你阿爷?”
宗珍:“杀死安平公主的,正是我阿爹。”
宝莲:“啊?那你阿娘怎会...”
宗珍:“是啊,若我阿娘死在那场刺杀当中,或许就可免去她后半生的痛苦。我阿爹是阿爷的长子,不像我那自小娇养不堪用的叔叔,他是草原上真正的勇士。他虽领命杀死了安平公主,但下手之后却十分后悔,那安平公主才只有十四岁,还未成年...不过是一个无辜棋子罢了。”
......
小雀岭一众女道,听闻慕容道长仙逝,皆赶来吊唁。
其中一年长者将一册卷轴交予拓跋英:“这册炼丹方集是慕容道长数年呕心沥血所成,她出岭前曾有托于贫道,希望贫道能替她寻得后继之人,以便传良方济百姓。小雀岭一众女道皆隐居避世多年,不便四海遨游,贫道又年老体衰,只好将此册交托于女居士了。”
拓跋英早已哭干了眼泪,默默接过,拜别女道,才看清卷轴之侧由母亲亲笔所书的五个字《子归丹方集》,心中更加绞痛:若不是思念至极,又怎会为一个炼丹方集起“子归”这样的名字,母亲日日惦着自己,而自己往日竟不敢前来看她一眼。
彦卿发现,喊来敖起。
拓跋英将《子归丹方集》小心地交予敖起:“自此以后,我身不止我身,使命不达,难以入道;云隐不安,难以四海。你与我阿莫有缘,又是她看中之人,此册便由我替阿莫做主,赠予你,望你珍之重之。”
此册珍贵,敖起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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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可这是你母亲对你的惦念,我怎可...”
拓跋英:“我若日日看着,只会提醒我对阿莫的亏欠,日日心中绞痛,你就当作替我阿莫关照我,若能将此集传之用之,更不枉她多年苦心造诣。”
孙掌柜在旁也劝道:“先王妃与三川真人都是已故明葵神医的高徒,这册方集若能传世,定大有益处,小兄弟你青春年少岁月长,即便近日无心,也可留作他日之用,便先收下吧...唉,此刻我倒是担心三川真人的《药虫通志》,若流落出去,被恶人所得,后果不堪设想。”
封彦卿:“《药虫通志》?可是教人养蛊的?”
孙掌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当年,明葵神医之所以被世人称为神医,是因其曾尝百草食千虫,以身试药而得无数良方。但也因此,他自知难得长寿,便收了两个孤儿做关门弟子,自小带在身边培养,为术业专精,他教其中一徒专识花草砂土,而教另一徒专辨鱼虫鸟兽。识草需静,辨虫需勇,所以这两个弟子是一男一女...辨虫,本就需日日观察志记,以解虫鸟习性,这日志经年累月,渐成巨著。时至今日,云隐蛊师,天下杏林,无不觊觎。”
封彦卿:“这样说来,那通志所记,本无好坏,是药是毒,就看人心如何用取?”
孙掌柜皱着眉头:“自然。杏林曾传,三川真人因辨毒虫而日渐疯傻,他趁自己清醒时,曾将其封存于利州某处山洞之中,待四海安定或收得良徒,才准现世。如今他一日驾鹤,有心之人只怕要蠢蠢欲动了。”
拓跋英听后,若有所思,问道:“是否真的可以蛊术操纵千军万马?”
孙掌柜:“此事,我亦不知真假,但见利州矿工六亲不认,又见郡主你此番生死垂危,或许所传非假。”
封彦卿突然明白,对拓跋英道:“难怪昨夜拓跋骨丹非要带走他不可,想来你阿莫也早料到他难逃一死,特将他带到人前,昭告死讯,这便会引起你三叔后人与拓跋骨丹之间的争斗,为你这先王后人挣得一时喘歇。”
敖起在旁:“三哥,你说昨日,那三川真人是真疯还是假疯?”
众人茫然。
见封彦卿进来,拓跋英急忙将手中正摩挲着的一只扳指带回大拇指上,冷着一张脸:“三太保,你该回雾原了。”
时至今日,她应该也已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怎称呼得反倒生疏起来?这里是她阿莫的地方,自己身为外族,也不知她是否肯收留自己,封彦卿想先找些话题试探她的心情,别别扭扭道:“哦...我想...诶?你何时得了一个扳指?怎么使鞭子也要用到扳指么?”
先前她因持鞭而常戴手套,因此手上并无戒饰累赘。这突然出现的扳指,他只需一眼,便轻松认出那是鹿骨所制,且因年久而蜕变成了黄褐色,因此绝不是个新物件,而那中孔也显然不是她的指围,戴在她的拇指上很是松散。
拓跋英神色略微有些慌张,将手不自觉地向身后避了一下:“你管得太多了。”
那扳指该是个男子随身的物件,而且已有些岁月了,孙掌柜一个老郎中,绝不会有此物,最有可能的大约只有...她这慌张的神情倒是已经给出了答案。
104. 第 104 章
宗珍摇摇头:“当年为防雾云军混入和亲队伍,老可汗曾与烟朝皇帝约定,和亲队伍只能由阉人与侍女组成。阉人趁机离散,无人关心他们的死活,但那些侍女却是由许多雾原军遗孀假扮,为首的正是我阿娘的家主夫人,她竟带人尾随阿爹,寻到了草原主营所在,并传图回雾原,引得雾云军长驱直入。羌厥军不敌,阿爷才知阿爹酿祸,抓住了一众妇人,抛于两军阵前,才缓得一时喘息。也是那时,阿爷才知那为首的妇人竟是雾原军主帅的夫人,为替阿爹赎罪,阿爷将她献于老可汗...”
宝莲吃惊地张大了嘴巴,那,那岂不是封云的母亲!
宗珍:“起初老可汗仍试图求和,对那妇人礼待有加。阿娘为救主,暗中向阿爹求救,阿爹敬她主仆二人忠勇,更不屑阿爷阵前以女俘为盾的做法,竟果真将她主仆二人暗中救走,惹得老可汗大怒,铁骑寻踪,很快便将三人全抓了回去。妇人感念阿爹与阿娘的伟人,主动揽下罪过,自此被老可汗单独关押在密牢,无人可靠近。阿爷为救子,只得谎称阿爹受阿娘的勾引才色令智昏,看在往日功勋望老可汗从轻发落。老可汗本就与阿爷政见相左,趁机将阿爷整部贬斥东北,但将阿娘赐予阿爹。”
宝莲叹道:“难怪干娘在营部时那般遭人欺辱,他们大概是把怨愤都发泄在干娘与你阿爹身上?”
宗珍点点头:“族中辉煌全凭我阿爷和阿爹在前征战换来,可一旦出了事,他们却全忘了那些荣耀本就不属于他们...所幸我阿爷仍是族长,又经营商道维持住了族中生计。阿爹自认亏欠阿娘,又或者想赎罪吧,他待阿娘极好,阿娘也短暂过了几年平静的日子。”
宝莲:“那...那家主夫人呢?”
宗珍摇摇头:“阿爷举族受连累驱至东北,很难打听可汗主营的消息。只听说烟朝皇帝突然改变了心意,向雾原军划送大量物资,力撑以战止战,此后边关战事不停,阿爷倒是得偿所愿...不过,五年后,老可汗策立太子,特唤各族大巫入王廷朝贺,阿娘趁机扮作巫徒,随大巫去了一趟,这一趟走了月余,回来时,阿娘便魂不守舍。而后不久,老可汗突然派人传令,要赐死族中大巫,大巫是部落的吉祥,族人不肯,险些造反,族中便有知情人出主意要阿娘继续以巫徒身份替死,阿爹为救阿娘,自请献祭天神,替大巫赴死了。”
宝莲唏嘘道:“你阿爹是救大巫,也是为救你阿娘。”
宗珍:“阿娘临终时,一定告诉了你将信送去何处,对不对?可是雾原封府?”
宝莲点点头。
宗珍叹道:“我阿娘守了那封信一辈子,临死也带在身边,定是很重要。莲妹妹,谢谢你,能认识你一场,是我与阿娘的造化,阿娘可以安心去了。”
宝莲困惑道:“珍姐姐,你既然知道这封信的去处,还要送么?你阿兄还在代州与封家军为敌,万一这封信...”
宗珍笑了笑:“阿兄,是我阿娘劝去前线的。莲妹妹,答应我,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他们。”说话间,眼神看向远处的云掌柜与隋云生。
宝莲本来是想知会一声云哥的,可方才听说了封老夫人的往事,只怕内情复杂,有诸多不便,倒不如不说的好,便一口应下:“珍姐姐,我答应干娘,亲手送去;也答应你,绝不告诉任何人。”
宗珍欣慰道:“我与大巫,一同谢你。”
大巫在前,回身朝宝莲点了点头。
......
原来,彦文早几日得知接粮一事,便偷得段立文印信,在二太保封彦礼策应下,故意将粮道信息透漏出城防之外的羌厥军。
他此举不过为探出阿史那羽虚实,若阿史那羽已死在如玉暗箭之下,当日必有人来截粮报仇,到时来一个杀一个,定叫羌厥再无大将可用。若阿史那羽还活着,怎会上这种当,粮道也自然无事。
昨日,粮道那箭,本是可以至少取下呼延冲和宗绰两人之一的性命!若不是突然出现一个假阿史那羽,他又怎会浪费良机,调转箭向射去中间?既发现是宝莉珠假扮,他自知良机已错,只能先护义父离开。此事不成,他哪里心甘,冬粮已入城,再无后顾之忧,索性自己冲进敌营,亲身冒险来探。
与宝莉珠几番对话,他已估摸出阿史那羽虽生犹死,心中有了底气。又见她是公主身份,料定她便是自己的一副好护身符,便更从容了。
封彦文反客为主,劝宝莉珠:“我来,可是带来了你们的生机,你却只想要我做你身边一个奴隶?为何不请我做你的谋士?你那七哥恐怕不顶事了吧,你们往后打算如何?难道不需要我替你们谋划?庆幸今日是我在这里吧,若是老五彦邦,你们这里早被他掀翻了。”
宝莉珠:“纵是封彦邦,我们大不了同归于尽!”
封彦文:“那又何必?你们与雾原军对峙,只会便宜了阿史那桀。你该好好想想,这场战争对你的七哥到底有什么好处,他想不想要继续打下去?怎么打,打多久?或许,他也在等我来呢!若今日他还好好活着,必是好酒好菜供应我。”
宝莉珠嗤之以鼻,将长刀拍在桌上,没好气道:“好酒好菜没有,好刀就有一把!”
封彦文:“诶,不如,你带我去见七哥,我们一道问问他?”
宝莉珠:“七哥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封彦文试探道:“他…快死了吧?我只是,趁他还有口气…”
宝莉珠:“闭上你的乌鸦嘴,七哥很好…我听出来了,你分明是在套我的话!呵,今夜呼延冲就守在外面,你最好想想明日如何带我们找粮,若再没有实话,明日就将你送到城门,不信以你为质还换不到粮食!”
说罢,宝莉珠拾刀离开。
封彦文在后:“喂,换个人守好不好啊?”
……
天明,雾原军。
大太保押解着二太保封彦礼,送进封云大帐。
封云骂道:“彦礼,竟是你?你怎能做出这等通敌之事?你为何负我雾原!”
彦卿与彦邦闻讯,叫上如玉,一同赴内为二哥求情。
大太保虽在段国舅看押之处亲自抓到彦礼,不得不将他送到义父处受罚,但也跪下替老二求情:“义父,或许老二只是恨那姓段的,冲动了些。看在他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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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守城的份上,请义父饶他一命!”
封云何尝不想宽恕,但军法岂容儿戏?大骂道:“我道是他段督军胆小不认,胡乱攀咬,没想到还真如他所说,是我们当中有人做鬼!混账!”
李德威也匆匆赶来,见众人齐齐跪在地上,封云怒发冲冠,急忙暗中拱了拱如玉:“这时候,你上前说两句,或许管用。”
如玉撇撇嘴:“爹,昨日,你不还骂我了么,打是亲,骂是爱,没事的。”
李德威狠狠揪了如玉一下,催道:“还不去!”
如玉:“唉,爹啊,你真是总不管我的死活,我也不是不怵他这活阎王的脾气啊!”
李德威:“你不去,难道叫我去?”
如玉只好硬着头皮,滑跪下去,挡在彦礼身前。她这一跪却不得了,封云急忙蹲下,将她扶起,虽仍有怒,却略换了语气:“你来添什么乱,你不是说,再不理军中事么?”
如玉回身对几人扮了个鬼脸,扭捏造作道:“都是从小养到大的儿子嘛,这也算是你我的家事了…”
封彦卿在后噗嗤笑了出来,其他三人也低头默忍。
封云也觉得怪异,总觉得她故意说给自己听似的。
如玉转身,故意摆谱,问封彦礼:“老二,你说吧,谁指使你的?我从小看你长大,还不知你有这等心计呢!”
封彦礼比如玉还大,奈何如玉鬼点子多,又知道有她在定能有生机,虽别扭,却还是乖乖回道:“没人指使,我就是看不过眼,早就想杀了他,你们不好动手,我可以啊!有什么后果,我一人承担就是了!”
封云在旁,骂道:“显得你一个人英雄了!”
如玉撇撇嘴,继续哄封彦礼:“老二,你就说实话吧,不然你义父一气之下,将你们四个都关起来挨个审问,不信问不出是谁指使。到时我一个当母亲的该多心疼,你就舍得母亲和你身边的兄弟们都陪你一起受罪?哎哟,从小养到大的情份呐!”
封彦卿跪在后面,又想笑又可气,与老五封彦邦嘀咕道:“谁把谁养大啊?小时候在山里迷路,还不是二哥把她背下来的…”
五太保封彦邦怼了怼彦卿,小声道:“让她演嘛!二哥最宠你俩…说不定有用。”
封彦礼垂头丧气,半天不吭声。
如玉干脆跪在他旁边,求封云:“老二不说,你要罚,便将我这当义母的一起罚了吧!”
她这是要撒泼打滚,封云头紧。
不等封云上手,封彦礼先将她推开:“这是通敌之罪啊,我不用你陪!”
如玉:“这里谁都知道二哥你一个人是想不出来这等计策的,背后肯定有人指使,这军中还有比我聪明的?我可不就是那个指使你的。”
封彦礼嘀咕:“老四如果知道我把你连累了,非杀了我不可。”
封云:“彦文?这里有彦文什么事!”
封彦礼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
如玉催促道:“二哥,你还不说?我早猜到是四哥了,他昨日与五哥回来时,本该放信号找我们接应的,他是故意被敌人抓去的,对不对?你说话啊!”
105. 第 105 章
羌厥军营,宝莉珠简单处理了自己右肩的箭伤,先往帐中探望七哥。军医虽止住了血,但人却还未醒来。
宝莉珠轻抚七哥面额,哀求道:“七哥你怎还不肯醒来?我今日替你出兵,见到了雾原军的头领封云,人人都说他英雄盖世,我看他也不过如此,智慧机警还不及你一半!若不是被那叫封彦文的箭术相助,我今日未必不能替你报仇!”
呼延冲莽撞入内,禀道:“公主,那封彦文晕死过去了,咱们果真要救?他可是雾原四太保!”
宝莉珠:“救,让军医务必救下!我留他还有大用处!”
为免兵士仇恨,私下杀了封彦文,宝莉珠犹豫着,还是起身出帐,与呼延冲同去。
呼延冲:“这四太保在雾原军中专管粮草工造,虽武艺一般,但是个人精,我们若将他救起,留在军中,恐怕后患无穷啊!”
宝莉珠:“如今我军最缺的便是粮草补给,只有留他活口,才能找到粮食!”
封彦文中了宝莉珠一箭,却并没有被伤到要害,军医喂过药后,本该逐渐苏醒,怎却反而晕得不省人事?宝莉珠检查过他的伤口,包扎得紧实,血也已止住,额头也并无高热,怎的就醒不来?
呼延冲在旁,疑虑道:“早听说这四太保是封云五义子中最弱的一个,平时战场上也没几个人瞧见他的样貌,看他这细皮嫩肉,体格恐怕还不如七王子,莫不是吃不消公主你这一箭,真要一命呜呼了!”
宝莉珠却发觉不对,他虽看上去白净瘦弱,但弯弓拉箭却是劲道十足,浑身筋骨奇强全在七哥之上,不过是刀剑不专才显得武艺不足罢了。
宝莉珠:“若他真那样不中用,雾原怎会将大后方的任务交给他?罢了,你们都先出去吧…”
呼延冲:“公主你还受着伤,就算他能替我们找到粮食,也不至于你亲自来照料!”
宝莉珠:“谁说我要照料他?!”
呼延冲等人不解,但也陆续退出。
宝莉珠回身对躺在床上的封彦文戏谑道:“人都退去了,你还不醒么!”
封彦文果然睁眼,笑道:“你竟是公主?草原上的女子果然与众不同。”
宝莉珠:“你等我来才肯醒,是有话要和我说?”
封彦文:“怎么敢,我只是射中你肩头,你却是要杀了我!”
宝莉珠:“我若要杀你,那支箭便不会射偏了,又何必费力将你驼回来?你也早知我不会杀你,才敢叫封彦邦先走,不是么?”
封彦文转头看她,她此时身着羌厥军装,右肩残箭拔出后,箭洞四周溢满了鲜血,她也不换衣,依然穿着,丝毫不在乎。披散的黑发盘了个高耸的发髻,顶在头顶,让她本来不高的个子看上去高了几分。草原女人虽然比中原粗犷,却也不至于装扮这般粗糙,她哪里像个公主,倒像个野孩子,比李如玉还野。
封彦文:“你真的是个公主?看你这年纪,阿史那羽是你的哥哥?你们两兄妹在草原上就这样不受待见?我倒有些理解你们为何死拼在这里了!”
他一个俘虏,讲话未免也太不敬。
宝莉珠用长刀掀开了他身上的被子,他此时赤着上身,只有伤口包扎着止血绷带,被她一掀,凉意袭身,他不禁抱住胸前,打起哆嗦。
封彦文:“看什么看,你好歹是个女人,就这样掀男人的被子!”
......
酒过半巡,席间几位红巾头目越发坐不住,不时瞧向段立文。
段立文随身侍卫不知附耳禀告了什么,段立文脸上得意一笑,摆了摆手,将侍卫散去,朝左拥右抱、佳人在怀的庞显走去,敬上一杯酒水:“我既知道了封知州也有心替庞统领向朝廷斡旋,也便没什么不放心的了,今夜酒稍喝多了些,这就告辞了。”
庞显吃下身边美人递送的一片熟肉,言语拦道:“诶~封知州昨日因我而受了重伤,今夜无法出来共饮,但他身边有一护卫,我却有意让国舅大人今夜也见上一见。他为我平定淄县,我有意将我那义女赐于他,国舅大人何不留下凑个热闹再走?”转而回头问左右:“他们还没回来?”
左右摇摇头。
段立文笑了笑:“呵呵,我早有听说,已备了份薄礼,恭贺令千金觅得佳婿啊!”而后挥手,先前遣去的侍卫便抬上一盆红玛瑙雕刻的牡丹花,雍容艳丽,惹得庞显身边女子们一片注目。
段立文:“久闻流苏姑娘国色天香,堪称人间绝色,与这花中牡丹必是相映生辉。”
庞显大悦,更要留客:“如此贵重之物,更要等我义女流苏回来亲自道谢才是!何况她今夜正是为接丞相手谕而去,国舅大人何不再等等,也好亲眼见证,了却一桩心事。”
段立文却似乎急着要走。
庞显干脆遣散一众女子,起身道:“今夜国舅大人是受我手下那几个红巾蠢材裹挟而来,实属受我连累啊。我虽不屑他们使这种伎俩,却也不能让国舅大人折面而归,不如等我给这几个蠢材说明白了再走吧!”而后朝左右吩咐了几句。
薛蕤在席间,见对面几个红巾头目被突然唤入庞显近前,自觉紧张起来,想了想,将郭勇拉到一边提点道:“大哥,统领稍后若唤你上前,你千万不可指摘红巾,要对他们显出些友好。”
郭勇:“你叫我向自己人道贺就罢了,怎还要给他们红巾好脸色?”
薛蕤:“大哥忘了统领今夜开宴时说的话?不管是不是作戏,至少眼下,统领要的是止戈休战,此时怎能再逼出来一个陈大?那几个红巾今夜硬来,也不过赌这一点可能。大哥在淄县一战扬名,若你能带头体恤红巾,必有表率之效,统领怎会不看在眼里?大哥可明白了?”
郭勇恍然大悟:“蕤弟,我看那陈大死在你手里倒一点不冤,你果真有军师之才!”
薛蕤急忙再次嘱咐:“请大哥千万莫在人前重提此事,我做那一夜狗头军师,不过只为保命。”
不知红巾头目跪在庞显座下说了些什么,庞显神色不耐烦,果然又命人来唤郭勇上前。
待郭勇被带到,庞显便故意将一柄长刀扔到那几个红巾头目脚边:“他郭勇就站在你们面前,你们想杀便杀,我庞显今夜就纵你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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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个红巾头目惶然磕头,连声道:“属下方才之言,并无报复郭勇之意啊!”
庞显气得骂道:“你们几个千方百计挤进这场酒席,又在我面前连番诉苦叫屈,怎的,委屈冤枉你们的不是他郭勇,那是我庞显咯?!”
......
段立文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这黑压压一层杀手,他哪里辨得出谁是谁,今夜恐怕要吃亏,大呼一声:“走!”
所剩沙月侍卫已不多,其中两人受伤较轻,各搀一边,奋力将段立文拉起,纵身翻跃,登墙踏梁而逃。
如玉追至屋顶,从背上取出弓矢,从容射出一箭,正中段立文左腿。段立文跌倒,而后即刻被扶起又逃。如玉再射一箭,又中他右腿,段立文瞬间瘫软,身旁索性一人将他背起,一人朝后抵挡冷箭。如玉紧追几步,又搭箭,一箭射中他身后侍卫的命门。
三箭连中,段立文自知纵是跑得再快也快不过封云的箭了,吓得尖叫:“封将军,饶我一命!”
如玉却再连发两箭,射穿他与前人胸口,两人应声掉地。
张弓射箭将肩头伤口又撕裂,如玉料他二人已无活口,指路给追上来的几名手下,让他们朝段立文落地处寻去,自己则脱下黑衣,跳下屋顶,忍痛朝宴席奔去。
月红与张守正已趁乱重回席间躲在一处,敖起则随紫巾一同挡杀在庞显近前,见如玉归来,两人对了个眼色,奋力朝那几个红衣刺客杀去,大喊:“封云在此,尔等何人,为谁拼杀!”
那几名刺客闻讯,各自对了个眼神,假意抵挡,却边打边退,而后齐齐收手,踏断桌而起,朝夜幕中飞逃而去。
这几人,如群蜂而至,又如劲风而散。
众人惊魂甫定,相顾左右,除了先前冲挡在庞显身前那位红巾头目无辜丧命,其余人虽有大小伤口,倒都无性命之忧。
薛蕤趁机,急忙上前将郭勇从桌角强行拽出,拍醒他:“大哥,没事了,振作点!”
如玉伤口汨汨流血,月红将张守正塞给敖起,急忙上前查看。
活着的几个红巾头目刚才奋战在前,此刻抱住死去的同伴,恸哭道:“不知何人,竟三番五次陷害,幸得今夜我等在此,亲身证明这就是栽赃啊!恳请统领为我们红巾做主!”
如玉在旁帮腔道:“没错,这些人竟故伎重施,根本不将庞统领放在眼中,为防再有第三次,今夜绝不可纵容姑息!”
庞显擦了一把衣上被溅到的鲜血,朝手下怒气冲冲:“毁我兴致!还不去追查!”
不久,一名紫巾亲卫回来报禀:“在府内茅房外找到了几个昏倒的红巾副将,都被扒了衣服。”
庞显:“带他们过来!”
正是先前因尾随薛蕤而半路被蒙面人弄晕的那几个红巾头目,此刻身上都仅剩内里一层亵衣,在夜风下冻得打颤,这几人刚被带上前,便连连喊冤:“统领救命,是段国舅要害人啊!”
庞显:“放屁!可是你们千方百计将国舅大人请来!”说罢,回头寻找段立文,却的确消失了一般,心下起了疑惑。
106. 第 106 章
大巫掰开宗珍的眼皮,眼底无白,却充盈着满眶血红,想了想,将一根银针轻轻探入宗珍耳中,而后轻转取出,银针果然发黑,回头问宗烈:“你阿姐体内为何还有别的毒?被蛇咬之前,她还碰过什么!”
“入林之前,我阿姐还好好的...被蛇咬之前...驱蛇粉!我和阿姐的驱蛇粉有问题!”阿绪隆匆忙将自己随身剩下的驱蛇粉摊开。
大巫轻捻一点,凑在鼻尖,惊道:“奎番草?!此草与驱蛇粉中的天南星混合,便能伤人肝胆,轻则致人失明,重则半月而亡。”
宗烈听闻,朝一老者脚边跪趋:“阿爷!是阿绪隆!驱蛇粉就是他分发给我们的,阿姐洒了驱蛇粉,本不该被蛇咬的...阿绪隆明明先我们之前就已经取了雪灵芝,却故意放在蛇窝上面,为引我们过去,所幸阿姐谨慎,走在我前面,阿姐定是已经看不清了,才没有避闪过那条毒蛇!阿绪隆是故意要我们姐弟两人的性命!”
大巫在旁也向老者禀道:“这驱蛇粉制成之后,我的确只给了阿绪隆一人。”
老者撑起拐杖,缓缓站起,对大巫不急不慢道:“先治好宗珍的眼睛,阿绪隆的婚事还要指望她。”
宗烈不服气:“阿爷,你怎能这样偏心?阿绪隆害了我阿姐,你怎能还让我阿姐替他换亲!”
老者将拐杖狠狠一下敲在地上,震得宗烈闭了嘴:“你们姐弟俩难道就什么也没做!那为何阿绪隆兄弟四个,到现在一个也没有走出来?!你阿姐被蛇咬之后,难道他们就将雪灵芝白白送给你们了?他们毕竟是你们的堂兄弟,为了一条商道,至于彼此下死手?”
宗烈此时也硬气,跪地叩首:“证据就摆在眼前,阿姐就躺在面前,难道阿爷还要偏袒么!阿爷是觉得,出来的就该是阿绪隆?雪灵芝就该是他的?我们姐弟就活该死在那林子里,活着出来倒是错了?难道我阿爹死了,我们就活该任人宰割么!”
老者震怒,将拐杖敲在宗烈身上:“混账!”
宗烈却越挫越勇,豁出去了一般:“上山之前,阿爷就当众说过,我们孙辈当中,无论是谁,无论用什么办法,只要头一个取回雪灵芝的,就是下一任商道的管事!阿爷是想出尔反尔么!难道这不是阿爷想要看到的结果,否则,你何必要特意说那句,无论用什么办法?!你难道不是逼我们自相残杀?!”
老者握紧拳头,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踢开宗烈:“养不熟的狼崽子!来人!将他锁起来,除非阿绪隆回来,不准给他饭食!”
两个族人上前,将宗烈架走,宗烈还在叫嚷:“阿爷当初也是这么逼死我阿爹的么!”
老者年岁已高,怒气冲头,有些颤巍。
大巫扶他坐下,宽慰道:“宗烈还小,担心自己的阿姐,难免说些胡话,族长不必动怒。阿绪隆他们兄弟几个,大约只是夜里辨不清方向,族人已去寻了,或许很快回来。”
老者叹了口气:“难道我达尔孜部,到了孙辈,竟要靠一个女娃么!女娃立足谈何容易,更何况她还有一半雾原血统...不说草原上其他部那些豺狼虎豹们,就是她眼前这几个叔侄也要活剥了她!我费心为她选了多好一门亲事?她却非要豁出性命来趟这商道的浑水!雪灵芝偏还被她拿到了,叫我如何是好!阿绪隆这不争气的...我达尔孜好不容易挨到老可汗去世,你该知道,我为这一日筹谋了多久,牺牲了多少,我怎能放心将部族的来日交给一个女娃娃!”
大巫跟随达尔孜多年,自然明白他心中所愿,但却比达尔孜通透,从容笑道:“宗珍能活下来,或许正是神的旨意,族长何不跟随神的指示,让她试一试?”
......
天明。
族人匆匆入内来报:“阿绪隆他们回来了!”
见到达尔孜,阿绪隆兄弟四人有了倚仗,当众连声叫屈:“阿爷要替我们做主啊!我们好心等她姐弟俩,她们倒好,刚一到便将雪狼全放了,趁我们追狼的时候,宗珍抢了我们的雪灵芝!没有雪狼拉橇,我们在林子里不敢到处乱走,所幸有驱蛇粉,在树上生生耗了一夜!”
达尔孜本想替他掩盖一番,不料却被阿绪隆抢先一步,当众吐露出雪灵芝的下落,庇无可庇,气不打一处来,越看阿绪隆越气恼,干脆骂道:“混账!你先入的林子,已取了那雪灵芝,为何不老实回来,等那里耍什么小聪明!你自己拱手送人,等着别人去抢,难道不是自作自受!还要我做什么主?”
阿绪隆堂皇道:“阿爷,你怎么反悔了,咱们不是说好了...”
达尔孜怒呵道:“够了!同一片林子,同样带着献狼的羊肉,怎么只有你们追不到出路?不争气的东西!”
左右架走了阿绪隆几人,才打断了阿绪隆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话。
一衣着朴素的老妇趁机从人群后站出来:“阿绪隆刚才说得清楚,我儿宗烈只是放了雪狼,他并没有残害他的兄长们。雪狼本就属于雪林,阿绪隆为抢先寻到雪灵芝私捕了雪狼,已是投机取巧,触犯族规,我儿宗烈放了雪狼并没有过错,还请族长放了他。”
达尔孜心中烦闷:“哪个多嘴的把你叫来?一个妇人家,来别驿掺合什么?!”
老妇跪地:“我夫已死,大儿宗绰被逼出走,身边只剩下一个小儿子,难道族长也要狠心夺去么!”
达尔孜自认有愧于自己这大儿媳,不好再当众斥责,妥协道:“你只是来接宗烈的?”
老妇:“我女宗珍既然已经得到雪灵芝,想必族长还要留她在此,吩咐些商道要事,我一个闲散妇人不敢多听多嘴,但求族长准我带回我儿。”
她既然来了,自然已有人告知她宗珍的现状,但她却没有以此发难,也没有强逼他责问阿绪隆,是给彼此留下颜面的,达尔孜自知不能再袒护阿绪隆,吩咐左右:“阿绪隆既然说清了,便与宗烈无关,放了他,交给他阿娘带回去。宗烈受了惊吓和委屈,将我那新调教好的宝驹雪里红送给他,顺便告诉他,他阿爷的心只偏向有能耐的儿孙!”
......
宗烈见到阿娘,才知道是大巫在背后提点帮衬,带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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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匆匆前去感谢。
却被大巫拒之门外,只派了一个小徒弟出外传话:“大巫说,你二人谋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虽侥幸得手,但难以守成,唯有趁弱凌强,扮猪吃虎,方得长久。”
商道主事之位,阿姐得来不易,自己羽翼未丰,此时最该做的是为阿姐保全家人,为自己也挣得时日韬光养晦,来日才能做阿姐与阿娘的后盾。虽能明白这道理,但却仍担心阿姐的身体:“那奎番草的毒解了吗?”
小徒弟:“大巫什么都知道。”说罢回身离去。
宗烈愣了愣:奎番草与天南星合毒一事,本是阿姐设计,弯弯绕绕透漏给阿绪隆,就是为了利用他的小聪明,引诱他做下错事,用一出苦肉计才好使阿爷不得包庇。以为此事神不知鬼不觉,大巫竟已知道?难怪先前在阿爷面前佯装问毒时,大巫那般配合指证!
阿娘见四周无人,狠狠揪住宗烈耳朵:“你阿姐不省心,你也陪着她胡闹!你们若有个三长两短,叫阿娘下去怎么和你阿爹交代!”
宗烈疼得紧,绕着圈求饶:“阿娘,你刚才不是听到了吗?大巫是帮我们的,有大巫在,阿姐不会有事的!”
阿娘:“你还骗我,奎番草又是什么毒,你阿姐到底种了多少毒!”
“哎哟,阿娘,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宗烈知道了大巫的立场,轻松许多。
阿娘:“不行,我去求你阿爷,我要留下来照顾你阿姐!”
宗烈阻拦道:“哎呀,我阿姐已经是商道的主事,我们留下来只会碍阿爷的眼,给阿姐添乱嘛!”
达尔孜送给宗烈一匹雪里红,就是要他母子二人速速离开此地之意,大巫刚才也是如此提点...明知该狠心离开,可身为母亲,阿娘怎能真的安心撂下宗珍一人?
宗烈突然想到一人,劝道:“阿娘,我相中一人,定能照顾好阿姐!说不定,阿姐那破亲事也有转机!”
……
别驿一处逼仄的柴房。
宝莲冲门外守卫骂道:“我们救了你们的人,你们凭什么把我们关在这里!你们这是恩将仇报!”
没人搭理,宝莲继续喊:“我是宗珍的义妹,她现在是死是活?我要见宗珍姐姐,你们放了我!”
宝莲趴在门边,锲而不舍。
封云双手捂着自己耳朵,小声问如玉:“她知不知道外面的人听不懂她的话啊...”
如玉瞪他一眼:“听不懂也要说,这是气势!”说罢,也去宝莲身边,学着她的样子朝门外叫喊。
封云坐在她二人身后,倚着柴垛,频频摇头:原本在雾原,他曾指望让月红带一带如玉的女子气,结果月红没办成,张宝莲却做到了,只是...唉,还是不变的好!
“今冬为何单收了窝阔儿部的牛肉?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我们多陀部?想当初,是我们多陀部最早支持你们达尔孜部开通商道,与你们共担风险,才打出名号,如今你们背信弃义,必须给我们个说法!”多陀部几人堵在门口,抓着一个账房先生的衣领叫嚣着。
107. 107章
羌厥军营。
霄云被破例养在公主帐外一小圈围起的空地中,因短小又养得俊美,总有羌厥将士绕路过来张望这匹小马。军中日渐戏谑道:“良驹细奴,白米精面,公主帐下,风流无双。”
呼延冲每每经过,摇头叹气。宗绰每每经过,捶胸顿足。
宝莉珠其实夜夜守在阿史那羽身边,并不曾与封彦文同住,直到伺候公主膳食的侍应将这些流言传进帐中,宝莉珠才知道,却也不生气,反而开怀大笑道:“哈哈哈,我宝莉珠竟有这一日!”
彦文觉得时机成熟,故作别扭道:“我好歹也是个男人,雾原军中谁不知我是堂堂四太保,你若不理会这些风言风语,传到雾原军中,我还如何做人,不如死了去!”
宝莉珠:“你这样闹死闹活,哪还有半分男子气概?我看你这伤口也好些,是时候再去要些粮了,这回非要上十车,否则宰了外面那匹小马!”
彦文:“你这样打打杀杀,又哪有半分女人味?真是你那七哥害了你!他身世不强,也不该这样带着你风餐露宿,上战场的女人,哪个男人敢娶呢?”
这话却触了宝莉珠的逆鳞一般,飞刀扑上:“我七哥与别的男人不同!”
彦文有些诧异,一般听到这样的话,女人都会为自己不平,她却不计较自己,替她七哥不平。在宝莉珠心中,阿史那羽的声誉甚至比她身为女子的名节更重要。彦文与她相处三两日,已了解她的脾性,虽下手狠辣,但却也只是吓唬,遂将喉间刀锋转向,用两指慢慢挡开,笑问:“奇怪,你怎知你七哥选女人的眼光?又怎知他与别的男人不同?你一定不了解男人。”
他字字句句戳了她的痛处,草原上人人都知道她的眼里心里就只追随七哥一个男人,可七哥却从不正面回应她,自从成年之后,更是尽可能的避开她,但每当她被欺负时,七哥又一如既往站出来维护自己,这叫她一直都很痛苦,不明白自己该如何进退。宝莉珠从未接触其他男人,或者说她从未将草原上的其他男人看进眼里记在心中,彦文的问题,她竟真的疑惑了。她只了解七哥,她不了解男人,或者,她连成年以后的七哥也并不真的了解。
见她遣退了帐内的侍应,彦文知她听进去了,继续言语戳她:“你七哥若是个蠢人糙人庸人俗人,他或许此生可以有爱;可他这样令你们的新汗忌惮,足以说明他并不平凡,以他在草原的处境,他此生未必能娶到一个与他有情的女人,情爱,只会害了他。”
彦文的话对爽直的宝莉珠来说,实在太复杂,她愤然起身:“你懂什么!七哥是草原上最英勇的男人,他值得拥有一切,你根本就没见过他,凭什么这样说他!”
彦文也站起,回道:“凭他此时躲在女人身后!女人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只有利用!”
宝莉珠揪住他的衣领,虽身型低于他,却气势汹汹,简直要吞了他一般:“你...七哥不是那样的人,他...”
彦文紧盯着她:“若他真不是我说的那种男人,那他定不会同意你这样替他出风头!你所做的,不过是对他的羞辱,提醒他的无能,让他在草原上从此抬不起头来!”
宝莉珠没有想过这些,虽气愤却也有些动摇:“我...没有!他不会!”
彦文紧逼不放:“他会!我只是个奴隶,听到帐外的一点流言,尚且无脸再面对雾原兄弟!他贵为一军之帅,难道不比我更在意?你们草原上的男人最在意保护女人与老幼,可你连番替他出营,他反倒躲在你身后,你以为军中人会怎么议论他?就是在我们雾原军眼里,他也声名狼藉!”他知她在意阿史那羽的声誉,便打算用损坏阿史那羽的声誉来击溃她,而这显然起了作用。
宝莉珠不曾想过,自己这么做会害了七哥,彦文说得的确有理,这是她所疏忽的,而却是七哥最在意的。年幼时,他们被别人欺负时,七哥虽小,却也挡在女子与老弱之前,她爱他就因为他自小便是她心中的英雄。这一军羌厥士兵之所以愿意跟随七哥出生入死,也是七哥千辛万苦,不惜以身赴险,诸事亲力亲为才得此军心。她是没有来得及想这许多的,而此刻封彦文的话,像一柄柄刀锋,直剜到她的心头。她不禁松了揪住他的衣领,转身回避彦文的逼迫,小声说道:“我...我不知道。我只能这么做...”
彦文上前一步,绕到她身前,劝道:“阿史那羽现在情况到底如何?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你这样下去只会害了他!我是你的谋士,我可以帮你,只要...只要你别再像对待奴隶一样对我。”
宝莉珠犹豫着。
彦文低头轻声哄道:“我是男人,我比你更明白他的想法...我已经被困在你这小小的帐篷里,难道还能飞了么?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宝莉珠轻抬眼眸,凝视着他,想好了似的,旋而一记拳头,直接将彦文打昏过去。等他醒来时,却在一间大帐内,床榻之上躺着一昏迷中的男子,正是阿史那羽。
“他...”还未说出一句话,彦文只觉得喉咙如撕裂了一般疼痛,竟发不出声音来,瞬时后背发凉,惊吓间看到宝莉珠坐在一旁,正等着他苏醒过来似的,彦文又试着努力说出一句:“你对我做了什么?”却不过是徒劳。
宝莉珠端起他的下巴,笑道:“封彦文,你这张嘴真是了得,难怪你武艺平平却做得四太保,这张嘴简直能说死活人,我怎么能不防?不过你放心,我只是给你吃了些哑药罢了,只要按时服用我给你的解药,快的话,半年,慢的话,三五年,总还可以再开口的...”
“你...无耻!恶毒!”骂也骂不出,彦文急得试图抠自己的嗓子眼,将毒药排出来,却只有干呕罢了。
宝莉珠看他狼狈受惊,开心道:“做奴隶的第三条,千万不要教你的主人做事!”
她还是将他像奴隶一样对待,这个女人简直是蛇蝎心肠!封彦文秀才遇到兵,又能奈她几何?总是刚赢她三分,又被她不按套路打退五分,为了走进阿史那羽这大帐,他简直举步维艰。
既成事实,他没什么好挣扎的,活动手脚,尚能自如,想来她只是毒哑自己,倒并未丧尽天良,缓缓起身观望帐内情形。这大帐虽比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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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帐大一些,但与义父的大帐相比,却显得实在局促,未免太不像一军主帅的居所,生活用具也很简陋粗糙,只是床榻前竟有一张书桌案几,上叠许多书简,这倒是不同于义父,义父好武,是绝坐不住,更不提看进去这许多书的。如此想来,这帐中竟不见有刀枪棍剑,他对阿史那羽倒是多了几分好奇。
终于转身往床榻缓缓靠近,阿史那羽双目紧闭,呼吸均匀,似是熟睡却是不省人事,莫非是那夜被如玉一箭射中,而后便一直就这样睡着?岂不是活死人一个?难怪...难怪她要毒哑他,恐怕军中还封锁着消息,倘若羌厥人知道主帅这般,早撑不到今日,他对宝莉珠一个小小女子竟能临危不乱强撑至此,倒是另眼相看了。
彦文伸手去触碰阿史那羽,却被宝莉珠防备似的挡掉。彦文只好去牵她的右手,搭上她的脉搏,示意自己不过是要替阿史那羽把脉看病罢了。
宝莉珠这才明白他的意思,问道:“你还懂医术?”
彦文指了指自己的头,又从腰间掏出随身的药包,摊开给她看。
宝莉珠:“哦,你有头风,他们在野狼坡给你送来的草药或许有用?”
她倒是都能看得懂他的手势心意。
彦文点了点头,这才得到宝莉珠的允许,搭上了阿史那羽的脉搏,只是宝莉珠不知,封彦文是绝对精通医术的,他之所以武艺平平,实在是自幼不好武而好文,歧黄之术自然也在饱读之列,更常年随军所积经验丰富,早已让他圣手一双。
只见他把脉许久,又频频皱眉,不时去扒七哥的眼皮与唇齿,更要动手动脚去掀被,查看伤口...宝莉珠忍不住,问道:“你摸来摸去...到底会不会看啊?!你们雾原人总是装腔作势!”
她说出“雾原人”时,彦文似乎瞥见了阿史那羽不经意的眉间一皱,只是快速又抹平了...果然如此!
......
风波过后,庞显再无心宴饮,遣退一众,只留下相关诸人。
郭勇方才行事被刺客突然打断,不知还有没有自己的份,不敢擅离,又恐万一应付不了,拖着薛蕤一并留下,徘徊在人后一角。
庞显问张守正:“刚得报信,丞相使者已遭沙月人毒手,不见了招安手谕,这...岂不是办砸了?张县令可有补救之法?”
张守正惊诧道:“沙月人?这...统领不必焦急,丞相未必会怪罪我星海,沙月乃是太后与国舅母氏一族,与皇帝和丞相并不同心,此事刚好也可印证我星海与沙月不合,丞相反倒更加放心,我这就加急手书一封奏疏,替统领向丞相解释!”
庞显:“好,快去!我竟忘了,他段国舅背后不是京都朝廷,而是沙月!沙月老王当初染指云隐不成,竟又来觊觎星海,他的手未免伸得太长!我道太后国舅也来拉拢我,却是来火上浇油,意图挑拨我与皇帝,如今知我被丞相诏安,挑拨不成,竟要杀我,当我庞显如蠢狗笨猪一样摆弄,气煞我!段立文坏我好事,害我义女,你们谁愿为我诛杀此人?”
几个红巾头目欲戴罪立功,争先恐后。
108. 第 108 章
“够了!”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子的声音。
如玉虚弱地微微睁开眼睛,刚透进一点光亮便觉得刺眼,又闭上了眼,不知是眼泪还是刚才那几盆水的缘故,眼角也淌下黑色的水痕来。
轻柔拂面而过的是一件女子的帕巾,只是被人捏得抖抖索索。
如玉本说不出话来,喉间灼烧一般疼痛,但此刻焦急,拼着力气,嘶哑着吐出三个字来:“张...姑娘?”
“我在,我在,你不要说话...”宝莲心中许多疑问和委屈,但此刻听到他的声音时,只剩下了心疼,将帕子沾湿,小心地向如玉口中挤进些清水。
如玉渐渐恢复些意识,尝试着再次睁眼,却还是觉得日光辛辣刺眼,但勉强瞥了一眼,似乎只看到几个蒙着头巾的人围在身边,她只能凭感觉判断,最靠近自己的正是宝莲。她想问宝莲为何还没有出城,可是自己喉咙里卡住了一般,再说不出话来。
“封知州,你在城中可还有余党?那夜的刺客是从哪里冒出来?你那夫人和护卫何在?你们又何时与云隐人勾结?快说!”
如玉听出,说话的此人正是昨日河道上抓住自己的那紫巾副将郭怀义,便心中更加奇怪宝莲为何会与紫巾军合在一处?
“你看不出来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吗!他就快被你们憋死了!”宝莲自己的掀开头巾,对郭怀义怒目圆瞪。
薛蕤忙在一旁打圆场:“叔叔,我看他的确嘴硬,不如你们先出去,让宝莲试一试,女子总有办法...她只是心急自己父亲的下落,才言语冒犯,我替她向您赔不是了。”
郭怀义给薛蕤面子,带人先退了出去。
如玉在旁听着,紫巾军里似乎有人替宝莲说话,这人又称郭怀义为叔叔,可是那郭勇?
“你也走!”宝莲同样怒视着藏在头巾内的薛蕤。
她让薛蕤也出去,薛蕤却没想到,笑了笑:“呵呵,好,我在外面等你。”
终于只剩下宝莲和如玉。
宝莲再忍不住,将如玉从地上捞起,小心抱在怀中,一边用湿了的帕子替他擦拭,一边滴滴答答地掉下眼泪来。泪珠落在如玉脸颊,滚烫而焦急。
“你都不愿睁开眼看看我么?”宝莲呜咽着问道。
如玉岂是不愿意,而是干涩疼痛地无法睁开罢了,但听她这样哭着讲,只好颤抖地眨着眼皮,试图向上去看她一眼。
“不看了,不看了...”宝莲这才明白。急忙用帕子轻轻绕着他的眼周擦洗,望着他眼角因此又淌下黑水,更怪自己刚才粗心,心疼之下,低头轻轻吻上他刚受了刺激而紧闭着的双眼。
唇之柔软,舒缓了眼皮的颤抖;泪之滚烫,替他冲刷着干涩的眼睛...她在用自己有限的能力,帮助他舒缓眼睛的不适。
如玉眼周逐渐平复,沙哑着:“别...别哭...”
宝莲仍哭着:“你不要说话。我问你,你只要用点头或摇头回答我!”
如玉点点头。
宝莲:“你为什么要骗我?我祖母已经死了,是不是?你那天被沙月人伤得那么重,我就已经猜到了...那翠玉耳坠也根本就不是你找到的,你只是为了骗我出城,是不是?”
她此时提起祖母,如玉只好诚实地点了点头,但这件事和沙月人行刺如玉并没关系,点头之后,只好又快速摇了摇头。
宝莲擦了擦眼泪:“你点头,是说我祖母的确死了...你摇头,是说你没有骗我,你早就提醒过我不要轻信你,是我自己蠢。”
如玉皱着眉,努力摇了摇头。
“其实你从一开始就对我冷言冷语,便是瞧不上我这样一个县令之女的,是我不自量力,以为握着那东西,就可以有的选。我现在才明白,你根本不是瞧不上我,你是连那东西也瞧不上的,否则你为何从不问我要过那东西...有人说,你是雾原未来的王,只要你想,你还可以做天下的主...呵呵,是我自己蠢而不自知,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我祖母真看错了我,我什么都不是...”宝莲既像控诉,又像自伤。
如玉听不明白了,这事,早在出城那日的车上就已和宝莲讲明了,她不过是不想让宝莲成为众矢之的,怎的转眼又变成这样说法?她不问宝莲要那玉玺,是不想难为她,这倒成了过错?东南女子的心事,怎么如此千回百转,倒显得自己真像个没良心的男人!挣扎着想要说两句,嗓子里却还冒着烟,只好拼命吞了几口唾沫,好在宝莲刚才替她口中挤了些水分,否则她连唾沫都快发不出来了。
宝莲却误以为他点头,冷冷道:“我说中了是不是?其实我不怪你...你是要将我送出城的,也的确是要将我和我父亲交给那些人保送京都的,我已经让冬秀陪父亲去了。我明白…你在青州的事情都已办完了。所以你想走,跟谁走,怎么走,都不需要再和我说了,毕竟我对你而言,什么都不是。”
如玉吞咽着唾沫,脖间青筋暴起,涨红着脸,努力摇着头。
宝莲苦笑道:“祖母那晚在佛堂说,我日后往何处去,当学会自己做主,若自己做不得主,也不可听父亲的,要我跟着你。呵呵,我是愿意同你一道出城的...可你在临近出城时,才告诉我,你要和你夫人回雾原去,而我以后的路,你让我自己走...你是不要我的,你从来没想过要我的。你有夫人,你还有一个郡主美人,而我什么都不是。”
这...如玉自认安排妥当,蜂人是丞相手下,自能护她父女性命,入了京都也定能在朝中受赏留用,自己和月红则当然要尽快回雾原,怎的宝莲却是这样想?如玉明明是女子,却简直不懂女子的心思了!
如玉尽力挤出几个字:“要...你是...我要!”她可以将宝莲送入京都朝廷,却不能让宝莲落在别人手中,她早意识到宝莲的重要,若宝莲无意去京都,那便必须带回雾原,留在眼前!
