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渣化纪实》
7. 舌灿莲花
上午十点,今禾山庄9楼早餐区。
早餐厅经理捏了把汗,早在谢梁礼的脚迈入他们这儿,他便接到下属电话,急忙赶过来。
他巴巴地凑上去:“谢总,我们已经为您安排好了专属包厢。”
“不需要。”谢梁礼无动于衷,动作优雅地拿起纸巾擦拭嘴角,漫不经心地继续用餐。
一根香肠,被他切成好几块,似乎在做美食鉴赏一样慢悠悠地尝味道。
平日谢梁礼的早餐都是直接送到套房,今天他自己下楼用餐,没有去vip区,而是随便坐在了普通宾客区。
早餐区经理不敢怠慢,却也不敢去打扰谢梁礼,便等在早餐区入口吧台。
可这尊大佛一顿早餐已经吃了将近一小时,早餐区的普通客人都快走完了,这位仍气定神闲地喝着咖啡。
经理百无聊赖地看了眼手表,平常十点,餐厅便会开始准备收餐,今日谢梁礼却吩咐要推迟半小时。
他进去偷偷瞧了好几眼,那杯咖啡已经快要见底了,这顿早餐吃了近一个小时,谢总只吃了两根香肠和一杯咖啡。
是不是对味道不满意?可是他们普通区的早餐肯定是比不上vip包厢特供的。
正想着,只见一个女士睡眼惺忪地飘了过去,她浑身散发着没睡醒但强撑困意要来干饭的气质。
女士一屁股坐了下来,扔下包,便朝着自助餐台匆匆而去。
竟然正好坐在谢梁礼背面的餐桌。
经理吓得一激灵,谢梁礼坐在用餐区靠入口处,他本来就担心这个位置人进人出,影响用餐舒适度,所以每进来一位,他都会特地亲自引导客人们往里面去,尽量不打扰到谢梁礼。
可这女士的速度太快,一晃便过去了,他还没来得及把人往里劝。
经理往谢梁礼的方向瞧了眼,只能硬着头皮走到谢梁里身边,瞧见已经见底的咖啡杯,心下一动,小声地试探:
“谢总,我替您做杯咖啡?”
谢梁礼将咖啡杯推过去,微微颔首:“辛苦了。”
经理暗自呼出一口气,看来谢总并没有嫌弃他们的餐,也没有因为被打扰到而心情不佳。
“再加些蜂蜜味道的奶酪面包。”经理端着杯子要走,却听见谢梁礼低声吩咐。
对上谢梁礼的视线,经理立刻应下,心里却纳闷,他级别不算高,接触不到19楼总统套房的餐饮事宜,但依稀也听说过谢梁礼不吃甜食。
出门的时候,经理又扫了眼刚进来用餐的女士。
用餐区的入口靠近豆浆机和咖啡机,这位女士把豆浆和咖啡液混在一起,不放糖,迅速搅拌,一股脑就喝下了,竟也不嫌苦。
方雪穗迅速干完一杯自制的不加糖豆奶咖啡,苦得眉毛都皱在了一起,但她彻底从睡意中清醒。
喝完后,她又去做了一杯,这次是加糖版本,放一边儿先晾着。
接下来是香脆的培根、金黄的煎蛋、松软的吐司,三合一做成三明治,迅速消灭掉一个。
十分钟搞定早餐,方雪穗拿起包和咖啡就要起身往外走,抬头却看见工作人员新上了一盘小奶酪面包,金黄酥脆的面包体上精心淋洒了一圈儿蜂蜜。
方雪穗的眼睛黏在小面包上,丝毫移不开,她最爱这种松软香甜的小面包。
不愧是五星级酒店,都过了饭点还上新,真是负责。
闻到蜂蜜的香甜气息,方雪穗咬咬牙决定今天先不减肥了,放下包,夹走两个,回到位置吃完才走。
吃完饭,方雪穗摸了下圆滚的肚皮,她要是实在拉不到投资,不如去做美食博主,应该也不会被饿死。
艳阳天儿持续了一周,今日却突然阴了下来,方雪穗没有撑遮阳伞,慢悠悠地甩着手从酒店大门出去,沿着人行道走,消消食儿。
人行道只有方雪穗一道独行的身影,毕竟从今禾出来没有专车和司机,却靠腿走的,只有她一个。
突然,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划破了周围的宁静。
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强烈的气流卷起路边的枯叶和细碎的灰尘。
树叶和灰尘直扑方雪穗的面门而来。她猝不及防,眼睛被刺激得生疼。
“咳咳……急着投胎啊?有没有公德心?”方雪穗骂的过于激动,甚至带出了几分家乡小镇的口音。
待汽车卷起的风势稍减,方雪穗才勉强睁开红肿的双眼,却在看清车牌号的一瞬间,脑子里迅速拉起警报,反应极快地拔腿要跑,却被两个从车上下来的保镖一把抓住。
保镖身后的人上前盯着她,吹了个口哨:“方雪穗,叫我好找啊。”
方雪穗跑不动,紧张发颤的面容在抬起时迅速调整成一副乖顺、讨好的笑容:“李少,好久不见,这么巧呢。”
她嘟起嘴,语气幽怨,但眸光却有股子柔媚的刻意:“您手下人把我手攥痛了,您也不帮帮我。”
李其航叼一根烟,吐出一口烟雾,上一秒在笑,下一秒却腾出一只手,重重地带有屈辱意味地狠狠往方雪穗脸上拍了几下:“胆子这么大,卖假货给我?”
“假货,怎么会?李少,我保证绝对不是假货!”关节处的压迫感让血液循环变得缓慢而艰难,方雪穗忍着麻木的痛意,几乎是尖叫着保证。
李其航却不听那些:“要么还钱,要么……”,他站在方雪穗侧面,目光从她的胸、屁股、腿一一扫过,“肉.偿。”
方雪穗惨白着脸赔笑:“我这么丑,怎么配。”
她已经很久没去美容院做保养,皮肤状态大不如前,像皱皱巴巴没有剥好皮的鸡蛋,回国以来更是忙得四脚朝天,每天早上爬起来用清水抹一把脸就往外跑,即使偶尔化妆,但四处跑酒局拉投资,挤地铁从城市的一端到另一端,被晒得脸上油腻腻的,绝没有半分美感。
“是挺丑的,但是蒙住脸就行了。”李其航嫌弃地看她一眼,得出一个结论。
脸不算绝美,可是身材前凸后翘,该有的一点儿不少。
方雪穗咬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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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持身材是为了在剧组需要不露脸的替身演员时,可以自己上,这样少花一分钱。
蒙住脸?李其航是真的饿了吧,一个富二代怎么这么饥不择食,京北的富二代素质真是越来越差了。
“真不是假货,李少,我发誓。”方雪穗信誓旦旦地保证。
李其航不信:“那你说清楚,这东西,你哪儿来的?”
方雪穗暗自咬牙,哪儿来的她怎么能说。
于是她开始转移话题,和李其航这个胸无点墨的富二代讲道理,企图把他绕晕:
“李少,如果真是假货,您要叫我吃苦头、栽跟头,我方雪穗心服口服地认,甭管是您要打要杀,我都活该受着,可我实在是冤枉,您是京北响当当的人物,我还指着您多多抬手帮我,怎么会故意卖假货断了我自己的路?李少,货假不假暂且不论,可我一颗心绝对真……”
方雪穗滔滔不绝地讲,服软、自贬、吹捧、诉委屈、表忠心,由浅入深,头头是道。
李其航的面上浮现了一丝动摇,和疑惑。
方雪穗敏锐地观察到他的变化,继续乘胜追击:“李少,您火眼金睛,心明眼亮,今儿这事一定是有人挑拨,您也知道我以前年纪小不懂事,得罪了不少人,遇上您这样出手阔气的贵人,不知道多少人眼红我运气呢。”
李其航已是半信半疑:“真的?”
停在不远处的古斯特半掩于葱郁的树影中,阳光折射穿过经典的飞天女神徽标,银白的金属表面泛起温润的光泽。
谢梁礼冷淡地瞧着窗外的一切,心底涌上无限的嘲弄。
方雪穗那张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靠着三寸巧嘴把破烂玩意儿卖出天价这一招,她从大学就会用了。
当初京北大学导演系和金融系户外联谊,偶遇暴雨,大家都没带吃的,唯有方雪穗带了,她玩笑着跟大家说要玩儿拍卖游戏,把一包小浣熊干脆面拍卖出了一百块钱的高价,有几个觉得方雪穗趁机讹人的同学提出异议,却被方雪穗笑嘻嘻地说服。
最后方雪穗钱到了手不说,还赚了个有意思、会活跃气氛的好名声。
所有人几乎参与到了方雪穗的“游戏”,唯有谢梁礼不为所动,从头到尾坐在角落看书。
方雪穗被激起了胜负欲,巧言令色地跟谢梁礼推销自己亲手做的蜂蜜鸡肉三明治。
谢梁礼头也没抬,冷淡地回了俩字儿:“不要。”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尽管谢梁礼相貌不凡,气质隐隐透出不同寻常的矜贵,但他冷傲寡言,拒人于千里之外,方雪穗不知道他的身份,没有过多纠缠,灰溜溜地走了。
车外,李其航已经被方雪穗的歪理邪说忽悠得快要绕进去,他身边的保镖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挂断电话后在李其航耳边提醒了一句,李其航恍然大悟似地醒了过来。
“你还想继续忽悠我?臭婊子!”他急赤白脸地怒骂。
还没反应过来,李其航已经扬起了手,他恼羞成怒,想要掌掴方雪穗。
8. 你早点死
方雪穗不明白保镖到底和他讲了什么,怎么方才还迷迷瞪瞪的人突然就跳出了她的套路。
她却没有躲,而是视死如归地打算接下这一巴掌。
将一切尽收眼底的谢梁礼皱眉,他以为方雪穗至少会再挣扎一下。
她一直是一个爱挣扎、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
当年联谊他拒绝方雪穗的游说推销之后,本以为她死心了,结果没有。
她竟然暗中不自量力地去调查他的身份,当然是什么都没查出来,被他知道后,反倒是把她查了个底朝天儿。
一字不落地看完方雪穗所有资料后,他对她的评价是:狡诈,爱耍小聪明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敢把主意打到他的身上,他该毫不留情地叫她碰壁。
在手腕带上一块Tiffany蓝盘鹦鹉螺手表并“不经意”从方雪穗身旁经过后,即使他已经走远,仍能感受到那双乌溜溜的眸子朝他手腕的注视目光。
那只是谢梁礼最廉价的一块表,但果然自那以后他开始频繁收到方雪穗的示好,他没有拒绝,反而照单全收,方雪穗便对他攻势更猛。
等到方雪穗觉得时机约莫合适了,她将他约到操场,面带娇羞地要拉他的手。
天边的星星稀落,昏黄的路灯下,他甩开方雪穗的手,眉眼冷淡地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方同学,你相貌中等、人品低劣、就连勾引人的技巧都拙劣得上不了台面,走捷径也需要门槛,而你,够不上我的门槛。”
他轻飘飘扫过她,把她的自尊贬得一文不值。
看到方雪穗的脸由红转白,再到发青,谢梁礼面无表情地将愣在原地的她扔在脑后。
或许是谢梁礼过于不留情面,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方雪穗都是绕着他走。
他们再次见面是金融系去隔壁省做乡村调研的契机,那里条件艰苦,唯有方雪穗为了钱,肯接下跟拍调研过程这等苦活儿,一路上她同其他人说说笑笑,余光偶尔落到他身上,却不敢再接近他。
直到他独自离队收集调研材料,被村里的小混混偷摸用麻绳绊倒,堵住他要钱。
他半眯着眼,平静地看着那群人,眼底有藏不住的暴戾。
正思索着是弄断他们的手还是脚,方雪穗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冲了出来,将“受伤”的他护在身后。
他看着她把兜里的钱全部掏出来,嘴抹了蜜似地奉承,然后趁其不备,一脚踢中要害,拉着他拼命狂奔,
在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里,谢梁礼没有那样狼狈过,一向倨傲的脸庞终于有了松动,不知道是因为被方雪穗拉着疯跑着气喘吁吁带来的波动,还是因为看见夕阳下她被映照地红得透亮的脸。
他心里的暴戾变成不可思议,方雪穗居然愿意为了他把身上全部钱掏出来,要知道这个抠门的拜金女之前向他示好都是用的不要钱的情书和一些廉价劣质的小玩意儿。
狡诈、爱耍小聪明、有心机,这些坏印象被突涌而来的情绪严严实实地覆盖、消解。
那时的他只记得,方雪穗那张平日看起来并不惊艳的脸,红红的,像个没有成熟的苹果。如果咬一口,应该是那种酸涩的但让人心痒痒的味道。
他以为方雪穗会挟恩图报,仗着帮了他要求做他女朋友什么的。
可是她却一边替他包扎伤口,一边说:“如果想报答我,可以给我一些钱。”
谢梁礼看着她的脸庞,以为这是什么新的欲擒故纵的手段,冷淡地问:“要多少?”
方雪穗咬着唇,纠结了会:“要不,一万?”
见他审视的目光转过来,她立刻改口,小声嘀咕:“一千也可以,反正你给点儿就行。”
他爽快地给她转了一万,欲擒故纵的重点在于“纵”,他等着第二天她的“纵”,不知道又会是怎样拙劣滑稽的手段。
可是,直到第二天、第三天、第七天……方雪穗安分守己地呆到调研结束,再没有跟他有过任何交流
约莫两个月后,他再次在学校见到方雪穗,却看见她同一个男生眉开眼笑地并肩而行,笑容像一朵俗气的花儿。
原来是觉得他棘手不好忽悠,便去换了新目标。
在忽悠人达成目标这类事上,方雪穗从来都比打不死的蟑螂还要执着。
坐在车内的谢梁礼抬眼,李其航的巴掌已经快要落到她的脸上,她仍没有反抗,也没有再尝试继续圆谎骗李其航。
方雪穗不该是这副任人宰割的死样子。
“撞过去。”谢梁礼凝神几秒,再睁眼,低沉的嗓音响起。
得到指令的司机猛地踩下油门,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车身都颤抖了起来。
李其航的车头瞬间变形,被撞出一个凹陷。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剩下两车相撞后发出的金属扭曲声和警报器的尖叫声。
李其航高高扬起要去打方雪穗的手愣在空中,不敢置信地看着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撞过来的车。
但目光落在古斯特车头时,李其航变了脸色,小巧而精致的特别编号铭牌在飞天女神徽标旁闪闪发亮。
车窗降下,谢梁礼面无表情地道:“住手。”
.
李其航收敛住身上的痞气,忙不迭地走近古斯特几步,低头乖巧地喊了句:“小叔叔。”
李家拐了十八个弯儿好不容易攀上谢梁礼父亲的关系,这才能叫谢梁礼一声小叔叔。
谢梁礼扫了眼仍保持预备挨打姿态的方雪穗,对李其航不温不热地开口:“我母亲最爱清净,你在今禾门口动手?”
“绝对没有,小叔叔。”李其航立刻否认,他着急忙慌地诉苦:“我是被这个女人骗了,想讨个公道。”
“我外公下月生日,您知道他最爱唐代梁可辛的工艺,我找梁大师那套玉汝山水古董茶具已经很久了,十二个就差最后一款听泉玉杯,这个女人说自己有,四十五万卖给我,但我前儿星期去验了,是假的。”
李其航喋喋不休地诉苦,身后的保镖将红色丝绸盒子捧上前来,打开,正是一款清泉绿影的碧玉杯。
谢梁礼眼底有深重的阴影,他的声音辨不出情绪:“梁大师留下来的茶具,市面上赝品做得以假乱真,寻常鉴定师根本分不出是真品还是假货。”
李其航一愣,小叔叔这是在怪他找的鉴定师不一定真。
他胸有成足地反驳,有理有据:
“小叔叔,即使我找那鉴定师功力不够,可这个女人手里的一定是假的,跑不了。您不知道,我问她杯子哪儿来的,她说她爸做过火葬场的烧炉师傅,从一倒霉收藏家身上扒出来的。您听听这说话不荒唐么,可她也说不出其他来源,不是假的还能是什么。”
谢梁礼掀起眼皮,锐利的目光扫过李其航。
火葬场的烧炉师傅?
从死人身上扒下来?
那明明是方雪穗当初趁着他意乱情迷时哄着他送出去的真货!
李其航虽看见谢梁礼面色不虞,嘴巴却惯性地没有刹住车,嘀咕了句:“小叔叔,我真是被骗了,这女的假得很,东西是假的,说钱全砸去拍电影说不准儿也是假的,从头假到脚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方雪穗突然开了口,为自己辩解:“拍电影是真的,到时候真把你外公名字写感谢屏上呢。”
谢梁礼看了眼方雪穗,伶牙俐齿的人今日哑了火似的,终于在提到电影这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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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有了反应。
方雪穗对拍电影那股子劲儿,他一直没办法理解。
那年他把方雪穗从派出所捞出来,方雪穗不怀好意往他身边凑,赔着笑说要请他喝酒,看着她胸有成足的笑意,他答应了。
路边烧烤摊儿,他不动声色地将她灌醉,从方雪穗嘴里套出了话。
方雪穗面露潮红地半倚在他肩上,眉飞色舞:“要不要跟我谈恋爱,滑雪场那天你没答应,今天还是救我来了,总有点儿喜欢吧。”
金黄色的玉米粒在火焰的舔舐下散发出阵阵香甜,那丝甜味儿钻到谢梁礼的鼻腔,痒痒的。
他没有推开她,蛊惑一般地发问:“谈恋爱之后呢?”
“就……结婚啊……”她迷迷糊糊地说话。
他勾起一抹了然的讥诮笑容,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可方雪穗的话没有停:“然后希望你……早点死,我继承遗产,把你的房子和车卖了,钱拿来拍我的电影,成为知名大导,”甚至还打了个酒嗝儿:“走上……人生巅峰。”
谢梁礼讥诮的眸色染上一丝不解,方雪穗总是在某些他觉得胜券在握的时刻,语出惊人。
她露出颇为苦恼的表情:“你知道的,一个成功的女人脚下总要有几个垫脚石。到时候我会在电影里怀念你的。”
烧烤摊周围的树木、栏杆上装着满天星的彩色灯串,仿造出有烟火气息的星空效果。
方雪穗口齿不清地嘟囔着什么,谢梁礼看见心形小彩灯发出五光十色的绚烂颜色,印在她红扑扑的脸蛋儿上。
他听见自己的喉咙溢出几声轻笑,发自内心的绵长愉悦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魔怔了一般,谢梁礼突然做出了一个冲动的决定:
“方雪穗,我答应了,和你谈恋爱。”
彼时他冷眼旁观他二伯处理掉梁家,他母亲的娘家,两家的婚约随之作废。学校里他愈发低调,对外宣称失恋,不出席任何社交活动,其实只是为了防止梁家的有心人钻空子找上他,暴露他的身份。
和方雪穗谈谈恋爱听起来也还不错,至少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怀地笑出来。
至于他的房子和车,方雪穗就是卖一辈子恐怕都卖不完,没必要再去找别的垫脚石。
而早死这种事,优渥的生活养着、顶尖的医疗团队随时待命,只会叫他寿命绵长,反而是方雪穗应该会比他死得早。
不得不承认,他明明见过方雪穗在别人身上使的那些拙劣的勾引,但仍然上了钩。
现在的方雪穗和那时相比,变化很大,唯一不变的是想在名利场上出名的那颗心。
虚荣竟然也真成了她愿意吃苦遭罪的动力。
车内的谢梁礼听见方雪穗对李其航的反驳,沉默了一瞬,旁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一双不近人情的眼将李其航看得冷汗涔涔。
李其航火大,却不敢在谢梁礼面前爆粗口,他咬牙切齿地瞪方雪穗一眼,憋了半天,还想说句什么,却被谢梁礼直接打断。
谢梁礼冷冰冰地斥责:“回家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李其航委屈地看他,却听见谢梁礼不耐烦的下一句话:“上来。”
古斯特另一边的车门打开,李其航惊愕的目光在方雪穗身上打了个旋儿。
因为谢梁礼这句“上来”竟然是对方雪穗说的。
方雪穗跌跌撞撞地往豪车上走,经过李其航的时候,状若无意地狠狠踩了他一脚。
啊,她只是受伤了,走不稳,不小心用细细的鞋跟踩到了李其航的限量款名牌球鞋,她也不是故意的哦。
李其航狠狠瞪了她一眼,但很快重新低下了头,憋住痛意,一句话都没说。
9. 由爱生恨
谢梁礼的车没几分钟便回到今禾的地下停车场。
司机有眼色地下了车,只留谢梁礼和方雪穗二人独处。
车内冷气足,谢梁礼凉薄的声线碰撞着周围的冷空气,砸在方雪穗身上:
“一百万这么快就烧完了,上赶着去挨打换钱?”
方雪穗张了张嘴,想找词儿骂他几句,最终只吐出简单的四个字儿:“不用你管。”
如果挨一顿打就能换钱,她倒是愿意。
谢梁礼凉凉的眼眸扫过她的侧脸,惜字如金地讽刺:“是么?”
几道鲜红色的指印赫然印在方雪穗的右臂上,脏污的袖口下方,细长的血痕交错,渗出点点殷红,应当是被李其航的保镖抓住按倒在地面时擦破的。
方雪穗没有回应,目光落在前方驾驶位,座套用的是纹理细腻的手工小牛皮,上面有云锦丝线绣出的车主姓氏“謝”,精致复杂的绣样用祥云瑞兽做底,讲究奢华。
谢梁礼是他奶奶养大的,受了老人家熏染,喜欢中西合璧的生活情趣。
他在南亭路那栋别墅,欧式建筑,别墅内的日常生活却是十足的中式老钱范儿,露台上用青花瓷的碟子盛满水,春夏秋冬不同季节养着时令花儿,白兰、红梅、粉荷、绿菊,花儿每两日一换,水每三日一换,别墅里的厨子请的是做过国宴的大师傅,衣帽间有一整面墙的用蚕丝做的绸缎睡衣。
他是再讲究不过的精细日子滋养出来的人,从不落教养,即使是动了怒,骂起人来面上也丝毫不显露,但偏偏平静的一字一句如千斤重一般压在人的身上,叫人喘不过气来。
谢梁礼打开高级木饰面的储物格,里面没有用于擦伤的药物。
方雪穗察觉谢梁礼的视线,用左手挡住右臂的伤痕。
她垂眸,眼底有意味不明的情感闪过,但依然本能地低声出言讽刺:
“不用了,我就不打扰了,甭脏了您的车。”
说罢,手指已经落到车门处,身子也往外移去。
她想开门,却难堪地发现她根本打不开,这辆为谢梁礼专门定制的车,她连车门开关都找不到位置。
谢梁礼的声音在背后冷冷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清冷与锐利:
“你在委屈什么?”
