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清》 第一章康熙五十一年 “平哥哥!平哥哥!” 一个细细稚嫩的嗓音把李平给摇醒,朦胧的视野里,一张小脸带着晶莹的光彩,肤如凝脂,轮廓深邃,秋水盈盈的大眼里,既有担忧,又有喜悦。 微微一吸,霉馊中混和着清新。 这是……乡村的味道。 将目光从嫩脸上移开,环顾四周,入眼所见,堪称破败,不见天花般的草棚屋顶。 想起来了,他和自己同名也叫李平,十七岁,母亲早亡,家境还凑合,父亲过世后,孤苦伶仃,食不饱腹,在爬树摘果时重心不稳跌落。 小姑娘名唤郭盼盼,父亲郭齐放,是李平父亲的好友,两人是莫逆之交,自李平父亲去世后,郭家人对李平照拂有佳,尤其是郭盼盼,更是把他当成是自己哥哥一样。 “平哥哥,别乱动,否则伤口又裂开了。” 郭盼盼赶忙想把李平身子扶好。 可李平顺手摸了摸后脑勺。 “辫子?……” 心中仅存的侥幸彻底崩塌,李平两眼发黑,惊呼出声。 “当然是辫子,平哥哥,你不会摔傻了?” 少女泪花闪亮,以为他脑子又糊涂了。 李平呆呆地看着站在身边的郭盼盼,小姑娘梳着羊角辫,穿着粗布短袄,袖子宽大,衣领也松垮垮的。 目光下移,差点让李平倒吸一口冷气,在这个年纪,就已经暗藏凶器了,那对就像倒扣的瓷碗白嫩圆润挺拔。 “平哥哥,你饿不饿?” 郭盼盼小手伸进衣襟里,在李平愕然的目光中,将藏在胸脯内的窝头给取出。 原来她一直藏着,难怪方才看着不对劲。 “怕它冷,所以就贴着身子,爹爹特意把玉米磨得细碎,让娘煮了这窝头。” 小姑娘将窝头递来,丝毫没什么忸怩和不安,看来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 少女幽幽香味交杂着窝头粗香,李平把窝头挡了回去。 “好,你先放着吧。” “我得告诉大姐和爹娘,说平哥哥醒啦。” 小姑娘冲出门,腿脚十分利索,脚丫子也没有束缚,应该没有裹脚,很好…… 郭家大姐,郭月月。 貌似和他从小就指了婚。 李平下了床,打量这坐屋子一圈,总体来说跟草棚没多大两样,唯一看得过去也就是一副木桌椅,上面置有些笔墨纸。 他父亲是个读书人,可惜连秀才都没中,要想儿子完成使命,小时候逼他读书写字,可惜没显露什么才华。 “平儿!” 思绪飘飞,门外响起脚步声,一个敦厚的中年男子冲进屋,郭齐放是个铁匠,负责生铁冶炼。 “郭叔叔,这里是不是广州府?” 李平不确定问道。 “广州府,龙门县,永汉镇。” “今夕何年?” 大清统治可有二百多年历史,现在是哪个皇帝即位,这对于李平而言很重要。 看着郭齐进的发音,李平两眼一黑。 光绪期间? 这阶段是最糟糕的时候,当然对于有造反意图的人来说,这也是最好的时候,朝廷对地方的管控很弱。 “五十一年……” 郭齐进报出了年份,李平愣怔了一下,光绪五十一年?牛头不对马牛。 “康……康熙五十一年。” 郭齐进重复道。 康熙五十一年,嘶,这可不大好。 这时候是康熙盛世,吴三桂也早折腾完了,老百姓都想着过好日子,谁跟你造反? “平儿,可有大碍?” “没事叔。” “那就好,对了,怎么是盼盼守着你?月月呢?这死丫头,怎么就这般不懂事。” 郭齐进咬牙切齿,身后一道怯生生的女声缓缓响起:“爹,女儿……忙着收玉米……” 李平寻声瞥去,一个素装少女垂着脑袋走来,看她衣裙虽旧,却浆洗得干净,样貌多处与郭齐进隐隐相似,长得也算清秀,可跟盼盼截然不同。 莫非郭盼盼是收养? “尽整这些,有什么事能比照顾平儿更要紧?你这丫头。” 郭月月从未见过爹爹这般生气,不由把头垂得很低:“女儿知错。” “郭叔。” 李平赶忙出来打圆场:“我没大碍,盼盼照顾得很好,月月也有自己事要做,不可强求。” 郭齐进回头看了眼李平欲言而止,对郭月月的语气也缓了下来。 “不指望你忙着家里活,你那脚爬山也遭罪,回去吧。” 郭月月应声提着篮子转身离开,临走前,瞟了李平一眼,那双眸子既没有羞涩,也没有半点情愫。 几番确定李平无大碍后,郭齐进再三嘱咐才离开,看着那辫子在后脑勺摇来摇去,李平心中那股劲儿又再次翻腾上来。 李平走出屋外,朝着山下走去,想着四处走走,将记忆里的东西给逐一串联起来。 行走一段距离,一缕黑烟攀爬升空,隐隐听到锻铁的敲打声,那是矿场所在。 “哟,阿平,头可好些了?” 李平转身看去,见一三十多岁的汉子在田里忙着锄地。 刘田,这个名字在李平脑海里浮现,这汉子是他家的佃农,脚下这片旱田,就是李平家的,可他不会耕种,便将田给了刘树,五五分成,每年都有些收入。 他还是个小地主? “没事了,忙着呢?” 李平随口回应。 触景回想,他这才记起,自家还有十亩水田,可田却卖给了这一代的富人戚老爷,说起来他还是戚老爷的佃户。 但李平不会耕种,那十亩水田都是靠着郭齐进负责雇佣他人帮着打理,扣除租金和工钱什么的费用,每年下来还能收到七八两。 按理说,他每年有四旦玉米,将近三百来斤的粮食,吃饱肚子总该没问题,加上七八两银子,一个人也能活得下去吧? 那自己干嘛食不饱腹的爬树摘野果充饥,还到矿场里打铁呢? 这日子也忒苦了。 李平漫步在田野间,渐渐想明白了,之前父亲病重,办理丧事花光了积蓄,还将十亩田给卖了,而他为了能考进仕途,入私塾那十亩田的收入都拿来当私塾的修金和节敬。 如果不是郭家,他早饿死了。 几次县试,他都没考上,更别说府试和院试了,加之去年天旱,入手的银子大幅度缩水,这才跑到矿场打工,这日子才能过下去。 转着转着,李平来到了矿场,里头都是镇里的人,虽然一脸灰污,身上衣服破破烂烂的,但李平能认出他们。 以前他在矿场里,除了打铁挖煤,闲暇之余就喜欢教几个工人读书写字,大伙和他的关系都很不错。 “平哥,郭叔说你伤刚好,可不能乱跑。” “这几日你的活大家都帮衬着呢,可别担心不会少你工钱的。” 这两少年和他关系最为密切,一个愣头愣脑有些粗壮叫钟田海,另一个张虎子。 “过来看看。” 李平淡淡笑着,比起以往这次的沉稳气质,让两个少年略显愣怔了一下。 “真没事吧?” 张虎子总感觉哪不对劲。 “真没事!” 眼前这两个对他颇为信任的伙伴,应该就是最初的班底了。 “李秀才,今天要不要教我们认字?” 一个少年在一边嗤笑,称一句秀才就是暗讽李平多次县试都过不了,却整日在矿场卖弄自己的知识渊博。 韦青,他父亲是韦合良是矿场的镶头,负责勘探煤矿,虽然一个村的,但这少年跟父亲和郭齐进学了些皮毛,总看不惯李平扮着读书人的架子,对李平的态度渐渐恶劣。 李平前身对这家伙也没有什么好感,连话都不愿多说,当今的他更不会搭理。 “我走了,改天教你们识字。” “阿平哥除了教识字外,还会其他的?” 李平笑了笑,拍了拍张虎子的肩。 “之前是只会认字,现在的话……呵呵。” 张虎子目送着李平的身影离开矿场,老感觉他带着一股气势,似乎连矿场头郑一休都差一大截。 “郑一休把滚单发下来了吧?” “……” 傍晚,李平来到郭家门口,正要推门而入,却听到屋里,郭叔叔和他妻子说些什么。 郑一休。 这名字很熟悉,李平想了片刻,记起了那座矿场的主人是戚老爷,而戚老爷派来监管他们这些采矿的头儿,就是郑一休,而且这郑一休还是戚老爷的妻弟,在县衙有官职。 “滚单?那不就是征税通知单?” 李平深挖着脑里的记忆,见郭月月走了过来,二人四目相对,目光之中还是让李平看不明白。 “我们郭家欠你们家的……” 郭月月轻叹了一声,推门而进。 李平眉头舒皱舒展,她这是在说自己吃他们郭家软饭? 想了想,李平不由苦笑,目前看来还真是,蹭饭算小事,自家水田撂着不管,当个甩手掌柜,完事了自己坐着收钱,矿场的工作也是人家郭叔照应。 罢了,和一个小脚女人计较什么,欠郭家的,他会百倍偿还,在规划里,这个郭月月不会是他妻子。 李平坐在郭齐进身旁闲聊着,眼睛一直在搜寻着郭盼盼的身影,直到小姑娘的身影从小山坡出现,看到那张稚嫩的小脸带着甜甜的笑容,悬着的心这才肯落下。 “这死丫头怎不知早些回来,就知道山上跑,碰到野兽,缺胳膊少腿,才知道学乖?” 妻子韦氏貌似捏着怒气,看到蹦蹦跳跳的郭盼盼晚些回家,便骂了起来,声音格外尖锐,直到郭齐进将筷子“啪”地甩在桌上才肯闭嘴。 一屋子气氛有些微妙时,一个中年汉子出现,还带了一瓶酒。 来人正是韦合良,和郭叔一样,都是李平父亲的好友,韦氏便是他妹妹,虽不如郭叔照料的那般紧,但对李平也是有事必搭手。 “韦青那小子怎么没来?” “那浑小子刚和我顶嘴,把他关屋里头,免得来了坏气氛,甭理会他。” 韦氏和郭月月在一旁伺候着他们,就没坐过,郭盼盼则一头扎在灶房里忙着,没露过面。 李平猛然醒悟,在这个年代,家中有客人,女人是不能上桌的。 将韦合良带来的劣质黄酒饮下,这第一杯便算和过去的李平郑重告别。 新的李平孕育而生。 第二章完粮 “这顿饭下来,发现阿平变了许多。” 夜深沉,屋里就剩他一家四口人。 “说些又有什么用?” 郭齐进冷眼示意,让女儿们在屋内吃饭,然后将妻子拉到屋外。 “你老对阿平有意见,你也知道里大哥一家沦落到现在,只剩阿平孤苦伶仃,今年又轮到咱家完粮,再怎么样也得护着他,把他家水田给保下来。” 郭齐进压低着嗓音。 “你还能护几年?打李大哥走了以后,这仨年下来不都是你在护?咱家水田都抵没了,就剩三亩地,就靠你在矿场干活,还怎么护?” 韦氏话里满是委屈。 “别说三年,我这辈子都护着,我郭齐进能活着全凭李大哥,当年不是为了我,阿平那两兄弟怎会夭折?” 郭齐进已经激动了,恨不得将面前的桌子给拍碎,但又想起自家的苦难,硬是忍着。 “是是,可他李家这恩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你把月月许给他不说,还要把咱家的田都给抵没了,为了他,我哥家里也把田给卖了,我这命苦……” 说到这,韦氏已经哭得不像样了。 屋内的两姐妹,听闻到吵声,赶忙扒拉吃好饭,收拾干净,就退回小房间里。 “咱们家,除了这宅地,也就剩那三亩地,你怎么护,你拿什么护?是不是打算把我们母女三人赶到我哥那里,好让你卖了这宅地和三亩田?” 郭齐进嘟囔了一声,看来是真有这个打算,可最终还是作罢了,没了宅地,还能算家? 两人沉默了片刻,郭齐进突然说道: “只要答应戚老爷之前提起的事,拿到那几百两银子,一切都可以过去。” “不行。” 他这话一出口,韦氏脸色骤变。 “不行,摊上戚老爷的事,这辈子就完蛋了,你可别忘了村东的吴家和马家。” 韦氏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恩情要报,可咱们也得报得起啊,今年,就算咱家做最后一把力吧。” 韦氏作出了让步:“别动最后的三亩水田,那可是吃饭的玩意,而且也卖不出几个钱,听那王婆说,戚老爷挺喜欢盼盼这样的小脸蛋,如果把盼盼……送出去,不仅能得到那些钱,戚老爷还能指使郑一休,在矿场里给你找个轻松的活。” “盼盼?不行,阿平很喜欢盼盼,这么做可不合他心意。” 郭齐进咬着牙,抬手落到韦氏脸上。 “你不是要报恩?女儿都舍不得?” 屋内的两姐妹蹑手蹑脚离开,回到一间小土屋里,在干草铺成的床上,郭月月抹着热泪,对着身旁的郭盼盼说道: “你平哥哥真有那么好的话。就拜托他放过咱家吧。” “平哥哥对我很好,该死报答他了。” 郭盼盼将身子缩成一小团低语着,月华透过屋顶的缝隙照射下来,落在她眸上,热泪悄然夺眶而出。 丑时过半。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夜,李平睡得并不安稳,起床点起油灯,狼毫在纸上勾勾画画。 郭盼盼那张小脸令他衍生记起了很多记忆,小姑娘容貌异于常人,若出生富贵人家,定是位千金小姐,自幼时就屁颠颠跟着他,带着她一起读书写字,怪不得小姑娘视为他为至亲。 李平思绪拉回,思忖片刻,在纸上下了一个“官”字,想了想又划掉。 读书考状元,走仕途。 八股文,那不是他能静心来研究的。 清代官宦这条路,其实很好走,即使考不进,也能用钱砸,乾隆三十九年,京都五品官员九千六百,七品知县四千六百二十,到了光绪,更便宜。 只是在康熙年间,买卖官职还不是常态化,如之前平三藩,之后整治救灾,期间曾征讨绰罗斯·噶尔丹卖过县丞一类的小官职。 他的佃主戚老爷戚佳文,有十几顷田,几座山场,也捐了个国子监生,却从没去过学,更谈不上考举人,只是有监生这个身份。 大白话来说就是花钱买文凭。 到了后面捐纳泛滥的结果,是官员腐败,贿赂公行,贪污成风。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买一个知县要4600两银子,但其薪俸只有60两银子。为尽快拿回“捐官”钱,当事官员多会选择收受贿赂,只管捞回本钱,却无心做事。 吏治一坏,盗贼四起,严重的社会问题随之出现。 历代朝代也有捐纳,但只有清朝是把捐纳作为制度的正常升官途径,同时作为一项重要的财源来组织经营。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钱。 不过老天没有亏待他。 是的,李平有一座大金矿。 永汉镇是他生源地,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穿越前得知的南昆山金矿,到了近代才发现。 不过以他目前这个实力,那座金矿就像天上的月亮,抬头见,拿不到。 没有具备一定的实力,无法将那座金矿啃下来,所以现在围绕李平的只有一个问题,如何起步才是正确的。 鸡鸣天亮,李平收拾好桌上的纸张,还没洗把脸精神一下,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还没反应过来,破烂的木门本人推开,一张惨白的面孔浮现在眼前。 是郭月月。 郭月月的容颜只能说略微清秀,这会估摸着走得急,跑着来,气喘吁吁,两颊红晕,一脸惊惶之色,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李,李平,如果……如果你真疼盼盼的话,就赶紧去救她。” 李平眉头一皱,顿感不妙。 “为了替你完粮,我娘要把盼盼要卖给戚老爷,一大早就带她去王家庄找王婆了。” 郭月月这话如同棒槌般狠狠砸向李平的脑袋,给他狠狠一记。 “完粮?” 李平滞愣了一下。 “怎么?你是当真装傻充愣?这几年来,你家的各种事,包括各种杂费,可不是我爹还有舅舅家一同为你分担的吗?” 郭月月的话极具讽刺,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把这茬给忘了,难怪之前算家底,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郭叔和韦叔这三年一直帮他扛起这件事,为了帮他完粮,甚至不惜把亲生女儿给卖掉,这恩可大了。 “我爹爹去年为了完粮,把水田都卖了,可今年,除了仅剩的三亩水田和宅地,再没有可卖的东西了,为了保住你家十亩水田,我爹想尽一切办法,一大早我娘就把盼盼拉走的时候,我爹一句话都没说,李平我知道我们家欠你们家很多,可如今你若疼盼盼的话,就去救她,若不愿,你吱个声我好自己想办法。” 第三章抢人 清入主中原后,沿袭明制,以纳税户为单位,每110户编为一里,选纳粮最多的10户充当里长,里下设甲,每甲11户,其中一户为甲长,其中百户为甲首户,十年一轮,协助朝廷完粮。 甲首需要承担县里头的差事,一般为两种,其中便是钱,用来供养衙役和各差人。 第二种便是一些零碎的差事,修路造桥,官员欢送,配合绿营衙役抓捕盗匪等等一系列。 甲下户里谁欠了皇粮,从制度上找里长催要,可官府通常的作为都是找关联的乡绅讨要,而里长户基本都由乡绅所控制,于是最终负担便落到甲首上。 “糟糕透了!” 按理说他一个人,那十亩水田,再怎么横征暴敛,总不至于要逼得郭叔叔贩卖自家亲生女儿才能替他还清吧? 疑点重重。 可现在没有时间留给李平思考,简单问了那王婆家的位置后,随手将柴刀插到腰间火急火燎出门。 王家村在十里开外,王婆家里人丁兴旺,所识官员之多,加之王婆包揽了方圆百里的杂事,说媒,贩卖人口……所以小院的装修在村里头称得上豪华,刷着小白墙,十分惹眼。 “我说盼她娘,就算在广州府,样样顶尖的乖巧姑娘也不过30两,还得容貌出众,手脚麻利才行,你这姑娘,旁的不说,瞧瞧那脚裹都没裹,这般丑态,你张嘴就要40两,没睡醒呢?” 院子内,王婆丝毫没有给韦氏好脸色看。 “王婆,你上次说的可不是这样的,说咱家盼盼戚老爷瞧着喜欢,不当丫鬟,那价钱自然不能按丫鬟的算啊。” 韦氏脸色发白,显然不符预期的结果。 “瞧你这话,指望着她进戚府能当个小妾?就算戚老爷答应,他那几房夫人还不答应呢。” 王婆子冷笑道。 “王婆,我读过书,手脚也麻利,你就给个好价钱吧。” 一旁的郭盼盼扑通跪下,泣声道。 “嘿……你倒挺孝顺。” 王婆子斜睨打量着郭盼盼,似乎被她的举动给打动了,叹了一声,对着韦氏道: “这丫头乖巧,瞧你们家可怜,也算我王婆帮乡亲们一回,这戚老爷就丢了30两,你若肯,咱们就签卖身契。” 韦氏脸上表情丰富,不甘和喜悦参半,不甘的是只能拿到30两,喜悦的是马上就能拿到银子,这样也不至于卖掉剩下的三亩水田了。 想了一通,韦氏咬牙一狠:“好。” 王婆故作矜持点了点头,朝屋里走去,转身的时候,嘴脸一下子就变了。 心里暗道:“嘿,原本以为要跑他们家费一番口舌,没想到轮到他们家首,没钱完粮,价钱还是给高了,郑大少给了40两,早知便给他们20两了。” 韦氏将郭盼盼拉了起来,拍掉她膝盖上的灰尘,眼神始终在躲避,不敢看她一眼。 “娘,三十两够爹爹和平哥哥完粮?” 小姑娘抹去即将掉下的泪水,轻启干裂的嘴唇问道。 韦氏瞧着她那憔悴的小脸,张了张嘴,但还是把话给咽了回去,抱着郭盼盼抽泣出声。 “娘,你别哭。” 郭盼盼伸手抚摸着母亲的背,小声安慰。 “你回去的时候,千万不要告诉平哥哥,若他问起,就说……说我出远门了。” 小姑娘还不忘嘱咐一句。 韦氏在王婆递来的卖身契书上按压手印,接过份量格外沉重的三十两银子。 “小丫头,你过来,跟你娘道别吧。” 王婆满意的看了看卖身契书,嘴角几乎快压不下去,正把契书卷起收好,听到一声“轰”声巨响,小院木门被一脚踢开。 “李平?” “平哥哥!” 郭盼盼母女同时惊呼出声。 十里距离硬是被李平当成人生最后的几分钟跑来,到院外时,听到里头在谈论卖身契的话题,毫不犹豫一脚踢开闯进来。 李平眼疾手快地将卖身契一把夺来,接着瞪着韦氏,手一伸,平静道:“银子。” 语气平静带着强硬,眉目冷凝,这张面孔很熟悉,可气质从未瞧过,韦氏呆呆地将东西递给李平。 “走!” 李平将银子甩在桌上,抓着郭盼盼的手,莫约是小姑娘先前太紧张的缘故,怕见不到家人,掌心湿漉漉的。 “站住,想干嘛?” 走到院门口,王破顿然醒悟,拍着胸脯喘了好几口大气,慢慢向前走来,出声怒斥:“人家不卖二女儿怎么把大女儿嫁给你?你来插这一脚,为的是啥啊?前阵子摔坏脑子啦?” 以王婆的差事,方圆百里的小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指着李平手里的契书,面目狰狞,这可是在郑大少邀功的凭证啊。 “李平把契书拿来,不然老婆子我上衙门告你毁契约,到时候进了牢里,你这条小命可保不住,劝你识相点。” 李平举着契书,冷笑道:“好啊,这契书既没有中人,也没有辅保,废纸一张到了衙门,你觉得吃亏的会是谁?” “嘿!” 王婆子脸色煞白,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想恫吓这李平,没想反被将一军。 卖身作为奴婢,不仅要中人,还要有里长或有面的一类人作为担保,这才算完整的契书。 “白契你懂不懂?” 王婆子显得底气不足喝了一声,白契就是没经过里长一类的人画押的契书,大家都减少麻烦事,故而喜欢签白契,但在官府面前白契是不被律法所认同的。 “你既知晓白契,还想着闹到衙门?” 李平当场把契书撕成碎片,虽然白契不具备律法,但有时候官府为了稳定,有时候不得不以白契判罚为依据,所以留不得,李平可不想冒险。 “王婆子,少做些伤天害理的事。” 李平直视她的眼睛。 “你,你……都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把这疯子抓住,狠狠抽他一顿。” 王婆子气得直跺脚,这王八羔子,竟敢顶撞她,这方圆百里,除了戚老爷,谁敢不买她的账? 王家几个汉子被王婆子一嗓子喊醒,撸起袖子慢步围了过去,却又停下脚步。 见李平从背后取出一把磨得锃光的柴刀,起初想拿斧头彰显一下气势,但太显眼,干脆换了把柴刀,如今效果同样好用。 “你们试试,谁来我砍谁!” 李平恶狠狠的说着,王家几个男的,你看我,我看你,一个都不敢上前。 少年持柴刀相逼,这个年龄段,做事自然不考虑后果,谁也不敢上前,因为他真会砍。 “不……至于,你,你把刀放下吧。” “是啊,瞧你这德行,这还是我们院子,你,你别太放肆哈。” 李平将两人带出小院后,将重新刀插进后腰布带,不亮这刀,他们不会这般客气。 王婆子这人李平回想起了,这肥婆就是戚老爷放在的一条哈巴狗。 “一群废材,一把小刀就给你们吓的。” 王婆子怒骂着院内的男子们。 男人们面面相觑,大儿子委屈巴巴辩解道:“闹出人命总该不好。” “是啊,就算是帮郑大少,咱们也得留个底线,反正完不成让他自己愁去呗。” 王婆子面色铁青,声调一下子拔高:“你们以为我愿意啊?还不是为了这个家?郭家二丫头是郑大少点名要,这事黄了,他能高兴?他不高兴,戚老爷也不会给咱们好脸色。” 肥胖的身子气喘吁吁的,王婆一咬牙。 “不行,这事要黄了,要完蛋,这契书都签,传出去我王婆子以后还怎么混?把村里几个身子好的招呼上,跟我出去抢人。 大儿子开口劝道:“郑大少让娘来操办这事就是不敢得罪这帮人,永汉村可是有几百号矿工,出了事,郑大少也保不住咱家。” 王婆子急躁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在院子来回踱步,眸色一亮。 “也对,那小子还是丢给郑大少解决吧。” 第四章沉重的税赋 “叔婶,银子的事我自己解决,你们别担心,往后我家的事,我自己承担。” 郭盼盼好像做错事似的垂着小脑袋,无处安放的小手指缠着发丝,李平摸着她的小脑袋,心中酸涩。 郭叔那憨厚的脸上表情丰富,有欣喜,有羞愧,有无奈。 也许李平不再是以前的李平了 中年汉子心中如是想着。 “为了替我完粮,把盼盼卖给戚老爷,我李平还配做人吗?” 这话一出,原本还狠狠看着李平的韦氏眼圈也是一红,郭叔脸上浮起欣慰之色。 “银子的事我来想办法,可别把盼盼送走了,宁愿我遭罪,也不愿盼盼受苦。” 小姑娘抬起头,眼里噙满泪水,李平心中一痛,伸手轻轻抚摸着郭盼盼的小脑袋瓜子,她紧紧抱着李平的胳膊,把小脑袋埋在他腰间。 “叔,我家到底欠了多少钱,甚至需要卖……女儿,才能还?” 李平目光诚恳。 “地银一两五钱,丁银三两七钱。” 不多时,郭齐进从屋里盒子中取出一张单子,一边念着一边递给李平。 地丁银,是清朝时实行的的赋税制度。 加起来共计:五两二钱! 这数字让李平眉头紧皱,接过“纳税滚单”,盯着单上的小字。 “龙门县正堂……完纳康熙五十年钱粮” “银五两二钱 康熙五十年三月十日” “县卯字三十七号” 李平皱了皱鼻,这是去年的单子。 手掌长三指宽的单子盖着两个红色大印,看着这张单子上的日期,李平总感觉有点不对劲,但又一下子想不起来什么。 思绪拉回。 等等……纳税五两二钱银。 不至于闹到要卖女儿吧? 李平暗自啐了一口,这只是正税。 果不其然,韦氏又不知从哪再递来一张单子,单子盖有收讫章。 “甲首钱,五两四钱。” 甲首钱即是均平银,明代役法之一。天顺间始行于浙江。成化时又行于广东。凡现役里甲,按丁、田输钱于官,以备一年之用。既出此钱,甲首归农,里长在役,止催办钱粮、勾摄公务二事。 这一类主要用于胥吏差役,马夫伙夫等等的供养钱,明朝是由民户直接出人干这些活,之后一条鞭法合并为正税。 这些东西李平前身有些了解,现在亲身体验,简直一个头四个大。 接着韦氏又拿来几张单子,这些单子相比之前两张,显得有些不太正规。 “火耗……二两三钱。” 也就是碎银熔化重铸为银锭时的折耗。 “……” 李平真想破口大骂。 各种杂七杂八的单子,总算下来,李平要被官老爷,胥吏们抢去十六七两银子,也难怪郭叔要卖儿,这简直离谱! 还让不让人活了? 所有费用,都建立在正统纳税制度上,那李平一个人一年就需要缴纳将近五两多的正税,如果没记错的话,康熙年间的纳税人口统计为两千多万,以他的标准来计算的话,这大清征税一年至少一亿五千万两银子。 荒唐! 之前被压抑在心底的两字再一次翻阅到眼前,造反……义不容辞。 病了,就得医。 这世道病了,但医不好。 换血换骨才是正解。 李平思索着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里长是谁?”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下层人员的腐败和贪污,来压榨他们这些草民,仰仗着乡下人不识字和不懂法,便可从中大肆敛财。 “里长有好几户人家,不过一直都是以郑一休为主,而郑一休背后有……” 李平咬着牙低声: “戚佳国!” …… 错落有致的宅院里,几栋小楼分别坐落在几个方位,院墙高达五米,围墙之外,有一片花圃,里面盛开着各种名贵的兰花。 一个身穿白衣,面容臃肿,块头肥胖的男子斜躺在藤椅上,双眸微阖,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滚单发下去,底下人没闹出什么事吧?” 对面身材精瘦的男子,吹了吹茶杯里的茶叶沫子,轻抿了一口,淡淡笑道:“我办事大哥你放心,那些傻子不敢闹。” 肥胖的白衣男子端起面前的茶水,浅尝了一口,又闭上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别漏了什么把柄,眼看这春收就要开始了,魏知县可盯着咱们,眼珠子贼得很,虽说咱们上面还有李大人,但归根结底这事见不得光,李大人也不好和魏知县开门见山,这万一出了岔子,赔钱哪都算小事,若闹到别处,那可不是用钱就能解决的,你给我盯紧了。” 精瘦男子应声称是。 胖子睁开眼眸,抓起桌上的珠子把玩起来,晌久,冷凛瞪着瘦子的脸。 “记住不要出岔子,现如今整个广东乱成一锅粥,等过了今年,他魏忠魏知县,在龙门县也该呆不住了。” 瘦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僵硬的脸上挂着一丝勉强的笑容。 “魏县爷那,我会时刻注意,只要钱粮充足,想来他不会管也不会知道。” 胖子哼了一声,摆摆手,示意瘦子赶紧走,随后又眯着眼睛想起什么似的,又喊道: “最近听说你借着我的名头,找王婆子搞什么人,名号你可以用,但凡事有限,也该明白把事情处理好,出了什么事,老子把你剁碎了喂狗,滚吧。” “是,是......“ 瘦子连忙答应,躬身退出院子。 “真该买给这死胖子一盒针线,好让他把自己的胆量给缝上去。” 低声咕哝了一句,快步朝院外走去,不一会便看到王婆子在外等候着自己,气喘吁吁的,看这神情貌似有大事。 “郑大少……不好了,出大事了。” 郑一休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说。” 王婆子凑近,两人嘀咕了一阵,王婆子一脸灿烂的离开,留在原地的郑一休,脸色愈发阴沉。 “李平?那个书呆子?居然敢和我郑一休作对,他是不是被摔傻了?” 郑一休攥起拳头,狠狠锤在柱子上。 “好一个李平,披着袍子真把自己当青天大老爷了,搞事情是吧?不把你整死,老子他娘不姓郑!哼!” 第五章床底秘籍 “手里能卖的有啥?……” “哦,想起来了,还有十亩水田!” “不行,不行,这可是启动资金。” 李平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卖田交皇粮这一计划被他很坚决地否决。 这会正好有两个被煤炭扑得黑黢黢的矿工正朝着矿场走去,李平灵光一动。 “有了,矿场。” 他的计划打算从矿场开始,这座矿场是永汉镇村民找戚老爷租的场,租钱上交四分之一冶炼出的生铁。 在康熙年间,民间开矿是不被允许的,但却顾不得一些胆大的私自开采,毕竟盯不过来。 戚老爷虽然把这矿场租给永汉镇村民雇佣他们开采冶炼,但负责经营的是他的人,比如在这窑子冶炼出的铁,必须由戚老爷联系商人。 如今负责人是郑一休,名义上他是负责管理挖矿的矿工,实际上他是戚老爷派来盯着他们的监工。 整个场子除郑一休外,负责日常事务,以及各种杂七杂八的人员,都是戚老爷安排的人员,场里头还有护卫兵。 更过分的是,矿场里头的护卫兵薪水不是由戚老爷负责,而是全部计在他们这些承租人身上。 “郭叔,别担心,田我不会卖的,不然今年交了,明年怎么办,现在我得帮你们把矿场的事给处理一下。” 李平知道郭齐进心里生怕他做出卖田交皇粮的事,当即先给他吃个定心丸。 “矿场有什么好处理的,生铁炼多了,这戚老爷压价狠,炼少了,他就提点价好让咱们活下去,不至于把台给拆,这说白,咱们租他场,实际上是戚老爷的雇佣的冶炼工。” 在矿场工作的村民共计二百余人,就一座炉子,炉工共计二十余名,每天至少能产一千两百多斤生铁。 “你郭叔本就是个铁匠,跟戚老爷谈下这矿场,冶炼出的生铁勉强能卖,不至于饿死街头,总算能带着大伙靠这矿场活下去。” 听郭叔的讲述,李平对矿场也有一些更深的了解。 走下小山坡,整个矿场映入眼帘。 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朝山腰延伸,叮当叮当的锻铁声在洞里不断地回荡。 山头百米处是一条大河,在河岸一字排开几个大坑,每个坑位都立着几杆木杵,那是负责粉碎矿石的矿坑。 山脚便是整齐排列低矮的砖窑,木柴堆放的便是炭窑,在炭窑一丈距离便是冶炼生铁的炉窑。 上百来人在这里来来往往,在另一边有几间干净整洁的草屋,那是护卫兵的居住地。 听郭叔介绍,去年这矿场总共产出了五十万斤生铁,数字听起来很吃惊,但在商人看来,每斤却只有一两二两银钱。 李平用他那不成气候的心算粗略一算。 不得了,这矿场年产值有五千两白银。 不过算上被戚老爷抽去的四分之一,剩下三千多两,二百来号工人,吃喝带薪,按照每年十两银子来计算,那就是两千多两白银,加上郑一休,以及那些小官护卫兵,算上一千两。 郭齐进以及韦合良,这些矿场的小中层管理人员,外加几个炉工,薪资一算,也就没了。 这还只是人工成本,另外的生产成本,设备成本,矿石,炭火,以及乱七八糟的钱,都需要钱。 “还有一点,我们账面上还欠戚老爷,采矿石的工具煤油灯、镐头、绳子、护甲一大堆工具,加上炭火费,这每年都需要大把银子,得有上千两,戚老爷说这场是咱们租的,那这些费用自然由咱们自个出,不过戚老爷宽厚,先帮咱们垫付,我和你韦叔,每一年的钱两,都补到这个无底洞里。” 郭齐进苦涩说着。 怪不得为了替李家完粮,不惜把女儿卖出去,原来已是囊中羞涩了。 戚老爷靠着高利贷的手段拴着郭齐进和韦合良两大工头,又不断压榨佃农地主,剥削工人血钱。 “哎,其实戚老爷也未必能得到那么多,每年千两白银,估摸着到手也不到三分之一。” 李平投来一个异样的眼神,没想到郭叔还同情起戚老爷。 片刻间,便到了冶炼生铁炉那,此时木炭还没烧得起,一大圈炉工干坐在地上闲聊着。 见到李平过来,韦青冷哼了一声,刻意与他拉开距离。 这人有病吧? 见到李平板着个脸好似欠他五百万。 “叔,这木炭开销很大?” 李平已有些打算,不过得慢慢来。 “那是自然,不然的话山头的树也不至于都被砍光了,没了树烧炭,加市面上的炭价格高,只好到别的山场买柴自己烧炭,可即便如此,每一炉铁的成本还是很高,估摸下来每天要花掉三两钱。” 一炉出铁大概二百斤,便需要烧掉上千斤干柴,加上木炭,木柴价钱,这一小部分成本就接近了百分之二十。 “阿平哥,你是说,你有办法每炉少烧三成木炭?这不大可能吧?” 李平对冶铁这块还是颇有信心。 郭齐进与炉工们抱有狐疑态度,如果如李平所说,每一炉生铁能够减少三成木炭,每年至少能省下三四百两。 “吹什么,你们还真信他啊?真指望他能从书里头取到真经?可笑,少烧三成木炭,凭啥?从哪里少去这三成?读书读傻了吧!” 韦青不屑地撇了撇嘴,他是看不惯李平那副装逼样子,一些炉工也认为如此,毕竟隔行如隔山,一个门外汉凭什么言之凿凿说能少烧三成木炭。 “嘿,我还真从书上读到的真经。” 前世他读过不少的历史书籍,加之现代科技手段的熏陶,对于这一点他还是颇有信心。 韦青不屑地“切”了一声:“真有讲冶铁的书,那其他矿场早就抢疯了,轮得着你在这吹哩?” 瞧着李平颇有信心的派头,郭齐进迫不及待追问:“平儿,真这书?快讲讲。” 李平有点不好开口。 并非他不愿说出来,而是这方法可是后世的技术,至于书,只是他胡诌出来的由头而已。 “叔,什么书并不重要,韶州府有个冶铁场你们都知道吧?” 诸人疑惑地摇摇头,李平笑道:“韶州府有个冶铁场,他们就是讲如何冶铁炼钢的技术,而我知道。” “嚯!” “阿平,你还知道如何炼钢啊?” 李平一笑置之,走到炉子前打量了一番,炉子下部分是砖头堆砌,上半部分是耐火泥,李平从炉顶望下去,内壁还抹了一层泥。 第六章检验成果 “可惜这矿场不是咱们的,不然就带你们炼钢了,还炼什么生铁啊。” 李平叹了口气。 的确没错,这是戚老爷的矿场,而他做事的原则就是,让底下这帮人饿不死就行,若他们炼出钢来,呵! 估计会被戚老爷压榨得一滴不剩,在这个时代懂得炼钢,那可是一个香饽饽的高级技工。 去别的当炉头,少说一年能挣个二三四百两,取个白胖胖的老婆,每年二三百两银钱,吃香喝辣足够,美满过完一生,多惬意。 可惜,他们这些人身上都欠着戚老爷的债务,即便跑了也走不远,一纸衙门文书,纵使你跑到乌里雅苏台都能给你捕回来。 虽炼不成钢,但能省出木炭钱,今年日子也会更宽裕一些,稍微腾挪合计一下,今年李平的完粮也能解决。 郭齐进是这样想的。 “平儿,你来当头儿,无论是要人,还是要砖、铁扇,只要是矿场上的东西咱们都能整来。” 这矿场是由郭齐进带一伙子人拉拢起来的,有他支持,需要办的事,也会容易许多。 “不需要那么复杂。” 少烧三成木炭的办法其实很简单。 只需要给这炉子加一个蓄热层,在当今年代,冶铁炉基本都是敞开的,这样的弊端很明显。 热量不集中,燃烧的效率会大打折扣,如果用耐热材料制作一个蓄热层,把热能集中转换到一个点上,同时让燃烧的热效率提高,那么所需要消耗的木炭也会减少。 这个蓄热层或者室,其作用在于提高炉温,冶炼生铁的炉子温度最高1200摄氏度,要融钢水至少需要1600摄氏度。 只是如今没有较好的耐热材料,加之这个矿场还是戚老爷的,李平没有必要费心思改造成能炼钢。 所以拿出能够减少成本的方法便足以,同时,也为他下一步计划做好积累。 在改造炉火的过程中,李平认识到一个名唤乌赫拉的人,他是负责烧木柴和烧炉的活。 听说李平要改造炉火,还能剩下三成木炭,当天晚上还到李平家里,送块小猪腿。 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李平没有收下,白天他忙乎着讲解,在郭叔的张罗下,大家伙儿都撸起袖子加油干。 是夜。 记得之前老爹曾在床底下的暗格藏着些秘密,李平打算今夜把秘密公开。 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将几个乌黑布满灰尘的大箱子拖了出来,还别说,挺沉的。 里头当然不是什么金条银钱之类的,都是些书籍,大都是古书,四书五经之类,好几个箱子都是如此,并没有一些稀缺货色。 还以为能找出些失传的古书。 抱着失望的心态,李平翻开最后一个稍扁的箱子,不想将翻开箱子,瞬间如雷击彻底震住,脸上的表情精彩呈现,喜悦,震惊,错愕不一而足。 他陡然站起身,颤抖地捧着书册,仿佛抚摸着最心爱的情人,又像捧着刚出生的孩儿。 这李老爹,深藏不漏。 被后世称之17世纪的工艺百科全书《天工开物》最原始,最早版本,如今呈现在他手里。 这本书可不得了,里头藏着130多项生产技术和工具,30多个行业科学数据。 较全面系统地记述中国古代农业和手工业的生产技术经验,如燃料、兵器、火药、五金开采及冶炼…… 如今康熙五十一年,也就是1712年,这本书还不是众人所知的巨著。 这会年代,这本著作的作者宋应星死了五十年,除了几个刻本之外,再也没有流传。 到了乾隆年间,朝廷编纂《四库全书》的时候没收录这本书,而是采用查禁的手段。 他也没想到,会在自家床底下,翻到这本书,用这本书来掩盖他穿越最好不过,矿场人问起,这不有现成的答案了。 他越来越相信,这李老爹并非个凡夫。 接着继续翻箱,李平目光大盛,戚继光的《兵略》、《纪效新书》…… 李老爹这箱子几乎全面囊括了李平未来要走的路子……推翻朝政,立新国。 压箱底的是一本手抄本,李老爹名唤,李俅,字秋谷,从一小段日常的叙事的字迹,可以看出李老爹,笔法清秀飘逸,笔锋刚劲有力。 李平没有细想,估计是当时写了什么东西,犯了禁忌才会迫不及待撕毁。 “平哥哥!” 稚嫩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李平转身过去,来的人正是郭盼盼,还有张虎子。 他们是来让李平教他们识字的。 李平思绪收回,要想造反推翻朝政,得先把地基打好,一步步搭建。 “今天换个法,咱们出去看星星如何?” 郭盼盼愣愣地抬起头。 “好呀!” 她对于天上有什么稀奇的景色没有兴趣,不过是李平邀约的话,她自然欣喜。 李平瞥眼望去,小姑娘今天扎着两个羊角辫,粉雕玉琢,一脸笑意,仰着小脑袋。 同一片星空之下,郭齐进夫妇趁着家里姑娘出去的空隙,刚结束了一场鱼水之欢,此刻正躺在床上。 “我哥拉不下脸面来说,你也知道韦青和月月……这事……你……” 韦氏话到嘴边又不敢全吐露。 “我知道你什么心思,可月月是我当着李大哥的面,亲手指婚,若不成,脸往哪搁?” 郭齐进冷哼一声。 韦氏咬唇道:“可我却瞧出这阿平对月月不着调,反而对盼盼更上心思。” 郭齐进不耐烦挥手:“这有何难?郭家两姐妹一并嫁给阿平便好了。” “一并……你……哼!” 韦氏正欲发作,却见丈夫睁开眼睛,一双眼睛泛红,显然是刚刚纵情过后的疲倦。 翌日。 郭齐进瞧着李平的表情似有愧疚,接着又看了看韦青,叹了口气,却没说些什么,这让李平不解。 炉子改造工程并不复杂,砖已经足够了,不得不说,这乌赫拉从他手里烧出来的砖可真漂亮,以他的说法,每一块从他手里烧出来的砖都跟老婆生孩子一样,马虎不得。 在冶炼炉火旁顶挖了一个小坑,用砖砌了一个小蓄热室,再挖一条通往炉子鼓风口,接着用砖砌好。 剩余的工作,就是木匠和铁匠的活了,在李平的讲解和督导下基本改造好了。 “这风扇倒也神了,轻轻一摇,嘿,转得贼快,平哥儿,有啥诀窍?” 木匠忍不住开口赞叹。 李平让他用木头做了一个变速齿轮,用来驱动风扇,这东西虽简单,可对于他们而言,还需要搞明白很多才能理解。 “等我闲下来,可以其中的原理,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技术,你们要学的话,我不吝赐教。” 这番话倒惹得木匠频频点头。 “这炉子变大许多,不指望能省下三成木炭,当心会费更多木炭……” 韦青听到炉火改造完毕,特意跑来看热闹,若是失败,他定会第一个跳出来指认李平出馊主意,白花花费银两,到时候他李平别指望在永汉镇能有脸面了。 正所谓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李平心中还是有些忐忑,毕竟前世他不需要这些捣鼓这些,这还是第一次。 如今是验收成果的时候了,很多人和韦青抱有同样的心态,不相信用砖和几个稀奇古怪的小东西,就能省下三成木炭。 十几号人围着炉火,狐疑的目光来回传递,郭齐进瞥李平一眼,很冷静,假设失败……口诛笔伐自然少不了。 不过他对李平还是有信心的。 “起!” 郭齐进干脆利落地下达命令。 第七章成了 木匠按照吩咐,将木柴丢入炉内,火焰猛然蹿高,炉内的木炭比以往少了三成,这是李平的策略,如果不成功,就需要回炉再造,这就浪费了。 木炭燃烧噼啪响,看不到炉内的情况这还是他们冶炼生铁的头一次,可毕竟是老技工了,即便看不到也知道一炉的时间,只要掐准时间即可,所以郭齐进并不太担心。 像他们这样的炉,烧一次也就一个时辰左右,时间漫长众人开始渐渐散去,只剩郭齐进等人。 一炷香的时间眼看还有四分之一,百般无聊的李平,听到郭齐进一声大吼: “开!” “嗯?这不还没到点?” 韦青等一干人炉工都很诧异。 “愣着干嘛,开炉啊。” 郭齐进急着大吼,一边赶忙将铁钩将炉口给勾开。 李平赶紧示意摇风扇的木匠停手。 众人围了过来,便见到一股炽青粘糊液体从炉下方缓缓流出,顺着砖道,淌进铁板,许多人一脸惊愕,李平却是笑眯眯。 “嘿,这就溶啦?怎么会这么快?” 炉工们纷纷惊奇。 “眼瞅这香还有一半呢。” “成了!” 郭齐进和喘着粗气的李平互相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一阵激动。 随着炉内的铁水流尽,炉工们开始打量这神奇蓄热室,从渣口挖出炉渣的时候,又惊呼一声。 “这……可不止少三成木炭啊,平哥,你太牛了。” 炉工们不约而同向李平投去敬佩目光。 “看这样,咱们每天还能多烧一炉。” 他们每天是多能烧六炉铁,如今李平改造的炉火把每炉烧的时间缩短了四分之一,自然能多再烧一炉。 节省三成木炭,还能多烧一炉铁,这一来一去,可比以往拉升了一个幅度。 “就这平哥儿捣鼓出的玩意,每年能多收一千两。” 乌赫拉已经算出了大致的数目,几百号人顿时沉寂下来,互换了个眼色,一时间都兴奋起来。 “那也不是咱们能全拿到手的。” 韦合良冷哼道,出声提醒了一句,无论如何改造产出多少铁,四分之一都要被人拿走。 “那也够了,至少比以前更好了不是吗?” 齐木匠心满意足地拍了拍风扇,毕竟这玩意可是他一手造出来的。 “咳……烧塌了一层,可不能接着炼了。” 韦青干咳一声,提醒众人,鬼知道这李平还真能搞出来,这像找蛋缝的苍蝇一样。 “塌了,也没啥,再建一层。” 郭齐进乐呵呵地拍打着李平的肩膀,看李平的目光也全变了,之前的疑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钦佩,这小子可真是不简单。 降低成本,提高产量,这对工人亦或是老板而言,还有什么能比这两件重要。 李平和木匠们砌了新的一层炉,再叮嘱一些东西后,也算完美结束。 “有些偏差,总体来说还……行!” 李平有些汗颜,如果不是郭齐进冶炼技术经验丰富,烧塌了这炉子,那可就麻烦了。 对郭齐进来说,丝毫不在意这点偏差。 “平哥,你透个底,真会炼钢啊?” 炼钢当下不着急,李平笑着向乌赫拉点了点头,下一步计划要落到乌赫拉身上,有了这炉火改造案例,对方毫不犹豫答应,按李平的要求开足马力。 不止省了三成木炭,还能多烧一炉生铁,这对炉工们来说可是学习的机会,大伙都围在炉前上下打量那蓄热室。 接着他们又把李平拉了过来,嘴里念叨问他,这一个小砖屋有什么秘诀所在。 李平也只能暂时敷衍了一下,同时还邀请他们到他的课堂上学习手工业知识,不忘提醒要保密。 想着不用再欠戚老爷的债务,炉工们平时阴沉的脸都挂满了笑容,接着开始为炉火加固施工的准备工作。 这次改造只是长期规划之中的第一步,银子是没法直接落到郭齐进他们手中,不过却能帮他们摆脱戚老爷的债务,从泥潭里给拉出来,要解决完粮一事还得看乌赫拉那边的进展情况。 思绪转动间,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 “怎么回事?” 李平抬头一看,竟是郑一休。 对方来得有些突兀,不由皱了皱眉。 这郑一休平日可不屑来这肮脏凌乱黑黢黢的矿场,他是县里的衙役兼永汉镇这一带的里长。 换在李平那个时代,那就是体制内人权,黑白通吃的地区一霸。 唯一不同的是,郑一休还不太敢过多欺压永汉镇这帮矿工,基本都只是搞一些小动作。 “李平在哪?哪个是李平?” 郑一休指着众人,一副颐指气使模样,众人纷纷让开道路,李平从队伍中站了出来。 这王婆子告状挺利索的。 郭齐进一边讲解着为什么炉子坍塌,但郑一休却不在乎什么原因引起,见到李平站了出来,冷眼一笑。 “三四天没在矿场干活,你,可以滚了。” 郑一休冷冷说着。 李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放以前可能早就祈求放一马,可现在,这工作没了就没了,他可不指望每个月拿点微薄的薪水,还要在矿场干十个来个小时。 “郭齐进!” 郑一休冷眼从李平身上移开。 “你家这几年的债税,该缴清了吧。” 李平皱眉,这郑一休,在打什么主意? “债税?” 郭齐进一愣。 “怎么?装糊涂呢!”郑一休道朗声道:“康熙四十七年,欠税一两三钱,四十八年,欠一两一钱,四十九年,欠一两二钱,五十年,欠一两四钱,算火耗,甲首银钱等杂费,总计十四两八钱,今年五十一年,轮到你甲首,过去甲首历年积欠总计八十九两七钱四分,加上其余,总计一百八十两四钱,令你三日缴清,明白吗?” 郑一休显然有备而来。 之前他看过郭叔家单上的债税好像并不多呀?李平接着才明悟,原来是帮他补上了,而他们还拖着债。 “想来你们家也没啥可以卖的……除了……咳,如果三日内缴不清,你就等着魏知县魏老爷的传唤,好好在牢房里呆着吧。” 郑一休看向李平的目光充满了戏谑。 到这,李平终于明白,这家伙打得什么主意了,上一次他打搅了戚老爷让盼盼做丫鬟的事,如今让郑一休来翻旧账,好让郭叔迫不得已再一次把盼盼卖出去。 “郑大少,陈年债税,怎么就轮到我家赔付这……还有,债税家家有,你怎么就盯着我们家?” 郭齐进阴鸷的脸赔笑着。 “哟呵,轮到你教训我哩?你们家有债税,是不是就该追缴?你还有理了?另外大清律法那条规定当年债税就归当年赔付?我看你老糊涂不成?” 郑一休啐了一口。 郭齐进一时语塞,虽郑一休没有人道,但按律法来说的确如此。 郑一休四下张望了一会,压低着嗓子,朝郭齐进道:“你也知道,我这人乡亲有难能帮绝对帮,我并非有意为难你,这样……你,把你们家二丫头打扮好些,这几日别让干活了,三天之后我来接人,这债税呀,棘手,不过我会帮你解决。” 接着郑一休脸色骤变,又压着嗓音:“你可想好了,不送人的话,你得到县牢,说实话,这矿场我不在乎是谁租,只要我一句话,戚老爷就能转给王庄。” 将目的叙述完毕,以他们的情况有什么能力缴清这债税,最后也只能乖乖把那丫头送来,李平脸色沉重,却让郑一休心情大好。 郑一休挺直腰板,冲着李平冷笑道:“李平啊,李平,再过三天咱们也算亲戚了,别忘了来喝喜酒,哈哈哈……” 李平和郭齐进对视一眼,立马醒悟,原来垂涎盼盼的不是戚老爷,而是郑一休这家伙。 郭齐进两眼冒火,就要冲上前先掐死这家伙,李平拉住他,给了个眼神。 “你确定真有这事?” 郑一休头也不回冷哼一声:“不然呢?” “这恶贼!” 