宝莲愣了愣,更笑得苦涩:“你现在知道我可能救你,用得着我,自是又要我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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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玉简直百口莫辩。
宝莲狠了狠心,低头凑到如玉耳边,轻声道:“封云,你我二人都落在他们手中,与其看你一点点受窒息折磨而死,不如由我给你个痛快。你放心,黄泉路上我会陪着你...”
“你听...我说...”如玉还没吐出一整句,宝莲已将她撂下。
薛蕤正靠在门外留心听着屋内的动静,虽听不太清,却也能通过语气声量听出宝莲的不痛快。
宝莲涨红着脸,负气一般,将门推开,发现薛蕤,骂道:“你满意了!是我下贱,我该杀了他!”说着,从一名兵勇腰间抽出长刀,转回门内,朝地上的如玉举起刀来:“你既负了我,就别想活了!”
如玉闭着眼,以为她真要结果了自己,躺在地上本能地蜷起了身子。
薛蕤见封云果然有濒死的恐惧心,不似演戏,急忙将宝莲拽开:“还不是时候!”
郭怀义闻声闯进:“哎哟,张姑娘,你怎么这样冒失!要杀也轮不到你动手啊,快,还不快扶她出去?一个女子能办成什么事!”转而对手下吩咐道:“还不将他重新吊回去,将灶火生猛些,让他还死鸭子嘴硬!”
宝莲哆嗦着身子,怒视着郭怀义。薛蕤见她又要冲着郭怀义撒气,只好先将宝莲带去药铺前厅。
“我不走,我要看着他死在我面前!”宝莲尖声嘶喊着。
薛蕤只好将她按住:“你真的要他死?还是你根本离不开他!别告诉我,你心里盘算的,是想跟他一起死?”
他这话倒提醒了她,她在封云眼中或许什么都不是,但在薛蕤眼中,她却是不一样的!她的命,便是一把好刀。
“薛蕤,他刚才就在你面前,你为何不杀了他,那样,我便彻底死了心!”宝莲刺激他。
“我只要你对他死心,不是要你彻底死了心,死了心的女人跟尼姑庵里的姑子有什么区别!我可以杀了他,但不是现在!你也休想和他殉情,别以为我刚才什么都没听见!”薛蕤逐渐暴躁起来。
“你现在不杀他,我便死在你面前!”宝莲已经要往柜子撞上去。
“宝莲,你疯了!”薛蕤一巴掌兜到宝莲脸颊,当下即刻后悔出手太重,又狠狠朝自己脸上刮了两掌,与她一同发疯了似的:“你要死是不是?你若死了,我会将他挫骨扬灰,叫他永世不得轮回,生生世世与你不得相认!”
宝莲此时已被他两臂紧紧箍在怀中,挣脱不得:“呸!疤子脸!丑八怪!你叫我看着恶心!”
“你以为这样骂我,我会杀了你?你休想!”薛蕤趁机更紧紧抱住她:“我答应你,我一定替你杀了他,但不是现在,相信我!”而后一掌拍在宝莲脑后,将她敲晕了过去。
怀抱着宝莲,薛蕤觉得已经拥有了天下。
他根本不怪宝莲刚才的咒骂,他甚至羡慕宝莲对封云的这份痴傻疯癫,若有一日,宝莲也这样不管不顾地要与自己同归尘土,纵使死在宝莲手中,也不枉此生。
109. 第 109 章
宝莲略带歉意:“巳时正了!都怪我,昨夜贪吃,许是那酒糟糯米粥误了事,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以为你已经走了,不带我玩了,结果婆子们说薛大哥你也还未起,她们哪知道你有事,也不敢来叫,唉,都怪我...是我误事!”
一碗汤粥而已,怎至于睡到这时?定是自己昨夜乐昏了头!薛蕤急忙宽慰她:“宝莲不必自责,是薛大哥我没出息,久未睡这样踏实的一觉,我要多谢你才是。”
宝莲吩咐着婆子们伺候洗漱更衣,自己则站在门口闷闷不乐。
薛蕤:“真不必自责,我睡得很好。”
宝莲背身几乎要哭出来一般自责道:“薛大哥宽慰我罢了,我定是耽误了你什么公事,你快去吧,今日就不必带我出去闲逛了,我哪还有脸再赖着薛大哥你呢,我简直该闭门思过的。”
薛蕤撇开婆子,草草穿好衣衫,走到她身后,轻声哄道:“宝莲,我这就陪你出去玩,你不要哭啊...”
宝莲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欢喜转身:“真的吗?唉,不行...我怎能那么不懂事,薛大哥绝不可因为我误了差事,否则我心里有愧,也玩不好的...薛大哥还是快走吧,不用理我了!”宝莲从欢笑到委屈,变脸不过一瞬。
薛蕤既怕她闷,又怕她溜,试问道:“那,你可愿先陪我点个卯去?我很快办完事,就陪你?”
宝莲抬眼:“可以么?我一个女子...会不会...”
薛蕤想了想:“不过是去趟城门,你只管坐在一旁茶摊等我就是。”
城门?宝莲本想跟着他,寻到封云的下落,还以为他今日是要去紫巾军中什么特殊的所在,却只是城门,不免有些失望。
城门处,郭勇依然在严查进出,那郭怀义果然未透露半分。
“蕤弟,昨夜本想叫你一起喝酒,你人跑哪里去了?”郭勇远远招呼。
薛蕤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大哥,我,呵呵,昨夜,呵呵。”
郭勇瞧他身后不远处的茶摊上多了一位年轻女子和两个婆子,那女子虽只是坐在茶摊上,却频频朝他二人这里打望,猜到几分,拍了拍薛蕤的后背,将他带去一角落,逗他:“怎的,这是哪家的千金,叫你小子捡了便宜?口味不错嘛,这可比大哥碗里那些还香啊!难怪你起不来呀哈哈哈哈!”
薛蕤心中得意,表面却不好意思:“大哥,不怪我来迟?”
郭勇朝他肩头一锤:“诶~这种事,大哥明白!不过,你倒是也得多记着点我这里的事,你说的那什么人,怎么还不送来?是不是咱们算错了哪一步?”
昨夜听郭怀义手下所言,薛蕤已猜得那段立文被带出了青州界,让那传信的回去报,那郭怀义后知后觉,得知从自己手里放走了这么大一条鱼,后悔懊恼尚来不及,更不会再对郭勇提起。薛蕤之所以特意将自己所料之事告诉郭怀义,为的不过是还郭怀义一份人情,让其知道郭勇已再无资格争抢首领腰牌。于薛蕤而言,自认不算背叛郭勇,无非是将已发生的事实看透、点破罢了。
但郭勇却还在梦中,要怪便只怪他先瞒了薛蕤,有关统领已经敌视封云一事。
薛蕤不答他的话,却转头认真问他:“若按我的推算,早该有结果了,我也很奇怪...大哥也想想,是不是忘了告诉我什么事?让我漏算了哪一处?”
郭勇想了想:“没有啊,我与你自是无话不说!”
薛蕤假装提醒:“那日去见统领,可有什么落下,忘记告诉我的?”
郭勇皱着眉头,他那日确实瞒了,按他郭勇的盘算,若说出来,唯恐薛蕤在他正用人之时跟随旧主离开;若不说出来,也可有个薛蕤的把柄拿捏在手中,百利无一害。
郭勇看着薛蕤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向一旁躲闪开,捏着下巴思考一般:“那日...没什么可说的啊,全让蕤弟你都料准了。我那堂叔果然大包大揽,说得那几个红巾好生感动,又向统领跪求将功赎罪,幸好我带着那几具沙月刺客的尸首赶去的及时,才没被他抢了先。他之亡羊,我之补劳,统领当然对我赞赏有加,对他臭骂一通。这些,还是多亏你呀!”
薛蕤叹了口气,这是他给郭勇的机会,也是他给郭勇的审判。
郭勇心中有鬼,顾左右而言他:“我那堂叔也不知在想什么,昨日竟还有心思去游山玩水,结果你猜怎么着,河道上遇到打秋风的,他就把气全撒在了那些人身上,一路杀了不少呢,唉,造孽!为这事,蓝巾认为是他插手河道之事,今日一早已经闹到统领跟前,我那堂叔也是可笑,在外玩乐,还没赶回来呢!哈哈哈,也不知,统领打算怎么处置这事...”
薛蕤笑笑:“大哥,你那堂叔岂是个草包,对红巾尚学你一般友善,又怎会去招惹蓝巾,定是有些原因的。依我看,大哥在统领身前,在你堂叔左右该安排点自己人,也好及时应对,就说段立文这事,只怕也已生变,而你我都不知罢了。牵一发动全身的道理,大哥总该明白。”
郭勇叹道:“我岂能不知,只是无可用之人,先前安插在堂叔身边的人,总是死于非命,我那堂叔就是个老狐狸!至于统领身边,唉,我尚年轻,没有可靠的弟兄为我奔走啊。”
薛蕤试探着问郭勇:“大哥,我原是孤身一人,功名利禄都是无用的;可眼下我有了心仪之人,也想混个一官半职,多赚些银饷,也好尽快置办点家当。大哥先前不也说,有意在统领面前举荐我一番?趁现在统领对大哥赞赏有加,不如趁热打铁,小弟我不求多么显赫要职,只求个犄角旮旯里不起眼的浑官做做,能为大哥行走便知足了!”
郭勇回头望望茶摊里的宝莲,大笑道:“哈哈!蕤弟缺银子,何需费力,明日我便送你一些!至于在统领面前行走,我总还没找到机会替你分说,那夜宴席,你也知道形势不许。而今我又得了这么个天大的差事,总得事成之后再去讨赏,蕤弟再等等,你帮我尽快达成这事,我拿了那首领腰牌,你我兄弟,要什么没有?哈哈哈哈!”
呵呵,薛蕤自认所要不多,不料郭勇画饼充饥,唉,这义兄再也指望不上!
薛蕤心中生了芥蒂,却不表露丝毫,笑说正浓情蜜意,摆脱不掉女子痴缠,问郭勇又告了假。郭勇自觉刚才来往几句都没有令薛蕤称心,虽不愿,却也不发作,放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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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女人玩乐去。
闲逛时,宝莲察觉到薛蕤不悦:“刚才那人就是薛大哥的义兄?”
薛蕤点点头。
宝莲笑道:“哈哈哈,那人呆头呆脑,与你们那个猴精一样的郭堂叔可不像一家人!”
薛蕤不料她有这眼力:“你从哪里看出来?”
宝莲:“我远远看着,你这义兄啊,肥头大耳,说话时皮笑肉不笑;可那郭堂叔呢,尖嘴猴腮,说话时肉笑皮不笑!你说,他们两个,哪点像一家人?”
薛蕤被她逗得大笑,一扫之前的不悦:“哈哈哈哈哈,说的对极!”
宝莲想了想:“说起你们那郭堂叔,他可还在寻我父亲和那封知州?薛大哥也帮我多打听打听。”
听她连带提起封云,薛蕤收起了笑容:“说起来,那封知州与你张家之间有什么渊源连结么?为何他一来青州便与你...与你父亲这般亲近?”
宝莲随手拾起路边摊上一支简易的桃木头钗,把玩了一番:“大约,他们都不想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吧...”
薛蕤见她恍了神,以为她喜欢,便将那头钗买来赠她,不忘追问:“为什么你会成为众矢之的?”
桃木头钗并不贵重,只是街上寻常女子所用,宝莲接过后只随手往头上一插,不回话,却笑着问薛蕤:“好看么?”
卖桃木的小摊主先一步抢在薛蕤之前,奉承道:“小娘子你美若天仙,你家相公早就看痴了呢。”
宝莲却瞬时变了脸,将头钗摘下,还给那摊主,转身就走。
那摊主将马匹拍到了马腿上,一脸难堪地看了看薛蕤。银子已是付过了,摊主自是不想将已进了兜的再掏出来,薛蕤将那头钗又从摊主手中收了回来,塞进自己怀中,顺便骂了句那摊主:“用得着你多嘴?!”
薛蕤跟在宝莲身后,走了许久,不敢搭话,直到宝莲突然回身,朝他走近,缓缓伸出手来。他不明所以,想了想,将怀中刚才那只头钗重新交到她手中,可她只是瞥了一眼,仍摊着手心问他要什么似的...他有些慌神:“什么?宝莲...你还要什么?”
宝莲眯起眼睛,直勾勾看着他:“你身上还有我的东西吧?”
薛蕤脸上有些发烫,缓缓掏出一只翠玉耳坠,交到她手上:“今日...才找回来,还没来得及...”
宝莲:“你今日都与我在一起。”
薛蕤自知说漏,已无可说。
宝莲刚才被那摊主一句点拨,总算明白他的心思竟是打到了自己身上!那摊主有眼无珠,竟将自己与他说成一对,真该死,她本是生气,但冷静下来,想起自己正要用着他,倒也不全是坏事。
“你喜欢我?”宝莲将耳坠与头钗都收下,并不在乎他的感受,如同随口一问。
此话于薛蕤,却等同千斤万斤,实在无法像她一般轻飘飘说出口,不知此时是不是好的时机,犹豫着:“宝莲...其实我...”
之前无意,不觉得勉强,此时再听他喊自己宝莲,她却心中隔应得很,皱着眉:“你怎么敢喜欢我!”
薛蕤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愣了愣。
110. 第 110 章
封彦文:“那又何必?你们与雾原军对峙,只会便宜了阿史那桀。你该好好想想,这场战争对你的七哥到底有什么好处,他想不想要继续打下去?怎么打,打多久?或许,他也在等我来呢!若今日他还好好活着,必是好酒好菜供应我。”
宝莉珠嗤之以鼻,将长刀拍在桌上,没好气道:“好酒好菜没有,好刀就有一把!”
封彦文:“诶,不如,你带我去见七哥,我们一道问问他?”
宝莉珠:“七哥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封彦文试探道:“他…快死了吧?我只是,趁他还有口气…”
宝莉珠:“闭上你的乌鸦嘴,七哥很好…我听出来了,你分明是在套我的话!呵,今夜呼延冲就守在外面,你最好想想明日如何带我们找粮,若再没有实话,明日就将你送到城门,不信以你为质还换不到粮食!”
说罢,宝莉珠拾刀离开。
封彦文在后:“喂,换个人守好不好啊?”
……
天明,雾原军。
大太保押解着二太保封彦礼,送进封云大帐。
封云骂道:“彦礼,竟是你?你怎能做出这等通敌之事?你为何负我雾原!”
彦卿与彦邦闻讯,叫上如玉,一同赴内为二哥求情。
大太保虽在段国舅看押之处亲自抓到彦礼,不得不将他送到义父处受罚,但也跪下替老二求情:“义父,或许老二只是恨那姓段的,冲动了些。看在他日夜守城的份上,请义父饶他一命!”
封云何尝不想宽恕,但军法岂容儿戏?大骂道:“我道是他段督军胆小不认,胡乱攀咬,没想到还真如他所说,是我们当中有人做鬼!混账!”
李德威也匆匆赶来,见众人齐齐跪在地上,封云怒发冲冠,急忙暗中拱了拱如玉:“这时候,你上前说两句,或许管用。”
如玉撇撇嘴:“爹,昨日,你不还骂我了么,打是亲,骂是爱,没事的。”
李德威狠狠揪了如玉一下,催道:“还不去!”
如玉:“唉,爹啊,你真是总不管我的死活,我也不是不怵他这活阎王的脾气啊!”
李德威:“你不去,难道叫我去?”
如玉只好硬着头皮,滑跪下去,挡在彦礼身前。她这一跪却不得了,封云急忙蹲下,将她扶起,虽仍有怒,却略换了语气:“你来添什么乱,你不是说,再不理军中事么?”
如玉回身对几人扮了个鬼脸,扭捏造作道:“都是从小养到大的儿子嘛,这也算是你我的家事了…”
封彦卿在后噗嗤笑了出来,其他三人也低头默忍。
封云也觉得怪异,总觉得她故意说给自己听似的。
如玉转身,故意摆谱,问封彦礼:“老二,你说吧,谁指使你的?我从小看你长大,还不知你有这等心计呢!”
封彦礼比如玉还大,奈何如玉鬼点子多,又知道有她在定能有生机,虽别扭,却还是乖乖回道:“没人指使,我就是看不过眼,早就想杀了他,你们不好动手,我可以啊!有什么后果,我一人承担就是了!”
封云在旁,骂道:“显得你一个人英雄了!”
如玉撇撇嘴,继续哄封彦礼:“老二,你就说实话吧,不然你义父一气之下,将你们四个都关起来挨个审问,不信问不出是谁指使。到时我一个当母亲的该多心疼,你就舍得母亲和你身边的兄弟们都陪你一起受罪?哎哟,从小养到大的情份呐!”
封彦卿跪在后面,又想笑又可气,与老五封彦邦嘀咕道:“谁把谁养大啊?小时候在山里迷路,还不是二哥把她背下来的…”
五太保封彦邦怼了怼彦卿,小声道:“让她演嘛!二哥最宠你俩…说不定有用。”
封彦礼垂头丧气,半天不吭声。
如玉干脆跪在他旁边,求封云:“老二不说,你要罚,便将我这当义母的一起罚了吧!”
她这是要撒泼打滚,封云头紧。
不等封云上手,封彦礼先将她推开:“这是通敌之罪啊,我不用你陪!”
如玉:“这里谁都知道二哥你一个人是想不出来这等计策的,背后肯定有人指使,这军中还有比我聪明的?我可不就是那个指使你的。”
封彦礼嘀咕:“老四如果知道我把你连累了,非杀了我不可。”
封云:“彦文?这里有彦文什么事!”
封彦礼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
如玉催促道:“二哥,你还不说?我早猜到是四哥了,他昨日与五哥回来时,本该放信号找我们接应的,他是故意被敌人抓去的,对不对?你说话啊!”
听如玉已经推算出这些,封彦礼气自己嘴漏,回道:“唉,罢了。我也只知道一些,但我信老四,他绝不会投敌!昨日你们将段督军留下,我只怕他多说,是老四偷了他的印信…我想我干脆杀了段督军,就说他畏罪自杀就是了,他早该死了!”
李德威已听懂些,大惊道:“唉,彦文这是豁出自己去了!你怎能不拦住他?他那拳脚功夫是你们当中最差!就是如玉那三脚猫的功夫,也能胜过他啊!”
封彦礼也急道:“我…我也不知道老四昨日怎么就冲去官道了啊!”
封云明白几分,叹道:“唉,难怪他不要我出城,又不发信号来!”
如玉:“四哥倒是早说,也不至于叫五哥昨夜在外自责了一宿。”
五太保封彦邦还没明白,转头问身旁的四太保封彦卿:“老三,他们什么意思?”
封彦卿:“哎呀,四哥昨日八成是故意被羌厥人抓走,他做奸细去了!五哥你明白没?”
封彦邦:“啊?老四那细胳膊细腿儿,去了羌厥兵营还能活么?不行,我去换他!”说话间,封彦邦便起身要出去。
被封彦卿拽住:“哎呀,你干不了四哥那精细活,别去给他添乱了!”
封彦邦:“他真不会有事?”
封彦卿笃定:“四哥那么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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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有什么事?说不定正吃香喝辣呢!”
封云在帐中踱来踱去,不停摇头叹气,嘴里嘀嘀咕咕:“不行不行,还是太草率…唉,不妥不妥,他可是粮官,羌厥人早就想抓他…啧,他也不同我商量!罢了,我若知道,也定不准他去,唉,倒是怪我…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军士来报:“丞相手谕!”
众人闻之,匆忙出外随封云一同迎使。
封云看过后,将手谕传给身后的李德威与如玉。
李德威笑道:“好啊,好啊!如此,老将军也可自在行走,再无顾虑了!”
封云却神情严肃,对于他来说,后面的路恐怕更难走。父亲是绝不会藩镇自立的,他只能因孝而顺,大事恐怕难成。如今,也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如玉明白他的心思,上前劝说封云:“依丞相所说,方公公回到京中,自作聪明,说了与刘公公完全相反的话,惹得太后生疑,不惜将他暗杀;太后为摘清自己,又在皇帝面前主动讨罚国舅,如此弃车保帅之举,已让皇帝先胜一招。想来丞相也已信任封家忠心与能力了,这才将蛛蜂网的暗号告诉你,如今有了蛛蜂网沿途供你驱使,你恐怕不得不去青州走一趟了!”
封云叹道:“呵呵…可笑,他们驱使我封家为他们效力卖命,却又不信我封家,若不是这样彻底得罪太后,只怕他们还要留一手,这蛛蜂网便要用来截杀我的了!这样的朝廷,我封家难道真的要效忠?!”
众太保亦然,说道:“倘若义父举事,我等愿赴汤蹈火!星海庞显小民尚敢为之,难道我们要眼见他坐大!”
李德威与封云虽均早有此意,但都不得不顺从老将军之意,暂且压制野心。
如玉怎会不明白,心生一计,劝封云:“大哥既不想真的领旨去星海,又不能违逆父命与圣旨,也不是毫无办法。四哥不是被抓去羌厥兵营了么?如今羌厥进退两难,他们未必真的想将这场仗继续打下去,只不过被他们的新汗所逼,退无可退罢了,四哥也定是看透,早想好了游说之词。大哥你要名正言顺留在雾原,又有何难呢?只要羌厥侵袭不断,老将军年迈回归北疆,一路疾行,难免沿途染上一场病,中都军与雾原军两军需要统帅抗敌,你自然短时抽身不得。北疆这场仗打多久,还不是看四哥在羌厥军中如何与你配合就好?”
封云:“这…岂不算通敌?”
李德威却也赞同,笑道:“诶,少将军此言差矣,我雾原与羌厥并不是宿敌。老将军与他们老可汗交手数十年间,也是既有交锋之时,也有和平之年,互相亦敌亦友罢了。”
封云:“只怕父亲他不肯称病怠战。”
李德威哈哈大笑道:“老将军虽一生谨遵祖训,守疆护国,却也不是你们以为的那般愚忠之臣。兔不可尽死、鸟不可尽杀、羌人不可尽逐,便是老将军在这群雄四起之乱世,仍能让封家在雾原基业稳固数十年的聪明之处。老将军那里,交给我去分说就是了!”
111. 第 111 章
宝莲略带歉意:“巳时正了!都怪我,昨夜贪吃,许是那酒糟糯米粥误了事,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以为你已经走了,不带我玩了,结果婆子们说薛大哥你也还未起,她们哪知道你有事,也不敢来叫,唉,都怪我...是我误事!”
一碗汤粥而已,怎至于睡到这时?定是自己昨夜乐昏了头!薛蕤急忙宽慰她:“宝莲不必自责,是薛大哥我没出息,久未睡这样踏实的一觉,我要多谢你才是。”
宝莲吩咐着婆子们伺候洗漱更衣,自己则站在门口闷闷不乐。
薛蕤:“真不必自责,我睡得很好。”
宝莲背身几乎要哭出来一般自责道:“薛大哥宽慰我罢了,我定是耽误了你什么公事,你快去吧,今日就不必带我出去闲逛了,我哪还有脸再赖着薛大哥你呢,我简直该闭门思过的。”
薛蕤撇开婆子,草草穿好衣衫,走到她身后,轻声哄道:“宝莲,我这就陪你出去玩,你不要哭啊...”
宝莲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欢喜转身:“真的吗?唉,不行...我怎能那么不懂事,薛大哥绝不可因为我误了差事,否则我心里有愧,也玩不好的...薛大哥还是快走吧,不用理我了!”宝莲从欢笑到委屈,变脸不过一瞬。
薛蕤既怕她闷,又怕她溜,试问道:“那,你可愿先陪我点个卯去?我很快办完事,就陪你?”
宝莲抬眼:“可以么?我一个女子...会不会...”
薛蕤想了想:“不过是去趟城门,你只管坐在一旁茶摊等我就是。”
城门?宝莲本想跟着他,寻到封云的下落,还以为他今日是要去紫巾军中什么特殊的所在,却只是城门,不免有些失望。
城门处,郭勇依然在严查进出,那郭怀义果然未透露半分。
“蕤弟,昨夜本想叫你一起喝酒,你人跑哪里去了?”郭勇远远招呼。
薛蕤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大哥,我,呵呵,昨夜,呵呵。”
郭勇瞧他身后不远处的茶摊上多了一位年轻女子和两个婆子,那女子虽只是坐在茶摊上,却频频朝他二人这里打望,猜到几分,拍了拍薛蕤的后背,将他带去一角落,逗他:“怎的,这是哪家的千金,叫你小子捡了便宜?口味不错嘛,这可比大哥碗里那些还香啊!难怪你起不来呀哈哈哈哈!”
薛蕤心中得意,表面却不好意思:“大哥,不怪我来迟?”
郭勇朝他肩头一锤:“诶~这种事,大哥明白!不过,你倒是也得多记着点我这里的事,你说的那什么人,怎么还不送来?是不是咱们算错了哪一步?”
昨夜听郭怀义手下所言,薛蕤已猜得那段立文被带出了青州界,让那传信的回去报,那郭怀义后知后觉,得知从自己手里放走了这么大一条鱼,后悔懊恼尚来不及,更不会再对郭勇提起。薛蕤之所以特意将自己所料之事告诉郭怀义,为的不过是还郭怀义一份人情,让其知道郭勇已再无资格争抢首领腰牌。于薛蕤而言,自认不算背叛郭勇,无非是将已发生的事实看透、点破罢了。
但郭勇却还在梦中,要怪便只怪他先瞒了薛蕤,有关统领已经敌视封云一事。
薛蕤不答他的话,却转头认真问他:“若按我的推算,早该有结果了,我也很奇怪...大哥也想想,是不是忘了告诉我什么事?让我漏算了哪一处?”
郭勇想了想:“没有啊,我与你自是无话不说!”
薛蕤假装提醒:“那日去见统领,可有什么落下,忘记告诉我的?”
郭勇皱着眉头,他那日确实瞒了,按他郭勇的盘算,若说出来,唯恐薛蕤在他正用人之时跟随旧主离开;若不说出来,也可有个薛蕤的把柄拿捏在手中,百利无一害。
郭勇看着薛蕤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向一旁躲闪开,捏着下巴思考一般:“那日...没什么可说的啊,全让蕤弟你都料准了。我那堂叔果然大包大揽,说得那几个红巾好生感动,又向统领跪求将功赎罪,幸好我带着那几具沙月刺客的尸首赶去的及时,才没被他抢了先。他之亡羊,我之补劳,统领当然对我赞赏有加,对他臭骂一通。这些,还是多亏你呀!”
薛蕤叹了口气,这是他给郭勇的机会,也是他给郭勇的审判。
郭勇心中有鬼,顾左右而言他:“我那堂叔也不知在想什么,昨日竟还有心思去游山玩水,结果你猜怎么着,河道上遇到打秋风的,他就把气全撒在了那些人身上,一路杀了不少呢,唉,造孽!为这事,蓝巾认为是他插手河道之事,今日一早已经闹到统领跟前,我那堂叔也是可笑,在外玩乐,还没赶回来呢!哈哈哈,也不知,统领打算怎么处置这事...”
薛蕤笑笑:“大哥,你那堂叔岂是个草包,对红巾尚学你一般友善,又怎会去招惹蓝巾,定是有些原因的。依我看,大哥在统领身前,在你堂叔左右该安排点自己人,也好及时应对,就说段立文这事,只怕也已生变,而你我都不知罢了。牵一发动全身的道理,大哥总该明白。”
郭勇叹道:“我岂能不知,只是无可用之人,先前安插在堂叔身边的人,总是死于非命,我那堂叔就是个老狐狸!至于统领身边,唉,我尚年轻,没有可靠的弟兄为我奔走啊。”
薛蕤试探着问郭勇:“大哥,我原是孤身一人,功名利禄都是无用的;可眼下我有了心仪之人,也想混个一官半职,多赚些银饷,也好尽快置办点家当。大哥先前不也说,有意在统领面前举荐我一番?趁现在统领对大哥赞赏有加,不如趁热打铁,小弟我不求多么显赫要职,只求个犄角旮旯里不起眼的浑官做做,能为大哥行走便知足了!”
郭勇回头望望茶摊里的宝莲,大笑道:“哈哈!蕤弟缺银子,何需费力,明日我便送你一些!至于在统领面前行走,我总还没找到机会替你分说,那夜宴席,你也知道形势不许。而今我又得了这么个天大的差事,总得事成之后再去讨赏,蕤弟再等等,你帮我尽快达成这事,我拿了那首领腰牌,你我兄弟,要什么没有?哈哈哈哈!”
呵呵,薛蕤自认所要不多,不料郭勇画饼充饥,唉,这义兄再也指望不上!
薛蕤心中生了芥蒂,却不表露丝毫,笑说正浓情蜜意,摆脱不掉女子痴缠,问郭勇又告了假。郭勇自觉刚才来往几句都没有令薛蕤称心,虽不愿,却也不发作,放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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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女人玩乐去。
闲逛时,宝莲察觉到薛蕤不悦:“刚才那人就是薛大哥的义兄?”
薛蕤点点头。
宝莲笑道:“哈哈哈,那人呆头呆脑,与你们那个猴精一样的郭堂叔可不像一家人!”
薛蕤不料她有这眼力:“你从哪里看出来?”
宝莲:“我远远看着,你这义兄啊,肥头大耳,说话时皮笑肉不笑;可那郭堂叔呢,尖嘴猴腮,说话时肉笑皮不笑!你说,他们两个,哪点像一家人?”
薛蕤被她逗得大笑,一扫之前的不悦:“哈哈哈哈哈,说的对极!”
宝莲想了想:“说起你们那郭堂叔,他可还在寻我父亲和那封知州?薛大哥也帮我多打听打听。”
听她连带提起封云,薛蕤收起了笑容:“说起来,那封知州与你张家之间有什么渊源连结么?为何他一来青州便与你...与你父亲这般亲近?”
宝莲随手拾起路边摊上一支简易的桃木头钗,把玩了一番:“大约,他们都不想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吧...”
薛蕤见她恍了神,以为她喜欢,便将那头钗买来赠她,不忘追问:“为什么你会成为众矢之的?”
桃木头钗并不贵重,只是街上寻常女子所用,宝莲接过后只随手往头上一插,不回话,却笑着问薛蕤:“好看么?”
卖桃木的小摊主先一步抢在薛蕤之前,奉承道:“小娘子你美若天仙,你家相公早就看痴了呢。”
宝莲却瞬时变了脸,将头钗摘下,还给那摊主,转身就走。
那摊主将马匹拍到了马腿上,一脸难堪地看了看薛蕤。银子已是付过了,摊主自是不想将已进了兜的再掏出来,薛蕤将那头钗又从摊主手中收了回来,塞进自己怀中,顺便骂了句那摊主:“用得着你多嘴?!”
薛蕤跟在宝莲身后,走了许久,不敢搭话,直到宝莲突然回身,朝他走近,缓缓伸出手来。他不明所以,想了想,将怀中刚才那只头钗重新交到她手中,可她只是瞥了一眼,仍摊着手心问他要什么似的...他有些慌神:“什么?宝莲...你还要什么?”
宝莲眯起眼睛,直勾勾看着他:“你身上还有我的东西吧?”
薛蕤脸上有些发烫,缓缓掏出一只翠玉耳坠,交到她手上:“今日...才找回来,还没来得及...”
宝莲:“你今日都与我在一起。”
薛蕤自知说漏,已无可说。
宝莲刚才被那摊主一句点拨,总算明白他的心思竟是打到了自己身上!那摊主有眼无珠,竟将自己与他说成一对,真该死,她本是生气,但冷静下来,想起自己正要用着他,倒也不全是坏事。
“你喜欢我?”宝莲将耳坠与头钗都收下,并不在乎他的感受,如同随口一问。
此话于薛蕤,却等同千斤万斤,实在无法像她一般轻飘飘说出口,不知此时是不是好的时机,犹豫着:“宝莲...其实我...”
之前无意,不觉得勉强,此时再听他喊自己宝莲,她却心中隔应得很,皱着眉:“你怎么敢喜欢我!”
薛蕤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愣了愣。
112. 112章
众人循声回帐查看,段立文已不在,只留下原本捆缚其手脚的绳索,已被拆下扔在原处。
如玉惊道:“竟有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救走段督军!”
彦卿善轻功,又反应最为机敏,发现帐后一划开的洞口,急忙追出。大帐四遭皆有兵士把守,闻声堵来,才发现是彦卿,反而耽误了他追出去的速度。
二太保封彦礼朝大太保封彦彰跺脚气道:“大哥,早知这样,你还不如叫我杀了那厮!”
五太保封彦邦在旁亦惊讶道:“能躲过大帐左右守兵,还要带走一人,这莫非是飞出去的?”
少顷,彦卿悻悻而归,两手空空,连连不可思议道:“怎会连个脚印都没有!这也太可怕了些,到底什么人能这样来去自如?”
先前一直在帐内搜寻的李德威和大太保封彦彰,却在角落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毯子下的一层薄土,封彦彰挥舞铁锤,重力一击,瞬间将地面击踏,露出约一人宽的洞口。
李德威:“那后面划破的口子是误导我们罢了,他们哪里是飞出去,这是遁地而去了!”
封彦卿年少,第一次看到这种穴道,叹为观止:“我们雾原军营地下都是硬石,督军也不过才看住几日,就能挖出这么一个深洞来,这是什么邪门功夫?”
李德威见多识广,探了探洞口石壁,并无切口,仍是原样,思索一二便有所推断:“这并不是邪门功夫,而是来人工艺精巧,懂得地下辨路,绕石开洞罢了。早年,随老将军经过西沙月荒漠,曾见过一个叫“悬蠖”的部族,悬蠖人专在悬崖峭壁上凿洞来安置死者,这本来只是他们对往生的特殊信仰,但近年已被沙月王圈养在沙月王宫为他私人修建地道。想来,这是沙月段氏王妃安插进来,替她儿女报仇解恨的,他们挖洞应已有多日,大约是冲着刺杀少主而来,好在少主你近日已搬回府中休息,来人只是趁我们不备,救走了段国舅,没有害人,于少主也算万幸。”
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如玉:“看来太后也早知此招,料段国舅不会有事,所以才敢在皇帝面前主动为段国舅讨罚。”
李德威摇摇头:“只怕不仅如此,沙月王野心之大,他若也插手此事,恐怕现在国舅已在去青州的路上了。”
封云左右为难,本想再拖些时日,如今看来一切成空,需尽快赶往青州,叹道:“罢了,我也遵旨赶去青州便是!”
如玉却不同意:“那四哥怎么办?你若不在,羌厥兵怎肯相信四哥游说的诚意?难道真要老将军这把年纪上战场?何况太后与沙月联手,已先行于前,沿途必有无数埋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大哥你向来粗枝大叶,若有闪失,实在不值得!”
封云又何尝真的想去,不过是此刻无奈之举罢了。
大太保彦彰自荐道:“不如我替义父走一趟,我与义父年纪相当,可假扮义父。”
李德威:“不妥,中都军现下归拢在雾原军中,两军混合,参差不齐,是非不断,还需你加紧领兵操练、整顿法纪,你在军中素有威严公正之名,是他们几个太保都无法替代的,此刻大太保你最不可离营,否则外乱不平,内乱再起!”
其他太保见此,争相自荐替封云去青州,李德威均摇头:“二太保你要守城防要塞,不可轻动。若有战事,四太保你是冲锋大将,提振士气全凭你在前冲杀。如今,老四在敌营,我军粮草悉数交给三太保看守,你们个个都不可妄动。”
李德威看了看如玉,如玉正暗自窃喜呢,见父亲终于将主意打到她身上,再崩不住,大声道:“唉,爹你千万不要怀疑我的能力,我胆大心又细,这里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就让我去嘛!”
几个太保面面相觑,只有封彦卿瞬间懂了如玉的心意,她定是害怕回府与义父朝夕相处,恨不能趁此机会在外自由行走!彦卿自是为如玉好,在旁怂恿道:“我看行,古有木兰替父从军,今有我们的玉公子替夫赴任,也不算封家抗旨不遵,朝廷也无话可说啊!”
封云怎肯,她若去,他便半颗心都被她牵走了,哪还能安坐雾原?急道:“不行,有我在,还用不着她去替我冒险。”
李德威却笑道:“让她去吧!她若不在外吃点苦头,恐怕不会老实回府当你的夫人。如玉自小习武,也有心计,这差事倒合适她。”说罢,交代如玉道:“只是你此去,不可与段国舅正面交锋,他已识得你不是少主,你只需沉住气,拖他些时日,等少主与阿史那羽议定之后,自去替换你,到时你夫妻二人同力,可避此劫。”
一面是如玉,一面是雾原军民与四太保彦文,封云犹豫不决。
如玉却已等不及,连忙应下:“爹,大哥,你们就放心吧,我绝不叫段国舅发现,若真避无可避,我也一定先杀了他!我这就去准备了!”
封云见已成定局,说道:“此去青州赴任,你带上敖起,还有…”转身对三太保封彦卿吩咐道:“彦卿,你也同去!务必要保护好她,不可叫她有任何闪失!”
封彦卿看看李德威,李德威笑了笑:“罢了,粮草就交由五太保先支应,彦卿你与如玉自小常在一起,就同去吧!若有危险,彦卿你要先自保,不可为如玉将自己搭进去,你要记得,你身后还有雾原军等着你。”
封云却道:“不,若如玉有事,你也就不用回来了!”
封彦卿夹在中间,愁眉苦脸,罢了,不是还有个敖起垫背么!说起来,他也还从未去雾原外面的世界看看呢,难得义父与军师两个都同意,先去了再说,便屁颠屁颠朝如玉追出去。
……
羌厥军营。
呼延冲骂骂咧咧端着一桌饭食送进来,对还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的封彦文叫嚣道:“啐!一个手下败将,也值老子送这样好肉好菜进来,我们伤兵都没有吃上这样结实的饭菜!你若再装腔作势,老子管你什么粮官马官,照样剁了你!”
封彦文赖赖唧唧从床上撑起,笑道:“啧啧…你们难道已到了人吃人的地步?那我岂不是你们的救星!”
呼延冲瞧不惯他的做派,对他又心有防备,将饭食撂下,便打算离开,转身前催道:“少打听,吃过饭送你去见公主!”
想来,这顿饭,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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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莉珠吩咐过的,若非如此,呼延冲哪里肯忍下这口气。
待封彦文吃饱喝足,被呼延冲用黑布遮住眼睛,直到送去了一顶小帐才摘下。帐内虽不大,却干净整洁,夹杂着淡淡的药草香味。
宝莉珠今日换了身平常衣着,依然野性十足,却多了几分玲珑,头顶也添了几件彩色的金属装饰,伴随着她的脚步走动,而丁零当啷地荡悠着。这让封彦文想起自己的那匹名叫“霄云”的爱马,他为它头间套上过一串铃铛,每次霄云踢踏游荡山间时,他都能清楚辨出它的方位。
宝莉珠:“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宝莉珠的奴隶了。在我驯服你之前,你只能待在我的帐中,不得外出打探,也不得叫喊求救。刚才那顿饭,是你最后的自由,以后我让你吃什么,你就吃什么;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封彦文皱起眉头:“昨夜不是说好,让我做你的谋士?”
宝莉珠:“我们的暗哨今晨传信回来,封云昨夜带着他的家眷已往东南离开,你们烟朝的小皇帝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你如今已经被你的义父撇下,当然就是我的奴隶,今日我便要带你去城防下,要点粮食回来!”
义父怎会携眷离开雾原?但这几次羌厥突袭精准,说明他们的暗哨消息是不错的,一夜间变故未免太多。只怕他心中盘算之事,不易促成了。
他还在反应,宝莉珠却下了第一个命令:“脱了你的衣服!”
封彦文:“啊?为什么?这么冷的天!”
宝莉珠面不改色:“做奴隶的第一条,不要提问。”
封彦文不肯,且不说天寒地冻还有伤,就是奴隶也不能作贱自己的身体。
宝莉珠却已经开始对他的驯服,丁零当啷上前,戳中他的伤口,叫他疼得蹲到了地上。她高仰着头,将一只脚踩上他的肩头,用浑身的力气踩压下去,讥讽一般笑了笑:“做奴隶的第二条,不要试图反抗。”
她这样野蛮粗鲁,封彦文简直隐忍负重,仍倔强地吭哧道:“我绝不会赤身去雾原城防下诉苦求粮,你要杀便杀!”
原来他以为她是想让他赤膊受辱来乞粮,宝莉珠大笑道:“哈哈哈,我宝莉珠虽然是个女人,但也不是个小人。我只是想要你换身我们的衣服…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还是应该扒了你的衣服,让你更可怜些,你的兄弟们才会心疼,说不定还能多换些粮食!”
封彦文被她踩在脚下,仍不松口:“你休想!你哪里还像个女人!就…就是个野人!无耻!”
宝莉珠将脚力又劲了劲,压低身子,将臂间的长刀架在封彦文脖间:“最后一遍,脱不脱!”
封彦文脑门已被压在地上,闭上了眼,最后骂出一句:“杀了我吧!”
宝莉珠气得一脚踹开,将身后衣架上一套羌厥冬装扔到他身上,无奈道:“换上这件衣服!你总要让我的军士相信,你已经归顺了我!否则,今日城防之下,我保不住你,你该知道他们有多想杀了你!这并不是战服,只是一套奴隶的衣服。”
她给他留了些体面,没有逼他穿上羌厥战服,他也不算投军。
113. 第 113 章
如玉见状,上前扶起艄公,客气问道:“老伯,我们几个原是淄县守备,出来的晚,不晓得外面这河道上的讲究,这是什么规矩?”
艄公被如玉搀扶着缓缓站起:“你们从淄县来?那便怪不得!唉,我只看你们身穿蓝巾,以为你们也早有准备啊,这可如何是好?他们拿不到钱,就要以船相抵,我一家老小都指望着这条小船吃饭呐!唉哟...我今日真不该贪财冒进啊!”
如玉将身上钱财掏出,交给艄公:“老伯放心,绝不叫你难做,这些盘缠,你看可够打发?”
艄公:“够!够!我这就与他们孝敬上!”
只见艄公将钱财放进一件早预备好的竹编吊篮中,而后将吊篮铺盖上一层蓝布,置于船篷顶上,这一套做完,便又缩回了船舱。
不多时,两岸分别一声哨响,船内一众人只听见船篷顶上似乎被谁踩了几脚。许家子弟在船舱内握刀提防,艄公却听辨出来,小声道:“运气好,今天滑下来的是个女娃,手脚轻。”
突然,船帘被从上掀开,船篷上荡下来两束长辫子,而后倒吊下来小半张女童的脸蛋,正朝舱内小心查看着,约莫看见了草席上躺着的段立文,稚嫩地童声问道:“船上有没有药?”
艄公反应过来,也朝几人问道:“药?你们身上可带着药材?”
孙掌柜从随身包袱里翻出两袋药粉,递给艄公。
那女童将吊篮荡下,让艄公放进去,又接走了药粉。
两岸又分别一声哨响,船篷之上没了声音,只剩下空荡荡一只吊篮。
艄公出舱,将吊篮取下,从里面取出一串黄色桂花编织的花环,高高挂在了船头。
这般打秋风,未免太弱,也太和气了些...如玉还以为是遇上了什么水匪流寇,对方却只是个小女娃?不禁好奇,问艄公:“一个小女娃,我们这许多人,何必这么怕?”
艄公已重新划起了桨,叹道:“唉,两岸扯上一条绳索,岂是易事?必是一村一乡的壮劳力都在两岸上拉着,只有娃娃身轻,能活着滑下来,所以你我在水道上,只看得到一个小女娃罢了。唉...他们也不容易。”
如玉此刻站在船头,才发现水上有一条绳索直通两岸,绳索上悬着一只竹筐,想来那女娃刚才就是坐着竹筐从岸边树丛中滑下来,秋风卷起,那竹筐便晃晃荡荡,而下便是湍急的水流。如玉困惑道:“他们怎么舍得让那么小的孩子做这种事?万一掉下水去,或被船上的人加害了,这娃娃就没命了。”
艄公:“唉,兵爷说的正是,娃娃若是换了,大多是因着前一个死了,她不是刚问咱们求药么...这世道,不做,是等死;做,是找死;怎样都是个死。”
如玉:“何至于这样?”
艄公:“兵爷你们自淄县来,老头子这才敢多说几句:自古都是兵家打仗,百姓遭殃啊!可惜青州能为百姓着想挣得自治的也只有淄县一个啊,其他县哪个好过?原是没有这条水道,这是占了稻田才生生开出来的,占了稻田却还要照收大家的共济金、援济金、同济金...这河道两岸的庄子,早都没了活路,这才做起这水道上的买卖。走河道的大多都是通渠修河的蓝巾军,都跟两岸百姓沾些亲带些故的,也就自掏腰包,常备着银钱,自愿供养着他们。若非见你们是蓝巾,我今日也不会答应送你们,他们见我吊篮上盖的是蓝布,这才不算难为咱们,在一处得了钱,就给了这草环,后面庄子的见了这草环,也就不再多打一番了。”
兵是好兵,民是好民,可彼此却走到了这地步。
如玉问那艄公:“既然大家都没落着好处,交上去的金银空空转了一圈,图个什么?就不能商量个大家都好的办法?”
艄公:“谁替大伙商量?朝廷?还是庞显?我们老百姓是没有嘴的,喊不出疼,也叫不出屈,只能受着啊!”
如玉懂了,这与雾原战场上的道理没什么不同:将帅有德,上下齐心;将帅无才,累死三军。庞显如今只顾着巩固自己的势力和野心,哪里在意百姓是否受累?而自己在青州所谋划的,也只为雾原,只为封云,却从未念及星海此地的百姓,如今自己已然挑起了庞显与朝廷的是非,星海难免又要再起干戈,东南百姓雪上加霜,其中也将有自己一份罪过...
河水滔滔,自往东流,无可挽回。
如玉反思自己所行,越发有愧,颓然自语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万般皆有命,死了也是种解脱。”拓跋英不知何时站在身后,与她感同身受一般。
如玉:“你不知,我都做了些什么...”
拓跋英笑笑:“你也不知,我都做了些什么...曾经有个老妇人临死前跟我说:宁自随心枉活,莫做他人玩意。呵呵,可有的人,注定就是老天手里的一个玩意儿,随不随心都是枉活一场罢了,早死或许早得超生,下一轮回去投胎个好世道。”
两人各有心事,默默并立于船头。
......
郭怀义率手下,将孙掌柜的药铺里里外外重新翻找了个仔细,终于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药罐残渣中尚留着许多名贵药渣,应是刚救治过什么重伤又重要之人;而药匣内空空的几个抽屉中的药材,又刚好全是外伤所需,这必是为长途跋涉所带走。
带着重伤又重要之人突然消失,竟能躲过郭勇的全城搜捕,定然不是郭勇粗心疏忽,而是这些人压根就没出现在城中...避人耳目又长途跋涉,他们恐怕也只有一条路可走...
郭怀义笑了笑:“将那宅子送给薛蕤,果然合算得很。”而后耳语左右,让手下沿水道速去打听云隐人的消息。
薛蕤在外假意行走半日,带着一些酒肉回到宅子,刚进得里面院子,听见女子一声叹息,正是宝莲望着一口枯井发呆。
“张姑娘在看什么?”薛蕤换了新鞋,走路几乎没有声音。
宝莲被他突然一出声给吓到,朝前打了个晃,险些落井。薛蕤眼疾手快,扯着她身后衣衫的带子,将她拽回一把,拉近自己身前。
“啊!”衣带渐松,虽不至于扯开,却也被他扯皱了许多。
宝莲骤然向旁一转,像沾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嫌弃着,将衣带先扑打一番,才重新规整好。
这举动,她是很自然地防范,但却如利剑刺疼了薛蕤,他分明已经从头到脚洗过身、从内到外换过衣履,她为何还这般嫌弃?薛蕤将不悦撒到下人身上:“叫人来填了这口井!”
宝莲却急忙上前阻拦:“别,不要!这口井本就是枯了的,就是掉下去也淹不死人,我刚才看着,里面开了朵花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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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什么花的种子,掉了进去竟就生了根,开了好大一朵花呢!你若把井填了,可惜它挣扎着活下来一场。要填,也等这花谢了再填吧!”
薛蕤听她所说,也好奇,凑到井边向下看去,果然开着一球紫色的花:“紫薇花?这时节早该落花结果了...”
宝莲却惊喜道:“紫薇花?老人们常说:门前种株紫薇花,家中富贵又荣华,看来这宅子是风水宝地呢!我刚还暗暗替它可怜,好好一朵花,偏偏生在了枯井里,不被人看见就算了,还见不得天日,真是可惜!”
女子多愁善感,看到一朵井底小花,竟生出那般叹息来。紫薇尊贵,却落在这井底污泥之中,岂不正是她与他的写照?薛蕤倒是体会到了几分差异,也不再怪怨她刚才对自己那般嫌弃。
薛蕤笑了笑,吩咐下人:“将花从井底移出来,种到院中,好生打理。这花本喜光,忌水涝,也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花种,在井底活下来确实不易。”
宝莲开心得像个孩子,救了一朵花,好似救了一条人命。
“张姑娘,今日城外并无寻获,想来你祖母的事,还需要花些时日。”薛蕤趁她心情不错。
宝莲似乎早已有数一般:“好,你那义兄今日可还抓到些什么沙月人?”