方雪穗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冰冷地扫视他,却一个字都不和他说。
谢梁礼下车,打开方雪穗那一侧的车门,高大挺拔的阴影笼罩住她:
“下车,去包扎。”
方雪穗避开他放在车门上方的手,利索地跳下车去,转头就走。
谢梁礼提住她的衣领子,脸色阴沉地将人拽过去,往电梯里塞。
酒店工作人员早已往谢梁礼的房内送了医药箱,方雪穗坐在沙发上,手臂被谢梁礼按住,挣脱不了。
她只得像一条砧板上的鱼,任由谢梁礼将浸满消毒药水的棉签按在她的伤口处。
伤口周围渐渐泛起了一圈红肿,血珠沿着伤口边缘缓缓渗出,有的已凝结成暗红色的小块,突兀而狰狞地横亘在泛白的肌肤之上。
谢梁礼闭了闭眼,压抑住戾气。
方雪穗特别怕疼,这一点在他们当年恋爱时叫谢梁礼长过深刻的教训。
有回谢梁礼为着谢家的事儿,去了趟港城,一整个月没回学校,回来那天他从机场马不停蹄赶到学校,拉着方雪穗上车。
从上车的那一刻起,两人抱着啃,难舍难分。
方雪穗被吻得气喘吁吁,但她用残存着理智掐住谢梁礼腰间软肉,逼他冷静:“去酒店。”
他忍着一身的劲儿,终于到了酒店,推着她进浴室,按着人在墙上亲。
正是热恋时期,一天见不到她,他都觉得难捱过去,一个月漫长而煎熬的相思之苦实在忍得辛苦,视频电话什么的根本不够。
光听见方雪穗的声音,谢梁礼都觉得彻骨的思念烧得他一颗心难耐,要把她口腔里的空气掠夺殆尽才满意。
他们在酒店昏天黑地的那几日,除了吃送到门口的餐,几乎没下过床,他简直恨不得将自己的骨血都融进她的身体里。
他听见方雪穗细细的嗓子喊疼,泪眼婆娑地推搡他,捶他满是汗水的胸膛,等结束的时候发现方雪穗的大腿内侧擦破了一点皮。
原来是垫在她身下的枕头不够软,位置没放合适,磨到了她的皮肤。
方雪穗定期保养皮肤,将全身养得白皙娇嫩,受一丁点儿罪都会如被细沙划过的瓷器一样敏感。不一会儿,莹白如玉的皮肤上便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几滴鲜红的血珠从微小的破损处渗出。
方雪穗生了好大的气。
谢梁礼恢复了理智后抱着她,亲她的脸,低低地一遍又一遍同她温声细语地道歉。
方雪穗趴在他的胸口上,拿着手机毫不客气地划拉着购物车,说这个包、那个包、还有最底下那个,一口气买了十几个包,脸色才好了些。
谢梁礼瞧着她心满意足的模样低低发笑,吻了吻她的发丝,忍不住提前把她的生日礼物透露出来:Aethames创始人孙女亲手做的包,这是方雪穗最爱的高奢品牌。
他给她看了样图,芭比粉,精致的手柄,独一无二的设计,配的是纯金的蜜罐子挂件。
方雪穗问他为什么是蜜罐子,不是金元宝什么之类的。
谢梁礼在她唇边轻轻地啄:[因为你是我的小蜜罐子。]
方雪穗眉开眼笑地去勾他的脖子,主动回吻。
谢梁礼知道这是被哄好了,他清楚怎么哄她,因为方雪穗跟他说,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一个男人如果爱女人,一定会给她花很多的钱。
谢梁礼问如果那个男人没有钱呢。
方雪穗说这个假设不成立,因为她根本不喜欢没钱的男人。
少女慵懒的声线在午后的阳光里比悦耳的音符还要好听,她从来不掩饰自己多么贪婪,反而直白地告诉他,叫他一定要保持财富,别破产。
而且再三强调“千万不要破产。”
他不在乎地笑,不是笑话她的财迷属性,而是笑话她的想象力多么局限。
破产这种话能从她嘴里说出,说明她根本无法想象谢家的财富有多少,更无法窥探支撑谢家财富背后的力量有多么坚不可摧。
不过没关系,她是他捧在心里的小蜜罐子,他离不开她,以后会带着她慢慢见世面。
反正钱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串冰冷的数字,哪里比得上方雪穗给的似水般的柔情。
他后来才发现,他送给方雪穗所有的包,在她到手的第二天便被送到二奢店,换成现金,而她平时在他面前背的那些全是高仿。
那个独一无二的Aethames包最后也被方雪穗卖了。
谢梁礼后来在一次拍卖会上重新买回来,再次将那个芭比粉的包放在手里时,他随手拿起剪刀,手起刀落,干净利索地咔嚓几下剪碎,扔在了垃圾桶。
昂贵的包就像他同方雪穗那几年的柔情蜜意,烂得稀碎,通通被丢弃了。
消毒水碰到伤口,方雪穗忍不住叫出声。
还是那么怕疼,这点没变。
可谢梁礼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过去受了一丁点儿痛楚就要千倍万倍讨回来的人,今天竟然没有张牙舞爪地将李其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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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脸挠花,而是忍气吞声地等着被打。
他寒着脸,狠狠地把棉签按在方雪穗的伤口上。
方雪穗的脸痛得皱成一团,忍无可忍地跳起来怒骂他:“谢梁礼,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随即一把夺过棉签,将他一把推开。
谢梁礼被推得往沙发靠背上一仰,撞上后背,他怒极反笑:“方雪穗,你有什么本事跟我耍横?”
方雪穗指着他鼻子骂:“要我挑明了说?那可没意思了不是?你暗地里放了消息,搞黄了我多少投资?有意思吗?”
“谢公子!谢总!谢大少爷!您是天之骄子,云端上飘着的金贵人物,我是泥里面的蛆虫,可您偏偏不给我一条活路!”
谢梁礼喉咙干涩,气血上涌,没由来地一股子腥甜的痛意。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一肚子要讽刺她的话到嘴边,都咽了下去。
谢梁礼的双眸清晰地倒映出方雪穗扭曲狰狞的脸庞,他看见她一副要同他拼命的架势,像是看着最恨的仇人。
那双他曾经最喜欢的湖水一样漂亮的眼睛,如今却是一副最防备的姿态,藏着沉默的、尖锐的恨意。
他所有凌厉的责备只化成一句:
“方雪穗,你跟着我的时候,我对你不好吗,为什么背叛我?”
.
宁川正撞上方雪穗夺门而出的一幕。
他小心地绕过满地的狼藉碎片。
上一回方雪穗走出这儿时,也是一地狼藉,唯一不同的是上回是酒杯、衣服,今天砸的却是古董花瓶之类的。
是谢梁礼砸的。
宁川进了房间,微微颔首叫了声“老板”。
谢梁礼的背影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的身上,反而让他的身影显得更加清冷。
落地窗外是一片高尔夫球场,绿意盎然、广阔无垠。
阳光透过轻薄而透明的窗帘,洒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谢梁礼身体里的血在温暖的阳光中一寸一寸地冷却。
“封杀方雪穗。”
宁川看不见谢梁礼的表情,只能听见他淬满寒意的声音,像是结成冰的水面一点点裂开,裹挟破碎的毁灭欲。
“是。”
封杀这两个字从谢梁礼口中说出,分量有多重,不言而喻。
宁川从不质疑老板的决定,他只会像机器人设定好的程序一丝不苟地执行谢梁礼的命令,但他仍然生出了一丁点儿恻隐之心,忍不住为方雪穗捏了把汗。
严格来说,宁川并不讨厌方雪穗。
在见到方雪穗本人前,宁川看过那部让方雪穗崭露头角的微电影《山秀》,方雪穗明明尚处于学校的象牙塔,没有真正地跨入社会,却能老练成熟地拍出随山秀这样复杂立体且深入人心的人物,从剧本创作到实际拍摄、剪辑配乐全都是方雪穗亲自操刀。
他以为是方雪穗是一位眼高于顶、青春洋溢的天才导演,但真实的方雪穗和他以为的差距过大。
在谢梁礼面前,方雪穗完全是个多面人。
她会温柔恬静,嘴巴抹了蜜似的把谢梁礼哄得心甘情愿为她破例,给她花钱,迷恋依赖地同她接吻上.床,豪掷千金地为她建造专属的粉色玫瑰园。
但方雪穗也会和谢梁礼大吼大叫把他怼的哑口无言、会在谢梁礼质疑她的事业时像母鸡保护小鸡一样维护自己的利益、会砸烂谢梁礼别墅的门冲进去扇他的巴掌。
方雪穗一次又一次在谢良礼的红线上蹦迪,但他觉得他的老板也不讨厌方雪穗。
谢梁礼只是恨她。
由爱生恨,到了恨极的地步。
10. 得罪了谁
方雪穗从今禾山庄搬了出来,一来不想再遇见谢梁礼,二来剧组开机在即,她忙起来不分白天黑夜,索性睡在剧组。
除了准备剧组的事儿,每天都有酒局,但凡有意向投资的大佬现身,方雪穗都得巴巴儿上赶着去,生怕错过了某一个天降的投资。
可惜天降的从来没有馅饼儿,方雪穗的人生哲学永远经得起验证。
一轮又一轮喝,变着法儿地讨人开心,几周下来,剩下的投资仍没有丝毫进度。
周六,方雪穗索性打算歇一天。
连续喝了这么多天的酒,现在看到酒瓶子就胃痛想吐,更让人心灰意冷的是,一分钱都没弄到,纯粹白喝了。
一觉睡到中午,方雪穗给自己煮了一电饭煲的白粥,虽然杯水车薪,但好歹能沾点儿米,而不是往成天往胃里灌冰凉的红酒、白酒、啤酒,喝完又翻江倒海地吐。
电饭煲“咕嘟咕嘟”的声音响起,粥香逐渐在小小的出租屋弥漫开来。
难得不出去拉投资,方雪穗静静地坐在狭窄的桌前,左手放着一小碗粥,一小碟儿酸胡萝卜丁儿,右手放着台本儿、画纸。
拍摄台本早已烂熟于心,但直到现在,方雪穗始终没画出来一张满意的女主出场的分镜图。
女主,是这部戏的灵魂。
她会是一个让观众绝对意想不到的存在,单纯的镜头语言难以表达方雪穗加诸于女主身上的东西。
三百七十九张分镜图,全部关于女主如何出场,但没有一张成为最终稿。
方雪穗把画废了的分镜图全部收集在一起,平铺在桌面上,从第一张开始一张张看,目光细细扫过每一个细节,圈出每一处她不满意的地方,把不满意的理由写在便利贴上,小心翼翼地粘在画旁。
她站起身,用笔尖的移动模拟摄影机的路径,像一个虔诚渴求灵感的美术生,全神贯注的眼里只有笔尖的黑点。
走到第三遍时,方雪穗突然眯起眼,她似乎……发现了问题所在。
阳光透过半开的窗帘缝隙悄悄进来,淡金色的光斑,在笔尖边缘轻盈地跳跃、旋转,比清晨露珠折射出的绚烂光芒还要漂亮几分。
她恍然大悟!
光影。
是光影!
她一直忽略的是,光影本身就是故事的讲述者。
方雪穗要的女主,将从光影中诞生。
突如其来的喜悦,如同春日里绽放的第一朵花,瞬间点亮了整个房间。
漂亮的、变幻无穷的、能塑造千百面的光影,神奇的恰逢天时地利的灵感缪斯。
方雪穗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手指微微颤抖,带着一丝紧张与兴奋,快速解锁屏幕,点开通讯录的图标,给沈妮拨出一个电话。
沈妮是方雪穗为这部戏找的美术指导,她是业内顶级导演的御用美术指导,在业界享有盛誉,出场费动辄百万。
方雪穗当年在沈妮落魄时雪中送炭,积攒下来的情分换来沈妮愿意用十分之一的价格出山。
沈妮在电话那头安静地听完方雪穗的创意,声音难掩兴奋之情,忍不住赞叹:
“穗子,用这种方式来拍……有点东西啊!”
方雪穗嘴角上弯,浮现一个灿烂的微笑,她那双充满灵性的眼睛此刻更加熠熠生辉。
目光落在桌面上铺展开来的画稿上,笔不自觉地轻轻敲了敲那张线条交织的纸面,发出细微而有节奏的声响。
她很满意,沈妮果然能完全理解她的想法。
“对了,妮儿,你让老许帮我问许可证的事儿了么?”
正事谈完,方雪穗随口问了句。
老许是沈妮的男朋友,老许也是导演,拍的戏不怎么样,但人是出了名的左右逢源。
当年老许拍一部狗血三角恋,制片方塞了男二,投资方塞了男主,两男为了加戏在剧组争风吃醋搞事情,老许八面玲珑,直接把原本四十集的戏扩张到五十集,趁机多找两位男星的金主追加一大笔投资。
后来两男又开始争和女主的感情戏,老许更绝,直接让女二和女主多同框,愣是把三角恋拍成四角恋神作,更不可思议的是由于剧情太狗血,观众边骂边追,兴致盎然,这部神作直接成了爆款,名声不好,但赚翻了。
上到文化口儿的领导,下到横店的群头儿,老许的人脉比内环的交通还要四通八达。
方雪穗本是随口一问,其实有人给她透过风,许可证早就过了。
流程拖沓是常事,晚几天下来,她没觉得有问题。
方雪穗的手仍握着笔在画纸上添补描绘,漫不经心地等着回复。
可沈妮却忽然没了声。
方雪穗眼睛盯着分镜图,心却被诡异的平静猛打了一下。
她敏锐地跳出一个念头,嘴上没想好怎么问,干脆就直接问了:
“是被卡了吗?”
沈妮说出了方雪穗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方雪穗的耳边尖锐地轰鸣了一声,她手足无措地把画笔撂在纸上,缓了几分钟,舔了下干裂的嘴皮,问了一句:
“为什么?怎么回事?”
板上钉钉的许可证儿,怎么突然悄无声息地出了问题,而且是在最后的环节。
前面最关键的步骤走得顺利,最后一项纯粹走流程,怎么就会被卡?
沈妮的声音很低,语气里有为方雪穗打抱不平的难过,她开始解释:
“穗子,前几年市场不好,现在虽然回春了些,但片酬降温,大演员不愿出来,小演员扛不了票房,这是现实,你要接受。穗子,我当然相信你才华,这片儿你拍出来能火,可问题是单单就拍这一步,你知道有多难走么?”
方雪穗眼珠子没有转动,直愣愣盯着终于画出来的分镜图,整张脸异乎寻常的平静:
“有多难走?”
沈妮同内心做了一番剧烈的挣扎,忍不住说:
“穗子,你虽然用的小演员,可特效、布景我听说你都找的业内顶尖,真金白银地给出去,我知道你想要精益求精,可真的太烧钱了。
你想想,现在真心愿意给你投资的都是基于过去的信任,可当年和你熟悉的、现在能卖你脸面的老人们,退圈的、移民的、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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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死进去的,剩下来的不多了。”
方雪穗捏紧了拳头,声音虽未提高,却字字清晰地反驳:
“妮儿,钱不是问题,我还差60多万,就差这么一点儿了。”
回国后各种投资会、酒局拉了150多万,她自己攒的、变卖的值钱东西有200多万,再加上从谢梁礼那儿诓的100万,真的只差60万了。
沈妮提了许可证的事儿,此时却拿缺资金的理由吞吞吐吐地劝她,始终不说到点子上去,兜兜转转一直在绕圈子。
方雪穗知道,一定是有话不好说。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妮儿,别说钱的问题了,这么多年姐妹儿,要是你愿意念着我的好,那你怎么着也得给我透句实话,叫我死个明白。”
沈妮在那头沉默了片刻,叹息一声,终于吐露实话:“好,不说钱。你要听实话,成!穗子,我就告诉你吧,你许可证被卡这事儿已经传出去了,都走到这一步还能被卡,穗子,你得罪的是谁?自己想想。”
方雪穗僵硬地站着,脑子已经转不动了,她只记得沈妮最后那句浓重的叹息:
“那位的态度既然不高抬贵手,没人敢帮你了。”
她得罪了谁?
方雪穗疲惫地闭眼,难以名状的恨意涌上来。
谢梁礼。
她得罪的是谢梁礼。
方雪穗一向会赚钱,只要给她时间,60万不成问题。
现在的问题是,即使凑够剩下60万,谢梁礼也是铁了心要堵死她的路。
她早该想到了,她那样尖锐地骂了谢梁礼,他这种典型精英教育下的站在金字塔顶尖儿的人,骨子里傲慢得看不起任何人,怎么忍得了这样的侮辱。
新仇、旧恨,他这是要和她一起算。
不,都不用他亲自来算,随随便便一招儿就能轻飘飘将她的路堵死。
当年在一起的时候,谢梁礼就是这种脾性。她惹他生气了,他不跟她吵,论胡搅蛮缠、胡说八道这些能力,他当然比不过她,但他会沉默地、用力地在床底间讨回来,一遍又一遍,直到她服软、求饶。
她当然不是个什么好人了,但谢梁礼又是个什么好东西呢。
混蛋。
他一直都是个披着好皮囊,但恶劣的混蛋。
沈妮还在说些什么,方雪穗完全没听进去。
她脑子浑噩地挂断和沈妮的电话。走到这一步,再继续问没有意义,况且她也不想让沈妮掺和进来,让她搅进这一场浑水。
啊啊啊啊谢梁礼就应该被抓去浸猪笼,然后在他的脑门儿上贴上三个大字:
[狗东西。]
愤怒夹杂着失望、难过,方雪穗蔫了一瞬,如果在心里骂谢梁礼九十九遍,可以解决这件事,那她一定要骂一百遍。
只可惜,解决不了。
又有一个电话打进来。
那头说了句什么,方雪穗没听清楚,只知道又有钱赚了。
她仍手脚发麻,半晌都没缓过来,但嘴上本能地赔着小心,连连答应:
“我现在就来。”
11. 六亲不认
Trail门口,一只涂满珠光色泽的手指甲戳在方雪穗的脑门儿上,恨铁不成钢地骂:
“长本事了,让贵人等,人家手指随便漏条缝,够我们吃个三五年。”
女人的每一根手指头都涂着鲜艳欲滴的甲油,指尖上镶嵌着小巧的珍珠和微型的宝石戒指。
方雪穗摸了摸脑门儿上的指甲印儿:
“是,嘉姐,我长教训了,您带我进去吧。”
嘉姐万般风情地挑着眼尾,她对方雪穗的态度已经算是很客气了,亏得方雪穗本事大,脾气再坏的富姐儿都能被她哄得服服帖帖。
Trail是京北排名前三的著名富婆俱乐部,不做男人的生意,只做女人的生意。
来这儿消遣的女人对男的没兴趣,要么信佛要么信道,清心寡欲得厉害,富婆们平日在Trail聊投资、换资源、谈项目,个个都有钱有事业。
嘉姐找方雪穗这样能说会、脑子灵光的,就是为了让她候在一旁端茶倒水、逗乐捧哏,给富婆们提供十足的情绪价值。
这份工作对于方雪穗来说,压力不大,无非是陪聊陪玩儿,上到顶奢珠宝私人飞船,下到菜市场的青菜几角几分,方雪穗都能接的上。
上回有个刚继承家业、做金丝楠木生意的富家女cindy来这消遣,聊了一个大瓜,说她家厂子的采木工人半夜起来上厕所,差点儿在老林子里迷路,结果一抬头,一棵参天大树就立在眼前,那金丝闪烁的,比夜空的星星还耀眼,靠着那些金光,工人平安无事地回了住处。
Cindy说自己特地去瞧了那棵树,吩咐不能砍树干,只将细细的枝桠小心地弄下来,做成漂亮的木头雕像,有一老藏家花了三千多万一口气买回去十个,果然那人第二年投的新项目就赚大发了。
大家都捂着嘴笑,生意人虽讲玄学,但富婆们爱投有点高科技的项目,搞传统实业的,比如cindy这样亲自出马编故事宣传,也算是足够拼命。
就冲着cindy把这故事儿讲得津津有味,大家听了个乐呵,圈子里的人看破不说破花点儿小钱支持下年轻妹妹,也是常事。
可偏偏有神经大条的姐儿,不和谐地发声:
[您家那木头虽是种在老林子里,可我听说那林子下面是条河,之前好几个采木工人掉进去了,尽管是都救回来了,但水要是把咱们财运冲走了,可不吉利。]
cindy的脸憋得通红,刚接下家业的大小姐比不上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嘴巴没那么尖利,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怎么接话,气氛就僵住了。
这种时候就该方雪穗出马了,她穿梭在富婆们身边,一脸喜气地娓娓道来:
[小时候读书呢,课本里就讲水利万物,开店做生意养些水生植物也是惯例,咱管这叫遇水则发,cindy姐姐家的工人,掉水里了还能救回来,这是老天眷顾,妹妹我什么时候有这种起死回生的运气,肯定天天买彩票。]
不和谐姐一听,本来就是不过脑子说的话,现下有人递了个台阶,她也立刻顺坡下驴开始说起吉祥话:
[cindy妹妹小小年纪,事业心强,老姐姐们也盼着有这样能干懂事的女儿。]
气氛重新活络起来,Cindy向方雪穗投来感激的眼神,事后偷偷给她塞了五万小费,并请她关照着哪家富婆买了新房要家具,多推荐她们家金丝楠木的高端家具。
靠着游刃有余的交际,方雪穗起码已经从这些富婆富姐儿的聚会里,攒出了小二十万。
嘉姐在前面风风火火地走,方雪穗快步跟上问:
“姐,今天贵人是做什么生意的?”
点名要方雪穗的局不算少,她嘴甜机灵,不会叫任何一句话掉在地上捡不起来,有她就有好气氛,大家爱和她一起玩儿。
嘉姐手腕上镶钻的玫瑰金手镯在头顶水晶灯的照耀下发出光芒,她回头瞅了方雪穗一眼:
“今儿这个不做生意,是个富太太,头一回来,点名要你陪着聊天儿,雪穗,你口碑佳,好事儿啊。”
方雪穗不相信天上会无缘无故掉馅饼儿,好事怎么会随机轮到她身上?
她追问一句:“是哪家的太太呢?”
嘉姐随口回答:“好像她老公姓何。”
京北姓何的多,但富得流油,能来得了这种富婆俱乐部的,恐怕只有一家。
方雪穗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但她还是按下心悸,走进了包厢。
——美妇人发髻高高挽起,露出修长的颈项,一身绛紫旗袍,背影丰腴。
方雪穗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是故人。
她垂眸,唤了句:“何太。”
何太微微侧身回头,保养得宜的眼角没有一丝皱纹,精致考究的眼妆为她那双眼睛更添了几分不可一世的傲气。
她将方雪穗从头看到脚,目光犀利,闪烁着寒光,仔细地打量完才鄙夷地开口:
“你竟然敢回国,还敢回京北,方雪穗,真是叫我开眼。”
方雪穗不卑不亢,语气平缓:“我没有移民,回来不值得您大惊小怪。”
何太看见方雪穗那副平静冷淡的模样,火气窜了上来:
“是,你想回来就回来,而我的儿子再也不会回来了,方雪穗,你怎么有脸站在这儿,你该去死。”
“何太,我敬您是长辈,不说狠话,但何维迎好好活在瑞士,他回不回来是他的自由,再也不会回来这种话您还是少说,不吉利。”方雪穗语气冷冷的。
何太用指尖儿指着方雪穗:“好,牙尖嘴利,你这张嘴是怎么教的林豆豆那个戏子,把我儿子哄得六亲不认。”
.
何太露出痛苦的表情,方雪穗想,应该没有豆豆死掉的时候痛苦,毕竟何太只是失去了一个惟命是从的乖儿子,但豆豆却直接送了命。
当年方雪穗开着谢梁礼的座驾,仗着没人敢拦这辆车,横冲直撞直接开进何维迎的婚礼现场,把何维迎抢了出来,送上去往瑞士的私人飞机。
只是有情人没有终成眷属,豆豆还是死了。
何维迎宣布同何家断绝关系,宁愿在瑞士做一个普通的小职员,都不愿意再回国当何家的大少爷。
天之骄子非要走下神坛追逐爱情,最终结局是亲眼看见爱人枯萎死去。
得知林豆豆死讯的那天,方雪穗几近虚脱地从床上爬向冰箱,她拿出冰箱里的三文鱼,使劲往嘴里塞。
她拼命抑制住想要吐的感觉,终究还是吐了。
那是方雪穗的脱敏疗法,她曾乐观地制定计划,每天吃一片三文鱼,日久天长,总不会想吐。
就像她每日都在谢梁礼身边学一些东西,她的能力强一分,和谢梁礼的感情深一分,日久天长,她就成为了和谢梁礼一样的人。
最后,她倚在马桶边,哭着吐了个精光。
何维迎和林豆豆的爱情被踩进了泥里,粉身碎骨。
何维迎和林豆豆,恰如她和谢梁礼。
顶级家世的公子哥儿走不下神坛,无论他们是否自愿。
那时候方雪穗终于接受了事实,她根本不可能和谢梁礼并肩,原来一切都是痴心妄想。
精致的水晶吊灯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何太的十指深深嵌入扶手椅的绸缎表皮之中,指尖因用力过猛而泛白,甚至能听到轻微的“咯吱”声。
她眼眶泛红,面容扭曲地咒骂:“你和林豆豆,都是贱货。”
方雪穗的唇边逸出一抹更深的冷笑:“豆豆已经死了,她是不是贱货,有阎王爷审判,何太您管天管地,可管不了阴曹地府的事儿。”
何太突然扯着嗓子,尖尖地笑了一声,像石子划过粗糙的地面那样刺耳: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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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不了死人,却能管你这个站在我面前的活人,方雪穗,你没了靠山,却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我倒想试试你的胆色有多大。今儿你来做什么的,清楚么?”
方雪穗挺直了腰板站着:“您是Trail的客人,我自然服务好您。”
“好,方小姐说的好,那就好好服务我。”何太把“好好服务”这两个字咬得格外重。
方雪穗一言不发。
何太凝视着方雪穗,松弛的眼皮下垂遮住了大半的瞳孔,只留下一条细长的缝隙,透过这条缝隙,射出的目光既深邃又刻薄。
“方小姐,既然我是Trail的客人,那你知道怎么敬客人的酒吗?”