郭齐进看着郑一休远去的背影,咬牙切齿,紧捏着拳头,说是来讨积欠,实则来勒索他女儿。 不仅如此,眼下李平刚改造好了炉火,这郑一休又用矿场来压迫,整个永汉镇都靠这矿场生计,若不是肯,被戚老爷转让给王庄,一村人吃什么?他郭齐进如何对得起父老乡亲? “叔,你若信我,这事我来解决。” 李平安慰着郭齐进把怒意散去,先前他看过自家的滚单,觉得康熙五十年有些熟悉和诡异,方才听郑一休再说一遍,他这才想明白了。 正好,要斗这家伙,最好一棍子打死,否则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第八章拜访老师 “不愧是大少,这一出马就妥妥的,那李平也就是个二愣子,也不知哪来的胆跟大少作对,可惜三天太长,我都迫不及想看那傻子留下的泪。” 王庄小院里,王婆子一脸谄媚,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嗑瓜子,一边还不时地往屋外瞅,眼睛里闪着精光。 “只是……大少,为啥不整一整李平?” 这点惩罚对李平还是太轻了,王婆子巴不得郑大少把他给整死。 “没借口,不好整。” 郑一休低着脑袋转着茶盏,突然冷笑道:“对了,三天之后你跟我去郭家,只要李平在村里头,就带人把他抓起来,等进了牢房,是死是活还不是一句话?” 王婆子皱了皱眉,怯生生道:“抓起来?直接抓啊?咱没理由抓呀!” 郑一休摇摇头,看着她跟看傻子似的。 “什么理由重要?总之直接抓起来,随便找个理由,反正到了县里衙门,冯典史会为了一个草民来反驳我?” 他笑了笑,一脸笃定:“我已经给戴何戴把总递了话,三天后李平不死也得进牢里待着。” 王婆子谄媚笑道:“还是郑大少老练,做起事来,那是滴水不漏。” 出了王院,郑一休心情格外舒畅。 迈步走了会儿,笑容渐渐收敛,眉头舒皱舒展,在矿场李平那句话什么意思? 难道他已经知道这事? 不能吧,去年无论县衙还是大哥戚老爷他们,都在有意地遮掩打压下去,他一个傻书生怎么会知道? 看来还是想多了,就李平那傻样,呵。 想起郭盼盼那丫头小脸嫩的,养个几年,狠狠地蹂躏一番……啧啧啧。 郑一休嘴角勾起一抹邪恶笑意。 在清代兵制中的塘汛制度中,凡千总、把总、外委所统率的绿营兵均称“汛”其驻防巡逻的地区称“汛地"。 一汛,也就是一个驻地,士兵由十数名到上百名都有,永汉镇西南面有渡口,叫甘渡汛,有兵十来人,负责掌管渡口、池塘要道。 李平打算今日拜访一下昔日塾师,张镇孙老秀才,六十多岁的老秀才戴着小眼镜,样貌并不出众,却颇受县上乡亲敬爱。 据说龙门县每位知县上任,拜访名单中绝对有他,张镇孙此人淡泊名利,连番推辞了县里头的肥差。 前身较为平庸,李平并没有得到张镇孙的青睐,此番前来拜访,询问了一些事情,他慢悠悠地品着茶水,有些不想搭理。 “老师,康熙五十年灾蠲恩蠲,而那些人却因此来压榨敛财,这会是个什么罪名?” 灾蠲恩蠲都是康熙通过以上措施来减免税收,减轻平民负担。 “永不录用,发遣边疆。” 老秀才张镇孙心思还在品味着茶水上。 李平向老秀才一揖,问些许事情,目的已经达到了,便转身离去。 张镇孙小啄一口,忽然觉察不妙,将茶盏置于在桌上,赫然起身。 “慢着!” 李平顿了脚步,回头一望。 “你想干什么?” 张镇孙貌似察觉到了不对劲,这才把李平给喝住,那双眸仿佛能穿透人心。 李平在回忆之前与老秀才的对话,他觉得以老师的性情和人品绝不会和戚老爷那样的人同流合污,这一点从进门第一眼就能知道。 他索性就赌了一把,从怀中取出那张单子,一边在桌上展开,一边打量着孙镇孙的神色。 “咦?你是如何知晓此事?” 张镇孙眼神一缩,端详着李平手中的单子,略显诧异。 李平心中冷笑。 “要瞒到什么时候,官员不说那是他们要以此来压榨我们这些草民,读书人不说是不想得罪官员,如此做派,即便我们掩耳不听也能感受到。” 张镇孙干咳了一声。 “你知道便好,此事毕竟牵扯之大。” 老秀才指着桌上的单子,面色凝重。 “这事……真要起风波,你可得想好。” 李平坚决道:“若非他们逼我太甚,我断不会以此冒险。” 接着他将郑一休所做的事情娓娓道来,张镇孙眉头紧皱。 “他这算是自寻死路。” 张镇孙言语温和了不少:“完粮一事我可以帮你,另一件事……啧。” 李平摇头道:“断一指太轻,我可不希望有天被人掐死,临死前才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彻底杀死。” 张镇孙叹了口气:“决心不改,那我便不再多说,你直接到县城找魏知县,以你的心性,在此事我也没什么可嘱咐的,魏知县虽迂腐,却还算清醒。” 老秀才这话也算给李平打了一剂强心针,看来今天先找张镇孙是对的,魏知县他尚不了解,就怕揣着证据前去,结果魏知县畏手畏脚,不肯理会,认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最终草草了事。 “学生告辞!” 李平行的是师生礼,此番前来也算收获颇丰,本是师生,行此礼倒也不为过。 目送着李平离去,张镇孙坐回座位上,品茶的心思全没了,半晌才呢喃道: “怪了,这李平以前木讷寡言,就一坨烂泥,可如今怎会有这般变化……此事并非他人吐言,莫非他自己看出来的?啧啧啧,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他端起茶盏吹了吹茶抹,欲要品一口,眼珠子转了一圈:“魏忠坚虽清醒不犯懵,可若只有李平一人,那老家伙难免不会狗急跳墙,不行!我得帮他一把。” 心中有了计划,老秀才这才小抿一口茶水,不禁感慨:“这关能过的话,这学生值得捡回来,就是不知志向何在?” 是夜。 同一片草坪上四个伴仰躺着指点星空。 在李平的教导下,郭盼盼已经认识了好几颗可见星,张虎子勉强及格,钟田海就稍微差些。 几人捕获了几只萤火虫,将其置到编织细密的草编网筐中,深夜李平将盼盼送回家。 郭齐进夫妇还没睡,貌似在等他们。 “阿平,你把全村去年的单子都收起来,可是要做什么出格的事?若真是如此,可使不得。” 刚坐下,郭齐进就逼问着。 “叔婶,你们放心,我不会有事,大家也不会有事,我明天要去县城一趟,在我没回来之前,千万别让郑一休把盼盼带走。” 李平没法和郭齐进夫妇讲解其中的道理,这事说来他们也听不懂,只能这样交代了。 “还真别说,阿平变了很多,以前就一副读书的闷性子,现如今……” 韦氏怯生生道,之前在王婆子院子抢人的一幕还在她心里不断浮现,契书都签好,还能如此肆无忌惮,这事她头次见到。 这几日她总在后怕,倒不是卖女儿愧疚,而是怕李平往后会怎样对待她,值得庆幸的是盼盼没有被卖掉,李平喜爱盼盼她瞧得出来,若当初被卖掉,后果不敢想下去。 “阿平,和我们不一样,他是人才,我就怕自家的债税,让他萌生出什么出格的想法和举动,到时候我如何跟泉下李大哥交代。” 郭齐进脑子里想的却是,李平能炼钢的本事……要是有自己的矿场,他也能重操旧业。 比起冶炼生铁,他自然希望未来有天能够重新回到之前熟悉的工作。 “就听阿平的,在他没有回来之前,无论如何,打死也不能让郑一休把盼盼带走。” 郭齐进狠狠咬牙道。 第九章额外外委 翌日。 永清镇地处龙门县西南部,有永清河流,行十多里地,在甘渡登岸,再向西行二十里路,便到了龙门县。 在这个通往县城的必经之路,绿兵营也在甘渡设置了汛兵,汛兵便是那个戴河戴把总。 “通行证?” 刚从舨板下来,李平就被一高一矮的汛兵给拦下去路,听他们索要“通行证”一时有些诧异,他认出这两汛兵就是矿场上的护卫兵,与郑一休的关系十分要好。 在明朝年间,凡人员远离所居地百里之外,都需由当地政府部门发给一种类似介绍信、通行证之类的公文,若无路引或与之不符者,是要依法治罪的。 如今到了康熙年间,通行证制度已成为虚制,即便是县级,来往也得有成千上万,逐一检查通行证导致商货难以流通,不然都要去开通行证,即便能开得出来,可一路关卡汛兵也难以查得过来。 虽然该制度尚未被废除,但大家都渐渐摒弃传统,眼下他们向李平索要通行证,显然是在故意刁难。 “龙门县近日匪徒猖獗,没有通行证,来路不明,需要查明身份。” 其中矮壮一点的汛兵语气严厉。 “什么匪徒猖獗!”李平眉头一皱:“难道你们要陪着郑一休一起死么?” 这话果然把两个汛兵给镇住了。 这两汛兵在矿场经常能够碰面,可这会他们却装出一副不识得的面孔,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把他李平给拦下。 若真被他们拉到那小屋检查,耽搁了时间,等郑一休上门,那郭家可就完蛋了。 “你们好好想想,现在不趁早跟郑一休扯清,不然倒霉的就是自己,甚至还会牵连到你们的大人,家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堂哥表弟啥的,都因为你的举动而受累。” 李平脸色冷峻道。 矮胖汛兵面色黯淡互相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都带着丁点惊疑,原本拉着李平的手也悄然放下。 他说的不错,他们和郑一休关系并非那样紧密,不过是互相利用索取利益罢了,如果被郑一休拉下水,他们可没一起跳的觉悟。 “一派胡言,一个草民能懂什么,甭理他,抓起来。” 思忖片刻,胖汛兵率先回过神来,他认为李平危言耸听,怒哼一声,随后向矮汛兵同伴使了一个眼色。 矮汛兵在同伴的怒喝下陡然清醒,原本泄掉的胆气再一次涨了回来,便朝着李平抓去。 “执迷不悟!我要进县城找魏知县为的就是这件大事,你们能拦得住我,但永清一整个村子人你们拦得住么?” 听到这话,矮汛兵伸出来的手又缩了回去,胖汛兵暗暗深吸了口气,在绿营当差多年怎会听不出李平的弦外之音。 更让他们害怕的是李平要去见魏知县,看来郑一休是真摊上什么大事了,或者是跟永清庄那帮矿工彻底撕破脸面了。 没办好郑一休交代的事,最多落下点薄面,可真要搅和郑一休这档事,他们汛兵又何苦呢?两汛兵对视一眼,立马会意,默默让出道。 他连两个汛兵都镇不住的话,那么在这鞑子朝廷也混不长了。 他朝两汛兵点点头,表示他俩很识时务,李平挺直腰杆,刚要迈步走,便听到背后一阵嘈杂,一个人喊道:“站住!“ 随着便又是一道冷厉的嗓音:“李平,召集村民闹事,这罪怕是你担当不起,你能有什么大事要闹到魏知县那去。” 李平闻言脚步顿住,扭头望去,只见三位身穿甲胄的汛兵正朝这边过来,领头是个精瘦,面色黯淡的男子。 “把总!” 矮胖汛兵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李平顿时恍然,这应该就是甘渡汛的把总戴何。 他挥了挥手把下属打发走,盯着李平:“我戴何可不是那些个没见过世面,会被你几句话给吓跑的老实人。” 他伸了个懒腰,抱起胳膊,脚步踱回,上下打量李平:“实话说,是郑一休托我专门盯住你,他的确惹上了大麻烦,可他是戚老爷的妻弟,又是县里头的衙役,就算是整个永清镇得来,郑一休狠下心,加上有戚老爷撑腰,饶是多大的事也能压得下去,所以我不担心郑一休会被你给拉下。” 戴何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 “我也只是带着底下人混口饭吃,整个龙门县的人我都尽量不得罪,可像郑一休这样有背景的……我也不能得罪,所以,李平你吃点哑巴亏,委屈一下,在这住个三天。” 李平皱了皱眉,这戴何还真不像印象里只会压榨村民的兵头,这人不可忽视,看样子经历不少,做事很有分寸,不认真是不行了。 戴何招招手,想要让汛兵把李平扣押下,却听到一句让他斐然的话: “有句话你听过没有,一个人在不该属于他的位置上,听多了谄言,还以为自己本该有那样的能力,看似把总,实则你只是个外委。” 李平笑笑,决定再加了把火:“准确来说是额外外委。” 绿营是清朝入关后建立的兵制。清统治者每占据一地,便将当地军队改建为一种由汉兵组成的绿营的军队。绿营以绿旗为标志,并以营为建制单位,所以叫做绿营。 绿营制,分标、协、营三大系统,各级长官主要有提督、总兵、副将、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千总、把总、外委等。 把总秩比正七品,位次于千总,那可是正规军官,不是一个额外外委能够相媲美的。 额外外委总体来说就是比普通兵等级稍微高一点的兵。 原本慵懒的戴何看住李平的目光多了一丝阴霾,语气也不再温和:“你一傻小子,哪来的胆子,也敢妄言军中之事?” 此刻的戴何心中埋藏的惊恐隐隐显露,脸肉微微颤动着,似乎是极力抑制着怒意,心中也暗暗赞叹这李平眼光狠毒。 他倒不是惊恐李平如何发现他的身份,而是怕他知道些什么事,按照清代军制,驻守汛的的官需要经过千总把总审批,一些重要的地方,更是上升到守备来审核,而他并非经过千总把总,却能掌管甘渡汛地,背后自然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戴把总不必担心,你我无冤无仇,我犯不着和你作对,当然,你的事和我要做的事,根本不值得一提。” 这话说出来,戴何安心了许多。 “你身上有许多鸟铳兵遗留下的印记,手上拉火绳的伤疤,颈脖疑似枪炮炸膛的伤痕,所以猜到你,不是正规把总也不件难事。” 戴何一脸难以置信。 要知道,清朝入关以后,无论是八旗还是绿营部队里火器使用的规模都越来越大,满洲贵族们也深知火器的威力,害怕绿营汉兵对火器越来越熟悉后会对自己的统治造成威胁。 但打仗还是得靠鸟铳大炮,又不可能让绿营兵还是都拿着弓箭长枪去送。所以他们想了个非常阴险的办法,不许绿营中的火器兵当军官。 绿营规定所以军官都是从骑兵中挑选,而骑兵只从弓箭兵里挑选。也就是说想当军官就必须从弓箭兵当起,否则免谈。 在绿营里但凡有点上进心的,都争着去当弓箭兵,而那些混日子的都去当鸟铳兵。 当然,一方面也是弓箭难学,只要拉开一百磅的弓就是个技术活,而火枪操作相对简单,所以大批人学火枪,弓箭没人学,才提拔拉弓做军官。 按照清军制度来说,军官都是从弓箭兵上提拔的,而鸟铳兵除了特殊情况外,一般不会做到军官地位。 而戴何明眼可见先前是鸟铳兵,却能驻守甘渡汛地,成为额外外委军官,可见其中是动用了关系。 “不错,我戴何的确做了三年的鸟铳兵把总,之后被降,攀上了老上司,这才讨来一份额外外委,如今人人都喊戴把总,听着听着,我自己又以为还是把总。” 戴何苦涩一笑。 第十章见知县 戴何深吸了口气,将之前的阴霾散去,片刻后就恢复了之前的样子,问李平: “倒是想不到永清居然还有你这等人,也难怪郑一休要盯住你,的确不好对付,按理说,以你目前的年纪,是不可能知道这些事的……” 李平一笑置之,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在现代文化的熏陶下,了解清朝的绿营军制,以及汛地规则不是件难事,当然,戴何言下之意,也是在怀疑他李平,背后有高人指点,否则不可能知道这些。 “戴把总,提起你伤心往事并非我故意,只是好言相劝,我也不是虚声恫吓,这件大事你我能兜得住,望你趁早和郑一休划清界限。” 戴何眼神闪烁了两下,看似楞头的少年方才一眼便看出自己的底细,可不只是读过几本书那般简单,从李平的话,他也掂量出来,这事当真不是他能掺合的。 李平行礼,迈步走去,听到背后的戴何声音:“我既没见过你,你也没见过戴把总” 言下之意,是要求他不把戴何的身份公之于众,李平会意,朝身后摆摆手:“放心!” “把总……” 他们之前便想过放关,见把总出面阻拦,本以为把总不会放过李平,却见着李平和戴何谈了好一阵子,就幽幽拽着袖子大步走去。 胖矮两汛兵靠了过来,询问戴何其中的深意,语气和态度很是恭敬,以他外额外委的身份把手下笼络到这个程度,的确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你们去戚府一趟,找郑一休,简单说明一下情况,就说李平想去县城,但是在我们千般阻拦下给挡回去了,但是他要从其他地方绕道,那咱们也没办法。” 戴何接着说道:“毕竟咱们是拿了银子办事,总该给他们个交代,李平并非是个愣呆子,他与郑一休的事,不是咱们能掺合。” 两汛兵点了点头。 “还是把总有谋,咱跟着你,日子可算过得滋润一些,听把总的,准没错。” 过了大半个时辰,甘渡汛外,又有一人登门伴随着一道沉稳的嗓音。 “戴何!” 这直呼其名,让人气煞,走出一看却是个得罪不起的人,正是那县里头有名的才人,老秀才张镇孙,连魏知县都要给三分薄面,真惹毛这老头,呼呼一掌,他戴何也不敢怎么。 “永清镇,李平,你见过?” 似察觉到戴何不对劲,张镇孙蹙起眉。 “你没为难他?这话我可不信,我知道你们和戚家国郑一休关系匪浅。” 戴何苦涩一笑。 我倒是想为难,结果被李平扒得底裤都不剩,反被教育一通。 张镇孙笑道:“连你也被他喝住了。” 戴何老脸一红,可不是嘛,回神过来,略显迟疑问道:“张秀才此番……李平和先生你……” 张镇孙斩钉截铁道:“不错,李平正是我门生,那小子可是用了我的名头,你才将他放走?” 戴何倒吸一口凉气,暗骂李平这混小子不厚道,早说是这老先生的门生,自己何必费那么多事。 瞧着戴何的神色,张镇孙脸上颇有些得意:“没用我的名头来过关?啧啧啧,这小子当真不赖啊!” 张镇孙袖袍一甩,临走前留下一句话: “这事如李平所说的一样,大事,趁早划清界限别被郑一休拉下水,还有,这事你们不但不能掺和,还得烧高香,祈求自己不要受到牵连吧。” 听这话,戴何脸色煞白,赶忙吆喝那位要前去戚府禀报的汛兵,之前所交代的事,看来都可以免了,连老秀才张镇孙都这般说,此番郑一休不死也得脱层皮。 县衙后厅,刚下了堂的魏忠,得会空闲品着茶水,他穿着青蓝色官服,颇有几分贵气,点缀素金顶帽置于桌案,素金正是七品文官。 身侧端坐的汪师爷,正说今儿的事。 师爷,是明清时代地方官署中的主管官吏(主官)聘请的帮助自己处理刑名、钱谷、文牍等事务的无官职的佐理人员。 “哎,今年这劫,还不知能不能迈得过去,只盼着杨继进那疯狗,别到处乱跑咬人就大吉大利了,今年县城这收益,愁,喝口茶都塞牙。” 精瘦的汪师爷坐在案边,抽着烟枪,明知魏忠有意指问,每年他都能拿六七百两银,多次有意要扣掉他的俸禄钱,嘴角不由一扯。 “去年灾蠲恩蠲,所剩的银子……” 魏忠不动声色笑笑,他多次谈到收成话题,借此为由扣汪师爷高昂的薪水,可来来回回都被他一句“灾蠲恩蠲剩的银子”把皮球给踹回来。 “也可压一压李总兵挤点银钱。” 魏忠欲开口断言,房门有人急促推开。 “老爷,永清镇,李平投名求见。” 魏忠眉头紧蹙,将茶盏重重置在桌案。 “身无半官职亦无功名,也敢……嗯?”魏忠招呼着门房把名帖拿上来,忽略那跟鸡爪似的字迹,见帖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消灾”二字,这个词可谓是一下子触及了他的病痛。 “那就见一见罢!” 李平此次当然不是为了替县老爷解决心中的烦恼,这样的做法无非是能把他引出来,他无功名无官职,拿着名帖求见,这魏忠定会打发他走。 “永清镇人李平,拜见县老爷!” 李平进到县衙后厅,准备跪下拜一拜这位县老爷,繁文缛节这块,他最烦跪下拜见,虽然很不想跪,但不跪这一下,这事还真难办。 就跟给门房的小子塞银钱一样,凡事都得按规矩来,否则他连这位知县的面都见不着。 “免礼!” 魏忠虚手一抬,正好李平膝盖刚着地,果断挺直腰杆,顺势就站起,心想既然如此,也就不多礼,这一拜可就没了啊,后面最多一揖,甭想让我跪。 不过李平这一顺势,却让魏忠眉头陡然一蹙,当官这么多年,却没见过这样的,顺着杆子往上爬的,真就把自己的客套话当真了。 能当上知县自然有涵养,将之前的不快掩盖下去,转而换上春意盎然的脸面。 “永清镇地处山水环绕,村民质朴勤劳,近年来天灾频发,收成大不如前,村民生活平淡无奇,但对天命多有忧虑。” “……” 李平嘴角一扯,可算领教了什么叫做官老爷做事交际的派头,话里话外闲扯什么,风土人情,收成。丝毫不问李平此番来意。 “龙门县在魏大人引领下,定会日渐完善,草民今日前来,是一件大事。” 李平抓住了魏忠的空隙,见缝插了个针。 “姑且说来看看。” 魏忠心想这李平果然是个草民,咱们前戏还没做完呢,他就斩钉截铁。 “大人请看!” 李平从怀中取出单子,将其呈递上去。 魏忠面色铁青,暗啐了一口,这不就是滚单?神神秘秘,他之前故意扯到永清镇的乡土人情,收成话题,就是以为李平是真替他来消灾的。 当即准备开口让人把这厮给我扔出去,目光突然看向滚单上面的日期。 “康熙五十年……纳粮单?” 魏忠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紧皱眉看向台下的李平,仿佛在询问。 看到李平重重点头后。 脸色愈发苍白,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 第十一章逼迫 张镇孙说,知县魏忠人虽迂腐,却也算清醒,李平只怕他犯懵,当即又道: “魏大人贵人多忘事,但这一事想必忘不了吧,康熙五十年,皇上宣布自康熙五十年到五十二年,对全国各省地亩银、人丁银以及历年的积欠赋税,实行分三年轮免政策。” 李平笑了笑,朝天一拱手。 “圣上开恩,以灾蠲恩蠲措施减免赋税,康熙五十年大规模减免赋税覆盖了诸多省份,广东自然也在其内,那么这张滚单沉重的赋税,想必也知我李平前来所为何事。” 可以说郑一休是代替了朝廷向他们征收粮食赋税,而且还明目张胆地给出了滚单,接着他郑一休来郭齐进讨要原本免除的积欠赋税,这已经是欺君行为。 当初李平看到滚单上日期,颇有诧异,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后来在矿场在听郑一休再次提起,心中茅塞顿开,可算想起来了,去年正是康熙亲自宣布多省份免除赋税。 也不知道郑一休这真聪明还是真傻,在免除赋税钱粮的这年,居然还给底下人发征收粮食赋税的滚单。 这无疑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李平可以推断出,郑一休多半是欺负他们这些草民没有知识,没见识,于是有恃无恐地开滚单,以此来压榨敛财。 郑一休也断断不会想到,李平早就不是之前那个只识读书闷性子的“土著”。 彼时的魏忠额头似有冷汗直冒,只能赔笑着,去年就是凭着轮免赋税,他和财主们瓜分了一万两多正税钱。 虽然瓜分下来的钱不算特别多,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总不能不吃,凭此他还能和其他官员拉近关系,既能分钱也能拉近关系,这样的好事怎么可能不占。 即便知道这事是欺君,可他必须要征收赋税钱粮,否则他的油水从哪里来,真要老老实实按照皇上的吩咐行事,单靠自己那丁点儿微薄的俸禄,家里人早饿死街头了,哪里还能滋润地在家品着香茗。 就算他清廉不想压榨,可乡里的那些个老滑头,也得逼着他征讨这赋税。 为了吃下这块蛋糕,他是想尽办法,为此明面上该做的功夫都做好。 让他们征收钱粮时,千叮万嘱要用临时的单子,而且还要更换名目,还让他们不要把草民逼得太近,尽量宽厚一些。 所有的做法,都是要隐瞒底下的草民这一年皇上免了大家的钱粮以及历年的积欠赋税,就算知道,也断断不能留下什么把柄,如有必要杀了也算是仁慈。 总之不能坏了大家安心吃钱。 当然,并非只有他们龙门县在这样干,只是每个县大家的手法都不相同,但目的都类似,欺瞒然后向草民征收赋税钱粮。 