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山海》 第1章 船舶撞桥事故 盛夏的夜晚,干旱许久的沙国首都利达市,正迎来今夏的第一场暴雨。 出租车上,主播字正腔圆的阿拉伯语从广播中溢出,不断渲染着本次降雨的强度。 后座的白筝抬起头,张了张嘴唇,重复了一边刚才主播发出的浊辅音,让自己的声带在逼仄的出租车车厢内浅浅振动。 这一声音被出租车司机捕捉到,对方立即用阿语与她攀谈起来。 “今天的天气真糟糕,利达很少会下这么大的雨,对吗?” 白筝立即勾起唇角,绽放出笑容,即便驾驶位的司机不可能回头。 “是的没错,这大雨看着真可怕,总感觉天空随时就要落下来了。” 司机一边在滂沱大雨中辨认着前方的路线,一边与她聊天。 “你的阿语讲得很好,是留学生吗?你来自日本,还是韩国?” 白筝点了点头,又摇头“我是中国人。” 司机重复了一遍“ashin”,空出一只手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白筝止住了话头,侧头往窗外看去。 密密麻麻的雨滴砸在车窗上,每一次撞击都让人觉得有些心惊。 侧面的车窗已经灰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白筝从前挡风玻璃上雨刷工作的间隙,辨认出这是走到利达海滨大桥了。 利达是一座典型的海滨城市,陆地面积不大,近年来不断地通过围海造陆扩大城市面积。 利达海滨大桥,便是将这些新建郊区与老城区链接起来的唯一通道。 白筝之所以对这座桥如此熟悉,是因为这是中国在沙国修建的第一座桥梁。 作为在沙国读土木工程的留学生,总是会对一切沾有中国元素的东西多几分在意。 利达海滨的主体采用了经典的中国红配色,在辽阔湛蓝的海面上无比醒目。 既为利达这座拥有悠久历史的海滨城市增加了几分古朴的韵味,又传递了中国人造桥独具一格的审美。 白筝正想着关于这座桥的渊源,突然感觉车身不受控制地朝着左边护栏冲去。 伴随着司机的尖叫声和沉闷的碰撞声,白筝的身体猛地朝着前面冲去,却又被安全带拉了回来,狠狠地砸在座椅上。 她甚至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便沉沉晕了过去。 十分钟后,救护车和警车的蜂鸣声响彻了原本沉寂的雨夜。 与此同时,距离利达市中心约两个小时车程的维多小镇,沙中友谊大桥项目部刚刚搭建起来的活动板房内,梁屿川接到了来自国内的电话。 “小梁,刚接到消息,五年前我们设计院和中建集团联合中标的利达海滨大桥因为船舶撞击发生了病害,那座桥你也熟悉,你和中建的人跑一趟,尽快修复。”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比较着急,梁屿川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简明扼要地问清楚了事故重点,赓即挂掉电话换上衣服出门。 梁屿川所在的京北建筑设计院是国内顶尖的设计院,他所在的桥梁二所更是设计院的金字招牌。 二所修桥的足迹遍布全球,这么多年来,主打一个“贴心售后”。 五年前,他初到设计院时,便参与了利达海滨大桥的初期设计阶段,此刻他人在利达,更是义不容辞。 梁屿川推门而出,手中的雨伞还未撑开,一辆白色普拉多便冲破雨夜,停在了他的面前。 车窗摇下,主驾上的江栩便利落地朝他挥手“梁工,上车!” 梁屿川迅速点头,拉开车门坐了上去,车子立即发动,平稳地朝着利达驶去。 江栩是中建公司的高级工程师,也是本次沙中友谊大桥中建方的技术负责人,梁屿川和她算是老熟人了。 梁屿川拍了拍衣服上的雨迹,笑着开口“江工,这么大雨,您怎么还亲自跑?叫个男的去得了,刚来利达,再一淋雨,您别感冒了。” 梁屿川性格谦和,江栩和他合作过几次,知道这个人是能吃苦的,便打趣着回道“怎么?女的淋雨会感冒,男的就是铁人?” 梁屿川看着江栩一身宽松的墨黑色工装外套,又想起她过去几年的项目经历,很快明了。 “是我失言了,江工别介意。” 江栩笑着摆手“前面我接到电话,说是桥体损坏比较严重,撞击的船舶还卡在梁下,进不去也出不来。 