方雪穗双手托起酒杯,上前几步,微微欠身,将酒杯奉上。
何太不接。
方雪穗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腰弯得更低。
何太一动不动地坐着。
直到弯成90度,何太终于懒懒地伸出手。
杯中的酒液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下一秒却被猛地打翻。
何太盛气凌人地逼视着她:“你敬酒敬得不好,我是你们的贵客,你应该给我赔罪。”
她拍了拍手掌,十多瓶葡萄酒立时被抬了上来。
方雪穗凉凉地扫了何太一眼,知道今天注定走不掉。
这是专门给她准备的鸿门宴。
那就喝吧。
反正何太也不是要她的命,而只是要看她丑态百出的模样,那就让她看。
一杯一杯地往胃里灌,方雪穗动作利落,思维却像被酒精浸泡过的棉花,沉重而混乱。
胃部如同被烈火灼烧,身体像是脱离了意识的控制,不由自主地颤抖和摇晃。
新的、旧的,喝酒带来的后患,似乎全在一瞬间爆发了。
她几乎失去了意识,从站着喝到跪着喝,再躺着喝,终于酒瓶子从手上掉了下去,整个人也彻底栽倒。
何太冷冷地站起来,扫视方雪穗蜷缩在地面痛苦不堪的模样,稍微消了气。
镶嵌着细腻金属雕花的包厢门打开,嘉姐透过门缝看见方雪穗半晕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中央,像一只淋了雨的死狗。
嘉姐早发现里边儿动静不对,但眼见何太终于出来,嘉姐只瞟了一眼,立刻移开眼,笑容满面地亲自将何太送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方雪穗感到耳边有人急切地呼唤她的名字,她勉强睁开眼,看见嘉姐梨花带雨的脸庞。
“雪穗,我不知道她和你有仇,你早说啊,我就不叫你来陪了,我送你去医院。”
方雪穗说不出话来,早说了又怎么样,嘉姐还是会让她去的。
被推进救护车的前一秒,方雪穗手里被塞了一张银行卡。
嘉姐抹了抹眼泪:“对不住你了,妹子。”
方雪穗虚弱地笑了一下,攥着银行卡心满意足地晕了过去。
嘉姐说对不住她,是为着今天的事儿,但也是为着以后不会再让她进Trail的门而感到抱歉。
即使何太折磨死她,嘉姐也不敢得罪何太,但若是某一天方雪穗真死在了Trail,势必也会带来麻烦。
所以对于嘉姐来说,最能明哲保身,不叫Trail惹上纠纷的法子,就是赶走方雪穗。
人都是现实的,她理解。
以后方雪穗没法子再走进Trail一步,这条赚钱的渠道算是彻底断了。
晕过去前,方雪穗想起何太临走前幽幽的讽刺:
[想当谢家的正宫娘娘,该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怎么配。]
呵呵,谢梁礼家里又没有皇位,还娘娘呢,她不稀罕。
如果不是没有力气,她一定会在晕倒前,用她漂亮的嘴,狠狠和那张银行卡打个啵儿。
银行卡可比什么正宫娘娘的名头,来得更加实在。
12. 了如指掌
嘉姐虽然打算和方雪穗彻底分道扬镳,但好歹还算有人性,给她定了特护病房,也算是彻底说拜拜前的最后一份关照。
护士叮嘱了方雪穗几句便出去了,空空荡荡的病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特护病房在医院单独的一栋楼。
窗外偶尔透进的几缕阳光,被精细的窗帘滤得柔和而温暖,轻轻洒在洁白的床单和沉静的仪器上。
输液管中液体缓缓滴落,嘀嗒、嘀嗒……这种声音,方雪穗再熟悉不过。
初到澳洲那几年,她消沉懒散,几度同赚钱的风口失之交臂,眼睁睁看着机会从面前溜走,她却如腐朽的枯木一样,毫无生气地躺平。
那时方雪穗才知道一个人即使身体没什么病,但若是心理彻彻底底垮掉了,会比真正生病的人更加脆弱苍白。
无数次,她吃不下东西,只能去小诊所掏钱打点滴,维持生命。
小诊所人少,她也是这样安静地听着输液的滴答声,从白天到黑夜,从泪流满面到麻木得做不出任何表情。
她没有死在澳洲,却在脚重新站在这片土地上的时候,悲哀地发现,胳膊仍然拧不过大腿。
即使她想要缩在壳子里,可过去的因果总要将她坚硬的壳儿凿出一个洞,把她从洞里狠狠地挖出来,逼着她看那些狰狞恶毒的面庞。
钱和权,无论哪座大山的一粒沙,都足以完完全全压倒目前的她。
何太教她什么是真正的敬酒,其实方雪穗心里门儿清。
敬酒不是举起杯子说声“干杯”那么简单,方雪穗得先看别人的脸色,琢磨着这杯该怎么敬,话该怎么说才得体。
敬酒时,她必须笑得比花儿还灿烂,嘴里说着漂亮话,手里还得稳当地倒酒,不多不少,刚刚好。
就算心里再不想喝,也得硬着头皮往下咽,因为桌上大佬的眼神,就像是在说:“不喝?那你可要想清楚了。”
但最难的,还不是这些。
大多数时候,方雪穗得像个小丑一样,用各种方式逗乐他们,耍宝逗乐只为了让他们多喝一口。
而她呢,为着人家赏脸多喝的那一口,她可能就得再多喝半杯。要是她稍微露出点不愿意,或是酒洒了一滴,气氛可能就瞬间变了,感觉就像是被无形的网给缠住,动弹不得。
这么多天,她跑了不下三十场酒局,天天卖笑狂喝,竟然一分钱都没拉到,以前再怎么样也能靠她一张巧嘴拉个几万。
喝到最后几场,方雪穗看着那些皮笑肉不笑给她灌酒的“大佬”,已经隐隐知道了些什么。
谢梁礼不需要亲自出马,只需他手底下人一个婉转的眼神,或是一句说不明道不清的暗示,便有人前仆后继替他动手。
酒局勉强挤进去了,陪大佬们喝完酒,依然一分钱都得不到;
许可证走到最后一关,仍会被卡,无声无息,甚至没人敢知会她;
何太想报复,没有任何阻挡,直接就能碾死她。
方雪穗睁着眼睛,看向病房雪白的天花板。
她过去总想不明白,为什么豆豆已经死了,何太太还想把她从坟墓里拉出来鞭尸。
但已经不需要明白了。
正如她早就输得一塌涂地,谢梁礼却仍不肯放过她,他竖起一根指头,任凭她有通天的本事,却也翻不过五指山。
她不用去想理由,只需要感受谢梁礼的恨有多么浓烈。
还有什么路可走呢。
没有了。
输了一整天液,夜幕降临,月光苍白无力地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清冷的光辉。
走廊的灯光昏黄而微弱,方雪穗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她用一笔不菲的跑腿费,拜托小护士第二天帮她去Elysian专柜买一整套彩妆,她急用。
小护士问她喜欢浓重艳丽些的,还是偏清纯的妆容。
方雪穗说要清纯的。
楚楚可怜的小白花,她装起来更得心应手些。
方雪穗轻声叮嘱了几句,特别提到最重要的是口红要买Elysia那款最出名的情人系列莓果口红。
小护士好心地提醒她,[姐,那口红听说冤大头才买呢。]
方雪穗轻笑了下,她当然知道。
Elysia一根口红八百,著名的冤大头口红,颜色绝对算不上最漂亮,但原料号称用的是用长在格鲁吉亚高加索山脉北麓的野生紫色莓果,手工采摘后空运至Elysian的实验室提取汁液。
这广告打的,不是冤大头都对不起这个口红的广告策划。
只是这口红有唯一可取之处。
吻住口红的人能清晰地尝到最美妙的莓果味道,呼吸交缠,醉人心房。
据说这个创意还获得过国际彩妆最佳创意奖,虽然方雪穗一直觉得不过是在里面掺了酒精,但架不住有冤大头就是喜欢这种感觉。
回到病房,方雪穗拿出手机,翻出初桃的号码,发了条短信,只有简单的三个字:
[我同意。]
做完这一切,方雪穗才沉沉地睡去。
她没想过再去傍谢梁礼,谁天生下贱愿意去讨好前男友。
当然,谢梁礼大概从未把她当作前女友,她也是够好笑的,跟他在一起好几年,到头来连个“女朋友”的名头都捞不到。
所幸,至少有钱,没有人财两失。
可是,现在谢梁礼偏偏不肯给一条活路。
若要走出一条活路,又不想长久地当男人的玩意儿,她只能这样做。
初桃的提议虽然和蚍蜉撼树一样愚蠢,但走投无路的蚍蜉不得不固执地摇动树枝。
.
出院当天晚上,方雪穗拖着缺个轮儿的行李箱,径直从今禾的大门进去,没有人拦她。
前台笑容得体:“女士您好,很高兴为您服务。”
方雪穗扯出一抹礼貌的笑:“我要见谢梁礼。”
前台做出犹豫再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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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女士,谢总不见陌生人,如果您要预约和谢总的见面,请留下身份信息以及……”
方雪穗问他:“你不认识我?”
前台摇头,想要再开口说些什么。
方雪穗打断了前台即将到来的车轱辘话。
她摸着平坦的小腹,一张笑脸儿突然便梨花带雨地哭起来:
“我马上就要生了,已经怀胎十月,是谢梁礼的孩子,总不能生在大厅吧……”
前台大惊失色,不知道怎么接话。
方雪穗哭得专心,心里却在冷笑。
看吧,编好的话不知道怎么说了吧,尬住了吧,活该!
她从大门走进来,拖着这么破的行李箱,这大厅守着的保安一个个瞎了似的,没有一个人拦她,怎么偏偏到前台这里,开始玩车轱辘话这一套了。
明明知道她是谁,非要面不改色地编出瞎话骗她。
小样儿,论编瞎话,这么多年,她还真没遇到过对手。
前台陷入了沉默,嘴角挂着的职业微笑完全凝固,眼睛慌乱地往右边瞟了一眼。
方雪穗都快被气笑了,跟她在这儿演呢,偏偏演技这么烂。
果然,方雪穗还没哭上一分钟,右边的拐角闪出一道西装身影。
宁川站到她的面前:“方小姐。”
方雪穗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根本没有的眼泪:“宁秘书,真荣幸,您没有失忆,还记得我姓方呢。”
宁川讪讪地笑:“方小姐,您说笑了,我刚刚路过,您有什么事可以让我处理。”
方雪穗往他笔挺的西装扫了一眼,露出一个笑容:“宁秘书,西装穿得这么整齐,出去约会?约会可是好事,挑这么个大晚上,难道见不得人?”
把她逼到这里来主动献身,可不是见不得人么。
宁川听得出来讽刺,苦笑着告饶:“方小姐,我只是听命令办事,您就别为难我了。”
方雪穗懒得再扯:“他在哪儿,我来了,他难道不见?”
宁川想了想:“方小姐,老板让我给您带一句话。”
方雪穗:“直接说原话,不要说你美化过后的版本。”
宁川这人,太通人情世故,狗嘴里吐出的话,在他这儿,都能变成动听的马屁放出来。
“老板说请您洗干净再去。”
“……”
其实稍微美化一点,也不是不行。
宁川把方雪穗亲自带到直接通向十九楼的专属电梯。
上电梯前,方雪穗盯着宁川,没头没尾地来了句:“宁秘书,你不恭喜我出院么?”
宁川愣了几秒,恭敬地低头:“恭喜您顺利出院。”
方雪穗面无表情地笑了下。
电梯门缓缓地向中间靠拢。
大厅的光束被一点点压缩,变得细长而耀眼,最终化作一线,在“咔嚓”一声轻响中彻底消失。
包裹住方雪穗的只有那部豪华电梯壁面反射出的寒光。
13. 缓缓向下
方雪穗刷开宁川给的房卡,一排崭新的泳衣映入眼帘。
全是粉色。
浅粉、桃粉、亮粉、裸粉、樱桃粉、玫瑰粉……粉得她脑子生疼。
她的眼神没有过多停留,去淋浴间洗完澡后,选了一件最艳俗的粉色,然后裹上浴巾,坐在床上慢吞吞地擦拭湿头发。
直到时钟指向凌晨一点,她才挪了挪屁股,乘着电梯去往顶层。
城市的灯火在远处闪烁,顶层露天泳池在月光的轻抚下,波光粼粼,仿佛一片镶嵌在夜空中的蓝宝石。
方雪穗的脸被夜风吹得有些疼,她扫了眼泳池溅起的浪花。
有钱人真特么脑子有病,大半夜游泳,怎么不去海里游。
不知她在泳池边等了多久,那人终于停了下来。
谢梁礼缓缓地游回岸边,停在离方雪穗几米远的地方。
距离太近,方雪穗甚至能看到水面下他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一个水浪扑过来,谢梁礼从泳池钻了出来。
湿漉漉的墨黑长发凌乱不羁,水珠沿着发梢滑落到精致的下巴,勾勒出轮廓分明、线条流畅的脸庞。
那双深邃的眼眸,在脱离水面的瞬间微微眯起他的手臂慵懒随意地搭在泳池边上,盯着方雪穗,一言不发。
方雪穗知道,这是要她主动的意思。
可惜……
葱白的手指扯开浴袍的带子,露出里面的风光,方雪穗散开一头乌黑的长发,任其吹落在肩头。
然后——
原地坐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是来服软的,可惜,在这种事上,她从来不会像一条听话的摇尾乞怜的狗。
该乖乖摇着尾巴的,是他。
于是方雪穗并不向着谢梁礼挪动半分,仍保持着最初的距离,但一双腿慢悠悠沾上水,脚尖轻点在水面,激起一圈又一圈细腻的涟漪。
慢悠悠地、故意地,朝他扬过去。
她的眼睛仿佛被水汽沾染,变得跟他的头发一样,湿漉漉的。
发硬的肌肉线条逐渐膨胀,谢梁礼的喉结动了,他伸手:“下来。”
她不动,但同样盯着他,舔了舔嘴角。
泳池里的水似乎都热起来,他极力克制着什么,却掩不住极具侵略性的眼中墨色翻涌。
方雪穗把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她轻蔑地笑了一下,昂起下巴:
“我腿疼,过来不了。”
谢梁礼的脸色难看了几分。
方雪穗站起来,作势要走:“你不要的话,我走了。”
就在谢梁礼眉宇间的怒意即将发作出来的时候,她突然转身,跃入水中。
巨大的水花在她身后绽开,她的手臂主动环住他的脖颈,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方雪穗捧住他的脸,小鸡啄米的动作,一点点吻去他脸上残留的水珠。
她半睁开眼,看见他闭着眼。
虽然眉头已经完全舒展开来,但没有表情,仍是那副看不出喜怒的清隽平淡的脸。
哼,装什么装。
她轻松地钻入水下。
被水浸湿的浴袍早就变得沉重,实在碍事,她轻轻一挣,就沉了下去。
有风吹来,水面晃荡。
泳裙在水中散开,如同绽放的莲花。虽然是粉色中最艳俗的颜色,但在夜色的衬托下,反而有几分漂亮的光彩。
方雪穗看不见谢梁礼的表情,但料想一定很精彩。
他的呼吸微微颤栗,被她触碰的每一处,温度灼人。
“不生气了好不好,哥哥生我的气,我特别伤心。”
水面逐渐平静,所有的风浪波折都在水下。
应该已经忍到充血了吧。
活该,憋死才好,一天到晚拿乔,死装得不行。
掐着时间,方雪穗浮起来,往后撤,却被有力的手臂猛地抓住。
谢梁礼隐忍的声音带着巨大的空虚、茫然,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她的名字:
“方雪穗。”
她只是无奈地摊了摊手,一脸无辜:
“我看过的小电影儿就到这一步,接下来的,不会了。”
你爽了这么久,该到我了吧。总不能我一直干伺候人的活儿吧,想得美。
谢梁礼深吸了一口气,大手握住她的腰,急切的吻落下,湿热的触感重新回到舌尖,他忍不住深入、再深入。
被吻到缺氧,这下轮到方雪穗受不住,揪住他的头发,指尖颤抖。
她理论知识丰富,但实战技能比不上他学得那么快、那么好。
谢梁礼的声音被水浸过一般:“知道怎么做了吗?”
方雪穗羞耻地闭眼:“谢梁礼,你……”
他堵住她的嘴,舌尖灵巧地搅动:“叫我什么?”
“啊,不……谢遥,遥哥哥,啊……”她发出惊呼。
“舒服吗?”谢梁礼继续逼问,似乎一定要得到答案。
方雪穗扑腾了几下,溅起温热的水花。
她自然知道怎么回答:“舒服,舒服,和哥哥接吻最舒服了,哥哥好厉害。”
几年不见,方雪穗避重就轻的本事见长。
谢梁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揭穿她:
“只是接吻么,越来越会骗人了。。”
他把她用干净的浴巾裹起来,抱到卧室,欺身而上。
吻得她意乱情迷之际,却突然停了动作。
他是故意的。
方雪穗不耐地扭动着,凑近他唇边,亲了一口:“怎么了?”
谢梁礼没有避开这个吻。但依然没有继续。
他盯着她,开始发问:“你还记得我的喜好么,知道我最喜欢什么,最讨厌什么吗?”
谢梁礼等待着她的回答。
一副如果回答错了就要弄死她的表情。
方雪穗恨不得一个白眼翻过去,最好立刻晕倒。
谢梁礼是个狗东西,而且是个特别娇气的狗东西。
光是他饮食上的忌口,方雪穗记得足足有二十八项,一整页A4纸,537个字。
当初刚刚同他谈上恋爱时,她白天出去导戏,晚上趁着谢梁礼还没回来,挑灯夜战狂背。
在谢梁礼生日那天夜晚,在他最动情无法自已的时候,方雪穗咬着他的耳朵,一字不落地流畅背出来。
她恰到好处地闪着泪花,真情实感地同他说:
[我爱你呢哥哥,好爱你,爱到要把你的每一个习惯、每一个爱好都记下来,谢遥,谢哥哥你看,我是不是特别爱你?感受到我的爱意了吗?好爱好爱你。]
那时方雪穗清楚地看到谢梁礼的眼眸有空白的挣扎,片刻的茫然后,逐渐逸出了几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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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喜。
他小心地去吻她的唇,很认真地落下吻,喘着气对她低语,问她是不是在骗人。
她贴着他的耳朵邀请他,眼睛亮晶晶地和他对视:
[哥哥,我从来不骗人的,你可以变成我肚子里的蛔虫,进来看看?]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雨点拍打窗户,气温一落千丈,但方雪穗感受不到寒冷,她被他拥得很紧。
灼热的气息钻进最深处,她像沉溺于深海的鱼,沉沉浮浮,呼吸都被热情的节奏带得停滞,却快乐地要飞起来。
但现在,方雪穗不想背出那537个字中的任何一个字,她说不出来以前那样甜得腻牙的话。
她以前背过太多遍,无论多么刻意地去遗忘,但忘不掉,每一个字都记得。
然而,此时此刻,她的心坚决地告诉她,根本不想说。
生理上的激素她无法对抗,可心理那一道关,她守得住。
谢梁礼看她哭哭唧唧,一副求饶的模样,可嘴上始终不愿意松口。
这哪里是服软,根本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反抗。
他气恼地去亲她的嘴。
那么软的嘴,偏偏这嘴的主人,既虚伪,又死犟。
这样想着,动作少了怜惜,他不管不顾地掠夺她口中的空气。
方雪穗大哭着骂他:“谢梁礼,混蛋!你是个混蛋!”
太舒服了,可是太久了,她大病初愈,怎么受得了这种刺激。
.
第二天,方雪穗是在医院醒来的。
全身被碾压过了一般,疼。
她因为高烧,晕过去了。
醒过来的第一眼,便看到一张讨厌的脸。
方雪穗拉高被子,把脸捂住,冷哼一声:“滚出去。”
医院的被子有消毒水的味道,很难闻。
谢梁礼好心地提醒:“不要把自己捂着,会缺氧。”
方雪穗的声音闷闷的,隔着被子:“关你什么事儿,都怪你。”
谢梁礼脸色不好看,但没生气,甚至开始解释:“就两次,你就晕了,医生说你是过度疲劳加心事太重。”
他似乎想要证明,这不是他的错。
方雪穗闭了闭眼,她不想跟他讲道理,所以这次只有一个字:“滚”
谢梁礼隐忍的怒意依然没有表现出来。
方雪穗吃准了他不会生气,以前也是这样,不管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多么恶意地捉弄他,他都不会生气,因为都是他造的孽,所以他没有理由生气。
谢梁礼做所有的事情都有理由,并且遵循逻辑,他从来不无缘无故生气。
或许这是他从小接受的教育让他养成的习惯,谁知道呢,他们家那些繁琐死板的礼仪。
但方雪穗觉得,他不生气还不够,他应该跪下来给她磕头谢罪。
她都能被做晕过去,都是因为他非要在泳池呆那么久,吹那么久的凉风,正常人不生病才怪。
看见她苍白的脸颊,唇边有咬痕,谢梁礼喉结滚动了一下:
“你好好休息。”
宁川候在病房门外,提着果篮:
“老板,您吩咐买的,都是方小姐最喜欢的水果,我给她送进去?”
谢梁礼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她说让你滚出去。”
宁川:“?”可是他还没进去啊。
14. 丧心病狂
谢梁礼站在落地窗前接工作电话。
金色的阳光透过云层,从宽大的落地窗斑驳地洒在他的发梢和肩头,为他精心打理的短发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泽。
肩宽腰窄,挺拔的身姿仿佛与城市天际线融为一体。
剪裁得体的西装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光泽,不经意间透露出他紧致的腰身和隐藏在布料之下的线条。
如果伸出手指头,从上自下,有耐心地戳,皮肤回弹的时候,会有极佳的手感。
很爽。
更进一步,如果躺在上面睡觉,
更爽。
方雪穗曾经深深地迷恋过这具身体,比起他对她的迷恋,并不算少。
果然,她和谢梁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两个见色起意的色鬼罢了。
但方雪穗此时此刻没有心情欣赏。
她幽怨地看着谢梁礼的身材,脑子里纯洁得像是用钢丝球滚过的一尘不染的地板,丝毫想象不出任何活色生香的画面。
因为她在谢梁礼的公司里坐着,会生出一种加班的淡淡的死感。
即使是打工也有病假,所以说谢梁礼连黑心资本家的骂名都不配,他分明是黑奴工厂的奴隶主。
眼见谢梁礼放下手机,方雪穗开始絮絮叨叨地指责:
“你知道还没痊愈就被挖到这里陪你加班,是一种多么丧尽天良的痛苦么?”
谢梁礼松了松领带,好整以暇地盯着方雪穗:
“刚才偷看我,不尽兴么?”
“还有,不要拿舞台剧台词来骂我。”
“丧尽天良”这个词被谢梁礼称作舞台剧台词,是因为方雪穗曾导过一出经典舞台剧,把搞潜规则的校领导骂了个狗血淋头,轰动一时。
丧尽天良在方雪穗的台词中出现了四十五次,甚至成为当年京北大学校园最热十大关键词之一。
那位校领导通过运作,把自己的废物儿子塞进方雪穗所在的学院当辅导员,挤走了原本属于他人的留校名额。
当时方雪穗用夸张的语气跟谢梁礼形容那个废物:
[哥哥你知道吗,他儿子跟他长得可像了,他爹是老窝瓜,他儿子是小窝瓜,刚进校就开始勾搭女学生了,真晦气。]
后来方雪穗在校迎新晚会上,导了一出舞台剧并亲自上阵表演,句句不提校领导,字字却在狂骂他。
当时那位领导就坐在观众席第一排正中间,脸绿起来更加像发育不良的青窝瓜了。
谢梁礼从公司忙完赶到晚会时,正碰上方雪穗中气十足、仰天长啸:
[啊,高高在上的登登,
道德沦丧的、丧尽天良的登啊,
在此,我以世间最真挚的“祝福”,
不,应是嘲讽的诅咒,
赠予你——
愿你,沉醉不醒,直至心灵的深渊,
衷心的,我祈愿——
愿这舞台之光,化作业火焚心,
照亮你深藏的黑暗,让世人共鉴;
愿你的“极乐”,不过是空中楼阁,
一旦崩塌,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啊,登登,你这时代的丧尽天良的小丑,
愿你终有一日,面对自己的镜像,
方知,何为真正的丧尽天良]
后来谢梁礼好奇地问她登登是什么,为什么要给主角取名“登登”。
方雪穗弯唇一笑,吐出几个字:[意思就是,老登。]
谢梁礼:[……]
她这张嘴也算是丧尽天良地从不饶过任何丧尽天良的人。
谢梁礼签完最后一份待办文件,揉了揉眉心,摘下浅银色的细边框防辐射眼镜,终于坐到方雪穗旁边。
方雪穗懒懒地斜瞥了他一眼,眼镜果然是斯文败类最好的医美。
摘了眼镜的谢梁礼身上那种冷峻的倜傥顿时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天然冷感的贵气。
他把困得歪七扭八的方雪穗板正,在她的后腰塞进一个靠枕:
“你在医院无聊,过来陪陪我也好。”
方雪穗:“……”
谢梁礼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指一根根展开,轻轻摩挲。
她的手不是光洁无暇如羊脂玉一样柔嫩纤细,反而有不少积年形成的老茧,摸起来是粗糙的磨砂感。
“宁川说,你来的时候碰到Delir了,而且……还去喝了咖啡。”
方雪穗困得重新倒下去,已读乱回:
“嗯嗯嗯,聊如何玩弄男人。”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俯身想亲她的唇,却被方雪穗躲开,于是只亲了亲她的手指。
方雪穗随意扯了一张纸擦拭手指上的口水:
“我喜欢禁欲系霸道总裁。”
所以不要随便亲她,她实在担心擦枪走火,他会忍不住。
从那晚泳池的表现来看,谢梁礼的确是憋了很久。
可方雪穗最擅长认清自己,所以她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他是在为她守身如玉。
怎么可能,她算哪根儿葱。
谢梁礼即使这几年没碰女人,也只不过是因为他的强迫症加洁癖太重了。
他若是将一件儿东西用顺手了,便不会轻易换。
比如今禾山庄十九楼的专用香水味道。那不是富人们早就用烂了的奢侈高级香,而是纯净清新的茉莉香气混杂着深厚温暖的木香,越闻越显贵。
十九楼作为他的私人领地,每一个角落和每一寸空气,常年保持着同样的味道,从未换过,因为谢梁礼觉得其他味道有种陌生的肮脏。
再比如某一种品牌的润滑油,若是某天晚上用完了,他宁愿让方雪穗用手帮他解决,都不会再继续。
他看起来那么“长情”,但实际上他长情的对象,对他而言,本质上仍是工具。
物件儿是工具,人也是。
一旦触及他核心的无法言说的利益,工具便会被丢弃。
因为工具终归会出现磨损,不会永远有工具不磨损,但永远有未经磨损的工具。
正如他身边不会永远有女人保持年轻,但永远有年轻的女人。
谢梁礼并没有追着继续索吻,而是略微正色地坐直,问了句:
“你们聊什么了?”