其中也有一些特立独行的官员,魏忠就记得顺德县知县杨继进,他是很清廉,去年皇上轮免赋税,他大肆宣传,惹得全县的胥吏对其恨之入骨。 可即便如此,底下草民的赋税该收还是要收,一分都没进他杨继进的口袋,反而肥了胥吏们的腰包。 其实历朝历代,圣上蠲免赋税,高兴的并非底层的草民们,而是官员享受。 说白了,蠲免这事就是为了朝廷的脸面,草民?谁管你死活,即便底下官再怎么征收,但这事总不能上到台面上,否则大伙都不好说。 如今这李平冷不丁地扔下一张康熙五十年,还盖着龙门县掌印的滚单,这可把魏忠吓得半死。 就这张纸扯出来,大家都得玩完。 其他人都做得好好,偏偏你龙门县被人抓住把柄怪谁?学人吃蠲免钱。 盗了钱还写下xx到此一游,这不蠢吗? 就算当今圣上宽仁,可欺瞒蠲免的罪名确实实打实的,指不定发配到宁古塔充军。 奋斗半辈子,可不能白白毁掉。 不行! 魏忠咬牙一狠,眸中多了一抹凌厉,盯着桌上的滚单,就像生死判决书一样,只要把这单销毁,证据也就没了,至于李平…… 他有一百种方法让他消失,毕竟,有谁会在意一个草民呢? 察觉魏忠神色有些不对劲,李平冷冷一笑,这些当官的,呈现出来的反应还真如他料想的那样。 “魏大人,若是面前这张滚单看不清的话,我们永清镇,还有两百张呢……” 李平不动声色地冷笑,这句话就像一锤狠狠敲在魏忠胸膛上,差点一口血全喷出。 “两……两百张?” 魏忠瞪大眼眸,嘴皮子哆嗦着。 李平道:“没错啊,郑一休负责征收钱粮的人数就是两百人,所以有两百张不是很正常?” 魏忠被他的话牵引着,看到滚单上的名字,眸中掠过一抹杀意。 估计这会儿,这位魏知县心中早已把这辈子学到的脏话一口气全吐出来。 眼见魏忠已经彻底乱了阵脚,李平欲要快刀斩乱麻,继续推下去。 “咳咳……” 屋后面陡然传来一声咳嗽。 “稍等,我上趟茅厕。” 魏忠眸子一缩,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慌慌张张地跑出了屋子,不像之前端起知县的架子。 李平笑了笑,知道这只是说辞罢了,魏忠应该是要和汪师爷商量一番如何应对,不过他不担心,后头还有戏等着他唱下去。 “你且静下心,眼下若将此事妥善处理,不会有什么麻烦……” 屋子里,汪师爷和魏忠商量着对策。 “如今火烧眉毛了,还怎么静下心?”魏忠瞟了他一眼,这事牵扯不到你,你自然能安心地喝着茶,满口大道理。 “那郑一休不知轻重也就罢了,可冯元那家伙知晓此事严重性,脑子被门夹了能开出两百张滚单,他是不是嫌活得太长?当初千叮万嘱咐滚单上要用临时单子,名目要换。” 魏忠没心思坐在椅子上,脸色十分苍白,憋出了一身的冷汗,在屋内来回踱步,抚着额头努力思考着应对之策。 “盖两百张单子也不过一刻钟功夫,多半是冯元忙着其他事顺手开,想来是觉得乡下人有几个能知晓去年轮免赋税,眼下要紧的还是如何妥善处理这件事。” 汪师爷沉吟片刻,缓缓开口,眼睛却不动声色地瞥向门外,眼里闪烁着算计之光。 “都不好处理。” 魏忠拍着手心:“那郑一休是戚佳国的马前卒,戚佳国背后又是李总兵,冯元又是典史冯春临的弟弟,无论是谁,都惹不起。” 魏忠眼珠子转了一圈:“这两边都惹不起,而另一边两百多位草民……” 言下之意,其他胥吏都有靠山,且不好对付,相反两百位草民见识短浅,只要武力镇压,总能压得下去。 汪师爷却是摇了摇头,不太认可这样的做法,随即开口: “不妥,这样的做法太冒失,一个草民尚可解决,可两百多号草民,打算逼成梁山一百零将?这些草民虽见识短浅,只识钱财,但整治他们可比其他胥吏难上万倍,即使你想武力镇压,难免有漏网之鱼,如若将此事捅到外县去,事情就变得更加难以收尾。” 魏忠压抑着内心中的躁动,此话说的没错,可……既不整治胥吏,又不整治草民。 他问道:“那该如何处理?” 汪师爷眸光微亮,似乎在思索着如何说服魏忠,片刻才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轮免赋税知晓的人不多,这愣小子,料想他是从他人口中得知此事,此番前来无非是想免除钱粮,只要你应允,届时再把滚单拿回来,不就解决了?” 魏忠眉头微挑,恍然大悟,这样浅显的处理方式,他居然想半天没想到。 可一想到免钱粮,魏忠心中一阵抽痛,两百多户村民,自掏腰包的话,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话虽如此,可两百多位草民钱粮。” 汪师爷微微一笑,魏忠立马会意,一拍大腿,心中的不快顿时扫去。 第十二章临门一脚 魏忠回到正堂上,神色肃然地说此事是里长书办的失职,接着说,去年轮免的赋税是该免除,不过需要李平将滚单上交才能兑现。 李平差点大笑,真的以为自己这样好糊弄?把单子给你,你还会认? “魏大人,去年轮免的钱粮,今年才免,这是打算自掏腰包了?哎,这钱粮可不少,你这是替他人消灾啊。” 李平阴阳了一波,却让魏忠心里很是不快,可恶的是,现在他得忍,还得装作不在意的派头。 “此事乃里长郑一休与书办冯元的过错失职,是该受罚,本知县定会给乡亲们一个交代,只要滚单能收回来,想来他们是会赔付乡亲们的。” 这样的处理显然是不符合预期的,李平也懒得绕弯子,话锋一转直捣黄龙。 “大人,村镇托小人前来,不单单为了钱粮一事,而是为了一个人,此人想必魏大人也对其恨之入骨。” 魏忠面色铁青,李平说的是谁,他自然心中有数,气的是,这混小子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居敢把他堂堂知县爷当刀使。 “恕我直言,郑一休,他必须死!” 李平眸中闪烁了一丝厉芒。 这可不是一个草民的气势,恍惚间,魏忠还以为堂下来了位从京都来的御史大夫。 “大人,换个角度来想,这郑一休窥窃永清镇里排多年,将里排的村民视为他敛财的工具,此次他犯下这等大错,如果魏大人还替他考虑,替他遮掩不干净的手段,他郑一休可不会吸取教训,反而会变本加厉。” 魏忠眉头紧锁,思忖起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和汪师爷把这小子想简单了。 李平继续攻克魏忠心里的防线。 “此次小的前来会见魏大人,他郑一休一定会知道,一旦他想起之前在滚单上埋下的隐患,他势必会想方设法地索回单子,以他的手段,到时候和永清镇村民发生冲突是不可避免的。 一旦村子人受到武力镇压,就不会像今天这样,托小的前来与魏大人商讨,更重要的是,两百多份单子,即使错漏了一份,也足以把魏大人从知县位上拉下来。” 这话已经说明白了,想用钱粮就这样简单地收回这单子,没门! 而且李平的话带着威胁的含义,魏忠脑子里也顺理了一遍,这郑一休的确是挡在中间的绊脚石。 如李平所说的一样,即使免除了钱粮,也无法阻止郑一休找永清镇村民的麻烦,以他的手段,只会将事情闹大。 魏忠现在是骑虎难下,额头不知出了一层汗,不把郑一休这绊脚石给碾碎,这事始终无法彻底完善,届时龙门县知县的位置可不就是他魏忠了。 可要对付郑一休,那就是挑明了和戚佳国对着干,而戚佳国背后还有个总兵李大人,牵一发动全身,又该如何? 眼见知县大人眼神飘忽不定,显然是犯了纠结,李平也开始飞速转动脑子,魏忠不是个果断之人,如果他没有劲打掉郑一休,那么自己还需要准备后手。 堂中陷入了沉寂,后面房间的汪师爷也在没出声,多半是没了主意,只好等着魏忠发话。 沉寂了好一阵子,见魏忠还在思忖,李平暗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他也只能赌上自己和全永清镇一村人的未来。 像魏忠这样的地方官员,就怕事情被拉到台面上公开处刑,成为官场斗争之中的把柄。 只要李平表决心,不把郑一休整死,那么全永清镇人会不惜鱼死网破,把事闹得更大。 这样一来,魏忠不得不将重心放在郑一休,以求事态平息。 不过,真要这样解决的话,他们就彻底得罪这位知县老爷,往后估计不好过。 万不得已时,李平断然不会用此下策。 就盼着魏大人能鼓起勇气,李平向前一踏,正要开口,便听人叫唤: “老爷,张镇孙张老先生到访!” 听这话,魏忠像是摸爬在黑暗中,有人提着灯笼找来,对着李平喝道:“此事容本知县斟酌。” 当下便甩袖袍一去。 李平耸了耸肩:“那老师此次前来应该就是为大人斟酌的。” 估摸这张镇孙放心不下他,这才赶来。 话中带着迟疑,魏忠皱眉看去,问话中带着迟疑:“你是张老先生门生?” 不等李平回应,张镇孙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堂上,衣服早已被汗水湿透,看样子刚才一路急奔,颇费体力。 魏忠忙上前扶起张老先生,招呼人上茶,张镇孙抱怨道:“李平你小子,好俊的脚法,老师我一路小跑,雇了驴子,都没能赶上你。” 魏忠瞪着李平,眸中满是怨言,干嘛不早点上报家门,早说是张老先生门生不行? 李平无辜地摊手一笑,即对张镇孙,也是对魏忠。 张镇孙歇了片刻,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方才开口:“当今风波,已不是杨继进之事,遂安县知县丁珉祯也被牵扯上了,罪名虽是贪赃敛财,可查出来的却是与各县钱粮谋划有关,魏大人如果在钱粮一事出现纰漏,风声传出去,不知有多人将大人视为杨丁一党,一块弹劾,届时便无力回天了。” 魏忠脸色煞白,之前便感觉不妙,如今听张秀才一说,终于把整个局势给说透了。 如今皇上气头上,眼下要被卷入杨继进以及丁珉祯一事,被划为同党,到时候可就再无出头日了。 “张老,本知县该如何呢?” 魏忠一下子放低了姿态。 “简单,还得狠下心,以需雷霆手段,而且还能把李总兵牵扯进来,这会儿他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此次,其实也是在帮他。” 张镇孙双手负后淡淡说道。 李平心中不由竖起大拇指,这样一来,魏忠不想清理,也不得不清理了。 三人在堂上谈论一个时辰之久,李平和张镇孙这才出了县衙,作为知县的魏忠还亲自送到门口。 不得不感慨,这张老秀才当真不是个普通人,李平虽知道他是个名人,但能把知县魏忠治得服服贴贴。 “少拍马屁,光靠我自然是不行,没有你之前给予的压力,魏忠也不会如此果决,倒是你。小小年纪,行事如此老练,莫非那天上山摘野果,把脑子摔开了灵窍?” 张镇孙看着李平,目光复杂,这小子草民一头,光凭一张嘴,就能压得知县一头,此事能办成,其实他只是顺势推舟而已。 如果不是眼睁睁看着李平一点点长大成人,他真怀疑这小子打小从娘胎开始历练。 李平摸头一笑,这张老秀才眼睛真毒,张口就揭露了真相。 虽然过程有些坎坷,最后靠着张镇孙临门一脚才能办成,不过总归尘埃落定,李平也放心了。 “这魏大人为何对老师却这般客气?” 张镇孙洒然一笑,自嘲道:“当年在河南光山县与胡熙大人有些交情,直到现在还有些书信来往,偶尔以他的名头办事,如今是正三品光禄寺卿。” 李平恍然,原来是朝中有人啊。 “若我早些知道,李总兵正为自己擦屁股忙得焦头烂额,我哪里还需要顾及他,那戚佳国早就想好好整治一番,如今没了后顾之忧,借着此事把冯家那帮胥吏好好削锐气。” 县衙厅里,魏忠对着汪师爷这般说道。 “另外,这郑一休,必须死!” 第十三章难逃一死 翌日。 一行人朝着永清镇走去,路上李平忍不住向老师问道:“老师所说的风波,何以见得?” 张镇孙瞥了眼身侧的汪伦,又看了看身后三名随行,觉得没什么可顾忌,便开口: “此事盘根交错,说来也复杂,朝堂上官员们各执一词,朝堂之上,也就形成了一股风潮。” “风潮中的话题,正是那税收,黄宗羲曾进言,尽管历代有很多税收改革,朝廷试图减轻百姓负担,但因为制度上有问题,很多改革的好处无法持续,久而久之,之前的被减免的重税又会复发,老百姓依然无法摆脱沉重的税负。” 黄宗羲,这人李平没见过,不过他在历史书曾了解到他的事迹。 古代官僚制度中,一方面有好的政策,但另一方面,地方执行和实际操作中常常出现问题,最终导致百姓仍然受苦。 好的改革如果不能长期持续,反而会让问题死灰复燃。 说到这,张镇孙看向汪伦,此次前去永清镇,事关重大,不能用与此事有关联的冯元,魏忠不得不让汪师爷出马。 “汪先生知道,杨继进和丁珉祯为何被落个贪污敛财的罪名吧?” 汪伦点了点头。 张镇孙道:“他们都想在钱粮赋税制度上动手,为了收钱粮顺畅方便,可其中囊括了太多胥吏的利益,他们这样一砍,得罪太多的胥吏也是可以预料的。” …… 听到这,李平大概是想明白了一点。 可这样一来,势必会损害到富人利益,尤其是地方上的胥吏利益,一旦地方官要想推动改革政策,牵一发而动全身导致整个利益网彻底破碎。 而杨继进和丁珉祯正是打破了原有的局面,才会导致如今获罪的下场。 张镇孙继续道:“平三藩之后,广东税收一度来回调整,每动一次,都引起翻天巨浪。” 明白了老师所说的风波是什么了,归根结底就是广东的税收政策上的变动,所引起的动荡,因此上升到省级难度。 历朝历代税收政策一度改变,其中不乏有好的制度,历史上每一次赋税制度改革,刚开始阶段都会有所改善,到了后面渐渐变成更为沉重的负担。 税收从本质来说的确很难处理,尤其在当今这样大地主横行的封建时代。 李平不再深究下去,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不解决郑一休这条疯狗,他永无安宁。 午时过半。 甘渡汛地几位汛兵远远瞧见,李平双手插袖笑呵呵走来,同行的还有老秀才张镇孙,县衙汪师爷,以及三位随从。 同一时间,永清镇,也是热闹非凡。 郑一休带着几个身手好的打手进了村,彼时正堵在郭齐进家门口,村民将周围堵得水泄不通,纷纷伸长脖子瞧一瞧这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的场面。 “怎么?打算自己缴清那积欠赋税?” 郑一休带着玩味的目光看着郭齐进脸上那副愤怒的表情,心里一阵暗爽。 周围村人瞅着郑一休那样,巴不得上前狠狠给他一刀捅死,不过都是敢怒不敢言。 郑一休这做法论谁都想捅他一刀。 他以全村人赖以生存的矿场为要挟,逼迫郭炉头把家里的二丫头郭盼盼送出去,这事大家伙儿都知道了。 虽然恼怒郑一休的做法,同时也为郭齐进的牺牲而感动,他们都想施以援手,可面对郑一休却毫无办法。 那座矿场无疑是全永清镇人的命根子,还有大部分村人家里的水田都卖给了戚老爷,要他们交多少钱,戚老爷说了算,要交多少钱粮,也是他说了算。 一旦惹怒了戚老爷,赖以生存的矿场没了,往后的日子甭过了,戚老爷借此来随便个由头,加重赋税,有苦也说不出。 如今戚老爷的马前卒忠实的恶狗郑一休来勒索郭齐进,大伙都只能咬着牙,紧握拳头的围在一旁默默看着。 虽不能赶走郑一休,但围在这里也算给郭齐进充当门面,如果发生肢体碰撞,第一时间也能出手阻拦。 可郑一休的目的很简单,只需要一个丫头,他们没有理由为了郭盼盼,和戚老爷放出来的恶犬,争得鱼死网破,因为不值。 矿场里几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眼见这郑一休这副嘴脸,忍不住站出来,却被家里的大人硬生生给拽了回来。 此刻,拦在门外只有郭齐进一人。 面前是十倍多的打手,比他年轻,手脚更麻利,身材壮大的一干人等,一时间郭齐进身上颇有一夫当关的气势。 随着铁杆兄弟韦合良的加入,郭齐进有种久旱逢甘露的感觉。 “孩他爹儿,咱……放手吧。” 韦合良的加入让他们增加了几分信心,但韦氏看到郑一休身后那群身子健壮的打手一下子给吓住了,忍不住出声提醒丈夫。 她的考虑是,盼盼是自家女儿,即便把盼盼留下来了,可为了她,害了全村人,往后他们郭家如何在永清镇立足? 郭齐进没想那么多,当即冷喝一声: “滚进屋去!这,没你说话的份。” 韦氏悻悻地缩回脑袋,不过她还没离开,还在劝解:“这都多长时间了,阿平早该回来了,你还真信他能有办法?指不定他就是故意那样说……” 郭齐进一咬牙,伸出手欲要扇去,一旁的韦合良拍了拍他的肩膀,替自己的妹妹开脱:“妇道人家,这场面,难免口无遮拦。” “李平?” 郑一休闻言一阵大笑:“我说呢,原来堵在这,是打算等着李平来啊?他人呢?咦……哈哈哈哈,别等了,他恐怕早就被跑了,毕竟谁会愿意招惹是非?” 之所以耐心等待,不闯郭家门槛,一半原因是他要找李平的麻烦,结果等了好长一阵时间,人影都见不着,如今可没耐心了。 “把人绑走!小爷我还没吃午饭呢。” 小手一摆,十几位打手撸起袖子涌了上来,要将郭齐进和韦合良给拉开。 见状要动手,周围聚集的村民开始变得躁动起来,女的指着破口大骂,男的作势要扑上去。 “反了天!你们这些草民想干嘛?” 郑一休高喝一声,冷厉道:“小爷此次前来征讨积欠赋税,奈何郭家无法在三日内缴清积欠赋税,特此以郭家二丫头抵押,你们谁有问题?是不是我挨个去你们家讨积欠赋税,才肯闭嘴?” 村人们顿时安静了下来。 见此,郑一休不由冷笑:“瞧把你们能的,小爷就在这站着,你们敢动手?就怕你们担当不起,整个村都得遭殃,戴把总就在甘渡汛,你们很想尝尝鸟铳的滋味么?” 村民们被胸口燃着的怒火烧得郁闷,郑一休的威胁,如同一把刀悬在他们头顶上,让他们不敢再有什么举动。 “给你们这些草民吃口饭,还不懂恩情,一群贱民,不知廉耻。” 郑一休啐了口吐沫。 恼怒的不止是这些草民,更多还是自己的决策,早知道这群人这么好收拾,自己何故畏手畏脚的。 不过眼下还是有一丝欣喜,事到如今,他们无力回天,这样一来王家村的王寡妇和郭二丫头,收到手已没什么难度了。 “王婆子,愣着干嘛,给我进去把人扛出来。”郑一休向一边忐忑不安的王婆招手。 韦合良二人,正抵挡着十几位打手,根本没空闲拦住王婆子,所以王婆子很轻松地进到了屋子。 郑一休正沾沾自喜时,却听见传来一声惨叫,接着王婆子像鸡蛋似的滚出来。 “谁敢抢,谁死!” 从屋内冲出来的两个少年,正是张虎子以及钟田海,李平临走前,特意嘱咐他们,务必守好盼盼,眼下到了危急存亡之秋,他们都豁出去了,一脚便将王婆子给踹出来。 “给小爷爬开!” 郑一休果断带着几个打手冲了上前,人数差距下,很快两少年便被束缚了手脚。 “哼!” 他不敢拖延下去,准备自己冲进屋里抢人,两姑娘便从屋子冲出了出来。 “把他们都放了,我跟你走。” 郭盼盼红肿的双眸中满是坚毅,一步一步朝郑一休走近。 郑一休仰头大笑:“若你有觉悟,也不至于闹到这般地步。” 话毕,郑一休迫不及待地想要摸一摸这妮子嫩白如瓷器的小脸蛋,一声冷喝突兀从身后传来: “郑一休!今日你难逃一死。” 第十四章诠释枪法 郑一休冷冷一笑,已听出是谁的声音。 “李平,小爷可算等到你了。” 脸上挂着邪魅的微笑,郑一休缓缓转过身子,他还以为李平跑了,还没想到主动送上门,至于那句话,他根本没听进去,全当是李平临死前的挣扎。 村民纷纷避让出一条道,李平缓缓朝郑一休走来,郭盼盼小脸绽放喜色,喊了句“平哥哥”展开双臂地扑了上去。 “我来迟了!” 李平刮了刮郭盼盼鼻梁,眼神宠溺地揽住她,都没发生意外,心里可算松了口气。 “李平今天你插翅难逃,把他抓起来。” 几名打手朝郑一休围了过来,郑一休冷冷地看向李平,嘴角露出不屑之色。 “不做亏心事,我干嘛要逃?” 李平牵着郭盼盼的柔荑从人群中走开,郑一休还当这家伙说笑话,正要开口嘲讽。 周围聚集的村民如惊弓之鸟散开,接着一队甘渡汛地的汛兵扑了上来,后面还有一队持有枪铳的兵丁,簇拥着一位中年,脸色阴鸷地盯着郑一休。 “戴把总?你……怎么来了?” 郑一休不明白,戴何此番的来意。 “这……这,什么意思?” 直到看到围在李平周边的打手被汛兵撂翻倒地,这才猛然醒悟。 “戴把总?这是怎么回事?” 郑一休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问道。 戴何面无表情地扫了郑一休一眼,眼神中满是轻蔑之色,他可没兴趣跟他多废话。 “你说干嘛?自然是来收拾你来了。” 在甘渡汛地时,汪伦带着总兵大印行文找上门,要让他配合魏知县缉拿要犯,他就知道,自己还是无法从这事上洗白,怂恿魏忠调遣他甘渡汛兵来抓郑一休指不定就是李平。 不过有知县老爷魏忠,还有李总兵的行文,甚至张镇孙老秀才以及汪伦亲自压阵。 饶是你郑一休背后有戚老爷,他戴何也没觉得有太大风险,要怪,就怪你郑一休行事跋扈,惹上李平这麻烦吧。 “收拾我?到底怎么回事?” 郑一休不太明白,直到看见远处汪师爷的身影,心脏顿时漏了半拍,察觉不妙。 汪师爷亲自压着汛兵来,显然是要刻意回避跟自己有关系的衙役,也就是说,对付自己的就是知县魏忠。 “戴把总,你这大恩大德我郑一休刻在骨子里,等兄弟从县衙出来,咱们之间的帐好好算算。” 郑一休咬牙切齿地说完这些话。 戴何冷笑两声,一挥手:“给我拿下!“ 一个汛兵冲了上去,郑一休眼疾手快,一把扯住那人衣领往旁边一推:“戴何,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妄我花那么多钱养着你,你当每个月银子都是你应得的么?” “妈的!”戴何暗啐一口,对汛兵们使眼色,心里恨不得一拳头戳烂这家伙的嘴巴。 每个月贿赂交往的钱财,跟哪些官老爷们比起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虽然算不上什么,但终究是见不得光。 有多少同僚虎视眈眈盯着他这个位置呢,要是露出什么马脚,即便是李总兵也护不住。 郑一休此刻明白了,要是抓到他去县衙,几个汛兵便足以,何至于让戴何领着鸟铳兵丁,还让汪师爷和张镇孙老秀随行压阵,李平那句“难逃一死”并非空穴来风。 即便是被捕到县衙,魏忠也不会轻易放过他,眼下要紧的还是,逃回姐夫家里。 就算是知县魏忠亲自登门,也不敢在戚府中把自己抓去,姐夫身后可是有李总兵。 咬牙一狠,趁着空隙,他拔腿就跑。 戴何领着鸟铳兵追上去,没想到这郑一休好俊的脚法,一溜烟儿就跑出六丈开外。 “不能让他逃回戚府。” 汪伦见状高声提醒道,真让这家伙跑到戚佳国家中去,事情只会越发复杂。 戴何也知晓此事的严重性,真要让郑一休逃回戚府,第一个开刀的就是,他这个额外外委,光是郑一休多次给自己的茶水钱,就足以断送他的仕途。 “填药,开火!” 戴何沉着脸色,果断下达命令,鸟铳兵丁们有些诧异这一举动,却还是乖乖服从,进村前虽然有所准备,但眼瞅人越来越远去,一时间竟忙乱起来。 有的兵丁把火药洒成一片,有的忙乎间把铅弹掉在地上,李平追了上来,瞅着这手忙脚乱的兵丁们,一时无语。 眼下郑一休已经跑出六丈开外,而鸟铳兵们却还没准备好,等火候到了,估计人家都跑到太平洋了。 李平也顾不及,一把抓来之前在甘渡汛地见过的胖汛兵手中的鸟铳,将火绳装入扳机的龙头式夹钳内,打开火门盖,点燃火绳,以蹲跪姿眯眼瞄准。 虽然托着这很别扭的鸟铳,准星也十分离谱,也就十三丈的距离,只要大差不差,足以命中…… 嘭—— 一声爆响,白烟弥漫,惨叫声传来,李平定睛望去,只见郑一休绽开一团血花,还没停稳的身躯撞在白杨树上,跌落在地。 “咳咳……这破枪,呛死……” 挥开烟雾,李平连连咳嗽,这硝烟的味道很刺鼻也很浓,转眼一看,却见鸟铳兵们呆滞住,连戴何也是愣怔地看着他。 “十三丈……这也忒准了吧?” 之前在甘渡汛地拦住李平的矮汛兵嘀咕一声,会放鸟铳不意外,可没见过这么准。 十三丈,不过四十三米远。 就这还叫准? 李平心中泛着嘀咕,在穿越前他偶尔去正规靶场玩玩,平时在家,会在cs里,中门对狙(滑稽)可谓是他的拿手菜。 虽然只是十三丈距离,手里却是真正的老古董——鸟铳,这个距离命中,李平心中也倍感自豪。 