海滨大桥又是交通要道,如果不尽快修复的话,对整个利达市的交通都会造成很大影响,我还是自己过去看看,比较放心。” 她这算是正经回答了梁屿川的问题。 梁屿川也不再多说,两人随口聊了些初来利达的不适应之处,更多的思绪还是放在了受损的桥梁上。 导航显示还剩最后一公里的时候,闪烁着红灯的救护车迎面而来,与江栩的车子擦肩而过。 “听说有人员受伤,希望不要太严重……”梁屿川默默念了一句。 车子停在桥下的路边,两人套上雨衣,戴上安全帽,一下车,便看到已经被封锁了的桥梁。 警察、市政、船舶公司、被挡住去路的市民,闹哄哄地挤成一团。 江栩和梁屿川挤进去,对着一个正在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对方恰好是利达市交通部的工作人员,连忙将他们带出了人群的包围圈。 沙国的官方语言是阿拉伯语,而江栩和梁屿川都不会阿拉伯语。 听着对方用带着浓厚当地口音的英语解释了半天,总算是弄通了事情的原委。 一辆重型运渣船,因为雨天视线不好,加之船长没有及时查看电子地图,导致船舶偏离了原本的航道,撞上了海滨大桥的侧梁。 江栩和梁屿川在桥下等了一会,一直到牵引船将事发船舶拖走,他们才获得了上桥的机会。 一番爬上爬下的现场勘探结束,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雨已经停了,周边的人群早已散去,只有几个工作人员还等在桥下。 江栩和梁屿川走下桥去,脱下早已黏在身上的雨衣,猛灌了几口水,才开始解释桥体受损情况。 “经过初步判定,船舶撞击对于三号四号桥墩、梁厢和护栏底座都造成了不小的损伤,桥面路基基本没有损毁,但是由于车辆撞击,四号桥墩上的左侧防撞护栏也全部变形,需要全部更换。” 对方工作人员连连点头,并没有对他们的勘察结果提出任何质疑,只不断地强调着海滨大桥每日巨大的车流量,祈求他们尽快修复。 梁屿川和江栩都没有再耽搁,明确了海滨大桥日常维护方没有施工能力之后,江栩立即打电话从维多小镇调了一批工人过来。 梁屿川则是就近找了个落脚的地方,掏出电脑开始写修复方案。 红色大桥上,带着黄色、蓝色安全帽的工人们爬上爬下。 一部分开始凿除桥体的损毁部位,一部分在梁屿川的指导下进行静载实验。 中国速度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半天过去,所有的机器设备人员全部就位,修复施工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利达市交通部的副部长拉赫曼来到现场时,完全折服于中国人的工作效率,拉着梁屿川和江栩的手一个劲儿地表示感谢。 双方寒暄片刻后,拉赫曼说道“这次的事故受到了全体市民的高度关注,我之后会去医院慰问事故中的伤员,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吗?听说伤员中还有一位中国女孩。” “中国女孩?”江栩和梁屿川同时开口。 第2章 同胞会面 白筝再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刺眼的白。 尽管她从未进过沙国的医院,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仍旧让她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她甫一睁眼,身边便有三四个人拥了上来,不停地用阿语发问,问她感觉如何?撞桥时的具体情况和感受。 甚至还有人拿着摄像机对着她,期待着她的回答。 白筝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一双扑闪的大眼睛中写满了不安与忐忑。 人群中挤出来一个白大褂,大声吆喝着将病房里的人都驱赶了出去。 病房中很快安静下来,医生挂着和煦的笑容,询问她感觉怎么样。 