方雪穗简直头疼,因为她们真的聊的是如何玩弄男人。
她今天被宁川接过来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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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刚从车库出来,恰巧遇见心情极好的连德莉,并被“请”去喝了个十分钟的咖啡。
方雪穗最初知道连德莉时,是先知道她鼎鼎大名的英文名字,Delir小姐。
连德莉没有用长辈给的英文名,而是自己取的。
Delir源自拉丁语,是意思是疯狂糜烂的神经质。
方雪穗在连德莉眼里找不到任何疯狂,只有松散的轻佻和慵懒。
Delir小姐笑着看她,问了句:“你那儿有没有漂亮的男演员?”
方雪穗正在琢磨这是什么用意,她又直白地补了句:
“我想养几个。”
方雪穗还没有咽下去的咖啡差点一口喷出来。
这样的生意方雪穗并不是没有接触过,娱乐圈想出头的男男女女太多,总有人愿意贡献一切往上爬。
长相帅气的小糊咖攀上富家女,拿到价值不菲的影视邀约和奢品代言,逐渐火起来,做个几年情人后,恰逢富家女玩腻了,双方和平分手,以后有机会再“深入”交流,这样的事情从不是个位数。
但是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前男友兼现金主的未婚妻,请她帮忙找情人。
好吧,这个圈子真是乱得丧尽天良。
连德莉优雅地端起咖啡杯,轻缀了一口,不急不慢地继续讲:“前段时间特别火那个仙侠剧的男三,蛮好看的,你有没有他联系方式?”
方雪穗想了想,有。
但是她不打算给。
那可是位少见的拍完戏到点就回家,不抽烟不喝酒不泡吧的洁身自好帅哥,人家不会心甘情愿地上连德莉的床。
这种事情,若是强迫,实在太损中间牵线人的阴德。
只是连德莉期待的目光过于火热,方雪穗只得开始发挥天生的胡编乱造能力,她凑近连德莉,刻意压低了声音:
“他,太小了,没意思。”
连德莉的眼神从期待转为不可置信,然后是显而易见的悲伤:
“啊?我看电视上,看起来不小啊。”
男三有场从诛仙台跳入无妄海的戏,纯白的仙侠戏服下水前仙气飘飘,充分衬托出男三那张俊俏的帅脸,而一旦在水下,戏服紧致的剪裁巧妙地贴合着身体的曲线,那场面极其“好看”“诱人”。
听说有狂热的粉丝会把这类花絮片段一帧帧剪出来,然后放大,再放大,反复欣赏。
方雪穗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现实中腰瘦的跟根儿针似的女明星上了镜,还被骂胖呢,所以镜头确实会把人的脸拉宽,其实那一处也是一样的。”
连德莉小小地惋惜了一瞬,但不过一杯咖啡的功夫便立刻恢复过来:
“那就男二吧,看起来不小,应该不会中看不中用。”
方雪穗:“……”
其实她在想,连德莉这样的人何尝不是一种通透。
如果她有Delir小姐半分的洒脱,或许会好过许多。
总之她和连德莉的聊天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结束,原本以为的未婚妻打小三这种戏码没有发生,甚至没有发生的苗头。
这样看来,过去、现在、将来,这种狗血戏码都不会发生。
15. 不当小三
谢梁礼明显不相信这样的说法.
方雪穗摸了摸鼻子,开始胡编乱造另一个答案:
“聊电视剧男主了,我希望男主183,再往上就不礼貌了。”
方雪穗撒谎的时候偶尔会摸鼻子,这说明撒的是小谎。
如果是大谎,她会完全真诚淡定得看起来像在说真话。
谢梁礼看见她的动作,知道不是实话,不过无妨,只撒小谎至少说明她和连德莉的谈话内容甚至不值得她花心思去编一个完美的谎言。
于是他顺着方雪穗的话问下去:
“为什么是183?”
方雪穗一本正经,有理有据地道:
“因为现在的审美喜欢小巧玲珑的真善美女主,所以女主个子一般不会太高,男主如果超过183,那女主就看不到男主的眼睛了,但是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女主连男主的眼睛都看不到,那请问她怎么和男主谈情说爱深入交流呢。”
“点我?”
谢梁礼耐心地听完这一大通信口胡诌,嘴里蹦出俩字儿。
“我没有。”方雪穗坚决否认。
“你就是在点我!方雪穗,不要pua我。”
“什么是pua,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梁礼拿出手机百度,念出来:
“PUA,全称Pick-upArtist,通过歪曲事实、操纵、欺骗和打压等手段来使被操纵者怀疑自我价值,从而达到对被操纵者的精神控制的目的。”
方雪穗依然不服:“我歪曲什么事实了?”
谢梁礼:“我187。”
所以他不是方雪穗心目中的完美男主。
男人,果然无论任何时候,都极其在意自己的身高。
动嘴不成,方雪穗开始动手,她把垫在腰后的抱枕拿开,呲牙咧嘴地冲着谢梁礼喊:
“出去哪儿凉快哪呆着去。”
谢梁礼接住抱枕,凑到她身边:“凶什么,这是我办公室。”
方雪穗推他一把:“那你就去里面休息间,自己给自己关禁闭。”
谢梁礼一把将她拦腰抱起:“陪我一起睡。”
方雪穗挣扎了一下,谢梁礼贴着她的耳朵:
“纯睡觉,但如果你再动,我就没办法保证了。”
方雪穗不动了,但冷笑了一声,男人在某些时刻的保证比闹肚子时的屁还要不可信。
于是她也学着他的样子,贴着他的耳朵,骂了一个字:
“滚。”
谢梁礼不许方雪穗骂脏话,准确来说是恋爱初期方雪穗为了装淑女,在谢梁礼面前装作自己根本不说脏话,后面就养成在他面前极少脏话的习惯。
但有一个例外,除了在床上。
譬如现在。
方雪穗面朝下,深陷在休息室柔软的床上,手指不自觉地抓住床单,咬牙切齿地骂:
“谢梁礼,你是不是狗?”
该死的有钱人,连办公室都有独立的休息室,而且休息室的床这么大、这么软。
他的手缠上她的腰,在她身后沉沉地喘息:“只在外面,好不好?”
方雪穗的脚胡乱地又踢又蹬:“不好不好,你怎么不守信用?”
“不进去,我保证,一会儿就好了。”
谢梁礼的声音如浸透了水一般沙哑,循循善诱。
方雪穗才不会信,她又不是傻子,大喊大叫地指责他:“谢梁礼,你保证个大头鬼!王八蛋!”
“叫我什么?别乱动,嗯?”
谢梁礼握住她的脚腕,温热的气息在她的耳垂弥漫:
“阿雪,叫哥哥,好么?”
方雪穗被他翻过来,手胡乱地抓了一把,碰到一块微微凹陷的圆形区域。
她愣了几秒。
褐色的伤疤已经淡了,但在他白皙的皮肤上仍然显眼,周围是向外辐射的皮肤的细小纹路,如同蜘蛛网般细密。
方雪穗抚了抚那处伤疤,凹凸不平的表面,有些硌手。
谢梁礼动情地吻她,如同细雨般的吻一个个落在她的身上,他动情极了,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沉默。
方雪穗撑起身,他们的鼻尖几乎相触,呼吸间都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她的双手不自觉地环上了他的腰身,手指轻轻收拢:
“哥哥……”
.
方雪穗第一次叫他哥哥,是他们在操场第一次接吻的时候。
她做贼一般左顾右盼地将他拉到操场的角落,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她不许谢梁礼睁眼睛,同他有商有量:
[先亲一次哦,待会咱们熟悉了再亲第二次。]
然后她缓缓地将自己的唇贴上了他的,并未进一步深入,只是轻轻地、静静地贴在那里。
方雪穗的呼吸轻轻拂过谢梁礼的脸颊,带着一丝丝属于她的味道,如同春日里轻拂过花瓣的微风,凉凉的,痒痒的。
她那天下午一定吃了莓果,可能是紫得深邃、几乎要滴出汁液的品种,一口咬下,紫色的汁液会在口腔中爆开,酸涩的味道会让人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但不知道为何,方雪穗的吻让他感觉到了点儿甜味,回味无穷。
谢梁礼要睁眼,她连忙伸手捂住:
[不行现在不能睁开,我马上酝酿一下,亲第二次。]
静谧的操场被黑色的天幕温柔地拥抱,密密麻麻的星辰或明或暗地闪烁,纯净而凉爽的风悄然掠过。
白衬衣的少年果然听话地继续闭着眼,只是在感受到方雪穗的呼吸再次靠近时,鸦黑的眼睫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第二次接吻,方雪穗一只手捂住谢梁礼的眼,另一只手抚着他的脸。
她伸出一点点舌尖闯进他的口腔,轻轻地、仔细地吮吸他的唇瓣:
“哥哥,谢遥哥哥——你的嘴好软。”
亲着亲着,她发觉自己手心的温度逐渐变烫。
方雪穗悄悄地将眼帘掀开一条细微的缝隙。
透过星空的淡光,她看到了少年那张平日里清俊的脸庞此刻被一层淡淡的绯红覆盖。
她的手指依旧温柔地贴在他的脸颊上,那触感从最初的细腻逐渐变得温热。
直至此刻,几乎能感受到一股不容忽视的热流透过掌心,直抵心间。
星光洒落,在他俊朗的轮廓上勾勒出一层柔和的清辉,那抹红晕竟悄悄蔓延至了耳根,甚至脖颈,直至隐没于衣领之下。
方雪穗的眼睛露出狡黠的光芒,更加用力地亲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呢喃:
“哥哥亲起来好舒服,哥哥,我爱你,爱死了。”
那天谢梁礼送她回宿舍的路上,一言不发,不管方雪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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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撩拨,他都只顾着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只有微扬的嘴角,显出他隐藏的雀跃,像一只快乐的害羞小狗。
方雪穗在心里暗暗吐槽:[怎么会这么纯情啊,亲一亲就害羞。]
后来,不管方雪穗怎么惹他,只要语气软软地叫他一声[哥哥],谢梁礼都会把骂她的话憋回去,自动把自己哄好,然后抱着她说:
[算了,下次看你还敢不敢。]
敢,她当然敢。
没有后果,永远有人跟在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而且不用承担代价,她怎么会不敢呢。
人年纪大了,就会自动播放某些印象深刻的记忆。
方雪穗用力地闭了闭眼,把乱糟糟的记忆全部删去,但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将谢梁礼抱紧了些。
生理反应而已,她对自己说。
这几日,谢梁礼亲自坐镇谢氏,为的是建永资本的几个大项目。
如果这几个项目顺利谈下来,建永资本的根基便能彻底稳固,旗下kk影视也将更进一步。
这意味着,纪漠这位年轻的影帝可能就此一骑绝尘,凭借kk影视、建永资本、谢氏的护航,至少十年内这个圈子不会有比纪漠资源更好的男星。
方雪穗的手插在谢梁礼茂密的发间,气息不稳:“你真要捧纪漠么,怎么不捧个人品好的?”
纪漠给初桃下套的事儿,业内早就传开了,只是碍于纪漠的风头正盛,后面又有谢氏当靠山,大家自然敢怒不敢言,但心里都清楚纪漠做得多么绝情。
谢梁礼亲够了,抬起头道:“他的商业价值很高。”
方雪穗的表情变得有几分冷然,她早就知道是这个理由,只有核心的利益才能打动谢梁礼。
谢梁礼小口地咬了下她的舌尖,提醒她:“专心点。”
终于结束,方雪穗抽走垫在腰下的枕头,放空地盯着天花板。
谢梁礼帮她清理干净后,凑过来将她抱紧怀中:
“想什么呢?”
方雪穗任由他抱着:“在想你会不会英年早逝?”
没日没夜的工作狂,稍微抽出一点时间,又纵欲过度,怎么看都是早死的迹象。
她听见谢梁礼低低地笑了一声,心情似乎很愉悦,将她抱得更紧。
方雪穗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谢梁礼,看在我给你当小三的份上,你死了可以让我继承遗产嘛?”
在她肩膀处亲昵地蹭着的人顿了几秒,一双大手将她的脸扳过来,捧着认真地亲了几口:
“你不是小三。”
方雪穗累得没有力气争辩,只是骂了句:“小气。”
谢梁礼道:“如果我死了,你可以带走我的骨灰,我死了也是你的鬼。”
方雪穗干脆闭上眼:“别说话了,快睡觉吧你。”
不想给她遗产可以直说,装得这么煽情干什么。
他亲了亲她闭着的眼睛,喃喃地叫她的名字:
“阿雪,阿雪……”
方雪穗没有回应,似乎睡着了。
谢梁礼这才躺回去,但手仍然抱着她不肯放松。
他似乎真的很累了,不过几分钟,方雪穗听见了均匀的呼吸声。
她也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很轻,幽幽地响起:
“谢遥,我不当情妇的,太恶心。”
16. 哥哥帮我
谢梁礼一连又忙了好几天,他发给方雪穗的消息,一条都没被回复。
方雪穗一贯这么没良心。
对话框一片显眼的绿色,全是他发的。
他去片场探班的时候,方雪穗正在教男演员怎么说台词。
“她有什么错,她只是爱你,所以你的语气不能只有愤怒,要伤感!”
方雪穗拿着剧本苦口婆心地教。
张赫辰是刚从电影学院毕业的,长得帅但没拍戏经验,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她可是反派。”
方雪穗见他一脸懵懂,开始给他讲道理:
“能得到一个女人的爱,对一个男人来说,是多么幸运,即使是反派女人。你都这么幸运了,怎么还能有怨气?”
张赫辰道:“啊?这样会不会显得角色太恋爱脑?”
新人拍电影,首要保证的不是出名,而是讨喜,公司送他来拍这部戏前,再三叮嘱,绝对不能让观众讨厌这个角色。
方雪穗不动脑子就知道张赫辰的心思:
“放心,恋爱脑是男人最好的医美,观众不仅不会讨厌,反而会更加喜欢。”
张赫辰的表情从疑惑到若有所思地点头,这话的确不错。
最近爆红的几个小生都是私下玩得花,但戏里戏外营销恋爱脑人设,粉丝们喜欢得不行。
方雪穗嘴上口若悬河,手上动作也没停,一心两用,飞快地在手机上打字,同手机那头的人吩咐她的“头等大事”。
她今早刚到片场,就看到了热搜。
初桃的工作已经全面停止,是纪漠那边出的手。
他们把初桃去医院的照片爆出来,说她有了精神病,其实那天初桃只是因为熬夜生病去挂水。
热搜标题是“顶流经纪人疑似精神问题,恐无心工作。”
她看到热搜后,到僻静的角落给初桃打了个电话。
初桃很忙,忙着交接手里所有的工作。
纪漠这招狠毒,即使初桃最终能澄清,可在她被怀疑精神病的这段时间,她什么工作都接不到。
并且,在将来的任何时候,只要初桃在公众场合出现任何言行上的差错,都可能被故意放大,有心人会引导公众去想她是不是真的存在精神问题。
初桃没有表现出低落,反而宽慰方雪穗:“穗子,问题不大,我正好休息一阵子。”
方雪穗的声线变得冷然:
“桃儿,死扛,和所有帮纪漠造谣的媒体打名誉权官司,官司一赢,这件事就能有出路。”
初桃在电话那头笑了笑:
“我有了出路,那我手上的人呢,她们是我未来翻身的希望,我必须先保住她们。”
纪漠之后,初桃一直在培养人,虽说现在手上几个演员都没有爆红,但有待爆希望。
仔细想来,纪漠这么着急,也是因为怕那几个演员出了头,那么初桃就会翻身。
弃车保帅,断尾求生,初桃不打算和纪漠硬碰硬,她要先保住自己手上的筹码。
如果是25岁的初桃,意气风发,她能用手上所有的资源做赌注,去赌纪漠能不能一炮而红,即使拖着工作室所有的人去冒险,她也不会放弃风险背后的巨大收益。
而29岁的初桃,经历家人、爱人、朋友、合作伙伴的背叛,她开始学会低头,懂得蛰伏。
方雪穗能理解初桃的想法,她的眼睛骨碌碌转了一瞬,已经想出了个损招:
“桃儿,这个亏你是吃了,可也得让纪漠栽个跟头才算划算。”
初桃从方雪穗的语气里听出了狡黠,知道她是打算出手,勾唇轻笑:“方导替我打抱不平,很感动。”
电话的最后,初桃犹豫了许久,告知她一个消息:
“何维迎那边,联系上了。”
方雪穗的手抓紧了手机,原本以为会需要很久,没想到这么快,接收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她茫然了一瞬:
“他,愿意吗?”
方雪穗和初桃的合作计划里,需要一个人,这个人要足够有地位,这样不会被人轻易整死,同时要可以被绝对信任。
最好的人选是何维迎。
纵使他放弃了何家,选择避居瑞士,何家也对他十分失望,可何家不会允许他死。
自杀,或是被人弄死,何家都不会坐视不理。
可当年的事儿,林豆豆死了,何维迎废了,方雪穗远走国外。
他们曾是挚友,但如今是隔了一条人命的陌生人。
初桃出面做中间人,联系上了何维迎,但方雪穗不确定何维迎还愿不愿意搅和进京北这片污糟的烂泥里。
初桃顿了许久,和方雪穗道了句:“穗子,他需要时间。”
风吹起片场附近的小沙丘,有沙迷了眼。
方雪穗的声音散在了风里:“好,我等。”
.
谢梁礼今天过来时换了辆低调的车,免得方雪穗又拐着弯骂他万恶的资本家,正巧看见给男演员教学的方雪穗。
因为隔了一段距离,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男演员手拿着剧本,而方雪穗偶尔瞥一眼剧本,表情神采飞扬地说着些什么,以及她飞速按动手机键盘的动作。
谢梁礼在车上处理完最后一点堆积的工作,这才下车。
方雪穗今日要拍的戏已经结束,早就回了房间。
这边片场条件艰苦,就连旁边专供剧组休息的酒店都像年久失修的招待所。
一进到方雪穗专属的导演房间,谢梁礼更加忍不住皱眉。
房间里实在太乱了,衣服乱丢在沙发上,椅子倒了没人扶,地面甚至有几个可乐瓶子。
窝在沙发里的方雪穗在他看来,和躺在垃圾堆里没区别。
谢梁礼把她旁边的内衣提溜起来,打量了一眼,嫌弃极了:
“不要再穿了。”
他觉得内衣放在这么脏的沙发上,再穿上身,皮肤也会变脏。
说罢直接扔在了垃圾桶。
方雪穗不理他,只顾着在剧本上圈圈点点。
剧组刚开工,不仅是演员之间需要磨合,剧本也需要改得更加贴切。
她的演员一旦入戏,就得拍出个戏中人的真感觉。
谢梁礼问方雪穗:“我给你安排个生活助理?”
方雪穗头都没抬:“监视我?”
“是照顾你,你看看这儿乱的。”
他刚想拿出电话叫人过来收拾,方雪穗把剧本一丢,撑着下巴提醒他:
“我不喜欢陌生人来给我收拾房间。”
于是谢梁礼拨出去的电话还没接通,便被他挂断。
方雪穗踢开脚边的易拉罐儿,补充了句:
“而且,乱怎么了,你又不挑。”
她盯着他的眼神中有故意的挑衅。
谢梁礼看了她眼,认命地蹲下身,开始收拾屋子。
方雪穗盯着他忙碌的身影,当年她导戏的时候,总是忙得昏天黑地,他工作日在谢氏和学校两头跑,周末便去京郊去看她。
两具年轻的身体一点就着,顾不上房间有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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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
谢梁礼总是用一只手把沙发上的东西全部扫开,把他昂贵的西装垫在沙发上,愣是人为辟出了个干净的地儿。
每回结束后她躺在沙发上,盖着他的衬衣,看着他裸着上身,认真地收拾整个屋子。
他的腰真好看,瘦而不柴,反而有劲儿。
她是有资格点评的,因为每次她骑在他腰上的时候,都能亲身感受到多么有力。
几乎每到了最后关头,她都会求他不要太用力气,否则她会从“人”变成“丿、\”
方雪穗那时想,结婚了就得让谢梁礼收拾卧室,因为她不喜欢卧室这种私密空间请人收拾。
她胡思乱想了一大堆,万一谢梁礼工作太忙夜不归宿呢,万一他们的卧室太大不好收拾呢,万一以后有了小孩子非要睡爸爸妈妈中间呢。
那么多万一,她唯独没有想到,她和他根本结不了婚。
思绪被谢梁礼略带怒气的声音打断,他咬牙切齿:
“方雪穗!这怎么回事?”
方雪穗掀眸看了眼:“哦,你看到怎么回事就怎么回事。”
一只小猫站在纸箱里,可怜巴巴地看着谢梁礼。
谢梁礼闭了闭眼:“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竟然还要在这儿养个猫。”
“我没说我自己养。“
“那谁养?”
方雪穗走过去抱住他的腰,趁机摸了好几下:
“哥哥带回去帮我养好不好?你看这个小猫和我一样可爱呢。”
“哥哥是真男人,好man的,真男人都给小奶猫擦pp的。”
谢梁礼一只手拿着抹布,另一只手腾出空来搂住她:
“不给它擦,我也是,而且我是不是,你不清楚吗?”
“可是我觉得哥哥给小猫擦pp的样子很帅呢。”
“我现在不帅?”
“哥哥,如果让我打分,现在的你只有99分,但如果你学会了给猫猫擦pp,那你就有100分了。”
“多一分有什么用?”
方雪穗心里几乎要把他骂死,瞧瞧,这就是资本家,永远会问这件事对我有什么用。
“用处就是我会更爱哥哥的,爱哥哥的善良,现在又帅又善良的男人很少了。”
她讨好地蹭了蹭谢梁礼的下巴:
“哥哥,小奶猫没有人擦pp,会狗带的。”
谢梁礼冷哼:“优胜劣汰,说明它不该出生。”
瞧瞧,这就是谢梁礼,冷静理智事不关己,永远会用有温度的嘴说出最现实最锋利的话。
方雪穗胡搅蛮缠的本事专门用来治他:
“想我的时候亲这个奶猫吧,它是个奶猫,巴掌大小呢,就叫它巴巴,以后它就是你的巴巴。”
他的巴巴?他的爸爸?
谢梁礼知道她在使坏:“别拐着弯儿骂我。”
方雪穗知道被他看穿了,仍狡辩:“巴巴,不是爸爸!”
“以后就叫雪雪吧。”谢梁礼做了最后的决定。
取了名字,自然就是答应了。
方雪穗象征性地亲了他一口,然后催促:
“我在剧组要以身作则,不能留宿野男人,你快走,记得给小猫擦pp!”
她把抱着小奶猫箱子的男人一把推了出去:
“哥哥,猫猫就交给你了,我爱你,它也爱你哦,比心比心。”
谢梁礼抱着箱子站在外面,深吸一口气:
“方雪穗,你现在把门打开,我保证待会轻点。”
17. 听话明星
“砰——”门重新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可怜巴巴的脸。
“哥哥,我也很苦恼啊,赶你走我舍不得,但人家怎么能带头违反剧组规定呢。”
与此同时,纸箱里的小猫,轻轻地发出了一声细弱而可怜的“喵……”声。
小猫的双眼圆睁,仿佛两颗晶莹剔透的黑宝石。
小的可怜,大的也不省心。
一猫一人把装可怜的做派发挥得淋漓尽致。
谢梁礼略带恼怒的嗓音响起,但语气已经软了下去:
“方雪穗,你做导演也是浪费人才,应该去做演员。”
虽说是在骂她,但只听得出无奈。
方雪穗讨好地上前,朝谢梁礼的脸上用力地亲了几口:“哥哥别生气哦。”
有什么可生气的呢,反正她不生气。
谢梁礼那几句话在她心里和夸奖没什么区别,这说明她方雪穗不管做什么,行行都能做出状元。
她是最好的导演,也是最好的演员。
这么多年,她能活得快活,靠的就是绝不内耗。
方雪穗笑眯眯地用手摸了摸他的胸口处,做出替谢梁礼抚平怒气的动作。
摸着摸着,方雪穗突然道:“欸,你身上这个胸针蛮好看的,送我?”
谢梁礼的胸口处是一枚三角形的男士胸针,远看并不显眼,凑近了才能发现胸针的主体部分表面经过精细的抛光处理,呈现出冷冽而深邃的光泽。
三角形的顶部或边缘,巧妙地镶嵌着几颗蓝宝石的切割面,低调奢华极了。
方雪穗摸得愈发轻柔,仿佛在抚摸一件宝物。
当然,这本来就应该是个宝贝。
谢梁礼冷着脸盯着她的脸蛋,城墙都没方雪穗脸上的皮厚。
但嘴巴很诚实地道:“拿走。”
方雪穗上手去触碰胸针的卡扣装置,谢梁礼一把将她的腰箍住,两人贴得极为紧密,他的舌尖闯入她的口腔,狠狠地吮吸着亲吻。
.
等谢梁礼回到车上,已经是深夜。
方雪穗拿了胸针,终于还是让他重新进去了房间。
他学了一晚上如何给小奶猫擦pp。
那么个小不点儿一样又软又小的东西,碰一下就喵喵喵个不停,比喝醉酒的方雪穗还要会叫唤。
谢梁礼还要赶回公司,开个跨国的视频会议。
他开到片场的车已经被司机开回去,等在树下的是古斯特主驾驶位的宁川。
皎洁的明月悄然升起,洒下柔和而清冷的银辉,宁川下车为谢梁礼打开车门。
见谢梁礼手里抱了个巨大的纸箱,宁川想要接过来,却被他示意不用。
宁川觉得稀奇,方雪穗这儿,周扒皮来了都得扒层皮走,谢梁礼回回只有往方雪穗手里送东西的,怎么今天竟然能有东西往外拿的。
待谢梁礼入座,宁川启动车子,同时开始报告:
“老板,有件棘手的事情。”
纪漠在夜总会门口抽烟的照片被曝出来,有人在背后推动,照片在一个小时以前冲上热搜:
“纪影帝为爱当鸭,抽烟是否弥补肾亏?”