薛蕤:“只搜到了一处叫水月楼的地方,但已人去楼空了,沙月人大约已经死光了。”
若没有沙月活口可盘问打听,留在青州城内便没什么意义了。宝莲琢磨着:“既然城内城外都没有祖母的线索,那大约是已被人带着往西去了,明日我想出城,顺便去天龙寺为祖母祈祷。”
薛蕤答应得爽快:“好,我亲自送你去。”
宝莲不想被人跟着,急忙道:“薛蕤你军中事多,我自己前去便是了。今夜在这叨扰一晚,已经是我沾了冬秀的光,不好再麻烦你。”
薛蕤却听出她想走的意图,笑道:“难道姑娘就一点不关心封云...与你父亲的下落?我先前未全部告知你,是怕你着急,昨夜沙月行刺,你父亲与封云一行人也受了连累,一夜间全都消失了。今日那郭怀义便是奉命在到处追寻他们的下落,你恰巧便送上了门,因着我的关系,他虽是将你放了出来,却也不想你离开他的视线,为的是有一日若寻不出你的父亲,他也好拿你凑数,向上交差。这些丫鬟婆子是供你我差遣,却也是盯着你我,我与姑娘都是走不出这里的。明日若没有我相陪,姑娘更是走不出青州城门的。”
宝莲方才醒悟这宅子之事,原以为是薛蕤的家门,却还是郭怀义的,难怪今日一进门,看他没个主子样。又想起封云昨夜后半夜着急的样子,忽地明白,封云该是早料到清晨之后会被庞显的紫巾军追寻,这才非要尽快出城。这薛蕤刚才所说,并非全部,那郭怀义恐怕不是追寻,而是追杀,否则封云何必那样着急,好在父亲和冬秀都已经脱身,倒是庆幸。呵,这薛蕤说话,半真半假,果然还是不可信!也罢,自己又何尝不是隐瞒了许多,与他半真半假?大家彼此彼此。
既已知他的虚实,宝莲笑笑:“为我父亲,也是要去拜拜的,唉,既如此,明日便有劳了!”
她听闻这些并不惊慌,竟能笑得出来,且回避了封云,这都让薛蕤觉出些刻意来。更加笃定,她今日突然出现在这里,定是与封云有关的!
114. 第 114 章
点点滴滴如玉掀开车帘查看,不禁叹了一口气:“唉,乱世百姓,唯望神佛。”
宝莲惊喜道:“你这话,和无染师傅说得差不多!当初四巾起义,到处生计都做不下去了,但天龙寺的香火却越来越旺,我曾有一次问无染师傅为何会这样,他回我说:天下苦久无圣主,唯有神佛可寄心。”
如玉:“久无圣主...张姑娘定是这无染师傅十分重视之人,他才会对你无所不说。但张姑娘以后莫再与旁人提起,免为这无染师傅招去灾祸。”
宝莲:“我哪有那么傻,这话,我只会对公子你说。”
如玉:“你也不要轻信我。”
宝莲想了想:“当日我偷溜回家,发现家里已经被紫巾军搜光占尽了,但紫巾军彼时还不得入淄县,除非有人特意传信...我一直想问,公子为什么急着将他们引去?是不是为了今日?”
如玉不太明白她的话,但那晚在知州衙外的邻街小院时,被众狼环伺,虽不是她有意,但也避无可避,紫巾军是必会赶去淄县查看的,对此,她不能赖账:“的确是因为我,只是我也没想到他们会趁火打劫、抢掠一空,但我想你...你父亲总不至于将东西藏在家中,所以也就没应对此事,我是该说声抱歉的,日后我会尽我所能补偿...但你说,为了今日,是指什么?”
是啊,对于宝莲来说,张府是她从小长大的家,而对于远道而来的封公子,只要不是玉玺所在,他有什么在意的。宝莲有些不满意这回答,戳破道:“难道不是为了斩断我们张家的退路,让庞显误会我们张家藏宝不献,逼我们父女西出星海?”
“张姑娘这么想?”如玉明白了,难怪她有时对自己说话的语气古古怪怪。她能这样想,倒见她玲珑心思,也颇为欣赏,故意逗她:“张姑娘觉得庞显这人如何?他配不配得上那东西?”
宝莲:“我只是个没见识的闺阁女子,受父亲庇护,根本不认识他,或许配,或许不配。总要亲眼看过了、亲耳听过了,才知道。”
如玉:“一个没见识的闺阁女子是说不出天下本无主的话。张姑娘,你祖母不是寻常祖母,你受你祖母教育熏陶,自然和别的女子也不同,莫小瞧自己。只要你想,你或可以翻云覆雨,甚至改变天下大势。”
在他眼中,她是和别的女子不同的女子。宝莲终于满意了起来:“我若有这等天资,绝不浪费。”
如玉笑了笑:“你没有浪费,如果你选择了庞显,当初何必让你父亲禀告朝廷呢,你没有见过他,但你依然不看好他。今日也不算我逼你走,我顶多是...骗了你。”
宝莲:“你不再说我一个小女子担不了大责?”
如玉叹了口气:“女子奔波乱世,又身承大任,我只不想你过早地成为众矢之的罢了。但我现在越发觉得,你祖母的决定是正确的。等出了青州,会有人一路护送你们父女去京都面见皇帝。”
宝莲:“那公子你呢?”
如玉:“我自是与我夫人一起回雾原。张姑娘,以后的路,你该自己走了。”
封云要走?她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宝莲心中,莫名有些空落落的,像失去了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想抓住又不知自己能抓住什么。
如玉见她不说话,似乎很平静地接受了,这倒是很有她祖母飒爽的风范。
等着出城的队伍逐渐躁动,城防军列阵,打开了城门,挨个严查出入身份。
“怎的一夜间,城防全换成了紫巾军?”如玉派了一人先去前面打探。
回来报:“无碍,他们在找沙月人。”
如玉盘算着,总觉得哪里不对,段国舅已死,夜里也已经嘱咐敖起将尸首送去郭勇处,青州城内剩下不过零星几个沙月杀手,哪至于今日大张旗鼓的搜查?以庞显的自负,他还不至于想到封锁消息,造反朝廷的事都做出了,还会怕一个西沙月么?
忽地,城门前一阵骚动,一群紫巾军围住了几个香客,那几个香客起先还辩白几句,越说越露馅,一言不合,两方干脆就打杀了起来。几个香客颇有身手,紫巾军中不知何人高喊一声:“关城门!”
那几人方才只为尽快出城,所以虽出手,但并不出杀招,只在城门洞中,与黑压压一群紫巾军左冲右撞。此时眼见城门被关到只剩一人缝隙,彼此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个偏瘦的同伴,纵身而起,踏着自己人的肩膀,奋力蹿了出去。
关门的城防军犹豫了一下,又被人高喊一声:“关!快关!”
百姓皆退出城门洞之外围观躲避,如玉一行也只好混在人群之中,打算先看个明白。
那几人在最后关头送出去了一个同伴,此时不想再纠缠,欲退回城内躲开追捕。谁料城墙之上落下一块巨石,正当中堵住了城门洞,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城门洞外看热闹的百姓也被落石惊散,纷纷抬头寻找议论,这城门楼上怎会掉下巨石来?还不偏不倚,正当中落下?
这一招十分眼熟,如玉透过人群,终于看到一个人:薛蕤。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看热闹的紫巾头目,正是郭勇。
郭勇正得意,对百姓宣布:“紫巾军抓捕沙月贼人,今日城门午时再开!各自都散去吧,莫沾上一身血!”
百姓只抱怨被耽搁了半日光景,谁管那城洞里能活下几条人命,早就麻木了。
如玉见郭勇在此,却更加不该,只怕敖起昨夜误了事?!
见人群退散,也吩咐蜂人先退回城中,将宝莲与冬秀安置在一处不起眼的客栈中,留下蜂人保护,自行偷偷溜回海晏府一趟。
宝莲心中侥幸,能拖磨半日也好,多些时间考虑清楚,自己到底想不想抓住些什么。
宴席已过,海晏府外的紫巾亲卫本该缩减许多,可今日倒像比昨日还多,想来后半夜定是又出了什么事?也不知月红她们有没有被困住!好在早就熟门熟路,如玉绕道偏僻处,从茅房外墙翻了进去,躲过海晏府内一众来往的侍女,打算先回自己房中探探,还未走到内院,便闻到一股浓烈的木头烧焦味道,越走近,焦味越浓,心中更惊觉不妙。
奔走时有些慌了心神,撞上一座空水缸,“哐啷啷”滚下廊去,惹来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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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杂役侍女出来查看。如玉用未受伤的那只胳膊攀住就近一块墙头,蹬墙而上,却正好吓坏了原本就在墙头一角像猫儿一样窝着的一个人。
“敖起?”
敖起被她惊吓,又转而惊喜,将她一把拽进角落,学了声猫叫,骗过了下面园中几个查看的人。
“我找不到你,只能等在这里赌一把,谢天谢地!”敖起一夜未合眼,顶着黑眼圈却开心得很。
听起来,大家都没事,但计划看起来已经全乱了,如玉急问:“找我做什么,不是说好了先到城外等?月红呢?这里怎么回事?”
敖起却“嘘”一声,四下瞧瞧,小声说道:“先出去再说。”
两人蹑手蹑脚翻出了海晏府,敖起才绘声绘色说起自己昨夜如何的一番临危不乱。
原来,昨夜蜂人在如玉之后去追那段立文,却只找到了段立文身边那个沙月侍卫的尸体,四下继续追寻也再无所得,此事被后追去的敖起得知,发觉事态严重,便当机立断赶回海晏府与月红商量对策,月红认为事情有变,不该先走;而后不久,府中又闯入一批沙月杀手,当时府中无客,紫巾亲卫已撤离了许多,这些杀手如入无人之境,敖起以为这些杀手是来为段立文报仇,一人难敌众多,即时做主,强行将月红敲晕,趁乱将她与张守正先快马送出了城外,交给了大福,自己则又悄悄赶了回来。回来时,见那些杀手倒也不贪杀,只是四处搜人,将海晏府上下翻了个底朝天,敖起才发觉他们也在寻段立文的下落,这倒是好事一件,灵机一动,趁乱将几间住过的房子点了一把火,海晏府更乱成了一锅粥。
“庞显定以为咱们后半夜被沙月杀手报复了,那咱们逃走也理所当然嘛!我这招落井下石使得怎么样?有没有咱们李军师的风范?”敖起挺直身板,学着李德威摇羽扇的样子,像邀功的小孩子。
事情竟有这样大的变数,出乎如玉的意料,当然敖起如今做事的冷静与果断也令如玉意外,决定先满足他的小骄傲,笑道:“咱们李军师年轻时,还不见得有你这么聪明冷静呢!敖起,你厉害啊,竟敢敲你月红姐姐呢,连我都佩服呀!”
敖起刚得意洋洋,又即刻撇了撇嘴,想起了月红总会来找自己算账,头皮就发紧。
如玉来回琢磨,后半夜怎会又冒出来一批杀手?猛然心惊,难道彦卿出了事,前去驿道的那批沙月杀手又折回来?但以自己对拓跋英的了解,她断不至于要了彦卿的命,她若想要,根本不必等到今日。除非...除非彦卿和拓跋英都出了事...刚才那几个闯城门的沙月人,大概正是同一批,一夜之间,事情办砸,还丢了国舅,可不得拼命回去报信?
可又觉得哪里不通,段立文若不是被沙月人救走,还有谁会那么及时地救走他?当时海晏府外好几层的守卫,拖着一个死人怎么可能躲得过蜂人的追捕?青州城内还藏着这样的高手?可既救了,又为何不通知沙月人?这到底是哪一路的神仙?
如玉脊背发凉,自以为算无遗策,却未料早已被黄雀在后。
看不见的敌人,最可怕啊。
115. 第 115 章
女子扶起,问道:“祖母,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外面早有父亲安插的哨卫,街面上的蓝巾军也都是自己人。此事只有我们祖孙三人知道,今夜这贼人还不知所来为何,我们先不必自己慌张。”
老太太起身离席,摇头道:“你所言不差,只是今夜却来了两拨人...看来,我张家嘴严,京都却未必。”
女子也惊起:“两拨?”
老太太拣起拐杖,将女子护在身后,朝梁上笑道:“二位来客,在此地听老身念了这许久的经文,想来也是信佛之人,何不下来一叙。”
如玉替月红系好面巾,两人跳下屋顶,吓得那女子后退了几步,却也并未惊叫。
老太太对她二人上下打量一番,笑问:“郎君与姑娘深夜入我张府,是来寻人,还是寻物?”
如玉躬身致歉道:“我二人潜行至此,为寻张知县,并取一样东西。只因今夜人杂,身份有碍,不便露面,这才隐身于梁上,不想还是惊扰了老夫人,后生得罪了。”
老太太笑道:“恐怕不是你们不便露面,而是那物件不便露面。”
如玉听这老太太的意思,似乎并不打算隐瞒玉玺一事,但这等事又为何轻易与自己说出,不解道:“今夜府中来客不只我二人,为免失窃,还请老太太多加防范。我二人是友非敌,愿留在此处,任凭差遣。”
老太太:“我可信你?”
如玉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书官牒,正是朝廷所颁青州知州之令。
老太太看罢,点头道:“朝廷用人倒是懂得算计。我也曾有幸见过你家老将军一面,他眼疾可好了?”
如玉回道:“并无眼疾。”
老太太交还文书,大笑道:“哈哈,是我老糊涂了,应该是耳疾?唉,是哪只耳朵来着?”
如玉笑道:“右耳,如今仍是不能向右翻躺,时有晕转,所知之人不多。”
老太太满意的顿了顿拐杖,看了看身旁女子,吩咐道:“待会儿我要出门一趟,你留下接应你爹。厨房角门外,已为你们备好了马车,大福已守在那里,你们当快快离开,不可贪恋此处财物!莲儿,日后往何处去,千万不能听你爹的,你要学会自己拿主意,若拿不定主意,可以跟着这位小郎君。”
女子不解:“为何要我听他一个外人的?祖母你这时候还要去哪里?我陪你!”
老太太叹了口气,回身对如玉说道:“我信你家老将军,还请二位多多照应我张家儿孙。他日若有祸事,可弃我儿,但求保我孙女宝莲一条性命!”说罢,疾步离开,将门扣住,在家丁掩护下,朝佛堂后奔去。
门从外反锁,宝莲叫不开门,心急而哭,回身求如玉:“公子想想办法,我祖母从未像今夜这样。”
如玉试了试,这佛堂门窗严实,榫卯紧扣,一时推撞不开,可恨自己到底不是男儿力气,问道:“你父亲若回府,是不是先来这佛堂?”
宝莲梨花带雨,点头道:“是,出了事,自然先来看祖母。”
如玉明白了些:“你祖母用心良苦。”
廊下零星几具家丁尸体,而后园中,数名黑衣人与街面上先赶来的蓝巾军正在缠斗。此地蓝巾军多是淄县当地民勇,招式武器皆平常,不过人多势众才勉强支撑。张老太太看了一眼这被围住的那些黑衣人的招式,不免惊道:“竟然引来了沙月人!唉,今夜恐再难回来,罢了,老身就此去了!”
后门大开,张老太太撇开拐杖与佛珠,登身上马,带着身后两名家丁,三人骑马跃门而出。马儿嘶鸣踢踏,惹得那几个黑衣人注意,误以为是张府人携宝逃离,更急着奋力拼杀。不久,在蜂拥而上的蓝巾军中杀出一个豁口,朝门外飞奔追去。
张守正带着衙役匆匆从正门闯进,一班衙役随着蓝巾军,也朝后门追杀而去。
佛堂门被打开,张守正急问:“莲儿,你祖母呢?”
宝莲大哭道:“爹,祖母已先走了...”
张守正:“刚才...带人冲出去的是你祖母?!你...你怎么没拦住她!”骂完,转身要去找,被宝莲哭着抱住。
宝莲已明白祖母所为,此时更不能让祖母失望,大哭道:“爹,来不及了!走吧!祖母已为我们备好了车马,让我们不要贪恋此间财物,以后再也不要回来!”
张守正反应不及,愣在原地。
如玉一掌击中他颈窝,砸晕了他,而后对宝莲歉声道:“你父亲再犹豫下去,那些人回来,我们就走不出去了!”
三人手忙脚乱,将张守正驮到角门,正瞧见先前往县衙送饭的那人,原来他就是大福。
大福见状,连连催促:“小姐,快!快!快!”
马车趁夜快行。
宝莲抱着父亲,不禁问大福:“大福,你早知道了?”
大福:“老夫人前几日就安排好了,小姐,我们今夜就出青州!”
宝莲:“可...我祖母...她有没有说去哪里汇合?”
大福不语。
宝莲哀求:“至少,你知道祖母往哪个方向去了?”
大福不忍心,终于说出两字:“海边。”
海边正是出青州的反方向,宝莲痛哭。
如玉在旁劝道:“张姑娘,今夜万万不可出青州。”
宝莲呜咽道:“公子可有办法救回我祖母?”
如玉看看车内其余三人均不会武功,此时若离开,万一遇险,只凭月红,何以应对?只恨自己分神乏术,垂头不忍与她说实话。
宝莲哭求:“至少,至少帮我找到祖母的...”
如玉:“好,我答应你。但接下来,你们要听我的安排。”
宝莲点点头。
马车狂奔,离了淄县,直奔青州州衙附近一间挂着红灯笼的小院外,
敖起第一眼见到宝莲,惊为天人,偷偷问月红:“什么情况?你们不是取东西去了,怎么接回个天仙姐姐?”
月红拍了他脑门一下:“你是没见到她的矜贵,这等千金小姐,也是你能胡乱认姐姐的?”
敖起撅撅嘴:“明白,她是天上的仙,您才是我的姐姐。”
敖起与月红照应张家父女安顿,如玉则拉走彦卿,急问道:“你浑身功夫可全恢复了?”
彦卿:“更胜之前!净尘那老师傅真是圣手一双,改日若叫四哥来学会这一套接骨术才好。”
如玉:“放心,那净尘跑不了了!问你正事,你们两人在此可查到些什么?”
彦卿:“自然,那州衙倒是奇怪,里面并无主事的,各处也似是空置了许久。偌大州衙,只留着几个主簿和仵作,在内整理洒扫,倒像是真为了等我们来赴任似的...”
如玉思忖道:“州衙近市,却不近河道,庞显定是早已弃了此处...你们可引出了什么人?”
彦卿打趣道:“人是没看到一个,杂鸟倒是招来三路,你也不听听,这都快入冬了,外面还有布谷鸟叫呢!也不知是哪一路人的哨子,真够蠢...”
刚急急赶路而回,似乎的确听到外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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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鸟叫声,初时不以为意,还以为是车马惊途,现在静下来细听,外面可不是鬼鬼祟祟藏着三路人呢?
如玉:“看来都到齐了。”
彦卿:“你推算得竟准了,外面乌糟糟来了三路,竟都等着别人先动手,我和敖起简直等得不耐烦!”
如玉后怕道:“你身子初愈,不能大意。所幸外面果真招来的是三路人,又个个都只想做黄雀,我们方才可以拖得一时。”
彦卿点点头,担心道:“明日又该如何?我们四人尚且要互相照应,如今还要带上他们父女两人...”
如玉亦皱眉:她四人自出雾原便疾行小路,并未受段氏暗害拖延,而后又遇薛蕤指路狂奔,沿途躲过了庞军抓捕,照此推算脚程,她们定能先于段立文而到淄县;又料段立文不会将玉玺一事透漏给庞显,而丞相更不会阻拦自己,她与月红今夜去往淄县本该轻松事成,谁知竟还是被几个沙月贼人跟上,段立文的人手怎会来得如此之快?她倒是有些看不懂段立文这一路的作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如玉却不想让彦卿过于担心,胸有成竹般回道:“事已至此,我们只能想办法在此先拖延些时日,或许可以撑到大哥赶来接应。”
彦卿却不放心,追问道:“都这地步了,你还有什么办法?万万不能再有事瞒我。就说今夜,你虽料准了这里,却没料到淄县的凶险,万一你与月红有什么差池,我还怎么回去面对义父与军师?”
如玉见他一脸严肃,解释道:“今夜淄县虽有点凶险,但也大有收获嘛。那庞显果然不知内情,今夜在此处也并未冒进,可见他也在审时度势。既然段立文可以拉拢他,我们难道就不能拉拢他?你说,太后与小皇帝,他会选哪个?”见彦卿放松些,如玉这才逗他:“再说,我哪有什么事瞒你?哦...你是不是还在惦记拓跋英?说起来,我也很好奇,她怎么会出现在星海?你日后若知道她什么秘密,莫瞒着我们才是,哈哈哈。”
彦卿不解:“她...怎么你也不知道?”
如玉摆摆手:“有些事,我也没来得及问。”
彦卿:“...什么事?”
说话间,宝莲提着小油灯披衣走出,冲如玉跪下磕头,小声哭噎道:“不知公子何时肯带我去寻祖母?”
如玉急忙扶起,劝道:“张姑娘不必如此,答应你的事,我自会去做。”
宝莲刚被扶起,却又跪下:“我祖母本是武将之后,年轻时也随我曾外祖父上阵杀过敌。今夜她引人出去,全凭着她年轻时的武艺,虽抱死心,或许侥幸...我只要闭上眼,总能听到祖母说她正在等我...我,我想...我知道我不该...”
如玉明白她的意思,重又扶起她:“等你父亲醒来...”
宝莲:“我父亲胆小懦弱,他并不知道那东西被我祖母安置在何处,让他自昏睡着就是...我知道你们也是为那东西而来,祖母对我早有交代。只要我父亲安好,公子帮我找到祖母之时,我愿助公子寻得那东西。”
如玉本想等她父亲醒来,天明再议。却不料此事关键,竟全在张宝莲一个娇软的女儿家身上。也就明白老太太临行前为何有那样的嘱托了:如遇险境可弃其子,但求能救其孙女宝莲一命。
想来,老太太了解自己儿子心性,担心他经不住搓磨诱惑,轻易交出玉玺反倒害了一家人,只有指望孙女宝莲扛住此事。宝莲若聪勇,可以此物周旋保全自己性命,其父便也或许能有一线生机。唉,老太太为子孙计,倒是用心良苦。
116. 第 116 章
墨公子却丝毫不在意这玉石,一片心思扑在镜前精细打扮,嘟囔道:“你也真是,突然来,突然走,又突然回,全凭自己胡为,也不给人家准备的时间!少将军最爱吃的东坡肉,后厨也来不及做,他好不容易来我这青箫院一趟,若吃不上,多可惜!哎呀,我这黑眼圈可怎么藏得住?”转而又朝门外小厮高声问:“再去瞧瞧后厨,做好几分了?快催催,就要来了,就要来了!”
如玉起身,站到他身后,朝铜镜中望去,多美的一位俏公子,连她一个女人都要羡慕了,怎自己就没有生得这副好皮囊?艳羡道:“还要怎么打扮?你这等样貌身段,若去了京都,只怕要惑国倾城!我一个女人都不如你活得这般精致,在你身边倒像是你的丫鬟。”
墨公子本该高兴,却突然放下梳妆,略有愠色道:“纵有这皮相又如何,他总是避我不及,我果真那么惹人嫌?”
如玉哈哈笑起:“他?哈哈,你生得这样好看,男女哪个不动心?大约是他自觉配不上你,野猪吃不了细糠嘛...”
墨公子:“不许你这样说他,他英雄盖世,你与他成亲已经赚了他多少便宜!我这样低贱身份的人,能不受你与五太保的轻视,更让我有机会看到他,已经是三生有幸了。”
如玉撅撅嘴,回道:“我可没兴趣占他便宜...说起来,他对女人似乎没有什么,莫不是喜欢男人吧?你瞧,我跟你一比,我哪里还像个女人?我穿着女装,你穿着男装,却两个都穿反了衣服似的!你说他娶我,会不会恰是因为我像男人?他实际是喜欢男人的?!”在青箫院里,如玉有了崭新的思路。
墨公子皱着眉:“不能吧,他见了我,总像老鼠见了猫,躲得远远的;就算我跟他说话,他也从不正眼瞧我。”
如玉:“还真是,这是不是正好说明他心中对你有意思啊,只不过当着我们的面,他总要保持义父的身份罢了?”
墨公子不无欣喜:“可能吗?”
一旦活了心思,便刹不住车,如玉怂恿道:“好歹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两人越说越激动,当下互换了衣衫和发髻款式。
封云策马而来,轻叩门环,被小厮接到楼上,茶桌上已备好饭菜酒水,当中一碗东坡肉。封云已久未沾这等荤腥,强忍口腹之欲,对床上帷幔中躺着的人说道:“照你说的,在吕府外面抓了督军正着!诶?你在他这里,怎还穿着这身女装?莫说他看着别扭,我看着也很别扭!”
床幔中人似乎很满意,动了动。
封云哪敢朝床上望去,今日自打见了如玉穿女装,他便心痒,盼着这一刻,但此刻真见着了,说出口的话却不知为何竟是反的。帷幔后越是旖旎而动,他越不敢瞧,这里毕竟是青箫院,不比府内自在。封云打望门外:“怎不见他?我看那轿子悉数都在,他该没有出门吧?他虽是那样的,但也是男人,你这样住在他这里,总叫我有些不放心。”
传来如玉的声音:“你不放心我,还是不放心墨公子?”
封云回道:“自是两个都不放心!”
床幔中人更为满意,甩了甩衣袖,指了指桌上的东坡肉,如玉的声音:“吃吧,后厨特意准备的。”
封云目不斜视,但这东坡肉的确叫他分神,不如先吃,也算有个事做做,不然此间两人相处,也太叫他局促了,边吃边说道:“你倒是敢做,可叫我又替你捏一把汗,你要动那太后身边的方公公,可是因为方公公昨夜醉酒轻薄了他?你倒是先同我说一嘴也好,这等事,我替他去教训教训也可以,何必你又冒险去做!”
如玉的声音:“他若受了欺负,你怎好出面去教训?”
封云吃着东坡肉,肚中快活,笑道:“就冲回回都有这碗东坡肉,我也该替他打抱不平啊!他也不是自甘堕落,只是这世道害人,他一个人能撑起这大院子人,也是不易的。你们还总欠着他的银钱,他也不曾在我面前怨怪你们,处处为你们兜着花销,我送来的那点银饷,其实根本就不够还他的,为他做点事也应该!”
床幔中人缓缓坐起,身姿绰约,叫封云看得出神,透着说不出的媚惑。如玉的声音:“你们两人倒是惺惺相惜,唉,我也不是那迂腐守旧之人,大哥你今夜不如留下。”
如玉竟主动要他留下!莫不是在青箫院中开了窍?那墨公子与如玉亲近,倒也不是毫无益处!封云却不好意思了,轻咳一声,问道:“咳...这东坡肉,我留下一半,你不起来吃一些么?还有这多饭食,总不好浪费了。”
如玉的声音:“还惦记着吃呢?也不瞧瞧外面什么时辰了,早早歇息吧!”
封云支支吾吾:“这...你今日怎么,你从不...我也没...他这里...不方便。”
床幔中人羞愤卧倒。封云却不好再说了,如玉总是女子,将话说到这地步,他还拒绝就有些不知好歹了,遂听命关紧了门房,默默走向床幔轻轻掀开,缓缓坐在她身后,心中虽澎湃,却不敢近身。平日她抗拒,他尚自在些,今日她老老实实,他却不敢了。
“你这身女装,其实很好看,我...我...”封云在身后犹豫不决。
床中人却突然翻身,抱住封云:“你若喜欢,我都可以。”
“呃啊...啊...啊...怎么是你?”封云连滚带爬跌下床幔,手脚并用往外推,如临大敌一般。
“若我今日不扮成这样,怎能听到你真心?”墨公子上前,欲将封云拉起,可他哪里拉得动,趁势又跌进封云怀中,吓得封云登时立起,跑去门边,拉开门栓,迎面撞上已换上男装的如玉。
“大哥,你跑什么!我是可以成全你们的。”如玉替墨公子拦住他。
封云气急败坏,跳脚道:“你成全什么?李如玉你个笨蛋!”说毕,羞愤逃出,慌不择路,在院中上跳下窜才找到大门,夺门而出。
如玉叹道:“唉,都说可以成全了...”
墨公子从身后地上爬起,扑打着衣衫:“我们这样...是不是太急了些?”
如玉:“你不急?我急啊!”
封云回府,越想越气,唤来老胡管家与大丫鬟月红,张罗道:“以后,我搬回来住!快给我准备床榻被卧,今夜我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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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间!”
月红惊道:“啊?夫人今夜也不在府中呀!”
封云气道:“迟早回来!”
新婚夫妇本就该住在一处,老胡扯了扯月红,两人默默退了出去。
月红偷偷问老胡:“这是又在闹什么?”
老胡小声嘀咕道:“老将军昨夜不是回来了么?他们总不好再分居了!”
月红这才明白,难怪昨夜夫人未归,定是躲出去了,唉,只怕以后的日子,夫人再无自由了!
......
翌日,段立文请封云入中都大帐议事,李德威不放心,随往。
原来是段立文为拉拢封云,特意将冬粮划拨给雾原军一事。这虽在李德威预料之中,但如今多了玉玺一桩事,段立文这样做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段立文果然开口提道:“羌厥那夜只烧了些空仓,好在朝廷下拨的冬粮还在路上,后两日才到。为防羌厥再袭,我们两军真该通力合作,到时我亲自持符去城外接粮,军中防护便要劳驾封将军坐镇。有封将军在,料那些羌厥人是不敢再闯山而来!我看,为安全起见,今冬的军粮便直接屯在雾原军中才好!”
封云看看李德威,军师料事果真如神,李德威却轻轻对他摇了摇头。
封云会意,回道:“怎能叫督军再去城外涉险?自是由我替您去城外接粮,督军安坐军中即可!”
段立文:“向来都是督军亲自接粮,封将军去了也是白去。”
封云:“那便一同去,我守在督军旁边,也能护督军的周全。”
罢了,总好过被禁在军中,段立文无奈道:“也好,也好。”
从段立文帐中出来,李德威嘱咐道:“段督军定还心存着去青州一事,如今杀不得他,只能在丞相回话之前看住他,莫叫他跑了。”
封云有些担心:“如玉这办法行得通么?那方公公能顶用?”
李德威叹道:“只能再赌一把。谁能料到那夜最后竟是羌厥人救了段督军?也算他命大!”
......
到了迎军粮这日,封云与段立文两队人马均在城外严阵以待。
四太保封彦文打头阵,已于两日前便悄悄带队离营,寻到送粮大军后将其兵分两路,亲带一路沿山腰小径而行,多亏他沿途机警善谋,才躲过几番羌厥游兵来袭。
到了时辰,粮道却依然无半个人影,段立文坐于马上焦躁不已。
封云却早知彦文计划,此时粮草该是早已藏于城内山中。
终于,前去粮道打探的哨兵负伤而归,策马高声喊道:“羌厥兵下山夺粮了!”
封云骂道:“帐中果然有奸细!”
段立文:“这...如何是好?全凭封将军做主了!”
封云笑了笑,好一招调虎离山计,但也二话不说,纵马带队朝粮道冲杀而去,直到转弯消失于视线。段立文见封云果然被引去粮道,自己身后跟着的只是一队草包中都军,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立时扬鞭,朝另一条官道策马而去。身后这队中都军不明就里,当下且都匆忙跟着他而去。
117. 第 117 章
正思考间,又听见两匹快马从后赶来,这两人却是封云与他妻弟两人!果然...他们也躲在这里!薛蕤屏住呼吸,依然混在那腐朽发烂的渣滓堆后。
这两人却远远将马停下,各自飞身,利索地登上了医馆的房顶,趴在房梁上,和薛蕤一般,正猫着身子往里查探。薛蕤不懂得功夫,但看此情形,封云又好似并不躲在这里面,而是与里面的云隐人互相提防?看来,宝莲至少已落在他们其中一方手中...或就在这医馆之中!更聚精会神盯着这里外两路人的动静。
如玉与敖起各自悄悄掀开一块瓦片,小心向下查看。
椅子上坐着一个红衣女子,只剩下右手戴着的一只手套,摩挲着一圈银晃晃的盘鞭。敖起诧异地望了望如玉,如玉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关于拓跋英是段立文眼线这件事,只有彦卿与自己知道,敖起此时初见,自然震惊。
“郡主,水月楼已查清,里面的沙月人都已经撤走了。今晨在城门洞中被紫巾军围歼的那几个,正是昨夜从驿道返回的那批,他们先去了海晏府闹了一场,许是没找到人,才想起要传信回去搬救兵,谁知还没出城就被紫巾军堵了个正着,只送出去一个活口。也奇怪,这紫巾军一帮酒囊饭袋里,竟还出了个懂神机妙算的,倒开了眼...”一个壮实的中年男子,躬身站在拓跋英右侧,毕恭毕敬地禀报着。
拓跋英似乎很沮丧,依然低着头摩挲那鞭子:“许大哥,你怎可以不听我的安排?你就没想过,消息迟早传出去,段氏会再派高手来,到时这里就暴露了...何必为了我一个废人,搭上许多人的性命...”
许清平又凑近她右耳:“郡主不让我们跟着,可没说不许我们跟着他。如今他的命,就是郡主的命,我许清平想他死,但也不能看他现在就死!”
许清平招了手,旁边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这时也凑上来,替拓跋英号了脉,又从她腿上拔出来几根细长的银针,银针已全发黑,让房梁上的如玉看了也皱起眉头。
许清平担忧道:“孙掌柜,怎么样?”
孙掌柜却不动声色,将银针又全部插进一只冒着烟的盖炉,那炉盖竟像响了开水一般不断敲打炉身,十分骇人。待炉盖镇定下来,孙掌柜又将那些银针一个个拔出来,又全变成了血一般的红色,毫不犹豫地又一根根插进了拓跋英的两腿上。
拓跋英握着盘鞭的手不断抖动,硕大的汗珠从头顶顺着脸颊往脖间留下,她愣是一声“疼”都没有喊。
刚插进的银针,迅速变色,刚才的血红像是迅速被拓跋英的双腿吸纳了似的,露出了原本该有的银色。
“成了。”孙掌柜也擦了擦汗珠,如释重负一般,再次将所有银针从拓跋英双腿上拔出。
许清平也大受震撼,听孙掌柜说成了,急忙又凑到拓跋英右耳喊了声:“成了!”
拓跋英却突然一歪脑袋,吓了一跳似的:“许大哥,怎么这么大声?”
许清平愣了愣,回身看孙掌柜,两人都欢喜了起来:“郡主,你耳朵听得见了?你站起来走几步试试?”
拓跋英缓缓站了起来,试着走出几步,虽然踉踉跄跄,但有知觉了,只是又直又硬,不是很顺当。
孙掌柜宽慰道:“这便很不错了,并蒂蛊不是寻常办法能解,今日已是冒险一试,勉强撑到十日后的月圆之夜,之后只怕又变成活死人一个。此法每用一次便伤一次身子,尤其伤女子气血,绝不可多用,否则以后解了蛊也必留残伤,郡主还是要尽快想办法解了这蛊才是。”
许清平:“孙掌柜,你既有办法拖延,可知这蛊到底该如何解?”
孙掌柜摇摇头:“医术与蛊术全然不同,我刚才也只能在经络上花些力气,暂时为郡主渡去一点毒性。”
拓跋英:“那人还能撑几日?”
孙掌柜:“他心头中了箭,本该一命呜呼,好在老许手脚快,暂时封住了他的心脉。我已给他用了上好的人参吊着命,如今不过是个活死人,好好照料,勉强还能撑上个把月时间。”
拓跋英本想一死百了,不想被许清平冒险救回来,而如今消息恐已被漏了出去,只怕不久沙月人就会从自己身上的线索寻来,反倒害了许大哥一众。这赚来的个把月时间,她要好好应对,不能再让自己的人陪葬。
听力恢复,斗志也回来,忽听得房顶异声,一鞭子猛甩上房梁,“当”一声掀翻一片瓦砾。
鞭尾犀利,戳空直冲如玉面门而来,为了躲闪,如玉一脚踏空,从掀开的房顶窟窿里就掉了下去。
敖起见势不好,也跟着跳了下去。
“你...你们,你们怎么知道这里?”拓跋英认出了来人,急忙收了鞭子。
如玉肩头的伤跌了一下,又涓然流出血来,被敖起搀扶着才站起来,应对即刻围上来的许清平一众。
“许大哥,自己人。”拓跋英解围道。
许清平围着如玉和敖起转了一圈,看了又看,疑惑道:“你就是封云?”
如玉瞥了一眼拓跋英。
拓跋英笑了笑,替如玉回许清平:“可不就是他?段立文的死对头...断龙谷遇险,也是他独自冒险救的我。”
自入了星海,在人前,拓跋英从未拆穿过如玉的身份,如今在她自己人面前,她也依然,这点倒叫如玉佩服,也对她感激,也对她疑惑。但又知道她身上有着秘密,不许别人多嘴打听,便也不去问她为何,像是彼此间一种默契地交换似的。
听郡主如此说,许清平才放下戒备,躬身拜道:“在下许清平,多谢封将军出手救助我主子!”
如玉与敖起也才收起剑来。如玉揉着肩膀,不好意思地笑道:“路见不平,何况都是...我夫人的朋友。刚才听你们喊郡主,原来...”
拓跋英将鞭子重新盘好,冷淡道:“我也并没有骗你们,只是你也从没问过。”
看着她手中那条独一无二的鞭子,如玉倒懂了,当日在雾原郊外,她第一次介绍手中的银鞭,已是一种暗示,她绝非出身寻常。
拓跋英:“是你杀了他...我识得你的箭术,是我所羡慕却学不到的。”
如玉:“你当初要学远射,也是为了杀他?可你不是...”
拓跋英抬眸看她,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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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眼,有些防备似的,质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你是跟着许大哥?你去了水月楼!你怎么会...什么时候...他...是不是他...你们!”
拓跋英想起了什么,将怀中的匣子打开,里面包着的,正是一块玉如意,尘埃落定,不免苦笑道:“他骗我。”
如玉趁机问:“彦卿他...是不是被你藏了起来?他无意伤害你,他对你...此事我可以替他解释。”
拓跋英眼神涣散,恹恹道:“到底是我没有他那般硬的心肠...”
如玉问不到彦卿的下落,又担心拓跋英恼羞成怒反而害了彦卿,急着解释道:“那日我受了重伤,彦卿临时赶回,恰碰上了个夜行人,便跟了去,跟到了水月楼才知道是你...他回来后本打算自己咽到肚子里,是我看出不对,逼问他流苏嫁娶之事时,他才被我逼出真心来,他心里惦记着你...这次行动是我一个人的主张,你要怪就怪我一个人吧!放了彦卿和流苏姑娘吧,那流苏姑娘也被蒙在鼓里,彦卿对她只有歉意,并无爱意,对此我可做保...拓跋英,看在彦卿他...”
拓跋英却听不进她后面的许多话,只是更恍惚道:“他跟去了水月楼...他什么都听见了...”
许清平见状,拦住如玉:“封将军,你说的可是那崴了脚的小子?郡主早就放了他和那半死不活的姑娘,确切的说,是郡主救了他们。为了吊着那姑娘一口气,郡主连最后一颗保命丸也送给了那小子!又为了送他们去云隐,最后还留下一匹快马,郡主只差把自己的命交出去了!你若是为找他们而来,便追去,别在这里消磨我们郡主!”
听了个大概,既然彦卿无大碍,如玉也算宽心,小心追问道:“为何是送他们去云隐?那流苏姑娘...”
拓跋英回了神,苦笑道:“呵呵,那姑娘为了救他,活生生挡了刀子,只剩下一口气了,需尽快送去岚州救治,若够幸运,也还有得救,他自是要负责到底的,我又何必为难他。”
唉,这彦卿...定是分别时,也未与拓跋英好好解释过,才叫她心中这般委屈,他三人之间这般欠来欠去,倒真是孽缘。
敖起在旁:“既然三哥没事,去了云隐也好,总好过滞留在星海。”
如玉也如此想,这事只要嫁祸给庞显,沙月自是奔着星海来,彦卿于云隐则无碍。倒是眼前,拓跋英的情势似乎更糟糕些,她到底是彦卿在乎的人,总该劝劝她。想了想,如玉试问道:“我看你身体并无外伤,刚才为何那般?”
拓跋英不想多说,搪塞道:“是我自作自受罢了。”
如玉:“你后面打算如何?此地不宜久留,不如与我们一同出城,回雾原去。彦卿为你,一定会尽快赶回雾原。”
拓跋英不语。
许清平听闻,却急忙阻拦道:“不可!回雾原便要十天半月,此蛊便解不得了,这等于逼死我们郡主!”
如玉想起刚才听那孙掌柜言语间提到“并蒂蛊”三字,恍然大悟:“你之所以受制于段立文,是因为他给你中了蛊,他好歹毒的心,可恶!这蛊该如何解?可有办法?”
118. 第 118 章
众人循声回帐查看,段立文已不在,只留下原本捆缚其手脚的绳索,已被拆下扔在原处。
如玉惊道:“竟有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救走段督军!”
彦卿善轻功,又反应最为机敏,发现帐后一划开的洞口,急忙追出。大帐四遭皆有兵士把守,闻声堵来,才发现是彦卿,反而耽误了他追出去的速度。
二太保封彦礼朝大太保封彦彰跺脚气道:“大哥,早知这样,你还不如叫我杀了那厮!”
五太保封彦邦在旁亦惊讶道:“能躲过大帐左右守兵,还要带走一人,这莫非是飞出去的?”
少顷,彦卿悻悻而归,两手空空,连连不可思议道:“怎会连个脚印都没有!这也太可怕了些,到底什么人能这样来去自如?”
先前一直在帐内搜寻的李德威和大太保封彦彰,却在角落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毯子下的一层薄土,封彦彰挥舞铁锤,重力一击,瞬间将地面击踏,露出约一人宽的洞口。
李德威:“那后面划破的口子是误导我们罢了,他们哪里是飞出去,这是遁地而去了!”
封彦卿年少,第一次看到这种穴道,叹为观止:“我们雾原军营地下都是硬石,督军也不过才看住几日,就能挖出这么一个深洞来,这是什么邪门功夫?”
李德威见多识广,探了探洞口石壁,并无切口,仍是原样,思索一二便有所推断:“这并不是邪门功夫,而是来人工艺精巧,懂得地下辨路,绕石开洞罢了。早年,随老将军经过西沙月荒漠,曾见过一个叫“悬蠖”的部族,悬蠖人专在悬崖峭壁上凿洞来安置死者,这本来只是他们对往生的特殊信仰,但近年已被沙月王圈养在沙月王宫为他私人修建地道。想来,这是沙月段氏王妃安插进来,替她儿女报仇解恨的,他们挖洞应已有多日,大约是冲着刺杀少主而来,好在少主你近日已搬回府中休息,来人只是趁我们不备,救走了段国舅,没有害人,于少主也算万幸。”
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如玉:“看来太后也早知此招,料段国舅不会有事,所以才敢在皇帝面前主动为段国舅讨罚。”
李德威摇摇头:“只怕不仅如此,沙月王野心之大,他若也插手此事,恐怕现在国舅已在去青州的路上了。”
封云左右为难,本想再拖些时日,如今看来一切成空,需尽快赶往青州,叹道:“罢了,我也遵旨赶去青州便是!”
如玉却不同意:“那四哥怎么办?你若不在,羌厥兵怎肯相信四哥游说的诚意?难道真要老将军这把年纪上战场?何况太后与沙月联手,已先行于前,沿途必有无数埋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大哥你向来粗枝大叶,若有闪失,实在不值得!”
封云又何尝真的想去,不过是此刻无奈之举罢了。
大太保彦彰自荐道:“不如我替义父走一趟,我与义父年纪相当,可假扮义父。”
李德威:“不妥,中都军现下归拢在雾原军中,两军混合,参差不齐,是非不断,还需你加紧领兵操练、整顿法纪,你在军中素有威严公正之名,是他们几个太保都无法替代的,此刻大太保你最不可离营,否则外乱不平,内乱再起!”
其他太保见此,争相自荐替封云去青州,李德威均摇头:“二太保你要守城防要塞,不可轻动。若有战事,四太保你是冲锋大将,提振士气全凭你在前冲杀。如今,老四在敌营,我军粮草悉数交给三太保看守,你们个个都不可妄动。”
李德威看了看如玉,如玉正暗自窃喜呢,见父亲终于将主意打到她身上,再崩不住,大声道:“唉,爹你千万不要怀疑我的能力,我胆大心又细,这里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就让我去嘛!”
几个太保面面相觑,只有封彦卿瞬间懂了如玉的心意,她定是害怕回府与义父朝夕相处,恨不能趁此机会在外自由行走!彦卿自是为如玉好,在旁怂恿道:“我看行,古有木兰替父从军,今有我们的玉公子替夫赴任,也不算封家抗旨不遵,朝廷也无话可说啊!”
封云怎肯,她若去,他便半颗心都被她牵走了,哪还能安坐雾原?急道:“不行,有我在,还用不着她去替我冒险。”
李德威却笑道:“让她去吧!她若不在外吃点苦头,恐怕不会老实回府当你的夫人。如玉自小习武,也有心计,这差事倒合适她。”说罢,交代如玉道:“只是你此去,不可与段国舅正面交锋,他已识得你不是少主,你只需沉住气,拖他些时日,等少主与阿史那羽议定之后,自去替换你,到时你夫妻二人同力,可避此劫。”
一面是如玉,一面是雾原军民与四太保彦文,封云犹豫不决。
如玉却已等不及,连忙应下:“爹,大哥,你们就放心吧,我绝不叫段国舅发现,若真避无可避,我也一定先杀了他!我这就去准备了!”
封云见已成定局,说道:“此去青州赴任,你带上敖起,还有…”转身对三太保封彦卿吩咐道:“彦卿,你也同去!务必要保护好她,不可叫她有任何闪失!”
封彦卿看看李德威,李德威笑了笑:“罢了,粮草就交由五太保先支应,彦卿你与如玉自小常在一起,就同去吧!若有危险,彦卿你要先自保,不可为如玉将自己搭进去,你要记得,你身后还有雾原军等着你。”
封云却道:“不,若如玉有事,你也就不用回来了!”
封彦卿夹在中间,愁眉苦脸,罢了,不是还有个敖起垫背么!说起来,他也还从未去雾原外面的世界看看呢,难得义父与军师两个都同意,先去了再说,便屁颠屁颠朝如玉追出去。
……
羌厥军营。
呼延冲骂骂咧咧端着一桌饭食送进来,对还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的封彦文叫嚣道:“啐!一个手下败将,也值老子送这样好肉好菜进来,我们伤兵都没有吃上这样结实的饭菜!你若再装腔作势,老子管你什么粮官马官,照样剁了你!”
封彦文赖赖唧唧从床上撑起,笑道:“啧啧…你们难道已到了人吃人的地步?那我岂不是你们的救星!”
呼延冲瞧不惯他的做派,对他又心有防备,将饭食撂下,便打算离开,转身前催道:“少打听,吃过饭送你去见公主!”
想来,这顿饭,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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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莉珠吩咐过的,若非如此,呼延冲哪里肯忍下这口气。
待封彦文吃饱喝足,被呼延冲用黑布遮住眼睛,直到送去了一顶小帐才摘下。帐内虽不大,却干净整洁,夹杂着淡淡的药草香味。
宝莉珠今日换了身平常衣着,依然野性十足,却多了几分玲珑,头顶也添了几件彩色的金属装饰,伴随着她的脚步走动,而丁零当啷地荡悠着。这让封彦文想起自己的那匹名叫“霄云”的爱马,他为它头间套上过一串铃铛,每次霄云踢踏游荡山间时,他都能清楚辨出它的方位。
宝莉珠:“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宝莉珠的奴隶了。在我驯服你之前,你只能待在我的帐中,不得外出打探,也不得叫喊求救。刚才那顿饭,是你最后的自由,以后我让你吃什么,你就吃什么;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封彦文皱起眉头:“昨夜不是说好,让我做你的谋士?”
宝莉珠:“我们的暗哨今晨传信回来,封云昨夜带着他的家眷已往东南离开,你们烟朝的小皇帝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你如今已经被你的义父撇下,当然就是我的奴隶,今日我便要带你去城防下,要点粮食回来!”
义父怎会携眷离开雾原?但这几次羌厥突袭精准,说明他们的暗哨消息是不错的,一夜间变故未免太多。只怕他心中盘算之事,不易促成了。
他还在反应,宝莉珠却下了第一个命令:“脱了你的衣服!”
封彦文:“啊?为什么?这么冷的天!”
宝莉珠面不改色:“做奴隶的第一条,不要提问。”
封彦文不肯,且不说天寒地冻还有伤,就是奴隶也不能作贱自己的身体。
宝莉珠却已经开始对他的驯服,丁零当啷上前,戳中他的伤口,叫他疼得蹲到了地上。她高仰着头,将一只脚踩上他的肩头,用浑身的力气踩压下去,讥讽一般笑了笑:“做奴隶的第二条,不要试图反抗。”
她这样野蛮粗鲁,封彦文简直隐忍负重,仍倔强地吭哧道:“我绝不会赤身去雾原城防下诉苦求粮,你要杀便杀!”
原来他以为她是想让他赤膊受辱来乞粮,宝莉珠大笑道:“哈哈哈,我宝莉珠虽然是个女人,但也不是个小人。我只是想要你换身我们的衣服…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还是应该扒了你的衣服,让你更可怜些,你的兄弟们才会心疼,说不定还能多换些粮食!”