白筝这才安定下来,点了点头,再开口时,声音还有些嘶哑“您好,请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坐的出租车发生车祸了吗?” 医生向她解释了事件的始末,告诉她在剧烈撞击之下产生了脑震荡,同时还有一根肋骨有轻微骨折,需要住院治疗一段时间。 白筝眉头紧皱,不太确信地问“住院,需要住多长时间?” 骨折需要很长的一段康复时间,您至少需要在医院住一周的时间,以确保您的健康。”医生一本正经地回答。 白筝顿时觉得有些头疼。 自来到沙国以来,她就没有进过医院,平常哪怕有个头疼闹热的,也是靠自己扛过来,实在不行了,再去药店买点药。 原因无他,沙国的医疗费用对于她这个穷学生来说,简直如同天价。 她今年在沙国建筑科技大学读研二,家境贫寒的她,出国留学本就依靠的是全额奖学金,生活上她一向是能省则省。 就连这次事故,也是因为她在郊区参加学术会议,错过了小巴车的时间,才咬牙打车的。 此刻医生告诉她要住院一周,她想也不想便开口拒绝。 医生听到她说自己还要上课,不能住院,先是睁大眼睛表示惊讶,而后又连连摇头。 “抱歉女士,你伤得很重,我不能同意你出院,如果需要在学校请假,我们可以配合出证明材料。 但是作为你的主治医生,我必须对每一位病人负责,在你的身体痊愈之前,我不能让你出院。” 先前还和颜悦色的医生,在遇到原则性问题时,丝毫不肯做出退让。 白筝协商了好一会无果,只好无奈地瘫靠在病床上。 或许是见她神色郁郁,医生转移了话题,说起了今天轰动整个利达市的大新闻,船舶撞上利达海滨大桥,导致交通大堵塞。 白筝这才明白,为何当时自己坐的车会突然失去方向,也明白了,自己的病房里为何会出现那么多的人。 很明显,她成为了这场大事故的亲历者,自然也成了新闻当事人。 医生趁热打铁地问她,是否愿意接受媒体的采访,他们很关注这次撞桥事故的人员受伤情况,以及政府这边也派出了人员,对伤者进行慰问,询问她是否愿意见这些人。 白筝撑着脑袋,思考了好一会。 本次事故是意外,如果政府能够承担她的医疗费用,或者给她一部分慰问金,那简直是雪中送炭。 抱着这样的想法,白筝同意了这些会面。 在确保她的身体状况可以承受这些活动之后,医院协助她接受了好几拨媒体的采访。 一拨又一拨的人来了又走,虽然白筝可以熟练用阿语和这些人对话,但时间长了,仍觉得头昏脑涨。 更重要的是,这么多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提到她的医疗费用。 她几度想要主动开口,却也知道,这原本就不是法定的义务,她即便是说出来,也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回答。 白筝失望无比,低垂着头,一张清秀白皙的面孔,在此时俨然失去了大半生机。 直到最后一拨人走进来,两张看起来无比亲切的面孔,让她呼吸停滞了一拍。 女人一头利落的短发,黑色夹克衫配直筒牛仔裤,脸上挂着温和的笑,鼻尖有几颗小雀斑,让她看起来可爱又亲切。 男人则比身边的女人高出了一头,干净的灰色衬衫搭配着寸头,眉眼俊俏,鼻梁高挺,面部线条干净利落。 白筝几乎脱口而出“中国人?” 进门的两人皆是一愣。 江栩大笑了一声,率先开口“一眼就能确定我们是中国人,果然还是同胞之间有默契!” 梁屿川也朝着她点头致意,将手里抱着的花束递给她“你好。” 白筝接过花,是一束向日葵,正朝她咧着嘴笑。 先前的落寞与忧心,此刻被遇到同胞的喜悦取代,白筝的嘴角不自觉地浮现起笑容。 “请坐请坐!看到你们真开心,你们好,我叫白筝。” “我是江栩。” “梁屿川。” 三人礼貌地交换了名字,白筝才开始想起问他们的身份“你们是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吗?还是沙国同乡会的?” 江栩和梁屿川都愣了片刻,而后又很快明了。 这个姑娘一看就还是个学生,异国他乡收到同胞的关怀,的确只有这两种情况了。 江栩清了清嗓子,正式地介绍起自己“我是中建集团的工程师,这位是华北设计院的桥梁设计师梁屿川,我们来沙国是为了修建沙中友谊大桥。 