那家夜总会是专门供女人取乐的,里面的确有不少出名的鸭。
可是纪漠只是站在那里等人,顺便抽烟,并没有进去。
这和初桃只是去医院挂水,而不是看精神科一样,都是在玩儿大众的心理。
反正大家爱吃瓜,津津乐道于自己相信的,谁会在乎真相是什么呢。
这么缺德但抓人眼球的标题也不知道那些媒体是怎么想出来的。
更要命的是纪漠的热搜正巧在初桃那条热搜的上方。
初桃和纪漠的恋情虽然低调,过去的几年里双方没有公开承认过,但跟了纪漠多年的大粉都知道初桃并不仅仅是经纪人,甚至有几个大粉磕纪漠和初桃的cp。
而对于路人来说,初桃作为纪漠的前经纪人,不说感情,但至少在资源方面,初桃为纪漠用尽了心思,人人皆知。
早上初桃才被爆出来疑似精神疾病,晚上纪漠流连夜总会,花天酒地的照片便被曝光,路人会怎么想。
路人们早上还在吃瓜怀疑初桃,然而,晚上两条热搜一对比,初桃的个人微博立刻涨了几十万粉丝,最新微博下面的评论全是一水儿的安慰同情。
即使大粉们不脱粉,仍旧忠心地四处控评、刷广场,但现在的纪漠最需要的其实是路人缘。
谢氏谈下来的几个最新项目,需要的明星可不是粉丝最厉害最会捂嘴控评的,而是要一位路人缘好,能扛起来真票房和数据的明星。
宁川想,纪漠确实不地道。
初桃那条热搜是他做的,晚上这遭也算是自食恶果。
后座的人却迟迟没有回复,宁川从后视镜看过去。
天!他看到了什么!
谢梁礼竟然从箱子礼掏出了一只软软的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
那是一只小奶猫!
谢梁礼拿出西装里的手帕,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裹住自己的手指,然后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小猫的pp。
他的眼神专注而认真,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任务。
每擦一下,都会仔细观察手帕上的痕迹,确保将小猫身上的污渍清理干净。
宁川:“……”
原来他老板这么一大晚上是去照顾猫去了。
谢梁礼动作轻缓地擦着,不紧不慢地开口:“什么时候的事情?”
什么时候,应该就在你留在方雪穗的房间,陪她一起给奶猫擦pp,不允许任何人打扰的时候。
“两个小时前舆论发酵,一个小时前冲上热搜。”宁川回答。
舆论快得可怕,纪漠的相关事宜一直由谢梁礼亲自决策,其他人只是尝试压制新闻,并没有谢梁礼的雷霆手段。
但瞧着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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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礼现在的模样,似乎是不打算管。
宁川的目光落在谢梁礼的手帕上,那个手帕是真丝的,一条几千呢,怎么就拿去给猫擦屁股了,比他擦屁股的纸贵了几百倍。
老板的世界让人羡慕,除了有个让人不省心的方雪穗。
“去买猫砂、猫粮,还有弄个好点的猫窝,这个箱子太烂了。”谢梁礼突然道。
“好的,老板,您要什么风格的猫窝呢?”
“漂亮,高端,上档次的,让她一看就知道我花了很多钱,但不要显得像暴发户。”
“……”
这跟吃章鱼小丸子不要章鱼有什么区别?
他上哪儿去找看起来不贵但实际上很贵的猫窝呢。
方雪穗这辈子应该是来找他老板讨债的,而方雪穗的猫是找他讨债来的。
宁川在心里叹了口气,别人背锅,他背债。
小猫轻轻地蜷缩起身子,眼睛圆溜溜地半睁着,小爪子轻轻地、试探性地勾着谢梁礼的衣物。
它的尾巴轻轻摇摆,时而绕成一个圈,时而轻拍,不是个认生的小猫。
宁川看到小猫圆碌碌的眼睛,真是可爱极了。
算了,这么可爱,讨债就讨吧。
它这么可爱,只是来讨点儿债,又不是杀人放火,有什么不可以原谅的呢。
关于纪漠的事情,谢梁礼终于还是给了解决方案,但最后补了一句:
“把他经纪人开了。还有,敲打纪漠本人,别太过分。”
纪漠最近明显是有些飘了,偏偏他如今团队的人,手段蠢得很,太急功近利。
如果太过分,引火烧身,他会被谢氏放弃。
“万一纪漠不愿意?”宁川问道。
在纪漠飘飘然之际,热搜这件事无疑是当头一棒,把他现在的经纪人开了更是在打他这位影帝的脸。
“他有什么资格不愿意。”
谢梁礼语气过于淡漠,连嘲讽都懒得有。
现在的纪漠和谢氏绑定得不够深度,所以没有资格和谢梁礼谈条件。
“需要去查是谁做的吗?”宁川问。
今晚的热搜绝不是偶然,也不知是纪漠哪个对家出的手,手段倒也是别出心裁。
谢梁礼淡淡一句:“不用了。”
有什么可查的呢,先不论眼热纪漠资源的人数不胜数,单就这些年纪漠得罪的人,恐怕也不少吧。
去查了,未必能精准查到源头,只会查出来不少人都在其中推了一把。
这件事对于谢氏来说,不算坏事。
谢氏需要一个听话的明星,但这些年纪漠在初桃的庇护下,明显被养得太好,骨子里有一股傲气,时不时耍脾气。
所以他栽跟头是好事,谢氏出手帮他解决了,也让他知道,以后应该对谁忠心。
这也是在告诉他,谢氏不需要个性鲜明的男明星,而需要上得了台面、甘当木偶的听话乖宝宝。
18. 余情未了
方雪穗和谢梁礼不是天天见面,各忙各的,忙起来十天半个月不见都是常事。
她倒完全不想他,谢梁礼发的消息,她有空就看,没空就随便已读乱回,从“嗯嗯”“哦哦”“啊?”“哈哈哈”四个里面随机回复。
方雪穗全身心地扑在她的电影上。
男人可不是她翻身的保障,事业才是能托举她的关键。
值得高兴的是,她的电影拍摄开了个好头,演员们基本都是新人,但互相磨合得不错。
唯一让演员们觉得奇怪的地方在于,拍摄已经将近半个月,女主角却迟迟没有现身。
有几位演员带着公司的任务而来,希望能在这部戏里崭露头角,话里话外多次暗示方雪穗不能给这位神秘的女主角加戏,更不能为了加戏而压缩他们这些配角的戏份。
方雪穗一直没透露女主角是谁,大家担心天降神秘女主抢走所有风头是正常的,但方雪穗每次听见这些话,都莞尔一笑,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地保证:
“放心!女主绝对不抢任何人的戏份。”
当年跟着方雪穗拍戏的那些老人们虽然大多不在这个行业混了,但是业内有传言,方雪穗当初那部夭折的戏,呕心沥血拍了半年,最后虽然突然叫停,但方雪穗变卖了所有家当,把演员们的工资全部结清,随后身无分文地出了国。
她虽然拍戏时严格,一场戏能来来回回拍好几遍,把演员们“折磨”得痛不欲生,但是该给的钱她从来不欠,对剧组的人承诺的事儿也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如今方雪穗再度拍戏,藏得极好,媒体那边没有走露一点儿风声。
当然,方雪穗早已不是当年崭露头角、一夜爆红的新锐导演,媒体也没精力关注一个落魄导演的一言一行。
偶有几个知道方雪穗重新拍戏的人,也大多是嘲笑她“狗尾续貂”,没有好结果,但是演员们身在剧组,却能体会方雪穗为这部戏花了多少心血。
红不红看天命,但在“尽人事”上,方雪穗已经做得很好。
剧组氛围很好,从导演方雪穗到只有一场戏的群演,大伙儿都卯足了劲,对这部戏的拍摄有极大的热情。
方雪穗也因此加班加点,更加用心地扑到拍摄之中。
谢梁礼在发出去一条长长的六十秒语音后,发现对话框出现: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他被方雪穗拉黑了。
但谢梁礼并不生气,因为这是方雪穗的常规操作。
他们当年谈恋爱感情最好的时候,方雪穗一天能把他拉黑八百回。
甚至前一秒抱在一起浓情蜜意,下一秒方雪穗就能把他打入小黑屋。
拉黑理由包括但不限于:
[哥哥今天不够帅,我不开心。]
[早上没跟我说亲亲小宝贝早安,我不爽。]
[哥哥的头发扎到我了,罚你关小黑屋不许说话。]
他把高尔夫球杆扔给随行的人员,坐到休息椅去给方雪穗打电话。
打电话,打不通,看来也被拉黑了。
于是谢梁礼打开支付宝,找到方雪穗,给她转了五万二。
那边秒回。
方雪穗回他:[哥哥只对我一个人大方,还是别的妹妹都有呢?]
谢梁礼直接又转了个五万二。
方雪穗又是秒回:[呜呜呜,今晚剧组可以加餐了,哥哥,下次见面狠狠亲你哦。]
谢梁礼满意地收起手机。
瞧,他还拿捏不了方雪穗么,她从头到脚,即使只是一根头发丝儿动一下,他都知道她想要什么。
宁川捧着一个长长的礼物盒,候在谢梁礼身边。
“是何太送来的。”宁川显得有些犹豫。
礼物盒被打开,谢梁礼从方雪穗的聊天界面抬起头时的笑意,缓缓消失。
是一把精致的□□。
高尔夫球场上精心修剪的草坪绿得发亮,谢梁礼的脸色却彻底沉了下去。
何太的礼物用意太明显。
谢梁礼自小热爱射击,他喜欢射击运动带来的刺激和紧张,扣动扳机的刹那,子弹划破空气的呼啸,靶心被精准击中的震撼,那是一种极限的快乐。
他的母亲梁今禾在他十岁时,甚至为他专门买下一块地作为生日礼物,建了射击俱乐部,请了退役的顶级运动员当教练,光是教练团便有数十人,整个俱乐部只为谢梁礼一人服务。
只是当年那件事之后,谢梁礼被送去医院抢救,人倒是没大事,可胸口处的伤痕永远消除不了,至此,他再也没有碰过射击这项运动。
那个射击俱乐部也早已变成一片荒地。
何太送这样的礼物,纯粹是在往谢梁礼的心窝子上捅刀。
她忘不了儿子远走他乡的痛苦,得知谢梁礼和方雪穗重新在一起的消息,存心也不让谢梁礼忘记。
何太和谢梁礼的母亲关系很好,二人曾是密友,何太也疼爱爱护谢梁礼。
只是唯一的儿子去了瑞士后,她对方雪穗的怨恨便蔓延到了谢梁礼身上。
当年若没有谢梁礼撑腰,方雪穗不敢那样胆大妄为。
宁川迅速合上礼物盒:“老板,要不我放进仓库?”
眼不见心不烦,宁川是这样想的。
谢梁礼冷冷道:“砸了。”
.
第二天是周末,谢梁礼一大早就驱车去了方雪穗的剧组。
方雪穗难得给整个剧组放假,打开她的房门,谢梁礼看见她正把她的包包们摆到桌子上,精心地做保养。
谢梁礼站在一旁好一会,被酿在一边,心情不佳:“你心疼包,不心疼我?"
方雪穗牙尖嘴利地故意气他:“包属于我的,你属于我嘛?”
谢梁礼伸出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同她缠吻。
他将方雪穗吻得气喘吁吁才肯罢休:“当然属于。”
两人很快滚到了一处,谢梁礼往她腰下塞了个枕头。
方雪穗的手在空中胡乱地抓了几把,最终落到谢梁礼的肩头:
“抽屉。”
谢梁礼腾出一只手拉开抽屉,用力过猛,避孕套和抽屉一起飞了出去。
他抓起地上的避孕套,撕开,直入主题。
方雪穗皱眉,谁惹着他了。
她最近老实得不行,话都没跟他多说几句,怎么就惹着他了。
但很快,她就说不出话来了。
方雪穗迷蒙的眼眸残留着泪痕,她听见谢梁礼说了些什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紧紧抓着谢梁礼光滑的背脊,含糊不清地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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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再来一次。”
每一个字都像是被泪水浸润过,带着颤抖。
谢梁礼目光一凛,身体随之猛地抽离,唇抿成一条直线,面部的肌肉因情绪的紧绷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个线条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他的不满:
“方雪穗,你到底有没有听?”
方雪穗重新攀上他的脖子,顺毛似地抚了几下他的背:“听了的,当然听了,但是人家没记住。”
谢梁礼被她噎得气闷胸短,方雪穗气人的本领,简直能把活人气死,把死人气活。
他掐了她腰间的痒痒肉一把,再次强调:
“我说,过几天陪我去瑞士出差。”
“我讨厌出差。”方雪穗闭了几秒眼,觉得自己这些天在剧组耗费的精力已经补了回来。
剧组条件艰苦,演员们有戏份时才出场,其他时间在酒店房间休息,但方雪穗就不一样了,她要么整日整夜地呆在现场监视器面前,要么亲自下场教演员演戏,一个挑眉或是一个转身,有时要教上十遍,实在不是她选的演员们不争气,而是她过于精益求精。
正因此,一天下来,方雪穗常常觉得腰酸背痛,但是最近的医院距离剧组都有十公里,一来一回耽误时间,她干脆网上问诊。
她花十块钱在网上挂了个专家号,挂的是西医专家,上线的却是中医专家,上来不问病情,而是大肆鼓吹“阴阳调和之道。”
专家的原话是:[宇宙间的一切事物都是由阴阳两种相对对立而又相互依存的力量构成的。人体也是如此,保持阴阳平衡对于身体的健康至关重要,你们这些年轻人仗着自己免疫力强,熬夜喝酒不运动,损害了身体的阴阳平衡,外邪入侵,身体自然好不了。]
方雪穗看到开头“宇宙”俩字的时候,就觉得是个骗子。
可惜退款没成功,投诉不受理,白白损失了十块大洋。
然而,此时的方雪穗不得不承认,方才的折腾反而让她神清气爽,全身舒快,谢梁礼比顶级按摩店的师傅还要管用。
老中医的话果然没错,阴阳调和,最是有效。
既然舒服了,她自然推开谢梁礼,准备翻身下床。
谢梁礼攥住她的手腕,对她提裤子翻脸不认人的表现很不满意:
“真的不去?”
方雪穗给了他个白眼,她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瑞士嘛,问这么多次,为的是什么,谁不知道何维迎在那儿呢。
她如果说去,那就是对何维迎“余情未了”,即使见不到人,也想要和他身处同一片土地。
她如果说不去,那就是“心虚”,是“近乡情怯”,连踏进有他踪迹的地方都不敢。
所以方雪穗只能再把刚才的回答重复一遍:
“出差这种苦你就应该一个人受着,我天生就该享福,而且我也不想出去吃白人饭,没有油星儿,我饿得受不了。”
谢梁礼果然放开了她的手,探寻的目光恢复成平静,躺回床上安静地看着她穿衣服,甚至好心地提醒她:
“今天降温,多穿点。”
方雪穗背对着他,勾出一抹没有表情的笑容。
这就是男人,喜欢找骂,一个字,贱。
好好说话不听,非要被夹枪带棒地讽刺几句才舒服。
19. 他回国了
方雪穗的被子不够长,谢梁礼只能盖住腰部以下的位置。
他懒懒地斜靠在床上,看着她擦包,谢梁礼的身体随着柔软的床垫微微凹陷,显得格外放松。
阳光透过半掩的窗帘,洒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上一层金色。
方雪穗时不时地哈一口气,将每一个包包擦得锃光瓦亮。
那些包的牌子谢梁礼没有见过,估计也不是多贵的牌子。
“这些包,不值几个钱。”谢梁礼扫了一眼那些廉价的皮包。
方雪穗顺着他的话:“啊对对对,谢大少爷,这些包给您垫脚都不配。”
谢梁礼刚才被哄过,对方雪穗的任何阴阳怪气都生气不起来,反而道:
“我去瑞士,给你带包,或者珠宝?你想要什么。”
方雪穗毫不客气,狮子大开口:“什么都要,但是需要备注无偿赠与。”
谢梁礼露出愉悦的笑容,笑话她:“怎么还开始学上法律了?”
方雪穗以前是最讨厌法律条文的,她觉得那些是天书。
[密密麻麻的字儿就像蚊子在耳朵边嗡嗡嗡嗡那么烦。]这是方雪穗的原话。
她和谢梁礼谈恋爱的时候,谢梁礼在图书馆看金融和法律相关的书,她就窝在他旁边睡大觉。
那时谢梁礼问她,为什么剧本也是密密麻麻的字,怎么就不烦。
方雪穗的解释是:[那怎么能一样,就像哥哥你对着不喜欢的人,能像对着我一样,荷尔蒙爆棚吗?]
谢梁礼若有所思:[那应该是肾上腺素。]
方雪穗突然想起了什么,用小腿去磨蹭他的腿:[哥哥,有一句至理名言,你要学会。]
谢梁礼在桌下的手按住她的腿,小声地提醒:[这是图书馆。]
虽然周围没有人。
虽然他也确实……很享受。
方雪穗认真地给他传授知识:[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就是炒菜和做饭。]
[炒菜和做饭有什么区别?]谢梁礼不解。
方雪穗凑近他的耳朵:
[一个在厨房炒,一个在床上做。]
然后她得意地看着谢梁礼的耳朵缓缓升上一抹可疑的红色。
其实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件事情很快乐,就是看纯情小狗害羞,但故作镇定的模样。
只可惜现在的谢梁礼不再是她的小狗了。
方雪穗擦包的动作愈发卖力。
在她看来,那些费尽心思去琢磨法律条文里面弯弯绕绕的人,无非是想抓住漏洞给别人设套,或者不让自己掉入别人的圈套。
谢梁礼是前一种人,而她是后一种人。
方雪穗突然没由来地气不顺,说出的话不经大脑:“对啊,我现在也开始学法律了,免得被人报警抓。”
谢梁礼突然不笑了。
方雪穗也沉默了几秒。
他们很有默契地没有提以前的事情。
偶尔谢梁礼会看着她出神几秒,方雪穗知道他是在想以前的事情。
当年方雪穗往国外跑,第一回没有成功,谢梁礼报警以损失大额财产为由,把她找了回来。
为了跑路躲躲藏藏,好几天没吃过正经饭的方雪穗眼看着到了海关,即将成功出去,却突然被拦截,还被送进小黑屋,她气急攻心晕过去一次。
睁开眼便对上谢梁礼幽深的眼眸,他叫人过来给她输液,神色很冷:
[阿雪,你能跑到哪里去呢,要去找他么。]
她推开他,把手上的输液针拔出来,输液管里残留的液体猛地摇晃,在灯光下泛着冷冷的光泽。
针尖离开皮肤的瞬间,鲜红的血珠迅速渗出。
方雪穗恶狠狠的盯着他,不顾形象地骂他:
[我们分手了,我去哪儿都和你无关,你发什么神经一定要把我弄回去?]
谢梁礼突然笑了,面无表情但压迫感十足:[方雪穗,答应的事儿,在我这儿,你不能反悔。]
她答应过他,会一辈子陪着他,做他的小蜜罐子。
方雪穗眼里有痛恨、哀伤、难过,唯独没有了爱意。
她平静但决绝地告诉他:
[我不当你的小三,不让我走,那你不如弄死我。]
谢梁礼打断她的话:[我不会让你当小三。]
方雪穗用尽力气朝他吼:
[你有未婚妻了,我已经是小三了,该死的小三,谢梁礼,我去你的,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报警把我拦下来!]
方雪穗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尽管她脸色苍白,全身没有力气。
她的手掐住他的脖子,所有的理智都被吞噬,只剩下原始的愤怒与不甘。
方雪穗尖尖的指甲深深嵌入他的皮肤:
[谢梁礼,我要掐死你,你死了,我就清净了。]
宁川和外面的保镖破门而入。
宁川大惊失色:[方小姐,快放手!你疯了吗,这样下去会掐死人的。]
方雪穗盯着谢梁礼因为缺氧而发紫的脸色,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放松。
他不会死,他怎么会死呢,最顶级的医疗团队随身跟着呢,旁边五百米就是医院,要是被掐窒息了,立刻就能拉进急救室,他怎么死得了?
谢梁礼被掐得说不出话来,但手上做着手势,不许宁川和保镖靠近。
方雪穗眸中晃过一丝茫然,突然觉得没意思,放了手。
谢梁礼喘了几口气,嗓音沙哑,明显是被她掐伤了。
他看向她的眼神,像一只蛰伏的豹子盯着长出獠牙的绵羊:
[我来教你怎么做,踩着我,往上爬。拍出最好的电影,成为名导,拥有话语权,手握能和任何人上桌谈判的资格,再也不用被欺负。]
[阿雪,只有你拥有了钱和权,才能离开我。]
方雪穗也平静了下来,她似乎听进去了谢梁礼的话。
谢梁礼已经忘了当时她的神情,是不是真听进去了,他无从判断。
总之,方雪穗仍然策划了第二次逃跑。
她成功了,用惨痛的代价,终于逃了出去。
房间里变得有几分压抑,方雪穗拿着包的手,手足无措了一瞬,但她没有低头,反而开始赶他走:
“你休息够了,就早点儿回去吧。”
谢梁礼掀开被子,下床,把她扯入怀中,脸凑过去:
“方雪穗,你亲亲我吧。”
他把眼里的柔软全然暴露在她的面前,胸口的那处伤疤,同样暴露在方雪穗的面前。
她的第二次逃跑,不仅是她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谢梁礼也是。
方雪穗的手不自觉地抚过那处伤疤,轻轻地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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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上去。
谢梁礼猛地颤栗了一瞬。
他仰起头,喉头剧烈地动了动,全身的肌肉都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仿佛是在努力吞咽下即将溢出的本能反应。
“方……雪穗。”
他正对着夕阳的余晖,一只手向后撑在床上,另一只手的掌心抚摸她的头顶,一声声地唤她:
“阿雪……阿雪……轻一些,好阿雪……慢慢的。”
等一切结束,方雪穗又觉得累了,她睡了过去。
谢梁礼看着她熟睡的模样,亲了亲她同他十指交缠的手指:
“阿雪,我爱你。”
.
谢梁礼一出国,没人缠着方雪穗,她扑在剧组上的时间越来越多。
方雪穗这个戏当年拍的时候,原剧本的结局是强行he大团圆。
当时的戏,基本都一个套路:
女主被伤害后,不管男主多混蛋,反正只要能强行掰扯说他一直爱女主,就能大团圆结局,因为当年的观众喜欢看追妻火葬场,但又不能真的虐到男主。
现在好了,大家都清醒了,爱不爱的,都看明白了。
所以这次重拍这部夭折的戏,方雪穗打算换个结局。
男人总觉得女人缺爱,久而久之,女人也觉得自己缺爱。
方雪穗在澳洲的那几年,突然想明白了。
也许女人并不缺爱,而是缺少比爱更加宏大的东西。
比爱更加宏大的东西是什么?
是金钱,不用看人脸色、低声下气的金钱。
是权力,可以反击任何人、说不的权力。
是资源,足以支撑自己热爱事物的资源。
女人如果拥有了这些,怎么还会觉得自己缺爱,她们的生活早就被填得满满的,根本分不出时间去想男人的爱这种无用的东西。
原来的剧本也是方雪穗呕心沥血写出来的,但现在的剧本,她更喜欢。
不,准确地来说,她爱现在这个剧本。
剧组的前期拍摄很成功,为了鼓舞士气,方雪穗请全剧组出去吃饭。
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拍摄时期。
所以方雪穗打算好好带大家放松一次,然后放几天假,假期过后,就要进行中期拍摄。
这部戏目前的演员没一个当红的,不担心被粉丝围追堵截,所以大家去了郊区最出名的一家大排挡。
有人划拳,有人高歌,欢声笑语,酒酣耳热。
方雪穗笑眯眯地看着大家玩乐,喝醉了靠在旁边林小苓的肩膀上休息。
林小苓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她有想往上爬的心,上回在sta出过那样的事后,林小苓变得灵光了不少。
方雪穗隐隐约约感觉到,林小苓已经猜出了她隐藏的神秘女主。
女主虽然是一部电影的灵魂人物,但方雪穗塑造的女主只会和林小苓抢夺戏里的风光,但不会影响现实世界里的流量。
林小苓想火,对于她来说,这是一次机会,所以她竭尽全力地演好女二,与方雪穗也变得愈发亲厚。
方雪穗的手机响了几声。
接通后,那边是初桃的声音。
她睁开微醺的眼,感觉醉得有些握不住手机,明明没喝多少。
方雪穗听见初桃说:
“穗子,他回国了,想见你一面。”
20. 自信哥哥
立秋后似乎比酷暑还热,叶子边缘起了黄边儿,像是被热得有点焦了,但地面热腾腾的气一阵一阵儿地往上冒。
闷热得叫人受不了,这是暴雨即将来临的征兆。
方雪穗最讨厌这种天气。
往日如果遇到这种出去站一会儿就能让人全身黏糊糊的糟糕天气,方雪穗只会用遮阳帽加口罩,掩住素颜,然后穿最舒服的T恤加大裤衩子出门,实在懒得打扮。
可今天,她特地铺了一层厚厚的粉,为了遮黑眼圈。
昨天晚上接到初桃的电话,她面如常色地放下手机,继续和剧组的人喝酒,直到深夜。
然后就失眠了一整晚。
她最终决定要去赴约。
她当然要去。
坐了9站地铁,方雪穗走过长长的地下通道,拐出地铁口的时候,余光瞟到身后闪过又迅速藏起来的人。
她仍走着,只是速度放缓了,唇角实在忍不住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现在的人,业务能力越来越差了。
跟着她的人不会是谢梁礼派出来的,他不屑于做这种事。
当年她和谢梁礼谈恋爱打得火热,但都忙,所以一天来来回回互相要发几百条消息。
通常是谢梁礼发给她:[在做什么?]