之所以很多鸟铳兵瞄不准的原因,还是出现在枪身上,这玩意虽然有准星,可兵丁们大概没用过,贴着腮帮子瞄准,等炸膛那叫好玩。 想到这,李平暗自抹了把汗,幸好自己足够走运,真要炸膛,跟戴何一样在下巴留个那么丑的伤疤,以后还怎么娶媳妇…… 李平把鸟铳塞给那位汛兵怀里,朝着戴何道:“郑一休贪赃枉法,以个人身份利用去年轮免赋税征收钱粮,殴打官兵,多罪并罚,自寻死路,恭喜戴把总!你为人民立了件大功。” 为人民?立功? 戴何扯了扯嘴角,是他下令开枪,而杀死郑一休的是李平,在场没有其他人看见,若真出了事,都会把债算在他戴何头上。 好小子,够狠! “怎么样?戴把总,干得漂亮。” 汪伦一身汗地跑了来,拍着戴何的肩膀,戴何苦涩笑了笑,看来上了这臭小子的贼船,不是那么容易下来的。 “李……平……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郑一休口吐鲜血,听见脚步靠近,就这样低声怨恨的说着,事到如今,他也想明白了,真正要置他于死地的人,就是李平。 “自作孽不可活!” 李平冷冷地说着,就算郑一休不抢郭盼盼,以郑一休的位置和手段,他迟早要整治这家伙。 在这个阶层,郑一休就像束缚在他脖子上的麻绳,勒得他喘不上气。 就像后脑勺上的辫子一样。 李平迟早有天把它剪了。 第十五章村里的盛宴 “都在这了吧?” 知县魏忠将手里的滚单重新数了一遍,还是不大放心地追问:“没漏下吧?” 李平摇了摇头:“都在这了,不会少。” 昨天的县衙可忙乎呢,汪伦汪师爷来回跑,先是通报李总兵,要他出人配合,接着又给永清镇重新盖上知县大印的新单子。 新单子表示今年的钱粮都已经交了,拿到这张新滚单的前提就是,永清镇那两百张去年的单子交回来。 这也是李平和知县魏忠谈妥的条件,除了收拾郑一休之外,还需要知县老爷免除今年的钱粮,重新给永清镇划新的里长,好让他们能在戚老爷的手中挣脱出来。 知县魏忠几乎是毫不犹豫点头答应,这点代价比起知县官职来说,简直不值得一提。 确认好了事项以及滚单数量,汪师爷这才松了口气,似有深意地拍了拍李平的肩膀,转身离去。 事情落幕,戴何朝着知县魏忠拱手,神情复杂地陪着汪师爷离开县衙。 歇息片刻,李平拿着新的滚单回到了永清镇,村人们看着手中的新单子,呆滞地看着李平,不约而同脸上都有难以置信的表情。 欺压他们以久的里长郑一休彻底消失,同样压着村里人喘不上气的钱粮积欠赋税,一并全免了,往后的赋税还会少很大一部分。 这件事放以前谁都不敢想。 如今却真真实实地发生,手中新的滚单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愧是李大哥的儿子,李平好样的!” 村头,老汉牵着,系麻绳铃铛的黑牛,牛角还挂着木桶,显得十分滑稽,他接过新发的单子,不由叉腰,半晌发出这么一声感慨。 郭齐进和铁杆哥们儿韦合良,对视一眼,一阵大笑,如今头上的阴霾散去,村民们都露出了轻松愉快的笑容,这个如今的生活,那才叫有了盼头。 “今天是个好日子,得好好喝上一顿。” 韦合良四下张望着寻自己儿子,让他赶紧去村东头的酒铺打上几壶酒。 村里的酒铺不多,但酒水却是充足的,在永清镇寻常家酒,味道偏酸涩,带有辣味,不好下咽。 但在村东头的酒铺却是各种山货都有,那酒味可不是寻常家酒可以媲美,只要你舍得掏银子。 此次韦合良肯下决心去村东酒铺打,算是出手阔绰了,李平端坐在桌前,听着村里长辈们的恭维,一脸赔笑。 “来!” 大伙举杯共饮。 李平梗着脖子喝下满满一口。 以他现代知识文化,在当今,走商路也不是不可,成为富甲一方的土豪人家,未尝不可,如酿酒,造各种稀奇玩意。 可惜他志不在商。 穷者将达者视为榜样,为求发达,另辟蹊径,农弃其耕田而不做,或进城流浪,或落草为寇。 在大清,建国立业,驱逐鞑虏,才是他要做的事,但眼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急不得。 李平将思绪抛向脑后,端起酒碗默默喝了一口,却听见人群中,有个声音传出: “平哥!如今郑一休没了,咱们举荐你为里长。” 有人喊了这么一句,众人纷纷附和表示认同,知县魏忠已经重新划了甲图,言下之意,就是要李平充当郑一休之前的那个角色。 “俺选李平,他才是众望所归!” “没错,大家都选你做里长。” 大伙儿一下子将目光聚集在李平脸上。 “李平尚小年幼无知,不能担当大任。” 李平赶忙婉拒,开什么玩笑,当了里长,往后所有一切都在知县魏忠眼皮底下,他可不想有一双眼睛天天盯着自己做事。 “平哥儿,平时说话文绉绉的,当了里长最适合和那些官员打交道,不然有谁能担当。” 韦合良也是点了点头,原本他也没指望李平,可如今倒显自己梼昧了:“是啊,阿平,你让咱们村脱离苦海,这么大的恩,你当里长大家都没意见。” 郭齐进两眼发热,原本盼盼那丫头要保不住了,可是,李平出去转悠了一圈回来,不仅弄死了郑一休,还把大伙的钱粮积欠赋税给免了。 这本事,已经不是永清镇能拴得住了。 所谓云中白鹤,非燕雀之网所能罗也。 “这事并非靠我李平一人能完成,说起来,都是大家的功劳,我李平只是推波助澜而已。” 李平的话,大伙都自以为是自谦,不少人惭愧地低下脑袋,之前郑一休大张旗鼓来抢人,他们只能干瞪眼看着。 “郭叔,去年滚单,你们怎么弄到的?” 郭齐进皱紧眉头回想起来。 “去年郑一休原本打算不发单子就征收钱粮,可大伙都不认,没了单子,万一官府又来收一遍那不是吃亏么?所以大家都约好了,不给单子,就不缴纳钱粮,郑一休才把那单子发出来。” 和预期的一样,李平也能大致想到,正因村里人团结联合起来,才得以逼迫郑一休,开出那张瑕疵的滚单,同时也给自己留下了隐患。 李平把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讲明白缘由,村人都恍然大悟,这还真是大伙联合的缘故。 不过大伙也没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实话实说,没有李平,村里人哪有人懂这些,还能巧妙利用这个机会处死郑一休。 “这郑一休死得好,原来去年钱粮,还有历年的积欠赋税,都轮免了。” “死得好!” “皇上英明!” 村民们感慨万千,只有身旁编着马尾辫的盼盼,扯了扯李平的衣袖,低声说了句大不敬的话:“我觉得……平哥儿比皇上好。” 一边的张虎子以及钟田海都在点头,表示赞同,李平苦涩一笑。 “郑一休没了,可还有戚老爷……” 郭齐进没有被喜悦冲昏,还很清醒地提醒着李平,打狗也得看着主人吧? “没了郑一休这恶犬,他要再找咱们,那也得缓上一阵,到时候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可说不定了。” 韦氏笑着将目光投去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身后的郭月月偷偷瞄着李平,神色和之前全然不同,那目光好似刚认识李平一样。 第十六章驭人之术 永清镇折腾了一夜,李平差点被韦合良自家的劣质黄酒给灌倒,村人们为了报恩,熏肉,面食,山药等等的压箱宝物全给拿出来,这些东西在平常日子可不会轻易拿出,都是在婚丧嫁娶这种大事,李平挨个婉拒。 村民学聪明了,趁着李平在郭家喝酒的时候,把这些东西擅自放到他家里。 夜深回来时,李平以为喝醉走错家门。 一边收拾着这些肉面山菌,李平一边感慨,老百姓就是如此淳朴。 迷迷糊糊入睡前,李平觉得自己开始融入了这个村镇,融入了这个时代。 人死了,事情也了结,后续还需妥当处理一些细节,李平打算明天再去老师那里,甘渡汛那也要好好笼络一番,戴何虽然只是个小小的额外外委,但几番接触下来,却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另外就是老秀才张镇孙,李平可不相信,他这位老师和光禄寺卿胡熙只是泛泛之交。 龙门县乡绅,还有知县魏忠,一个个都精明得很,谁有价值,谁没有价值,眼神儿还是贼亮贼亮的。 知县魏忠对张镇孙那样客气,必然有其深意,所以这个塾师,他还真要好好把握机会。 村镇墟市附近有一座简陋的书院,这就是李平曾经就读的私塾,第二天,晨曦微露,他便动身前往。 张镇孙貌似也在等李平,见到他的一刻,笑容满面,上来就拉住了他的手。 “跟我再去一趟县城。” 老秀才也懒得解释其中缘由,便拉着李平上了舢板,李平也不问,心里大概能猜出这是要亲身参与此事的善后。 到了县城后,张镇孙带着李平直奔县衙。 见了知县魏忠,交代了几句该事的一些事项,包括如何抹除痕迹,逼迫震慑戚佳国,收拾几个书办的方法。 “定了桌酒菜,请张老先生赏脸。” 老秀才张镇孙谢绝魏忠真心实意的盛宴款待,再把李平带到一间名叫“佛照楼”的茶馆。 特意拣张教偏僻安静的桌子泡茶坐下。 “此事差不多结了,还有些尾声,不过以你当今能力足以摆平,老夫此番没有功劳,也算有苦劳,李平,你打算如何答谢?” 老秀才张镇孙,摩挲茶盖,吹了吹茶抹,轻抿一口,不客气地开口。 “以老师看,我该如何报答?” 李平也懒得绕弯子,直接让他开价。 “你入私塾前和那些塾生一起交的银钱,那可不算,也许你回去得好好准备一份拜师礼了,如今你不再考科举,那红枣就免了。” 老秀才张镇孙,捋着长须,颇有凛然众生的超脱气势。 这拜师很讲究,学生需向先生赠送六礼束脩,亦即古代行拜师礼时弟子赠与师父的六种礼物,分别是: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干瘦肉条,加之其他礼敬。 李平皱眉,这老秀才是打算把自己收为他的关门弟子?自己志向可不在读书上。 似察觉李平的疑惑,张镇孙盯着他,认真道:“你莫要以为老夫的学问只在四书五经之中,其实不然,在老夫这还有一门学问,最适合你……” “帝王术!” 李平倒吸一口凉气。 他强制平复心绪,压低嗓音,试探性问道:“老师,弟子不过一介草民,这门……帝王术,怎会适合学生?” 张镇孙捋着长须,呵呵一笑:“李平,你当真愿意如永清镇村民一样,一辈子当一介草民,然后娶妻生子,每天被沉重的赋税,钱粮压得鬓角发白,一生都缩在那个巴掌大的地方?我相信这样的生活并非你所愿。” 李平咬紧嘴唇,这老秀才好毒辣的眼睛。 这才接触几天?就看出他要覆清建国的反叛之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他李平的心思向来藏得很好。 不知如何回应时,踌躇一会,老秀才再次开口:“你年纪虽小,上无萌顾,下无功名,为永清镇村民,你便敢要挟一县知县,以雷霆手段逼迫仇人入死地,若你肯学习此术,甭管登阁拜相,或是封狼居胥,大好前程都等着你。” 李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老秀才张镇孙目光灼灼。 “若你胸无大志,老夫断然不会说此言,李平,老夫自诩观人观面尚是绝一,即便你在刻意掩饰,可对知县魏忠,或是郑一休,你那双眼的傲骨藐视藏不住,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这般,李平,你很不平凡。” 废话!好歹自己可是来自后世界的人。 在人人平等,自我意识强烈的时代,再回到当今的封建时代,再怎么也难免会对鞑子朝的官员,会下意识在心里嗤笑,不自觉把身上的傲气绽放出来。 遮掩自己,观察他人,那可是李平拿手的,却还是被这老头一眼给看出。 “一个早辞私塾的学生,是如何知道去年轮免钱粮赋税一事,甚至能举一反三,以此事为契机扳倒郑一休,还会使用鸟铳,其手法比鸟铳兵更为熟悉,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你的心性。” 李平心中微寒,想着该如何转移话题,否则就被这老头把家底给掏光了。 “老夫不知道你有何机遇,也不关心,这机遇究竟如何得来,但我能看到,你有一身本领,却被世道枷锁桎梏着。” “正如那郑一休,倘若不是他错漏在滚单上的失误,要真注意到你,抢先下手,以你目前的能力,他有无数手段致你于死地。” 张镇孙的话,李平深有同感。 这也是他必须要郑一休死的原因,对待他这种人,不死就会反扑,否则适得其反。 对郑一休来说,进了县衙,届时动用戚老爷的关系,亦能活蹦乱跳地走出县衙牢房,而他李平,没有那么多试错成本,输一次,很有可能就是他的小命。 张镇孙目光看向窗外,感慨万千。 “话已至此,若想入海,老夫替你造船帆船,若想上天,老夫帮你添翼,为的就是将一身所学,传承下去。” 他的姿态已经放得很低了,李平再想转移话题,遮掩过去,显然有些说不过去。 关于帝王术,李平略知一二,无非是精通人心是非,穷乡僻壤乡村里的穷酸老秀才,一口一句帝王术,如果没有郑一休那件事,没看到知县魏忠对张镇孙的态度,李平多半想狠狠鄙视他一顿。 如今,李平心中满是好奇的只有一个问题,这张镇孙真正来历究竟是什么? 接着李平苦笑,估摸着这老头,对自己的来历也是一番苦想,索性不再细想。 这一老一小,碰撞出来的化学反应。 李平也蛮期待的。 既然如此,李平也不客气了,这现成的军师送上门,不要白不要,在桌案前恭敬朝张镇孙行拜师礼。 “既然如此,那学生没理由拒绝。” 现在李平一穷二白,兜里揣着的比脸还干净,这拜师礼,也只能暂时挂账,来日再行。 李平厚着脸皮:“老师,这帝王术……” 既然拜师,那自然要看看这老头揣了什么学问,掂量一下分量。 张镇孙瞥了李平一眼,微微一笑,似乎看出了这个学生的心思。 “驭人之术,自然就在人心之上……” 第十七章命中注定 永清镇,小溪入河口处。 两道倩影微微侧头正梳洗着头发,较大的十五六岁,身材高挑,隐显柔丽身色,只可惜脸色略显苍白憔悴了些许。 小的豆蔻年纪,淡扫蛾眉,薄施脂粉,粗布之下肌肤胜雪,虽非倾国之姿,素口蛮腰,稳称芳菲之选。 郭月月梳洗好后,正帮妹妹郭盼盼把发丝梳好,暗自跟自己比较一番,稍许得意,还是自己的秀发更为迷人。 可目光转向妹妹那精致的五官,心弦一下被狠狠拉了一把,明眸善睐,顾盼生辉,李平说了等这妮子张开了,那就是宓妃。 “娘亲也说,盼盼长大了那就是狐媚子的命,村里头接二连三的事,都落在盼盼身上……” 思绪不自觉又放在前天那场惊魂动魄的变故,全村人都绝望了,自己虽然一直拖着盼盼,一直护着她,可心里早已放弃,等郑一休闯来,自己再怎么护也无济于事。 为了矿场为了这个家,说不准自己也要搭进去,到这份上,盼盼不跟郑一休走,牵连全村,牵累全家,那就是罪人。 结果就跟上一回在王庄王婆子院子里抢回盼盼一样的剧情,李平好似英雄似的现身,一出马就弄得天地翻转,盼盼不仅救了回来,郑一休还死了。 全村的钱粮赋税都免了,甚至摆脱了戚老爷的控制,这一切都翻转得太快,始料不及,郭月月再次想起,恍如梦中。 李平…… 还真是以前那个只知读书闷性子的愣傻小子吗?人逢大难,必定会开悟吗? 还有一点,全镇子的村民都在感激李平,可郭月月怎么感觉,更多的还是为了盼盼,然后再是郑一休,接着把钱粮,积欠赋税顺道给解决。 妹妹啊妹妹,你上辈子修了什么福分,居然能让他这样死心地护着你? 李平……你又念着盼盼哪点好呢? 李平喜欢妹妹也好,这样一来,自己和表哥的事,娘已经应许了,就等爹爹点头了,李平重心都放在盼盼身上,要划掉这门亲事,似乎也不再变得难如登天。 郭月月愣愣地想着,昨天李平冲进人群,牵着盼盼的手,对郑一休那群恶霸丝毫不畏惧,暖心地将盼盼呵护在怀里。 那种傲骨的气势,在昔日常见熟悉的面孔上,让她看得怔怔出神,那种感觉很陌生,如果那时,他牵的是我,怀里的人也是我,那会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郭月月忽然烦躁了起来,连番摇头。 我在意淫什么?终究还是表哥要好,要更踏实,再绚丽的流星终究有坠落的一刻,就像娘亲说的那样。 读书人,命途多舛。 命好,不见得他有好心,三妻四妾逃不了,哪会像表哥一样体贴。 可……为什么? 若真幸福,真的样样符合心意。 为什么自己却总在羡慕盼盼? 越想越怨,郭月月手上的动作幅度加大,却听郭盼盼一声声哎呦,疼得龇牙咧嘴,原来是她把妹妹的头发当成麻绳一样揉扯。 “姐……” 扭头看见郭月月脸色憔悴,小姑娘赶忙安抚着:“我没事,该我帮姐姐梳头发了。” 小姑娘心思单纯,觉得姐姐无私帮自己梳洗头发,自己还一阵叫唤,辜负了姐姐的好心,于是便赶紧帮姐姐打理头发。 “盼盼,你平哥哥,怎么会这么疼你?” 半晌,郭月月才缓过劲儿来,问起妹妹,语气中带有淡淡的羡慕与嫉妒。 郭盼盼听不出来,心思全放在昔日和平哥哥数星星的场面上,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儿。 “平哥哥是我哥哥,当然疼我啊,等姐姐嫁给平哥哥……” 说着说着,小姑娘笑脸渐渐收敛,语气也低了下来:“平哥哥,肯定会更疼你。” 郭月月微微蹙起美眉,没等她说什么,郭盼盼小脸又绽放着笑容。 “盼盼,你真想让姐姐嫁给平哥哥么?” 郭月月心底泛酸,却又苦笑。 郭盼盼没有丝毫犹豫重重点头道:“那当然了……大姐,等你嫁给平哥哥,我……可以帮你和平哥哥暖脚,我可以睡旁边吗?” 郭月月一怔,随即失笑,轻拍着妹妹脑袋道:“你这丫头,怎么说些没羞没臊的话来?” 郭盼盼咯咯笑着,来回躲着姐姐的手掌。 两姐妹就在岸边用溪水来回泼向对方,笑语喧天,过了片刻,河岸一个身影走近,郭月月起身,轻咬贝齿,心绪繁杂。 “盼盼,你先回去,我和你表哥有话说。” 郭盼盼撅起小嘴瞥了一眼,从小到大那人就跟自己玩不来,巴不得早些离开。 “那你早些回来。” 撂下这句话,小姑娘撒开脚丫子,在河岸边跑了起来,没裹脚的原因,让她跑得很快,鬓角的发丝被风吹得起飞。 来人正是韦合良的儿子,韦青。 走近郭月月身旁,瞥头看了一眼在河岸奔跑着的郭盼盼,嫌弃地摇着脑袋:“没点女人样,到哪都能惹上大祸,等今后还不知道能惹出什么麻烦事来。” 郭月月恼怒道:“她是我妹,也是你的表妹,你说话未免太难听了。” 韦青不屑反问:“我有说错?” 郭月月蹙着眉,欲言而止,只能干瞪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好好,是我口无遮拦,莫要恼怒了,那事郭叔叔怎么说?今年的钱粮都免了,如果矿场的收成好一些,那聘礼我也能凑齐……” 郭月月侧着身子,语气冷淡道:“我还没准备跟爹爹说,他也没有说什么,再说了这件事本就是不止我爹一人做主。” 韦青冷笑道:“父母之命,说了不算?那谁说了算,你的那个平哥哥?他现在威风,露头露脸,把表妹你给迷住了吗?是不是打算跟我这个表哥一刀两断,好让你们完婚?” “韦青!!” 郭月月跺脚,脸蛋涨红。 “在你眼里我郭月月就是这样的人?他李平露头露脸,关我甚么关系?” 少年少女对视许久,韦青语气温和了下来:“我知道表妹你不是这样的人,别看李平现在威风,实则他这个人什么也不是。” 说到这,韦青脸上浮现着不屑:“这件事不过是他运气好,圣上英明,知县魏忠仁德,而且我听说还有老秀才张镇孙以及甘渡汛地的戴把总为咱们打抱不平,这才让咱们躲过一劫,而脸面全让李平挣了。” 郭月月皱起眉,这话的信息量有点大。 “可是,终究是李平把人都牵进来,这事才能过去,村里人感恩他不是很正常?” 韦青情绪激动起来。 “呵呵!感恩他?” “郑一休不过是戚老爷一条疯狗,等戚老爷查到这事是他李平干的,到时候咱们永清镇的日子会更难,重新规划图甲哪有那么容易,少说要好些年。 就算是弄下来了,可咱们田还在戚老爷手中,赖以生存的矿场还是戚老爷的,到时候人家抬抬手,把租钱提高,全村人等着饿死,这事村里人明面没说,可心里都清楚。” 韦青朝着郭盼盼离开的方向一瞥。 “他李平,和你妹妹,都是咱永清镇的罪人,只会闯祸,好好过日子不行吗?非要起什么劲。” 郭月月没把最后一句听进去,而是想着戚老爷的威势,一下子显得有些慌:“这……” 韦青拍拍胸脯,笃定道:“我爹和几个炉工聊天时,我全听见了,不过戚老爷要有什么手段,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再过些时日,等我完全学会了我爹和郭叔的手艺,我就去佛山,听人说那样的手艺,每个月至少都有二三十两银钱。” “二三十两?这么多……” 郭月月遮着小嘴,这可比爹爹要挣得多,这会儿看向韦青的目光也柔和起来。 “可……你要去佛山,我怎么办?” 韦青道:“表妹你放心,在我走之前一定会把聘礼给下了,等我三年,到时候我风风光光娶你进韦家大门。” 郭月月目光闪烁:“好!那我等你。” 韦青微微一笑,旋即又有些不安:“我就怕李平那小子……” 十几里外的县城茶馆里,李平在聆听着这位老师口中的帝王术。 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成为不甘平庸的草民,遇上一个有着“大学问”的老师,家中逝去的父亲,留下兵书,仿佛间,都像是命中注定的一样。 李平觉得,人虽在大清,没有现代的气息,但隐约感觉到,往后的日子会比预想中的还要灿烂。 第十八章御门听政 皇宫,乾清门。 今天是御门听政,各部院起奏的提本呈上来后,御门听政时参加的官员,有大学士、六部九卿——六部尚书加左都御使、理藩院尚书、通政使,内阁学士,翰林院侍读、侍讲,日讲起居注官、各部相关官员等,一般十多人。 在乾清门的门道设“黼扆”就是围帐,帐前设御座,座前设御案,案上放置奏疏或奏折,供大臣跪奏时用。 “天下安定繁荣许久,百姓数量到底增长到了什么程度,朕心里没数,各地官员上报的人丁,大多都是虚假,在里头做了手脚,朕心知肚明,大清沿用前朝的税收制度,虽父皇(顺治皇帝)曾努力改革,但还是没能完全解决问题,而问题的关键便是在人丁数量的不准确。” “朕,掌管天下已有五十一年,先是遭遇了鳌拜乱政、三藩之乱,镇平湾湾,接着讨伐了噶尔丹。虽然朕一直想彻底整顿税制,但由于各种战事接连发生,很多事情纠缠在一起,导致税收制度只是修修补。” 宝座上的康熙,眉宇间带着疲惫。 清圣祖仁皇帝爱新觉罗·玄烨,如今已有五十九,彼时整个大清都在紧锣密鼓,凑备皇上的六十大寿,而康熙也在准备为自己的六十寿辰,准备一份载入史册的贺礼。 “朕每次巡视地方时,常常询问百姓的生活状况,有一户家庭有五六个成年男子,但只有一个人缴纳税款,更夸张的是,有些家庭有九十个人丁,却只有两三个人在交税,朕问他们,其他人都在干什么?百姓都说他们没有服劳役,日子过得悠闲。” “朕经常未雨绸缪,心里总是保持一分警惕,我们沿用的旧制度还没有彻底清理,现在人口越来越多,但田地还是那么些,如果遇上贪官或残暴的官吏,专门在人口数字上加重赋税,那不是违背了朕宽仁治国的初衷吗?” 康熙顿了一下,目光扫视着殿内的大学士和九卿们,接着道: “如今国库充盈,天下太平,这税收制度也该好好调整一番,人口数量必须符合实际,朕打算让督抚把钱粮账上的人数给固定下来,人数不增不减,将其固定,往后出生的人口,就不需要征收钱粮,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乾清门在清代兼为处理政务的场所,特别是康熙朝的“御门听政”主要在这里。许多重要决策是在乾清门“御门听政”时做出的。 五十九岁的皇帝,声音依然洪亮,在每一位大臣耳边回荡着,可没人回应这句话。 都说圣意难揣,当今的康熙,每说一句话,没个高端芯片高性能的处理器,都要在心里揣测三番五次。 操作更是让人不解,康熙四十七年亲自废太子,然后又反悔,要大臣立新储君。 