封彦文被她踩在脚下,仍不松口:“你休想!你哪里还像个女人!就…就是个野人!无耻!”
宝莉珠将脚力又劲了劲,压低身子,将臂间的长刀架在封彦文脖间:“最后一遍,脱不脱!”
封彦文脑门已被压在地上,闭上了眼,最后骂出一句:“杀了我吧!”
宝莉珠气得一脚踹开,将身后衣架上一套羌厥冬装扔到他身上,无奈道:“换上这件衣服!你总要让我的军士相信,你已经归顺了我!否则,今日城防之下,我保不住你,你该知道他们有多想杀了你!这并不是战服,只是一套奴隶的衣服。”
她给他留了些体面,没有逼他穿上羌厥战服,他也不算投军。
119. 第 119 章
李德威在旁劝道:“少主一定要耐住性子,昨日见彦文已与宝莉珠亲近到同乘一匹马,那宝莉珠虽挟制他,却也给他伤口包扎得结实,彦文透过宝莉珠的关系,定能很快靠近阿史那羽。那包草药,他一看便懂,我们只要听他下回要补给什么药,便能知阿史那羽的情况。”
封云抓耳挠腮:“唉,这场仗,打也打不得,等彦文又不知要等多久,我什么都做不了,却又离不开,真是两头放心不下。”
李德威哈哈笑道:“少主,你放心不下他们,却不知他们各有各的快活,哈哈哈哈。”
……
羌厥军营。
霄云被破例养在公主帐外一小圈围起的空地中,因短小又养得俊美,总有羌厥将士绕路过来张望这匹小马。军中日渐戏谑道:“良驹细奴,白米精面,公主帐下,风流无双。”
呼延冲每每经过,摇头叹气。宗绰每每经过,捶胸顿足。
宝莉珠其实夜夜守在阿史那羽身边,并不曾与封彦文同住,直到伺候公主膳食的侍应将这些流言传进帐中,宝莉珠才知道,却也不生气,反而开怀大笑道:“哈哈哈,我宝莉珠竟有这一日!”
彦文觉得时机成熟,故作别扭道:“我好歹也是个男人,雾原军中谁不知我是堂堂四太保,你若不理会这些风言风语,传到雾原军中,我还如何做人,不如死了去!”
宝莉珠:“你这样闹死闹活,哪还有半分男子气概?我看你这伤口也好些,是时候再去要些粮了,这回非要上十车,否则宰了外面那匹小马!”
彦文:“你这样打打杀杀,又哪有半分女人味?真是你那七哥害了你!他身世不强,也不该这样带着你风餐露宿,上战场的女人,哪个男人敢娶呢?”
这话却触了宝莉珠的逆鳞一般,飞刀扑上:“我七哥与别的男人不同!”
彦文有些诧异,一般听到这样的话,女人都会为自己不平,她却不计较自己,替她七哥不平。在宝莉珠心中,阿史那羽的声誉甚至比她身为女子的名节更重要。彦文与她相处三两日,已了解她的脾性,虽下手狠辣,但却也只是吓唬,遂将喉间刀锋转向,用两指慢慢挡开,笑问:“奇怪,你怎知你七哥选女人的眼光?又怎知他与别的男人不同?你一定不了解男人。”
他字字句句戳了她的痛处,草原上人人都知道她的眼里心里就只追随七哥一个男人,可七哥却从不正面回应她,自从成年之后,更是尽可能的避开她,但每当她被欺负时,七哥又一如既往站出来维护自己,这叫她一直都很痛苦,不明白自己该如何进退。宝莉珠从未接触其他男人,或者说她从未将草原上的其他男人看进眼里记在心中,彦文的问题,她竟真的疑惑了。她只了解七哥,她不了解男人,或者,她连成年以后的七哥也并不真的了解。
见她遣退了帐内的侍应,彦文知她听进去了,继续言语戳她:“你七哥若是个蠢人糙人庸人俗人,他或许此生可以有爱;可他这样令你们的新汗忌惮,足以说明他并不平凡,以他在草原的处境,他此生未必能娶到一个与他有情的女人,情爱,只会害了他。”
彦文的话对爽直的宝莉珠来说,实在太复杂,她愤然起身:“你懂什么!七哥是草原上最英勇的男人,他值得拥有一切,你根本就没见过他,凭什么这样说他!”
彦文也站起,回道:“凭他此时躲在女人身后!女人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只有利用!”
宝莉珠揪住他的衣领,虽身型低于他,却气势汹汹,简直要吞了他一般:“你...七哥不是那样的人,他...”
彦文紧盯着她:“若他真不是我说的那种男人,那他定不会同意你这样替他出风头!你所做的,不过是对他的羞辱,提醒他的无能,让他在草原上从此抬不起头来!”
宝莉珠没有想过这些,虽气愤却也有些动摇:“我...没有!他不会!”
彦文紧逼不放:“他会!我只是个奴隶,听到帐外的一点流言,尚且无脸再面对雾原兄弟!他贵为一军之帅,难道不比我更在意?你们草原上的男人最在意保护女人与老幼,可你连番替他出营,他反倒躲在你身后,你以为军中人会怎么议论他?就是在我们雾原军眼里,他也声名狼藉!”他知她在意阿史那羽的声誉,便打算用损坏阿史那羽的声誉来击溃她,而这显然起了作用。
宝莉珠不曾想过,自己这么做会害了七哥,彦文说得的确有理,这是她所疏忽的,而却是七哥最在意的。年幼时,他们被别人欺负时,七哥虽小,却也挡在女子与老弱之前,她爱他就因为他自小便是她心中的英雄。这一军羌厥士兵之所以愿意跟随七哥出生入死,也是七哥千辛万苦,不惜以身赴险,诸事亲力亲为才得此军心。她是没有来得及想这许多的,而此刻封彦文的话,像一柄柄刀锋,直剜到她的心头。她不禁松了揪住他的衣领,转身回避彦文的逼迫,小声说道:“我...我不知道。我只能这么做...”
彦文上前一步,绕到她身前,劝道:“阿史那羽现在情况到底如何?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你这样下去只会害了他!我是你的谋士,我可以帮你,只要...只要你别再像对待奴隶一样对我。”
宝莉珠犹豫着。
彦文低头轻声哄道:“我是男人,我比你更明白他的想法...我已经被困在你这小小的帐篷里,难道还能飞了么?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宝莉珠轻抬眼眸,凝视着他,想好了似的,旋而一记拳头,直接将彦文打昏过去。等他醒来时,却在一间大帐内,床榻之上躺着一昏迷中的男子,正是阿史那羽。
“他...”还未说出一句话,彦文只觉得喉咙如撕裂了一般疼痛,竟发不出声音来,瞬时后背发凉,惊吓间看到宝莉珠坐在一旁,正等着他苏醒过来似的,彦文又试着努力说出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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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我做了什么?”却不过是徒劳。
宝莉珠端起他的下巴,笑道:“封彦文,你这张嘴真是了得,难怪你武艺平平却做得四太保,这张嘴简直能说死活人,我怎么能不防?不过你放心,我只是给你吃了些哑药罢了,只要按时服用我给你的解药,快的话,半年,慢的话,三五年,总还可以再开口的...”
“你...无耻!恶毒!”骂也骂不出,彦文急得试图抠自己的嗓子眼,将毒药排出来,却只有干呕罢了。
宝莉珠看他狼狈受惊,开心道:“做奴隶的第三条,千万不要教你的主人做事!”
她还是将他像奴隶一样对待,这个女人简直是蛇蝎心肠!封彦文秀才遇到兵,又能奈她几何?总是刚赢她三分,又被她不按套路打退五分,为了走进阿史那羽这大帐,他简直举步维艰。
既成事实,他没什么好挣扎的,活动手脚,尚能自如,想来她只是毒哑自己,倒并未丧尽天良,缓缓起身观望帐内情形。这大帐虽比公主小帐大一些,但与义父的大帐相比,却显得实在局促,未免太不像一军主帅的居所,生活用具也很简陋粗糙,只是床榻前竟有一张书桌案几,上叠许多书简,这倒是不同于义父,义父好武,是绝坐不住,更不提看进去这许多书的。如此想来,这帐中竟不见有刀枪棍剑,他对阿史那羽倒是多了几分好奇。
终于转身往床榻缓缓靠近,阿史那羽双目紧闭,呼吸均匀,似是熟睡却是不省人事,莫非是那夜被如玉一箭射中,而后便一直就这样睡着?岂不是活死人一个?难怪...难怪她要毒哑他,恐怕军中还封锁着消息,倘若羌厥人知道主帅这般,早撑不到今日,他对宝莉珠一个小小女子竟能临危不乱强撑至此,倒是另眼相看了。
彦文伸手去触碰阿史那羽,却被宝莉珠防备似的挡掉。彦文只好去牵她的右手,搭上她的脉搏,示意自己不过是要替阿史那羽把脉看病罢了。
宝莉珠这才明白他的意思,问道:“你还懂医术?”
彦文指了指自己的头,又从腰间掏出随身的药包,摊开给她看。
宝莉珠:“哦,你有头风,他们在野狼坡给你送来的草药或许有用?”
她倒是都能看得懂他的手势心意。
彦文点了点头,这才得到宝莉珠的允许,搭上了阿史那羽的脉搏,只是宝莉珠不知,封彦文是绝对精通医术的,他之所以武艺平平,实在是自幼不好武而好文,歧黄之术自然也在饱读之列,更常年随军所积经验丰富,早已让他圣手一双。
只见他把脉许久,又频频皱眉,不时去扒七哥的眼皮与唇齿,更要动手动脚去掀被,查看伤口...宝莉珠忍不住,问道:“你摸来摸去...到底会不会看啊?!你们雾原人总是装腔作势!”
她说出“雾原人”时,彦文似乎瞥见了阿史那羽不经意的眉间一皱,只是快速又抹平了...果然如此!
120. 第 120 章
后半夜听到敲门声,吓得冬秀以为又遇上昨夜的事,连连抱怨宝莲:“小姐,你不是说他们今夜不会再来吗?!”
宝莲将那袖刀握在手中,一步步挪到屋门,身后护着冬秀。到底是她赶走了薛蕤,她该对此负责的。
“是我。”门外的声音很熟悉,但十分虚弱。
宝莲仔细辨认:“封公子?”将门刚刚打开,就被如玉扑了个满怀,手中袖刀锵然落地。
“这...这是怎么回事?公子怎么提前到了?啊...血...冬秀,快!”宝莲撑着如玉,将她慢慢扶进,手上刚才一抱便沾满了黏糊糊的血迹。
“院门怎么...”如玉有气无力。
他此时还留心那破门板,宝莲急忙回道:“没事,不重要。你被什么人伤成这样?是不是因为我祖母...你...冬秀,药呢,药呢?”
冬秀也焦头烂额,急道:“药...到哪里找药啊?小姐,咱们没药啊!”
宝莲:“灶底灰,快去柴房刮些灶底灰来!祖母说过那东西能止血,好歹试一试!”
如玉缓了缓,拽住宝莲的手:“你祖母...她...”
宝莲眼中已噙着泪花,眼见公子受伤这么重,恐怕祖母更不好,她不想听,她宁愿抱着些自欺欺人的希望,打断了如玉的话:“公子不必说了,今夜我不想听。”
如玉今夜要带她走,所以本打算将所知消息告诉她,以免她为等祖母死守此地,却看她好像已经猜到了似的,便不再多提。
冬秀灰头土脸地刮了些灶底灰送过来。
看着如玉肩头的伤口,早已被血渗透,黏糊糊的;又因翻山而来粘上了枯叶碎渣,透着腐烂的血腥味,细看一眼,不免又让宝莲犯起了恶心,连连干呕,但她又想强撑着,凑前来替如玉处理。
宝莲的样子实在好怜又好笑,先前在张府以为她是因见了死人才呕吐,原来是但凡有血腥都会犯恶心。这哪还能指望她像月红那样替自己细致处理,如玉微微笑了笑,将草木灰抢过来,胡乱往自己伤口一洒,这就算搞定了。
“啊!”宝莲惊慌站起,大声惊叫,而后即刻弯腰,朝地上吐出一滩腹水来。
冬秀本也被如玉这囫囵一洒吓懵了,还没来得及反应,又被自家小姐这架势吓了一跳,也跟着“啊!小姐!”喊了起来。
这主仆两人各尖叫了一声,惹来了两个黑衣人跳下院墙,冲进屋内。
冬秀和宝莲见状,更吓得腿软,抱到一起,缩成一团。
如玉反应过来,大约是让守在外面的蜂人误会了,站起命令道:“无事,她们是被我身上的血吓着了...还要劳驾二位,今夜护送我们三人出城,多谢!”
蜂人俯首,领命退下。
宝莲反应过来:“他们...你们...”
如玉将她二人拉起:“他们两人替我一直守在院外那棵大树下,但不到生死关头,不会出现妨碍你们的。刚才可能是听到你们同时大声呼喊,才闯进来,不用担心。”
冬秀:“小姐,早知道昨夜,咱们也这样大喊大叫就好了!”
如玉听出些异样,问道:“昨夜有事发生?”
宝莲回想,难怪昨夜最先那批红巾闯进来时,她在床上惊醒,刚睁开眼,恰好瞥见窗外人影飘过,当时以为是和红巾一伙的,现在想来那些红巾是从院门闯入,怎会从后窗绕进?大约是看这伙红巾当时只是敲晕她二人,而并未对她二人作恶,这两个黑衣人才没有贸然出手,而后醒来时,薛蕤已经抓住了那伙红巾,他们自然也不必出手了。
冬秀准备大讲特讲:“昨夜可太...”
宝莲急忙打断:“昨夜可太冷了,夜里刮邪风,院门都被吹翻了。”
冬秀“啧”一声,喊道:“小姐!”被宝莲瞪了一眼,只好住了嘴。
昨夜的事,那两人没有禀告封公子,该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们还没来得及说,冬秀若先说了,恐怕害人家挨顿数落;另一种,他们不全是封公子的人,刚才听封公子与他们说话,虽是差使吩咐,却用词十分客气,更不好多嘴。
如玉觉出宝莲似乎瞒着事,但她既不想说,也来不及追问了,催道:“我们需连夜离开这里。”
宝莲:“公子,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们去哪里?我父亲呢?”
如玉:“就是要带你与你父亲会和。青州,恐怕整个星海,不久便又要起战事了!”
宝莲:“公子的意思,是要带我们离开星海?”
如玉点点头:“如果运气好。”
宝莲不全懂,但这与她自己的打算全然不同:她是想过,或有可能将玉玺献给庞显,而不必离开青州的,那便至少可以多些时日来找祖母,哪怕找到遗体也好的。现在他急匆匆要带自己和父亲离开星海,这便等于将身家性命全交给他封云了!至于能不能走到京都,也都是未知数...父亲自然是全仰赖封云的,但她却要仔细盘算此事。
如玉见她不肯动身,催促道:“张姑娘,我们要尽快!再迟,恐怕走不出去。”
公子催得越急,宝莲越觉得要想清楚。冬秀却巴不得尽快离开这小山村,忙活着收拾那有限的几件衣服。
宝莲:“公子何必非要带上我们两个累赘?这里偏僻,他们打仗也懒得打到这里...我父亲此行重要,我更不能让他分心,不如...”
如玉:“张姑娘还是想留下寻找你祖母?”
宝莲:“不如公子先走吧,不必再管我祖母的事,我们自己看着办。”
冬秀闻言,颓然放下包袱,开始收拾七上八下的心情。
如玉头疼,浑身疼,不能再拖,从怀中掏出一块碎布头和一只翠玉耳坠:“张姑娘,这两样东西,是在...青州城外找到的。”
宝莲仔细看了看,惊问道:“你是说,这两样东西,是同时找到的?在青州城外?”
如玉有些心虚地点了点头,她此刻只能出此下策。
宝莲有些想不通,这布头是和祖母当晚衣服一样的,但这只耳坠却是自己几年前就丢了的,怎会两物同时出现?还出现在青州城外?这太不合理了!
如玉看她正稀里糊涂,趁机:“是不是很奇怪?若不是你父亲先认出了这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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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是你的,我也不信,你祖母的衣角怎么会和你几年前丢的耳坠同时出现在青州城外?你若想寻找你祖母的下落,不如出青州看看?你也知道,你祖母藏着些天大的秘密,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宝莲:“刚才,我还以为我祖母已经...那你身上的伤,不是因为救我祖母?”
如玉:“哦,不是,前日突然被沙月人伏击,捡回一条命。”她说的稀松平常,不惊不慌,只是虚弱一些。
宝莲却紧张起来:“沙月人?那夜追我祖母出去的杀手也是沙月人?若是沙月人,极有可能带着我祖母往西去了!冬秀,我们这就同公子出青州。”
冬秀又开心起来。
如玉更加心虚,宝莲实在太聪明,随便一句话,就能串联起她在意的事情,虽然被误导了一些,但沙月人插手玉玺这事,她倒是听出来了。必须快走,在宝莲发现刚才那耳坠是骗她之前,离开此地。
......
薛蕤急着连夜赶回淄县,却被郭勇缠住,拉着他,向他请教后招。
郭勇:“蕤弟,你可一定要帮我,你已经有办法了对不对?不然你刚才不会冲我点头啊!”
薛蕤:“大哥,你急什么,当朝国舅岂是咱们好杀的?你等着就是了。”
郭勇:“等?等什么...等多久?”
薛蕤:“等别人先动手。”
郭勇:“别人?那几个红巾乡巴佬?他们若先动了手,我还怎么拿那首领腰牌啊!”
薛蕤摇着头:“当然不是。难道大哥跟他们想的一样,也认为那几个刺客是沙月人?我记得大哥跟我说过,沙月人体型宽厚,今夜这几个刺客可都是瘦高个...刺客出现之前,那段国舅就已经急着要走了,他何不像那几个红巾说的,留下来避避嫌?而刺客离开,红巾指证段国舅时,他又突然不见了。当朝国舅会这么蠢?”
郭勇似懂非懂,却先应和:“有问题啊!”
薛蕤:“这几个刺客根本不是段国舅派去杀庞统领的,而是不知被什么人派去杀段国舅的,不仅如此,还要挑拨沙月与星海之间的关系,想一石二鸟。”
郭勇一拍大腿:“蕤弟,我明白了!你是说这不知什么人已经替咱们动手了,可咱们怎么才能把这最后的功劳抢过来?”
薛蕤:“大哥只需日夜守住青州城防,严查过往人车。段国舅若还活着,出不了城,迟早会被这不知什么人下手,若已死了,尸首也绝不能被人带出青州城。这不知什么人既然要挑拨,何不将尸首顺水推舟交给大哥?也好宽松了城防,早日脱身?”
郭勇简直有些佩服:“说得对啊!只要将青州城防的红巾军换成我的紫巾军,守株待兔就是了!那几个红巾,现在对我可是好说话的很!这还多亏蕤弟,你教我同他们演了好一出四巾同心呐,你真料事如神!今夜对大哥很重要,蕤弟不可推辞,同我一起去城防布置,若有立功,也该我们两人同享!”
薛蕤心里惦记着宝莲,以为与薛勇说过办法就可以离开,不料郭勇听后,更事事缠着他不放,将他看成了福兵神将,要一步不离的带着他。
121. 第 121 章
月红听说了昨夜的事,收紧衣裙,缩手缩脚藏在如玉身后。
薛蕤将包袱放在桌上摊开,笑道:“你们的物件,一样不少,如数奉还。昨日实在因为事前不知砸到的是封三太保,这才冲撞冒犯了各位朋友,我薛家兄弟几人也是因世道艰险,走投无路之下才隐居在这深谷里,为混口饭吃才当了山匪,心中惭愧。今日我们便送几位出谷,外面车马已经装点好,车上备有吃食,咱们这就出发,也好将封三太保早些送到谷外的平阳镇医馆去救治。”
想过今日可能会有场恶战,却没想到突然峰回路转。
敖起背着彦卿,月红跟在如玉身后,四人谨慎走出了屋子,边走边左右扫望。此时天还未全亮,寨子里雾气笼罩,各处屋门紧闭,不见一个人影,周遭除了鸟叫虫鸣,也再无其他声音,诡异得很。莫说人在其中且看不清,更别提在十三道弯上,隔着层雾,哪里能想到谷底竟藏着一处寨子呢,这倒真是一处天然屏障的世外之地。
薛蕤在前引路,回头道:“刚巧家里有个妹妹近日得了场怪病,便自作主张,借用你们昨日的车马,一道离谷。”
如玉听闻,瞥了眼敖起,两人心中有数。只是不知这里是否还有其他被困的女子,如玉顺嘴问道:“这寨子里住了多少人?车内宽敞,若还有伤号,再多坐几人也无妨。”
薛蕤会意,笑道:“不过我们兄弟姐妹几人住在这偷生苟活罢了,毕竟是避祸隐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还不曾带客回来,你们也是头一个知道这地方的。也不怕诸位笑话,若不是为了避祸,谁会躲在这里过日子?”他回如玉的话,倒是不像昨日那样轻挑了,今日言辞中似乎总特意透出些万般无奈与辛酸苦楚似的。
车马停在林中,远离寨子,由薛毅看管着,看到二哥带四人前来,也笑呵呵下车接应,吓得月红更躲远。如玉笑道:“我夫人昨日受了些惊吓,由我抱她上车就是。”说罢,先将月红护送上车。
月红掀开车帘,不由得惊呼一声:“啊!”正踩在了一个头纱蒙面的红衣女子的脚上,那女子瘫倒在内,昏死了一般。
薛蕤忙问薛毅:“你小子,可蒙住了妹子的脸?莫叫她肿头肿脸的病模样吓着夫人!”
薛毅:“特意绑好了头巾,许是又昏昏胀胀跌下座位了,待我上去重新扶正就好。”
如玉怕他再吓着月红,急忙拦住:“我上去顺手扶起你家妹子就是。”
薛毅心不安,看了眼薛蕤,薛蕤摇摇头,让他莫轻举妄动,随他们上车就是,却在旁说道:“怕妹子过了病气给你们,这才蒙住了头,千万莫打开了”。
如玉与月红一起,将车内女子叉肩拎起,扶到车内一角,透过隐约的头纱,如玉好似觉得这女子在哪里见过似的。
等三人落定,敖起才缓缓将彦卿也扛进车内,刚欲走出驾车,被薛蕤在后放下车帘拦住,薛蕤已坐在车前,手执马鞭,说道:“怎能再劳驾朋友?还是由我兄弟二人效劳吧!”说罢,扬鞭拍马,跟着薛毅单马在前开路而行。
敖起回身坐定,试图开窗,才发现车窗已被从外钉死。
薛蕤听到推窗的声音,在车外笑道:“谷内毒虫鼠蚁众多,特意封住了车窗,待出了谷再打开才好。”
敖起默默看向如玉,这样下去,别说认路了,只怕外面两人没有半句实话,又不知要将他们几人带去哪里,这一车的残弱,他二人就是拼杀出去,也落不得半分便宜。如玉摇摇头,示意敖起先沉住气。月红却想起一件,手挡在嘴前“嘘”了一下,朝车中底部板面悄悄摸索着,终于寻到一块松动的,轻轻掰开,车下草丛瞬间透过空处扫进车内。这块板子原是要修补的,那夜出行的急,便临时凑和了一块木板先挡了起来,没想到今日却成了唯一看到外面的口子。
如玉惊喜,默默朝月红伸出两个大拇指,逗得月红发笑,却又怕被外面人听见,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伴随着马车的上下颠簸,车底草丛时高时低,时密时松,看起来这里并不是昨夜的路线,这段路根本称不上是一条路,简直是踏草而行。如玉看了看车内各自的衣装,竟都是浅色,唯独那蒙面女子的衣着鲜亮,如玉动了心思,让敖起与彦卿回过头去,自己则上前撩起女子外裙,从内衬撕下一圈红色纱绸,而后用头簪将纱绸划成一缕缕薄片,边撕边轻声对那女子道:“得罪了,小姐莫怪,这也是为了我们都能逃出这里。”而后每隔片刻,扔下车底草丛中一缕,任它们缠住草叶。
月红看懂了几分,接过那纱绸,也学着如玉的样子布下去。如玉刚才不忍多扯,一会儿便要用光,只好再找女子身上扯一点,顺便仔细看了看她的头巾,竟被薛毅系了个特殊的死结,若她拆了这结,未必能重新原路系回去,下了车难免就会被发现,只好作罢。
心中却琢磨:这结的绑法竟如此巧妙复杂,联想到他们在壁上能做机关,轻易控制巨石;又懂得驯鹰造屋搭寨;在这密林之中也能如履平底,不曾迷失方向,的确算是奇人奇才。星海人擅造船出海与农耕织造,却少闻有这等奇人,或许他们根本不是星海人,而是...云隐人?若是云隐人,为何会在星海从军?
数年前,云隐王曾与兄弟阋墙,更最终人间蒸发,自此下落不明,惹得云隐政局颠覆,沙月王趁乱南下蚕食云隐,更让云隐民不聊生,无数云隐流民逃入星海,若薛家兄弟也是那时逃出,倒也顺理成章了。唉,说到底,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人也必有可怜之处。
草丛地界之后,经过一处河道,车马涉水而过,不便再做记号。如玉低头看这水流的去向,马车似乎在溯游而上,奇怪的是,昨日从断龙谷到九道弯,地势分明是由高到低,水流也该是向星海流去,最终入海,可车马为何溯游而上,莫非还在走回头路?昨日傍晚,随他们趟小路时便发现,虽感觉是向前走,实际却是从九道弯走回了七道弯,今日难道又是如此?
果然,过了河道,明显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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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是在爬坡而上,地面逐渐开阔,似是回到了昨日的十三道弯上,如玉对月红使了个眼色,月红将那块木板原样塞回。
不久马车却又急转而下,红衣女子在后坐卧不住,被甩倒在坐在一侧的彦卿腿上,敖起则被彦卿滑挤向前,抵到车前角落。如玉与月红坐在另一侧,也歪滑到门边,如玉紧拽住门框,以免大家被跌出车去,更没心力去搀扶后面那红衣女子。只好任凭彦卿豁出一双没有知觉的腿绊住了那女子,倒也不至于叫她滑脱出去。
薛蕤掀开帘子,朝内探望几人正歪七竖八,不禁笑道:“各位再忍耐片刻,这急坡下去,稍候便到平阳镇上了。”
如玉趁缝隙瞥向帘外,却是林中一个陡峭的大下坡,她昨日曾沿途留意过,这里是五道弯!奇了!不禁问道:“平阳镇可是随州地界?”
薛蕤谨慎,重又拉紧帘子,在外回道:“是,星海随州平阳镇。”
奇怪,分明是回头路,怎就到了星海随州?
彦卿此时却是有苦说不出,也不知身前女子死活,她结结实实扑在自己两腿之上,虽然双腿没有知觉,但也算是肌肤之亲,又众目睽睽之下,瞬间脸红了起来,这叫他日后还怎么见拓跋英?但下坡车颠且快,大家都重力向前,谁也没法子倒手去拉开这女子啊,敖起更是全力挡在车门前,护住他二人,半步都挪不开,如玉与月红都是女子,力道不足,自顾不暇。他也只能一道任凭自己的身体苦撑这女子。
一路急转直下,约莫大半个时辰,总算走到了平地。月红与如玉方才腾出手来,将女子掰正坐回。那女子似乎这一道头脑朝下充血,又被颠簸甩荡,好像回复了几分意识,口中嗯嗯嘤嘤了几声。奈何现在不是动手的时机,如玉凑近附耳说道:“别怕,我们会救你,再忍耐片刻。”
车马最终在一处乡野茶棚前停下,薛蕤下车,先将窗板撬开,阳光射入,车内人才发觉外面已是日晒三竿。
薛蕤:“下车喝口茶吧。”
彦卿口渴,被敖起背下车,狂饮数碗。
敖起问:“三哥可是心里烧着火?这都喝了四五大碗了!”
彦卿这才放下,松快道:“你不觉得天热吗?”
敖起:“三哥,现在是冬天,就算星海暖和,也不至于热成这样啊。”
彦卿摇头,懒得跟小孩子说道。
薛蕤、薛毅似与茶棚相熟,在内与小二交头接耳,被如玉悄悄看在眼里。趁几人在茶棚吃喝休息,薛毅从内端着一碗茶汤爬进车内,也不知喂那女子喝下了什么,下车却讪讪笑道:“给妹子送了碗茶水,免得她难忍口渴。”
如玉默笑,故作不多管,埋头喝茶。
薛蕤则这时拎着一壶出来,放在桌上打开,笑道:“解乏最是好酒。这里小二与我有些交情,换到了一壶小酒,我薛蕤今日就在这里给封三太保和各位朋友陪不是了!”说罢,倒出四五碗酒水,一一奉上,而后将自己眼前一碗豪迈饮尽。
122. 第 122 章
如玉与月红相视一笑,起身逃开,走前朝彦卿眨了眨眼:“小护卫,这事我可管不了,家里的事,全凭我夫人做主呀。”说罢,俏皮溜了出去。
彦卿欲追她说理去,被月红叫住:“三太保,你现在这里是封府护卫的身份嘛,我身为夫人,给府中护卫说门亲事有什么不行?总不能将我相公让给她吧...”
彦卿顶着黑眼圈,负气坐下:“我知道玉公子不方便,可也不能把我这么稀里糊涂抛出去啊!”
月红知道他不过是来撒撒气罢了,故意拿话逗他:“哪里稀里糊涂了?那流苏姑娘温柔体贴、美人风姿,就是我们女子看了也心动,我倒是想留给我那傻弟弟敖起呢,可他年纪还小呀,这不就只好便宜了你么!反正三太保你既没有定亲,也尚无心仪之人嘛...”
彦卿嘀咕道:“你哪知我…唉,倒宁愿她是个丑八怪呢,就是好,我才应付不了啊...好得我都不忍心将她赶出去,陪她下了一夜的棋...你看看我这眼圈熬得!”
月红笑道:“三太保真君子呢,可怜了良宵佳人呀。”
彦卿羞红半张脸,站起小声道:“诶,这事...你们千万别告诉了拓跋英,不然我...”
月红故作不知:“哦?为何单单不能告诉拓跋英?又不然,你怎样?”
彦卿知月红明知故问,又羞又气道:“哼...算了!你瞧着吧,他日,我也给月红你编排个好亲事!”说罢,垂头丧气离开。
如玉乔装独自出门,身后被庞显尾巴跟着,不得不先去了一间成衣铺子,假作试衣进去后堂,蛛人已等在里面。
今日的蛛人却是个小童,对过接头暗号,将一片破碎衣角布头递上,禀道:“在海边滩涂岩石上寻得这块碎布,岩石之上有已晒干的血迹,该是被人重伤后,跌下了海崖,卷进海中了。”
宁愿张老夫人是被沙月人掳去,也好过这死不见尸啊,如玉不甘心,皱眉问道:“怎会如此?或许被人掳走?可都查仔细了?”
小童:“我们寻人之时,曾碰上另一伙黑衣人也在寻,他们与先前在海边打斗之处死掉的那几名沙月杀手所用的武器不同。待我们寻到滩涂时,查看那附近并无其他脚印,我们应是在他们之前寻到。”
如玉:“另一伙人?你们可交手过,可探出他们又是什么人?”
小童:“蛛人从不插手蜂人之事。”
啊!失算!如玉不禁心中想要骂人,但又不好在一个小童面前发作,转头气得捶胸,怪只怪自己,此事上怎没派出蜂人!可寻人嘛,以为交给蛛人就够了嘛!谁知他们真的只管寻人,啊!丞相竟能将蛛、蜂这两拨人用好,可真是脑力超常!如玉简直要对京都那个素未谋面的丞相佩服起来了!
转身,那小童不知何时已径自退走了,到底根本不是自己人啊!既然如此,又怎能全听全信?细想,张老夫人虽有武艺,但仅带两名府兵,就能杀得那几名沙月杀手?即便是她自己,恐怕也不易,更何况张老夫人那般年纪?可若被人掳去,又为何在滩涂独留这些遗物?未免太蹊跷了。今日这消息,又该如何告诉宝莲呢?唉!
外面庞显的尾巴担心跟丢人,开始在铺中寻衅滋事。如玉假装试好衣服,淡定走出,又打量铺子,连同铺中几身女子衣服一同买走,这才回海晏府。
于府中廊间,恰巧碰到流苏姑娘,如玉笑道:“此行所带衣物不多,刚去街面上选了身衣服,为我夫人也多买了几件,流苏姑娘可有中意的?可自拿去穿着。”
流苏打眼查看过,回道:“封将军对夫人真好,流苏怎能夺人所爱,在此谢过封将军美意。”
有了封彦卿,她倒是对自己只剩眼线之责,毫无勾引之心了呢。
白日为掩段立文耳目,若非与蛛蜂联络,不宜再外出,何况现在还有庞府内外眼线,看来只能等晚上夜黑时,再想办法溜出去了。
......
薛蕤急于进淄县一探张府究竟,白日随陈大巡防时,不停打望淄县城门处紫巾军盘查的松紧规律,以再寻时机。奈何紫巾军仗着亲卫兵的特权,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对往来淄县的人,不分贫富贵贱,一律严查不怠。若等陈大一班人暗中动手,只怕他们畏首畏尾,不知要拖到何时!薛蕤心道:既如此,不如由他来添把火。
正午日晒,过路较少,城防兵勇疲累,盘查略有松弛。陈大几人正躲在城门洞下打着哈欠,突然对面淄县城防的紫巾军集齐而来,气势汹汹。
陈大对自己人大喊一声:“都精神起来,拿好家伙!”众人回神,手执刀枪,凑到陈大身后。
紫巾军一众逼近,为首的紫巾伍长隔着大老远便破口大骂道:“你们红巾这是要造反了!娘匹的,敢对我紫巾动手!”说罢,从后招呼两名兵勇抬出一具紫巾兵勇尸首,那尸首手中还攥着一块从红巾兵勇身上扯下的衣袖碎布。
陈大见状,回头先怒视自己一班兄弟,心道这是哪个混不吝的,竟不和自己打招呼就冒冒失失下手去了?!可一班人都衣着整齐跟在身后,这事倒奇了!难不成是他们紫巾军倒打一耙嫁祸自己?自己人还没寻事,紫巾他们倒找上门来了,亦气血上涌,大声回骂道:“休要血口喷人,栽赃嫁祸我们红巾!”
日照当午,两边都不耐烦,紫巾伍长驱兵近逼,跟自己人道:“他们红巾看咱们不顺眼,不是一日两日了,今日杀我们的人在先,我们怎么能忍,让兄弟白白枉死!”
两巾积怨已深,如此一根导火索引燃,佐以正午烈日烦心,两边瞬起兵戈,一传十,十传百,如烈火燎原,又各引来双方城内兵勇数百,打得四下大乱。谁还记得,真去细查那无辜死去的紫巾兵勇,在午休撒尿时究竟是被什么人拖去草丛捅死的?
起先,双方虽打斗,尚无人敢下死手,薛蕤混在红巾军中手起刀落,带头大杀四方,不管不顾。这才惹得紫巾忍无可忍,也大开杀戒报仇,红巾亦被薛蕤带动,索性拼死力斗,这一场不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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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的正午兵变,竟致杀得血光冲天。
厮杀一阵,紫巾到底出身商户,眼见不好便趋利避害边杀边退,不似红巾草莽无畏越杀越欢,两下胜负已分,陈大此时心生犹豫,欲见好就收。
薛蕤不知何时凑到他身前,厉声道:“不可...不可放虎归山!...你我已反...退如送死!”
陈大被他骂醒,朝众红巾大声鼓噪道:“一不做二不休,兄弟们随我杀进淄县!淄县本自治,凭什么紫巾进得,我们红巾进不得?今日被嫁祸在先,何不一起杀进去!”
薛蕤亦在人群中大声应和:“凭什么!...杀啊!”
红巾兵勇们杀红了眼,见有人带头打抱不平,都愿跟着陈大一路杀进淄县。淄县蓝巾不明所以,纷纷退让,隔岸观火。陈大率众长驱直入,见紫就杀,径自霸占了县衙。
薛蕤在此战中杀敌无数,又临危不乱,深得陈大之心。
陈大坐在县衙正中,开怀大笑:“哈哈哈哈,紫巾竟都是这样一群草包,早知如此,我们就该早日动手!今日杀得爽快!疤脸,幸亏你点醒我,我果然没看错你小子!”
薛蕤杀得浑身是血,对陈大恭敬道:“陈...陈伍长...天...天命...英...英雄...”
虽说过可直呼名讳,薛蕤却始终还是称他伍长,恭敬有余,陈大先前觉得他见外,此时却觉得十分中听入耳,心中自得。
陈大:“哈哈哈哈,你说我是天命如此,可称英雄?”
薛蕤点头。
陈大:“哈哈...想他庞显当初也不过就是从一县起事,他一个盐商,我一个渔户,有什么差别,他做得,我也能做的,我若取星海,必不像庞显那样翻脸无情、不公不义!”
红巾众人在县衙内外传话,陈大一班旧兄弟先带头投诚示忠,愿追随陈大。其他红巾兵勇已混战至此地,自知事发,退无可退,也都豁出去,竟从众皆反了庞显。
薛蕤趁热打铁,劝谏陈大:“该紧闭...紧闭城门...肃清紫巾...拉...拉拢蓝...蓝巾...安抚百...百姓...”
陈大吩咐兵众:“对!传我令,关城门,清紫巾,安民心!”转而问薛蕤:“只是该如何拉拢蓝巾?”
薛蕤:“将张府...交还...交还蓝巾...恩威并施。”
陈大:“好,好,好一个恩威并施。唉?只是咱们好不容易打下的淄县,还不知那张府多少宝贝,就这样还给蓝巾?”
薛蕤:“紫...紫巾已...搜刮干净...不如县衙外...那些...那些外乡人...油水多!”
陈大:“哈哈,好你个疤脸!好,这拉拢蓝巾的事,就交给你去办!你虽是个结巴,脑筋却转得快,此事只有你能办成啊!”
此言,正中薛蕤下怀。
可怜淄县百姓,因自治而侥幸避乱一时,也因自治而成群狼环伺之地,真可谓福祸相依,谁也躲不过这世道!
123. 第 123 章
封云尚未来得及拜敬父亲,便听封荣对刘公公说道:“这便是犬子封云一家,并无外人,公公可即刻宣旨。”说罢,便朝京都方向跪下接旨。
想来另一匹快马便是眼前这刘公公的,他二人从京都赶来,竟未带一个仆从,必是要事。封云已随父跪在身后,李德威则拉着如玉一同随封云身侧跪下。
刘公公方才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代州两城失守,实因雾原军联防中都不利,懒政怠战。今免封荣兵部尚书之职,降为雾原节度使,统领代、隽、陇三州兵力驱逐外虏。免封云雾原节度观察留后之职,降为星海青州知州,赴剿庞显内乱,以观后效。钦此!”
父亲竟是被贬回雾原?那两城分明是中都军所丢,何来雾原军懒政怠战!没想到段立文竟是非颠倒,将罪责归咎在雾原军...封云正义愤填膺时,封荣却坦然接过圣旨:“谢皇上隆恩!”
见父亲即刻接旨,封云转念:自己虽做了垫背,被贬斥外地;但父亲却因此得以离京,做回雾原节度使,兵权失而复得,明贬实升罢了。只要雾原军权还在封家,便不愁来日,只是自己难免要受些窝囊气。先帝在时便要拆散他们父子才安心,如今这小皇帝照猫画虎,此举仍是要将他父子二人分散罢了,封云为了父亲,只能得耐,便也不争不辩,随父亲身后坦然跪谢道:“谢皇上隆恩!”
刘公公将圣旨递过封荣,转而又对封云说道:“封少将军听旨!”
老将军封荣惊道:“刘公公,怎皇上还有别的旨意?”
封云亦诧异。
刘公公:“封老将军莫怪杂家,第二道乃是圣上秘旨。丞相有令,若非封家父子安然接下第一道旨意,万万不可告之第二道。”
李德威、如玉被遣退,前厅独留封家父子二人,继续听旨。
刘公公:“此一道,乃圣上口谕:朕幼时常伴先帝左右,久闻雾原军骁勇善战,平定北疆功不可没,封家世代忠勇良将。朕初登大宝,内有党争,外有民乱,用人之际,唯望封家。今青州知县献玺,庞显民变,朝廷不安,朕心忧患。特拟封云赴任青州剿庞之名,便宜行护玺还朝之事为要紧。”
封家父子二人闻之大惊。
刘公公:“封老将军、封少将军,此乃圣上之嘱托、丞相之信任,内忧外患之际,封家万勿辜负啊!”
刘公公年迈,本是先帝身边老人,为人忠厚,对封老将军在朝也多有内廷助力,难怪他这一路即便颠簸快马,也要亲自强撑至边塞,原来是为这道秘旨而来。
这种密令,回绝等同自绝,封家父子只有领命。
刘公公:“好了,杂家一刻不能停,还要去中都军帐,为段国舅颁旨去,万不能迟于太后懿旨啊!”
封荣在朝日久,知道此内干系,听闻此言,急忙拦住刘公公:“刘公公是说,太后也知那玉玺?”
刘公公急道:“唉呀,封老将军,都到了今日,杂家也不必再瞒你了,玉玺一事,就看太后与圣上谁先拿到了!若不是丞相探听到太后已有意调用段国舅,何必令杂家与你星夜赶路至此,又何必如此调动你父子二人。我该走了,万万不可耽误大事!”
封荣:“刘公公留步!若你此时独自前往,只怕有去无回!”
刘公公却道:“杂家此行之前,已报必死之心,或死在封家,或死在段国舅处。幸而你封家忠义,我已得活一命,此去军中,若丢了性命,也算为圣上效死!”
封荣依然拦住他去路:“刘公公,我敬你死忠之心!但你此去若回不来,只怕会害了我儿,玉玺之事难成,我封家满门性命怕也不保,容我想想办法,再去不迟!”
刘公公只想自己不畏死,却不知丞相背后对此一番安排的深意,但封老将军却敏觉其用心:圣旨之所以先发第一道,借代州两城失守之责贬斥封家,实为测试封家反应,若封家不服,此番放虎归山,封家大可杀了刘公公,假称刘公公半路死于流寇之手,无旨可接,自此拥兵自重、占地为王;若封家忠顺接旨,那第二道口谕才可交托实情。这一举,已看出皇帝与丞相虽用封家,却不信封家,不过是朝中无人可用之下的权宜之举罢了。而今刘公公若再按丞相吩咐,马不停蹄赶去军中宣旨段国舅,只怕段国舅稍有察觉,便可知封家已入此局。这分明又是皇帝与丞相一派要将封家架于火上,将封云此行青州之事由秘而不宣变为天下皆知。难为封老将军在朝中左右平衡多年,才求得如今中立于朝堂之自由身,而今只怕是要一朝付诸东流了。
刘公公只急着去中都军中宣旨:“何以害了封家?此间只有你我三人,玉玺之事,杂家绝不对外透露半个字。”
刘公公向来对封荣不错,封荣却愁其忠憨,急道:“你此一去,若在太后懿旨之前,我们或有一线生机;若已在太后懿旨之后,我封家便要一同陪葬了!丞相此举,哪里是要成全你的死节,实是要逼我封家表明心迹,与太后明争啊!”
刘公公方才惊醒,叹道:“封老将军你向来在前朝持中立之姿,不想今日要因为杂家这条贱命而被逼选择,这实非我本愿...唉,但自古君君臣臣,封老将军又怎能置身事外?不如早做决断。杂家今日即便死在封家,也无话可说,但凭封老将军做主。”
刘公公的意思,若封家想自保,甚至自立为王,也大可在此杀了自己,他倒是也可以成全。遇到这乱世,群雄纷起,他一个内廷的老公公,又能做得了什么主?不过迟早一个死罢了,他此行死在哪里,都算是为皇帝尽忠了!
封荣将刘公公先稳于室内,与封云出来商谈。
封云已听到所有,明白些凶险,心中更加慨叹父亲在朝中举步维艰,竟比在军中抗敌还要艰难,自告奋勇道:“父亲,我这就去青州便是!那段国舅早看我不顺眼,迟早要坑害于我,不如先下手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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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荣知子骁勇,但恰因此,封家父子倍受皇家忌惮,左右细想,愁道:“不可鲁莽!庙堂之上,只怕也并不信你我父子二人。这玉玺,封家得也不是,不得也不是...”
父亲谨慎,自有道理,只是时间拖下去,封家更是被动。
封云索性唤来李德威与如玉,将事告知:“这还算什么秘旨!”
李德威听闻,索性劝老将军:“老将军如今既已回归雾原,何不效仿其他三藩,自封为王?雾原军民齐心,定一呼百应。”
封云亦有此心,同声求道:“父亲,那玉玺他日若真到我封家手上,难道不是天意?不如顺天应命!就连那庞显,原不过只是星海一小盐商,如今趁乱掀动民变,一群乌合之众竟能成破竹之势,以至星海王自戕,三藩兵力也不过如此!中都军更是一群缩头乌龟,朝廷早已不能自保,若非如此,又何至于逼用我封家父子!庞显小民尚能一搏,我封家久战沙场平定北疆,难道就只能以人臣自居?”
先王在时,各藩镇虽蠢蠢欲动,却尚能俯首称臣。彼时,太子年幼丧母,后位空缺;段贵妃本是先王姨母之女,在先王病时有侍疾之功,念及表妹至亲可照拂太子,先王临终前荣升段贵妃为后。先王驾崩后,段皇后又荣升段太后。奈何太后年轻寡居又未有所出,易受母族段氏挑唆,竟与小皇帝互生嫌隙。太后其父本是沙月节度使,见亲女封后坐稳中宫,竟带头自封沙月王,封太后之母段氏为沙月王后,更在沙月当地开府设园,一应用度堪比中都皇室。其心昭昭,更令朝中皇帝与太后两派形水火不容之势。西南云隐、东南星海二藩节度使,也不再阳奉阴违,相继有心称王,试探于朝廷,小皇帝与丞相为笼络二藩,索性下旨封王。此番饮鸩止渴,却令天下成四分五裂之势。
此时年月,也唯有雾原封家军仍谨守本份了。但时势所迫,雾原又能谨守到几时呢?
封荣却始终有纯臣之心,呵斥道:“我封家祖上原是外族,受羌厥驱赶才退至中原,若非皇家划拨土地,恩准我封家守边,以军功跻身于中原朝堂,哪来封家世代之荣光?又哪来今日这雾原军?祖辈遗训不可忘,纵使末代,我封家子孙也绝不可做背叛当朝之举!”
唉,李德威曾在老将军听旨入京受封之前便如此劝过,不想朝中数年倾轧,老将军回来仍存此忠直之心,既叫他感佩也叫他无奈。
封云虽心有不甘,却也父命难违。
几人又困在当下,时间转瞬既逝。
若封家对此无所应对,只怕终要满门皆输,如玉本不想涉入其中,但为来日之自由身,她还不甘就这样与封家共沉沦,鼓起勇气上前道:“时间紧迫,不可再犹豫不决。老将军既要做纯臣,又要自保,如今就只有一条路:杀了段立文!”
这话从女子口中说出来,难免过于杀伐戾气;但从自小从军的李如玉口中说出来,却显得果决干脆。
124. 第 124 章
封彦礼在城防之上唤左右军士:“快去叫彦邦过来!”他心急着叫老五来,是看到了呼延冲与宗绰在那女子身后,他一个人定救不下老四,还需得老五前来助阵。
那女子一鞭抽在彦文后背,催促道:“还不快说!”
这一鞭子差点让封彦礼冲下城防,但老五不来,他也知自己单枪匹马冲下也无济于事。
彦文受了一鞭,趔趄着又摔了一跤,勉强起身,在城防下高喊道:“二哥,霄云何在?”
霄云?封彦礼急躁嘀咕着,这都什么地步了,还惦记着他那匹小马驹?那匹小马驹原是义父坐骑“凌空”的后代,义父舍不得再叫这小马驹上战场,军中只有彦文常在后方,便将霄云交给彦文照看调教。日常,彦文舍不得骑,总牵着它,又常常带它在凌空左右,一同在马场受训,那小马驹有灵性,总跟着凌空。
封彦礼高声回道:“在马场跟着凌空吃睡,你放心!”
若凌空还在军中,必然义父也还在军中,义父并未舍弃他。彦文哈哈大笑起来,高喊道:“二哥,明日将两车粮食送到城外野狼坡,他们自会派人去取!”
那女子又一鞭抽上,骂道:“两车?至少十车!”
彦文回头朝马上女子高喊:“公主不可贪心啊!十车太过招摇,我义父绝不准,反倒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封彦礼在城防上听得清楚,那女子竟是个公主,久在边疆,他也识得彦文今日的衣装似是羌族奴隶的打扮,再细看彦文背后的绳索正被那女子绕在自己手腕间,莫不是彦文做了那公主的奴隶?今日彦文来,若只是要两车粮食,并不是高喊求救,想来彦文是有打算的。想起义父与军师的交待,封彦礼琢磨着,高声回道:“老五马上就到,我二人定杀出去救你!”
彦文对宝莉珠催促道:“你瞧,见好就收吧!打来打去,不分上下,有什么意思呢?你们今日到底来要粮,还是来打架?”
宝莉珠回身看看呼、宗二人,连日征战辛苦,且又数日间未吃上一顿饱饭。虽对彦文不满,却也不算白跑一趟。
见宝莉珠不语,彦文仰头向城防高喊:“二哥,千万莫开城防!禀告义父,莫需替我担心,我改日再来!”