然后附上一张会议室外的蓝天白云照或者工作餐照片。
谢梁礼很忙,毕业的前一年,在学校几乎已经看不到他的人影,他整日整夜地在谢氏开会,或是全世界各地飞。
方雪穗更忙,要么在深山老林里拍戏,要么是在拍戏的路上。
她心情好的事情,会回应谢梁礼的主动报备,比如会发一句:
[和哥哥一样忙呢,哥哥注意身体,别累到肾亏哦。]
但如果剧组拍摄不顺利,她心情不佳的时候,她就会觉得谢梁礼像一个插手她生活的老妈子,然后便冷冷地回一句:
[还能干嘛?在偷情,勿扰。]
一个成功的女人不能有磨磨唧唧、婆婆妈妈的男人当绊脚石,即使是打着关心的旗号。
有一回,在他们连续一个月没有见面并且方雪穗连续七次给他回了[在偷情]之后,谢梁礼直接推了会议,从卢森堡飞到了她的剧组。
那时方雪穗脾气比现在差一百倍,她乱糟糟的头发贴在素颜的脸上,过敏发红的手臂搭在导演椅上,张口就是骂:
[他耍什么大牌,告诉他,四条腿的□□我找不到,长得帅的男的到处都是。]
她为了她的戏,需要找个漂亮的男演员当花瓶,可惜碰上花瓶耍大牌,受不了剧组的艰苦条件,来了一天就跑路了。
轮到那位花瓶的戏份,方雪穗才知道人早就坐着大巴跑路了,据说走之前还哭着跟金主打电话告了方雪穗一状,说她是只知道拍戏,不知道怜惜演员的戏疯子。
可是一时之间实在找不到其他更帅的男演员,于是方雪穗发了一顿火后,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群演,去到最近的大巴站,打算把那个花瓶男截下来。
跟着方雪穗去堵人的群演倒是跃跃欲试,兴奋不已,他们在剧组大多数时候是演不动的尸体,哪里接过这么刺激有意思的新鲜活儿呢。
反正得罪人的是方导演,他们充其量是听人办事的小喽啰而已。
然而,花瓶男没堵到,倒是正碰上了坐了七个小时飞机又坐了大半天大巴,一路颠簸过来的谢梁礼。
方雪穗当机立断,打算回去开越野车,去追花瓶男的大巴。
谢梁礼从大巴车下来,在树下吐得昏天黑地,然后面色难看地冷冷叫方雪穗的名字。
方雪穗这才发现刚刚她和群演们嘲笑说:[树下那个也是个男的吧,怎么这么弱鸡,估计是个有钱人,做不得咱老百姓的交通工具,欸,那个花瓶弟弟不会也这么菜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原来他们嘲笑的是谢梁礼。
方雪穗把额前的碎发全部绕到而后,勉强让自己看起来整洁些,她去扶谢梁礼:
[哥哥,我好心疼你哦。]
谢梁礼脸色苍白地瞪她,又生气又委屈:[方雪穗,车里面味道太难闻了,你看我身上全是味儿。]
或许是当时谢梁礼严重洁癖导致晕车状况过于严重,方雪穗真心疼了,她顾不上去把花瓶男追回来,而是让群演们把谢梁礼抬回去。
群演们当时就不高兴了,在剧组装死尸、抬死尸,怎么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以为要干点不同的活计,又兜兜转转还是干类似的活儿。
方雪穗从包里拿出几张红票子,肉痛地递过去:[不亏待大家,好好抬他,别让他太难受。]
谢梁礼眼看方雪穗为他竟然肯花钱,这才不再臭脸,而是任由安静地任由摆布。
为着安抚谢梁礼,方雪穗直接给剧组放了三天假。
谢梁礼跟着方雪穗在附近的镇子,住进了有空调的招待所,两人白天在街上乱逛,晚上回去,谢梁礼一定要抱着方雪穗睡觉。
方雪穗抚着他的背,耐心地哄,像哄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狗:
[哥哥怎么这么傻,人家怎么会去偷情,哥哥这么厉害,哪里有男人比得上哥哥,只有不自信的男人才会担心自己女朋友去偷情呢。]
于是谢梁礼的脑子里被方雪穗种下了一个观念,那就是如果男人自己够优秀,那么女朋友就不会出轨。
如果女朋友出轨了,那就是男人不够优秀。
谢梁里知道她分明在胡说八道给他洗脑,灌输她的“真理”,但方雪穗说那句[没有男人比哥哥更厉害]的话时,完全没有撒谎,他看得出来。
而且,他确实……很厉害,在这一点上,即使方雪穗不说,他也有自信。
所以,方雪穗不会去偷情,因为比他帅的男人没他有钱,而比他有钱的男人绝对没他帅,他记得福布斯排行榜前五十的人里,除了他,个个都是老头子或者老奶奶,方雪穗不会喜欢他们的。
当他把这些讲给方雪穗听的时候,方雪穗笑得直不起来腰,但还是摸了摸他的腹肌,夸他:
[我最喜欢哥哥的自信了,感觉自信的哥哥又变帅了。]
谢梁礼惬意地躺平任摸,反正方雪穗愿意夸他、哄他,给他花心思,这就很好。
从那以后,方雪穗就知道,跟着她的人,可能是仇家、也可能是爱慕她的人,但绝不会是谢梁礼亲自派的人。
金主防止情妇出轨那一套,谢梁礼不会做。
只不过,即使他不派人盯着她,也有大把的人为了讨好他,而主动替他做这件事。
如果是以前,方雪穗不会管,反正那些人最后捧到谢梁礼面前的照片,无非是她跟剧组某个男演员站得近、或是和某个女演员勾肩搭背的模样。
谢梁礼从来都看不上戏子,而且他也不觉得方雪穗会爱上演员,因为在做导演这件事上,方雪穗有异乎常人的职业道德。
但今天,她必须甩掉尾巴。
不管后面跟着的人是什么心思,她都不能让何维迎被人拍到。
何维迎这次回国,何家是不知道的,如果知道了,恐怕他再想回瑞士,就不可能了。
环顾四周,方雪穗正盘算这要不要走几条小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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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后面的人绕晕了,然后再甩掉。
正前方,一抹耀眼的火焰般的大红色猛然闯入视线。
车身漆面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标志性的三叉戟进气格栅傲然挺立。
年轻的女车主一头金黄色的大波浪随风飘舞,一袭红色的抹胸裙,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她的皮肤在红裙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白皙。
方雪穗眼前一亮,挥手冲着那车喊了声:
“Delir小姐!”
连德莉探出头来,眼见是方雪穗,朝着她吹了个帅气的口哨,随即将车停在她身边。
“哈啰,babe,what''sup?”
方雪穗开门见山:“能搭我一程吗?”
连德莉想也没想,爽快答应:“上车!”
待方雪穗上了车,连德莉调整了一下座椅,猛地一踩油门,玛莎拉蒂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动力,如同被唤醒的猛兽向前窜去。
车轮与地面摩擦出尖锐的啸叫声,紧接着,一股强劲的推背感让车身瞬间加速,如同一道红色的闪电。
车后,只留下一串长长的尾烟。
方雪穗惊魂未定地抚着座椅把手,Delir小姐的车技真是惊心动魄。
连德莉一边开车一边吐槽:
“谢遥太抠了吧,也不给你配个司机……欸,你要去哪里?”
方雪穗想了想,就前面广告公司停吧。
连德莉吹了个欢快的口哨,很兴奋:“你也去那里?”
方雪穗:“也?”
“对啊,因为我就是要去那里。”连德莉告诉她。
方雪穗沉默,前面那个广告公司那么破烂,连公司牌子都掉了一半,连德莉去那里干嘛。
连德莉嚼了颗清新口腔的口香糖:“我去约会,和黎湛。”
啊?黎湛?
黎湛就是上次连德莉想泡,但没有泡到的仙侠剧男三。
方雪穗没有把黎湛的联系方式给她,毕竟黎湛据说洁身自好,从不卖身。
连德莉得意地笑:“上次你说他小,我亲自实践过了,说实话,真的……不小。”
“我决定了,他很合我心意,即使以后我结婚了,也要出来和他偷情。”
方雪穗:“……”
Delir小姐泡男人的本事真是比她的车技还要惊心动魄,她居然能和黎湛发生关系。
黎湛虽然看起来内敛温柔,但他是那种酒桌上制片人让他喝酒,他会直接冷笑掀桌子走人,绝不讨好任何人的性子,骨子里傲气十足,专心于演员事业,不参与任何潜规则。
以前业内有人骂黎湛[瞧瞧那个性子,不知道的以为是哪家公子哥儿呢,实际就是个火不起来的穷光蛋。]
方雪穗问:“黎湛在这里面拍广告?”
连德莉点头:“对啊,拍脱毛膏的广告,这人死犟,又不接受我给他定制的男主剧,你瞧,到这么一破地方拍广告,这地儿小的都站不下人吧。”
方雪穗实在是很想进去看看黎湛是怎么拍脱毛膏广告的,她还想看看一袭红裙、张扬美丽的Delir小姐是怎么把黎湛降伏的。
然而,她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方雪穗下车:“Delir小姐,我先走了。”
连德莉比出一个ok的手势,笑嘻嘻的:“你今天的样子偷偷摸摸的,比我还像要去偷情。”
方雪穗:“……”
她的样子真的很像么……
连德莉摆了摆手:“没关系,我不会告诉谢遥,咱们女人,想要的一定要搞到手!你赶快去!”
21. 是玩意儿
方雪穗的步伐踏在青石板路上,她的身影在阳光下拉长,为这静谧的小院落添上了一抹温柔的轮廓。
这是一家私房菜,餐厅名字叫做[竹林瓦舍],据说是乾隆年间园林设计大师的自家院落,闹中取静,别有幽静的味道。
天空仿佛被突然撕裂,顷刻间暴雨如注,倾盆而下。
这场大雨终究是下了。
雨滴如豆,猛烈地敲击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晶莹的水花,又迅速汇聚成涓涓细流,沿着路面的低洼处潺潺流去。
方雪穗几步路便走到了屋檐下,并没有淋到雨。
她伸手去推门,门轴在湿润的空气中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一股暖流夹杂着食物的香气瞬间扑面而来。
是蜜汁莲藕的香气。
甜丝丝的气味,像晨曦中轻轻摇曳的蜜露。
何维迎喜甜,和方雪穗一样。
雨天光线格外黯淡,餐厅内没有点灯,稀疏的光亮只够勾勒出里边大致的轮廓。
餐厅中央孤零零地摆放着一张由竹子编织而成的桌子,桌面经过细致的打磨处理,微微泛着柔和的光泽,与周围的竹影和光影交织在一起。
方雪穗记得,这张桌子是何维迎亲手做的。
他和谢梁礼一样,念的是金融专业。
但何维迎并不爱金融,而是自由无拘地爱摄影、爱话剧、爱木工。
半掩窗户旁,单薄的背影静静伫立。
窗外翠绿的竹叶被雨水冲刷得更加鲜亮,却也增添了几分寒意,雨珠沿着竹叶的脉络缓缓滑落,男人的身影仿佛和雨中竹影融为一体。
何维迎是真正温润如玉,赤子心肠的公子哥儿。
当年方雪穗第一次见何维迎,也是这样一个暴雨天气。
图书馆门口,她没有带伞,扫视一圈,唯有蓝色休闲装的男生看起来最面善好说话。
于是她故意装作犹犹豫豫地往何维迎那边靠,欲言又止。
何维迎撑着伞,主动开口:[同学,我去北园,需要带你一程吗?]
他知道她是故意找人躲雨,她也知道他知道她的故意。
但他们心照不宣,一个递伞,一个接受。
后来方雪穗知道林豆豆爱上何维迎,她问豆豆:
[你爱他什么呢,他性子那么软,肯定对抗不了家里面,万一没有结局呢。]
豆豆提到何维迎,眼里全是爱意,她说:
[穗子,我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人,他是真正的……]
林豆豆想了很久,说了一句:
[真正心思纯净、有干净灵魂的人。]
林豆豆和方雪穗能成为好朋友,是因为她们“臭味相投”,都是过够了贫穷日子的小女孩儿,曾一度把恋爱和婚姻当作能跨越阶级的筹码。
她们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可以不帅,但一定骑着金子做的马。
方雪穗从没有想过,林豆豆遇到何维迎后,会打破这个原则,她义无反顾地爱上何维迎,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甚至是生命。
她更没有想到,何维迎这种温吞的性子,会拼了命对抗整个何家,仅仅是为了维护他和林豆豆的爱情。
后来方雪穗想明白了,她和林豆豆希望被有钱的少爷看上,是因为想借助金钱将自己拉出贫穷窘迫的生活泥潭。
深陷泥潭的豆豆,对本性干净良善的何维迎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力。
她见到的光亮太少,所以比常人更加渴望一束温暖的光。
何维迎这样的人,本身就是一束光,和他的财富、他的身份,没有任何关系。
方雪穗在餐桌旁立定,和何维迎隔了一段距离,她张了几次口,仍然没能喊出他的名字。
直到何维迎感觉到她的存在,转过身来。
方雪穗以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迅速垂眸,躲过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听见何维迎一贯温柔的嗓音:
“雪穗,好久不见。”
方雪穗不自觉地咬住下唇,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分毫,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过了半晌,她才回应他,但她说的是:
“对不起。”
何维迎只是轻笑了一声,他的目光重新回到窗外那片被雨打湿的竹丛。
“雪穗,你回到谢遥身边,是为了豆豆,还是为了你自己。”
他的声音空灵、寂寥,像一阵风。
何家和梁家是世交,何维迎的母亲和谢梁礼的母亲也曾是最好的朋友,何维迎同谢梁礼一起长大,他一直叫谢梁礼[遥遥哥]。
当然,何维迎如今只是疏离地称呼他[谢遥]。
方雪穗的脚底蹿起一股凉意,何维迎的声音那么温柔,但总是能击中要害,他能掀开虚伪的矫饰,看到面具下的真实想法。
他温润地包容一切,但心里通透如明镜,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
方雪穗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瞒他,她全盘托出:
“豆豆走了,不管我做什么,她都得不到了,可我活着,我想好好活着,想像人一样活着,而不是做男人的玩意儿。”
方雪穗的每一个字都发自内心,反正她骗不了何维迎,干脆把真实想法给他听。
她不敢看何维迎的眼睛,但她不会骗他。
“谢遥不会放过你,雪穗,如果你和初桃的计划失败,当年的事,你确定能再承受一次?”
何维迎的嗓音依旧平静无波,但方雪穗却缓缓握紧了手指。
当年的事情,她能再承受一次吗?
事业尽毁,好友离世,失去一切,逃去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像枯木一样活着。
相比之下,谢梁礼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给她烧钱拍电影,她可以仗着谢梁礼的权势横行霸道。
唯一得不到的只有谢太太的名头。
方雪穗当年第一次往国外出走,谢梁礼将她找回来,他不解地质问她:
[那只是一张纸,毫无意义,即使没有,你也能得到想要的一切,为什么一定要?阿雪。]
她当年输得那么惨烈,无非是因为当了婊.子又想要立牌坊。
这是那位她曾经只在电视上见到的大人物同她说的。
她当然见不到那位,只能听秘书的转述而已:
[谢遥的人生由谢家所有人托举,他必须对他的家人忠诚,希望方小姐考虑清楚。]
那位秘书最后扶了下眼镜,温和地轻笑:
[方小姐,我看历史比较多,有句个人的话想劝您,您瞧瞧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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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生在锦绣堆中的公子王孙,哪一个能把烟花红粉迎回家门,既然骨子里就不相配,何必为难自己,也为难别人。]
[实在没有不尊重您的意思,但现实就是现实,用最不好听的话讲出来,对您反而有益处。]
方雪穗在那一刻终于认清,她能占了谢梁礼的心,却永远进不了谢家的门。
谢家的人字字戳心,但句句是实话,是她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谢梁礼的名字代表谢家和最鼎盛时期的梁家之间的合作,是京北最有影响力的政.商联姻,他是梁今安梁大小姐唯一的孩子,也是谢家这一代注定的继承人。
而方雪穗的名字,只不过是她给人当小三的妈妈,发现被男人骗了,人财两失之际,随手拿起一本书找了个人的名字给她安上。
谢梁礼,代表期盼和呵护;方雪穗,代表不在意和痛苦。
从出生就决定了的,她和谢梁礼是两个世界的人。
阶级的鸿沟,他越不过,她填不平。
最好的结局是,他们各自守在自己的岸畔,永远不要越界。
方雪穗终于抬起头同何维迎的目光相接:
“我不怕,到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条命。退一步,永远憋屈苦闷、苟延残喘,但进一步,我就能有新的人生。”
她生下来就是个玩意儿。
是妈妈随意打骂的玩意儿,是同学任意嘲笑的玩意儿,是社会偏见下的玩意儿。
遇到谢梁礼,她一度以为爱情能救她于水火。
可谢梁礼那么爱她,却根本没有给她一个妻子身份的可能。
原来,她也只不过是谢梁礼的玩意儿。
何维迎的目光注视了她好一会儿,终于朝她走过来。
他拉开竹椅,坐下,往方雪穗面前的白瓷碗内夹了一块蜜汁莲藕:
“好,我答应你。”
方雪穗如释重负地笑。
初桃要扳倒纪漠,何维迎要摆脱何家,而她要逃离谢梁礼,不是可怜地躲到国外,而是离开后拥有自己真正事业和人生的那种逃离。
他们三人,本就应该是稳定的三角,再合适不过的合作关系。
至于她和谢梁礼的爱情,她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爱情。
或许其实只是一个拜金女和有钱人的交换。
可是这个有钱人太贪心,他既要拜金女的身子,又要她的心。
在付出过一次最惨烈的代价后,方雪穗终于不再幻想骑着金马的王子来接她。
她永远会记住,她的心绝不能给任何人,她的心永远只为自己留着。
女孩子们啊,靠得住谁呢,只有自己。
方雪穗走出竹林瓦舍的时候,暴雨已经停了,天空甚至有隐隐放晴的迹象。
她喜欢雨过天晴。
包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
她拿出手机。
是谢梁礼的信息:[我明晚回来,明天给剧组放个假,陪我待会?]
方雪穗目光凉凉地落在那句分明是命令的问句上,扯起嘴角笑了下,随手回了句:
[明天剧组加班,通宵赶戏。]
谢梁礼秒回:[可我想你了。]
方雪穗冷冷地打出几个字:[那你就用手。]
22. 野百合粥
和何维迎见完面的晚上,方雪穗难得好眠,大概是心里悬空的石头落了地。
第二天一大早,她从床上爬起来,剧组紧锣密鼓地筹备,是为了晚上的重头戏:
女主[月女]和女二[星女]的第一次见面。
月女是善良、天真、美丽、实力的代名词,男人们爱她,女人们也爱她。
她死后,金乌国的女人们不再信奉男人为耀眼的太阳,而把月女当作信仰。
尽管金乌国的统治者仍是男人,但月女如烟花绽放一样短暂的存在,却打破了金乌国数万年来的第一铁律:
[所有女人必须寻找到一个男人,将他们视作自己的太阳,那是她们一生职责所在。]
然而,月女的信仰者们分成了两派。
征服派认为,月女的成功最关键之处在于她征服了万年前金乌国的统治者,焱翊。
因此,她们歌颂月女和焱翊之间至死不渝的爱情,得出的结论是:如果想要从男人手中获得权利,必须用女人的魅力征服男人,得到他们手中的王国。
反叛派认为,金乌国本就属于女人,月女和焱翊的爱情是一场骗局,月女曾因焱翊受尽折磨,她不会爱上自己的仇人。所谓爱情不过是后来的统治者的春秋笔法,用来愚弄尚未开智的女人们。
所以她们在金乌国某些管理疏松的领地放火、屠杀,想要通过暴力推翻金乌国现任的统治者,曦羽。
星女也是月女的狂热信仰者之一,她想成为第二个月女,而她属于征服派。
征服派的所有人都认为,星女能够完成征服曦羽的使命。
因为星女拥有一副狠辣的心肠,却有清纯美丽,胜过耀眼星星的容貌。
当皓月高悬天际,将大地镀上了一层柔和而神秘的银白,林小苓扮演的星女,选择在月光最盛的时刻,奔赴月女的神庙,低吟着古老悠长的咒语。
她双手合十,同面容温婉,双眸微闭的神像对话。
那是星女第一次见到月女,也是星女的野心从一粒看不见的种子到终于萌芽之际。
拍到凌晨三点,这场戏终于结束。
.
方雪穗回到酒店房间,一头栽进床里,倒头大睡。
不知睡到什么时候了,她感觉身后一热,有双手环住了她的腰。
那人亲昵地凑到她耳边,唤了声:“阿雪。”
木香中夹杂着一丝清冽,过于熟悉的味道,她不用睁眼就知道是谢梁礼从瑞士回来了。
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嘟囔了句:“烦不烦啊,快睡觉,累死了。”
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
身后的人早醒了,方雪穗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谢梁礼的气息有些不稳,方雪穗立刻清醒过来。
“谢梁礼,放开我。”
方雪穗去推他,推不动。
“不怪我,你乱动来着。”
谢梁礼见她生气,也不动,只是抱住她的手不肯放松:“我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来找你。”
方雪穗冷冷哼了一声:“你回来第一件事就上我的.床。”
“干嘛这样说我,你要是不愿意,就不做,我抱你一会儿就好。”
“给我带礼物了吗?”
“嗯,珠宝,包包,都带了,还有一样,你肯定喜欢。”
“什么东西?金子么?瑞士有金矿?”
“是我亲手给你做的簪子。”
“谢梁礼,你不是小学生了。”
只有小学生会叠一千个五颜六色的千纸鹤给女朋友,而且用一个铺满拉菲草的廉价纸箱装起来。
浪漫吗?挺浪费的。
谢梁礼也不恼,他对自己的礼物很有信心。
精致的白色盒子打开,浅蓝色绒布上躺着一根金色的簪子。
簪子的点睛之笔,莫过于那颗镶嵌于其上的粉色玫瑰宝石。宝石的切面经过精细打磨,使得光线在不同角度下都能折射出耀眼而多变的光芒。
谢梁礼伸手去拢方雪穗的长发,满意地将簪子靠近她的发间:
“宝石做的粉玫瑰,代表一辈子的爱情。”
一辈子的爱情?难道要一辈子在一起么?做梦!
她才不可能做一辈子的小三。
大早上,为什么要说这么晦气的话咒她。
方雪穗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
她站立在床边,方才被谢梁礼挽起来的头发随意地散落,她面色不虞地瞪了谢梁礼一眼。
眼见方雪穗脸色不好,谢梁礼把簪子收回盒内:“不喜欢吗?”
“嗯嗯嗯喜欢,我特别喜欢,如果剧组哪个演员听不懂我讲的戏,我就用这个簪子给他来一下。”
以后她就不叫方雪穗了,干脆改名方嬷嬷。
方雪穗开始认真和他讨论这根簪子的用处。
“你对演员这么差?”谢梁礼皱眉。
方雪穗冷嗤一声:“学你啊,万恶的资本家。”
从谢梁礼拿出簪子的第一句话开始,方雪穗就没好气,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在怼他。
很明显,不是情侣之间打情骂俏的怼,而是真的嫌弃他的礼物,似乎想要狠狠咬他一口才解气。
房间内空调有点冷,被子被谢梁礼裹在腰上,他睡眼惺松地坐起来。
头发略显凌乱,几缕碎发不羁地散落在额前,看起来和大学时没什么两样。
是生气了会乖乖坐在床上生闷气的小狗。
他的眼神罕见的带了几分无辜、茫然。
方雪穗突然心软了一瞬。
她重新走过去,抱了他一下:
“谁叫你非要惹我生气。”
谢梁礼顺手抱住她的身体,感受她的体温透过衣料传递过来,但他不明白,他怎么就惹她生气了?
方雪穗喜欢粉色,也爱玫瑰,所以她对粉色玫瑰没有任何抵抗力。
逛街的时候,看见粉玫瑰摆件,必须买。
过生日时,生日蛋糕上要裱一朵粉色的玫瑰。
就连她选牙膏,清新薄荷味道和玫瑰粉盐味道,一定选后者。所以谢梁礼用她的牙膏时,总觉得怪怪的。
当年谢梁礼甚至亲自飞去东欧保加利亚的玫瑰谷,选育粉色玫瑰品种,运回国内,为方雪穗建了一个粉色玫瑰园。
虽然那个玫瑰园后来被她一把火烧了。
方雪穗和谢梁礼谈恋爱的第三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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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她看到新闻,知道有颗叫做“红粉极星”的10.57克拉钻石,通身艳彩紫粉红色,每克拉价格高达数百万美元,总估价超过3500万美元。
她抱着谢梁礼的臂,羡慕地盯着新闻上的图片,跟谢梁礼说:
[其实我也不是物质的人啦,但是这个钻石也太漂亮了,哥哥,这颗大钻石被人买走了,那你就给我买颗更大更漂亮的吧。我知道,就算我不说,哥哥也会买的,对吧。]
谢梁礼后来也确实给她买了一颗更大更漂亮的,方雪穗悄悄叫人把那颗钻石做成了一对对戒。
粉色的对戒,白色的婚纱,还有周围盛开的漂亮玫瑰花,没有比这更浪漫的婚礼。
只不过,那对戒指没能带上手指,婚纱被剪碎,而漂亮的玫瑰花被一把火烧了。
方雪穗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拍了夜戏后的第二天,剧组一般下午才开工。
这种时候,谢梁礼中午就会走。他不在这边吃午饭,因为吃不惯廉价酒店的餐食,更不可能和群演们一起蹲在黄泥土里砸吧着嘴吃盒饭。
可现在都已经日上三竿,谢梁礼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甚至懒懒地躺在床上,连上衣都没打算穿。
方雪穗忍无可忍的放下剧本:“宁川是不是不想干了,怎么还不来接你?”