昨天的事故你也知道了,利达海滨大桥也是我们两个单位的项目,这次也是由我们来负责进行修复,我们相当于是代表中标方,来对本次事故的伤员进行慰问的。” 目前沙中两国处于密切合作阶段,中国企业对于沙国人民、沙国的项目,都是十分上心。 尤其是听说伤员里还有在沙的留学生,江栩和梁屿川就觉得这趟还是很有必要来的。 在进门的时候,他们还看见这个小姑娘躺在床上神色黯淡,满脸的生无可恋。 却在和他们说话时,眼中带光,眉眼生动。 他们便觉得,这一趟来得值了。 却没想到,对面的小姑娘在听完她的介绍之后,直接捂住嘴尖叫了一声。 “中建集团?京北设计院?太牛了吧……” 江栩和梁屿川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答。 白筝连忙指着自己“我,我也是学土木的,我本科是在济大念的,二位就职的单位,在我们土木学子心中,可都是神圣的殿堂啊!” “哦?”梁屿川俊眉一挑,打量着面前这个激动的脸都有些泛红的小姑娘“这样说,我们还是校友……” 第3章 无名的救助 “你也是济大的?”白筝的声音更显兴奋。 梁屿川微笑着点头,江栩又赶忙介绍起他的履历来。 “我们梁工本科济大,硕士剑桥,妥妥的土木人天花板!” 白筝的眼睛里顿时闪烁出光芒,看向梁屿川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崇拜。 梁屿川有些不好意思,但因着是第一次见面的缘故,也并没有太表现出来。 有了同胞加同行的身份,三人自然很快聊到了一起。 江栩本就是个自来熟的性格,和白筝从国内的家乡到利达好吃的中餐厅,通通聊了个遍。 梁屿川话不多,大多数的时候都在默默听着,偶有一两句cue到他的时候,他也会幽默作答。 直到江栩的电话响起,说海滨大桥的修复有些数据需要和他们现场确认。 二人这才将眼神投向白筝,说了些叮嘱的话,算作是道别。 异国他乡,遇到能聊得来的人不容易,但三人都很清楚,这也许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谁也没有说不应景的话,只是像刚认识的朋友一样,默默退回到应该有的社交距离。 待到梁屿川和江栩离开,整个病房都安静下来,白筝再次瘫在病床上,有些脱力。 她从床边的抽屉中找到自己的书包,一叠文件和手机,都在整齐地躺在那里,有些湿润,却不影响观看。 打开手机,除了导师在whatsapp上发来的几条询问她去了哪里的消息以外,再无任何消息。 打开微信,除了上周和本科的室友林欢聊的几句日常以外,基本是一片空白。 方才的欢声笑语与此刻的孤独形成巨大的落差,摔得白筝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她踌躇片刻,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输入一个电话拨了出去。 滴滴的声音响了许久,才有人匆匆接听。 “喂……” 熟悉的口音让白筝鼻尖一酸,眼泪瞬间滑落。 “喂,哪个?”电话那边的女人举着话筒,大声重复了一遍。 “妈……”白筝哽咽着,艰难地发出这个音调。 对面的声音立刻冷了下来“不要喊我妈!我没有你这个女子!” “妈,我出车……” 白筝躬着身子,将自己埋在充满消毒水味的被子中,企图将挣扎许久的话倾泻而出,却只得到冰冷的打断。 “不要和我讲你啷个了,我说过,从你抛弃这个家出国去读书的时候,你就不再是我的女子了!” 老式座机的听筒被重重撂下,白筝的手机里只传出空洞的嘟嘟声,许久没有结束。 病房外,一双修长的手握住门把手,没有拧开,也没有退去。 白筝缓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随意地抹掉眼下的泪痕。 有什么呢?无所谓的,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了……她这般告诉自己。 她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到正常的状态,再次拨了电话出去。 “欢欢,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我这边出了车祸,要住院一段时间。 没事没事,我人没什么事的,放心吧。 谢谢你呀欢欢,我会尽快想办法还你的。” 许是感受到了久违的关心与信任,前面还哭得像个泪人的女孩,脸上又浮现起了笑容。 梁屿川原本跟着紧张的心也随之放松了下来。 挂断了电话,白筝打量了片刻病房,小心翼翼地下床,准备去外面看一看。 白筝心里琢磨着,既然确定出不了院,只能先把现阶段最紧迫的问题解决了。 等自己康复以后,再多打几份工早点把钱给欢欢还上。 白筝打开门,走道里空无一人,她去了服务台,询问了医院的设施构造,确保自己后面几天的基本生活需求都可以得以解决,才又慢慢踱步回去了。 掀开被子准备上床,却看到床上放着厚厚的一叠钱。 与此同时,梁屿川小跑着下了楼,江栩已经将车开了过来。 他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上去,深呼吸了几口气。 “怎么这么久,找到你的手机了吗” 梁屿川点头“找到了,就在椅子上,我去了趟洗手间,耽搁了一会。” “对了,等会回去之前带我找个附近的atm机吧,这几天在维多镇上都没有找到可以取钱的地方。” 江栩点点头,发动车子疾驰而去。 病房里,白筝坐在床上,对着那一笔钱发呆。 整整五千亚尔,足够缓解她目前的窘境。 她刚跑出去的时候,楼道里没有任何人。 她猜测,可能是那个叫江栩的女人留下的钱,毕竟她看起来那般和善又亲切。 来自海外同胞的善意完完全全地包裹了白筝,让她感动得有些想流泪。 她有些后悔,前面应该主动开口留下她的联系方式,日后也好将这笔钱还给对方。 带着对未来能够再次与江栩见面的期盼,白筝拿着这五千亚尔,安静地在医院休养了一周。 出院那天,利达已经恢复了常年红温的天气。 灼热的光线透过云层在白筝的皮肤上炙烤,却让她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初来利达之时,她也十分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动辄四十度的高温,潮湿的水汽无时无刻将人们包围。 但相比于气候,更让人觉得头疼的,是这世界上最难学的语言,接踵而至的学业压力,和铺天盖地的孤独感。 好在,那一切,都过来了…… 白筝在地图上搜索之后,步行了两公里找到最近的小巴车上车点,坐上了冷气充足的小巴车。 车子很快驶过利达海滨大桥,红色的桥梁在深蓝的海面上伫立,像是一道横跨在海面上的彩虹条,让人一眼便觉得欢欣。 桥面上,车辆有序通行,偶有一两个小孩从天窗上探出头来,同时接受海风和阳光的洗礼。 像是一切都从未发生过…… 第4章 顺风车的危险 回到学校的白筝,日常奔波于图书馆和校园咖啡厅中,一边认真科研,一边还要忙着挣钱。 时间在忙碌中一点一滴流逝,她却时常会在夜晚,想起医院里那两张好看又善良的面孔。 她始终想着,要快点攒够钱,如果下次有机会见到江栩,一定要把钱还给她,还要认真地向她道谢。 然而忙碌的幸福并没有持续太久,盛夏的七月,学校迎来了为期两个月的暑假。 来自世界各国的学生都要回到自己的家乡,咖啡厅也就此歇业。 上完本学年的最后一堂课,白筝去到导师的办公室上交自己的学业论文。 白人小老太太wendy一头金发,靠坐在床边抽雪茄,在烟雾缭绕之中用英语问白筝。 “kite,你假期还是不回家吗?你已经两年没有回去你的国家了。” 白筝温婉地笑了笑“您知道的,机票很贵的,我就不跑这一趟了,留在学校挺好的,还能早点完成您布置的任务。” wendy有些无奈“假期我们全家都要去夏威夷度假,那个地方的信号可不足以支撑我打开邮箱,你即便完成了也不会收到我的任何批阅。” 白筝知道导师是故意逗自己,也给了她一个十分捧场的大笑。 师徒二人聊了一会白筝刚刚上交的学业论文,临走之际,wendy熄灭了雪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瞧我这记性,我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你打工的咖啡厅歇业了,想必你正在为找工作发愁吧。 