宝莉珠讥笑道:“你义父早就离开雾原,哪里还记着你?”
彦文:“你们的暗哨打探中都军的消息或许容易,打探雾原军只怕就虚实难辨了,哈哈哈!你若还想要粮,最好善待我,我若死了,你们今日连两车都要不到,我封彦文就是你们的粮道。”
呼延冲在后,小声对宝莉珠说道:“封彦邦若带兵出来,我们今日人少,公主你又有肩伤,我们带着他只怕讨不到便宜,反倒被封彦邦将他救去。”
宝莉珠虽心有不甘,思忖再三,调转马头。
彦文却在马旁跌坐在地,喊道:“走不动了,走不动了,拖死我吧!”
呼延冲对旁边军士吩咐道:“给他一匹马!”
彦文却干脆躺下去:“伤口一早就被她踩崩了,又吃了这么多鞭子,骑马还不是要我的命!”
此时,二太保封彦礼在城防之上大喊:“我四弟若有什么闪失,雾原军定踏破羌厥!老五呢,到了没有?”
军士回道:“快了!”
听闻五太保封彦邦马上到,呼延冲与宗绰身下的两匹马躁动不安,扬蹄乱走。宝莉珠情急,跳下马,将彦文拽起,不由分说扔到自己马背之上,而后疾步上马,抱着他在身前,扬鞭而去。
待五太保赶到,正看到众人扬鞭离开的背影,疑惑道:“诶?四哥可是被那骑马的女子抱在身前?”
封彦礼:“嘶...好像是...刚抽鞭子打老四的是她,抱着老四的也是她...听说还是个公主。”
五太保:“公主?怎么会有公主在阵前?”
封彦礼:“是啊...瞧着,也不像是来打仗的,只要了两车粮食。”
两人面面相觑,罢了,还是先回禀义父与军师去。
封云尚在府中安置老将军,李德威在帐中听闻今日城防之事,替封云做主道:“不过两车粮食,给得!若日后彦文再来城防下要什么,全听他的。明日野狼坡送粮,我和老五彦邦同去,带上那匹霄云!”
......
宝莉珠帐内。
为免彦文识路,回来时仍被她蒙着眼罩,直到入帐,宝莉珠将他丢在地毯之上,用长刀不屑地挑掉了他脑后的绑带,才给他光明。
宝莉珠:“你可是正在心里得意?”
彦文:“我被你鞭笞在兄弟眼前,有什么好得意?”
宝莉珠:“你今日哪里是我的奴隶,你简直得意的像个将军!过去只听说你在后方专管粮草辎重,却是封云对你大材小用,我看真该将你赶到阵前冲锋,别人用刀枪,你只用上下两张嘴皮,真是能耐!”
彦文:“既然你看出我有能耐,最好不要再用对奴隶那一套来对我。”
宝莉珠:“哦~你想当谋士?那你便不能住在我这里,我送你去呼延冲与宗绰那里,他们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罢了罢了,公主帐下至少能活下去,彦文“哎哟”一下躺倒。
宝莉珠:“喂!不要装死,刚才不还能说会道?喂...”该不会是刚才马上颠簸,他这身板又禁不住了?不由分说,扒开了他的衣服,伸手入内去他的伤处。
“我说,你怎么老是扒男人的衣服?随便摸男人的身体?”彦文此刻在她面前,简直手无缚鸡之力。
宝莉珠知他此刻无力,也不在乎他说什么,自顾替他解开伤口,重新上药止血包扎一番,经她手过之处,虽然蛮横,却也柔和温暖,不曾再触碰他的任何痛处。彦文看着她的金属头饰在胸前身后叮铛游荡,有时恰好搭在他肩头,金属的冰凉不免沁骨;有时恰好戳在他后背,尖峰刺挠不亚于温柔一剑。他终于忍不住:“你们草原上的女人,就没有温软点的头簪吗?木制的也好过你头上这种铜铁,这大冬天的,你不觉得又重又凉?”
宝莉珠还在低头忙活着给他前后包扎:“我自小便戴这些,必要的时候,它们都是我的武器,用来杀人,或者野兽,木头不过是摆设,我宝莉珠用不着。”
彦文:“你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很危险么?”
宝莉珠头也不抬:“少打听!你只需要知道,你是我的奴隶!”
彦文倒头叹气:“哎呀,又来了,你这个女人,简直说不通话嘛!”
第二日,野狼坡。
彦文与宝莉珠前来取粮,为防埋伏,呼延冲与宗绰率兵猫在远处。
李德威与封彦邦早已带着两车粮食,等在坡上。
彦文仍在宝莉珠身前马上,模样窘迫又透着些滑稽,李德威忍不住偷偷笑了笑。只有封彦邦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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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哥受了女人的挟制,很是替四哥不服,乘凌云上前接应。宝莉珠却以为他要来袭,急忙将臂刀抵住彦文腰后。
彦文一看封彦邦今日坐骑正是义父的凌空,眼见为实,恐怕义父今日也在附近,自己此举虽是未经商量,却仍能得到义父信任,就算此番身死,也算自己死得其所毫无遗憾了。
彦文止住五太保,笑道:“彦邦,不过两车粮食,何需你亲来?”他说这话,也为说给义父听。
封彦邦:“四哥,她可欺负你?”
彦文:“女人嘛,能怎么欺负我?你且退回去,莫吓得她失手,反倒杀了我。”
封彦邦才瞧见四哥此时早已被宝莉珠从后挟制命门,不敢轻动,只好听命退了回去。
李德威远远对宝莉珠说道:“来者可是宝莉珠公主?素闻草原上有一位好武善战的公主,今日所见,名不虚传。”
宝莉珠虽着男装,却被连名带姓认出,回道:“你怎知道我?”
李德威:“我恰好有一个女儿,和你一般好武善战,他日你们相见,或许惺惺相惜。”
怎么会有父亲将自己的女儿培养成好武善战?宝莉珠不信,觉得对方不过是占便宜,骂道:“少废话!放粮!”
李德威见宝莉珠蛮横,好言慢语道:“只要宝莉珠公主照顾好我们彦文,莫说这两车粮食了,纵是吃完了再来取,我们也是给得起的。他最是身弱,身上又受了伤,在你们军中,请多多关照,莫叫他受寒受凉。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只怕来见你的就不是我这个老头子了!”
宝莉珠在彦文身后小声道:“封云有五个义子,平日不见你上阵,以为是嫌你不中用,不想你倒竟真是吃香的一个宝贝呢。”
彦文回头道:“我早说你对我好些,我就是你们的粮道。”
宝莉珠拱了拱刀锋,彦文老实了些。
李德威:“彦文,你头风可有再犯?只怕你在对面,没有趁手的药材,车中与你备上了些你常用的草药,你先挨一阵子,我们定想一个折中的办法救你回来。”
彦文心道,自己并不曾有头风之疾,军师是最熟悉自己的,那些草药莫不是有些名堂?回道:“军师,羌厥军马难驯,不如将你身下坐骑也留给我吧!”
李德威知他认出了霄云,笑着下马,将霄云缰绳套住粮车,而后与彦邦离开。凌空马踢踏离开,却突然转头朝霄云扬头嘶鸣一声,霄云四蹄彷徨,却被拴在粮车之上,不得自如回身,亦长鸣一声。
宝莉珠:“你自己落难便罢了,何必再牵走一匹小马,马儿是有情的,你要它离开同伴,它不会开心。”
彦文在前诧异道:“你同情一匹马?我还以为你是铁石心肠!”
见雾原军果然平静撤离,只留下两车一马。宝莉珠将彦文放下,允他去牵那只小马。只见他凑在马前嘀咕了些什么,原来躁动嘶鸣的小马竟安稳了下来。
宝莉珠:“喂,你跟它说了什么?”
彦文:“我说了马语,你知不知道马语?唉,说了你也不懂,我若会你们的语言,我也能跟你们的马说话!”
宝莉珠:“啐!我们的马没有这么多废话,看它小小的个子,带回军营,恐怕也跟你一样不中用。”
若不是见这匹马娇小,她未必准许他带走,但也不想成日载着他同乘一匹马,这样也好,转身吩咐军士套车离开。
125. 第 125 章
三太保封彦卿突然在后喊道:“什么人!”
众人循声回帐查看,段立文已不在,只留下原本捆缚其手脚的绳索,已被拆下扔在原处。
如玉惊道:“竟有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救走段督军!”
彦卿善轻功,又反应最为机敏,发现帐后一划开的洞口,急忙追出。大帐四遭皆有兵士把守,闻声堵来,才发现是彦卿,反而耽误了他追出去的速度。
二太保封彦礼朝大太保封彦彰跺脚气道:“大哥,早知这样,你还不如叫我杀了那厮!”
五太保封彦邦在旁亦惊讶道:“能躲过大帐左右守兵,还要带走一人,这莫非是飞出去的?”
少顷,彦卿悻悻而归,两手空空,连连不可思议道:“怎会连个脚印都没有!这也太可怕了些,到底什么人能这样来去自如?”
先前一直在帐内搜寻的李德威和大太保封彦彰,却在角落一处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毯子下的一层薄土,封彦彰挥舞铁锤,重力一击,瞬间将地面击踏,露出约一人宽的洞口。
李德威:“那后面划破的口子是误导我们罢了,他们哪里是飞出去,这是遁地而去了!”
封彦卿年少,第一次看到这种穴道,叹为观止:“我们雾原军营地下都是硬石,督军也不过才看住几日,就能挖出这么一个深洞来,这是什么邪门功夫?”
李德威见多识广,探了探洞口石壁,并无切口,仍是原样,思索一二便有所推断:“这并不是邪门功夫,而是来人工艺精巧,懂得地下辨路,绕石开洞罢了。早年,随老将军经过西沙月荒漠,曾见过一个叫“悬蠖”的部族,悬蠖人专在悬崖峭壁上凿洞来安置死者,这本来只是他们对往生的特殊信仰,但近年已被沙月王圈养在沙月王宫为他私人修建地道。想来,这是沙月段氏王妃安插进来,替她儿女报仇解恨的,他们挖洞应已有多日,大约是冲着刺杀少主而来,好在少主你近日已搬回府中休息,来人只是趁我们不备,救走了段国舅,没有害人,于少主也算万幸。”
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如玉:“看来太后也早知此招,料段国舅不会有事,所以才敢在皇帝面前主动为段国舅讨罚。”
李德威摇摇头:“只怕不仅如此,沙月王野心之大,他若也插手此事,恐怕现在国舅已在去青州的路上了。”
封云左右为难,本想再拖些时日,如今看来一切成空,需尽快赶往青州,叹道:“罢了,我也遵旨赶去青州便是!”
如玉却不同意:“那四哥怎么办?你若不在,羌厥兵怎肯相信四哥游说的诚意?难道真要老将军这把年纪上战场?何况太后与沙月联手,已先行于前,沿途必有无数埋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大哥你向来粗枝大叶,若有闪失,实在不值得!”
封云又何尝真的想去,不过是此刻无奈之举罢了。
大太保彦彰自荐道:“不如我替义父走一趟,我与义父年纪相当,可假扮义父。”
李德威:“不妥,中都军现下归拢在雾原军中,两军混合,参差不齐,是非不断,还需你加紧领兵操练、整顿法纪,你在军中素有威严公正之名,是他们几个太保都无法替代的,此刻大太保你最不可离营,否则外乱不平,内乱再起!”
其他太保见此,争相自荐替封云去青州,李德威均摇头:“二太保你要守城防要塞,不可轻动。若有战事,四太保你是冲锋大将,提振士气全凭你在前冲杀。如今,老四在敌营,我军粮草悉数交给三太保看守,你们个个都不可妄动。”
李德威看了看如玉,如玉正暗自窃喜呢,见父亲终于将主意打到她身上,再崩不住,大声道:“唉,爹你千万不要怀疑我的能力,我胆大心又细,这里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就让我去嘛!”
几个太保面面相觑,只有封彦卿瞬间懂了如玉的心意,她定是害怕回府与义父朝夕相处,恨不能趁此机会在外自由行走!彦卿自是为如玉好,在旁怂恿道:“我看行,古有木兰替父从军,今有我们的玉公子替夫赴任,也不算封家抗旨不遵,朝廷也无话可说啊!”
封云怎肯,她若去,他便半颗心都被她牵走了,哪还能安坐雾原?急道:“不行,有我在,还用不着她去替我冒险。”
李德威却笑道:“让她去吧!她若不在外吃点苦头,恐怕不会老实回府当你的夫人。如玉自小习武,也有心计,这差事倒合适她。”说罢,交代如玉道:“只是你此去,不可与段国舅正面交锋,他已识得你不是少主,你只需沉住气,拖他些时日,等少主与阿史那羽议定之后,自去替换你,到时你夫妻二人同力,可避此劫。”
一面是如玉,一面是雾原军民与四太保彦文,封云犹豫不决。
如玉却已等不及,连忙应下:“爹,大哥,你们就放心吧,我绝不叫段国舅发现,若真避无可避,我也一定先杀了他!我这就去准备了!”
封云见已成定局,说道:“此去青州赴任,你带上敖起,还有…”转身对三太保封彦卿吩咐道:“彦卿,你也同去!务必要保护好她,不可叫她有任何闪失!”
封彦卿看看李德威,李德威笑了笑:“罢了,粮草就交由五太保先支应,彦卿你与如玉自小常在一起,就同去吧!若有危险,彦卿你要先自保,不可为如玉将自己搭进去,你要记得,你身后还有雾原军等着你。”
封云却道:“不,若如玉有事,你也就不用回来了!”
封彦卿夹在中间,愁眉苦脸,罢了,不是还有个敖起垫背么!说起来,他也还从未去雾原外面的世界看看呢,难得义父与军师两个都同意,先去了再说,便屁颠屁颠朝如玉追出去。
……
羌厥军营。
呼延冲骂骂咧咧端着一桌饭食送进来,对还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的封彦文叫嚣道:“啐!一个手下败将,也值老子送这样好肉好菜进来,我们伤兵都没有吃上这样结实的饭菜!你若再装腔作势,老子管你什么粮官马官,照样剁了你!”
封彦文赖赖唧唧从床上撑起,笑道:“啧啧…你们难道已到了人吃人的地步?那我岂不是你们的救星!”
呼延冲瞧不惯他的做派,对他又心有防备,将饭食撂下,便打算离开,转身前催道:“少打听,吃过饭送你去见公主!”
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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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这顿饭,也是宝莉珠吩咐过的,若非如此,呼延冲哪里肯忍下这口气。
待封彦文吃饱喝足,被呼延冲用黑布遮住眼睛,直到送去了一顶小帐才摘下。帐内虽不大,却干净整洁,夹杂着淡淡的药草香味。
宝莉珠今日换了身平常衣着,依然野性十足,却多了几分玲珑,头顶也添了几件彩色的金属装饰,伴随着她的脚步走动,而丁零当啷地荡悠着。这让封彦文想起自己的那匹名叫“霄云”的爱马,他为它头间套上过一串铃铛,每次霄云踢踏游荡山间时,他都能清楚辨出它的方位。
宝莉珠:“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宝莉珠的奴隶了。在我驯服你之前,你只能待在我的帐中,不得外出打探,也不得叫喊求救。刚才那顿饭,是你最后的自由,以后我让你吃什么,你就吃什么;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封彦文皱起眉头:“昨夜不是说好,让我做你的谋士?”
宝莉珠:“我们的暗哨今晨传信回来,封云昨夜带着他的家眷已往东南离开,你们烟朝的小皇帝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你如今已经被你的义父撇下,当然就是我的奴隶,今日我便要带你去城防下,要点粮食回来!”
义父怎会携眷离开雾原?但这几次羌厥突袭精准,说明他们的暗哨消息是不错的,一夜间变故未免太多。只怕他心中盘算之事,不易促成了。
他还在反应,宝莉珠却下了第一个命令:“脱了你的衣服!”
封彦文:“啊?为什么?这么冷的天!”
宝莉珠面不改色:“做奴隶的第一条,不要提问。”
封彦文不肯,且不说天寒地冻还有伤,就是奴隶也不能作贱自己的身体。
宝莉珠却已经开始对他的驯服,丁零当啷上前,戳中他的伤口,叫他疼得蹲到了地上。她高仰着头,将一只脚踩上他的肩头,用浑身的力气踩压下去,讥讽一般笑了笑:“做奴隶的第二条,不要试图反抗。”
她这样野蛮粗鲁,封彦文简直隐忍负重,仍倔强地吭哧道:“我绝不会赤身去雾原城防下诉苦求粮,你要杀便杀!”
原来他以为她是想让他赤膊受辱来乞粮,宝莉珠大笑道:“哈哈哈,我宝莉珠虽然是个女人,但也不是个小人。我只是想要你换身我们的衣服…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还是应该扒了你的衣服,让你更可怜些,你的兄弟们才会心疼,说不定还能多换些粮食!”
封彦文被她踩在脚下,仍不松口:“你休想!你哪里还像个女人!就…就是个野人!无耻!”
宝莉珠将脚力又劲了劲,压低身子,将臂间的长刀架在封彦文脖间:“最后一遍,脱不脱!”
封彦文脑门已被压在地上,闭上了眼,最后骂出一句:“杀了我吧!”
宝莉珠气得一脚踹开,将身后衣架上一套羌厥冬装扔到他身上,无奈道:“换上这件衣服!你总要让我的军士相信,你已经归顺了我!否则,今日城防之下,我保不住你,你该知道他们有多想杀了你!这并不是战服,只是一套奴隶的衣服。”
她给他留了些体面,没有逼他穿上羌厥战服,他也不算投军。
126. 第 126 章
如玉安抚敖起与月红,谨慎上前,这才看清那三人脚下的落石,原来这落石是被他们提前捆好,再借助插入崖壁之上的铁棍,以杠杆之力拴在崖壁上方,只等有车马经过,便放绳落石,挡住去路,而他们刚才大概是贴壁站在铁棍之上听望了一番,确定此间只剩下不过如玉三人,这才大胆跳下。
做生意做到这条危路上,又有这等巧思,倒叫如玉对眼前三人有些高看。
“公子身娇肉贵,哪里搬得动这块巨石?不如我们三兄弟帮你们一把,只消赏我们点辛苦钱就是了。”那人手中得意地晃荡着绳索,混不吝蹲在落石之上,明晃晃威胁道。
恐怕不是搬动落石不易,而是搬动落石上这三人不易,如玉回身喊道:“将车上细软包袱取来,送给这三位好汉。”
敖起不肯。
月红转身小跑上车取回包袱,塞给敖起,催道:“快去,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这时故意守在九道弯这里,就是知道我们走不了回头路,这点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给他们便是!”
敖起听劝,将包袱向上扔到落石之上。
那人翻看后,将包袱递给身后兄弟,笑道:“倒是个爽快人!听你们口音,从北边来的?最近这条路上只有逃出星海的人,还不曾有举家搬去星海的人,我瞧你们几个穿着也不俗,是去做什么的?”
如玉却反问道:“你刚才说这条路上只有逃出星海的人,可来时,我们却没有看到任何人经过,难道逃难的人都被你们所害?”
那人愣了下,朝一侧深谷大笑道:“哈哈哈,可不都砸死在了那下面?”
敖起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又被他泼凉,冲上前大声呛道:“胡说!你胡说!”
那人挠了挠头:“诶~明明是你家这位公子先说的。”
如玉将敖起拉回,交给月红,回头持剑问那人:“你们拿了钱财,为何还要害人?!”
那人站起身,厉声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问题,你们是什么人,往星海做什么去!”
若他们只是劫财掠货,在这乱世里并不少见,他们倒也算凭着几分真本事,如玉随他们就是;但他们若是劫人性命,那便要替天行道,如玉便生了杀心。只是那人在落石之上,而她在下,不宜动手,先胡诌回道:“江湖人,走上这条路,自是为躲仇家追杀,去星海避祸!”
那人哈哈大笑,朝谷中吹了一声口哨,谷底林叶之中飞出一只灰色短羽的凤头鹰,稳稳落在他左肩之上。他身后一人将鹰食送上,趁鹰吃食间,从鹰爪取下一张卷起的字条,交给那人。那人看后,笑道:“还活着。”
敖起持剑又冲上来:“下面还有你们的人?你们对我三哥做了什么!所有的钱都给了你们,快叫你们的人放了我三哥!”
那人毫无惧色,将鹰放回,纵身跳下巨石,背手向前,不做抵挡,只大声问道:“既是江湖人,为何骑着军马?方才听小兄弟你口口声声喊掉下去的人为三哥,你们喊他的名字又姓封,掉下去的莫不是雾原军中的三太保?哈哈哈...若再不说实话,叫你这三哥有去无回!”
敖起侧眼看看如玉,还未到星海,尚没来得及改口称呼彼此的新身份,竟让对方识破了,十分羞愧。如玉亦皱眉,此人竟心细,出发前已百般掩饰,熟料他还能认出马匹来自军中。
正当如玉犹豫该不该动手时,那人笑道:“在下姓薛名蕤,也曾效力军中,恰好做了个马倌,星海军马大多来自北疆,自然骗不过我。早闻雾原封家军英勇守边,一心忠君护国,无心争霸天下,此时星海内乱,民不聊生,你们为何突然来此,莫不是也存心浑水摸鱼?若不说明白,今日很难放你们生路!”
如玉听他先自报家门,对雾原军似乎也并无恶意,转念回道:“也并非诓骗你,我等被贬出雾原军中,自然流落江湖,也的确为躲避仇家才走上这条近路,掉下去的正是封三太保,我们不过是他的旧日同伴罢了,姓名不值一提。”
那人眯眼望了望躲在马旁的月红,又斜眼回头瞧了瞧他二人的架势,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笑道:“这不巧了?大家都是行伍出身,又都流落至此,岂非天意!”转而对石上两兄弟吆喝道:“薛光,薛毅,开门接客!”
落石上那两人听令,向上跳起,转瞬隐在壁上某处,而后只见那落石又被徐徐升起,消失于崖顶雾色中某处,叫如玉三人也看傻了眼,这么大一块石头,两个人就可以拉起,可见机关借力之巧妙。这薛蕤若在军中只是做了个马倌,为免也太大材小用了!
薛蕤已在前引路:“要见三太保,就请吧!”
不知何时,薛光与薛毅竟在壁间行走,已在雾气隐蔽下悄然绕到他们身后,跳落在马背之上。如玉心道:所幸刚才没有先动手,不知这壁上有多少机关,他们只要躲回雾气之上,随便从哪里跳下,都可杀人于身后。三人被包夹在中间,没有选择,只得跟着薛蕤前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月红突然小声提醒如玉:“公子,后面两人不见了,车和马也不见了。”如玉与敖起闻讯回头,身后丈余外,除了白雾再无其他,但马蹄声与车轮声却还在耳边,虚虚实实,着实诡异。
“薛蕤,你那两个兄弟还跟得上么?”如玉试探着向前面带路的薛蕤问道。
“哈哈,我那两个兄弟性子急,嫌我们走得慢,已绕到前面去了。”薛蕤在前背着手,走得大步流星。
这里明明路窄,他们驾着马车如何绕到前面去,而没被发现?除非这里并不是刚才的急弯。
如玉:“这是几道弯?”
薛蕤:“刚过了八道弯。”
月红小声嘀咕:“嗯?公子,咱们明明是跟着他向前走,怎么却回来八道弯了?”
敖起也纳闷:“八道弯?三哥不是落在九道弯?”
薛蕤见她们走走停停,回头催道:“还不快走?待会儿天黑了,就真要迷路在这里了。”
走了许久,终于走出雾区,竟到了一处开阔地,那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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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薛毅可不是早已乘马等在此地?这里竟有一处寨子,大小十余间小木屋错落搭建,此时正是落日时分,有几名女子正在搭锅起灶准备饭食。
薛蕤凑近一名衣着朴素的女子,说了几句听不懂的方言,只见那女子指了指其中一间木屋,薛蕤便回身招呼后面早已叹为观止的三个人:“过来!”
三人随薛蕤入内,推开一间木门,里面果然见到彦卿躺在床上,手脚骨折之处显然已被用木板藤条粗略架住。三人急忙上前去查看彦卿伤情,却突然听到身后门锁落钥的声音。
敖起回身撞门:“薛蕤,这是哪里!为什么锁住我们!”
薛蕤在门外道:“七道弯!天色已晚,免得你们凑齐了乱跑,再被林子里的野兽给吃了。我也是为了你们好,在这里将就一夜吧!”而后离去。
彦卿试图起身,却一时动弹不得,有气无力道:“别敲了,这里没人应,我已喊了一阵子。”
如玉:“你伤势如何?是怎么来到这里?”
彦卿摇头道:“我醒来时便已在这里了,手脚现在还没有恢复知觉,大概是摔断了。你们又怎么找到这里?那人又是谁?”
如玉见他似乎刚醒来不久,还什么也不知道,回道:“那人是薛蕤,他已认出你的身份来,那落石便是他的机关,我们也是被他领路才来到这,只是奇怪,这里竟是七道弯。我们前头经过七道弯时,并没有发现这还有个寨子,许是他什么机关障了眼,这断龙谷里处处透着古怪。”
月红起身查看,这木屋以草木泥土为料搭建,粗糙简陋;墙壁上挂有草药兽皮、酒壶针石之类,桌子也不过是就地取材,用石头堆砌而成,上摆有粗陶制作的盆碗杯壶几样,嘀咕道:“这房子看上去,像是刚盖不久,地上的泥土还没干。”
如玉也环视一圈,叹道:“这薛蕤倒也算是个能工巧匠。”
敖起只关心彦卿伤势,自责道:“都怪我...”
彦卿笑道:“哪里怪你,这里若真是七道弯,说明他们早就盯上我们了。罢了,你若心里难过,这几日乖乖做我的手脚便是了。”
敖起已掉出眼泪来,呜咽道:“三哥,你放心,以后我就是你的手脚,你只要动动嘴,其他都交给我!”
彦卿对一旁看穿心思的如玉眨眨眼,回敖起:“啧啧,小敖起,我还以为你只听义父的话呢,唉,这回让我也享受享受。”
如玉:“罢了,今晚就先凑合住下,天黑总归是出不去,明日再看吧。”
彦卿:“只怕耽误了赴任,被段国舅再做文章。”
如玉:“总不能将你放在这里,我们独自离开吧,你瞧敖起,他都快把自己杀了跟你谢罪。你这手脚上的包扎,虽看起来粗糙,但也都在要紧位置,不偏不歪,等你有了知觉,我们再启程,几日快马到青州,或许就能自如了,到时就算遇到乱军,你也可以自保。”
彦卿叹道:“唉!义父叫我来保护你们,谁知我却成了拖累。”
127. 第 127 章
如玉觉出冷来,抄着手钻出船舱,向行舟的艄公打听:“老伯,还要多久可到越州?”
艄公已换了一身蓑衣:“哦,约莫再半个时辰就该出青州界了,越州近在眼前啦。”
等到了越州,照许清平所说,应尽快联络越州死士,拓跋英便可有转圜,此时也不知月红、敖起与张家父女各自是否顺利。
孙掌柜听见动静,也裹着衣服走了出来,关切道:“秋霜露重,封将军你肩膀尚有伤病,关节处最是见不得风,不可在外久立啊。”
如玉感谢他关心,笑了笑:“不碍的,昨日受了您的诊治,已好许多了。这点伤,比起战场上,实在不值一提。等到了越州,不知孙掌柜如何联络你们越州死士?若他们对此蛊也无办法,又该如何?”
孙掌柜叹了口气:“唉,连我一个郎中都没办法的事,死士又怎会?老许不过是想要郡主活下去罢了,有了死士的牺牲,郡主的命便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她才走得出星海。”
如玉恍悟:“您是说...”
孙掌柜叹息着点了点头。死士是注定要死的,而孙掌柜一个治病救人的郎中,不得不去做催命的无常,他又怎能轻易释然。
如玉胸中郁闷,长叹一声:“为一人活,死数人命,值么?”
孙掌柜:“郡主活下来,云隐来日尚有希望,我等儿孙才有家可归。”
如玉慨叹:“有个老和尚说:天下苦久无圣主,唯有神佛可寄心...她若知道,自己已担起了你们心中的神佛,就真的连生死也不能自主了。你们,与她下的是一局死棋啊。”
孙掌柜总算苦笑了出来:“置之死地而后生。”
自此以后,拓跋英身上的使命只怕太重,而彦卿自小洒脱恣意,想及此,如玉不免为他二人日后情路坎坷而忧心。
如玉:“既如此,总还是要另想办法解蛊。”
孙掌柜:“这蛊既是云隐蛊术,也只能绕回云隐寻解蛊之法。先前青州驿道尚无兵把守,可直通云隐东南界,但我等已误时机,庞显恐怕已有所布置。我们只能试越州驿道,若不成,再试郢州驿道、随州驿道...星海四州死士,总能开出一条生路来!”
如玉不再多说,他们走上这条艰难万险之路,是不得已,也是有意为之。但愿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越州,已有了入冬的初兆。
艄公将小船停靠到码头,许家子弟背起段立文,众人陆续下船,朝岸上小心行走。
突然“咻咻”两箭射来,幸被如玉在后发现,及时挡住,转身戒备。
水面尚有雾气,不知流箭从何处袭来,各自都屏住了呼吸,不敢轻举妄动。
“岸上的人里,可有封将军啊?哈哈哈哈哈,为何走得这样匆忙?统领唯恐招待不周,命我特来接你们回去呢!沙月刺客已尽数除掉,封将军不必再走了啊哈哈哈哈!”雾中传来男子的大笑。
听这声音,陌生得很,但来人意图却明显,果然庞显已在派人追捕自己,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水路行踪。
“来人是冲我的,你们带人先走!”如玉小声命令许家子弟。
拓跋英却不肯:“不行,要走一起走!”
许家子弟居中为难,不知该听谁的话才好。
如玉望了望孙掌柜:“前有沙月,后有庞显,你们无路可走,只有我去引开庞显。”
沙月必会卷土重来,一行人带着段立文必然艰难,若再被庞显从后追击,绝无活路,一切牺牲便没有了意义。孙掌柜不得不站了出来,对许家子弟说道:“老许命你们此行听封将军差遣,不可不听。”
许家子弟敬重孙掌柜,果断转头,护着老弱几人继续往岸上退。但流箭却随之而动,紧跟不放,许家子弟边退边挡,逐渐吃力。
若段立文被庞显所获,只怕拓跋英受蛊连累,也活不过多时,不能再拖。如玉调转方向,回头又朝水上奔去,为免再连累艄公,索性将艄公从船内一把拽出,噗通扔下水去:“老伯,对不住了,借船一用!”转而对雾中高声喊道:“替我转告庞统领,封云怕了刺客,不敢再住他那海晏府,辞官不做了!此后各走各的路吧!”
雾中,官船上的紫巾兵勇凑上来,问郭怀义:“我们追封云,还是上岸追那些人?”
郭怀义奇怪道:“先前薛蕤说他们不是一路,我道是云隐人趁封云重伤抓走了他以谋什么诡计,封云怎倒头来替云隐人谋出路?罢了,也省得我们和云隐抢人,快追封云,别叫他跑了!”
......
青州城外,天龙寺。
果然宝莲出门时,丫鬟婆子各跟了两人出来,定是郭怀义先前有吩咐,宝莲也并不难为她们,只当自己又做回了县令千金,一路上但有所需,便吩咐她们去做,毫不见外。
走到天龙寺脚下山路,想起上一回是与祖母同行,祖母矫健,若不是遇到这祸事,本该颐养天年,不免心中惆怅悲伤。
薛蕤见她停下脚步,以为她累了,解释道:“这段路陡,轿子上不去的,总得走几步。”
宝莲摇摇头:“只是想起我祖母,上回和她老人家来这里,她走起山路来,比我还稳当。”
薛蕤想起那日情形,应和道:“嗯,你祖母中气十足,全不像寻常老妇。”
宝莲疑惑:“你怎知?你见过?”
薛蕤急忙回神:“哦,呵呵,刚听你说的话,猜到罢了。”
宝莲见他慌张躲闪,便伸出手来:“我昨日交给你的祖母信物呢?”
薛蕤从胸中掏出那布头,交给宝莲。
宝莲:“我那坠子呢?”
薛蕤:“哦?呃...姑娘莫气我,昨日不知落在了哪,还没找回来。”
宝莲:“丢了?你知不知道那坠子是翠玉做的,很金贵的!”
薛蕤不好意思道:“明白,明白,他日,我定赔姑娘的!”
宝莲叹了一声:“罢了,找到了这只,丢了那只,总是凑不齐一对,合该不是我的!”
薛蕤:“若找不回来,我定赔姑娘一对一模一样的!”
宝莲却没所谓地笑了笑:“一对?你那点饷银,可要攒上好几年呢!就当我还你昨日的人情,以后咱俩不亏不欠了。”说罢,头也不回,自顾上山去了。
薛蕤在后,摸着怀间一处,既有些难过,又有些庆幸。
照常敬香供佛,宝莲对天龙寺十分熟悉,不久便供奉礼毕,转去求签问卜之处。薛蕤和丫鬟婆子们都跟在身后,百姓以为是哪家紫巾眷属,各自躲闪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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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无染住持亲自解签,倒是难得。
宝莲手执刚才佛前求的签子,施礼道:“无染师傅可还清净?”
无染住持微微一笑,颔首合十道:“无风无浪,无来无往,无得无失,无尘无染。”
宝莲笑笑,将签子递上。
无染住持:“小施主,今日问什么?”
宝莲:“寻人。”
无染住持将那签子收下,笑道:“签六,中平,完璧归赵,近日可回。”
宝莲听后,开心不已,拜辞而去。
薛蕤却为难,她该是寻她祖母,可她祖母绝无法应了此签啊。
宝莲心情大好,对身旁丫鬟婆子们说道:“天龙寺门前莲池许愿很是灵验,你们既跟着出来了,何不一起许个愿望再走?”
丫鬟婆子们自是乐意,都跟她而去。
薛蕤却道:“我想起一事,你们先去,我稍后便来。”
女子们许愿,本也不喜男子在旁,丫鬟们都笑说:“薛大哥尽管去忙你的,我们在山门等你就是。”
薛蕤得空,独自跑回佛前三叩首,虔诚为自己求得一签,也拿去请无染住持解签。
无染住持微微抬眼:“施主求什么?”
薛蕤:“求问姻缘。”
无染住持笑了笑:“签十四,大吉,佳人自东南,得遇在凉秋。”
方才宝莲所问,无染明明解签不准;可临到自己的签,无染却又太准。薛蕤半信半疑,又问一句:“如何能成?”
无染住持:“既逢之,则求之。”
薛蕤:“我开口求,她能看得上我?”
无染住持抬眼又合上,笑道:“仙鹤出笼,直上九霄。你二人是命定连理。”
薛蕤:“呵呵,不准,果然不准。”
无染住持不再多讲。
薛蕤恍恍惚惚下山来,到得山门,看见宝莲正与丫鬟婆子说笑,全无来时的悲苦。
“还以为你打算出家做和尚呢,怎去了这么久,叫我们都等得不耐烦了!”宝莲惯会取笑他。
薛蕤:“呵呵,先前得无染住持相助,曾在天龙寺小住几日,特去添了些供奉以表谢意。”
宝莲咯咯笑道:“是吗?刚才礼佛时,我见你对这里生疏得很,不像是信佛之人,若不是你刚才这样说,我还以为你头一次来呢?”
薛蕤有些尴尬:“并不是不信其有,只是凡事先靠自己,不给神佛添麻烦。”
宝莲:“哦?我今日觉得,你这个人,有点意思。”
自下山,薛蕤一众陪宝莲在外闲逛各处,至晚方归。
到了宅院前,瞥见门外等着一传信兵,料是郭怀义派来,急匆匆将宝莲送进门内,转身问那传信兵何事,却不知宝莲进门后,便趴在门内朝外竖耳偷听。
此处是郭怀义宅院,那传信兵倒也不甚小心,叫宝莲隔着门也能听到几个字眼:“封云...药渣...河道...越州...明日...”
薛蕤听后,似在门外转了几圈,双手猛地一拍:“唉,怎能放了云隐人?郭叔叔糊涂啊!晚矣,晚矣!”而后附耳给那传信兵说了几句话。
宝莲再听不见,起身离开,嘴角却不由自主笑开:“无染师傅算得准呢!”
128. 第 128 章
许家子弟持刀上前:“你出卖我们!”
艄公吓得跪下:“兵爷,我绝不敢啊!这是河道上早有的规矩,我以为你们蓝巾都知道啊!”
如玉见状,上前扶起艄公,客气问道:“老伯,我们几个原是淄县守备,出来的晚,不晓得外面这河道上的讲究,这是什么规矩?”
艄公被如玉搀扶着缓缓站起:“你们从淄县来?那便怪不得!唉,我只看你们身穿蓝巾,以为你们也早有准备啊,这可如何是好?他们拿不到钱,就要以船相抵,我一家老小都指望着这条小船吃饭呐!唉哟...我今日真不该贪财冒进啊!”
如玉将身上钱财掏出,交给艄公:“老伯放心,绝不叫你难做,这些盘缠,你看可够打发?”
艄公:“够!够!我这就与他们孝敬上!”
只见艄公将钱财放进一件早预备好的竹编吊篮中,而后将吊篮铺盖上一层蓝布,置于船篷顶上,这一套做完,便又缩回了船舱。
不多时,两岸分别一声哨响,船内一众人只听见船篷顶上似乎被谁踩了几脚。许家子弟在船舱内握刀提防,艄公却听辨出来,小声道:“运气好,今天滑下来的是个女娃,手脚轻。”
突然,船帘被从上掀开,船篷上荡下来两束长辫子,而后倒吊下来小半张女童的脸蛋,正朝舱内小心查看着,约莫看见了草席上躺着的段立文,稚嫩地童声问道:“船上有没有药?”
艄公反应过来,也朝几人问道:“药?你们身上可带着药材?”
孙掌柜从随身包袱里翻出两袋药粉,递给艄公。
那女童将吊篮荡下,让艄公放进去,又接走了药粉。
两岸又分别一声哨响,船篷之上没了声音,只剩下空荡荡一只吊篮。
艄公出舱,将吊篮取下,从里面取出一串黄色桂花编织的花环,高高挂在了船头。
这般打秋风,未免太弱,也太和气了些...如玉还以为是遇上了什么水匪流寇,对方却只是个小女娃?不禁好奇,问艄公:“一个小女娃,我们这许多人,何必这么怕?”
艄公已重新划起了桨,叹道:“唉,两岸扯上一条绳索,岂是易事?必是一村一乡的壮劳力都在两岸上拉着,只有娃娃身轻,能活着滑下来,所以你我在水道上,只看得到一个小女娃罢了。唉...他们也不容易。”
如玉此刻站在船头,才发现水上有一条绳索直通两岸,绳索上悬着一只竹筐,想来那女娃刚才就是坐着竹筐从岸边树丛中滑下来,秋风卷起,那竹筐便晃晃荡荡,而下便是湍急的水流。如玉困惑道:“他们怎么舍得让那么小的孩子做这种事?万一掉下水去,或被船上的人加害了,这娃娃就没命了。”
艄公:“唉,兵爷说的正是,娃娃若是换了,大多是因着前一个死了,她不是刚问咱们求药么...这世道,不做,是等死;做,是找死;怎样都是个死。”
如玉:“何至于这样?”
艄公:“兵爷你们自淄县来,老头子这才敢多说几句:自古都是兵家打仗,百姓遭殃啊!可惜青州能为百姓着想挣得自治的也只有淄县一个啊,其他县哪个好过?原是没有这条水道,这是占了稻田才生生开出来的,占了稻田却还要照收大家的共济金、援济金、同济金...这河道两岸的庄子,早都没了活路,这才做起这水道上的买卖。走河道的大多都是通渠修河的蓝巾军,都跟两岸百姓沾些亲带些故的,也就自掏腰包,常备着银钱,自愿供养着他们。若非见你们是蓝巾,我今日也不会答应送你们,他们见我吊篮上盖的是蓝布,这才不算难为咱们,在一处得了钱,就给了这草环,后面庄子的见了这草环,也就不再多打一番了。”
兵是好兵,民是好民,可彼此却走到了这地步。
如玉问那艄公:“既然大家都没落着好处,交上去的金银空空转了一圈,图个什么?就不能商量个大家都好的办法?”
艄公:“谁替大伙商量?朝廷?还是庞显?我们老百姓是没有嘴的,喊不出疼,也叫不出屈,只能受着啊!”
如玉懂了,这与雾原战场上的道理没什么不同:将帅有德,上下齐心;将帅无才,累死三军。庞显如今只顾着巩固自己的势力和野心,哪里在意百姓是否受累?而自己在青州所谋划的,也只为雾原,只为封云,却从未念及星海此地的百姓,如今自己已然挑起了庞显与朝廷的是非,星海难免又要再起干戈,东南百姓雪上加霜,其中也将有自己一份罪过...
河水滔滔,自往东流,无可挽回。
如玉反思自己所行,越发有愧,颓然自语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万般皆有命,死了也是种解脱。”拓跋英不知何时站在身后,与她感同身受一般。
如玉:“你不知,我都做了些什么...”
拓跋英笑笑:“你也不知,我都做了些什么...曾经有个老妇人临死前跟我说:宁自随心枉活,莫做他人玩意。呵呵,可有的人,注定就是老天手里的一个玩意儿,随不随心都是枉活一场罢了,早死或许早得超生,下一轮回去投胎个好世道。”
两人各有心事,默默并立于船头。
......
郭怀义率手下,将孙掌柜的药铺里里外外重新翻找了个仔细,终于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药罐残渣中尚留着许多名贵药渣,应是刚救治过什么重伤又重要之人;而药匣内空空的几个抽屉中的药材,又刚好全是外伤所需,这必是为长途跋涉所带走。
带着重伤又重要之人突然消失,竟能躲过郭勇的全城搜捕,定然不是郭勇粗心疏忽,而是这些人压根就没出现在城中...避人耳目又长途跋涉,他们恐怕也只有一条路可走...
郭怀义笑了笑:“将那宅子送给薛蕤,果然合算得很。”而后耳语左右,让手下沿水道速去打听云隐人的消息。
薛蕤在外假意行走半日,带着一些酒肉回到宅子,刚进得里面院子,听见女子一声叹息,正是宝莲望着一口枯井发呆。
“张姑娘在看什么?”薛蕤换了新鞋,走路几乎没有声音。
宝莲被他突然一出声给吓到,朝前打了个晃,险些落井。薛蕤眼疾手快,扯着她身后衣衫的带子,将她拽回一把,拉近自己身前。
“啊!”衣带渐松,虽不至于扯开,却也被他扯皱了许多。
宝莲骤然向旁一转,像沾了什么脏东西一般,嫌弃着,将衣带先扑打一番,才重新规整好。
这举动,她是很自然地防范,但却如利剑刺疼了薛蕤,他分明已经从头到脚洗过身、从内到外换过衣履,她为何还这般嫌弃?薛蕤将不悦撒到下人身上:“叫人来填了这口井!”
宝莲却急忙上前阻拦:“别,不要!这口井本就是枯了的,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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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下去也淹不死人,我刚才看着,里面开了朵花呢。也不知是什么花的种子,掉了进去竟就生了根,开了好大一朵花呢!你若把井填了,可惜它挣扎着活下来一场。要填,也等这花谢了再填吧!”
薛蕤听她所说,也好奇,凑到井边向下看去,果然开着一球紫色的花:“紫薇花?这时节早该落花结果了...”
宝莲却惊喜道:“紫薇花?老人们常说:门前种株紫薇花,家中富贵又荣华,看来这宅子是风水宝地呢!我刚还暗暗替它可怜,好好一朵花,偏偏生在了枯井里,不被人看见就算了,还见不得天日,真是可惜!”
女子多愁善感,看到一朵井底小花,竟生出那般叹息来。紫薇尊贵,却落在这井底污泥之中,岂不正是她与他的写照?薛蕤倒是体会到了几分差异,也不再怪怨她刚才对自己那般嫌弃。
薛蕤笑了笑,吩咐下人:“将花从井底移出来,种到院中,好生打理。这花本喜光,忌水涝,也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花种,在井底活下来确实不易。”
宝莲开心得像个孩子,救了一朵花,好似救了一条人命。
“张姑娘,今日城外并无寻获,想来你祖母的事,还需要花些时日。”薛蕤趁她心情不错。
宝莲似乎早已有数一般:“好,你那义兄今日可还抓到些什么沙月人?”
薛蕤:“只搜到了一处叫水月楼的地方,但已人去楼空了,沙月人大约已经死光了。”
若没有沙月活口可盘问打听,留在青州城内便没什么意义了。宝莲琢磨着:“既然城内城外都没有祖母的线索,那大约是已被人带着往西去了,明日我想出城,顺便去天龙寺为祖母祈祷。”
薛蕤答应得爽快:“好,我亲自送你去。”
宝莲不想被人跟着,急忙道:“薛蕤你军中事多,我自己前去便是了。今夜在这叨扰一晚,已经是我沾了冬秀的光,不好再麻烦你。”
薛蕤却听出她想走的意图,笑道:“难道姑娘就一点不关心封云...与你父亲的下落?我先前未全部告知你,是怕你着急,昨夜沙月行刺,你父亲与封云一行人也受了连累,一夜间全都消失了。今日那郭怀义便是奉命在到处追寻他们的下落,你恰巧便送上了门,因着我的关系,他虽是将你放了出来,却也不想你离开他的视线,为的是有一日若寻不出你的父亲,他也好拿你凑数,向上交差。这些丫鬟婆子是供你我差遣,却也是盯着你我,我与姑娘都是走不出这里的。明日若没有我相陪,姑娘更是走不出青州城门的。”
宝莲方才醒悟这宅子之事,原以为是薛蕤的家门,却还是郭怀义的,难怪今日一进门,看他没个主子样。又想起封云昨夜后半夜着急的样子,忽地明白,封云该是早料到清晨之后会被庞显的紫巾军追寻,这才非要尽快出城。这薛蕤刚才所说,并非全部,那郭怀义恐怕不是追寻,而是追杀,否则封云何必那样着急,好在父亲和冬秀都已经脱身,倒是庆幸。呵,这薛蕤说话,半真半假,果然还是不可信!也罢,自己又何尝不是隐瞒了许多,与他半真半假?大家彼此彼此。
既已知他的虚实,宝莲笑笑:“为我父亲,也是要去拜拜的,唉,既如此,明日便有劳了!”
她听闻这些并不惊慌,竟能笑得出来,且回避了封云,这都让薛蕤觉出些刻意来。更加笃定,她今日突然出现在这里,定是与封云有关的!
129. 第 129 章
宝莲:“这里还有谁要来么?...你撇下正事,陪我在外晃了一整天,我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人。”
昨晚,他虽从外带回酒肉,却因那紫薇花的事,忙了过去,到底也没敢开口与她同吃。今晚,她竟留心,特意等着他来才动筷,怎不叫他受宠若惊?
薛蕤:“我,我先去换身衣服”
宝莲却不要他多此一举:“先吃了饭再换吧,哪有那么多讲究。”
难得她不嫌弃,薛蕤在裤子上随便蹭了蹭手,刚拾起筷子,碗中已被宝莲夹进一块烧肉。
“薛大哥,今日因我受累了吧,多吃些,这肉肥瘦相间,刚刚好,快吃快吃。”宝莲笑盈盈,又夹起一块添上。
她竟会为自己夹肉?薛蕤脸上瞬时有些燥热:“好,你也吃,一起吃。”
宝莲却只在一旁撑着下巴,看他吃:“别看我呀,你倒吃肉呀,薛大哥。”
自坐下,她就改口叫他薛大哥了,早知去天龙寺能有如此好处,他该早带她去!今晚的烧肉也别样的香,又暖又柔,不柴不腻,十分合口味!
见他吃下两块,宝莲又夹着时蔬添进他碗中:“菜也是要吃的,趁热。”
“好,好,我吃,张姑娘,你也吃。”薛蕤有些不好意思。
宝莲:“唉,已相处了两日,越发觉得薛大哥是个有趣的人,我瞧你大我几岁的样子,不如就叫我宝莲吧。”宝莲又换了菜,夹给他。
她夹给什么,他便吃什么,全因他此时已经不在乎自己在吃什么了。
“这...这怎么好,我还是叫你...”薛蕤不太确信。
“薛大哥,我原以为你是看上了我那小丫头冬秀,可你又说你对冬秀没有那种意思,我想不通,你为何还要帮我?”宝莲眼巴巴地望着他。
许是一口菜吞得急了些,薛蕤呛了一声,宝莲忙把眼前茶杯替他续上水,薛蕤“咕咚”一口喝下。
宝莲轻拍着他的后背:“哎呀,慢慢吃,怎的一提起冬秀,薛大哥你这样紧张,到底还是骗我的吧?其实也不是难事,薛大哥只要在军中谋个一官半职,再买上个比这里不差的宅子,有家有业的,来日我倒也可以找冬秀问一问她的意思,若你们两厢情愿,我又何不成人之美呢?”
薛蕤一口热茶喝下,又呛了起来。
宝莲索性站起身,替他捶背:“越说还越来劲呢...我是说真的,这两日相处下来,我觉得薛大哥你人还不错,体贴又机灵,人还有趣...”
薛蕤急转身,抓住她正捶打着的手,想要说什么,看着宝莲的眼睛,又憋了回去,只将她拉到桌前让她重新坐下,才松开:“姑娘觉得我还不错?”