谢梁礼窝在床上,饶有兴致地摆弄方雪穗床边的小猫摆件。
那是一只手工陶土捏制的小猫,上面甚至能看得出来方雪穗的指纹。
方雪穗喜欢捣鼓这种玩意儿。
谢梁礼摸了摸小猫身上的指纹:“哦,我给他放假了,因为我也要休息几天。”
方雪穗:“你要在哪里休息?回南亭路别墅?”
谢梁礼重新躺下,拉了拉被子,盖在身上:“我就在这儿休息。”
方雪穗气得一把掀开被子。
嗯,腹肌。
她记得之前是六块,专门躺他身上数过的,现在怎么变成八块了。
谢梁礼一直出差工作,竟然能抽得出时间专门锻炼。
方雪穗气死了,她一定要多享受几次他的腹肌,否则不划算。
谢梁礼干脆不盖被子了,任由方雪穗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甚至有些得意地勾起嘴角,开始提要求:“我想吃你做的玫瑰粥。”
“如果我吃了别人做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吃坏肚子了,你要送我去医院,照顾我,因为宁川已经放假了。”
迄今为止,方雪穗统共只给他做过三样东西:玫瑰粥、炒鸡蛋、爆炒方便面。
谢梁礼不喜甜,但方雪穗总有办法把玫瑰的甜味调和适中,只剩下既不过分浓郁,也不显淡薄的玫瑰香气。
方雪穗深吸了一口气:“我给你做百合粥。”
谢梁礼挑眉,很感兴趣,这是第四样了:
“为什么?百合粥更好吃吗,你以前没给我做过。”
方雪穗冷笑:“因为百合更便宜。”
在这个鸟都不拉蛋的剧组附近,玫瑰花又贵又难找,但山里面野百合常见,一分钱都不用花。
“野百合能吃吗?”谢梁礼怀疑地发问。
方雪穗已读乱回:“嗯嗯能吃,专门治肾虚。”
23. 不要命了
炉中火焰跳跃,温柔地舔舐着砂锅锅底。锅内,百合粥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我建议你回去,谢梁礼,你根本受不了呆在这里。”
方雪穗难得好声好气地和谢梁礼商量。
金贵的大少爷就应该生活在纸醉金迷的繁华都市,出门有司机,吃饭有保姆,非要跑到这个偏远的山里,这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方雪穗能理解男人的欲望会让他管不住脚,所以偶尔跋山涉水到这来见她。
她得承认,她不排斥他来找她,毕竟女人也受激素影响,有需求。
作为导演,她绝对不可能去潜剧组里的男演员。
客观说来,谢梁礼无论是硬件条件还是软件条件,剧组里的男演员跟他比,根本不是一个层级。
而且她和谢梁礼在那方面上的确很契合,毕竟曾经在一起的那几年,是她和谢梁礼最好、最青春的几年。
他们磨合得过于完美,她的身体远远比她的心更加熟悉他。
反正就把他当作主动送上门的免费按.摩.棒好了,谁也不吃亏。
可是谢梁礼非要在这里和她同吃同住,她不能理解。
更棘手的是,如果她要和何维迎还有初桃见面,会很不方便。
谢梁礼小口小口地吃着百合粥,味道不错。
被喂饱了,人的心情就会变好。
“我也不是很挑剔,不用担心我。”
谢梁礼抽出一张纸巾,动作优雅地擦了擦嘴角。
方雪穗脸色实在难看:“我不是担心你,我是怕你受不了,把我剧组掀了。”
“男主为女主当平民吃路边摊、过苦日子的故事,老的掉牙,我早就不拍这种工业糖精的戏,你也别跟我演。”
她补了一句:
“所以,你到底呆在这里干嘛?”
谢梁礼把碗放在桌上:“我放假,人总要放假的,放假就需要选一个地方休息,我来这里休息。”
方雪穗想了想,没好气地问他:“那猫呢,你到这儿来逍遥了,宁川也放假了,猫怎么办?”
谢梁礼撑了个懒腰,慢条斯理:“哦,你是说雪雪吗?”
方雪穗咬牙切齿地重复他的话:“对,雪雪。”
谢梁礼勾唇,露出愉悦的笑容:“我对雪雪很好,把它接回去那天就给它请了保姆,虽然它偶尔挠我,不让我抱。”
他凑近方雪穗:“雪雪是个没良心的……你说呢,阿雪。”
雪雪,阿雪,是在说猫,还是在说人?
方雪穗喜欢捉弄他,尤其在某些特定的时候。
当年刚谈恋爱的时候,方雪穗总是在他最动情的时候,给他传授“真理”,比如[男人在任何时候都要有良心。]
谢梁礼问她怎么才算有良心。
方雪穗理直气壮地凑近他的耳朵:[那很多呢,比如给我花钱,要守男德,永远爱我,做不到就是没良心。]
谢梁礼总是被撩得面红耳赤,不过次数多了,他便跟着方雪穗学。
他学着方雪穗的语调,咬着她的耳朵喘息,委委屈屈地问她怎么这么没良心。
这人好的不学,坏的倒是学得快,而且这么多年都没忘。
眼看谢梁礼越凑越近,方雪穗恼怒地推了他一把,再这么闹下去,她今天别想走出这个门,肯定耽误下午的拍摄。
“你给猫请保姆,那是你钱多得没地方烧,所以爱心外包。”
谢梁礼就着方雪穗的力道,顺势重新坐回去,评价了一句:
“你对财富有偏见。”
方雪穗冷哼一声。
谢梁礼继续道:“下午我要跟着你去拍摄,不带我就是没良心。”
方雪穗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出话反驳他。
谁叫她平时哄他的时候都是哥哥长,哥哥短,最喜欢和哥哥呆在一起,这种话谢梁礼听多了,他会当真。
她走到餐桌旁,看了眼见底的空碗,努努嘴:“去,把碗洗了。”
谢梁礼听话地收拾碗筷,一边洗碗一边宽慰她:“我呆在这里不会给你找任何麻烦。”
这句承诺在下午就被推翻了。
谢梁礼带着墨镜,白色休闲上衣,运动短裤,陪她坐在监视器旁。
准确来说,是躺。
他找家具公司送了十把躺椅,红木做的,先不论这种经看不经用、只适合拿出去炫富的椅子本身费了多少钱,单就家具公司把东西送到这种犄角旮旯的山里的配送费,就高达两千四百多。
如果不是家具公司说路实在太难走,大货车进不来,只能用小货车先运十把,这会儿估计剧组内已经人手一椅。
但方雪穗听见谢梁礼打电话跟对面说,以后每天送十把过来,送到每个人都有为止。
她站在他背后,心里默默地骂他。
资本家,败家子,活祖宗。
等到正式开始拍摄,谢梁礼盯着画面,翻了翻剧本,问方雪穗:“星女想引起曦羽注意,为什么?”
“月女永远背着光或着在光里,看不清脸,你的女主角挺特别的?”
“其实我想看看焱翊长什么样,那个演员在哪里?”
如果有人同时问你三个你不想回答的问题,那么你就只回答最后一个。
所以方雪穗不耐烦地告诉他:“焱翊长什么样纯靠想象,没有这个演员的预算。”
谢梁礼心情很好:“我给你投。”
“不要!”方雪穗干脆地回绝。
这部戏,绝不能有谢梁礼的任何投资。
她可以拿谢梁礼的钱吃吃喝喝,甚至可以带着剧组吃吃喝喝加餐,但是明面上的投资,她绝不会要。
为了一点儿投资款,毁了她全盘的计划,这种蠢事,方雪穗怎么可能做。
方雪穗站起来:“你在这儿呆着,我去看近景。”
谢梁礼当惯了大爷,缠人得很,最好的办法就是到一边去,不看他这副欠揍的模样。
方雪穗换了个地儿,全神贯注地盯着演员的情况。
林小苓饰演的星女,模仿月女的出场,企图吸引曦羽的目光。
林小苓没有用替身,而选择亲自上。
她现在演技好很多了,胆子也大起来。
威亚升到高处,林小苓悬挂在半空中,优雅地张开双臂,准备完成一个高难度的动作。
张赫辰饰演的曦羽说完台词,星女正要顺势绝美一跳。
然而,摄影机的摇臂卡在空中,方雪穗正示意人赶快调整,却听见林小苓惊恐的尖叫声。
“啊————”
“威亚!威亚怎么回事,快拉住!!”
“救人,快!”
林小苓突然失去了平衡,从高高的威亚上猛然下坠。
方雪穗站在侧面监视器的画面前,此时她离林小苓最近。
她几乎未加思索,便冲了出去。
方雪穗毫不犹豫地扑向即将落地的林小苓时,谢梁礼猛然反应过来:
“方雪穗!”
他的声音充满惊惶。
方雪穗这样不管不顾地去给林小苓当“肉垫”,受伤的概率比林小苓还要大。
但谢梁礼站在另一侧,隔得远,他起身朝方雪穗奔去的速度远远比不上方雪穗接住林小苓的动作。
她们直直地滚落到地面,方雪穗用拥抱的姿势将林小苓护在怀里。
谢梁礼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一瞬间疼得厉害,仿佛有一股强烈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他的神经。
他目眦欲裂地冲到方雪穗身边,推开同样围上去的剧组人员:
“让开!都让开!”
方雪穗一只手护着林小苓的脸,另一只手抱住她的腰。
林小苓一点伤都没受,惊魂未定地爬起来,反应过来后转身便吓得掉了眼泪:
“方导!方导你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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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死一线,有人托住她的感觉,像是从猛兽的獠牙里将她一把薅出来。
她哭,既是劫后余生的感动,又是被方雪穗扑过来的气势震撼。
幸运的是,两人滚落的地方正巧铺设了厚厚的绿色泡沫垫。
本来是为了在这块地儿后期做特效才放的,没想到关键时候救了命。
泡沫垫接纳了几乎三分之二的冲击力,方雪穗和林小苓随着惯性在泡沫垫上翻滚了几圈,最终停了下来。
方雪穗忍着手臂的疼痛,第一时间检查了林小苓,以及她的脸。
完好无损,还好。
她瞬间没了力气,整个人软倒在地上。
林小苓想要去检查方雪穗身上的伤势,却被一只大手一把挡开。
谢梁礼几乎是跪倒的姿态,他双手颤抖着想要触碰方雪穗,却又害怕自己的动作会碰到她的伤:
“阿雪!”
他的声音又惊又惧,带着颤抖。
方雪穗躺在地上,不太能动弹,但露出一排白白的牙朝他笑了一下。
还好,还在笑,意识清醒,甚至龇牙笑他这么狼狈,不顾形象,连墨镜都跑掉了。
.
医院里,医生给方雪穗包扎好了。
谢梁礼看着简陋的设施,寒着脸打电话,立刻要找外面的医生过来。
方雪穗躺着:“大哥,你歇歇吧,我真没事儿。”
谢梁礼没好气地坐下来:“什么叫没事儿,你知不知道可能有内伤,这么个破地方能检查出来?说不准过几天你就突然傻了呆了失忆了。”
方雪穗没吭声,她确实也不想变成傻子。
失忆了就更不行,一定会被男人骗。
谢梁礼开始数落她:“你是不是不要命了,那么危险,非要救她?”
他拿她没办法,又见她的脚踝肿得老高,蹙着眉头,继续给医生打电话。
谢梁礼听完电话那头医生的指导,开始给方雪穗做护理。
他先是轻轻地在她的脚踝周围吹气儿,随后双手轻轻覆上她的脚踝,指尖打着圈儿,轻柔地揉搓。
谢梁礼给她解释:“让我给你揉会儿,刚打电话那位是骨科老专家,四十多年的经验了。”
他听见方雪穗忍着痛,心疼地道:“刚开始会有点疼,实在受不了就叫出来,我又不是没听过。”
方雪穗感受到温热的体温似乎通过谢梁礼的手法渗透进肌理,逐步缓解难忍的痛楚。
谢梁礼叹了口气:“方雪穗,以后不许做这么危险的事儿。”
方雪穗沉默了会儿,道:“你知道对于一个演员来说,脸有多重要吗?”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如果摔坏了脸,林小苓的演员生涯便直接宣告结束。
谢梁礼听得懂她的意思,但脸沉得更加厉害。
方雪穗是典型的知错了但死活不改的人,因为她只认自己的道理。
“没了那张脸,她就毁了。”方雪穗对谢梁礼说。
半晌,她见谢梁礼不说话,张了张嘴,还想解释,却听见谢梁礼有些灰败的声音:
“那你呢,你出事儿了我怎么办?”
他盯着她,脸色变得苍白,神色黯淡。
方雪穗不说话了。
谢梁礼突然把她抱进怀里,她竟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方雪穗闷闷地道:“谢梁礼,别说这种蠢话。”
头顶上方传来声音:
“阿雪,你对我好一些吧。”
对他好些,不要在他面前,奋不顾身地去救人。
更不要把他的爱当成犯蠢。
他不蠢,他爱她。
方雪穗想伸手回抱他,但手指动了动,只是无力地垂下。
她闭上眼睛,难得安静地贴在他的怀里,感受他的体温,听见他咚咚的心跳声。
可是,这样的日子,不会有太多了。
24. 惊天丑闻
谢梁礼的假期提前结束,他得回去谢氏。
临走前,他盯着赶过来的医疗团队,给方雪穗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好几遍。
确定没有问题后,谢梁礼想给她找几个护工过来守着。
方雪穗摇头,并且催他:“快走吧,这儿有小苓照顾我。”
女人就是很无情,前几天还躺他怀里掉眼泪,这才过了几天,直接赶人,甚至让他赶快走。
谢梁礼走后,林小苓推门进来。
方雪穗坐起来:“到了吗?”
林小苓紧张地点头。
自从方雪穗奋不顾身救她,她从心底把方雪穗当作值得信任的人,事事都听她的。
虽然她在这个圈子呆久了,胆子大了,但头一回做这种事,还是觉得紧张。
这几天她看着谢梁礼照顾方雪穗,在剧组就没拿正眼儿瞧过任何人的男人,又冷又傲,竟然为方雪穗不分白天黑夜地守着,贴身伺候,事事亲历亲为。
她知道这是谢家那位,当初在sta远远瞧见背影,这位谢总身后跟着一群保镖,旁边有位姓宁的秘书,就是刚才来接他走的人。
谢总和方导,很奇怪。
方导总是故意惹他生气,怼他,噎他,拿话堵他,谢总从不生气,偶尔两人打擂台似地互相拌嘴。
林小苓知道这个圈子很怪,薄情寡性的男人多,深情良善的也不少。
可是这几天她隐隐约约觉察出些不一样。
谢总似乎既深情,又薄情。
方导虽然明面上故意惹他,可是多观察便会发现,她一直拿捏着分寸,从没有真把人惹生气。
他们像是情侣,又像是心有芥蒂的仇人。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最熟悉的陌生人,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所以谢梁礼一走,方雪穗便悄悄地请林小苓帮她接个人进来的时候,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感觉。
因为请进来的是个男人。
在圈子内呆久了,即使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林小苓能感觉出人的不一样。
男人带着口罩和墨镜,看不清脸,但清瘦挺拔的背影暗藏矜贵的气质。
方雪穗对林小苓点头:“小苓,谢谢你,但我不能留你在这儿。”
如果以后出了事儿,谢梁礼追究起来,他只会知道林小苓是被恩情蒙蔽了眼睛,帮着方雪穗暗渡陈仓但实际上被哄骗,所以一无所知。
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这样一来,林小苓至少不会被卷进来。
林小苓知道不该听的事情绝对不能瞎打听,她有眼色地低着头迅速离开。
何维迎摘了口罩:“最外面有几个保镖,在保安室。”
常年跟在谢梁礼身边的保镖,训练有素,无论是体格还是气势,看得出和普通的保安不一样。
方雪穗闭了眼:“所以你待会出去,千万小心,他们认识你。”
何维迎把东西交到她手里:“雪穗,你有把握这部电影能爆吗?总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方雪穗摇头:“没有后路了,这部电影必须上,绝对不能再像当初一样夭折。”
她同何维迎对视,声音里有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执拗:
“一定能爆,必须爆。”
十年前一家影视公司做过一次调研。
调研的问题是:[如果你爱一个男人,但是他心里始终装着另一个人,他对你冷漠、忽视,甚至为了心里的白月光伤害你。
你失望至极,可是有一天,当你提出离开,他却告诉你,他已经爱上你,请问,你会接受这份爱情吗?]
十年前,62.4%的女性选择了接受。
而这个数据,在一年前的再次调研中,变成了15.9%。
女人曾经一度喜欢带着疼痛感的爱情。比起男人的关心和奉献,她们似乎更喜欢男人的愧疚和悔恨。
所以她们选择单方的奉献,不要即时的回报,而要男人悔不当初的浪子回头。
但现在,大家从陷阱里走出来。
更多的女人知道什么是健康的、对自己有益的感情。
如果放在十年前,方雪穗会这样拍电影的结局:
[星女征服了曦羽,正如月女征服了焱翊,尽管焱翊伤害过月女,就像曦羽也伤害了星女。]
可是,这样的结局本身是一种误导。
追求带有疼痛感的爱情,不是女人的错,是激素作祟。
爱而不得的痛苦会使人在短时间内分泌多巴胺,从而感到兴奋。
当人主动把自己当成一个可怜的角色,她会以为,全世界亏欠她,而所有的亏欠都会在将来变成回报,比如男人一定会浪子回头,悔不当初,然后给予受罪的女人地位、金钱、爱情。
正因此,十年前有的电影会用女主的死惩罚男主,让男主在女主的墓碑前痛哭流涕,导演们和观众们都以为这就是[爱使高位者低头]。
事实是,男人不会悔恨,只会想:这个女人真麻烦,为什么不早点死。
高位者低头有什么值得感动的,女主失去的是她唯一的、最宝贵的、无法再重来一次的生命。
方雪穗想,该有新的结局了。
当年夭折的电影,如今卷土重来,不会再重复夭折的结局。
电影里的女人,应该有新的结局。
她自己,也该有新的结局。
.
谢梁礼回谢氏,主要是建永资本出了事。
几乎是一夜之间,纪漠被不断爆出丑闻。
那些丑闻全是假的。
纪漠的粉丝们群情激愤,在网上掀起骂战。
本来这事是纪漠受了委屈,但是粉丝们四处攻击,误伤了其他明星的粉丝,败坏了路人感。
kk影视的执行总裁Kris认为,这件事绝不仅仅是对家为难纪漠,担心背后有更大的阴谋。
而建永资本的老总谢祯不以为意,他觉得Kris在娱乐圈浸淫太久,动不动就搞阴谋论。
谢祯主张把造谣的号全告了,让所有人看看纪漠的强硬,以后再也不敢随便造谣生事。
而且他把这件事压了下来,根本没上报到谢梁礼处。
kk影视指望着建永资本的扶持,Kris只能听从谢祯的。
然而,Kris留了个心眼,把这件事捅到了宁川耳里。
宁川跟了谢梁礼这么多年,脑子比常人转得快,他极度敏锐。
纪漠被频繁爆出造假的丑闻这件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宁川本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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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威夷度假,火速飞了回来,着手去查,这一查果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谢梁礼坐在办公室内,谢祯站在他面前,冷汗淋漓。
谢梁礼语气平平地问他:“祯叔,您自作主张把这事儿压下来,没想过以后会出事儿吗?”
建永资本是谢氏打开商业新版图的先锋军,谢祯能当上建永资本的老总,是因为多年来他为谢氏鞠躬尽瘁,这才得了信任。
他把这件事压下来,一是觉得自己能处理,二是不想闹大,担心谢梁礼质疑他的能力。
谢祯根本没想过,会出什么事儿。
谢梁礼似笑非笑地开口:“短时间内爆出这么多丑闻,全是假的,如果对方是想靠这些丑闻整纪漠,为什么不直接曝真货,据我所知,纪漠的真丑闻也不少。”
谢祯擦了擦汗,脑子转起来,一点点觉察出不对劲儿。
“先爆出假丑闻,把粉丝的情绪煽动到最大化,让他们给纪漠立无辜人设,路人便会站纪漠。”
谢梁礼的声音依然很平静,但接下来的话却让谢祯双腿一软:
“然后您知道后面他们会怎么做吗?会爆出一个惊天的大丑闻,而且一定是真的,粉丝们不知情,惯性地辟谣,到处说纪漠无辜,此时,对方会直接放出铁证,舆论瞬间反转,之前力挺纪漠的粉丝,还有对他同情心泛滥的路人会全部倒戈。”
“利用舆论,毁掉纪漠,最终牵连到建永资本的对赌,到那时候,一切就完了。”
谢祯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有人在做局,明面上对准了纪漠,实际上是想把建永资本整死。
谢祯到底是谢氏的老人,慌张过后迅速镇定:
“谢总,我现在就去查,到底是谁在捣鬼。”
谢梁礼否定了他的想法:“不,你应该马上去查,纪漠的惊天丑闻,到底是什么。”
“是。”谢祯点头。
这件事的关键根本不在于谁捣鬼,而是捣鬼的人想要利用的丑闻究竟是什么。
知己知彼,这场仗才能打。
谢祯走后,宁川同谢梁礼汇报:“已经把Kris调过来了,他很乐意为您工作。”
谢梁礼揉了揉太阳穴:“嗯,你辛苦了。”
他想了想,又问:“守在医院的保镖怎么样?方雪穗那边没事吧?”
听见方雪穗的名字,宁川的脸色瞬间难看了几分。
他欲言又止,可是这样的事不能瞒谢梁礼。
宁川说:“维迎少爷回国了。”
谢梁礼拿出手机,看方雪穗有没有给他发消息。
嗯,没有。
方雪穗这个没良心的,一条消息都没有。
他走到岛台处,随手倒了杯莓果酒:
“他不是每年都会回来几次么。”
何维迎每年都会瞒着何家,回来祭奠林豆豆。
何家不知道,但他知道。
宁川干脆直说了:“他去见了……方小姐。”
空气静了一瞬,宁川暗叫不好。
“什么时候?”
谢梁礼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越是这种时候,宁川越觉得有极强的压迫感。
“您出差瑞士的第五天。”
砰——
高脚杯被生生地捏碎。
25. 想问什么
方雪穗从大排档的门跨出去,刚才服务生说有个帅哥站门口要找她。
她本来不信,毕竟在这儿拍了几个月的戏,镇子太小,但凡稍微帅的都被副导演火眼金睛地拉去当了群演,哪里还有剩下的尚未发掘的帅哥。
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出去,她看见谢梁礼站在大排档门口的招牌下。
深色混纺西装,这人讲究,请意大利那边的老师傅专门飞到国内为他做的,一副不近人情的精英模样。
他背后却是花花绿绿、但四周被油烟熏黑了的廉价塑料招牌,怎么看都不协调。
方雪穗今天高兴,酒喝得多。
剧组几个重头戏都拍得出乎意料得好,她挑的主演全是青年演员,可偏偏这些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小伙子们争气,一个个听得进去她教戏,还能吃苦,一遍又一遍跟着她拍。
群演们大多是镇上的人,实诚本分,虽是图新鲜,但也演得出彩。
她喜欢拍戏的过程,像是在种一朵花。
这朵花娇贵,要找最适合的肥料,时刻注意温度、湿度、空气,总之要花几乎全副身心的心血。
可这个艰难的过程中,她觉得自己像是和这朵花一样,在生长,在活着。
躲在国外的日子,她像一枝枯木,了无生气,长不出嫩绿的芽苞,散发腐朽死寂的气息。
回到国内重新开始拍戏,她终于活了过来。
方雪穗眯起眼,看向沉默站立、同样将视线望过来的谢梁礼。
橘色的火焰在空中跳动,他指尖燃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吐出白雾,转头看向方雪穗。
现在是凌晨1点,但他静默地站在那里,宛如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时被轻纱般的薄雾笼罩的青山,是一种遥远的不可捉摸。
市井的气息试图穿透这层朦胧,却只能在他周身勾勒出淡淡的光晕,让他时而清晰可见,时而又隐没于雾气之中,增添了几分神秘。
谢梁礼挺拔的身姿,在这样吵闹的大排档,不合时宜地散发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冷峻、骄矜。
但是落在醉酒的人眼里,是别有一番滋味的英俊。
方雪穗脸颊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她摇摇晃晃地朝谢梁礼走过去。
越走近越觉得,帅。
谢梁礼那张脸确实是好看的,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如果不是他有这么好看的脸,当年的她或许不会缠着他谈恋爱。
她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有钱,长得帅,活儿好,谢梁礼简直是她理想中的完美男人,只是后来她终于知道这份完美后面暗藏怎样致命的危险。
方雪穗踉跄着停在谢梁礼面前,酒精作用下她的笑容恍惚迷离,带着几分迟缓的傻气。
她伸出手,给了谢梁礼一个大大的拥抱:
“星女终于知道月女不是靠爱情上位的,她们都醒悟了,我好开心啊,谢梁礼。”
她高兴地将他抱了个满怀,手舞足蹈地同他讲。
谢梁礼掐灭了烟,把烟头扔在地上碾了碾,表情寡淡。
他低着头,方雪穗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听见一道毫无感情的声音:
“所以月女从来没有爱过焱翊吗?”