结果几个处理器低端的大臣没想明白康熙的意思,胡乱举荐,结果被落得一个“八爷党”的罪名。 自此开始,大臣们揣测康熙圣意,都只能小心翼翼地琢磨,根本不敢第一时间站出来做出反应。 现如今大伙都学聪明了,只要康熙御门听政,无论扯出什么话题,话头,他们都观望好是阴天还是晴天,之后再决定是否开口。 “圣上仁心!” 半晌,文华殿大学士温达先喊了一句,接着其他大学士纷纷附和,全部跪扶着,直呼万岁。 康熙脸上抹过失望,他要的不是磕头直呼万岁,而是对这件事的建议,看法。他觉得自己的想法还是有些错漏,粗糙了些,所以这件事具体如何,还得靠这些大臣来打磨。 小太监眼尖瞅着康熙的袖袍一动,赶忙拉着嗓子喊了句:“平身!” 可专业人士,户部尚书又不在,这会儿大家都希望有个人站出来提点一二,好比待会皇上发怒。 大臣们爬起,大伙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在都察院左都御史赵审乔身上,现在他风头正盛,这会儿该站出来说点什么吧? 左都御史赵审乔,莫不在乎,就板着脸,跟一尊石像似的,一动不动的站着,心中暗道,都看我干嘛?这税收制度改革那也是和户部扯上关系,跟我都察院有甚关系? 大伙又把目光看向保和殿大学士张廷玉,他和赵审乔一样闭口不谈。 接着看向左都御史纳兰揆叙,你大哥纳兰性德整得一手好词,你也该上去说两句吧? 他暗暗耸肩,之前拥立八阿哥,皇帝虽然没有治他的罪,这已经是给面了,这会儿站出来说话,这不是惹皇上不痛快? 几位朝上的发言人都不想开口,大伙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嵩祝身上。 可他就学那个王掞,紧闭嘴巴,眼珠子就等着鞋子看。 气氛愈加寂静,文华殿大学士萧永藻,上前一步,开口道:“皇上,钱粮固定数额,历朝历代从未有此仁政,只是这钱粮税收制度,涉及朝政根本,臣以为,应该召集部院,集万册奏书,从长计议为好。” 康熙微阖眼眸沉闷地发了声“嗯!”,心中对这个萧永藻冷冷一笑,终究还是个木讷的大臣。 “皇上!” 又一个声音响起,康熙身躯一震,睁眼望去,正是李光地。 康熙四十九年张玉书告病辞官,七十岁随康熙至热河,病死塞外,张英,索额图等人相继去逝。 如今这大殿,就只有三位大学士,虽然王掞以及嵩祝已经入了大学内阁,可二人一个只知兵,一个酸儒,完全不能跟李光地这样的重臣相比。 四十九年时,李光地就曾多次上奏请求休致,而康熙又因阿哥们立储一事搞得心烦意乱,对李光地十分眷恋,多次慰留。 不然李光地一走,这大殿内,还有谁能替自己想想,原本以为他要当尊雕像,就没指望他开口发言。 “皇上执政五十余年,仁德宽厚,以仁为本,臣等唯有勤学,善思,笃行。臣梼昧,斗所问,这钱粮固定数额,永不加赋?” 大臣刚松下的心,下意识再次提到嗓子眼上,都觉得这李光地老糊涂了吗? 第十九滋生人丁,永不加赋 滋生人丁,永为定额。 这永为定额不增不减,而这永不加赋即永不加丁税只收田租,其他税该收还是收,此外地方官员巧立名目,加征各种苛捐杂税,乃至把田赋正税换个名称再收一遍,老百姓被压榨到“竭膏血,鬻亲爱”的地步。 再加上康熙自个大兴土木修建畅春园、避暑山庄、木兰围场等等一系列挥金如土的行为,导致晚年吏治腐败到了极点,官员收火耗收到八成。 历年来朝廷都在清查亏空,这亏空盘根错节,实在难以摸索,里头既有官员贪污,又有地方财政不济,加之多次军事战争的账面都没理清楚。 这位皇上多次南巡还留下一大堆烂帐,四十八年江南总计亏空五十余万两白银,大伙都知道这银子的去处,可谁都不敢提。 张鹏翮两次下江南查清此案,明面上说查不出来,其实是跟地方官员装傻充愣,搞出一桩怪事。 最后这皇上脸面挂不住了,才宣布是自己挪用公款才导致的亏空。 这如今皇上又在人丁钱粮上动脑筋,还说什么“国库充盈”大臣们心头都捏紧,真要这样干的话,万一出现什么幺蛾子,导致国库空虚,皇帝自个宣布滋生人丁,永为定额,结果你不得不再加人丁钱粮,你让圣上脸面往哪搁? 这会儿,大臣们都揣摩出来了,二十四年,皇上宣布九省轮免钱粮,到五十年要搞全国恩蠲,最后改成了三年轮免钱粮。 听皇上弦外之音,这是打算继续给自己的执政生涯再添一笔“仁政”在六十寿典更进一步? 谁知这李光地一开口,就扔了一句“永不加赋”把全国丁银总额基本固定,从中央到地方不得随意增加,使广大农民负担相对稳定,逃亡人口减少,有利于农业生产的发展。 七旬老头的李光地说完,扭头扫了一圈殿上的大臣,脸上闪过一抹讥讽。 知朕者,当属李光地。 康熙暗暗品出这句话,眉头舒展起来,永为定额和永不加赋,大都一样意思,可这永为定额该怎么做,怎么说,他和翰林们都没想如何开口,结果就被李光地这么给补上去了。 “不错!朕亦是如此,诸卿可有所议?” 康熙点点头,再瞄了一眼殿内的大臣。 “臣等无议,永不加赋,乃千年未有之仁政,皇上英明。” 李光地喊着,趴伏在地上,牵引着众臣赶紧埋头叩拜,同声称呼“英明” 康熙连挥袖袍,示意诸卿起身。 李光地站直身子,再度进言:“皇上,此前多次轮免,有恩蠲亦有轮免,如今这亘古未有仁政,恐怕小民担受不起,臣提议先在直隶(北京)施行,考察效果,明年再推行至全国各省。” 这话让诸位大臣骤然明悟,好一个李光地,他入内阁前就是直隶巡抚,把这差事先揽到直隶,自然能办得好。 “李光地一嘴,就提出永不加赋,这就成了亘古未有之仁政,朝廷每年丁银才三百余万两,还得让地方压着去征收 全国许多地方征收的钱粮不就是按照固定额数来?广东一案,不就是因为在丁银上出现了问题才闹得沸扬,听起来像是什么大政策,实际上根本不影响钱粮原先的形态。” 赵审乔嘴角一扯,先明白过来。 其他大臣也理清楚了该事,这事说白了就是既得名声又得利。 不等大臣们发表意见,康熙便抉择道:“就这样办,拟谕宣告。” 说完,康熙摆驾离开,李光地要去找拟旨之人,制诏书这类昭告天下的公文,这是一种很正式的文书公告,上面一般都会盖上玉玺,这类重要文书基本由大学士和学士草拟。 而谕书一类的快捷经常性文书,虽然也算大学士和学士们负责,可他们不仅要办理政务,还需负责各自管辖的部务。 所以基本上都扔给翰林院负责,草拟好后,由大学士负责把关,再交皇上定夺。 “慎行,由你来拟上谕文书。” 李光地转了一圈,点了一人,此人文采出众,此事交给他靠谱。 这位正是被誉为诗坛清初六大家之一的,查慎行,早年受教于黄宗羲,得陆嘉淑赏识、朱彝尊提携,四十二年赴殿试,赐进士出身,授翰林院编修,供职于南书房。 举荐他入南书房正是李光地,所以他对李光地毕恭毕敬,倒也不为过。 “滋生人丁,永不加赋!” 查慎行大脑飞速运转,今天这事太重大,李光地不得不冒头出来帮皇上,但也不愿意把自己名字留在上谕文书下。 所以……这上谕文书,就必须是皇上自说自话,再无他人。 交代好事情后,李光地走出大殿,朝着一旁的厢房走去,他还需要等上谕文书拟好,索性就在这歇脚,顺便处理一下事务。 这两江总督噶礼与江苏巡抚张伯行的互相弹劾事件,还有戴名世事件,接着又想到,这皇上明里暗里欲要二次废太子,这心终究是静不下来, 思绪飘飞时,李光地进入屋子,一干人纷纷拱手,李光地微微颔首。 看到吏部侍郎阿达姆曾便问道:“杨继进一案的题本,可都查好了?” 此乃吏部要务,而吏部尚书如今由他兼任,所以对此事一直放在心上。 阿达姆恭敬点头,连番称道放心,定不辱皇命,势必要把此案彻查清楚。 “查到何种程度?” 李光地问道,阿达姆塞语,他一个满人,哪里懂得那么多绕绕弯弯的谜语。 “该案与遂安县知县丁珉祯并为一案,你要好好斟酌。” 阿达姆道:“下官明白。” 李光地自顾地坐下,一甩袖袍,开口道: “四十七年禁采矿场之后,广东矿人却日益增多,扰乱乡民,可见广东督抚府县,办事不力,皇上让你去广东,除了调查杨继进与丁珉祯一案,还让你查访,地方禁矿为要务。 禁矿乃国政根本,干系重大,奸商贪婪成形,百姓追逐蚊钱盈利弃其耕田,矿工云集,势必会滋生大祸,当年陕西商人在广东开矿,鼎盛时期,聚集十万余逆党,如今处理不当,势必引发灾难。” 阿达姆转念一想,调查矿场一事,那可是贪污收取银钱的绝佳机会,顿时喜笑颜开,毕恭毕敬。 看来出行广东前,要好好放点风声出去,让那些官员好好孝敬一番他这位从京都而来的吏部侍郎,阿达姆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而阿达姆预料不到的是,这股风,最终吹向了从后世界穿越而来的少年。 第二十秀才先生 “诸侯患秦攻伐无已时。” “六年庚申,公元前二四一年楚、赵、魏、韩、卫合从以伐秦,楚王为从长,春申君用事,取寿陵。至函谷,秦师出,五国之师皆败走。” 晌午,草棚屋窗外的阳光照射着屋子里,李平正悠闲地读着书,手指轻轻点着下巴,似乎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在老秀才张镇孙的提点下,知县魏忠狠狠整治戚佳国一顿,听说还险些进了牢狱,这可把戚老爷吓得半死,如今正卷缩在家里,谁也不见。 到现在也没出过面,顾不及收拾永清镇,更别说调查此事的始作俑者是谁了。 郑一休的死也让戚老爷的威势锐减了不少,原本他以郑一休链接衙门,欺压乡村,还有就是和他有往来的李总兵。 凭借着这两块牌子,戚佳国对上知县魏忠都懒得弯腰,如今郑一休死去,李总兵还肯允了此事,戚佳国自然觉得自己大势将去,大厦将倾。 如果不是他和李总兵的陈年旧账没掰清楚,不然知县魏忠还真有打算把他彻底清理的意思。 寻常乡绅都很团结,要是知县老爷要动谁,大家都会通个气,护短,被逼急了,乡绅会自成联盟抵抗。 可这次的事情,性质不同,戚老爷放任底下手下郑一休捅破天,所以这一次没有哪一位乡绅出来帮他说话。 事情最终的承担者只能是郑一休,而且李总兵也没打算彻底整死掌握他太多秘密的恶犬,所以知县魏忠对戚佳国也只能到这个地步,要想彻底铲除还是很难。 凭借着知县魏忠对戚佳国的制裁,也使得永清镇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李平被郑一休开除矿场工作后,也开始静心下来,研读张镇孙的“帝王术” 起初以为拜师之后,张镇孙会给他开设课堂细讲,或是秘籍,结果他冷不丁地丢给李平一本《资治通鉴》。 “把历史读透了,两個月后,我再看看你读出什么异样,到时候老夫决定怎么样教你。” 回忆张镇孙的话,李平恍惚感觉,这老秀才该不会是挂羊头卖狗肉吧? 《资治通鉴》在前世他可细读过,虽然还没读完,但也知道很多历史事件,而张镇孙一口一句帝王术,然后让他读这本书,当时心里是有些抗拒的。 回来当天,直接用来垫床脚。 后来一想,这本书经常出现在教员床头,他读不下五六遍的《资治通鉴》于是又把书给捡了回来。 他拜老秀才张镇孙为师,是想利用他的人际关系网,而他要教的帝王术,在《资治通鉴》上有间接性的联系。 带着好奇的心思,李平果断翻开这本书,可这书,毕竟不是前世那样,排版美观。 光是从上到下的竖排版式就让人耐不下性子,更让人恼火的是。 这书,他妈的,标点符号都没有。 加之文言文,标点符号没有,竖排版式,读起来,好家伙!跟他娘的嚼石子一样费劲。 这就和前世一样,在某信聊天,女朋友发小作文,结果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没消下的怒气再次燃起。 读了两三页,心里头越加烦闷,啪地将书置在桌上,造反!第一件事,先把这古书制度给掀翻了。 烦闷之际,屋外头响起一阵欢快的笑声,那是李平举办的“永清镇蒙学”几十号孩童闷得慌跑出打闹的欢呼声。 搞掉郑一休之后,李平就想着为日后的大业做好准备,于是制定了穿越而来的第一个五年规划计划:新教育。 反正如今他才17岁,时间还长,正所谓国之根本在于教育,所以他就定下了这项计划。 处死郑一休如今名望高涨时,提出了兴办蒙学的思路,让村里头的孩童都要去接受教育,而且还是免费的。 这只是照搬现代教育系统的第一步。 而李平的钱,正是因为之前改造的矿场火炉,生产效率提高,不仅能省下三成木炭,每天还能多冶炼一炉生铁,收益很可观。 在郭齐进以及韦合良的提议下,矿场的村民都同意,李平能拿五份工钱,算是技术专利费,相当于郭齐进一半的银钱。 兴办这个蒙学,李平还没有打算,一股脑给孩童们灌输二十一世纪的思想知识,把他们培养成中坚力量。 冲着大家都对康熙圣明的笼罩下,他李平指定干不出大不敬的事,所以这所蒙学的定位,就是让这些孩童学会读书写字。 读书写字还免费,这事村里人都乐呵地把孩子送过来,毕竟是穷人家孩子,每天学习的时间有限。 有着村里人的支持,李平收拾了那间草棚旁边存放稻草的三间屋子,这本来是也是他李家的屋子,只不过李老爹去世下葬,才把三间屋子卖给刘田大叔。 听说李平要兴办蒙学教育,刘田很是大方地把三间屋子免费让给他,那可不行,在李平费一番功夫下,这才答应每個月收取两钱。 有了教室,自然还需要教师,只是蒙学阶段,只需要教读书写字就好了,李平没把心思放这,而是直接请教老秀才张镇孙。 张镇孙举荐了一位贫寒门生来当老师,而且还是位秀才,每月俸禄是四两钱,饭食由村里人轮流负责。 李平走出草棚,看见一群衣衫破烂的小孩,挤在狭窄的小屋里打闹。 二十多岁的秀才穿着浆洗得干净的青衫,看着这些泼猴肆意打闹,不知所措。 眼见教书先生犯了纠结,李平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边走着边把孩童们随手一扔。 那小秀才“哎呦”一声,隔着老远想跑着来接几个孩童,生怕把他们给摔疼了。 两小孩在地上滚了一圈,眨着眼睛,接着蹦蹦跳跳起身,还觉得很好玩。 “乡村孩子性子野了些,用木条打他们,才肯听话,得多下些力气,否则不疼不会听话。”李平随和说道,他两都是张镇孙的门生,也算是同门师兄弟,不需要太客套。 徐秀才张嘴开始扯出一大堆繁文缛节礼仪,听得李平脑壳疼,不得不出手喊停。 说起这位徐秀才,一言难尽…… 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自报家门时,就让李平吓了一跳,徐悲鸿? “悲哀的悲?鸿鹄的鸿?” “不不,是北不是悲,是宏不是鸿。” 哦,徐北宏! 秀才徐北宏是广州人,张镇孙是他蒙时塾师,李平要举办永清镇蒙学,张镇孙就把他举荐过来。 背景看似很简单,实则李平深感疑惑,究竟是什么样的经历,能让一位秀才从繁华的广州府跑到龙门县这穷乡僻壤的永清镇。 二人随便哈拉两句,李平带着他进村熟悉一下环境,见他随行还带了很多书卷,不禁问道:“这些……” “哦,是字画,其名为《奔马》……” 字画?《奔马》? 这话一出口,让走在前面的李平脚踝一拧,险些掉到水田里。 第二十一章整顿蒙学礼仪 不过是名字有些相似,碰巧会画画,画了一幅不入流的同名画作《奔马》罢了。 李平看到徐秀才干净的手指,不由蹙眉:“徐秀才,还是不习惯用粉笔吗?” 徐北宏摇摇头:“我试过,不好用,也用不好,干脆就不用。” 徐秀才抵抗新生事物,他有预料。 粉笔看似虽小,意义却是重大的。 这玩意没啥技术含量,原料就是石膏,生石膏是药材,而熟石膏能用来做豆腐,这东西在店里买生石膏,也就两三文钱。 买来的生石膏将其烧成熟石膏,放到由乌赫拉提前制作好的模具里,加入黏土搅拌,之后晒干即可达成。 虽然无法跟后世的工业产品相媲美,能在黑板上留下清晰的痕迹,那便足够了。 徐北宏之所以抵制用粉笔来上课并不只是书写习惯,更重要的是读书人心中那份架子,用粉笔写字,弄得一身灰,这对读书人而言,有辱斯文,另外就是这套教学方法毫无用处。 “走吧,让你看看,我是怎么用的。” 李平招呼着徐北宏,准备给他演示一遍。 这所山寨蒙学,由两间草棚打通而成,还有一间是就是徐北宏的住处。 里头搁置着十来根木匠制好的长椅,三三两两学生同坐在一根长椅,人手一本蒙书《三字经》一块小黑板,一张破布,景况是极其寒酸。 古人没有完整的教育系统,只有历代传下来的先生礼,弟子规。其教学方法就是老师带着弟子们读,接着弟子摇头晃脑地背诵,老师再逐字分析讲解,然后答疑解惑,基本就没了后续。 等到弟子成了老师,把老师那套教学模式搬过来一用就好了。 但眼下在这个教室里,这套教学就出现了问题,寻常蒙学私塾一位先生最多不过带一二十位学生,通常不会超过十个,可如今教室一窝就是五十个孩童。 也难怪徐秀才一脸郁闷的样。 人家也有话说了,你让我带的都是什么人,教室里大小都有,小的不过六七岁,调皮捣蛋,大的十四五岁,朽木不可雕。 如果不是靠这份先生工作吃饭,估摸着徐北宏当时就想卷铺盖走人。 见到李平和徐秀才进了教室,张虎子和钟田海带着学生们吆喝起来,两人年纪虽然较大,但李平没放过他们,连带矿场里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孤儿拉到教室学习认字。 至于矿场的活计,李平让出了一份矿钱平摊到他们身上,让他们每天完成一半的课程。 起初李平打算让村里的青年们脱离矿场活计投入到学习中,可后来发现不现实,太穷了,没法。 真希望乌赫拉那边进展能快一些。 教室里的人都齐了,就听到一阵纷杂的喊声:“先生好!”徐秀才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摆手示意他们坐下。 “慢着!” 李平蹙眉望去,学生们无精打采,一个个垮肩塌腰,哪有半点学生样。 “虎子,田海!” 李平让两个少年出列,站到讲台前面。 “没点精神劲,喊先生好,怎么能如此随意,你们跟着我学,看好了!” 李平沉声说着,接着收腰挺胸,两手紧贴裤缝,朝着徐北宏,恭敬地朗声喊道:“先生……好!” 行了一个标准的鞠躬礼。 “哎呦,李小哥……使不得,使不得。” 徐北宏吓了一跳,这礼他可受不起,浑然不知李平是拿他当示范的工具人。 “看清楚没,无论动作还是声音,都不能随意,也不能有差错,好了!你们来。” 招呼着张虎子和钟田海照着方才的样子来了一遍,看得李平啧啧啧摇头。 “声音大点。” “收腰挺胸,站直。” “脑袋下去一点,脚并拢。” “把身子放松,再下去一点。” “嗯,这才像样点。” 教室里进行了一场礼仪课,李平先是让张虎子和钟田海把动作做到位了,再让他们指导监督其他学生,看着像样点,这才结束。 徐北宏在一旁不停地“好好好!” 到了后来渐渐醒悟,觉得惭愧,李平说得没错,礼仪可重要得多,自己身为秀才,居然连这点都需要人家来提醒,简直丢脸。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行礼断不能马虎。” 李平训斥着学生们。 听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徐北宏嘴巴无声地张合着,料想不到,这李平如此尊师重礼。 徐北宏心头高昂了几分,原本只是应付差事的心思彻底消散,虽然这里的条件稍差一些,但自己总归还有用武之地,教出几个好学生,也算是件美事。 李平继续整顿纪律问题,站着的时候,双脚微开,挺胸抬头,坐着的时候,双手平放在腿上,昂首目视前方。 这礼仪纪律整顿,徐北宏想破了脑袋,也没记起哪本书上讲过。 能想到才怪,因为这是李平完全照搬后世界的军人礼仪来规范。 这间教室五十位学生年纪各有差异,有矿场卖苦力的孤儿,也有村里双亲俱全的懵懂幼童,李平没想过把他们往军人方向去靠。 却可以利用这种规范的纪律礼仪把他们凝为一体,这也算是提前实验吧,等日后入手军事,也好有个准备,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课堂上不准交头接耳,东张西望。” “有事举手打报告,必须征先生的同意才可以。” 整顿之后,原本杂乱无秩序的教室荡然无存,学生们一幅凝神待命,全神贯注,徐北宏心中又是一凛,感觉自己还是不能太随便。 “这礼仪好……” 徐北宏低声赞叹,李平拿起他讲桌上的戒尺,递给张虎子。 “张虎子,钟田海你们两个轮流当纪律学长,主要负责管理班上的秩序,先生说打谁,你们就打谁。” “而全班同学负责监督他们两个,如果是张虎子和钟田海。”李平看向徐北宏:“你就亲自打。” 把张虎子和钟田海拉出来,帮着徐北宏管理学生,徐北宏自然乐意,五十号学生,真要让他一个个去纠正纪律礼仪,那可没时间教书。 “好!回到座位上,来一遍。” 学生们得令,回到座位上,再度来了一次正规的先生礼,五十号学生拉着嗓子喊着先生好,震得草屋嗡嗡作响。 同时间鞠躬,虽然还是有些不太整齐,却比起之前还要更肃然。 徐北宏心中迷迷糊糊地想着,这架势,就跟到了军营似的。 第二十二章改革 礼节秩序搞定,徐北宏让学生们翻开《三字经》结果又被李平喊了一嗓子:“等等!” 指了指徐北宏身后的一块小黑板,李平问道:“你真不打算用这东西?” 徐北宏苦涩一笑,这李平对这东西怎么这么在意,先生蒙学自己还不知道怎么教?根本用不到这玩意,而且弄得一身灰,简直不像样,内心是抗拒的。 李平知道蒙学时期先生们的教学方式,所以才逼着徐北宏用“现代化教育”来教导学生。 “《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增广贤文》这几本蒙书读完要两年半,这进展可太慢了。” 蒙学大部分学制,都是要求学生会背诵会默写,对字句有初步了解,不要求这个阶段的学生掌握书中的理论以及核心思想。 他开这个蒙学,并不少要培养他们成为儒家文学巨坛,而是尽快认字写字。 “我要的是,在两个月内至少能把三字经学会。” 徐北宏紧皱着眉头,两個月? “我要他们在半年内学会三字经、百家姓、千文字。” 接着李平又放了一句让徐北宏两眼昏黑的话,半年学会这三本蒙书? “半年内……这不可能!这屋里,个个岂是燕雀?上不了天。” 徐北宏性子再软,听到这目标也不得不抗议起来,言下之意是说:你以为这草棚屋里这窝野鸭个个都是燕雀,能一飞冲天吗? “我知道!” 李平很坦诚地回答。 “但是,这些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不指望能一飞冲天,只需要会认字写字就足够了。” 徐北宏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原本以为把自己当成蒙学老师,结果人家只是让你当一个教会读书认字的街边读书人,而且这份工作还只是半年期。 “有了基础,教起来不是更方便?” 见徐北宏脸色不对,李平加了这么一句,示意他这蒙学可不止是开这半年。 徐北宏这会儿才回了一些血色。 “半年内教会他们三字经百家姓千文字,我额外给十两银钱,之后的束脩再加三倍。” 束脩也就是,送给教师的报酬。 古代学生与教师初见面时,必先奉赠礼物,表示敬意,被称为“束脩”。 李平扔出一张大饼,一個月三两银子,对一个秀才来说实在太绵薄了,可他一个犯了大罪的人,只能跑到这穷乡僻壤教书,能有这些银子,饭食,住处都不要钱,这待遇也很不错了。 如今李平给出的条件,几乎接近正常的私塾教师水准,为了半年后那十两银钱,还有束脩,说什么他徐北宏也要拼一把。 心中刚刚燃起的斗志,转眼看到堂内的五十号学生,一下子又冷了下去,半年内教五十号学生学会三字经、百家姓、千文字,这…… “所以我才需要让你学会用这粉笔,否则以目前的蒙学制度,要想在半年内学会这三本书,无疑痴人说梦。” 徐北宏的心思李平略能猜出一二,简单说明这黑板加粉笔的效果。 “我给你演示一遍。” 李平将徐北宏请出讲台。 