宝莲揉了揉手,自认刚才没有说什么难听话,笑盈盈道:“不错,很不错。其实细看起来,薛大哥你长得也不丑呢,这道疤何不找郎中看看?若能去掉,自是更俊秀;若去不掉,也无碍,俊秀之上更添了一道男子汉的霸气呢。”
薛蕤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已结了痂,正是难看的时候,在她眼里,却是男子汉的一道霸气?突然想起天龙寺那支吉利签,虽觉得无染住持所解不过是为了香客所想而说好不说坏,但那签却也的确是自己诚心在佛祖前求来的一只上上签,不免血气上涌,搏一把似的喊出了:“宝莲!”
“...嗯...嗯?我刚才可是说错了什么话?”宝莲突然听他一叫,也觉得并不适应。
见她有回应,薛蕤更加胆壮:“我从来不喜欢冬秀。你放心,既然你说了,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绝不叫身边人受一丁点委屈。”
宝莲见他信誓旦旦,倒糊涂了:“哦...”
她要的无非是有家有业,这对今日的薛蕤来说,又有何难!只要她愿,他都为她要来!
宝莲见他似有喜色,并非对她提起疤痕一事懊恼,放下心来,试问道:“薛大哥,明日也陪我玩,可好?”
薛蕤想也不想:“好!只不过,天明时,我要先去办件差事,但很快会回来陪你。”
宝莲为等这句,放下碗筷:“唉,这里四处都是看着我的丫鬟婆子们,我烦恼得很,恨不得连夜就跟薛大哥溜出去才好,薛大哥却还要我等!不如别答应我,我自己想办法就是了!”
听她还惦记着溜出去,薛蕤想了想,宠溺道:“好,那我趁夜去办事,保证你睡醒前,我已赶回来陪你。”说着便开始快速扒拉饭菜,急着出门似的。
这却不是宝莲要的。
宝莲只好换了对策:“算了,薛大哥今日也累了,我怎好叫你连觉也睡不上?还是等天明了再去吧,我白日在家中等着你回来就是了。”
她说在家等他,让他心底更酥酥麻麻。
吃过了饭,各回各屋。薛蕤仍辗转反侧,脑海中总浮现无染住持的话来:既逢之,则求之,你二人是命定连理...越想,心中越浮躁。偏宝莲又来敲门,急忙披衣起来开门。
宝莲仍是笑盈盈,端着一碗汤食站在门外,鬓发被夜风轻轻卷起,荡在脸边更添妩媚。
薛蕤忍不住想替她拂去,又恐不得体而忍住:“这是?”
宝莲:“今日爬了山,走了许多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起来找婆子要了点酒糟,煮了碗糯米甜酒粥,想着薛大哥你也乏着,便送了一碗过来,趁热喝了再睡吧。”
薛蕤接过汤碗:“好,多谢了。”
宝莲:“夜里不便进薛大哥的屋子,薛大哥就在眼前喝了吧,不然我总惦记着。”
薛蕤只好站在门边,当着她的面,喝了下去。
甜蜜且醉人,喝了这粥,倒的确叫人生困解乏。
......
越州驿道,几匹高头大马护送着中间一辆小车,在夜色中急行。
拓跋英掀开车帘,问驾车的许家子弟:“自打入越州,一路未免太顺当了些。”
许家子弟:“郡主放心,隋大哥一家久居越州,他们选的路,定是顺当的。”他口中的隋大哥,便是今日刚碰头的越州死士,此刻正带着几个家人,策马走在前头领路。
拓跋英坐回车内,心神不定:“这走得什么路,乌鸦叫得成群结队,听得人心慌。”
孙掌柜本在闭目养神,此时睁开眼:“呵呵,老鸹叫,大风到。秋去冬来,也该变天了...郡主不必担心,就算沙月刺客再来,只要他在车内,他们也要投石忌器。”看了一眼躺在车内的段立文,又合眼休息了。
拓跋英却总听得,鸦叫声中还掺杂着点别的什么声音,似来自树上,又似来自路边草丛。
“吁!”隋大哥在前头突然立马停下,马声嘶鸣,惊散了一群齐飞的乌鸦。
许家子弟只见几道亮光从马蹄下方撩起,盘旋朝上刮来,瞬时纵身跳起,人虽躲过,套车的马儿却因被绳索着,无辜被砍跌下去。
车驾随着马儿跌脚,渐渐侧倾,眼见要向一边侧翻,前头的隋大哥已翻身立在车顶,将侧倾的车子重新压正。
车内被撞了几下,拓跋英欲起身应付,被孙掌柜眼疾手快从后一拍,晕了过去。
孙掌柜在车内朝上喊道:“越州隋云生,云隐子孙后代会记着你们一家的名字!”
车顶上传来一阵爽朗笑声:“哈哈哈,不枉我们苦守越州十余载!”车身一晃,人已腾空冲杀出去。
车外刀剑相交,杀了一番又一番。
许家子弟守在车前,被弯刀所害,倒下一个,临死尚用身体堵住了车门。
隋云生几人,边打边将车驾重新套马,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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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子弟高喊道:“快走!”而后狠狠一鞭抽到马屁股上,车驾迅速冲出包围,只留下隋云生几人在后搏命拼杀。
孙掌柜眼中含泪,强定心神,对车前的许家子弟喊道:“继续走!不能叫他隋家人今日白死!”
许家子弟带伤拼力驾车,奈何沙月人数众多,一小撮人仍在后跟了数里地,紧咬不松,逐渐又再围上。
“跟他们拼了!”许家子弟几人互照了一眼,豁出性命与追来的沙月人又拼杀起来。
孙掌柜哀叹道:“老天不仁,大道无公啊。”
绝望间,听得车外有来人高喊:“我家公子何在?!”
孙掌柜掀开车帘,透过许家子弟的尸体望去,不远跑来两匹快马,一大一小,一宽一瘦,待冲近些,才看清跑在前的是封云身边那小子敖起,他身后那位高大宽厚的男子,却不识得。但后头这人二话不说,冲进沙月人包围圈中,手起刀落,魁梧有力,如神兵天降,招招狠戾。
敖起已冲上车来,将孙掌柜揪了出来:“我家公子呢?小辣椒呢?”
孙掌柜哪里应付得过敖起:“郡主在,在车里...封将军他...”
敖起朝车内探了探拓跋英的呼吸,又瞥了一眼段立文,回头吼道:“说!”
孙掌柜:“不知道啊,在青州水道,为了引开紫巾军,封将军他自己...让我们先走啊!”
敖起气道:“你们!你们怎能让他一个人!”
孙掌柜来不及解释,已经被敖起重重扔回了车里。
有敖起与那个不说一字的壮汉冲进来帮忙,许家子弟更受振奋,几人以少对多,也不觉得吃力。
眼前这些沙月人却见状不好,缩手缩脚起来,其中一人在外围,登上另一人的肩头,手挥一短刀,趁乱飞刀插入车门处,荡开车帘一角,果然瞧见里面有段立文,而后对左右一挥,率众尽皆退散。
许家子弟得以喘息,跪地拜谢他二人的救命之恩。
敖起却不领受,气呼呼朝那壮汉耳边唇语了几句。
那壮汉将刀收起,朝车驾走去,冷冷盯住孙掌柜,又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昏躺着的拓跋英和段立文,回身对跪在车前泥地上的许家子弟说道:“起来吧,我今日饶过你们!护好你家主子,让她活着!至于姓段的,用完时,替我将他碎尸万段!”
孙掌柜哆哆嗦嗦,刚才被这人盯住,只觉得如同被虎狼冷眼盯著,不怒而威,能吃人于无形。他现在对许家子弟说话,声如洪钟,面如钟馗,叫人连头也不敢抬。
“敖起,你留下!”这人对敖起也是命令的语气。
“啊?我好不容易回来...怎么又是我啊!哎哟,我不要,他们几个够了嘛...”敖起却不怕他。
这人朝左右草丛听寻片刻,用手指敲了敲敖起的脑袋:“沙月人并没走远,打量着你我在,不敢上来,只在看不见的地方跟着。你不得送佛送到西,也好对你三哥有个交代?难道要我去送?”
敖起不情不愿,叹了口气:“唉!烦死了!都赖三哥!”
这人不再理会此间,急着赶路似的,纵身上马,最后嘱咐敖起:“回家时,将你三哥给我带回去!若带不回他,你也别回去了!”
“啊?为什么啊,关我什么事嘛!”敖起只能望着他飞奔而去,却只能将怨气都撒到孙掌柜头上,对着孙掌柜狠狠挖了一眼:“哼!白眼狼!”
许家子弟默默互搀着站起,疑惑道:“这人刚才下手十分狠辣,好生吓人...他刚才为何说饶过咱们...”
孙掌柜赔着笑脸,问敖起:“刚才那壮士...”
敖起跳上车,没好气:“不该问的别问!今日是你们几个命不该绝...喂,你们还走不走啦?!”
130. 第 130 章
孙掌柜别别扭扭:“唉,我是真不懂得解蛊,但这种蛊...听起来和那些情人蛊、鸳鸯蛊...恐怕没什么两样啊!”
许清平也反应过来,这,且不说段立文现在是个活死人,就是好好的,也不能让郡主便宜了他姓段的啊!
如玉也明白几分,此蛊只怕是能解也解不得。
拓跋英早已抱死心,如今又赚几日,也不过是为许大哥和孙掌柜诸人,冷淡道:“这是我的命,你们不必为我忧心。许大哥,孙掌柜,你们要尽快转移。”
许清平:“如果此地不能留,只能先去就近的越州,但城门被紫巾军牢牢把守着,咱们带着一个活死人,恐难出城。”
如玉有心将段立文塞给郭勇,此时明白他身上还牵连着拓跋英一条性命,便只能另想他法,建议道:“走水路!以庞显应对此事的态度看,他的水路建造大约已尽尾声,河防工事紧张,常有伤残,只要你们扮作蓝巾,背着一个病人赶路倒也不显眼。但为迷惑青州城内的紫巾军,还需留下几人在此作饵。”
孙掌柜:“我留下,这店总要日日开才正常些。”
许清平:“不行!店要开,你却不能留在这,月圆前若解不了蛊,你还需再施针,为郡主续命。”
留下必死,出走或有一线生机,许清平本就是死士,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转而向如玉跪下:“封将军!”
“这...”如玉扶他不起,唉,许清平恐怕还不知她并不是真正的封云,她自己此时且也受着重伤,很无奈道:“我只怕无能...”
许清平将手下几人叫进来:“这几人皆是我许家子弟,愿交给封将军差遣!你们还不快跪下!”
“云隐十六死士,非死不可离州。我许清平纵是即刻死,也算死得其所了!孙掌柜,你到了越州,自有办法联络越州死士,让他定要想办法替郡主尽快解蛊,我许清平只能将郡主交托给他了。”他既是嘱咐孙掌柜,也是说给众人听,不容谁反驳。
拓跋英若不能救他,出走又有何意义?索性道:“那就都不走了,不过就是个死。”
许清平为让她走:“郡主,我许清平有自己的使命,但我许家儿孙...请郡主带走,让他们日后也能有个安身立命之处。”
几个手下皆跪成一片。如此,拓跋英便必须走了。
受此重托,如玉与敖起也犯起了难,若绕水路,必然无法与月红碰头,月红一个女子又该如何是好。
敖起:“不如我与他们走水路,你照计划出城。”
段立文事大,敖起与拓跋英都是年轻气盛,一路伪装难免露馅,她无法放心,思来想去,吩咐敖起:“你尽快出城,带月红回雾原,已拖延了半日,你二人此行务必快马加鞭,不可走回头路。此处各方关系复杂,只有我留下周旋最稳妥,有孙掌柜随行照应,让她不必挂心我的伤势。至于张县令父女,就代我向她们道别吧!”
敖起久未回去,也恐月红醒来着急做出傻事,细想一番,朝孙掌柜躬身拜礼:“还请多多照顾我家公子身上的伤,有劳了!”
孙掌柜急忙回礼:“定当,定当!”
......
郭勇从庞显处出来,得意洋洋;他身后的郭怀义却吃了瘪,拂袖离去。
见薛蕤等在门口,大笑着揽上薛蕤的肩头:“蕤弟,你真料事如神!我再晚一步,便来不及,你真是我郭勇的福星!”
“大哥,我急用兵,请赐我腰牌一用。”薛蕤神色焦急。
郭勇:“发现了?”
薛蕤:“不,是我私事,我有人要救。”
郭勇:“何人让蕤弟这样着急,我这就与你同去!”
薛蕤却不想他过多插手,拦道:“大哥还需尽快去城防监守,不可被我一点小事耽搁,只将腰牌借我一用,我调上一小波兵马就够。”
郭勇看他神色焦急,分明是重要的事,但他执意如此,也只能如他所说,将腰牌给了他。
薛蕤带着一众紫巾军,踢开了医馆的正门。
从内出门来待客的是个生面孔:“兵爷?这是怎的了...小店今日打烊,主家出城买药去了。”
薛蕤不听他啰嗦,带人直冲后堂,轻车熟路。
掀开帘子,却只剩下空荡荡一间,还是来迟一步!
“人呢!我问你,人呢!”薛蕤将那人抓住,大声斥问。
“人?刚说了啊,掌柜的他出城进货去了。”
薛蕤盯着他的眼睛:“呵,你知道,我问的不是那孙掌柜,而是郡主...”
这人明显紧张了一下,而后假充不懂,笑道:“什么郡主,这就是个医馆,兵爷是不是搞错了?小的就是个打杂的,不如等孙掌柜回来...”
一个打杂的未免太壮实了些,薛蕤绕到他身后细细打量,果然与在后门所见的人身型相似,忽然抽刀从后偷袭,这人凭声听位,反手还击,果然是练家子!
薛蕤朝后一退,挥手命道:“抓了他!”
紫巾兵勇持武器一齐上阵,对方赤手空拳,不多时便被架住。
“说不说!她藏在哪儿?你们是不是抓了什么人!”薛蕤拿刀抵住他威胁道。
“哈哈哈,听口音,你竟也是云隐人?我此生最后能死在云隐人手里,也算幸事一件!”说罢,头一歪,自己抹了刀。
被鲜血溅到脸上,薛蕤不自觉朝后退了几步,云隐人在星海讨生活有多难,他不是不知,但是他逼死了这个云隐人...不,不是,是他自找死路,宝莲或许还在他们手中:“搜,他们不会走远,沿出城的方向给我搜!回去告诉我大哥,城防另需加紧严查云隐人!”
......
城外郊林,两辆马车。
月红踢打了一番敖起:“你我怎能独走?你既回去了,怎一个也没带回来!”
敖起:“饶命啊,姐姐!还不都因为三哥那个小辣椒?她是三哥的心上人嘛,咱们总不能不管啊,姐姐若当时在场,你也没办法,她是真的好惨...”
月红:“唉,又是为她!连自己夫人也不要了!”
敖起抱着被踢疼的腿脚:“哪里是为她,说到底都是为了三哥嘛!这笔账,以后要找三哥算嘛!”
月红觉得有理,放过了他,既然如玉不在,她需担负起责任,转身去为张县令几人送行:“张县令,既如此,我代我相公和封护卫就在这里为你们送行,沿途一路都会有丞相的人手暗中保护你们,你们只管放心赶路。此去京都山高水长,各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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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保重。”
张守正点点头,大福与冬秀各在一边回礼,三人驾车往京都方向赶路去了。
车马走远,敖起终于问出了早就憋着的问题:“车上那小丫头,我瞧着不像张姑娘呢?”
月红笑了笑:“我当你知道呢,原来是没认出来?张大姑娘又跑啦,车上那个只是她的丫鬟,这小丫鬟也能耐,不知说了什么,张县令就听她的了,姑娘也不顾了,这就走了。”
敖起:“小丫鬟,办大事。”
月红:“我怎么听着你这话里捎带着我呢?”说着又是一脚踢过去。
车上。
张守正小声问冬秀:“宝莲果真躲在了无染师傅那?她一个女子,如何在寺里藏身?唉...”
冬秀眨了眨眼睛,强装镇定:“嗯!小姐说,一起走,容易被人一锅端。只要东西在小姐那里,老爷这一路才是真的安全。现在知道此事的人都以为老爷才是重点,所以暂时也不会有人盯着她的去向,等到了京都,老爷看看朝廷的诚意,若顺当,小姐再神不知鬼不觉地送来,也不迟。”
张守正叹道:“宝莲为我计深远啊!”
......
街头到处是紫巾军往来搜查什么人似的,宝莲坐在街边茶摊一角,才听说了海晏府昨夜被沙月人行刺一事,联想今晨在城门所见,原来庞显已公然与沙月为敌。既如此,何不去探个究竟,或许还有祖母的消息,遂决定先往海晏府去看看。
谁知在海晏府外刚问了两句沙月人的事,便被当作细作抓了起来,只好跟看押的紫巾兵勇央求道:“我要见你们头目!你可知我是什么人?我乃淄县张守正之女张宝莲!”
兵勇听闻,急忙将她送至郭怀义处。
“你是张县令之女?你可知张县令现今何在?他可是和封云一道逃了?”郭怀义正在为寻找封云一行犯愁,谁知她就送上门来。
宝莲心下疑惑,他为何用“逃”字,倒好像庞显在追捕封云和父亲似的,回道:“我刚从淄县赶回,听说了父亲的事,前来相寻,尚不知他的所在,若有消息,还请头目相告,小女感激不尽。”
郭怀义:“淄县动乱数日,你为何与你父亲分别,你又在何处躲难,何以为生,何人相助?”
宝莲反应迅速:“我为寻祖母下落,又不想连累老父,独自冒险返回淄县家中,却被人误以为贼,流落辗转至一山脚小村,后又遇红巾作乱,险些被害,幸而被紫巾一名叫薛蕤的兵爷所救,这才得以跑出来,谁知父亲又下落不明。”
“你抬起头来。”郭怀义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宝莲的身姿相貌,虽衣着平常,却内自雍容,换了笑颜,和气问道:“你说,一个叫薛蕤的救了你?何时?”
宝莲看出他果然与薛蕤相识,为借此脱身,点头又多说了些细节:“正是前夜里,薛大哥带人冲进院子,将红巾尽数降伏,又在村中守到天明才放心离去,真是保护一方。”
盘算着时间,难怪薛蕤昨日会迟到,而郭勇托自己接人他时,也曾提过他本是不来的,只是不知为何又突然要来,原来是为了县令之女?
“哈哈哈!大水冲了龙王庙不是,原来是薛兄弟的...看茶!”送上门的机会,郭怀义这次终于能赢郭勇一次。
131. 第 131 章
丞相安插各藩的蛛蜂网,分蛛、蜂两拨。蛛人身份百变,分散各处,专为朝廷收集传递情报;蜂人则多为死士杀手,只管动手卖命。两拨人马各有接头方式,分头与丞相汇报,可见丞相用人实在多疑,对自己手下也诸多防备制衡。前夜在小院外守着的是蛛人,昨日在张府出手解围的是蜂人,这两拨人在昨日清晨分别与她接头时,也让她觉得麻烦许多。如今虽有这两拨人可用,却根本没把握他们之间能不能将消息传递及时。
山中沿途,如玉曾在树上、石上留过蛛型记号,此刻或许该有蛛人跟上了。
果然有蛛人等在土地庙中,交上一支纯银莲花头簪,禀道:“尸首中没有老妇,海边打斗之地只寻到这支簪子,可找人辨认。”
如玉将头簪收起,问:“院中昨日发生什么?”
蛛人:“午后来了一群紫巾军,将人都抓去海晏府了。沙月人似是不见了。”
但愿彦卿与张守正果真说动了庞显,唱的是出障眼法,让那批沙月人以为庞显已动手,才暂时退去。
如玉再问:“丞相招安手谕何时能到?”
蛛人:“已快马加鞭,约莫三日后。”
如玉心道:自己一行从雾原到星海狂飙小路,也要花去七八日;丞相从京都发信,竟三四日可到?倒是自己小瞧了蛛蜂实力,行动简直快得可怖,不免好奇打探道:“入星海之前,你们可有派人一直暗中跟着我们?”
蛛人:“此事...小的不知。”
如玉哼了一下,他说不知便是说中。丞相用人在前,却见死不救、袖手旁观...细思极恐。
......
待返回村落草房,将头簪交给宝莲辨认,宝莲一眼识得这是她祖母所用,大喜:“祖母还活着!”
如玉却皱眉,落在沙月人手里,活着倒不如死了痛快,叹道:“若是你祖母所戴,该是已被掳去别处了,只怕她老人家现在是生不如死。”
宝莲惊醒,明白事情严重,抓住如玉双臂:“你有办法找到我祖母对不对?你的人能找到这簪子,也一定能救她回来对不对?你已经早有安排了对不对?我祖母年纪大了,她经受不住的...我求求你。”
冬秀也跟着跪下求拜。
如玉将她二人扶起,对宝莲劝道:“你如今终于肯相信我,是否也该听听我的安排了。”
只要能寻回祖母,宝莲什么都愿意,他既已言出必行,果真有所寻获,那么跟着他定好过自己与冬秀盲目瞎找,宝莲连连点头:“先前是我心急误会,现在愿凭公子安排。”
如玉:“我本打算将你与我夫人都带去另一处,现下你已到这里,也只好就地安排。此处人烟稀少,你与冬秀可能待得住?只要忍耐几日,无论生死,我定将你祖母寻回,送到你面前。只是此处乡野生活更加艰苦,你们可忍得下?”
他定是嫌弃自己无用拖累,但若他真能办成,她忍几日辛苦又有何难?宝莲问:“万一你也出事,难道我在此处一直傻等下去?”
呵呵,宝莲必不是关心自己生死,而是她有所信,也仍有所不信罢了。如玉想了想,依宝莲个性,若要她不再乱跑,恐怕只有一个办法,商量道:“你既信了我,我每隔一日,无论多晚,都会赶来见你一面,若有失约,你可再自行打算,如何?”
宝莲觉得踏实些,轻轻点头。如玉留下银两,匆匆离开。
......
海晏府,是庞显外宅,府第不大,却富丽堂皇,本用来圈养一班歌姬伶人的。
彦卿长得潇洒,被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围住问东问西;敖起则怕这阵仗,躲在月红与张守正身后,站得笔直。
见到如玉被兵勇带进,彦卿这才搪塞散开众位姑娘,与张守正一同迎上前,急切道:“怎么样?找到了?”
如玉看向张守正:“张县令是问你母亲,还是你女儿?”
张守正坐立不安:“自然是...她们两个都要找一找。”
如玉看他的样子虽然情急却行动拘谨,也算明白了宝莲为何要独自跑出去寻祖母,只怕她这个父亲口勤体懒,是根本指望不上的,回道:“张县令很有福气。你女儿现在和冬秀在一起很安全,你母亲大概也还活着,只是还要花些时间找找她被人拿在了何处。”
张守正一屁股跌坐在茶桌旁。
彦卿上前:“那张姑娘倒真有胆量,这一夜我们几个可是不踏实...”
如玉:“我看你倒是百花丛中开心自如呢,没想到啊,你这事办得这么顺利?”
彦卿挠头:“唉,哪是我的本事,多亏张县令嘴皮子了得,昨日你不见他在庞显面前多么慷慨陈词,引经据典的...将庞显说得头晕脑胀,稀里糊涂就答应了。”
张守正在茶桌旁恍惚道:“呵呵,我不过按公子交代的,以史为鉴,说了些历朝历代的民间起义的结局,又因我也曾对他诚心献出淄县在先,他对招安一事才有所动摇。”
彦卿点头:“我刚问了那些歌姬,她们这里过去只伺候庞显一人,除了我们再没接待外客,该是真将咱们掩护起来了。”
如玉:“唉,如今这盘棋也只是我们先落下一子,他大约还未查明实情,同我们虚与委蛇,两边做戏罢了。只要能蒙过段立文一时,我们也能喘口气。”
彦卿:“丞相那边不会怀疑我们和庞显图谋不轨吧?”
如玉:“今日蛛人回复说三日后会有丞相手谕送来,京都该是同意了,招安毕竟是最简单的一条路,只是没人敢居中担责促成此事罢了。庞显兴修水利为的是巩固他在星海打下的基业,留足他日称帝之后路,与那沙月王修建王宫地道的心思无二。他此时工事未成,万一我们真是奉旨率大军来剿,他赚不到半分便宜,此事由我们来提,最为合适,他必会权衡动摇几分,未必完全听信那段立文的,真与我们雾原鹬蚌相争。只是我们要趁他左右摇摆的这几日功夫,尽快除掉段立文才好,以防他发现端倪,再生变数,到时我们已入虎口,恐就真难逃生天了。”
彦卿:“唉,你过去总说梦想是自在遨游于天下,我这次倒是跟着你出来自在,哪知就过上了这有今日没明日、刀尖舔血的日子...这算哪门子遨游啊!我看外面再大都不如咱们雾原简单自在!”
这世道,天下之大,却不知去哪里才能得真自在。
李如玉也自觉过往的想法,有些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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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稚了。
......
青州城外,天龙寺。
薛毅因得罪那女子,当日受鞭伤严重,今日虽恢复意识,但仍需卧床,不能下地。他二哥薛蕤却因当时被三太保封彦卿相护,只在左脸落下一道疤痕,其他并未有重伤。
薛蕤见薛毅终于醒来,说道:“老三,你好好留在这里将养,过几日身体若利索些,记得想办法快回谷中家里看看。”
薛毅:“为何突然要回谷?二哥你又要往哪里去?”
薛蕤:“前日害你我那女人,虽换了身衣装,但我认得她那鞭子。净尘那老秃驴定是出了什么岔子,她才能找回断龙谷,取得她那条银鞭,大哥一个人不是她的对手,只怕谷中家里人已经出事。她进了青州,我定要去找她,为家里报仇,你回到谷中以后,万万不可再出谷寻我,只等我来日回谷接你。我若一直回不去,你也就当我死在了外面,到时在爹娘大哥坟旁为我建个衣冠冢,也算我们一家人团聚。”
薛毅恸哭:“二哥,不如我们一同走,做回山匪,好过在外面丢了性命。”
薛蕤却坚定摇头:“你二哥我,这次定要轰轰烈烈闯一条出路!”
与薛毅告别,薛蕤只身溜出天龙寺,在山下趁机搏命,杀了一名青州外城巡防的红巾兵勇,换了那兵勇身上衣服,混进红巾军巡防队伍中,又趁傍晚换防时随大队混进青州。
入青州的第一件事,本该寻三太保一行人,但不知他们行踪,四下迷茫时,想起那日山中偶遇的淄县县令之女,不如先去趟淄县。他手中尚有三太保离开时留下的一封书信,或能以此为自己在县衙混一个差事做做,到时近水楼台也可再见那县令之女。如此想,薛蕤便大胆夜行,往淄县投奔。
行至半路,突遇一伙人策马夜行,为首一人手边亮晃晃一圈银光,在月色下尤为入眼,难道是那女人?得来全不费工夫!
薛蕤蹿上屋顶高处,打望着这伙人停在一处药铺之外,鬼鬼祟祟扛了一个麻袋进去,那麻袋一人大小,应是绑了什么人。那女人到底什么来头?在断龙谷劫下她时,可只有她一人,莫不是自己刚才认错了?既是个药铺,不妨等天明去探探。
薛蕤在屋顶不时观察,这一夜无人走出药铺,这群人定都还在里面。
挨到天明,药铺开门。
薛蕤蒙着脸而进,扫视内里,一切平常,开口先问:“掌柜的,可有祛疤良药?”说罢,轻轻掀开脸巾一角,露出左脸一道簇新的疤痕。
那掌柜的:“哎哟,兵爷,您这是被鞭子抽的?伤得可不轻,照顾不好可就一辈子落下了!”
薛蕤这身红巾军的衣服倒是让人好说话,问道:“能治?”
掌柜的:“可以一试,就是膏药熬制麻烦些,要等一等。”
这时,伙计上前耳语:“醒了。”
掌柜的轻瞥一眼,那伙计悄悄退下。
掌柜的:“呵呵,兵爷,稍等。我先进去照应一个病人,马上就来。”
那掌柜的急匆匆入内,薛蕤盖住脸巾,犹豫着掀开帘幔,朝内打探。自己现在是兵勇打扮,又蒙着脸,未必会被那女人认出。见无人拦问,大胆尾随溜进。
132. 第 132 章
那兵勇见他也穿着紫巾的衣服,焦急道:“你怎落了单?沙月人刚破了城门,回来报仇了!郭副将要咱们赶紧清退街道,全城抓人!”
“郭副将没有守住城门?!”薛蕤惊讶道。
那兵勇:“怎么守?咱们紫巾军原本也不是城防军,郭副将挡不过几个回合就弃了城门,亲去请红巾军支援,但等红巾军赶到城门,为时已晚呐!唉,你也小心些,快快去找你的伍长,千万别落单!”兵勇好心,与他嘱咐了几句,匆匆清街去了。
郭勇倒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危急关头可派手下去搬救兵,而他身为主帅则需带头留在城门,咬牙撑到救兵赶来的最后一刻!他怎能做出主帅弃城门而亲去搬救兵的事?或蠢笨如猪,或临阵而逃,任何一桩罪过都可令他不再受重用!
不战已败,郭勇完矣,不可再追!薛蕤匆匆将马车掉头,赶回药铺。
郭怀义仍穿着寻常兵勇的衣着,吃惊道:“薛侄儿怎又回来了?”
薛蕤急匆匆:“叔叔,快去统领面前护驾,不可叫蓝巾揽功坐大!”
郭怀义见他形色迫切,不解道:“为何?统领早有吩咐,未有通传,我不可现身于蓝巾之前啊!”
薛蕤皱着眉头:“沙月人白日入城,根本不将城防军放在眼里,他们定是早已奔着统领去了!抗命但救驾头功,遵旨但拱手蓝巾,叔叔今日只能选一样!要快!”
郭怀义先惊后喜:“我那侄子郭勇没有守住城门?哈哈哈哈!”
薛蕤:“叔叔还在意他郭勇做什么,去晚了,便都是蓝巾军的功劳,叔叔以后就真要藏头做人了!”
紫巾首领腰牌已经近在咫尺,怎能在此时被蓝巾抢了头功?统领本就为着安抚蓝巾而命他藏头于外,若蓝巾再在近前有了护驾之功,只怕统领权衡之后,更要对他这首领腰牌发配不得了。
“事急从权,顾不得了!”郭怀义定了主意,回头吩咐手下:“快将那人带上,这就随我救驾去!”转而不忘紧紧拉住薛蕤:“薛侄儿,今日事大,你我当齐心协力!救驾之功,我绝不独占,你与我同去,定能一展宏图!”
薛蕤见他命人带上了封云,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郭怀义既想占得救驾头功,又不想以身犯险,他比他那侄儿郭勇真是精贼百倍。想起自己对宝莲保证过,会替他杀了封云,让她亲眼看着封云死在眼前...没想到,竟就赶在今日了!
“好,我随叔叔同去应对,但我要带上宝莲。”薛蕤扯下马背上的缰绳,将自己与宝莲的手绑在了一起。
郭怀义拧着眉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拉扯着女人?!”他非要带上薛蕤,是为防他那傻侄子郭勇得了讯,再冒出头来平生事端。眼见薛蕤执意,他也只好同意,命手下将宝莲和蒙住头绑起的封云一并带上,薛蕤则陪在宝莲身旁。
如玉此时虽虚弱但仍有意识,知道自己又要被转移,临上车前,趁等待时,背着手在角落墙面歪歪扭扭地留下了一只小小的蛛型记号,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
大殿内外紫巾守备早已死伤无数。
蓝巾首领带着手下五六个大小头目正在庞显身前做最后的抵挡,但蓝巾大多是工事兵,虽尽心抵挡却不敌沙月刺客,已被逼退到殿内一处死角。
沙月此番所派刺客人数之众,行动之迅速,又光天化日之下,明显是为取庞显性命而来。
庞显躲在几个蓝巾头目之后的角落,不甘心道:“我庞显一时糊涂,不该与那废朝的孤儿寡母周旋,以至受封云小儿的陷害,今日蒙难,我死不瞑目!若老天再给我庞显一条活路,我绝不再盘龙星海,定直捣京都,彻底掀了那乌糟朝廷!”
“杀段国舅者,青州知州,封云在此!”殿外此时不知何处,又涌入一众紫巾兵勇,其中一名兵勇远远高声喊道。
庞显闻声,来人大约是郭怀义,朝殿外那众紫巾兵勇中远远寻去,却不见有人带头,根本找不到郭怀义的所在。
沙月为首一人,跳出外围,朝殿外的紫巾兵勇防备道:“可是雾原封家军的封云?”
郭怀义混在兵勇人群中:“正是,段国舅乃封云联手云隐人暗中所杀!冤有头,债有主,与我星海四巾军着实无关!”
沙月为首身边一人,正是那夜在越州驿道亲眼看见许家子弟马车内情况的刺客,凑上耳语了几句。沙月为首那人听后,转身朝紫巾一众大声问道:“封云是死是活?”
紫巾兵勇列队,让出一条通路。殿门之外,长阶之下,一辆马车之内,正坐着一个蒙了头又被捆住了手脚的瘦高男子。
沙月人看不到脸,不肯轻易出殿,质问道:“为何蒙着脸?”
郭怀义对正在车下守着的薛蕤摆了摆手,薛蕤只好给自己蒙上了头巾,亲自上车将如玉的头巾取下,并将她脸朝台阶之上掰过来。
沙月人皱着眉,他们这队人马本是当朝段太后身边所用,此番受命而来为国舅报仇,也为续查玉玺下落。他们常守京都,并未见过雾原封云本人,一时不好分辨,但又不可露底,假作厉声怪责:“你们竟敢以假乱真!雾原封云乃虎狼之姿,你们欺我沙月太甚!”
如玉虽睁不开双眼,但两耳听得清楚,心笑道:虎狼之姿?他们说的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封云?嗯...其实话也没错...他在外人面前的确可称是强悍威严,甚至暴戾凶猛,否则怎会叫他阎王呢,呵呵...只不过自己从小到大跟在他身边,才常常忽略吧...以往总担心他突然回府,总怕他突然靠近,但此时竟有点想念起他来,倘若他此刻在身边,外面怎样纷纷扰扰,自己都可以安心睡上一觉了,她好累。
郭怀义慌了神,这...如何证明封云是封云?回头又看向薛蕤。
薛蕤无奈,从怀中掏出一张书信,还是先前封三太保在天龙寺所留。郭怀义见信,略有错愕,才知薛蕤也曾跟过封云身边人,不免重新打量薛蕤,难怪他在封云面前,总蒙上了头巾。
郭怀义命人将信传给了那沙月人,又多加了一句:“除了此信,他还有知州文书在案,也可查对身份!”
信,什么信?如玉不曾留信给何人,心道奇怪。
沙月人半信半疑,挥了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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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身旁一名副手得令,穿过紫巾兵勇夹道,登上车去,拍了拍如玉的脸颊,小声道:“你若真是封云,该知道我们为何而来!”
如玉不说话,只笑了笑。
沙月副手:“这里只有你一人,说明那东西已不在星海,是不是?是去了雾原,还是京都?说!”
这沙月人显然不认识封云,才错信郭怀义的话,看来他们并非先前沙月王妃派去雾原那批,那便只能是京都太后私兵,他们这一路而来,竟没发现张守正?看来丞相颇有手段!既如此,何不让他们神仙斗阵?如玉沙哑着挤出两字:“丞...相...”
沙月副手面色陡变,下车回报去了。
言语对上,且提到丞相,那便都通了,只要将封云带回京都,便可交差,何须再恋战星海。沙月人挥手撤退,欲将封云所在的马车拉走。
薛蕤在旁惊问:“他杀了段国舅,你们还不快杀了他?”
沙月人哪容得他多嘴,从车上朝下,一刀斜劈,幸亏郭怀义手快,将薛蕤从身后拽回一步。
那刀刃锋利,擦过头巾,挑开半扇门面,恰被如玉在车上被人挪动之时微睁双眼,匆匆瞥见。那道疤痕真是独一无二,他怎的又跟了郭怀义?如玉猛然想起先前在药铺时替宝莲说话打圆场的那男子声音,可不就是他薛蕤?宝莲...难怪她知道了那翠玉耳坠的来处...宝莲绝不可留给薛蕤!
薛蕤捡回一条命,却只顾得将头巾重新系好。郭怀义在旁心知肚明,不自觉向外退开一步,心道:此人濒死之际尚不忘心计,这样的狠人,绝不可再留在自己身边!
沙月人带着封云朝城门而去。
封云一去恐再无机会得见,生死不明,宝莲若醒来得知,必要追去。薛蕤不愿失信宝莲,更不想她迟早溜走,情急之下,抢过兵勇身后一匹快马,将昏睡着的宝莲抱上,带她尾随跟了去。
沙月人尽退,庞显得以活命,喊出郭怀义:“追出去那小子倒是好样的,什么来路?”
郭怀义这才从兵勇众人中走出来:“此人姓薛名蕤,是郭勇义弟,原是淄县陈大抢去的一名军师,在收复淄县时有内应助剿之功;昨日追拿封云、今日前来救驾,亦有他在后出谋划策之功!”
庞显想起先前曾派人跟在郭勇左右,查探究竟是何人在其后襄助,这才反应道:“就是他?呵呵...郭勇何在!”
郭怀义:“此刻...大约回城门去了?”
庞显将腰间一枚紫巾首领的腰牌端在手中:“郭怀义,戴上这腰牌,将你那好侄子郭勇拿来!”
郭怀义虽盼着这日,却也不想亲手对付郭勇,若叫外人听了,只会说他以老欺少,便成了郭氏一族的罪人,低头犹豫道:“这...请统领开恩,饶我那侄子一回!”
庞显哼笑道:“若不是他在城门做的蠢事,那封云何需绕去河道走水路,你又何至于为了抓住封云而在河道之上作法,乱了蓝巾军的工事?今日我与蓝巾一众因你所救,这首领腰牌是你应得,但紫巾罪过不可不罚!”
蓝巾在前,统领深意,郭怀义没得选。
133. 第 133 章
李德威在旁劝道:“少主一定要耐住性子,昨日见彦文已与宝莉珠亲近到同乘一匹马,那宝莉珠虽挟制他,却也给他伤口包扎得结实,彦文透过宝莉珠的关系,定能很快靠近阿史那羽。那包草药,他一看便懂,我们只要听他下回要补给什么药,便能知阿史那羽的情况。”
封云抓耳挠腮:“唉,这场仗,打也打不得,等彦文又不知要等多久,我什么都做不了,却又离不开,真是两头放心不下。”
李德威哈哈笑道:“少主,你放心不下他们,却不知他们各有各的快活,哈哈哈哈。”
……
羌厥军营。
霄云被破例养在公主帐外一小圈围起的空地中,因短小又养得俊美,总有羌厥将士绕路过来张望这匹小马。军中日渐戏谑道:“良驹细奴,白米精面,公主帐下,风流无双。”
呼延冲每每经过,摇头叹气。宗绰每每经过,捶胸顿足。
宝莉珠其实夜夜守在阿史那羽身边,并不曾与封彦文同住,直到伺候公主膳食的侍应将这些流言传进帐中,宝莉珠才知道,却也不生气,反而开怀大笑道:“哈哈哈,我宝莉珠竟有这一日!”
彦文觉得时机成熟,故作别扭道:“我好歹也是个男人,雾原军中谁不知我是堂堂四太保,你若不理会这些风言风语,传到雾原军中,我还如何做人,不如死了去!”
宝莉珠:“你这样闹死闹活,哪还有半分男子气概?我看你这伤口也好些,是时候再去要些粮了,这回非要上十车,否则宰了外面那匹小马!”
彦文:“你这样打打杀杀,又哪有半分女人味?真是你那七哥害了你!他身世不强,也不该这样带着你风餐露宿,上战场的女人,哪个男人敢娶呢?”
这话却触了宝莉珠的逆鳞一般,飞刀扑上:“我七哥与别的男人不同!”
彦文有些诧异,一般听到这样的话,女人都会为自己不平,她却不计较自己,替她七哥不平。在宝莉珠心中,阿史那羽的声誉甚至比她身为女子的名节更重要。彦文与她相处三两日,已了解她的脾性,虽下手狠辣,但却也只是吓唬,遂将喉间刀锋转向,用两指慢慢挡开,笑问:“奇怪,你怎知你七哥选女人的眼光?又怎知他与别的男人不同?你一定不了解男人。”
他字字句句戳了她的痛处,草原上人人都知道她的眼里心里就只追随七哥一个男人,可七哥却从不正面回应她,自从成年之后,更是尽可能的避开她,但每当她被欺负时,七哥又一如既往站出来维护自己,这叫她一直都很痛苦,不明白自己该如何进退。宝莉珠从未接触其他男人,或者说她从未将草原上的其他男人看进眼里记在心中,彦文的问题,她竟真的疑惑了。她只了解七哥,她不了解男人,或者,她连成年以后的七哥也并不真的了解。
见她遣退了帐内的侍应,彦文知她听进去了,继续言语戳她:“你七哥若是个蠢人糙人庸人俗人,他或许此生可以有爱;可他这样令你们的新汗忌惮,足以说明他并不平凡,以他在草原的处境,他此生未必能娶到一个与他有情的女人,情爱,只会害了他。”
彦文的话对爽直的宝莉珠来说,实在太复杂,她愤然起身:“你懂什么!七哥是草原上最英勇的男人,他值得拥有一切,你根本就没见过他,凭什么这样说他!”
彦文也站起,回道:“凭他此时躲在女人身后!女人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只有利用!”
宝莉珠揪住他的衣领,虽身型低于他,却气势汹汹,简直要吞了他一般:“你...七哥不是那样的人,他...”
彦文紧盯着她:“若他真不是我说的那种男人,那他定不会同意你这样替他出风头!你所做的,不过是对他的羞辱,提醒他的无能,让他在草原上从此抬不起头来!”
宝莉珠没有想过这些,虽气愤却也有些动摇:“我...没有!他不会!”
彦文紧逼不放:“他会!我只是个奴隶,听到帐外的一点流言,尚且无脸再面对雾原兄弟!他贵为一军之帅,难道不比我更在意?你们草原上的男人最在意保护女人与老幼,可你连番替他出营,他反倒躲在你身后,你以为军中人会怎么议论他?就是在我们雾原军眼里,他也声名狼藉!”他知她在意阿史那羽的声誉,便打算用损坏阿史那羽的声誉来击溃她,而这显然起了作用。
宝莉珠不曾想过,自己这么做会害了七哥,彦文说得的确有理,这是她所疏忽的,而却是七哥最在意的。年幼时,他们被别人欺负时,七哥虽小,却也挡在女子与老弱之前,她爱他就因为他自小便是她心中的英雄。这一军羌厥士兵之所以愿意跟随七哥出生入死,也是七哥千辛万苦,不惜以身赴险,诸事亲力亲为才得此军心。她是没有来得及想这许多的,而此刻封彦文的话,像一柄柄刀锋,直剜到她的心头。她不禁松了揪住他的衣领,转身回避彦文的逼迫,小声说道:“我...我不知道。我只能这么做...”
彦文上前一步,绕到她身前,劝道:“阿史那羽现在情况到底如何?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你这样下去只会害了他!我是你的谋士,我可以帮你,只要...只要你别再像对待奴隶一样对我。”
宝莉珠犹豫着。
彦文低头轻声哄道:“我是男人,我比你更明白他的想法...我已经被困在你这小小的帐篷里,难道还能飞了么?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宝莉珠轻抬眼眸,凝视着他,想好了似的,旋而一记拳头,直接将彦文打昏过去。等他醒来时,却在一间大帐内,床榻之上躺着一昏迷中的男子,正是阿史那羽。
“他...”还未说出一句话,彦文只觉得喉咙如撕裂了一般疼痛,竟发不出声音来,瞬时后背发凉,惊吓间看到宝莉珠坐在一旁,正等着他苏醒过来似的,彦文又试着努力说出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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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我做了什么?”却不过是徒劳。
宝莉珠端起他的下巴,笑道:“封彦文,你这张嘴真是了得,难怪你武艺平平却做得四太保,这张嘴简直能说死活人,我怎么能不防?不过你放心,我只是给你吃了些哑药罢了,只要按时服用我给你的解药,快的话,半年,慢的话,三五年,总还可以再开口的...”
“你...无耻!恶毒!”骂也骂不出,彦文急得试图抠自己的嗓子眼,将毒药排出来,却只有干呕罢了。
宝莉珠看他狼狈受惊,开心道:“做奴隶的第三条,千万不要教你的主人做事!”
她还是将他像奴隶一样对待,这个女人简直是蛇蝎心肠!封彦文秀才遇到兵,又能奈她几何?总是刚赢她三分,又被她不按套路打退五分,为了走进阿史那羽这大帐,他简直举步维艰。
既成事实,他没什么好挣扎的,活动手脚,尚能自如,想来她只是毒哑自己,倒并未丧尽天良,缓缓起身观望帐内情形。这大帐虽比公主小帐大一些,但与义父的大帐相比,却显得实在局促,未免太不像一军主帅的居所,生活用具也很简陋粗糙,只是床榻前竟有一张书桌案几,上叠许多书简,这倒是不同于义父,义父好武,是绝坐不住,更不提看进去这许多书的。如此想来,这帐中竟不见有刀枪棍剑,他对阿史那羽倒是多了几分好奇。
终于转身往床榻缓缓靠近,阿史那羽双目紧闭,呼吸均匀,似是熟睡却是不省人事,莫非是那夜被如玉一箭射中,而后便一直就这样睡着?岂不是活死人一个?难怪...难怪她要毒哑他,恐怕军中还封锁着消息,倘若羌厥人知道主帅这般,早撑不到今日,他对宝莉珠一个小小女子竟能临危不乱强撑至此,倒是另眼相看了。
彦文伸手去触碰阿史那羽,却被宝莉珠防备似的挡掉。彦文只好去牵她的右手,搭上她的脉搏,示意自己不过是要替阿史那羽把脉看病罢了。
宝莉珠这才明白他的意思,问道:“你还懂医术?”
彦文指了指自己的头,又从腰间掏出随身的药包,摊开给她看。
宝莉珠:“哦,你有头风,他们在野狼坡给你送来的草药或许有用?”
她倒是都能看得懂他的手势心意。
彦文点了点头,这才得到宝莉珠的允许,搭上了阿史那羽的脉搏,只是宝莉珠不知,封彦文是绝对精通医术的,他之所以武艺平平,实在是自幼不好武而好文,歧黄之术自然也在饱读之列,更常年随军所积经验丰富,早已让他圣手一双。
只见他把脉许久,又频频皱眉,不时去扒七哥的眼皮与唇齿,更要动手动脚去掀被,查看伤口...宝莉珠忍不住,问道:“你摸来摸去...到底会不会看啊?!你们雾原人总是装腔作势!”
她说出“雾原人”时,彦文似乎瞥见了阿史那羽不经意的眉间一皱,只是快速又抹平了...果然如此!
134. 第 134 章
终于有一个老军医颤巍巍赶回:“找到了,找到了!七王子受伤时跌入身后草丛中,伤口定是染上了当地山中的谪仙草,那叶汁入血,与箭上毒药混合变性,纵提前服用解药也是无用。重则致人昏厥、血尽而亡,轻则迷幻失智,今夜带回的伤兵中虽无重症,却有胡言乱语的。七王子体弱身薄,日常又多有服用活血药丸,这才多方激发,成不可收拾的地步!”
宝莉珠:“既然查明,有没有救法?”
老军医:“那谪仙草,叶有毒,花却解毒!只是…”
宝莉珠:“只是什么,快说!”
老军医:“只是就算救回来,人只怕也是…糊涂的。”老军医不敢说出那个“傻”字,只好说“糊涂”。
宝莉珠却听懂了,果断道:“即便救回一个傻瓜,我也要救!”
待药煎好,七哥躺在榻上已唇无血色,牙关紧闭,药石不进,令军医左右为难。
宝莉珠情急之下,端过汤碗,清退诸人,缓缓放下帷幔,先自行口服汤药,再与他贴唇喂进。唇齿相抵间,往事种种涌上心头,若七哥醒来,诸事尽忘,痴傻呆楞,她又该如何?七哥能不能接受这后果,又会不会怪她这般决定?
药汤灌进一半,淌出一半,宝莉珠哭红了眼:“七哥,你是不是怪我救你?你活得憋屈,我又何尝不是?你若铁了心要走,也带了我去吧…你若还怜惜我,就吞了这口药汤,以后哪怕做个傻子,我也愿守着你。”
七哥喉间涌动一下,似乎有了反应,宝莉珠急忙将碗中最后一口药汤含送下去。
......
昨夜敖起在军中,受封云指派回府传信。
李德威得信,紧急安排敖起,将老将军连夜移送至封家乡间老屋暂避。封荣临行前十分担心,李德威劝道:“段国舅因昨夜潘耽起事,已经有意拉拢少将军,或慌不择路,或有意为之,以拖延少将军出使青州。情势不明,老将军先委屈藏身几日。待刘公公回禀丞相实情,可获丞相与皇帝在前朝后廷对封家的信任回护,老将军再现身与太后国舅交手不迟。”
“我藏于老屋,那如玉岂不就无处可藏了?”原来封荣是想先让如玉避祸。
李德威却放心大笑:“哈哈,老将军,你将这封家乡下老屋看成好一处庇护所,可在如玉眼里,不过一间茅草小房,她哪里愿住?她早有了好去处,哪还用你我操心!”