我那位就职于利达市交通部的朋友告诉我,距离利达不远的维多小镇上,有一个中方项目部在进行桥梁建设。 我想这对你来说是个不错的机会,既能实践运用你日常所学的知识,也能挣到一笔薪资。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为你推荐。” “中方?”白筝下意识地想到了医院里的那一对男女。 他们说他们是负责沙中友谊大桥的建设的,白筝曾经在新闻上看到过这座桥的新闻。 “沙中友谊大桥?” wendy点了点头“看来你也有所了解。” 沙中友谊大桥不是中方在沙国修建的第一座桥梁,却是历史意义和政治意义最为重要的一座桥梁。 沙国作为最早支持并参与共建“一带一路”的国家之一,长期以来与中国保持着亲密与共、友好合作的关系。 此次沙中友谊大桥的建设,不仅代表着两国合作的进一步深入,更是中国基建以举世瞩目的实力走向世界的一张重要名片。 白筝当然知道,如果能加入这样宏大的项目之中,即便是充当一颗小小的螺丝钉,对她未来的就业也是有着非常重要的影响的。 “我当然愿意,非常愿意!” 白筝兴奋地站起来,猛地抱着wendy转了一圈,将小老太太手里的雪茄都吓掉了。 等到她松开手,wendy扶着胸口连连喘气“噢,你这孩子…… 我知道你会愿意的,没想到你竟然兴奋成这样,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夸张的表情!” 白筝有些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又乖乖地坐回到沙发上,一本正经地和wendy道谢。 “教授,多谢您,我知道这肯定是您特意为我寻找的工作机会,我会好好努力,不给您丢脸的!” 白筝自然不相信有什么恰好合适的中方项目部。 wendy知道她的个人情况,时常想着法子地关照她,这次的实习机会,必然也是她为自己筹谋得来的。 wendy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相信你,你只要不给自己太大压力,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wendy的效率很高,第二天上午,她就接到了电话,对面说的是中文,应该是已经知道了她的信息。 双方简要的自我介绍之后,通过视频进行了简短的面试。 白筝读了六年土木,专业知识自然不在话下,更重要的是,她既会中文也会英语和阿语。 这个加分项让她没费什么力气就通过了面试,也约定好了正式上班的时间。 白筝休整了两天,开始规划起去往维多小镇的路线。 沙国的公共交通不算发达,日常在市内出行还可以选择乘坐小巴车,但这种距离比较远的郊区,基本没有可以直达的公共交通。 打车对于白筝来说实在太过奢侈,纠结许久,她在bolt上预约了会经过维多小镇的顺风车。 沙国的夜晚总是降临得格外迟,晚上八点多,白筝在约定的地点上了车。 一席黑衣的男人坐在驾驶座上,自白筝上车,他便几度通过车内后视镜打量她。 那样的眼神令白筝有些不适,但车子已经启动,她没办法再下车,只能不断地靠近右边的门,以躲避男人的视线。 过了好一会,男人才试探着开口。 “你来自哪里?去维多镇干什么?” 白筝留了个心眼,回答道“我是中国人,我的朋友居住在维多镇,我去找他。” “噢,中国!听说中国很大,有很多的美食!” 对于中国的夸奖,白筝自然是要礼貌回应的。 司机似乎对于中国非常感兴趣,一直在询问关于中国的各种问题,白筝也一一作答。 车子驶出城市,司机打开车窗,带着清凉温度的晚风吹到脸上,白筝感觉紧绷一路的神经,逐渐放松了下来。 或许是开着的车窗让她觉得自己随时有退路,也或许是对方对于中国的热情,让她降低了戒备心。 白筝没有像一开始那样一直盯着地图,只是一边看着路边疾驰而过的灯光,一边和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夜色渐浓,经过某处集聚的村庄之后,司机踩停了厕所。 “抱歉,我要去方便一下。”