方雪穗扑哧笑了出来,她得意地昂起头:
“没有,当然没有。”
话音未落,她的下巴突然被掐住,紧接而来的是凶狠的吻。
谢梁礼俯身,舌头猛地闯入她的口腔,手将她整个人控制着无法动弹。
她的鼻尖轻轻翕动,一股浓郁的烟草气息悄然侵入。
方雪穗愣住了,但只是几秒,便主动将手环上他的脖子,回应他的吻。
大排档附近隔三岔五总有缠吻亲热的小年轻,路人们习以为常,并不看他们。
虽然他们确实很奇怪,一个西装革履,一个穿着宽松随意的棉裙。
方雪穗的手开始胡乱地摸,摸到他健硕的胸肌。
嗯,还是八块,没有退步。
烈酒醉人,男色也醉人。
她今晚突然很想。
“去车上。”
她小声地贴在谢梁礼耳边喘。
空气很热,明明晚上的风是凉的,但方雪穗觉得太热了,口干舌燥的热。
剧组的酒店离这儿太远,照这种进度,恐怕坚持不到回去。
但他一定是开车过来的,否则他身上的西装不会一丝褶皱都没有。
谢梁礼的车内同他身上的味道很像,木质沉香中带着一丝清新。
但今日多了烟草的味道,焦香苦涩。
她伸手去碰谢梁礼的皮带,嘴上还不忘了发问:
“哥哥,今天怎么突然来了?”
谢梁礼不说话,幽黑的眸子盯着她的动作,一动也不动。
从前这种时候,他喜欢这样盯着她,偶尔会把她盯害羞。
但是方雪穗是多么敏感细腻的人,她一眼便知道,今天谢梁礼心情不佳。
车里没光,他的轮廓更加深邃迷人。
方雪穗早就注意到了,他的手受了伤,没有包扎,右手有玻璃碎片划过的痕迹,甚至能看得见细小的玻璃碎屑。
谁能伤到他,除了他自己,她觉得没人这么胆大。
所以有钱人就是无聊,爱找罪受。
她轻车熟路地握着他的手指,在伤口处轻轻舔舐,像是小狗受伤后,它的同伴温柔地为它治愈伤口。
血的味道淡淡的,是几乎可以被忽略的甜腥。
“哥哥怎么受伤了,人家好心疼。”她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额角:“哥哥,干嘛一句话都不说?”
方雪穗用一只手蒙住谢梁礼看不出喜怒的眼睛,另一只手去拉扯他昂贵的衬衫。
她轻佻地笑:
“哥哥是不是生气了,你要理解啊,我最近太忙了,所以才不回消息,又不是故意的。”
她对他过于熟悉,几个动作轻轻一拨,便看到他鸦黑的眼睫狠狠地颤动。
谢梁礼忍不住闭了眼,再睁眼,他的声音沙哑:
“坐上来。”
方雪穗轻笑了一下,哄他:
“哥哥,不生气了好不好?气大伤身,而且我心疼呢。”
谢梁礼仰起头,喉头不由自主地剧烈吞咽着,紧绷的手臂皮肤上青筋暴起。
方雪穗一直是这样的,不问他为什么生气,因为她总是有手段让他忘了生气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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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耍小聪明,对别人是这样,对他也这样。
所以其实她对他根本就是不上心,她不在乎他的悲欢喜乐,嘴上说心疼,可是心一点都不疼。
谢梁礼阴郁地攥住了她的肩膀,但是头皮发麻,他发不出来任何声音。
他的时间比平日长,方雪穗受不住,想睡觉。
谢梁礼从这儿回公司后,待在办公室里,想休息了就有比办公室还大的休息室,可是她在片场可没歇气儿的时候。
没关系,以后她也会拥有自己的公司,自己的大办公室,然后也要建一个比办公室还要宽敞的休息室,比谢梁礼的休息室还要大。
但是今天,她真吃不消了。
连着拍了好几天夜戏,今晚又喝了这么多酒,她高兴所以精力旺盛,但是再旺盛的精力,这么多次下来,她受不住他的热情。
偏偏他不知疲惫,也没有节制。
在谢梁礼再一次去拿包装套的时候,方雪穗撑起身子来,撒娇地抱他:
“哥哥,好困,睡觉了好不好?这样会短命的。”
他一言不发,撕开包装,打算继续。
方雪穗突然明白,他是真的在生气,不是随便糊弄,叫他吃些甜头就能哄好的那种。
至于理由,她已经猜到了。
他已经知道她和何维迎见面的事情了。
谢梁礼的本事一如既往的厉害,所以她本来就没打算能一直瞒下去。
但她想知道,他查到的是第几次。
除了第一次在竹林瓦舍见面,其他几次,不管是和初桃见面,还是和何维迎,她都很小心。
方雪穗用双手抵着他的胸膛,是抗拒的姿态,她的语气开始变得冷淡:
“我不要,我累了。”
谢梁礼抬起她的腿,没用力,方雪穗速度快,轻轻松松地一挣,朝他踹去。
他反应却更快,把她按住。
方雪穗的声音开始变冷:“放开,我不愿意。”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的拒绝在落在他耳中,格外刺耳。
但是方雪穗眼里的抗拒过于明显,他放开了她。
他沉默地起身,方才头皮发麻的快感仍在身体里酥麻地乱窜。
然而他的眼睛盯着她,平静的语气带上了不易察觉的自嘲:
“是不愿意,还是不愿意跟我?”
方雪穗坐起来,用手把褪到腰间的裙子重新穿好。
她朝他看过去,眼光丝毫不躲闪:
“你想知道什么?”
谢梁礼没说话,只是双手紧握着,晦暗不明的情绪翻滚,呼吸比方才重了些。
他的胸膛上全是抓痕,惨不忍睹。
他分明什么都没问,但方雪穗却先一步,她恶劣地开口:
“我和他是见面了,所以你想知道什么?”
“为什么?”谢梁礼的身体明显晃了一下。
方雪穗想,狗血的剧本里,她一定会面如死灰地抖着嘴唇,心虚地不敢看谢梁礼的眼睛。
可是她没有,她反而笑了一声,抬眸看他,甚至隐隐约约觉得痛快:
“你想知道我和他发生关系了吗?”
26. 不配被爱
方雪穗伸出手,轻轻地抚他的脸、他的脖子、他的胸肌,他的腹肌。
然后是他的……
“方雪穗。”他低低地喊她的名字,像是一条干涸的鱼找不到水源,只能发出沙哑的破碎不清的音节。
方雪穗一直好奇,像谢梁礼这样的人,骨子里嫌弃低级的东西,就连吃饭都喜欢从法罗群岛空运过来的三文鱼,讨厌高热量的食物,永远不可能喜欢上便利店八块八一个的打折奥尔良鸡排饭团。
他究竟在什么情况下会失态?
她凝视手中原本柔和的暗粉色,渐渐地,变成深沉而骇人的乌紫色。
方雪穗想笑,她知道答案了。
无论是高高在上的富人还是艰难求活的穷人,只要是人,便抵抗不了欲望。
因为欲望是一种桎梏,深深植根于人性之中,足以跨越阶层的鸿沟。
谢梁礼语气很平静,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仍有一丝理智:“你不会和他上.床,因为他是林豆豆的男人。”
方雪穗不会染指林豆豆的男人。
方雪穗的手动了一下,他发出闷哼:
“所以你在生气什么?”
谢梁礼盯着她,一字一句,清楚地传进她的耳中:
“可是,林豆豆已经死了。”
他伸手将方雪穗的手攥住,粗粝的大手包裹住她纤细的手指,隔着她的手指,他甚至感受到跳动的青筋。
方雪穗脸上的笑意骤然冻结,僵硬得如同雕刻的面具,她像一只被激怒突然爆发的小兽:
“闭嘴!”
她的手想要缩回去,却被他用力地按住。
谢梁礼疼得倒吸气,语气却诡异的平静:
“如果没有林豆豆,你当年的目标不会是我。”
何维迎才是真正对的上方雪穗胃口的人。
家境好的翩翩贵公子,忠诚热血地追求自由和爱。
她会爱上何维迎那样的人,那只是时间问题。
谢梁礼和方雪穗恋爱的第四年,他们有过一次最激烈的争吵。
方雪穗要跟着一个摄影团队去拉萨采风,何维迎是队长,林豆豆因为要等一个剧组的试戏去不了。
谢梁礼抱着她商量:[不去行不行,拉萨有什么好玩儿的,等过几天我空了带你去巴黎好不好?]
方雪穗摇头:[我喜欢拉萨,很自由。]
那时方雪穗正在拍一部戏,但拍到中途,没有灵感,怎么拍都不满意。
拍不了戏,她住在谢梁礼在南亭路的别墅,每天几十个保姆伺候着,出门便是保镖和司机。
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最羡慕有一堆人伺候的日子,现在却觉得浑身难受,她不喜欢成天被人盯着,像一只米虫,住在空荡荡的别墅里,每天晚上都在等一个男人回家。
方雪穗做不了贤妻良母,忍受不了过度的无聊,她觉得自己需要散心。
何维迎那个团队看起来是草台班子,但方雪穗知道里面全是摄影天才,拍出来的东西一等一的漂亮。
她想去放松心情,顺便偷师学艺。
谢梁礼说:[巴黎也很自由。]
方雪穗纠正他:[巴黎是有钱堆出来的自由,但拉萨这趟,我自己出钱,不花你的。]
谢梁礼没再说话了。
只是那晚,他咬她耳垂的动作特别用力,方雪穗趴在他温热的胸口上喘气,报复性地掐他的手指,骂他:
[谢梁礼你是不是狗?]
他没说话,只是将她禁锢在结实的怀抱里。
临出发的前一天,方雪穗听说何维迎的团队被解散了。
何家的人把何维迎绑回去,关在家里,要求他联姻。
方雪穗去安慰林豆豆,直到深夜才回来。
她以为谢梁礼睡了,没想到路过书房,看见微弱的灯光。
她听见谢梁礼打电话的声音:[他不愿意又怎么样,只不过是个废物,何家宠他,但也不会由着他来,你在何叔身边多吹吹耳边风,务必把这事儿办妥。]
方雪穗的背后一阵一阵地发寒。
那晚,她把谢梁礼书房里的东西,能砸的全砸了。
她指着谢梁礼的鼻子骂:“卑鄙。”
谢梁礼冷笑着问她:“方雪穗,你知道自己看他是什么眼神吗?”
方雪穗不知道,但他知道。
他亲眼看见,何维迎拿出求婚戒指单膝跪在林豆豆的面前时,方雪穗看向何维迎的那种眼神。
羡慕、感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谢梁礼的脑中猛然空白了一瞬。
他突然想起,当年金融系调研结束后,他等着方雪穗来找她,却看见她和一个男生并肩走在校园里。
男生侧着身替她撑伞,谢梁礼看不清他的长相,但站在他的视角却能清楚地看到方雪穗的表情。
她笑靥如花,纯净漂亮的笑容和往日对着他那副虚伪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求婚现场的何维迎,跟当初那个男生的身影重叠。
谢梁礼脸色发白地垂眸,难怪会有熟悉感,当年为方雪穗撑伞的男生,就是何维迎。
他无数次同她亲热的时候问她:
[阿雪,我是不是你第一个喜欢的男人?]
他早就调查过,方雪穗虽然八面玲珑,从男人那儿捞过不少好处,但都是虚情假意。
长时间和她在一起、占据她、拥有她的人,他是第一个。
方雪穗始终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他以为是害羞,更加卖力地吻她,想从她的眼里看到热烈的独属于他的爱意。
可是原来,他根本不是她心里第一个喜欢的男人,她的心里始终有一块小小的不为人知的地方,留给了为她撑伞的男生。
只不过何维迎和林豆豆互相喜欢,方雪穗不会去抢林豆豆的男人而已。
那一次他们冷战了足足三个月。
车内的氧气似乎异常沉闷、稀薄,方雪穗气得发抖。
谢梁掐住她的下颚:“你以为你们还能有什么新故事么?阿雪,为什么一定要破坏我们的关系?”
方雪穗闭了闭眼,找回一丝理智,而后是庆幸。
他被愤怒冲昏头脑,逼问她为什么要见何维迎,却没有问她见何维迎是为了什么。
这说明,除了见面,其他的事情,他都还没有发现。
谢梁礼的手撑在她的身侧,温热湿润的舌头撬开方雪穗的牙关。
方雪穗的手冷静地抚上他的头发,在他吻得最动情的时候,狠狠一咬。
鲜血直流,汗液混着血水滴落。
方雪穗的声音尖锐刺耳:“破坏我们的关系?我们是什么关系?我是你养的小三而已。”
看似自由,但事实上没有任何自主权的金丝雀,她只是比别的金丝雀特殊些,可以怼金主,可以骂金主,可以甩脸子,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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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不能忤逆他。
伤口传来痛意,谢梁礼却突然笑了,压制住她的身体,仍不肯放过她:
“方雪穗,你知不知道,我当初已经妥协了,甚至做好一切准备,可是你走了。”
他愤怒地握着她的肩膀:
“是你不要我的,方雪穗,是你一定要走!”
当年,方雪穗从海关出口被拦截,她被带回南亭路别墅。
方雪穗不吃不喝,疯狂地咬他,厮打他。
他说给她钱去国外最好的电影学校读书,她不理他,只用看仇人的目光看他。
谢梁礼知道,这样下去,留不住她。
他将她紧紧地抱住,祈求她:[阿雪,我爱你,你等等我,好吗,最多两年。]
他从没有那么卑微,那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妥协,只要她愿意等他就好了。
方雪穗是怎么做的呢。
她像一只没有生气的布娃娃,冰冷地开口:
[我为什么要为你等,为了你口中我们的爱情,我要牺牲正常的恋爱、婚姻、生活,即使两年后,我成为了谢太太,我也没办法忘记,我曾经是一个该死的小三!]
小三的烙印会永远在她身上,她绝对不要重复她那个愚蠢的妈妈的悲剧,被男人骗,被抛弃,痛苦地死去。
面对没有未来的爱情,她宁愿做先放手的人。
方雪穗说:[不管是一天还是一个月还是三年,我不愿意做见不得光的小三。]
车内弥漫着未曾消散的暧昧气息,但两人的眼中全是复杂的情绪。
方雪穗自嘲地轻笑,命运弄人,兜兜转转,她还是回来了。
可是这次回来,她就是想彻底摆脱这该死的命运。
“谢梁礼,你是不是以为现在你掌了谢氏的权,就能自己做主?”
谢梁礼生活在谢家的宠爱中,学校是自己选的,保镖是自己选的,他生活中的一切似乎都是自己选的。
他平日看起来样样有自主权,所以他甚至以为婚姻和人生也有自主权。
方雪穗没有生活在糖衣炮弹的奢华日子里,她远比谢梁礼看得更明白。
他选不了,注定给不了她想要的。
方雪穗抬起手,狠狠给了谢梁礼一个巴掌,她说:
“何维迎比你值得被爱。”
何维迎在权贵的圈子里,是众人眼中继承不了家业、一事无成的小儿子,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让林豆豆当情人,更不会叫她等。
明明给不了确定的未来,为什么不放手,非要两个人一起煎熬。
谢梁礼的身体猛地一颤,呼吸变得沉重,他痛苦地盯着她:
“方雪穗,你够狠。”
他不配被爱,所以她哄他,骗他,背叛他。
当年他躺在担架上,浑身是血,眼睁睁看着她决绝离开,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她没有回头,即使他当时死了,她也不会回头。
这一切都是因为何维迎比他值得被爱。
谢梁礼从车里的储物格里拿出簪子,那根他从瑞士带回来的亲手做的簪子,被方雪穗随手丢了,他捡了回来。
当年那一枪,她是对着他的心脏。
可惜他的心脏和常人的不一样,不在左边,而在右边。
而现在,她已经知道正确的位置。
他握住她的手:“想去找他吗?来,朝这儿捅,你知道该往哪边下手,阿雪。”
27. 我捅了他
手指握住簪子的那一刻,方雪穗感觉到一丝凉意从指尖钻入四肢百骸。
她盯着簪子上粉色宝石,玫瑰花的形状,是谢梁礼自己雕磨的,看得出花了心思。
尽管上面有失误的划痕,可能是金刚锉或者抛光刀留下的印记。
她甚至能想象到他小心翼翼地打磨、雕琢的模样,和他工作时的样子一样一丝不苟。
谢梁礼爱过她,她也真实地爱过谢梁礼。
那些爱意在最浓烈的时刻,她甚至痴心妄想,觉得可以配得上谢梁礼。
除了他对她百般纵容的原因之外,还因为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优秀。
她真的愚蠢地相信过,只要不去看出身,她身上的标签会是[励志独立学霸女]、[京北大学高材生]、[天才新锐导演],这些好听的标签,让她觉得他们在同一个世界里。
事实上,人和人的第一次相遇,就注定了结局。
谢梁礼一直以为他们的初见是导演系和金融系的那场联谊,心机的她拿着廉价的蜂蜜鸡肉三明治撞上了他冷漠的面容,想要让他心甘情愿地掏个三瓜俩枣。
只有方雪穗知道,那不是第一次。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稀疏平常的冬日夜晚。
那时的方雪穗已经学会如何撩纯情的男大学生,但她遵循严格的时间规则。
夏天,她会穿上最撩人的小裙子,像一只辛勤工作的花蝴蝶,游走在形形色色的男生中间。
她会挑最愚蠢、最清澈、最有钱没地方烧的大方男生,搞三个月短暂的暧昧,然后泪眼滂沱地寻机说拜拜。
冬天,她则裹上灰扑扑的厚重棉衣,努力地学习,把一年的专业课压缩到半年左右的时间,学完啃透,绝对不在学业上落后。
这不仅是为了来年的奖学金,更是因为她知道,知识是她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
方雪穗只在夏天撒下爱情陷阱,等着猎物上钩,然后她会把他们送的礼物变成现金,认真地存起来。
她之所以给自己设定这么严格的时间规律,有两条原因:
一方面,夏天是低成本的季节,而冬天太容易暴露一个人的贫穷。
男大学生们只是荷尔蒙爆棚无处发泄,一时间下半身夺舍大脑,侵占了智商高地,所以他们才会甘愿付出,但他们不是傻子,一旦超过三个月,他们绝对能嗅出方雪穗身上的贫穷印记。
即使是没有出社会的男大学生,也有着男人本性的现实。一旦他们发觉方雪穗的贫穷,她的地位会从神圣不可侵犯的女神变成让男人急着得到但不想为她付出真金白银的廉价货色。
穷人掩饰得再好,身上总有一种洗刷不掉的味道。方雪穗深以为然。
比如,夏天漂亮性感的小裙子,五十块钱和五百块钱没有区别,但冬天五十块钱和五百块钱一件的御寒衣物,却大相径庭。
方雪穗绝对不会为了那些愚蠢的男人,花费过高的成本,他们只配得上她的超A货大牌小裙子,而她会在每个晚上躺在宿舍硬邦邦的床板上,数着银行卡里的数字暗自发笑,并且筹划更远的未来。
另一方面,冬天是伤口愈合最好的时间。
她在冬天拼命地学习,同时精打细算地微调。方雪穗绝不会在脸上动大刀子,她要性价比最高的变美,既不用承担过高的感染或是毁容风险,同时又能自然地、不经意地变美。
她将这一套玩得风生水起,既拿到了钱,又不用付出任何实质性的东西,还能收获“我和哥哥分开是为了哥哥好,我不是渣女”的好名声。
谢梁礼属于在方雪穗的“冬眠时间”中出现的男人。
那年她裹着洗得发白的厚重棉服,缩在淋不到雪的角落,在学校门口等一份打折的煲仔饭外卖。
手里的煲仔饭外卖被骑手送来时已经冷透了,骑手略带哭腔地同她说:
[不好意思外卖凉了。]
因为大雪天气,外卖迟了一小时,骑手不仅拿不到配送费,还要赔付这笔订单全部的金额,外卖平台残酷的规则永远把责任转嫁给骑手或者顾客。
方雪穗沉默了片刻,看着骑手残留在脸上的泪珠变成冰渣子,他送外卖的摩托似乎是摔过,后视镜都开裂了,天气实在太恶劣了。
她从兜里掏出五块钱,给了骑手,够去路边买一杯热豆浆了。
她没有给更多,因为她抠门的天性,但她确实希望骑手能得到一点安慰,而且她兜里确实只有五块钱。
骑手不肯要,和她推搡几番,在方雪穗的坚持下终于收了。
方雪穗拎着冷透的外卖准备回宿舍,盘算着找宿管阿姨借个微波炉,叮一叮勉强可以吃,虽然可能要挨一顿骂。
车轮碾过掉落在雪地的树枝,有细微但清脆的声音,她转头看见一辆劳斯莱斯低调地停在校门侧方的树影下。
后座的人从容地下车,羊毛大衣还没来得及沾上簌簌落下的雪花,便有保镖毕恭毕敬地为他撑起黑色的大伞。
那时的谢梁礼仍是学生的身份,面容仍有一丝青涩,但掩不住周身的矜贵从容。
在冬天极端恶劣的暴雪天气里,能从容地活着,本身就是富足的象征。
不从容的人,比如东拼西凑等到20减11的打折外卖的方雪穗,在大雪里摔了跤愧疚难过地给顾客道歉的外卖员,还有站在谢梁礼身后生怕他淋到雪的局促的保镖。
他们的不从容,是洗不掉的贫穷的味道。
方雪穗在看见谢梁礼的那一刻,脑子里面转过一百个灰姑娘和白马王子、以及丑小鸭变成白富美遇到高富帅的故事。
然后她否定了自己的所有幻想。
灰姑娘不是平民,她出身贵族,是蒙尘的明珠。
丑小鸭本身是高贵的白天鹅,它的基因决定了它不会当一辈子的丑小鸭。
但方雪穗是没有贵族身份的灰姑娘,和没有高贵基因的丑小鸭。
现实生活中,她能依靠的是拿得出手的学历、日复一日的心机以及努力攒下来的真金白银。
只有这些才是她真切地能抓住的东西。
方雪穗想,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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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幻想能够被白马王子拯救,尽管后来她在联谊的时候,仍然朝着谢梁礼的方向,试探地接近。
正如现在,她明明不该陪着谢梁礼发疯,但是,她盯着簪子的目光越来越兴奋。
谢梁礼握着她的手朝自己的心脏靠近,越来越近。
方雪穗知道,最理智的做法是绝不让他受伤,毕竟她不该惹麻烦。
尤其是电影拍摄关键期,导演要是出了岔子,她的戏就完蛋了,然后她的人生也会跟着完蛋。
可是,某一瞬间,她永远紧绷的理智,完全溃败。
完蛋就完蛋吧,她真的很想不顾后果地狠狠刺进去!
这是谢梁礼欠她的!
谢梁礼总以为她不肯去学习艰涩的法律知识,其实她很清楚刑法里面的某些条款,比如故意伤人。
在她没有主观故意,而是“被迫”伤人,且完全出于被害人的自愿,应该不犯法吧。(其实这是犯法的)
方雪穗用力地把簪子尖锐的那头刺了进去,她似乎听见皮肤被划破的声音。
美妙极了,像是珍贵的丝绸被撕裂的声音。
方雪穗当年砸掉谢梁礼在南庭路的别墅时,她亲手把他衣帽间整面墙的丝绸睡衣,一件一件地扯裂,就是这种声音。
但痛快的意味仅仅持续了一秒,她的鼻子闻见血的腥味,那种铁锈般的窒息感与潮湿的霉腐气袭来。
方雪穗如梦初醒,她立刻清醒过来,停下了动作。
谢梁礼已经受伤,胸口有鲜红的血液缓缓渗出,可他的黑眸一瞬也不愿离开,眸中倒映出方雪穗突然发狠但又变得慌乱的模样。
他的手指仍旧紧紧握着方雪穗的手,不肯松开。
谢梁礼观察着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似乎想知道方雪穗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方雪穗没有再用力,她连鸡都不敢杀,怎么能平和地捅向一个人。
尽管失控的那一瞬间,很痛快。
受了伤的谢梁礼力气逐渐变小,方雪穗喘了一口气,猛地一甩手:“你是不是疯了!”
伤口的痛意愈发明显,再也无法压制住,谢梁礼没能抵得过痛觉和失力的冲击,身体猛地一晃,失去了平衡,重重跌坐。
方雪穗沉着地穿好衣服,将自己整理得半分异样都叫人看不出。
她回到大排档的座位,五彩的灯串在大排档的塑料棚顶发光,这是
继续和剧组的人喝酒,只是在回去的路程中,抽空打了个电话。
她打给宁川:“你老板要死了,快来给他收尸。”
电话那头的宁川如临大敌:“方小姐,您冷静,您和老板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她明明冷静得要命,心情愉快,甚至打算回去再喝几瓶啤酒。
方雪穗闻到大排档老板烤的招牌鸡翅,真香,逐渐有人声嘈杂,她说:
“哦,他要求我捅他,我照做了。”
宁川:“……”
方雪穗笑着补充了一句:“宁秘书,你知道的,他玩儿得野,我也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