知女莫若父。
李如玉可有好多流连之地,何须藏去乡下老屋,自是要好好犒劳自己一番的。难得摆脱了封府,也算提前体验个自由身了!只是为防人耳目,她暂且换上了女儿装。
雾原城中有一处是非地,无论外面天会不会塌下来,此处都只有彻夜的丝竹纵乐声,而那奏乐歌舞者却尽是儿郎身。
清晨微明,青箫院后墙边,小厮悄悄推开了一扇角门,匆匆迎进了一名夜行而来的俊秀女子。
小厮带女子径直前往二楼一间雅室,小声道:“墨公子昨夜被请去了城南吕府,轿子还要个把时辰才能回来,玉公子稍歇息着。”
如玉已熟门熟路,自行倒了杯凉茶急饮而尽,问道:“又去了吕府?他不是说再不去伺候那刁钻老头了么!”
小厮笑笑:“墨公子的事,小的们也不敢多嘴。”而后退身离开,下楼去了。
“嗨,你们总这样纵着他!”如玉嘟囔着,略感困乏,爽直脱下衣衫,上榻而眠,床幔间漫溢着久违的檀香,更让她好眠。
也不知一觉睡到了何时,醒来只觉腰间耷拉着一只男人细白的手臂,腕上系着一串朱砂手链,他竟还每日戴着呢?
想当初,他本是前朝罪臣之后,因年幼未被问斩,而随女眷流放异地,途经雾原时被流匪劫掠,又几经倒卖,最终被人贩子牵在街头叫卖,恰被封云经过撞见,瞧他年幼可怜,随手救下了他。封云救了他,却无法带走他,只好用身上仅剩的几文钱,在街头又随手买了一串便宜朱砂作为信物赠予他,叫他成年后以此信物去军中投靠雾原军。只是后来他少年孤苦,又为了生计不得不入了男伶教坊,虽习得了绝佳的琴艺,却常年三餐不济,越发身弱,待成年寻得军营之外时,信物久远已被封云忘却,瘦弱身板更被军士瞧不起,三两下便推了他出去。
好在他琴艺身段了得,在青箫院中大放光彩,积年累月竟盘下了青箫院,专收与他命运一般之流浪少年,教习乐曲,成一方乐园。而后,为弥补少时缺憾,特请了名厨掌勺,更让青箫院以美食佳音俏郎君闻名雾原。封彦卿与李如玉彼时亦年少,军中艰苦,他二人为了打牙祭,总往青箫院后厨偷食,被抓了正着,为赎偷食之罪,两人自愿给他做了几日护卫,因缘际会也替他挡去不少客人麻烦,两相不打不相识,逐渐成了义气朋友。
二人更时不时叫上五太保来蹭吃喝,赊账过多,封云不得不从军中拿钱赶来还债,这便被墨公子认出,恩人成了欠债的,好笑至极。自此后,墨公子便总说,青箫院因有雾原五太保光顾保平安,也算赚得,两相抵消,五太保几人偶尔来打牙祭的赊账便尽免了,这背后其实全是凭着封云幼时送他这串朱砂的面子呢!
如玉轻轻拎起他的手臂,向后安放,而后缓缓起身。
木窗之外已是日上三竿,廊下已有宾客往来走动声,似乎今日外面院中被点奏的是出琵琶曲,包裹在小厮点茶送水之吆喝声里,既清雅又浑浊。
“你醒了...自己去唤吃食吧,我可没劲伺候你了...”榻上正躺卧着一个俏丽公子,只是说话绵软无力,如同与她梦话呓语一般。
“说得好像什么时候要你墨公子伺候过我似的!你怎的昨夜又去了吕老头那?”如玉已睡足,穿衣下榻。
墨公子则软绵绵朝外翻了个身,半睁开眼瞧了瞧她的衣着,头一回似的,惊坐起:“你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穿起女装来了!”
如玉站起身,将穿好的外衣左拉右拽才穿完整,笑道:“很奇怪是不是?我也穿得很别扭...这衣裙也太啰嗦了!”
墨公子盘腿叉胸,端坐在榻,细细打望她,而后大笑道:“别扭,太别扭了!你穿这身还不如我穿起来好看!”
如玉撇撇嘴,走去茶桌又倒了杯凉茶。
墨公子:“少喝隔夜茶...对了,你怎突然来了?如今你成了亲,封彦卿他们哥几个想见你一面都难,若知道你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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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里吃独食却不叫他们,只怕日后要找我算账的。”
如玉:“昨夜羌厥袭营,我惹了事。在你这里躲几日,他们为我好,不会怪你。”
墨公子:“这么说,封将军也知道你在我这里?你不如干脆杀了我!”
如玉:“哎哟...我在你这里,他是再放心不过了!”
墨公子:“放心?你们也太瞧不起人了,我好歹也是个男人。”
如玉一口茶水喷出来,朝幔下身姿绰约的他瞧去,笑道:“可惜我李如玉不是个真男人啊!”如玉将“真”字说的重重的。
墨公子白了她一眼,倒头又转身躺下去了,嘟囔道:“青箫院哪个小厮不知,你们几个穷鬼仗着我的关系,尽到这里来蹭吃蹭喝,只有人家老吕是真金白银的砸钱进来,就是太废我那把古琴,弹了一夜,简直要把我这双手都要磨废了。”
如玉有些担心他,与往常一样,总莫名想要保护他,问道:“就只是弹了一夜古琴,没欺负你吧?”
墨公子闭着眼回她:“呸!他一个老头子,哪有力气欺负我?不过,昨夜他府上招呼了个老公公,听说是太后身边的红人。那公公倒是对我动手动脚,还幸亏老吕帮衬我,灌了他一桌子酒,这才撂倒了他,靠卖艺赚点钱可太不容易了。”
如玉突然问:“那公公是不是姓方?吕老头怎会认识太后身边的人?”
墨公子:“你怎知他姓方?嗨,老吕一个开酒楼的哪里认识?还不是中都军里塞过去挂账的么,喝得越多,老吕赚得越多,谁知道他报了多少账...我真该跟他再多要些银子,我可是弹了一夜,还差点被那个老公公占便宜...”说着说着便熟睡过去了。
如玉琢磨着,段立文将方公公留住,莫不是还有别的安排?大好机会,她总要做些什么。如玉有了主意,对着墨公子的背身笑道:“哈哈,有我们在,怎能叫那老公公占你的便宜!”说罢,转身溜了出去。
城南吕府,大中午的,仍门户紧闭。
封彦卿鬼鬼祟祟拉住如玉:“四哥听说你找我出来,直劝我拉住你,莫要你再闯出什么祸事,好生在青箫院躲几日吧!”
如玉:“四哥一向谨慎,听他的话,什么都办不成。你今日到底帮不帮我?”
封彦卿:“我来都来了,你说呢!”
如玉:“那你还这么多废话!”
封彦卿:“那四哥开了口,我总得替他传到位啊!你真闯出祸来,他也不会再怪我了!”
如玉:“哎呀,四哥哪回不是丑话说在前面,屁股擦在后面!你真啰嗦!待会儿,我开了门,你扛着人就跑!”
封彦卿:“为什么出力的又是我?敖起那小子呢!”
如玉不耐烦,懒得理他,拉起面罩便翻墙而入,封彦卿则赖赖唧唧猫在吕府后门门外等着。
吕府上下诸人折腾了一夜,醉得醉,倒得倒,大中午竟没有一个清醒的。
如玉寻到方公公的榻前,趁他酒醉正酣,又当头敲上一记闷棍,结实将他捆好,往麻袋一丢,拖到了大门边,拉开门栓,将麻袋扔给了封彦卿。两人一路策马,将方公公扔进城郊林中一处小亭子。
135. 第 135 章
“喂!松口!”彦卿两只手指被她咬住,生疼。可拓跋英仍紧闭着眼,像完全听不见似的。
他只是用叶子接了露水给她润喉,谁知她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似的,“昂”一口就狠狠咬住了靠近她嘴边的两根手指。他按住她的头,用力往后掰,大声喊道:“你也太毒辣了啊!松口啊!你再不松口,我打你了啊!喂!听见没?!拓跋英!小辣椒!小辣...”
拓跋英睁开了眼,迷怔怔看着他的脸。
彦卿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喂,你别吓我,你醒了,还是...诈尸...你说句话...你先松口好不好?”
她慢慢松了口,彦卿一屁股跌在一旁,揉着自己的手指,刚才险些要被她咬断了,也不知这是中了什么邪!
拓跋英耳朵里嗡嗡的,她听他的声音时远时近,而自己此时正被捆在了一块木板之上,不知被拖到了什么荒郊野岭。
“你放开我!”刚才只是场噩梦,她还能说话。
彦卿先是惊讶,而后开心,急忙解开捆住拓跋英两只胳膊的鞭子,将她扶坐起来:“要不是看你中邪了一样晕过去,我担心那些沙月人久不见你回去,再杀个回马枪...我也不会让你们两个遭这份罪...我现在还是个跛子,只能这样拖着你们走...”
刚才朝上平躺着,她没有留意,坐起才发现自己右边还有一块木板,上面正同样捆着流苏,她的鞭子倒是刚好够长,捆住了两块木板。
“你说什么?”他在她左边说话,她听不清。
彦卿大声喊:“我说,你中邪了!”
虽然他说话声音很远,但终于听到了,这倒点醒了她,她不是中邪,她是中蛊了。
她的左耳还在嗡嗡作响,全无听力,右耳虽然有用,但被左耳这嗡嗡声搅得也听不仔细;两腿没有了知觉,胸口像被人戳了窟窿一样刺疼。看来,那个人受了连番重伤,或许命不久矣。难怪她刚才做了断龙谷的噩梦,可不是又成了废人?又命在旦夕了!
好在手还能用,眼还能看,嘴还能说,不至于哑死盲死。她盼着那人不得好死,也盼着那人早死,今日愿望也算实现了,如释重负,闭眼倒头,又直直躺了回去。
彦卿误以为她刚才是回光返照,眼见她直直倒下,急忙上前掐她人中,呼喊道:“喂!小辣椒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你起来啊!我还有话问你!”
拓跋英忍无可忍,拨开他的手,睁开了眼。
见她不说话,只愤怒地睁着一双大眼,彦卿刚收的手,又啪一巴掌呼到她脸上,像骂什么脏东西:“我不管你是什么冤魂罪鬼还是什么妖孽啊,我数到三,你马上从她身上滚蛋!否则我封彦卿到了地府,也不会放过你!一、二...你有什么冤屈,你托梦给我封彦卿,我替你办,求求你不要伤害她,她很可怜的...不如你放过她,来找我封彦卿,来呀...来我身上。”
他跟作法似的,两手不断从她身上刮扫,而后往自己身上扑拍。
拓跋英听不清他嘀嘀咕咕什么,但听到了前面的呼喊,微微向上欠身,想问他刚才什么意思。
彦卿看她微微起身,还以为作法生效了,定是什么脏东西被他引出来了,先怔住一下,蓦地跪起,将她牢牢抱住,一手握腰,一手握背,将她上半身紧贴在自己胸前,趴在她右肩念经一般赤诚:“来,上我身,放了她,来,来,都来!”
胸口本来就刺疼,被他一顿挤压,更难受了。
拓跋英在他背后不断拍打,试图让他松开,可越拍打得凶,越叫他以为作法有效,在她右耳也就越大喊大叫:“放马过来!来啊!我封彦卿说到做到!只要你们放过她!”
“谁们啊...你到底在叫谁过来?”拓跋英在他身前无力挣扎,干脆荡下双手,任他发疯。
他扶住她双肩,将她摆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是不是什么煞气已经过到自己身上了?他掐了掐她的脸:“小辣椒?你回来了?是不是你啊?啊?说话!”
可看她的样子怎么还是蒙头蒙脑的!他只好又大声喊:“说话!”
“我...我在听你说话啊!”拓跋英有些委屈,她只是在试图反应他的唇语,却发现靠唇语根本不行,除非他大声喊,或者凑到她右耳边才行。
“是你,是你!”彦卿简直高兴得要哭了。
拓跋英无奈:“封彦卿,你发什么疯...我只是左耳失聪了,你要对着我的右耳说才行!我没死...至少暂时还没死。麻烦你,多一个也不多,一起拖去云隐吧,我若半路死了,你就地埋了便是,也算我落叶归根了,大恩大德,我拓跋英下辈子还你。”说罢,又要仰头一躺。
彦卿被她说糊涂了,哪能让她说躺就躺,干脆将她重新抱起来,主动欠了欠身,凑到她右耳根:“你不会死,有我在,你不会死。”
他在耳边,毛毛燥燥的,惹得拓跋英心跳快了起来,伴着更剧烈的刺疼。她皱了皱眉,抵住了他的胸膛,豆大的汗滴溢出额头,虚弱道:“让我躺...躺下...疼!”
他终于将她慢慢放下,时刻观察着她,细细替她擦去额上的冷汗,一脸的担忧和无措,彷佛他正和她一样挨着疼,可是他又没有中蛊,疼也该是那姓段的畜生啊!
“你不是说以后都叫我的名字?”她看了看旁边的流苏,疑惑他此刻对自己的柔情。
“哦,我刚才叫你的名字,你一直不醒,直到我叫你...你到底怎么回事?你随身常带药,里面可有能解这毛病的?”他的关心,好像忘记了流苏的存在。
“我随身的都是些外伤药,你看我哪有什么外伤?唯一一颗保命丸,也送给了你的心上人。”她试探着问他。
彦卿竟有些后悔,转而又觉得自己无耻,流苏是为救自己而落得这下场,自己怎么有脸觉得后悔,简直不是人!所以当拓跋英说流苏是他心上人时,他无法当着流苏的面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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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即便流苏已经不省人事,他仍然自问说不出这话。可偏这颗保命丸是拓跋英唯一一颗,自这以后,她再无侥幸,若他不在她身边,又拿什么救她自己?他等于同时欠上了两个女人。
“没有外伤,又怎会这样?还有没有别的办法?那个叫慕容的女道士,会不会驱邪?”
彦卿不反驳那句“心上人”,这让拓跋英有些难过,也有些瞧他不上,他始终是为人模糊!
她不甘心,想再难为他一次,逼问道:“这不是邪,是蛊。是蛊都有解法,比如将我的蛊转移到你心上人身上,反正她已经没了知觉,自然也不会像我这么疼,就看你舍不舍得让她与我换呢?”
“蛊,什么蛊?流苏的命已然太苦了,我怎么能忍心...与我换!我来替你受!”他几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
她失落地挤出一丝笑:“我骗你的...云隐的蛊哪有那么容易解?我...想睡一会,你继续捆住我好了。”
“可你还没告诉我这是什么蛊?...”他追问了一句,可拓跋英已闭上眼,不再回应他了。
彦卿只得拖着两块木板上的女子,继续崴着脚,一步一步朝州界边缘拖去,他要去云隐,要尽快去云隐!可即便脚伤明日就恢复,轻功亦如常,他也无法同时背走两个女子,理智告诉他,他现在迫切需要车马。
做了决定一般,将两人拖到树下,用枯草覆盖,而后交代拓跋英:“别担心,我去借马,快去快回,等我。”
这荒郊野地,他要往哪里去借马?除非回驿站,等沙月人真的来找。他这副一瘸一拐的样子,哪里是沙月人的对手...可是她无力去拦他,她动不了,甚至无法抽出鞭子,鞭子已被用来捆住自己和流苏。他到底是为了谁呢,若不是自己也突然倒下,他根本不需要回去冒险,他带着流苏总可以走出去,他是为了自己吧,他心里有她一份,这便足矣。
彦卿回到驿站附近,果然发现草地上留下了数串新的马蹄印,小心藏在树后打望,却没发现任何人影。难道他们回来找过,没有收获又走了?唉,这些杀手好歹也是沙月精心培养的,怎能如此大意!心有不甘,决定循着马蹄印的方向再追一追,却发现蹊跷,这马蹄印很快便凭空消失了,四下安静并无埋伏,这便怪了,似是有人特意为了引开谁而故意铺造的假象一般...糟糕!恐怕中了圈套!
他疯了一样往回跑,完全忘记了脚踝的伤势。
远远的,那棵树下,拴着一匹健硕的白马,正低着头悠闲地吃草,而拓跋英和她的鞭子已经不见了。
彦卿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向四处大喊:“拓跋英!小辣椒!拓跋英!!”
除了鸟雀惊飞,再无回音。
讪讪走到树下,流苏依然安在,但拓跋英的那块木板被人留下浅浅一行刀剑刻的字:“此马千里,后会有期。”
字旁用小石块压着一只持鞭所用的特制手套,他认得出,正是她留下的。
136. 第 136 章
封彦礼:“老四!”说罢,急忙往城防上去,向下眺望,可不正是老四彦文?他娘的羌厥人竟这般糟蹋老四!
彦文在城防之下抬头寻望,见到二哥在上,急忙喊道:“二哥,是我啊!”
封彦礼在城防之上唤左右军士:“快去叫彦邦过来!”他心急着叫老五来,是看到了呼延冲与宗绰在那女子身后,他一个人定救不下老四,还需得老五前来助阵。
那女子一鞭抽在彦文后背,催促道:“还不快说!”
这一鞭子差点让封彦礼冲下城防,但老五不来,他也知自己单枪匹马冲下也无济于事。
彦文受了一鞭,趔趄着又摔了一跤,勉强起身,在城防下高喊道:“二哥,霄云何在?”
霄云?封彦礼急躁嘀咕着,这都什么地步了,还惦记着他那匹小马驹?那匹小马驹原是义父坐骑“凌空”的后代,义父舍不得再叫这小马驹上战场,军中只有彦文常在后方,便将霄云交给彦文照看调教。日常,彦文舍不得骑,总牵着它,又常常带它在凌空左右,一同在马场受训,那小马驹有灵性,总跟着凌空。
封彦礼高声回道:“在马场跟着凌空吃睡,你放心!”
若凌空还在军中,必然义父也还在军中,义父并未舍弃他。彦文哈哈大笑起来,高喊道:“二哥,明日将两车粮食送到城外野狼坡,他们自会派人去取!”
那女子又一鞭抽上,骂道:“两车?至少十车!”
彦文回头朝马上女子高喊:“公主不可贪心啊!十车太过招摇,我义父绝不准,反倒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封彦礼在城防上听得清楚,那女子竟是个公主,久在边疆,他也识得彦文今日的衣装似是羌族奴隶的打扮,再细看彦文背后的绳索正被那女子绕在自己手腕间,莫不是彦文做了那公主的奴隶?今日彦文来,若只是要两车粮食,并不是高喊求救,想来彦文是有打算的。想起义父与军师的交待,封彦礼琢磨着,高声回道:“老五马上就到,我二人定杀出去救你!”
彦文对宝莉珠催促道:“你瞧,见好就收吧!打来打去,不分上下,有什么意思呢?你们今日到底来要粮,还是来打架?”
宝莉珠回身看看呼、宗二人,连日征战辛苦,且又数日间未吃上一顿饱饭。虽对彦文不满,却也不算白跑一趟。
见宝莉珠不语,彦文仰头向城防高喊:“二哥,千万莫开城防!禀告义父,莫需替我担心,我改日再来!”
宝莉珠讥笑道:“你义父早就离开雾原,哪里还记着你?”
彦文:“你们的暗哨打探中都军的消息或许容易,打探雾原军只怕就虚实难辨了,哈哈哈!你若还想要粮,最好善待我,我若死了,你们今日连两车都要不到,我封彦文就是你们的粮道。”
呼延冲在后,小声对宝莉珠说道:“封彦邦若带兵出来,我们今日人少,公主你又有肩伤,我们带着他只怕讨不到便宜,反倒被封彦邦将他救去。”
宝莉珠虽心有不甘,思忖再三,调转马头。
彦文却在马旁跌坐在地,喊道:“走不动了,走不动了,拖死我吧!”
呼延冲对旁边军士吩咐道:“给他一匹马!”
彦文却干脆躺下去:“伤口一早就被她踩崩了,又吃了这么多鞭子,骑马还不是要我的命!”
此时,二太保封彦礼在城防之上大喊:“我四弟若有什么闪失,雾原军定踏破羌厥!老五呢,到了没有?”
军士回道:“快了!”
听闻五太保封彦邦马上到,呼延冲与宗绰身下的两匹马躁动不安,扬蹄乱走。宝莉珠情急,跳下马,将彦文拽起,不由分说扔到自己马背之上,而后疾步上马,抱着他在身前,扬鞭而去。
待五太保赶到,正看到众人扬鞭离开的背影,疑惑道:“诶?四哥可是被那骑马的女子抱在身前?”
封彦礼:“嘶...好像是...刚抽鞭子打老四的是她,抱着老四的也是她...听说还是个公主。”
五太保:“公主?怎么会有公主在阵前?”
封彦礼:“是啊...瞧着,也不像是来打仗的,只要了两车粮食。”
两人面面相觑,罢了,还是先回禀义父与军师去。
封云尚在府中安置老将军,李德威在帐中听闻今日城防之事,替封云做主道:“不过两车粮食,给得!若日后彦文再来城防下要什么,全听他的。明日野狼坡送粮,我和老五彦邦同去,带上那匹霄云!”
......
宝莉珠帐内。
为免彦文识路,回来时仍被她蒙着眼罩,直到入帐,宝莉珠将他丢在地毯之上,用长刀不屑地挑掉了他脑后的绑带,才给他光明。
宝莉珠:“你可是正在心里得意?”
彦文:“我被你鞭笞在兄弟眼前,有什么好得意?”
宝莉珠:“你今日哪里是我的奴隶,你简直得意的像个将军!过去只听说你在后方专管粮草辎重,却是封云对你大材小用,我看真该将你赶到阵前冲锋,别人用刀枪,你只用上下两张嘴皮,真是能耐!”
彦文:“既然你看出我有能耐,最好不要再用对奴隶那一套来对我。”
宝莉珠:“哦~你想当谋士?那你便不能住在我这里,我送你去呼延冲与宗绰那里,他们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罢了罢了,公主帐下至少能活下去,彦文“哎哟”一下躺倒。
宝莉珠:“喂!不要装死,刚才不还能说会道?喂...”该不会是刚才马上颠簸,他这身板又禁不住了?不由分说,扒开了他的衣服,伸手入内去他的伤处。
“我说,你怎么老是扒男人的衣服?随便摸男人的身体?”彦文此刻在她面前,简直手无缚鸡之力。
宝莉珠知他此刻无力,也不在乎他说什么,自顾替他解开伤口,重新上药止血包扎一番,经她手过之处,虽然蛮横,却也柔和温暖,不曾再触碰他的任何痛处。彦文看着她的金属头饰在胸前身后叮铛游荡,有时恰好搭在他肩头,金属的冰凉不免沁骨;有时恰好戳在他后背,尖峰刺挠不亚于温柔一剑。他终于忍不住:“你们草原上的女人,就没有温软点的头簪吗?木制的也好过你头上这种铜铁,这大冬天的,你不觉得又重又凉?”
宝莉珠还在低头忙活着给他前后包扎:“我自小便戴这些,必要的时候,它们都是我的武器,用来杀人,或者野兽,木头不过是摆设,我宝莉珠用不着。”
彦文:“你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很危险么?”
宝莉珠头也不抬:“少打听!你只需要知道,你是我的奴隶!”
彦文倒头叹气:“哎呀,又来了,你这个女人,简直说不通话嘛!”
第二日,野狼坡。
彦文与宝莉珠前来取粮,为防埋伏,呼延冲与宗绰率兵猫在远处。
李德威与封彦邦早已带着两车粮食,等在坡上。
彦文仍在宝莉珠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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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模样窘迫又透着些滑稽,李德威忍不住偷偷笑了笑。只有封彦邦觉得四哥受了女人的挟制,很是替四哥不服,乘凌云上前接应。宝莉珠却以为他要来袭,急忙将臂刀抵住彦文腰后。
彦文一看封彦邦今日坐骑正是义父的凌空,眼见为实,恐怕义父今日也在附近,自己此举虽是未经商量,却仍能得到义父信任,就算此番身死,也算自己死得其所毫无遗憾了。
彦文止住五太保,笑道:“彦邦,不过两车粮食,何需你亲来?”他说这话,也为说给义父听。
封彦邦:“四哥,她可欺负你?”
彦文:“女人嘛,能怎么欺负我?你且退回去,莫吓得她失手,反倒杀了我。”
封彦邦才瞧见四哥此时早已被宝莉珠从后挟制命门,不敢轻动,只好听命退了回去。
李德威远远对宝莉珠说道:“来者可是宝莉珠公主?素闻草原上有一位好武善战的公主,今日所见,名不虚传。”
宝莉珠虽着男装,却被连名带姓认出,回道:“你怎知道我?”
李德威:“我恰好有一个女儿,和你一般好武善战,他日你们相见,或许惺惺相惜。”
怎么会有父亲将自己的女儿培养成好武善战?宝莉珠不信,觉得对方不过是占便宜,骂道:“少废话!放粮!”
李德威见宝莉珠蛮横,好言慢语道:“只要宝莉珠公主照顾好我们彦文,莫说这两车粮食了,纵是吃完了再来取,我们也是给得起的。他最是身弱,身上又受了伤,在你们军中,请多多关照,莫叫他受寒受凉。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只怕来见你的就不是我这个老头子了!”
宝莉珠在彦文身后小声道:“封云有五个义子,平日不见你上阵,以为是嫌你不中用,不想你倒竟真是吃香的一个宝贝呢。”
彦文回头道:“我早说你对我好些,我就是你们的粮道。”
宝莉珠拱了拱刀锋,彦文老实了些。
李德威:“彦文,你头风可有再犯?只怕你在对面,没有趁手的药材,车中与你备上了些你常用的草药,你先挨一阵子,我们定想一个折中的办法救你回来。”
彦文心道,自己并不曾有头风之疾,军师是最熟悉自己的,那些草药莫不是有些名堂?回道:“军师,羌厥军马难驯,不如将你身下坐骑也留给我吧!”
李德威知他认出了霄云,笑着下马,将霄云缰绳套住粮车,而后与彦邦离开。凌空马踢踏离开,却突然转头朝霄云扬头嘶鸣一声,霄云四蹄彷徨,却被拴在粮车之上,不得自如回身,亦长鸣一声。
宝莉珠:“你自己落难便罢了,何必再牵走一匹小马,马儿是有情的,你要它离开同伴,它不会开心。”
彦文在前诧异道:“你同情一匹马?我还以为你是铁石心肠!”
见雾原军果然平静撤离,只留下两车一马。宝莉珠将彦文放下,允他去牵那只小马。只见他凑在马前嘀咕了些什么,原来躁动嘶鸣的小马竟安稳了下来。
宝莉珠:“喂,你跟它说了什么?”
彦文:“我说了马语,你知不知道马语?唉,说了你也不懂,我若会你们的语言,我也能跟你们的马说话!”
宝莉珠:“啐!我们的马没有这么多废话,看它小小的个子,带回军营,恐怕也跟你一样不中用。”
若不是见这匹马娇小,她未必准许他带走,但也不想成日载着他同乘一匹马,这样也好,转身吩咐军士套车离开。
137. 第 137 章
宣毕,仍未听到除国舅之外半个将士姓名,潘耽怒气,叫嚣道:“皇帝小儿竟欺我众将士,我等血洗疆场,却都给他段国舅做了嫁衣,何其不公不正不仁不义!”
潘耽左右附近一呼百应,兵戈相见,便要刺杀段立文,不料段立文也有杀心,帐内埋伏尽出,竟比潘耽更众。
如玉未料及此,捡起一根断剑,护着刘公公躲在大帐角落。
两方激杀,潘耽更是大骂:“他今夜设伏,早有诛我之心,万不可手软放过一个活口!”
绝境反击,潘耽数人本就是凶狠山匪,此刻更豁得出去,手起刀落,简直杀人如麻。段立文左右人手虽众多,却只是普通军士,又与段立文并不齐心,竟被潘耽诸人气势所吓,手软脚软,应声毙命,血溅四遭。
段立文更是钻到桌底,被潘耽手下所擒。
正在千钧一发之际,段立文大喊:“我有金银珠宝藏在军中,只要你们饶我不死,我全都送给你们!”
潘耽几人之所以从军北上,既为功名,亦为金银,若今夜有快钱可得,又何需他日战场死拼?
段立文见他有动摇,继续叫道:“你们杀我不过杀一条狗,朝廷还会派新人来督军,他们盘剥只会比我更甚!我若死了,那些财物你们绝找不到!”
如玉见势不好,在角落喊道:“杀了他,否则你们有了钱也没命花!”
段立文对如玉骂道:“小太监与你们竟是一伙的?!”转而对潘耽说道:“你怎能受阉人挑唆,他们这是借刀杀人,他日在太后面前定会以我之死出卖你们!”
嘿,朝廷出来的人,果然都个个奸诈油滑,潘耽被他们两边左右唆使,气道:“谁都别想做老子的主!把这几人的嘴都给我堵起来,一个也别放过!”
如玉与刘公公两人被扣押于一处小帐,帐外有兵把守。竟被封云一语成谶,逃脱不得。
潘耽则逼段立文带路先去取金银细软,段立文狡诈,带着众人在林间兜兜转转拖延时间。潘耽骂道:“你果真藏在这里?若被我发现你有意诓骗,定宰了你喂狼。”他不是无缘无故提起野狼,实是军营驻扎地附近这片山林常有野狼出没,尤其近日萧瑟,野狼更时有结伴冒险下山觅食,夜中啸声甚是吓人。
段立文在前深入,潘耽诸人在后亦步亦趋,忽闻得林间一阵啸声,众人瞬时噤声立住!而后又听闻树木枝叶咔嚓声,似有一群活物正从山上奔下,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近。段立文本就为博一线生机,引他们至此,只要狼群下山,他便有机会逃遁。而潘耽左右却不肯再往前,纷纷劝道:“大哥,不如明日天明再来,不急这一晚呐!”
潘耽也有所惧,心生退意。段立文却道:“前面就快到了!潘将军若今夜不取,来人众多,明日若不见了,可便不能怪我!”
他倒是也会离间,潘耽多疑,恐兄弟异心,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而山上动静越来越大,竟隐隐闪现出少许微弱亮光,左右皆紧握刀剑以自卫。
有人小声道:“那亮光可是野狼的眸子?”众人听闻,再次退缩。
倏一道亮光逼近,侧方一人闷声倒下,已在片刻间死去。
“箭!是箭!上面下来的是人!”旁的亲眼瞧见,大喊道,这一喊又引来一箭,又倒下一个。
段立文见没有引来野狼,倒又引来不知什么人,急忙朝树后猫腰躲下,诸人眼疾手快者就近藏匿,来不及藏身的尽被箭雨击中而亡。
如此一伙不明身份之人,深夜翻山而下,不惧野兽,箭法骇人...潘耽大喊道:“不好!羌厥兵!快退,快退!”诸人边躲边退,待折回中都大营时,已只剩寥寥几人。潘耽孔武,奋力奔跑,捡回一命,急燃烽火示警,全军仓促迎敌。谁料只过片刻时间,山中火把便连成了片,无数羌厥兵竟如天降,围住中都大营。
如玉听得帐外喧嚣,锣鼓鼎沸,心道不好,今夜恐有大变数。帐外军士慌乱,已无人把守,如玉急中生智,撞倒帐中烛台,以火烧绳自救,将刘公公带出帐外,回头看时,帐篷已被点燃。刘公公惊慌道:“你...你这是天大的胆子啊!”
如玉来不及说道,只一句:“我不点,他们也要点!”
今夜无风,中都军中,浓烟升腾,封云在帐外远远瞧得,惊道:“莫非今夜郊内混入了羌厥兵?不好,如玉还在中都军中!”也顾不上避讳封家利害了,封云急排兵布阵,命大太保封彦彰暂代坐镇全军,二太保封彦礼镇守关隘,三太保封彦卿与四太保封彦文看护后方军需辎重,自己则带五太保封彦邦与一队轻骑亲卫,先往中都军打探实情。
而此时,羌厥兵趁夜围山而下,占尽地利之便,自高处万箭齐发,中都军防备不及,死伤无数,连连向内退守。
刘公公已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干脆撇开如玉的手,气喘吁吁说道:“你自己跑吧,我跑不动了,死便死了!”
如玉回身揽起他:“公公莫要说丧气话,那段国舅眼下还生死不明,封家上下都要指望着你活,你身上可背着所有人的性命,千万要跟紧了我!”
刘公公摆摆手:“不是我要寻死,你看山上这火光冲天,我们二人哪里闯得出去!你这是徒劳啊!”话倒也没错,若只是对付潘耽,还有些把握,但羌厥突袭却始料未及,今夜实在过于凶险。
如玉往山中望去,那羌厥兵虽有前驱,却也不曾下山,想来是步兵背箭翻山至此,要依托山势而为。中都军胆小,纷纷朝后退缩,正好在山上箭程之内,反而死伤无数。倘若勇往直前,长驱入山,趁夜短兵相见,羌厥兵翻山疲累,为数有限,中都军未必没有胜算。如此混乱下去,实在不利,虽中都军与雾原军各自为营,但都是烟朝兵将,如玉不忍见此乱。将刘公公藏于暗处,自己则拼死折回大帐,恰见潘耽已归,正带人趁乱收拾金银。
如玉手执火油木棍,入内大喊道:“潘将军可杀了段国舅?”
潘耽回头:“你竟跑出来!罢了,各自逃命吧!”他只瞟了一眼她,心思只在金银上。
如玉再问:“段国舅到底死了没有!”
潘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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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急道:“山上死了那么多人,他哪还能活,早不知死在哪了!”
如玉:“你亲眼见着他死了?真是被羌厥所杀?”
潘耽已不耐烦,拔出刀来:“你再啰嗦,老子先宰了你!”
如玉将火棍挥舞在前,大声道:“羌厥人已将兵营团团围住,你们轻装简行尚不一定跑得出活路,再带上这些金银更是不要命了!你们到底要命还是要钱?要钱,今夜便随你们:要命,便带上一队伏兵跟我走!山中有一处暗角,是荆棘之地,羌厥避开,却是你我活路!只要一队人马忍痛趟过去,绕到敌人后方,里应外合,可破今夜危局,送上门的军功,潘将军果真不要?!”
潘耽已连失两城,急于赚得军功护身,问到:“你怎熟悉此地山情?”
如玉自是常年入山狩猎而得的经验,却不便告知,只催促道:“我本也是雾原人...潘将军再不决择,等到羌厥下山破营,今夜就再无生机!这些金银才多少?先活着才能享用啊!”
潘耽回身呵斥众人道:“都住手!娘老子的,我们这班山匪,只有下山抢别人,什么时候轮到别人下山抢我们的!老二,你这就去点上一队人跟我上山。老三老四,你们守住山下,只等我在山上信号,便冲上山去,与我包抄羌厥!干一票大的!就是死了,也不算窝囊!”
如玉扑灭火把,与潘耽带上一队人,悄然往山中钻去。这小队人正是潘耽亲兵,从山匪转投军中,在山间游走,颇得心应手,只可惜未遇良将,否则早该建功立业。片刻功夫,便转至羌厥火线之后铺开,山下也一队人隐于盾后。只见山中一发信号,山下便持盾攻上,箭矢不利近击,虽有伤亡,却也冲上来大半。而潘耽率众从山上背后突袭,两相夹击,杀死一片羌厥兵,生生在山上封锁火线中开出一道豁口!
阿史那羽此时正与亲卫站在高处俯视,突见一片火光消散,知道被人豁了口子,对左右惊奇道:“中都军向来畏首畏尾,何时竟有了这等魄力?”
左右报道:“是不是为救段督军而来?”
阿史那羽回身看了看一身泥泞被抓住的段立文,笑道:“哈哈,为杀他而来,我或许还信!”
段立文虽是督军,每逢战事却躲在后面,若非今夜入山寻狼,只怕还见不到他阿史那羽!段立文素闻阿史那羽是鹰视狼顾、虎背熊腰之凶相,今日夜色下窥见真容,不想对方却是孱弱瘦削之身,虽音容有草原儿郎的爽朗,举手投足却有中原书生之气,与传闻实不相符。
阿史那羽命手下解了段立文的缚绳,笑问:“段督军可想回去你的大帐?中都军该是有人来接你了!”
段立文此刻若下山,则必死无疑,急回:“不!不可...”
阿史那羽对左右大笑:“哈哈哈哈!督军不肯回,难道要同我们回草原喝风饮雪?传令下去,收兵回营!”
言毕,又与身旁亲信耳语几句。便有人上前将段立文一套衣服换下,连鞋袜也脱去,只留他一身内褂马裤,赤脚立于荆棘之上。而后,将其蒙眼带走。
138. 第 138 章
昨日,粮道那箭,本是可以至少取下呼延冲和宗绰两人之一的性命!若不是突然出现一个假阿史那羽,他又怎会浪费良机,调转箭向射去中间?既发现是宝莉珠假扮,他自知良机已错,只能先护义父离开。此事不成,他哪里心甘,冬粮已入城,再无后顾之忧,索性自己冲进敌营,亲身冒险来探。
与宝莉珠几番对话,他已估摸出阿史那羽虽生犹死,心中有了底气。又见她是公主身份,料定她便是自己的一副好护身符,便更从容了。
封彦文反客为主,劝宝莉珠:“我来,可是带来了你们的生机,你却只想要我做你身边一个奴隶?为何不请我做你的谋士?你那七哥恐怕不顶事了吧,你们往后打算如何?难道不需要我替你们谋划?庆幸今日是我在这里吧,若是老五彦邦,你们这里早被他掀翻了。”
宝莉珠:“纵是封彦邦,我们大不了同归于尽!”
封彦文:“那又何必?你们与雾原军对峙,只会便宜了阿史那桀。你该好好想想,这场战争对你的七哥到底有什么好处,他想不想要继续打下去?怎么打,打多久?或许,他也在等我来呢!若今日他还好好活着,必是好酒好菜供应我。”
宝莉珠嗤之以鼻,将长刀拍在桌上,没好气道:“好酒好菜没有,好刀就有一把!”
封彦文:“诶,不如,你带我去见七哥,我们一道问问他?”
宝莉珠:“七哥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封彦文试探道:“他…快死了吧?我只是,趁他还有口气…”
宝莉珠:“闭上你的乌鸦嘴,七哥很好…我听出来了,你分明是在套我的话!呵,今夜呼延冲就守在外面,你最好想想明日如何带我们找粮,若再没有实话,明日就将你送到城门,不信以你为质还换不到粮食!”
说罢,宝莉珠拾刀离开。
封彦文在后:“喂,换个人守好不好啊?”
……
天明,雾原军。
大太保押解着二太保封彦礼,送进封云大帐。
封云骂道:“彦礼,竟是你?你怎能做出这等通敌之事?你为何负我雾原!”
彦卿与彦邦闻讯,叫上如玉,一同赴内为二哥求情。
大太保虽在段国舅看押之处亲自抓到彦礼,不得不将他送到义父处受罚,但也跪下替老二求情:“义父,或许老二只是恨那姓段的,冲动了些。看在他日夜守城的份上,请义父饶他一命!”
封云何尝不想宽恕,但军法岂容儿戏?大骂道:“我道是他段督军胆小不认,胡乱攀咬,没想到还真如他所说,是我们当中有人做鬼!混账!”
李德威也匆匆赶来,见众人齐齐跪在地上,封云怒发冲冠,急忙暗中拱了拱如玉:“这时候,你上前说两句,或许管用。”
如玉撇撇嘴:“爹,昨日,你不还骂我了么,打是亲,骂是爱,没事的。”
李德威狠狠揪了如玉一下,催道:“还不去!”
如玉:“唉,爹啊,你真是总不管我的死活,我也不是不怵他这活阎王的脾气啊!”
李德威:“你不去,难道叫我去?”
如玉只好硬着头皮,滑跪下去,挡在彦礼身前。她这一跪却不得了,封云急忙蹲下,将她扶起,虽仍有怒,却略换了语气:“你来添什么乱,你不是说,再不理军中事么?”
如玉回身对几人扮了个鬼脸,扭捏造作道:“都是从小养到大的儿子嘛,这也算是你我的家事了…”
封彦卿在后噗嗤笑了出来,其他三人也低头默忍。
封云也觉得怪异,总觉得她故意说给自己听似的。
如玉转身,故意摆谱,问封彦礼:“老二,你说吧,谁指使你的?我从小看你长大,还不知你有这等心计呢!”
封彦礼比如玉还大,奈何如玉鬼点子多,又知道有她在定能有生机,虽别扭,却还是乖乖回道:“没人指使,我就是看不过眼,早就想杀了他,你们不好动手,我可以啊!有什么后果,我一人承担就是了!”
封云在旁,骂道:“显得你一个人英雄了!”
如玉撇撇嘴,继续哄封彦礼:“老二,你就说实话吧,不然你义父一气之下,将你们四个都关起来挨个审问,不信问不出是谁指使。到时我一个当母亲的该多心疼,你就舍得母亲和你身边的兄弟们都陪你一起受罪?哎哟,从小养到大的情份呐!”
封彦卿跪在后面,又想笑又可气,与老五封彦邦嘀咕道:“谁把谁养大啊?小时候在山里迷路,还不是二哥把她背下来的…”
五太保封彦邦怼了怼彦卿,小声道:“让她演嘛!二哥最宠你俩…说不定有用。”
封彦礼垂头丧气,半天不吭声。
如玉干脆跪在他旁边,求封云:“老二不说,你要罚,便将我这当义母的一起罚了吧!”
她这是要撒泼打滚,封云头紧。
不等封云上手,封彦礼先将她推开:“这是通敌之罪啊,我不用你陪!”
如玉:“这里谁都知道二哥你一个人是想不出来这等计策的,背后肯定有人指使,这军中还有比我聪明的?我可不就是那个指使你的。”
封彦礼嘀咕:“老四如果知道我把你连累了,非杀了我不可。”
封云:“彦文?这里有彦文什么事!”
封彦礼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
如玉催促道:“二哥,你还不说?我早猜到是四哥了,他昨日与五哥回来时,本该放信号找我们接应的,他是故意被敌人抓去的,对不对?你说话啊!”
听如玉已经推算出这些,封彦礼气自己嘴漏,回道:“唉,罢了。我也只知道一些,但我信老四,他绝不会投敌!昨日你们将段督军留下,我只怕他多说,是老四偷了他的印信…我想我干脆杀了段督军,就说他畏罪自杀就是了,他早该死了!”
李德威已听懂些,大惊道:“唉,彦文这是豁出自己去了!你怎能不拦住他?他那拳脚功夫是你们当中最差!就是如玉那三脚猫的功夫,也能胜过他啊!”
封彦礼也急道:“我…我也不知道老四昨日怎么就冲去官道了啊!”
封云明白几分,叹道:“唉,难怪他不要我出城,又不发信号来!”
如玉:“四哥倒是早说,也不至于叫五哥昨夜在外自责了一宿。”
五太保封彦邦还没明白,转头问身旁的四太保封彦卿:“老三,他们什么意思?”
封彦卿:“哎呀,四哥昨日八成是故意被羌厥人抓走,他做奸细去了!五哥你明白没?”
封彦邦:“啊?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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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细胳膊细腿儿,去了羌厥兵营还能活么?不行,我去换他!”说话间,封彦邦便起身要出去。
被封彦卿拽住:“哎呀,你干不了四哥那精细活,别去给他添乱了!”
封彦邦:“他真不会有事?”
封彦卿笃定:“四哥那么贼,能有什么事?说不定正吃香喝辣呢!”
封云在帐中踱来踱去,不停摇头叹气,嘴里嘀嘀咕咕:“不行不行,还是太草率…唉,不妥不妥,他可是粮官,羌厥人早就想抓他…啧,他也不同我商量!罢了,我若知道,也定不准他去,唉,倒是怪我…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军士来报:“丞相手谕!”
众人闻之,匆忙出外随封云一同迎使。
封云看过后,将手谕传给身后的李德威与如玉。
李德威笑道:“好啊,好啊!如此,老将军也可自在行走,再无顾虑了!”
封云却神情严肃,对于他来说,后面的路恐怕更难走。父亲是绝不会藩镇自立的,他只能因孝而顺,大事恐怕难成。如今,也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如玉明白他的心思,上前劝说封云:“依丞相所说,方公公回到京中,自作聪明,说了与刘公公完全相反的话,惹得太后生疑,不惜将他暗杀;太后为摘清自己,又在皇帝面前主动讨罚国舅,如此弃车保帅之举,已让皇帝先胜一招。想来丞相也已信任封家忠心与能力了,这才将蛛蜂网的暗号告诉你,如今有了蛛蜂网沿途供你驱使,你恐怕不得不去青州走一趟了!”
封云叹道:“呵呵…可笑,他们驱使我封家为他们效力卖命,却又不信我封家,若不是这样彻底得罪太后,只怕他们还要留一手,这蛛蜂网便要用来截杀我的了!这样的朝廷,我封家难道真的要效忠?!”
众太保亦然,说道:“倘若义父举事,我等愿赴汤蹈火!星海庞显小民尚敢为之,难道我们要眼见他坐大!”
李德威与封云虽均早有此意,但都不得不顺从老将军之意,暂且压制野心。
如玉怎会不明白,心生一计,劝封云:“大哥既不想真的领旨去星海,又不能违逆父命与圣旨,也不是毫无办法。四哥不是被抓去羌厥兵营了么?如今羌厥进退两难,他们未必真的想将这场仗继续打下去,只不过被他们的新汗所逼,退无可退罢了,四哥也定是看透,早想好了游说之词。大哥你要名正言顺留在雾原,又有何难呢?只要羌厥侵袭不断,老将军年迈回归北疆,一路疾行,难免沿途染上一场病,中都军与雾原军两军需要统帅抗敌,你自然短时抽身不得。北疆这场仗打多久,还不是看四哥在羌厥军中如何与你配合就好?”
封云:“这…岂不算通敌?”
李德威却也赞同,笑道:“诶,少将军此言差矣,我雾原与羌厥并不是宿敌。老将军与他们老可汗交手数十年间,也是既有交锋之时,也有和平之年,互相亦敌亦友罢了。”
封云:“只怕父亲他不肯称病怠战。”
李德威哈哈大笑道:“老将军虽一生谨遵祖训,守疆护国,却也不是你们以为的那般愚忠之臣。兔不可尽死、鸟不可尽杀、羌人不可尽逐,便是老将军在这群雄四起之乱世,仍能让封家在雾原基业稳固数十年的聪明之处。老将军那里,交给我去分说就是了!”
139. 正文完结
心知不是他对手,如玉只好停下,嘴上却不停:“封云!你欺负人...放开我!”
如玉气得小脸通红,但封云还不肯撒手。她个子本也不矮,只是一直戎马劳累,本质又是女子,所以虽长身却轻瘦。封云揪着她转圈,竟跟拎小鸡仔似的。
封云嘿嘿笑道:“你好好求我,我就放开。”
如玉骂道:“这是府里,又不是军营,你说话不算数!说好了,你管军中,我管府内!”
封云眼珠一转,这才松了手下的力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喜欢逗弄她、招惹她、欺负她,听到她连名带姓的骂自己,他更觉得开心!
以前在军中,她年纪小,常和五太保们称兄道弟,情窦不开,竟也想跟着唤他为义父,把他气得差点单兵越境,杀进羌厥国去。还好军师李德威看出端倪,怕他再因自己女儿酿成大祸,也因女儿已大,不宜再留军中,但又太男子气概恐难嫁人,为女儿计,才促成了这桩婚事。
如玉不知内情,以为是封云跋扈,忌讳她知道太多雾原军情机要,才非要强娶她留在府内看管住,而她的老父亲一定是被逼无奈才同意的!必竟她早跟父亲说过的,她一生不嫁人,要独行天下,逍遥山水!
所以成亲以来,她便改口称封云为大哥,以时时提醒封云,可千万别真拿自己当夫人!等她离开军中事务几年,他不再忌讳,自然和离,放她自由身。
封云今天并不打算轻易放过,说道:“哪里不算数了?我可没插手府里的事!”
如玉打斗不过他,气喘吁吁:“那你今天为什么要难为月红和老胡他们?”
封云:“你还问?他们本都是封府里的老人,现今归了你,只要你不惹事,我难为他们做甚?”
如玉一脸狐疑,仰脸问道:“因为我?可我没再去赛马了呀!”
封云:“你是没去赛马,你骑马打猎去了!你小子是按下葫芦又起瓢啊...”
如玉见他手下力道松了许多,猛的挣脱开来,揉着自己耳朵缓了缓,问道:“到底为什么不让我骑马?”
封云有些支吾:“大夫没跟你说么...月红也没告诉你?”
如玉见他别别扭扭,不似刚才那般雷霆万钧,更不明所以了:“到底为什么?我并没生什么病,今天不说清楚,明天我还是要去的!现在军粮短缺,府粮也都送去军中了,再不想办法,这个冬天就过不下去了。”
封云:“你以后要做母亲的…”
如玉大笑:“大哥,你说这话不昧良心?可别说娶我是为了给封家传宗接代,这话叫敖起听了都要笑的!我这副尊容,以后也不会嫁人生子了,我离雾原军远远的,你尽管放心好了。”
封云听她说以后不会嫁人生子,眉心一紧,怎的她还以为自己是未嫁之人?他不就是她的相公么?成亲已月余了,若不是大夫说她常年随军骑行颠簸,内里失调,不宜有孕,需先养护身体,他才一直忍耐着,未碰她半分。这倒纵得她忘记自己是已嫁之妇了,话里行间还惦记着独行天下,她发梦呢!