司机转过头,带着笑意看向她。 白筝愣了片刻,不知该如何答话,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男人下了车,身影很快隐没在黑暗之中。 白筝望着车灯照亮的那一点点光亮之处,心中有些打鼓。 她心里不是很踏实,犹豫着要不要下车。 可如今天已经黑了,这样人迹罕至的道路上,她很难安全找到下一辆车。 甚至可能会遇到野兽……毕竟这不是在国内。 心里的斗争还没有结束,右侧车门猛地被拉开。 白筝惊恐转头,那张原本温和笑着的异国面孔,陡然增加了几分邪气。 第5章 梁屿川救人 “你要干什么?”白筝飞速地挪到了左边的座位上,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一句中文。 意识到对方听不懂以后,又结结巴巴地换成阿语。 她一只手捏着手机抱着背包,另一只手则在背后摸索着。 男人已经挤到了逼仄的后座中,笑意远比之前更盛。 “美丽的女孩,我很喜欢中国,也很喜欢中国姑娘,你愿意和我走吗?” 男人的身体逐渐靠近,双手更是逐渐贴上她的面庞。 下一秒,白筝精准地咬住他的手腕,这一口,使出了她全身的力气。 “啊!”男人的呼痛声响彻整个车厢,白筝瞬间打开背后的车门,连滚带翻地下了车。 身前身后都是黑茫茫的一片。 白筝没有任何犹豫,朝着刚才路过的村庄跑去。 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身后的人追上,更不知道自己前面会遇到什么样的人。 但此刻的她,别无选择,只能朝前跑…… 车内的男人已经从痛感中回神,甩了甩自己带血的胳膊,原本带笑的眸子顿时弥漫起狠厉。 男人直接伸腿从后座迈入驾驶座,发动车子,利落地掉头。 车轮在地面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白筝的前路蓦地被照亮,她的心脏几乎停了一拍。 那灯光朝着她疾驰而来,白筝不敢回头,更不敢有片刻的犹疑,只能不断地牵动双腿,迈着有生以来的最大步子,不断朝着前方奔去。 发动机的轰鸣声充斥了白筝的大脑,她逐渐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她只感觉,她无论跑多快,面前都是那张邪笑着的异国面孔。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筋疲力竭之时,视线突然失真了。 她被夹击在前后两束光线之中,已然看不清任何东西。 她猛地意识到,是有另一辆车来了! 如同黑夜中骤然下降的星辰,白筝看不到那车离她有多远,却还是挥舞着双手跑过去。 白色普拉多上,梁屿川左手夹着一支烟,右手操控着方向盘。 迎面而来的灯光让他微微眯着眼,仔细辨认着前路。 “这国外人开车怎么也这么没素质,一直开远光!”副驾的助手巫郑吐槽道。 梁屿川还没来得及附和他的话,便看见刺眼的白色灯光之中,冲出来一个黑色身影。 他下意识地一脚踩在刹车上。 两个人出于惯性猛地朝前扑去,又被安全带拉扯回来,狠狠地砸到座椅上。 “卧槽!哥,撞到人了吗?”巫郑的声音有些发颤。 梁屿川顾不得后脑勺传来的疼痛,连忙解开安全带冲下了车。 车前,一个黑色身影倒在地上。 “shida”(救命)。白筝脱口而出一句阿语。 梁屿川的眉头跳了跳,下意识地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sorry,canuspeakenglish?”他听不懂阿语,便只能用英语问对方。 听到这声音,白筝猛地抬起头,对上一双熟悉的眸子。 “梁……”她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对面的车子便又堪堪刹停在他们面前。 梁屿川当然也认出了她,他刚想伸手把人扶起来,车上的人便冲了下来。 男人叽里咕噜地对着梁屿川说了一段话,他一个字也没听懂。 白筝有些焦急地解释“他是我坐的顺风车司机,他半路意图对我不轨,他还说我是他的老婆,让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别信他!” 