封云意识到问题严重,但又不好再细说,直勾勾瞪着她发愁,觉得李如玉真是空长了年纪,情窦开的未免也太晚了些!
如玉还在笑他装模作样,但也不再打闹,只见她从军械架子上随手摘了一柄红缨枪耍弄起来,在厅内就耍得嚯嚯风声,也不顾桌椅板凳围在四周。
封云心道:唉,她当我是大哥,我可是娶她当夫人的!此事不能再拖,她也休养了月余,已好的不能再好了!
封云从军械架上也取了一柄红缨枪,三两下横扫挑拨,枪枪奔着如玉的发髻而去。如玉本就好武,被他挑的来了兴致,以为他也技痒,要与自己切磋武艺,正求之不得。闪躲回挡,竟抵住了封云的攻势。
两人又硬桥硬马拆解几招,封云竟还未得手,之前有意让着她,看来是小瞧了,索性拿出真本事。三五下扑将,力道越来越足,如玉手臂震的发麻,再握不住枪柄,连连后退,直被逼到墙角。只好扔了枪,求饶认输,心下却不解,他何至于杀气腾腾的!这架势倒像是杀羌厥兵呢,果真是气势骇人,如阎王一般。
如玉滴溜溜转着眼珠,疑惑自己已扔了武器,他怎还端着红缨枪抵在自己眼前,不肯放下?他僵持着,是在盘算什么呢!
“啊!”
如玉惊呼一声,原来是封云向上一挑,挑飞了她的发簪,发髻本就是刚才回府后,月红仓促间扎的,并不牢靠,一头乌发如瀑布般瞬时披散。封云得逞一般,鼻尖轻声一哼,红缨枪又是上下两三疾扫,吓得如玉闭紧双眼,紧紧贴在墙上,纹丝不敢动。
封云嚯的扔了红缨枪,“哐当”一声砸在地下,如玉这才睁开眼睛。不知何时,封云已站在面前,步步近逼,他在看哪里!如玉顺着他的眼光低头一瞧,心中骇然,他竟挑开了自己胸前斜襟上的纽扣和腰带,他…他是故意的…他…他靠这么近做什么?
如玉:“你…”
未等她说完,封云已狂风骤雨般吻上唇齿,吓得她手足无措胡乱挣扎。封云被她激得劲头更甚,两只大手盘腰掐住,势要将她整个人揉进墙里似的。
如玉咬紧牙关,抵住封云的唇舌,两手发慌,胡乱的抓着封云的头发就要往外扽,奈何他发短,每每揪住一扽就又撒开了,根本是无效抵抗。不好不好,如玉已经吓得发了一脑门的细汗!急中生智,松开牙关,猛的一咬,正咬到封云的舌头,疼的他“嗷”一声退开,她才得空大口喘息一番。
封云呲牙裂嘴,着实被狠狠咬了一口,她好狠的心!气得又要扑上去,如玉身形轻巧灵活,闪转腾挪竟撒丫子往门边逃去,只是她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封云忙吼出一句:“穿好衣服再出去!”
说罢也不再追上去,捂着嘴巴嘶哈着舌头。
如玉已到门前,被他一吼,神魂又吓掉半分,哪里还敢停顿,如惊弓之鸟夺门而逃,飞奔回内堂去了。
封云坐在前厅,看着地上的两柄红缨枪竟被无意间缠在了一起,想起刚才,心里又美,又疼,嘶...太疼了,这是要把老子的舌头咬断啊!
......
翌日清晨,如玉晨起练枪,招招狠戾,杀的园中枯叶倏倏掉落一地。
老胡管家心下疑惑,小两口之前几回吵架干仗,最后都是少主吃亏。难道昨晚上是夫人吃了败仗?这一大早磨刀霍霍,杀气腾腾的。老胡不敢入园,差人悄悄叫了月红出来:“敖起从军中回来了,报不报夫人?”
月红心思向着夫人,正想替夫人出气,敖起是少主身边的,他来的正是时候:“报,正有话问他呢,叫他过来!”
敖起昨夜和五太保们炙肉畅聊一宿,心情大好,正意气风发的携弓而回。此刻刚进府内,就见到月红一脸愠色,生出几分怕意,忙把弯弓卸下,低头上前。
月红奚落:“闹出这么大事,你倒躲开去好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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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留我们在府里受着。”
敖起冤的很,嘟囔道:“玉公子算计我就罢了,姐姐也冤枉我。”
如玉听到敖起的声音,停了练枪,快步走出来,拉着敖起前前后后转了一圈,仔细瞧了瞧,关切的问道:“那阎王昨夜回军中,没对你动粗吧!”
敖起年纪比如玉小,还带些孩子气,撇了撇嘴:“玉公子还真是虚情假意…昨天拍我马腿的时候,怎么不担心。”
如玉:“我哪知道他昨天发疯了一样,好啦,我给你赔不是,到时叫月红姐姐给你也做条狐狸毛领子!”
月红:“谁要给他做什么毛领子?他舞刀弄枪的,也戴不起白色。”
如玉挑了挑眉,知道说错了话,不敢再惹恼月红。
敖起小孩子家一哄便好,笑道:“倒也不用赔我狐狸毛了,少主昨夜回去军中,既没骂我也没罚我,还跟我们一起吃酒呢,高兴的好像刚打了什么胜仗似的,只是没怎么吃肉,说是嘴里生疮了。”
如玉听完,恨的牙痒,压着怒火:“呵…好哇,好一个嘴里生疮!”
敖起:“对啦,三太保让我回来问玉公子军情呢。”
如玉一听军情,躲的远远:“什么军情,再别跟我说什么军情!我李如玉不能知道更多了,让他问我父亲去!”
敖起:“三太保他说,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你要是不理他,他就天天来府上找你。”
月红急了:“快别叫他再来了,昨日少主回来那么早,估计就是回来挡他的,赶他出去的时候没少骂呢。”
自从成亲以后,就没再见到封彦卿他们几兄弟,封云总是各种借口把他们挡在外面。
也是因为封彦卿总嚷嚷着,李如玉八成是因为知道的太多,不能轻易放离军中,才被义父以成亲为借口给软禁起来了。如玉和彦卿自小就亲密,当然是深信他的这套分析,毕竟雾原军中,除了父亲和亲近左右,谁不当她李如玉是个男子,不然玉公子的名号是怎么来的?封云又连年征战不愿分心,年近而立仍不肯婚娶,若不是为了雾原军,他还能为什么而娶她这么个假小子?
不想再让彦卿招惹封云,如玉只好让敖起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如玉:“我父亲说只需耐心等五日?”
敖起:“嗯,现在论,就是四天以后。”
如玉:“四天后是军中发冬粮的日子!”
敖起:“三太保说了,今年秋粮已是没发,绝不可能再有冬粮了,他们昨夜还要我去林子里再多猎些回来呢。”
如玉:“告诉他,只要他们哥几个沉住气,当上几天哑巴,今冬的军粮就有的!”
敖起摸不清思路。如玉又想起一事来,嘱咐他:“今天就去军中,把咱们那车府粮也接回来。”
敖起:“好办,少主没动那车粮食,还原样留着呢。但已经送出去,怎么又要回来?”
如玉:“原本就是杯水车薪,之前也是怕饿着他们,现在他们用不着了,可府里还等着吃饭呢!”
敖起单纯,回道:“府里没事的,大不了咱们俩多跑几趟林子。”
如玉:“算了…可不想再惹那阎王…他要问起来,就说他既不让我出去打野物,那就把府里粮食还给我。”
敖起听令办事去了,月红伺候起晨间的饭食。
如玉刚喝了两勺,又想起封云说嘴里生疮的事来,这大哥还真是恼人,叫她还怎么吃得下去嘛!
140. 番外
两匹快马跑回,马上两个壮汉前后查看,确认没有尾随,才下马敲门。先是随意敲了两下,竖耳听到里面有人出来,才又有节奏的敲了七下。里面的人确认了身份,打开后门,东张西望地接进了人与马,而后鬼鬼祟祟又掩上。
既然有人,前头街面上却关起了门,这说明今日里面藏着的,许是比那日老太太还要紧的人!若不是因为与郡主已经结仇,同为云隐人,他本该可以好好与这家掌柜的结识一番。想起那老太太,忽然意识到,雾原、云隐两藩人马竟都突然赶来星海,与张家扯上了瓜葛,也不知张家人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正思考间,又听见两匹快马从后赶来,这两人却是封云与他妻弟两人!果然...他们也躲在这里!薛蕤屏住呼吸,依然混在那腐朽发烂的渣滓堆后。
这两人却远远将马停下,各自飞身,利索地登上了医馆的房顶,趴在房梁上,和薛蕤一般,正猫着身子往里查探。薛蕤不懂得功夫,但看此情形,封云又好似并不躲在这里面,而是与里面的云隐人互相提防?看来,宝莲至少已落在他们其中一方手中...或就在这医馆之中!更聚精会神盯着这里外两路人的动静。
如玉与敖起各自悄悄掀开一块瓦片,小心向下查看。
椅子上坐着一个红衣女子,只剩下右手戴着的一只手套,摩挲着一圈银晃晃的盘鞭。敖起诧异地望了望如玉,如玉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关于拓跋英是段立文眼线这件事,只有彦卿与自己知道,敖起此时初见,自然震惊。
“郡主,水月楼已查清,里面的沙月人都已经撤走了。今晨在城门洞中被紫巾军围歼的那几个,正是昨夜从驿道返回的那批,他们先去了海晏府闹了一场,许是没找到人,才想起要传信回去搬救兵,谁知还没出城就被紫巾军堵了个正着,只送出去一个活口。也奇怪,这紫巾军一帮酒囊饭袋里,竟还出了个懂神机妙算的,倒开了眼...”一个壮实的中年男子,躬身站在拓跋英右侧,毕恭毕敬地禀报着。
拓跋英似乎很沮丧,依然低着头摩挲那鞭子:“许大哥,你怎可以不听我的安排?你就没想过,消息迟早传出去,段氏会再派高手来,到时这里就暴露了...何必为了我一个废人,搭上许多人的性命...”
许清平又凑近她右耳:“郡主不让我们跟着,可没说不许我们跟着他。如今他的命,就是郡主的命,我许清平想他死,但也不能看他现在就死!”
许清平招了手,旁边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这时也凑上来,替拓跋英号了脉,又从她腿上拔出来几根细长的银针,银针已全发黑,让房梁上的如玉看了也皱起眉头。
许清平担忧道:“孙掌柜,怎么样?”
孙掌柜却不动声色,将银针又全部插进一只冒着烟的盖炉,那炉盖竟像响了开水一般不断敲打炉身,十分骇人。待炉盖镇定下来,孙掌柜又将那些银针一个个拔出来,又全变成了血一般的红色,毫不犹豫地又一根根插进了拓跋英的两腿上。
拓跋英握着盘鞭的手不断抖动,硕大的汗珠从头顶顺着脸颊往脖间留下,她愣是一声“疼”都没有喊。
刚插进的银针,迅速变色,刚才的血红像是迅速被拓跋英的双腿吸纳了似的,露出了原本该有的银色。
“成了。”孙掌柜也擦了擦汗珠,如释重负一般,再次将所有银针从拓跋英双腿上拔出。
许清平也大受震撼,听孙掌柜说成了,急忙又凑到拓跋英右耳喊了声:“成了!”
拓跋英却突然一歪脑袋,吓了一跳似的:“许大哥,怎么这么大声?”
许清平愣了愣,回身看孙掌柜,两人都欢喜了起来:“郡主,你耳朵听得见了?你站起来走几步试试?”
拓跋英缓缓站了起来,试着走出几步,虽然踉踉跄跄,但有知觉了,只是又直又硬,不是很顺当。
孙掌柜宽慰道:“这便很不错了,并蒂蛊不是寻常办法能解,今日已是冒险一试,勉强撑到十日后的月圆之夜,之后只怕又变成活死人一个。此法每用一次便伤一次身子,尤其伤女子气血,绝不可多用,否则以后解了蛊也必留残伤,郡主还是要尽快想办法解了这蛊才是。”
许清平:“孙掌柜,你既有办法拖延,可知这蛊到底该如何解?”
孙掌柜摇摇头:“医术与蛊术全然不同,我刚才也只能在经络上花些力气,暂时为郡主渡去一点毒性。”
拓跋英:“那人还能撑几日?”
孙掌柜:“他心头中了箭,本该一命呜呼,好在老许手脚快,暂时封住了他的心脉。我已给他用了上好的人参吊着命,如今不过是个活死人,好好照料,勉强还能撑上个把月时间。”
拓跋英本想一死百了,不想被许清平冒险救回来,而如今消息恐已被漏了出去,只怕不久沙月人就会从自己身上的线索寻来,反倒害了许大哥一众。这赚来的个把月时间,她要好好应对,不能再让自己的人陪葬。
听力恢复,斗志也回来,忽听得房顶异声,一鞭子猛甩上房梁,“当”一声掀翻一片瓦砾。
鞭尾犀利,戳空直冲如玉面门而来,为了躲闪,如玉一脚踏空,从掀开的房顶窟窿里就掉了下去。
敖起见势不好,也跟着跳了下去。
“你...你们,你们怎么知道这里?”拓跋英认出了来人,急忙收了鞭子。
如玉肩头的伤跌了一下,又涓然流出血来,被敖起搀扶着才站起来,应对即刻围上来的许清平一众。
“许大哥,自己人。”拓跋英解围道。
许清平围着如玉和敖起转了一圈,看了又看,疑惑道:“你就是封云?”
如玉瞥了一眼拓跋英。
拓跋英笑了笑,替如玉回许清平:“可不就是他?段立文的死对头...断龙谷遇险,也是他独自冒险救的我。”
自入了星海,在人前,拓跋英从未拆穿过如玉的身份,如今在她自己人面前,她也依然,这点倒叫如玉佩服,也对她感激,也对她疑惑。但又知道她身上有着秘密,不许别人多嘴打听,便也不去问她为何,像是彼此间一种默契地交换似的。
听郡主如此说,许清平才放下戒备,躬身拜道:“在下许清平,多谢封将军出手救助我主子!”
如玉与敖起也才收起剑来。如玉揉着肩膀,不好意思地笑道:“路见不平,何况都是...我夫人的朋友。刚才听你们喊郡主,原来...”
拓跋英将鞭子重新盘好,冷淡道:“我也并没有骗你们,只是你也从没问过。”
看着她手中那条独一无二的鞭子,如玉倒懂了,当日在雾原郊外,她第一次介绍手中的银鞭,已是一种暗示,她绝非出身寻常。
拓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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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是你杀了他...我识得你的箭术,是我所羡慕却学不到的。”
如玉:“你当初要学远射,也是为了杀他?可你不是...”
拓跋英抬眸看她,眯起了眼,有些防备似的,质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你是跟着许大哥?你去了水月楼!你怎么会...什么时候...他...是不是他...你们!”
拓跋英想起了什么,将怀中的匣子打开,里面包着的,正是一块玉如意,尘埃落定,不免苦笑道:“他骗我。”
如玉趁机问:“彦卿他...是不是被你藏了起来?他无意伤害你,他对你...此事我可以替他解释。”
拓跋英眼神涣散,恹恹道:“到底是我没有他那般硬的心肠...”
如玉问不到彦卿的下落,又担心拓跋英恼羞成怒反而害了彦卿,急着解释道:“那日我受了重伤,彦卿临时赶回,恰碰上了个夜行人,便跟了去,跟到了水月楼才知道是你...他回来后本打算自己咽到肚子里,是我看出不对,逼问他流苏嫁娶之事时,他才被我逼出真心来,他心里惦记着你...这次行动是我一个人的主张,你要怪就怪我一个人吧!放了彦卿和流苏姑娘吧,那流苏姑娘也被蒙在鼓里,彦卿对她只有歉意,并无爱意,对此我可做保...拓跋英,看在彦卿他...”
拓跋英却听不进她后面的许多话,只是更恍惚道:“他跟去了水月楼...他什么都听见了...”
许清平见状,拦住如玉:“封将军,你说的可是那崴了脚的小子?郡主早就放了他和那半死不活的姑娘,确切的说,是郡主救了他们。为了吊着那姑娘一口气,郡主连最后一颗保命丸也送给了那小子!又为了送他们去云隐,最后还留下一匹快马,郡主只差把自己的命交出去了!你若是为找他们而来,便追去,别在这里消磨我们郡主!”
听了个大概,既然彦卿无大碍,如玉也算宽心,小心追问道:“为何是送他们去云隐?那流苏姑娘...”
拓跋英回了神,苦笑道:“呵呵,那姑娘为了救他,活生生挡了刀子,只剩下一口气了,需尽快送去岚州救治,若够幸运,也还有得救,他自是要负责到底的,我又何必为难他。”
唉,这彦卿...定是分别时,也未与拓跋英好好解释过,才叫她心中这般委屈,他三人之间这般欠来欠去,倒真是孽缘。
敖起在旁:“既然三哥没事,去了云隐也好,总好过滞留在星海。”
如玉也如此想,这事只要嫁祸给庞显,沙月自是奔着星海来,彦卿于云隐则无碍。倒是眼前,拓跋英的情势似乎更糟糕些,她到底是彦卿在乎的人,总该劝劝她。想了想,如玉试问道:“我看你身体并无外伤,刚才为何那般?”
拓跋英不想多说,搪塞道:“是我自作自受罢了。”
如玉:“你后面打算如何?此地不宜久留,不如与我们一同出城,回雾原去。彦卿为你,一定会尽快赶回雾原。”
拓跋英不语。
许清平听闻,却急忙阻拦道:“不可!回雾原便要十天半月,此蛊便解不得了,这等于逼死我们郡主!”
如玉想起刚才听那孙掌柜言语间提到“并蒂蛊”三字,恍然大悟:“你之所以受制于段立文,是因为他给你中了蛊,他好歹毒的心,可恶!这蛊该如何解?可有办法?”
141. 第 141 章
终于有一个老军医颤巍巍赶回:“找到了,找到了!七王子受伤时跌入身后草丛中,伤口定是染上了当地山中的谪仙草,那叶汁入血,与箭上毒药混合变性,纵提前服用解药也是无用。重则致人昏厥、血尽而亡,轻则迷幻失智,今夜带回的伤兵中虽无重症,却有胡言乱语的。七王子体弱身薄,日常又多有服用活血药丸,这才多方激发,成不可收拾的地步!”
宝莉珠:“既然查明,有没有救法?”
老军医:“那谪仙草,叶有毒,花却解毒!只是…”
宝莉珠:“只是什么,快说!”
老军医:“只是就算救回来,人只怕也是…糊涂的。”老军医不敢说出那个“傻”字,只好说“糊涂”。
宝莉珠却听懂了,果断道:“即便救回一个傻瓜,我也要救!”
待药煎好,七哥躺在榻上已唇无血色,牙关紧闭,药石不进,令军医左右为难。
宝莉珠情急之下,端过汤碗,清退诸人,缓缓放下帷幔,先自行口服汤药,再与他贴唇喂进。唇齿相抵间,往事种种涌上心头,若七哥醒来,诸事尽忘,痴傻呆楞,她又该如何?七哥能不能接受这后果,又会不会怪她这般决定?
药汤灌进一半,淌出一半,宝莉珠哭红了眼:“七哥,你是不是怪我救你?你活得憋屈,我又何尝不是?你若铁了心要走,也带了我去吧…你若还怜惜我,就吞了这口药汤,以后哪怕做个傻子,我也愿守着你。”
七哥喉间涌动一下,似乎有了反应,宝莉珠急忙将碗中最后一口药汤含送下去。
......
昨夜敖起在军中,受封云指派回府传信。
李德威得信,紧急安排敖起,将老将军连夜移送至封家乡间老屋暂避。封荣临行前十分担心,李德威劝道:“段国舅因昨夜潘耽起事,已经有意拉拢少将军,或慌不择路,或有意为之,以拖延少将军出使青州。情势不明,老将军先委屈藏身几日。待刘公公回禀丞相实情,可获丞相与皇帝在前朝后廷对封家的信任回护,老将军再现身与太后国舅交手不迟。”
“我藏于老屋,那如玉岂不就无处可藏了?”原来封荣是想先让如玉避祸。
李德威却放心大笑:“哈哈,老将军,你将这封家乡下老屋看成好一处庇护所,可在如玉眼里,不过一间茅草小房,她哪里愿住?她早有了好去处,哪还用你我操心!”
知女莫若父。
李如玉可有好多流连之地,何须藏去乡下老屋,自是要好好犒劳自己一番的。难得摆脱了封府,也算提前体验个自由身了!只是为防人耳目,她暂且换上了女儿装。
雾原城中有一处是非地,无论外面天会不会塌下来,此处都只有彻夜的丝竹纵乐声,而那奏乐歌舞者却尽是儿郎身。
清晨微明,青箫院后墙边,小厮悄悄推开了一扇角门,匆匆迎进了一名夜行而来的俊秀女子。
小厮带女子径直前往二楼一间雅室,小声道:“墨公子昨夜被请去了城南吕府,轿子还要个把时辰才能回来,玉公子稍歇息着。”
如玉已熟门熟路,自行倒了杯凉茶急饮而尽,问道:“又去了吕府?他不是说再不去伺候那刁钻老头了么!”
小厮笑笑:“墨公子的事,小的们也不敢多嘴。”而后退身离开,下楼去了。
“嗨,你们总这样纵着他!”如玉嘟囔着,略感困乏,爽直脱下衣衫,上榻而眠,床幔间漫溢着久违的檀香,更让她好眠。
也不知一觉睡到了何时,醒来只觉腰间耷拉着一只男人细白的手臂,腕上系着一串朱砂手链,他竟还每日戴着呢?
想当初,他本是前朝罪臣之后,因年幼未被问斩,而随女眷流放异地,途经雾原时被流匪劫掠,又几经倒卖,最终被人贩子牵在街头叫卖,恰被封云经过撞见,瞧他年幼可怜,随手救下了他。封云救了他,却无法带走他,只好用身上仅剩的几文钱,在街头又随手买了一串便宜朱砂作为信物赠予他,叫他成年后以此信物去军中投靠雾原军。只是后来他少年孤苦,又为了生计不得不入了男伶教坊,虽习得了绝佳的琴艺,却常年三餐不济,越发身弱,待成年寻得军营之外时,信物久远已被封云忘却,瘦弱身板更被军士瞧不起,三两下便推了他出去。
好在他琴艺身段了得,在青箫院中大放光彩,积年累月竟盘下了青箫院,专收与他命运一般之流浪少年,教习乐曲,成一方乐园。而后,为弥补少时缺憾,特请了名厨掌勺,更让青箫院以美食佳音俏郎君闻名雾原。封彦卿与李如玉彼时亦年少,军中艰苦,他二人为了打牙祭,总往青箫院后厨偷食,被抓了正着,为赎偷食之罪,两人自愿给他做了几日护卫,因缘际会也替他挡去不少客人麻烦,两相不打不相识,逐渐成了义气朋友。
二人更时不时叫上五太保来蹭吃喝,赊账过多,封云不得不从军中拿钱赶来还债,这便被墨公子认出,恩人成了欠债的,好笑至极。自此后,墨公子便总说,青箫院因有雾原五太保光顾保平安,也算赚得,两相抵消,五太保几人偶尔来打牙祭的赊账便尽免了,这背后其实全是凭着封云幼时送他这串朱砂的面子呢!
如玉轻轻拎起他的手臂,向后安放,而后缓缓起身。
木窗之外已是日上三竿,廊下已有宾客往来走动声,似乎今日外面院中被点奏的是出琵琶曲,包裹在小厮点茶送水之吆喝声里,既清雅又浑浊。
“你醒了...自己去唤吃食吧,我可没劲伺候你了...”榻上正躺卧着一个俏丽公子,只是说话绵软无力,如同与她梦话呓语一般。
“说得好像什么时候要你墨公子伺候过我似的!你怎的昨夜又去了吕老头那?”如玉已睡足,穿衣下榻。
墨公子则软绵绵朝外翻了个身,半睁开眼瞧了瞧她的衣着,头一回似的,惊坐起:“你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穿起女装来了!”
如玉站起身,将穿好的外衣左拉右拽才穿完整,笑道:“很奇怪是不是?我也穿得很别扭...这衣裙也太啰嗦了!”
墨公子盘腿叉胸,端坐在榻,细细打望她,而后大笑道:“别扭,太别扭了!你穿这身还不如我穿起来好看!”
如玉撇撇嘴,走去茶桌又倒了杯凉茶。
墨公子:“少喝隔夜茶...对了,你怎突然来了?如今你成了亲,封彦卿他们哥几个想见你一面都难,若知道你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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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里吃独食却不叫他们,只怕日后要找我算账的。”
如玉:“昨夜羌厥袭营,我惹了事。在你这里躲几日,他们为我好,不会怪你。”
墨公子:“这么说,封将军也知道你在我这里?你不如干脆杀了我!”
如玉:“哎哟...我在你这里,他是再放心不过了!”
墨公子:“放心?你们也太瞧不起人了,我好歹也是个男人。”
如玉一口茶水喷出来,朝幔下身姿绰约的他瞧去,笑道:“可惜我李如玉不是个真男人啊!”如玉将“真”字说的重重的。
墨公子白了她一眼,倒头又转身躺下去了,嘟囔道:“青箫院哪个小厮不知,你们几个穷鬼仗着我的关系,尽到这里来蹭吃蹭喝,只有人家老吕是真金白银的砸钱进来,就是太废我那把古琴,弹了一夜,简直要把我这双手都要磨废了。”
如玉有些担心他,与往常一样,总莫名想要保护他,问道:“就只是弹了一夜古琴,没欺负你吧?”
墨公子闭着眼回她:“呸!他一个老头子,哪有力气欺负我?不过,昨夜他府上招呼了个老公公,听说是太后身边的红人。那公公倒是对我动手动脚,还幸亏老吕帮衬我,灌了他一桌子酒,这才撂倒了他,靠卖艺赚点钱可太不容易了。”
如玉突然问:“那公公是不是姓方?吕老头怎会认识太后身边的人?”
墨公子:“你怎知他姓方?嗨,老吕一个开酒楼的哪里认识?还不是中都军里塞过去挂账的么,喝得越多,老吕赚得越多,谁知道他报了多少账...我真该跟他再多要些银子,我可是弹了一夜,还差点被那个老公公占便宜...”说着说着便熟睡过去了。
如玉琢磨着,段立文将方公公留住,莫不是还有别的安排?大好机会,她总要做些什么。如玉有了主意,对着墨公子的背身笑道:“哈哈,有我们在,怎能叫那老公公占你的便宜!”说罢,转身溜了出去。
城南吕府,大中午的,仍门户紧闭。
封彦卿鬼鬼祟祟拉住如玉:“四哥听说你找我出来,直劝我拉住你,莫要你再闯出什么祸事,好生在青箫院躲几日吧!”
如玉:“四哥一向谨慎,听他的话,什么都办不成。你今日到底帮不帮我?”
封彦卿:“我来都来了,你说呢!”
如玉:“那你还这么多废话!”
封彦卿:“那四哥开了口,我总得替他传到位啊!你真闯出祸来,他也不会再怪我了!”
如玉:“哎呀,四哥哪回不是丑话说在前面,屁股擦在后面!你真啰嗦!待会儿,我开了门,你扛着人就跑!”
封彦卿:“为什么出力的又是我?敖起那小子呢!”
如玉不耐烦,懒得理他,拉起面罩便翻墙而入,封彦卿则赖赖唧唧猫在吕府后门门外等着。
吕府上下诸人折腾了一夜,醉得醉,倒得倒,大中午竟没有一个清醒的。
如玉寻到方公公的榻前,趁他酒醉正酣,又当头敲上一记闷棍,结实将他捆好,往麻袋一丢,拖到了大门边,拉开门栓,将麻袋扔给了封彦卿。两人一路策马,将方公公扔进城郊林中一处小亭子。
142. 142章
“醒了?”背后耳畔传来一个声音,虽轻柔但却是男子。
“谁!”如玉凛然一抖,却更牵动得肩膀钻骨之疼。
肩膀与大腿两侧瞬间被人从后箍住,才发现自己是一直被男子抱在怀中,对方臂力腿力之浑厚,如同铁板,箍得她根本无力抗衡。
“是我!如玉,我来迟了。”仍是轻柔,但夹杂着后悔与歉意。
是他,他来了?自己是做梦,还是已经死了?昨日是盼着他来的,死前是盼着他来的...因为她已经使尽了力气,算尽了机关,自觉再撑不下去了...她盼他来,来让她能躺下,什么都不管,好好睡个觉。
大约是他的胡茬,随着他说话的下颚硬邦邦地磨搓着她的额畔,又疼又痒,不是死,也不是梦,真的是他,他的关心总是这样粗枝大叶。
“大哥?咳咳...我射中了段立文!他活不久了,哈哈!咳...”如玉惦记着头等大事,急不可耐地要告诉他,但嗓音还沙哑着,一笑更又喘起来。
“别说了,我恨不得杀了自己。”
他从脑后绕过,用鼻尖疼惜地蹭了蹭她的脸颊,似是有一颗滚烫的泪珠,滴在了薄薄的轻纱之上...嗯?是不是错觉?如玉歪着头,躲开他鼻尖的磨蹭,向上挑着眉头,若不是双臂被他箍住,她已经掀开眼睛上的薄纱,看看刚才那颗到底是什么!
“嗒”又一下,正滴在脸畔上。
“大哥你...段立文死了,你哭什么...”如玉眉头挑得高高的,她不理解,封云哭什么,封云还会哭呢?!天爷喂,封云什么时候哭过?!该死的,真该睁开眼看看他哭是什么样子!
“再晚一步,再晚一步你就没了!”封云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她仰着头,终于听明白,豁得脸红起来,觉得有些尴尬,磨蹭着要坐起来。
封云从后缓缓支撑着,将她推坐起来,却也跟着靠上,还是从后抱着她。
“我...我只是,肩膀不能动...坐起就...不用...抱了吧...”如玉终于坑坑巴巴地说了出来。
“哦...”
封云反应过来,之前怕她熟睡时翻转跌碰,加重两肩的伤痛,所以这一夜他都在身后箍着她,现在她醒了,再抱着难免会让她别扭,便听话得抽身离开,只坐在她一侧,观察着她的行动。
如玉试着抬了抬手,疼...
封云急忙问:“要什么?我在。”
如玉试探着:“纱巾...我想,看看你。”她想摘了眼睛上的薄纱。
封云想了想:“现在是白日,只怕你还畏光。”
如玉:“大哥,我哪有那么娇气,睡了一觉好多了,你听,嗓子都已经能说出话了。”她明明说得勉强,但心急却是真。
封云小声道:“那...我替你解开,你不要生气,也不要心急。”
如玉有些慌:“我...我瞎了?”
封云急忙:“没有,没有。呃...总之,唉,你若要打我骂我,要等你肩膀和嗓子都好些。”说着,将如玉眼睛上的轻纱缓缓摘下。
如玉被他说的心中紧张,以为自己眼睛出了什么问题,眨来眨去不敢睁开,只好深呼吸。
封云似乎也很紧张,坐在她身旁跟着她一起深呼吸似的。
终于,试探着睁开一只眼睛,这似乎是一处客栈,桌椅摆设俱清清楚楚,总算放下一半的心来,想来定是另一只眼出问题了...
如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先侧头去看坐在一旁的封云,他好似瘦了许多,但还是很结实,只是眼神飘飘忽忽,睫毛湿答答的,他真是为自己哭了呢,天爷喂,定是自己现在惨极了...罢了罢了,至少还活着嘛!
和封云一起深呼吸了一下,如玉乍然睁开另一只眼,诶?诶?上下左右巡视了一圈,很正常嘛!
封云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挠了挠自己的肩膀,又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坐着抱了她一夜,也觉得浑身发酸了。
如玉顺着他的动作从上到下的看着,才发现大约是自己被他抱了一整夜,尴尬地低下了头。
“啊?啊!!我,我,这什么!”如玉惊慌失措,被火烧屁股一般腾然在床上站起来,拽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来回转了几圈:“你...我衣服呢?谁换的?”
封云低着头,挠来挠去,浑身像长了虱子一样。
如玉:“你?!啊!!!!色狼!!!!”伴着话音,哐一脚将封云踹下了床去。
封云跌在桌脚左侧,扶着腰站起来,朝站在床上的如玉舔着笑脸:“如玉,你骂我,居然骂好了嗓子诶!那,你千万别动胳膊啊,我替你打,我替你打我自己啊!你别上火,你千万别上火...”
封云假模假式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学着如玉的样子:“你怎么能随便脱我的衣服?”说罢,换到桌子右侧,捂着自己的脸,受了委屈似的:“唉哟!你那身衣服又脏又臭,还连着肩膀的血肉,我再不处理,就烂在肉里了。”
说罢,跳回左侧,又打了自己一巴掌:“那你都看见了?!你不要脸!!”而后,又跳到桌子右侧,捂着脸又委屈道:“唉哟好疼!没看,没看,我全程闭着眼呢!”
如玉站在床上,看他左右横跳演着戏,倒是好笑,他这样子,还头一次见呢!
“哈哈哈哈”如玉憋不住笑。
封云以为奏效,又怕她碰着肩膀,舔着脸又靠近床前。
如玉却反应过来什么,哐一脚又将他踢开:“不对啊!你闭着眼?!!那...那...那你不是!!”低头将自己从上到下细细看了一遍:“啊!!!色狼!!!”这下,她真是气极了,红着脸,要跳下床来找他算账。
封云哪能看她此时乱动肩膀,再不纵着她,一脚踏上床去,扯起被铺,将她团团包住,上下一摆,将她撂倒在软铺之上,隔着被铺,将她压在床板上,小声哄道:“总要擦洗一下你身上的烟尘泥血,才能穿新衣服吧...女人的衣服太啰嗦,我发誓,我发誓只在给你穿衣服的时候看了,看了那么一眼。”
如玉被捆压在被子里,咬着牙:“你,擦!洗!”
封云咯噔一下:“哦...哦...你说...你说这个啊...隔着,隔着毛巾的...”说罢,觉得自己太没出息,按着如玉,清了清嗓子:“李如玉,我,我是你相公!我为了救你!你别不领情啊...”
如玉瘪着嘴,气鼓鼓地涨着一张大红脸,躺在被子里瞪着他,她干嘛盼他来,盼他来欺负自己么?可恶啊!以后在他面前,岂不是成了透明人!还有什么脸面活啊...
“你,你怎么不说话?”封云眼睫毛还是湿答答的,两轮黑眼圈都要掉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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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不是气疯了吧?我真没办法,就我一个人,既不能让别人知道,更不能让别人碰...看你。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我也生我的气!我听月红说那些话,被她吓得紧,一路累死几匹马...我到处找你不见...我将蛛蜂全揪了出来,我才知你竟傻到不肯用他们!我气极了,恨不得掀翻了这青州!迟早有一天,我要他们付出代价!”
他说着话,眼眶里又闪着亮晶晶的光,男子的眼泪,原来是这样含蓄弥漫的...人哭起来该是可怜的吧,可他的眼睛还是那么凶,眼底还透着猩红,一点都不可怜...愤怒,对,他眼里是愤怒的,像雾原山林中那些隐忍到极致的野狼,怀着满腹怨恨,要与敌人决一死战。
跟着他多年,她了解他的野心与脾性,今时,他只身出现在这里本就危险,不可再让他为自己而冲动误事,来日方长,一切该秋后算账。
如玉定了定神,轻轻叹了口气:“封云,要我原谅你也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三件事。”
她突然叫他的名字,果然比叫他“大哥”好听多了,封云舔了舔嘴唇,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你说,别说三件,你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如玉皱了皱眉:“第一件,蛛人此番也算帮了你我,你以后不可再向蛛蜂寻仇。我先前只在玉玺之事上调用过他们,而不用在我们自己人事上,是有意不让你...让雾原亏欠丞相什么,只有往日没亏欠,来日才没牵制。”
封云:“嗨,你说晚了,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了!张守正不是已经送出去了?说什么亏欠,也是丞相亏欠咱们的...”
如玉眉头皱得更深:“封云,你不要打岔。”
封云闭了嘴。
如玉继续:“我此番总算知道了丞相的厉害,你我当早做防备,不可轻敌...第二件,不可为我在星海闹事,尤其此处青州。”
轮到封云皱了眉:“你换了女装,没人认得,而我就扮作沙月人,至少杀了那姓郭的再走!”
如玉怒眼瞪着他。
封云笑了笑:“呵呵,你说,你说。”
如玉:“害我的人不止郭怀义,此仇要报,但不是现在,你答应了我,就不要背着我反悔。”
封云收了笑,认真的点了点头。
如玉才说第三件:“第三件,你快去帮我救一个人,张守正之女,张宝莲。此女要紧,绝不可落在外人手中,大哥,你一定要将她带回雾原,最好留在身边。”
她又叫回大哥,真叫他难过,封云笑得苦涩:“你不是,还惦记着给我纳妾吧...”
如玉认真道:“此女在侧,可定江山!”
封云盯着如玉,不解道:“我封云若要定江山,何用女子?今次让你代我来青州,已是我一辈子的过错,我此生只悔这一件!这件事,我不会答应你。”
如玉拼命摇头:“大哥,你听我说...”
封云却不想听:“你不必说了!我封云只有你一个夫人,顾不了第二个女子!”
如玉无奈,用额头顶了一下封云的下巴:“为了我,行不行?我喜欢她,我要带上她!”
封云下巴被撞了一下,不禁听得晕头转向:“你喜欢她?!!!”
如玉皱着眉:“我要跟她义结金兰!”
封云摸了摸下巴:“哦...”
143. 第 143 章
看看夜色依旧,果然还未至寅时,薛蕤便已赶到,身后只带了一队侍女,个个手持着火把。那小丫头冬秀在其中,先朝洞中开口:“小姐?小姐?”
拓跋英循声出洞。
薛蕤看她身形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上前问道:“近日来,号称寻得《药虫通志》秘典,搅得云隐四州人心惶惶,引得拓跋王室内乱的人就是你?蛊师子归竟是个女子?”
拓跋英不多话,将箭搭上弦,对准火光中的薛蕤。
薛蕤身后侍女纷纷躲开,冬秀却冲到他身前,伸展胳膊挡着:“不要伤害薛大哥,照你说的,薛大哥已经连夜撤军,你还不快放了我家小姐!”
宝莲闻声,在洞内悄悄对拓跋英说道:“那是我的小丫鬟冬秀,别伤害她。”
拓跋英顿了顿,朝薛蕤喊道:“薛督军竟要一个小丫头保护么?”
薛蕤将冬秀拨开:“我来,就是为你家小姐接蛊的,你如此拦着,倒误事。”
继而对拓跋英回道:“拓跋骨丹已吃了败仗,缩回了王宫,他那三个大侄子紧追不舍,这会儿估计已经将王宫围了起来。你所求之事已成,又何必置我于死地,我不过是个外人,不如放了她。我答应你,西征军绝不再插手拓跋王室纷争。”
拓跋英:“呵呵,你这样的人,怎可能为了一个女子就放弃飞黄腾达的机会?云隐王宫今日或要改天换地,拓跋骨丹向你借兵已是走投无路,定会许你重利。若我猜的没错,你只要助他平了三子之乱,便可与那拓跋骨丹瓜分云隐四州吧?拓跋氏可以内乱,却不可拱手外让,今日你既来了,就别想活着离开!”
一箭射出,薛蕤闪躲逃开,却本能还擎着火把,倒成了活靶子;拓跋英又紧跟射出一箭,直中薛蕤右肩;而后数箭,薛蕤为活命竟向侍女身后躲藏,更将侍女拽到身前挡箭,侍女们并不懂武功,纷纷无辜死伤于箭下。
拓跋英下手无情,唯独避开冬秀,薛蕤看出,匆忙避闪在冬秀身后,颤抖着喊道:“你今日不可杀我!拓跋骨丹最后关头怎会毫无底牌?他于王宫中蛊养男伶,个个涂脂抹粉,惑心杀人...若半个时辰内,我走不出此地,外面的西征军会与伶人里应外合,三子之乱照样平定,你所谋划就前功尽弃!”
拓跋英收箭:“呵,果然如此。半个时辰…我倒等得起。”
从袖中掏出一粒粗黑药丸,朝薛蕤怪异笑道:“并蒂蛊的雄虫便养在我手中这最后一粒食丸之内,半个时辰,若还找不到男寄主,它食尽此丸便会死,你这夫人体内已有雌虫,也会即刻同死。”
薛蕤终于从冬秀身后拐着伤腿站出:“给我!”
拓跋英:“哦?你可知道这并蒂蛊的厉害?”
薛蕤:“同生共死,我心甘情愿!”
拓跋英:“可我怎么听说,这连姑娘早已有了心上人,她可不情愿与你同生共死呐。”
薛蕤:“莲…莲儿!你等着,我来救你!”
宝莲手脚被捆,佯装受了罪,匍匐于洞口:“救我!”
薛蕤终于见到宝莲,更加心急:“给我!给我!”
拓跋英笑道:“看在你用情至深的份上,罢了,只要她在我手里,便等同将你的命也捏在了我手里。这食丸粗大,但不可咀嚼,你要生吞下去。”说罢,将食丸一弹,飞掷出去。
薛蕤接过,这食丸也太大了些,且散发着腥臭味,还未送到嘴边,肚里已经翻涌。
“你若口中咬碎了它,那雄虫从你七窍飞出,可就莫怪我了。”拓跋英诡笑着望他。
宝莲佯装疼昏了过去。
薛蕤再等不得,二话不说,将那食丸生吞入口中,为不将其咬碎,自行拨喉拔腔,将其逼入肠胃。
冬秀在旁看着,却忍不住吐了出来。
瞬间腥臭味反涌上冲,薛蕤亦朝后栽倒过去,不省人事了。
“薛大哥!”冬秀拼命叫喊。
拓跋英在后看热闹一般:“他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小丫头,你这样紧张他,该不会是喜欢他?”
冬秀:“呸!薛大哥万一出事,我家小姐不就要死了?呜...”
“冬秀…我没事…冬秀!”宝莲自行解开了活扣,走出洞口。
冬秀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被宝莲揪住耳朵才回头发现小姐正嬉皮笑脸与那坏人站在一起:“诶?呜…他噎死过去了,我以为小姐也…”
宝莲严肃道:“他只是昏过去了,你家小姐我可不想跟他同生共死…不过,等他醒来,你可不许多嘴!”
冬秀看了看拓跋英,拓跋英别过身去救洞中那快烧尽的篝火,并不理睬她二人似的,这才冲过去抱住宝莲,哭得更大声:“哇!”
宝莲踢了踢薛蕤,果然不省人事,便带冬秀回洞,塞了半块饼子给她:“快吃,我吃过了,特给你留的。”
冬秀小丫头可不正又怕又饿,接过就啃了起来:“咿,小姐你就吃这个了?跟石头一样!”
大事已定,拓跋英一改紧绷神色,放懒躺在石头上,闭着眼睛:“呵,倒不知什么富贵人家,丫头小姐的个个都这么嘴叼呢。”
冬秀想要回呛两句:“哼…我家小姐可是青州…”
宝莲堵住她的嘴:“冬秀,我们这几日在山里躲来藏去的,这饼子盼都盼不来,快吃吧。”
冬秀:“小姐,我只是心疼你。”
宝莲:“我知道。”
拓跋英翻了个身。
宝莲:“他会昏多久?”
拓跋英:“呵,那么大一粒,怎的也要两个时辰了。”
宝莲想了想:“我先前果然说中。”
拓跋英背对着身,却睁开了眼睛。
宝莲:“你是为故去的老云隐王和郡主报仇,所以你也并不是真心帮那三子,你利用我将他逼来,实际却是逼拓跋骨丹亮出底牌,好叫他们两方彼此消耗,最好斗个两败俱伤!不,你本是连薛蕤也要杀的,一箭三雕!…嘶,可你现在这么做,又为什么呢?你也想利用薛蕤?可老云隐王和郡主都已经死了…还有其他拓跋氏后人吗?”
拓跋英合上眼,佯装熟睡,心中却道:这连姑娘好生聪慧,所幸她并不真的是薛蕤的人,否则,此计难成。
……
雾原代州,天明,将军府大门紧闭。
经过一夜休整,封荣精神恢复。
封云与如玉二人站守在旁,看着封荣的脸色,封荣手中正端着那封信,来回看了几遍,还算平静:“我早料是如此。”
封云将那块弯月玉佩掏出:“这快玉佩竟是母亲留给阿史那羽的?”
封荣起身,从架上暗阁端出一木匣,轻轻抚了抚其上经年累月积下的灰尘,叹道:“唉,这么多年过去,你我也该让孩子们知道了。”
木匣之内是另一半弯月玉佩,与阿史那羽那半块玉佩左右相合,便可凑成圆月。
封荣回忆道:“这一对,本是我与你母亲定情之物,但后来你母亲从草原回来,我们日渐不和,此物便收起来了。”
封云:“所以父亲当时突然奉旨入朝,常年不回,都是因为与母亲不和?可母亲她是身不由己,父亲怎就不能体谅!”
如玉摇头示意封云不要太过刺激老将军。
封荣摇头:“唉,不是我不肯。是你母亲…她回来时,心里已有了别人,再无法与我共处…我怎忍叫她再次离开,当初是我未能保护好她,才叫她流落羌厥为质数年…唉,是我对不住她。”
封云错愕,看着父亲的神色不似有假,但十分固执地不肯相信:“不可能!那羌厥老贼是强占母亲,母亲被他所逼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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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阿史…而且…而且母亲信中说,她只生不养,可见对那孩子的抵触,她心中又怎可能有那羌厥老贼!”
封荣不发一言,只是叹气。
如玉却突然反应过来,拉住封云:“不是那老可汗。别问了,不知道的好。”
封云苦着一张脸:“她是我母亲。你叫我怎能不明不白?阿史那羽竟与我…我差点杀了他,你明白吗!”
“我明白,”看着封云痛苦,她心中同样煎熬:“封云,你听我说。老夫人在信里早已写得清楚:若此子助羌祸烟,望封家务必除之,但求敛其骸骨于坟旁,以全未尽之母责;若此子无害,望放之于其养母阿兰王妃膝下,以慰孤零之苦。阿史那羽此次南征,确有祸烟之心,你做得没有错,你明白吗!”
封荣在旁慨叹:“孤零之苦…你母亲初时是要自戕的,那人救了她,她是为那人生下了阿史那羽。”
如玉:“老夫人回雾原之后不过几年就撒手人寰,晚年更郁郁寡欢,也是因为那人么?”
封荣抬眼看了看如玉,确定她已明白,回道:“她这短短一生太苦了…我此生后悔,或许当初不该接她回来,草原上天宽地广,她与那人一起互相取暖,或可多活几年…”
如玉摇摇头:“回到雾原,于老夫人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是您,成全了老夫人的选择。”
封荣苦笑了笑。
封云:“那人,哪个人?告诉我!”
如玉唤老胡入内照顾封老将军,自行将封云拖回卧房,将那信再次交给封云,让他再好好读上几遍。
封云虽疑惑,但听她的话,却仍看不明白:“到底什么人?”
如玉:“你看着信里总共提了几个人?”
封云:“我,父亲,阿史那羽,羌厥老贼。我确信,不可能是羌厥老贼!我恨不能亲手掘其坟、挞其骨、扬其灰!”
如玉:“女子就不值一提了么?”
封云错愕:“你知道我不是…阿兰王妃,翠姑…翠姑该就是宗珍的阿娘了,至于这阿兰王妃…我倒曾听父亲提起过,她虽名号上是羌厥老贼的侧妃,但却是虚名,只为方便其军中随行罢了。此女子善武好斗,年轻时曾伴羌厥老贼数次南侵边关之地,攻城之势不亚于男将,又比男将更难缠,着实令我父亲头疼。我彼时虽年幼,也曾好奇观战过,她在战场上确实不俗,比起对付那公主宝莉珠更难上千百倍,也是惯用两臂双刀。啊!那宝莉珠成日与阿史那羽凑在一处,莫不就是受了这阿兰王妃的教导…”
他脑子里此时恐怕也只想得到战场与武斗了,如玉无奈:“停!唉,你都扯到哪儿去了…你好好想想那夜在阿史那羽帐中,你见过的那女子小像。”
封云恍然大悟般:“啊,他对养母倒是感情至深!”
如玉摇摇头:“唉!我不与你说了,你连信也不会信的,所以根本也不会明白。”
封云:“什么信不信的?”
月红来敲门唤他二人吃早饭,封云没心情,如玉也无饿意,都不肯去吃。
月红皱着眉头干脆拉走如玉:“男子少吃一顿没什么,夫人不能不吃,跟我走!”
封云却还想缠着如玉多问两句,对月红怪道:“我与夫人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
月红亦不惧:“夫人都几日未好好吃睡了?少主不心疼,我还心疼呢!有什么话,不能吃过了再聊?”
如玉确实憔悴,封云松手,任月红连搂带抱地将如玉拉走,看她二人背影,忽得明白,再低头看信中那句“以慰孤零之苦”,五味杂陈!原来母亲想要宽慰的不是自己的孤零,而是她的孤零!母亲与阿兰…这世上真有这样的奇情?!怎么可能…雾原妇人,避青箫院如同鬼魅,女子与女子之间怎会...
封云跌坐于窗前,信纸飘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