梁屿川立即反应过来,对上那男人的眼神,看到对方的眼神中写满了威胁。 显然,如果白筝此刻遇到的是一个陌生人,别人很有可能会听信这个男人的说辞。 或者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干脆地离开。 那时候,这个女孩面对的会是什么……梁屿川不敢想。 他深呼吸两口气,没有理会那个男人,只转向白筝。 “你有没有受伤?” 白筝摇头。 一旁的男人察觉到自己被漠视,直接一把抓住白筝的胳膊,大力将她朝着自己的方向扯去。 下一秒,拳头落到脸上的声音响彻在白筝的耳边。 她捂住嘴,没有让自己尖叫出声。 视线中,梁屿川朝前跨了一步,一横腿将那司机摔在地上,直接骑在了他身上,一拳一拳地招呼上去。 打人的同时,梁屿川也没忘了白筝。 “巫郑,把人带车上去!” 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小伙颤颤巍巍地上前来,显然也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片刻后,他才结结巴巴地开口“那个,先,先上车吧……” 白筝还想去拉梁屿川,却被巫郑拉住了衣角。 “没,没事,他学过,跆拳道……能打赢。” 白筝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担心的不是这个,却又没说出口。 她看了一眼梁屿川,而后跟着巫郑上了车。 透过挡风玻璃,她看到梁屿川将那司机几乎打得奄奄一息,没有挣扎的余地,才缓缓站起身来。 他朝车内看了一眼,又躬身下去,拎起那司机的裤腿,朝着路边走了几步,将人扔到了路边。 紧接着,他又爬到了对面那辆车上,摸索了一会,又将车子开到路边不碍事的地方,熄灭了车灯。 做完这一切,梁屿川才回到自己车上。 车内寂静无声,一时间没人说话。 梁屿川从储物箱里拿出一张湿巾,一点一滴地将手上的血迹擦了个干净。 然后转身,看向坐在后座的白筝。 “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还上了这种人的车?” 因为有些后怕,他的语气不自觉地沾染上了几分焦急与责怪。 白筝面对他审视的眼光和冷冷的语气,瞬间鼻酸。 “对,对不起……梁先生,把你牵扯到这样的事情中来,实在对不起,回头警察那边我去解释,我去承担责任……” 对面姑娘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梁屿川听到她一个劲儿道歉,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对。 他连忙软了声音“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有些害怕,这么晚了,这地方又不比国内,荒无人烟的,万一我早从这儿经过或者晚来一会,不都出大事了嘛…… 你别哭,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要你人没事就行……” 副驾的巫郑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整个人都缩在了座椅里,企图让自己隐身。 他是真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听到梁工,用这样的语气来哄小姑娘…… 白筝抽噎了一会,才断断续续地说起今晚的缘由。 “我要去参加实习,又没有公共交通去维多镇,我只能约顺风车,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人。” “维多镇?你去哪儿实习?” 白筝点了点头“沙中友谊大桥项目部,我要去那儿……” 梁屿川哑然失笑。 “得,继校友之后,咱们又成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