粉笔在黑板上哒哒滑动,写下“李平”两个大字,在字下画了条横线。 “李平!我的名字。” 恍惚间,李平回想到前世的学生时代,微风吹拂着窗帘,同桌妹子的铅笔尖,还有老师扔过来的粉笔头,都很痛…… 看着黑板上“李平”两个大字,强忍着笑意,李平这字……实在惨不忍睹,跟鸡爪差不多。 这粉笔,下笔硬邦邦,书写时横撇捺也是难以掌握,真要用了这玩意,自己练了这么多年的书法岂不是白练了。 李平干咳一声,知道自己的字有点……不雅观,如果能写出一手漂亮的粉笔字,说不定徐北宏会改变心中的想法。 “李字,春秋时期老子李氏,其名李耳的李字,老子正是写《道德经》的那位,道教的太上老君,就是他,李耳。” 讲到这,下面五十号的学生们哦了一声老子,道德经,春秋什么的,他们都不知道。 可说到道教,太上老君,不少人知道,加上李平的讲解,虽然一时还不会写,但潜意识下已经把这字认会了。 徐北宏微微抽了口凉气,怎么说呢!这样拿老子出来讲解,感觉有点……大不敬? “平字,平安,公正公平,表没有高低凹凸的地势,很平坦,也有公正的含义。” 接着李平又在黑板一撇一捺写下新字。 “人,简单的两笔,一撇一捺,咱们做人就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人至纯则无敌。” 五十个小脑袋瓜点动,这个字,很形象也很简单,他们马上就学会了,至于李平后面的解释和隐喻,他们自然还领会不到。 看到五十号学生的反应,徐北宏也有了琢磨,寻常私塾里学生少,课程比较松,先生可以手把手教,所以这粉笔全然没有用处。 可眼下有五十位学生,手把手教是不可能的,而且还要在半年内学会三字经、百家姓、千文字,现有的私塾体系手把手教,可就用不到了,因为根本来不及。 有了这粉笔黑板,将所教的知识,公开透明,展示给学生。 在古时,教育系统都缺乏一个重要环节,没有一个公开透明的平台形式,能够把老师的讲解、课本和问答融汇在一起展现给学生们。 到了工业革命阶段,黑板粉笔才陆续登上大学课堂,所以这黑板粉笔看似简单,李平将其用在蒙学上,算得上是颠覆传统的改革。 李平就这样展示,就算徐北宏没头脑,也一下子想明白了,这黑板和粉笔的好处。 按照这样的方法,把教学内容和老师们的讲解融为一体呈现出来,传递给同学们。 徐北宏在此刻有些心动,两個月学会三字经,半年学会三本蒙书,貌似也不是一件难事嘛。 再想到这粉笔会毁掉自己的书法,徐北宏顿时犯了纠结。 第二十三章枷锁 “人”字没有抹除,接着李平又有了动作,在人字上加一横一点,变成了。 “犬!” 接着他取过一块长板凳扛在肩上,李平侧对着学生们,微趴下去。 “现在像不像狗?犬,就是狗。” 滑稽的动作惹得同学们哄堂大笑,异口同声说“像!”调皮的学生还去扯同桌的后脑勺的辫子,大伙都互相揪了起来,嬉笑着说:“狗。” 眼见课堂秩序混乱,张虎子将柳条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将这场闹剧给平息下来。 徐北宏看了看李平,憋着笑意,再看看黑板上的字,猛然觉得,后脑勺那根再熟悉不过的辫子,变得无比刺眼,肩上的木凳好似枷锁压得把人变成犬。 察觉思绪触碰到了红线边缘,徐北宏摇摇头,再看黑板上的“犬”字,这个字是李平在“人”字的基础上改进的。 徐北宏这会幡然醒悟,教写字认字的话,用这粉笔和黑板,就能将每一个字的结构给刨析清楚地展现给同学们,同时还能举一反三,这就好比学一个字,就能学会更多的字,而不像以前蒙学阶段时,需要先生手把手教每一个字。 他要靠这粉笔和黑板,在两月之内教会学生们读写三字经,确实不是件很难完成的事。 李平给他开出的俸禄……十两,还有束脩。 这白花花的银子从心底流过,徐北宏犹豫片刻,咬牙一狠,书法什么的,不要也罢。 徐北宏下定了决心,又见到李平在黑板上开始写下“人之初,性本善”三字经的句子。 徐秀才蹙着眉头,之前看到李平写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现在可算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 “李小哥,这六字你怎么反着写?” 徐北宏压着嗓子问道,古人书写的方式自上而下,自右向左,都隐含着尊卑的思想。 而李平这句“人之初,性本善”六字不仅左右反了,还从上下变成横向排列方式,看起来很是别扭。 华夏古时的书写阅读习惯都源自竹编,即便后世有了纸张,可这多年传下来的习惯不是很容易更正。 这和后世纪时代相比,不能说是落后,只是不能满足快速阅读的需求。 古代古书一页大概两三百字,字数到了三百字,读起来更累人,很费劲。 现代呢,一页少说也有个六七百字。 古书籍阅读起来需要眼球频繁上下活动,还需要一心专注每一竖的字,排除左右相邻的字体带来的干扰,这当然不科学。 现代书籍,采用由上往下的排版,字体也改变为从左到右排列,阅读起来更舒适轻松。 这颠覆古书制度,先要把书和阅读习惯给更正过来,往后从这蒙学出来的学生书写习惯和这个时代相比“别具一格”。 他之所以强行地要求徐北宏用黑板粉笔,也是抱有这两个目的,舍弃笔墨纸砚的心思也在这里头。 只是眼下他还顾不上生产一批手写笔,所以只能让学生们每人一块小黑板,舍弃了笔墨纸砚,练粉笔和手拿硬笔也差不多,到时候让他们用硬笔写字也能更容易接纳。 “我知道,这也不是没办法吗?按照原先的方法,写到后面,前面就抹花了。” 李平两手一摊,表示自己并非故意。 徐北宏打量起这块黑板,也不得不承认李平所说的是对的,按照以前书写方法,他白净净的袖子写着写着估计成了黑板擦了。 李平接着说道:“我这样书写,另一方面是为了学生们考虑,他们手中的小黑板可不像这块那么大,不这样写的话,他们根本学不了字。” 千年的书写习惯,还是让他很是抗拒这样现代的书写模式,徐北宏摇头道: “学生们每人捧着小黑板拿粉笔,如此写法,成何体统,又为何不买笔墨纸砚呢?如果缺银子,可从我束脩上扣。” 李平知道徐秀才会这样说,早就准备好了如何反驳这句话。 “就算是最便宜的纸张笔墨,每人每月至少怎么也得花三四十文钱,五十号学生……” 徐北宏顿时语塞,五十号学生这样算下来,光是束脩也不够,他的收入至少要扣半。 等等,李平答应以后涨薪,之后的银子,他从哪里拿? 李平看出了徐秀才满腹狐疑,拍了拍他的肩膀,将疑惑拍散。 “你放心,我有一桩生意目前在起步,你教这些小子,也是为村里帮衬生意,只需要会写字会认字即可,至于挥笔弄墨,真有好苗子,秀才你可以继续教着,到那时再用毫狼书写,自然会按照以前的方式来书写。” 这粉笔和毛笔自然不同,但大部分学生没必要去练习毛笔,练习书法,徐北宏释然了。 见他被忽悠住,李平心中暗自狂笑,书写和阅读习惯可不是能轻易改正的,学了我这套现代阅读书写方式,在按照原先的古板风格来书写,做梦! “我已经教他们学了十几个字了,以你徐秀才的才学,每天十余个字不成问题吧。” 李平拍了一记马屁,徐北宏苦涩笑着,咬着牙,颤颤巍巍地取出一支粉笔。 “性相近,习相远……” 李平迈步走出教室,正要松口气,却听到粉笔折断的声响。 看来徐北宏要成为这蒙学的先生,也需要适应新的教育理念,不过能把一个腐朽生锈的满清秀才拐正到他现代化磁悬浮轨道,也是个不错的开始。 “平哥才是真正的先生,那徐秀才……” 一下课之后,张虎子和钟田海立马就到李平的草屋汇报今天一天的状况。 他们俩都是李平的耳目,无论是学生还是徐秀才的教学动向,每天都要向李平汇报。 说起今天的汇报,钟田海一脸不服气。 “不管怎么样,徐秀才是你们的先生,你们就必须要尊敬他。” 李平很满意他们的心态,也提醒了一句。 “晚饭过后,把矿场的伙伴都叫上,我再给你们讲课。” 在规划里,蒙学只是开篇起步阶段,只需要他们认字写字即可,而晚上时间段,就是他教真正的“家伙”事了。 钟田海和张虎子面露喜色,虎子随口问道:“那盼盼呢?她也来?” 李平点头笑道:“当然!” 说曹操,曹操就到,屋外响起银铃般脆嫩响声:“平哥哥!华郎中来了。” 华郎中? 大脑搜索了一番,这才想起,自己穿越前,脑袋摔伤,就是这华郎中给医治的。 这一趟估摸着是来检查伤势的。 “郭炉工说痊愈了,老朽还不相信呢,今日一看也就放心了,从那么高地上摔下来,你这身子骨也是够硬。” 华郎中四十余岁,面相淳朴,他一边检查着李平的脑袋,一边感慨说着。 华郎中是永清镇本地人,在方圆百里还是有些名气,治疗伤病大家伙都会想到他。 “全仰仗华郎中,这才得以痊愈。” 李平恭维一句,接着从怀里掏出一串银钱,之前治疗脑袋的钱,还没给呢。 “都是在山上摘的草药,用不上银钱。” 华郎中推脱着。 “那也不行,再说这也不是药钱,还有诊断治疗的银钱呢,就是不知道华郎中如何收费,现在囊中羞涩,如果少了等日后在补。” 李平坚持给他银钱,小便宜可不能随便占,这是他为人处事的基本原则。 “李小哥,你可给我戴高帽,俺就是乡下一个治跌打损伤的老汉,这医诊钱,就免了。” 华郎中自嘲着拒绝,但这话李平可不认同:“此言差矣,这医诊钱,你拿着。” 李平扯过华郎中的手,将十多文钱塞到他手中,虽然有些心疼,一旁的郭盼盼等人也出声劝着。 华郎中这才将他钱子握着。 “我是相信,郑一休那事,是李小哥你牵的头。” 第二十四章豁出去了 听这话,李平心尖一颤,这事已经在乡镇传开了? “前阵子俺去了一趟从化县,给冯元治病疗伤时,听到冯家兄弟隐约说到。” 冯元? 李平蹙起眉,那批写着康熙五十一的滚单上书办签证写的就是冯元,之前他的重点全在郑一休身上,全然没注意到这个冯元。 听华郎中这样说,他倒好奇知县魏忠是怎么整治书办冯元的? “冯元吃了板子,半条命都没了,县衙书办的差事自然是没了,他哥哥典史冯春临,也被知县老爷拿了以前的事给革去了职位。” “俺去的时候,两兄弟开口就是骂人。” 李平暗自冷笑,骂人?他们该叩谢不杀之恩,书办冯元吃板子,革去职位,知县魏忠这手段已经很轻了。 换他李平来操办,和郑一休相似难逃一死,书办冯元给枪毙了,典史冯春临关大牢里。 魏忠本该趁着这机会,将胥吏联盟彻底废除,想来其他的胥吏和戚老爷一样,都不敢在这事上掺合。 “都是骂我的么?” 李平接下问道。 华郎中涨着胆子多说了一句:“谁都有,郑一休,魏知县,还有……郭炉工和李小哥你,这段时间,李小哥务必小心行事。” 身为郎中,本就让自己保持中立态度,冯家那样的胥吏家族,自然是得罪不起,遭罪了他们,那可比官府还要难受,华郎中能说到这份上,已经有心了。 “明白!” 李平点了点头,黑名单再添两个名字。 送走华郎中,李平盘算起来,冯家两兄弟得提防着,小心驶得万年船。 不过两个失去了胥吏身份的家伙,只要他还待在永清镇,他们还没胆敢明着跑到村里来闹事。 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挣钱,挣钱!挣钱! 李平摸着干瘪的口袋,苦涩一笑,这段时间一直都是以野菜充饥,很少吃荤食,嘴淡得慌,恍惚间,怀念穿越前大口吃肉的日子。 突然有点后悔把乡亲们赠送的熏肉,精面什么的,全都送给了徐秀才。 “戚佳国!你个没良心的东西。” 二十里外的宅院里,装扮精致的妇人手帕掩唇,哭得梨花带雨把手帕都给哭湿了。 “若真是遭县老爷的罪,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就认了,可我弟弟却是被那群草民给害死的,如果不是听到冯春临亲口说,我还不知道。” “你这个姐夫倒好,闷在家里头一坐就是七八九十天,连家门都不敢出。” 妇人捏着手帕,训斥间的手指头就在胖子面前晃悠着,这胖子坐在椅子上,手里捏着青花瓷茶盏,面目狰狞,身子却是一动不动。 “戚佳国!” 对面的胖子没发出一声吭,这让妇人愈发恼怒,随她跺脚,满头的金银发簪叮当作响,一双眸子哭得遍布血丝。 “要不是我们郑家,让你攀上总兵的关系,你现在还是土里的小地主,你良心被狗吃了?我弟弟为这家四处奔波,到头来被一群贱民给害死,你这个当姐夫的还真打算一声不吭。” 妇人声音渐高。 “到了这时候,还不用你的关系,你的银子,不把那群贱民剿灭,我弟弟死也不瞑目。” 郑氏是他正妻,平日就跟县里的贵妇游玩,吃大菜,对他一直很尊敬温顺,这会反了天哭骂,还真把他给喝住了。 郑氏的话他没进去多少,暗暗里都在思考着刚才冯春临说的那些话。 他冯春临被革去了典史,弟弟冯元吃了板子,半条命都丢了,两家这会儿都是同病相怜。 之前郑一休带去的打手都是郑一休自己的人,可这些人都被魏忠被收拾一顿关大牢,派衙役去问也没问出个原因。 他也是从冯春临口中听到了郑一休死去的真正原因,结果被一旁的郑氏给偷听到,这才发了疯似的要让他给她弟弟一个交代。 “谁让你弟弟那么蠢,仗着自己的势力,为那点小钱,串通了县里的书办冯元,乱开什么康熙五十年的滚单,这纯纯是为自己掘坟墓,这怪谁?怪他蠢。” 戚佳国心中暗骂,郑家也是胥吏世家,到了郑一休这一代有些落寞,要不然还轮不到他戚佳国这个小地主娶到郑氏。 也正因为郑家余留下的人际关系网,他才得以勾搭上几任总兵,这才渐渐发达起来。 郑氏哭骂的声音也把他的怒火给勾起来,先前听冯春临说,如果不是永清镇那群草民打死要闹,郑一休不至于落得惨死的下场。 难的是,这件事是知县魏忠和李总兵共同一手压制他戚佳国。 而郑一休的死对外宣称是意外,甘渡汛地的鸟铳兵驱赶闹事矿徒时,不幸鸟铳走火。 戚佳国不敢找魏知县的麻烦,更不敢找李总兵理论,谁都得罪不起。 忍了李总兵,也忍了魏知县,不见得必须要忍永清镇那群贱民,那群贱民是他佃农,又是他的雇工,里里外外全靠他戚佳国养着才饿不死。 明知郑一休是他戚佳国的妻弟,还敢如此狠心下死手,这不摆明要以下犯上,造反么! “不管如何,你去找李总兵,派汛兵去把永清镇那群贱民给剿了,没有银子,我郑家可以出。” 郑氏抹掉脸上的泪痕,厉色说着。 “我知道,这事急不得……” 戚佳国刚开口,惹得郑氏以为他是想拖延时间不作为,便想拿发簪以死相逼,却不料踩滑一脚,发簪不偏不倚戳中了大腿,惨叫一声。 “夫人……” 门外的丫鬟赶忙着推门进去,却被戚佳国顺手扔去的茶杯砸在面门上。 “谁让你进来,滚!不知礼数的贱婢。” 那丫鬟从地上爬起,捂着脸退开,地上洒开茶水还有一摊血水。 丫鬟仿佛是永清镇那群贱民,戚佳国心头那股恶气也稍稍出了一些。 郑氏以死相逼,也让戚佳国下定了决心,豁出去了,招呼着管家。 “把珍藏的明宣德蓝地白花牡丹花果纹大盘装好,再拿一套景德镇瓷瓶,明天跟我去总兵衙门。” 要整治永清镇那群人很轻松也很简单,只需要加一加矿场的租钱就能饿死他们。 不过这是个慢活,不仅不解气,还有不少后患,要想既快又解气,还得需要找李总兵。 先从李总兵探探风口和底线,跟过几任总兵,戚佳国寻摸出了一套如何当好狗腿子的金科玉律。 而郑一休之所以死,不单是蠢,更是没有参悟好其中最为关键的点子:永远要记得自己脖子上的链条有多长,超出范围触碰红线,主子也救不了你。 “永清镇那群人一直就跟我作对,那个炉头郭齐进一直不肯帮我做事,也好!这次干脆全弄了。” 戚佳国咬着牙,听冯春临所述,郑一休之所以死根源就在永清镇上,有个读书人领着大家伙,那读书人背后有人,不好对付,除非把永清镇这个圈给打散了,才有机会。 “跟李总兵有两三年头了,念着这份情,也该帮帮吧……” 戚佳国有些不确定的低语。 第二十五章谈心 广东绿营提督节制五镇:阳江、碣石、琼州、北海、南澳,“分中、左、右、前、后五营”。其统辖全省三十六营。 其标下有参将2人,游击3人,都司9人,副将4人,中军守备13人,千总33人,把总59人,外委94人,额外外委65人,兵共有近万人。 绿营营制为:标、协、营、汛而标中营和右营就驻扎在龙门县里。 炎炎夏日,缩在甘渡汛地房内,李平夹起一片野山猪肉塞到嘴巴里嚼的津津有味,可算吃着荤食,对面戴何筷子却总落在李平带来的山菌上。 “李总兵,李同泽,就是我的老上司。” 戴何也谈起了这位总兵。 昨夜听华郎中讲到冯家两兄弟,李平对戚佳国的警惕不由提上几分,盘算着,他除了能在矿场和田地上动手脚之外,明面上就没啥手段可以整治他们了,就怕他在背地搞小动作。 现在永清镇那群村民还指望不上,郑一休死了,矿场那些护卫兵倒是可以收拢一下。 守在甘渡汛地的戴何这里也有三十来个汛兵,从这到永清镇也就个把小时,是个强援,而戴何本人,得继续拉着他上这艘贼船。 李平拿着山菌来甘渡汛地,就像很熟悉一样拜访老朋友,落落大方找上戴何喝几杯。 这戴何有些历练、城府不浅,见到李平提着山菌,也不多说,卖了几斤野猪肉,让汛地伙计烧了,再来点小菜,打上一壶酒,两人就在汛地房里就这样吃着。 李平未过十八,戴何却已是三十岁,两人差着半个辈分,可亲自击毙了郑一休的场面给戴何留下太深印象了,场面话一过,戴何全然把李平的年纪抛之脑后了,二人论起平辈之间的谈话。 不等戴何追问,李平就主动送了一个虚虚实实的“把柄”坦白自己的枪法是从书上学的,至于什么书,李平说是之前小时读过,之后那本书跟着父亲下葬时一并烧了。 吴三桂叛乱被平后,方孝标降清,所著《滇黔纪闻》一书中提到“南明”政权未可称“伪政权”,这就触犯了清朝的禁忌,又因《南山集》中揭露了康熙杀明太子的真象。 《南山集偶钞》、《孑遗录》并无直接诋毁,藐视清王朝的文字,它的所谓罪状就是承认已被清廷剿灭了的南明诸政权的历史地位,戴名世希图在清建立中央政权后为这些曾经存在的短命王朝争一席之地。但这已触及清朝皇帝的敏感神经,康熙帝龙颜大怒,命刑部遂穷究猛治。 民间提起书就噤若寒蝉,戴何认为他的枪法是从不便说的忌讳学来,当下也不过多追问,只是哦了一声。 就这样一个虚虚实实的底细送到眼前,顿时就将两人之间的关系给拉近一截。 几杯酒下肚,戴何的话也开始更深究一些,说起了自己的经历。他是湖南长沙府湘阴县人,小时身体瘦弱,拉不开弓,刀舞不好,父亲就让他去学鸟枪铳。 可他弓拉不开,刀舞不圆,可这鸟枪却熟得很,很准,后来在军中名气显赫,被李同泽看中,调到了亲兵队当枪手。 “在澎湖海战中建功,所以被授予把总,可到四十三年,李总兵调遣到广西,我又因家中琐事,没能跟跟随,处理完家事回到营中,才发现把总被人顶替了,降成了外委。” “同年十月,没了李总兵的庇护,连外委也丢了。没了差事,跟着一群混兄弟天天住青楼听曲,吃大菜,逛游园,后来合伙开一间酒楼,生意火爆,欲望聚沙成塔,价值慢慢分岔,兄弟情分没了,大闹一场,我就回了岳州老家,浑浑噩噩过了好几年。” “李大人到广东后,根基未稳,急需手下人做事,于是想到了我,一封书信,就把我拉到龙门县,当上了额外外委,帮着他守着这甘渡汛地。” 说话期间,戴何连番灌酒,估摸着这李同泽之所以看中他,恐怕觉得这个穷途末路的下属更容易掌握。 “李大人在龙门县有不少生意,让我守着这甘渡汛,必要的时候……你懂的。” 戴何很有自知之明,打着酒嗝,笑了笑,李平听出这句话的意思,必要的时候干什么? 当背锅侠呗。 “倒真是怪了……平常我喝到这时候,都没那么多昏话。” 戴何醒悟过来,但已经晚了,李平嘿嘿一笑,这种套话的路数他最熟悉不过,作为一个有心机的提问者,面对戒备心重的人,每一句看似平淡却要设计一个路牵引着他们走下去。 正因为戒备心重,反而更容易露出更多的破绽,接着这些破绽,他能够清晰掌握对方内心最私密不愿坦露的一面。 一番谈话下来,李平隐约可以摸到戴何的真实经历,早年间他跟李同泽关系应该很紧,清代绿营军制,兵丁都是本地人,军官不能久任一个地方,这一点从某种程度上看,很像大宋时期的祖宗军制。 在这样的制度下,兵丁不能跟随军官外调,除非家人亲随。 戴何在澎湖海战建功当上把总,没办法继续跟着李同泽,之后丢了把总职务,除了他只会精通鸟铳之外,多半跟他曾经有着那份桀骜不驯的性子有关。 到了后来所谓在龙门县的生意,大概率跟走私什么的有些关联。 “你呢?你小子从小就住在永清镇,就没怎么出去过,杀死了郑一休脸不红心不跳,跟个戎马一生的沙场老兵丁似的,你之前是不是杀过人?” 戴何把话题牵引到李平身上,这个问题李平还真不好如何回答。 无论穿越前后,他都没杀过人,这郑一休是第一个,可他却很平静,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李平认为原因出在这,他虽没有杀过人,但前世职业因素,见过的死人不比戴何少,炸死,解刨,碎尸,车祸,坠亡等等各种千奇百怪的死法现象。 所以在面对郑一休的死法潜意识里已经没有太大的刺激,反而很平静,波澜不惊。 “大概和鸟铳有关,如果是我拿刀捅死他,那我肯定会害怕,可拿着枪,那就不同了。” 李平夹起野猪肉片大口嚼起来,用这样的话来塘塞戴何,远远用枪打死,跟面对面捅死,心里承受的刺激面自然不同。 “没错!这就是枪的好处。” 戴何拍着桌子,仰头饮尽杯中酒。 李平点点头,开始把话题往这方面去靠,毕竟他是来巴结戴何的,当即便说道: “这枪自然是利器,可惜拿着枪的人不管用,到了战场上也只能沦为鱼肉,还不如刀枪来得干脆,更不如弓箭凌厉,就像明朝与后金那场辽东战争……” 明军总数约八万六千人,还有将近三万的盟军,主要指挥官有杨镐、杜松、刘铤。 而后金约为六万,指挥官为努尔哈赤。最后明军因为决策失误,分散了主要兵力,被努尔哈赤用“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方式,逐个击破,大败而归。 明军之后更是失去了辽东等地,只好退守辽西。情况十分危急。最终,明朝被清所灭。 拉近关系那得把话摊明了说,最好扯上什么忌讳之事,那么套话就要有所技巧了,这鞑子战绩累累,骄傲自满,谈论战争,敏感不敏感,全看谈什么,谈哪些方面。 “这话庸人之见!妄你枪打得那么好,这明军火器劣质,运用不当,这是人为因素,并非是是火器本身不敌刀枪。” 戴何连番摇头,声音高了一截,显然是挠到痒处了,开口解释说明。 李平当然知道这火器本身的威力,之所以故意贬低火器,就是要让戴何说得更多更深。 戴何道:“火器不像刀枪那样死物,早些年的三眼铳,后来的鸟枪,到如今洋人使用的燧发枪,再过百年,刀枪箭弩还是老样子,可火器会发展成什么样,你能想象出来?” 听这话李平眉头一挑,没想到这家伙确实还有些见识,能有这样的眼光和想法,已经超越这个时代绝大数人的水准。 可惜戴何这句“你能想象出来?”他问错人了,火器发展历程李平一清二楚。 最终的答案也会让戴何失望,因为一百年过去后,跟现在差不了多少,整个十八世纪都还是火枪发展阶段。 戴何接着又道:“鸟铳兵丁们只需稍加训练,最多一年半载,就是一支强悍军队,若是兵丁精锐手法娴熟,就算是……” 说到这,戴何察觉了什么忌讳的东西,举杯一笑掩饰下去,后面那句多半是“就算是八旗强军,也难以对付。” 第二十六章忌讳 “可即便是燧发枪,也挡不住铁骑乌压压奔腾而来,就像明朝有不少的火器,可最终还是不敌八旗,戴大哥这话有些偏颇了。” 李平继续反驳,也间接性地更改称呼。 “小平头,你这是庸人之见。” 戴何连连摇头,此刻在他眼里李平和朝廷上空口说大白话的官员一样梼昧。 “你和本朝许多人一样拿明末辽东战事来贬低火器威力,可是你们都没有仔细想过,假如明军和我大清军队一样,那铁骑再强,在火器面前也只是泛泛之辈,若明军有一半敢战,那这天下……” “现在的鸟枪,破绽百出,还有兵丁们时刻准备火绳,可燧发枪就不同了,他们改进了,去掉繁杂的火绳,以燧石发火。” “那速度,十息一发,就算是铁骑冲阵,也挡不住,加之还有火炮,呵!现如今的军制体系,更需要装备这等强大装备。” 戴何心中那道闸门已经开了,舌头已经有管不住的迹象。 “总之,明军之所以败,并非归咎火器不给力,满朝八旗把火器视为烧木棍,简直可笑,持枪者,即便妇孺,也能放上一枪,在我看来,刀枪箭弩好似一头狼,而火器就是一头猛虎,谁输谁赢一看便知。” 说到这里,李平隐约可看见,戴何内心之中隐藏的一丝激荡之火。 “戴大哥说这话我也是倍感感慨,这些可都是你经验之谈?想来当初在澎湖海战,也是一枪放倒敌方首脑才当上把总?” 之前戴何提起他在澎湖海战中激战立了功,这才晋升为把总,眼下李平把这话提出来,是有打算的。 “一枪?不不。” 戴何举起酒杯一饮,滔滔不绝讲起。 “你小子耍枪有一手,不是运气那就是天生的本事,可别以为这枪的效果,就在这准不准上,鸟枪也是聚集众人而成阵列,要用这枪阵,除了精通鸟枪之外,还需要懂的东西太多,我也是混久了,才领悟出一些东西。” “澎湖海战我之所以能立功,全靠这点领悟出来的东西,当时篮理大人让李大人率领亲兵共计两千余人登岛进攻。” “登岛一处密林时,遭遇明郑匪徒,全军被切割成三部分,乱得一塌糊涂。” “事态紧急,兵丁各自为战,我便逾越千总,招呼周围剩余的八十位鸟枪兵,以军阵聚集轮番开枪,把冲阵的匪徒剿灭。” “两排接连轮射,这才让李大人有空余时间,杀死与前军混战的匪徒。” 李平避开戴何那飞舞的唾沫星子,敢情对面这家伙还是澎湖海战的首功之人。 “可惜呀……戴大哥,以你的本事若早生个几十年,像三藩之乱这样的事情,定会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加上之前澎湖海战,怎么说也是个总兵了,可如今天下太平,没这机会了。” 李平故作惋惜感叹一句。 “太定?屁话!东北边上的罗刹虎视眈眈,西北的准噶尔,西南夷人土司,另外还有南洋的洋夷们,这些都是隐患,尤其是这洋夷,船坚炮利,迟早是我大清的最大的敌人。” 戴何接连摇头,叹息连天。 罗刹(沙俄)西南夷(彝)人族土司。 “可如今皇上……”他朝北边拱手,继续道:“这些隐患他都看在眼里,可我就纳闷了,为何这大清还痴迷与骑射。” “而不是将重点放在装备、发展火器上,骑射迟早要淘汰,光靠战士们披着重甲的红衣大袍可打不赢。” “就说这枪,如今洋夷们都装备这等武器燧发枪射程和射速,那是鸟枪的三倍,这些皇上也都见过不少,可为什么不让八旗全部换上燧发枪,这小小的改动,却能让战斗力提升一倍不止。” “令人心寒的是,满朝文武百官,就没人说上一句,哎……”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 戴何情绪到了高点,也在似诉他这鸟枪本事一再被打压,英雄无用武之地,这么多年埋藏的失意全在此刻倾泄出口。 “恕我直言,戴大哥,这八旗和绿营,不一样,是有差别的。” 为什么这鞑子朝廷不改进枪?李平当然清楚,于是他便开口挑拨,话里弦外之音再明显不过,朝廷对绿营那是,即用即提防。 “小平头,你这心胸太狭隘了,亏大哥我对你另眼相看。” 戴何自然能听出李平的弦音之外,脸上顿时涌现一抹不屑。 “你呀,年纪尚小,看不到山后面的事物,这很正常,不要被一些捕风捉影的事给蒙住了眼睛,满汉之家,那不是胡言的。” “一些事物,比如满汉通婚,还有禁书什么的,那只是碍于祖上制度,不好改制,归根结底还是不分彼此,就说这燧发枪,绿营没有,这八旗不也没有?” 李平目的达到满意地笑了笑,这戴何为了诡辩心中那份猜忌,不得不扯上什么祖上制度,已经是逾界。 纵使他内心没有覆清的念头,可这些话放到台面上,不掉帽子,那也得吃板子。 李平所要做的就是挑拨这位忠于大清臣子的内心那所建筑的根基。 大清对火器历来都很重视,至清太宗皇太极继位,他致力于自制火器,令佟养性挑选汉人组建汉军,并收罗汉人工匠仿制明军的红夷大炮,终于在天聪五年(1632年)成功仿制出清朝第一门红夷大炮“天佑助威大将军吴卫”,并成功运用在对明朝的大凌河之战中。 此后通过明将孔有德的大礼包,大清更是获得了大量的火炮经验,其中也包括了至关重要的红夷火炮的制造技术以及经过严格训练的炮手。 不过鞑子朝的确是骑射起家,但是靠火器发家致富,在鞑子窃占华夏之后,对绿营的提防很是谨慎。 最精良的火炮由八旗掌管,京城的八旗不仅装备有康熙时南怀仁所铸最为精良的六千斤武成永固大将军炮,还装备有缴获自郑氏台湾由荷兰人铸造的六千斤台湾炮。 各地汉军绿营只可以使用次一等的火器,如鸟枪、抬枪等小口径火器。 红夷大炮这种重型火器,甭想! 源自明代弗朗机的轻型后装滑膛炮“子母炮”也不允许各省绿营使用。 这就是鞑子朝的潜规则, 清代皇帝们,不是把火枪视为烧火棍,恰恰相反,他们很重视,一直都把火枪视为重器看待。 当年康熙在西北征讨噶尔丹,就是吃尽了燧发枪的苦头,甚至自己舅舅佟国维都被打死,就因为知道火枪的恐怖,才要遏制它们的发展,火绳枪这种东西,破绽百出,用来镇压草民足够了。 可这燧发枪那可不一样了,如果不遏制发展,放纵下去,这天下哪里轮得到他们? 一枪在手,妇孺皆可为兵。 这是一个非常恐怖的现实。 这满人不过百万,可汉人那是数亿计,纯正的满洲八旗不过五六万,汉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 要是汉人手中具备这样的危险的武器,这武器越先进,他们满人就越危险。 几个鞑子皇帝都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在这方面都下足了功夫,为了从根源杜绝这种后患,甚至八旗火器营都没有装备上燧发枪。 当然,还要宣传一下。 “啊!这火枪不堪大用!拿把柴刀都好过,骑射才是大道。” 这也就是为什么戴何似诉平生不得志的原因,也是他觉得皇帝和朝廷不重视燧发枪的错觉。 李平当然不会这样坦白告诉他,眼下是拉近二人关系的好机会,他的经历,他的命运,他的不甘,压抑的志向,都是最好逆反的温床,只需要把种子撒上,李平相信会有那么一天萌芽最后开花结果。 李平出了汛地屋,之前那两个胖矮汛兵迎了上来。 “平哥!慢走!” 李平能和戴何平辈相交,底下的手下也对李平自然客气起来,连称呼都换了。 胖汛兵叫吴卫,矮的叫陈寻,都是二十出头,之前李平开枪打死郑一休的场面太震撼。 李平笑呵呵道:“你们头儿喝醉了,听到什么,那都是酒后胡言,你们明白吧?” “那是自然!” 吴卫恭敬回应。 龙门县城,衙门后堂,一个身子发福,眉目粗豪的中年男子,正端详着桌上摆着那套牡丹花纹大盘,连连称赞。 “这戚佳国手底的宝贝不少哈!这明宣德蓝地白花牡丹花果纹大盘,当真绝美。” 这位中年正是广州总兵李同泽,平日都在广州府城呆着,这龙门县破烂的总兵衙门一直都是下属方广明打理。 “戚佳国此番心意不浅,想来是为他妻弟伸张,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狗急跳墙,坏了大人的事。” 方广明恭敬地说道。 “这什么话?戚佳国送你什么东西了?” 李同泽转头瞪着方广明。 “一套景德镇瓷器,价值一二百两吧。” 方广明很是坦诚,平日李同泽没在龙门县,所以都是他负责戚佳国一事。 现在拐着弯帮戚佳国说话,不止是为了那套瓷盘,他受戚佳国的好处可不少,只是这好处的要求是,要把李同泽的差事派给他去做。 “满脑子就知道银子,眼下这事,就算再多的银子也难以兑现,如果这牡丹花果纹能换来大炮,我宁可不要。” “不过戚佳国这人好在有度,够乖巧,只要他能解决眼下这差事,他那点破事,我自会帮上忙。” 李同泽摇晃着酒杯,咬牙道。 “这事能解决,我也没有后顾之忧了,到时候就等着看魏忠的好戏了,赵弘灿整日骂我愚钝,动不动就要参我一本,他是两广总督。我惹不起,可魏忠,一个小小的知县,趁这事,把我当衙役使唤,真是可恶。” “要不是我这生意还需要他支应,老子早想让人弄盆黑狗血,泼在他县衙上,妈了个巴子。” 总兵骂总督,这事可新鲜,不过这话也只能闷在嘴里。 方广明立马转移话题:“军门五月份就要到广州检阅,两個月时间,戚佳国那矿场也造不出那么多炮,只怕大人还需另想法子。” “我瞧戚佳国那笃定的样,他必然有法子,既然当狗,就要拼全力,否则甭想吃肉,只要能成,银子,料子我都可以补。” “总之,就这两月……” “我要看到十二支炮!” 第二十七章知心有庭树,亭亭一如你 “哥!你是说咱们脚下这块地,叫……旋转椭球体?它还会自己转。” 晨曦初照,草叶还挂着露珠,村外山坡上,郭盼盼和李平背着竹篓,提着镰刀割草,小姑娘剁了剁脚下的土地。 郭盼盼帮着村里的陈寡妇割草料,李平晨练见到干脆跟着她一起忙,小姑娘一边忙乎着割草,一边想着李平昨晚教学的知识。 明末清初时期,随着欧洲传教士来到中国并带来了西方的天文学和地理知识,逐渐传开,如明末传教士利玛窦带来的《坤舆万国全图》是中国人第一次接触到以全球视角绘制的世界地图,这使得当时的学者开始认识到地球是一个球形的星球,而非传统认知中的“天圆地方”结构。 然而清朝时期虽然通过西方传教士有所传播,但接受和理解这种观点的人还是非常有限。 直到晚清,随着中国对外开放和更多科学知识的引入,关于地球自转的概念才在知识阶层中逐渐普及。 由于清朝末期的社会动荡和封闭政策,西方科学知识的传播速度较慢,因此大多数普通民众仍然没有明确的地球自转概念。 昨晚连同郭盼盼,还有矿场上九个伙伴,李平带他们“睁眼看世界”讲述了地球,五大洋七大洲,地球的公转自转,月球一些较为宏观的知识面,还有普及了诸多国家。 关于脚下这块地是圆的,还在转,那为什么我们还能站上面?这些是他们最大的疑惑,李平讲课期间不许他们提问,而是自己先想。 郭盼盼夜里辗转难眠,想了一宿,还是想不出来,忍到现在终于忍不住,仗着特权向李平发问。 “既然它在转,那我们为什么不会感觉到晕?还有地是圆,人为什么没掉下去?” 这问题李平也有点犯困,对于一个完全没有经典物理学概念的乡下丫头来说,解释起来还真有点难。 “我知道啦!因为,我们人也在动,所以不会晕,只要我们闲下来或者躺下时,就会晕,我们想睡觉就是被转晕了。” 李平顿时无语,这什么思维逻辑,他本想用更恰当易懂的方式解释说,因为地球太大了,就像你走在一座山上,山是弯曲的,但你不会感觉自己在走弯道,因为山太大了。 可这样的方式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提出问题,让他们自己想才是最好,常常思考对脑有益,这样才能打开理性思维的大门。 郭盼盼自圆其说嘻嬉笑着,好像对这个答案颇为满意,娇躯在草地上自顾自地转开。 娇小的身躯和那古灵精怪的跳跃性思维,似乎融为一体,让李平心中涌上一份悸动。 “李平你还是人?她才十二岁呀!” 李平猛地警觉醒悟,赶紧将那份悸动的心强压下去,摇了摇头。 心神恍惚间,却见那倩影陡然地一偏斜,好像踩到石子了,一下子扑倒草堆上,更可怕的是,手里锋利的镰刀也跟着倒了下去。 李平瞳孔一缩,冲了上去,查看伤势,好在人无大碍,只是脚趾头被镰刀给割破了。 “让你皮!” 他一边低骂一边蹲下身来,郭盼盼蹙着美眉,仍在嬉笑着,还朝着李平吐了吐粉嫩香舌。 之前华郎中来查看他伤势时,留了些金疮药,李平把她抱回了家,将她放在榻上,找到金疮药,蹲下身子掀开裹布。 恰恰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落在郭盼盼小脚丫上,刹那间让李平一阵恍惚。 郭盼盼玉足白嫩如雪,足弓光滑如缎,肌理细嫩没有瑕疵,足心微带软红。 脚往往是女人很敏感的部位,被李平这样把握着,那蜷缩起来的趾头如珍珠串呈,细嫩的淡青色脉络蔓延至小腿,肌肤仿佛吹弹可破。 “冷静!冷静。” 妄自己以前鄙视控足的变态,现在才明白,那是没遇到一双漂亮的脚,难道现在自己有了足控的迹象了? 再次压抑心中的想法,李平开始给郭盼盼清理伤口上药。 嬉笑着的郭盼盼下一秒就感觉足心被手指触碰,修长紧致的小腿忍不住一缩,接着便看见李平那痛苦的表情。 “哥!你怎么了?” 她哪里知道,这是李平在压抑自己的心绪,所以才呈现出痛苦的表情。 “我……没事。” 郭盼盼身子一颤,紧咬着嘴唇,脚丫子往回缩了回去,李平诧异抬头看去,见小姑娘耷拉着脸色。 “怎么?” 李平语气还没坳过来,显得很生硬,吓得郭盼盼身肩一抖,双手抱着膝盖,把小脑袋埋了下去。 “哥……你嫌弃我这脚么?” 郭盼盼声音细如蚊,抬头嘟囔着,小脸儿上还带着些许忧伤,泪花也在眼角转了起来。 “我回去就让娘给我缠脚,以前我怕疼,娘才没给我缠,是我的脚太丑了……” 缠足? “不许!” 李平陡然起身,恼怒地吼了一声。 郭盼盼被这一嗓子给吓得身子猛地往后一缩,小脸儿上尽是惊恐。 “咳嗯!我的意思是,裹脚是件坏习俗,总之你以后不要再有裹脚的念头,明白么?” 李平平复自己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温和些,同时将脸上的怒意隐藏起来。 “坏习俗?可爹娘都说,女孩子不裹脚,以后嫁不出去,女孩子就应该是小脚,而不是大脚,不然看起来就会很丑,大家都会笑话。” 郭盼盼偷瞄着李平脸色,此刻不太明白平哥哥的心思。 什么狗屁观念。 李平心中暗骂一句,这缠足的封建陋习居然如此深入骨髓,就连平民百姓的农村妇女都觉得女孩子就要缠足。 “现在就想着嫁人啦?盼盼想嫁给谁?” 小姑娘几乎是下意识地回道:“那得爹娘说了算,但我想一直跟在平哥哥身边。” “那干嘛,不直接嫁给你平哥哥?” 李平认真带着些许开玩笑地说着。 郭盼盼眨了眨眼,认真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行!要嫁哥的人是大姐,不是我。” “可是平哥哥想娶的人是你呢?” 小姑娘又是摇了摇头:“不行,我怎么能跟大姐抢她的人。” 接着她想到了方法,嬉笑着:“不过,我可以给平哥哥当丫鬟,这样即可以娶了大姐也能给我讲故事了。” 李平笑了笑,给郭盼盼贴好金疮药,再缠上纱布,他刮了刮小丫头的鼻子。 “既然要当我丫鬟,那可说好了,没我的允许不准缠足,即便是郭叔还是韦婶让你缠,都不准,知道没?” 郭盼盼随口哦了一声,不明白为什么李平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语气变得很是肃厉。 既然是哥的吩咐,照做就是了。 收拾好东西,李平背着郭盼盼和两筐草料朝着村子的陈寡妇家走去。 陈寡妇不到三十岁,因早年的积欠赋税和钱粮家里的田地早卖给了戚老爷,目前就以饲养家畜维持生计。 有个儿子叫陈牛,十一岁,在永清镇蒙学读书,早早地去教室当值日生,所以郭盼盼才会来帮着割草料。 “托小平哥的福,不用交钱粮,历年的积欠赋税也都免了,今年应该能养出几头肥猪,到时候婶给你卸条猪腿,你可别不好意思收哈。” 正收拾牲畜圈的陈寡妇,赶忙接过二人的背来的草料,热情地唠叨着。 “婶婶送,那我肯定收!” 李平笑着点头,心里却纳闷着,没了饲料,光靠这割来的野草野菜真能养出肥猪? 正发愣时,韦合良气喘吁吁地出现,看样子好像在村里找了一圈,额头全是汗珠,见了李平赶忙喊了一句。 “王婆子来了……说是戚老爷嘱咐她来,还说……还说……” 他气没喘上,却听得李平一阵急。 第二十八章下派差事 “这不瞎扯蛋么?” 把郭盼盼送回家后,李平跟着韦合良去矿场的路上,听他说了王婆子的来意,第一反应就是,戚佳国不是傻就是疯了。 “王婆子!你甭劝了,就算是戚老爷在现场那也不管用,瞧着你是女辈,不为难你,回去吧。” 两人赶到矿场时,就听到郭齐进对着王婆子下了最后通牒,周围聚集的村民也都跟着起哄。 远处的矿场护卫兵丁也是饶有兴致的看着热闹,自打郑一休死后,李平和上司戴何交好,只要矿场不出现什么重大意外,他们看戏就好。 “咱们乡里乡亲的,有些口角很正常,都是小事,现在我是担心你们呀,你们真要推了这差事,把戚老爷逼急了,只消涨一涨矿场租钱,一村都得受罪。” 王婆子还在动着嘴皮子劝解。 “涨租钱?今年的契约还没到时间,他拿什么来涨?打算派郑二休或者郑三休来不成?” 有了郑一休之前的经历,郭齐进说起话来也颇为有些风趣,炉工们都大笑出声。 “哎呀!郭炉头,这矿场和田地都是他的,他要为难你们有的是法子,就听我老婆子一句劝,还是把这差事接下来好。” 王婆子看上态度还是很诚恳,就是不放弃被郭齐进等人几句话打发走,在她身边还有几个伙子。 其中一位正是李平在王家院见过的王家长子,他瞧见李平走来,扯了扯母亲的衣角,朝李平走来的方向努努嘴。 “李平!你来得正好,你是读书人,知道事情轻重,我跟你说这事……” 王婆子转了个方向,却被李平抬手制止。 走到郭齐进身旁,李平蹙着眉头,问道:“叔,你真会……造大炮啊?” 郭齐进点头,颇有些自豪:“那当然,祖辈手艺传下来的,郭家造的火炮,那叫一个妙,几年前我在佛山冶铁场负责造炮,就被戚老爷一直惦记着。” 李平啧啧啧出声,路上韦合良和他说的时候,他还不相信,自己未来的岳父居然会造炮。 天助我也! 不过戚佳国造炮要干什么? 两月时间铸造四门劈山炮,如果把这差事搞成,戚佳国就会把矿场上炉工们的欠债给一笔勾销。 不过……这不对劲! 他们永清镇搞死了郑一休,他不找麻烦就罢了,还主动把生意揽下给他们?往事如烟过,一笑泯恩仇? 做人不可能贱到这种程度吧? 那就是还有另一种可能,他这里头有阴谋,火炮可是国之利器,草民私自造炮那就是死罪。 可这也说不通,这番操作,无疑是和永清镇共生死,以戚老爷平素的手段来看,不会有这样愚蠢的阴谋计划。 悬疑之时,郭齐进的讲解让李平明白了一些其中缘由。 “戚老爷是总兵大人的帮衬,戚老爷要帮李大人造炮,整个龙门铁匠都知晓。” 李同泽是广州总兵,戚佳国能攀上这样的大腕,根基不浅呐!李平暗自咂舌。 王婆子在一旁显得有些着急:“这差事商量得如何?戚老爷把郑大少的恩怨都放下了,你们真推了这事,不仅是你们永清,我们王家屯也得跟着遭殃了。” 郭齐进咬着牙:“这事……我们心里没谱,真不敢接手!” “我们?” 李平皱眉,不是戚佳国只让郭齐进造炮?难不成这矿场还有人会造炮? 诧异时,一旁的韦合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郭叔造炮,你韦叔会造枪,二者虽不同但大体都类似,真要造炮,我也是你郭叔的第二把手。” 李平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好家伙!小小的永清镇藏着两位巨匠。 一个造炮,一个造枪! 韦合良接着道:“你郭叔说得不错,这差事我们不敢接手,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张虎子和钟田海,他俩的爹和我们一样,也是造枪造炮的,几年前在佛山铸造时,也是戚老爷找上我们帮着上一任广州总兵造枪,后面绿营检阅时,鸟枪炸膛,他们成了替罪羔羊,快被打死,不是村里人照顾,那俩伙子活不到现在。” 郭齐进接过话茬子:“所以……凡是造枪造炮的差事,我们可不敢再接手。” 说到这时,王家长子走了过来。 “听我一句劝,这差事办不成,不只是缴了王家屯的田地,你们永清镇的矿场,他要给魏知县或者李大人报个矿徒私自开采矿山,这罪名可不小。” 他目光落在李平身上:“李平!我知道你是张镇孙老秀才的门生,郑一休的事,他帮过你,魏知县也伸过手,可矿场的事可不一样,戚老爷要真忍心割肉,张老秀才和魏知县也护不住,更何况这是个黑矿场,你们和戚老爷签的契书里,应该没有涉及采矿吧?” 的确如此,这戚佳国贼得很,签订的契书里把他的撇得干干净净,没留下任何马脚,租钱租约等等一系列,都只是口头上。 “听着,如果你们把这事办好,就算帮自己一把,之后戚老爷要是在郑一休这事上纠缠,你们也能有个回旋的空间。” 这王家长子倒是个人物,逻辑清晰,比他那个只会跺脚鬼叫的母亲强太多。 “你是?” “王家长子,王政!下有小弟令修。” 这个和徐北宏差不多年纪的青年朝李平拱手,心想这王婆子生了个好儿子。 “后面几个是戚佳国派来的人吧?” 李平不愿多说什么,将目光投向王婆子身后的一干人等,便问王政。 王政愣了一会,似乎没想到这李平看事这么准,半晌才呆呆点头。 “把他们叫过来吧。” 听这话貌似有商量的余地,王政松了口气,点了点头,转身去叫人过来。 趁着王政叫人的空隙,郭齐进和韦合良,一窝地挤到跟前,诧异道:“阿平!你什么打算?” 即便戚佳国只是让郭韦二人造大炮,可事情牵涉面广,下到个人,上到整个永清镇,所以他们都把李平当成拿主意的头儿。 “情况不明朗,这对我们来说不是件好事,现在骑虎难下,眼下最重要的是把事情搞清楚搞明白了再说。” 李平大概知道这事确实是戚佳国有求于他们,先前在县衙,张老秀才就说过李同泽有大麻烦,不然的话,魏忠也不会下定决心要搞死郑一休。 一个家仆被王政带了过来,不等他开口,李平便斩钉截铁道:“回去告诉戚老爷,价码太低我们不接受,除非能给四千两银子!” 那仆人听到这价码差点吐了一口血:“四千两?你在开玩笑吧?四门六十斤重的劈山炮,你开价四千两,不知道还以为要造红夷大炮呢!” 李平摆摆手:“我不是和你商量,你回去禀告就完事了,哪来那么多话。” 打发戚府家仆,李平转向郭齐进和韦合良二人,道:“咱们先拖延一下时间,料他戚老爷不会肯出四千两,趁这会功夫我出去一趟。” 郭韦二人点了点头。 李平第一个要找的人自然是,甘渡汛的的戴何了,毕竟李同泽还是他老上司,这事去套套他的话,说不准有收获。 到了甘渡汛地,吴卫和陈寻看了看李平,就任由他走进了屋子内,刚进去,就看到戴何脸颊瘦了一圈,神色恍惚,好像熬了几夜似的。 “我不想看到你,你走吧!” 李平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当初和戴何交谈时,他曾向戴何吐露了一个关于当今皇上的小隐私。 正因如此,让戴何一夜未睡,见到李平就跟瘟疫似的,避而不及。 第二十九章打探真相 “戴大哥,你这是何必呢?人生在世,何处江山不自由,你这是自我内耗,看开点!” 李平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前往他心头种了蛊,现在再灌点麻醉,免得一蹶不振。 戴何不是没有这样劝过自己,终究还是拗不过来,这会有人开口,心里纠缠不清的丝线稍稍松动。 “内耗?” 李平见他神色有所缓解,开口道:“就是陷入无穷无尽的纠结,钻各种牛角尖。” “找我什么事?” 戴何冷静下来,昨天李平透露的消息,让他翻来覆去地去想,对李平这张嘴脸,已经有了充分的认识。 “我就是来问问你,李总兵家里是不是揭不开锅了?他寅吃卯粮还吃不饱?” 李平不忌讳地问道,现在跟戴何不必太过见外。 “我当真以为你会懂军中之事,原来只是个门外汉,寅吃卯粮的事情,就你这见识,跟昏庸之人……” 戴何噗笑出声,接着笑容渐渐僵硬。 “你小子未免太阴险,又套我话?” 他下意识地将李平的话当成钩子,昨天吃尽苦头,也怪不得他反应如此强烈。 “什么话呀?我又不是神仙,总不能样样都懂吧!”李平耸了耸肩,接着把戚老爷造炮的事情叙述了一遍,问:“这事是私自造炮?” 戴何托着腮帮子,听完沉默许久。 “民间私自造炮那是死罪,但这事可不是私自铸造,而是奉命公造,李大人在龙门的一桩生意就是这个,看来我又要跟你扯在一起了。” 戴何不再遮掩,开始跟李平解释起来,要说李大人的生意,那就要从绿营军饷开始谈起,否则理解不了李大人的处境。 听着戴何所说的话,李平渐渐皱眉,这绿营贪污,居然是这样的。 李平清楚绿营一些信息,但军饷这方面没怎么注意过,只知道些皮毛,将军吃空响,所谓的喝人血,其他内幕就没啥了解,可戴何所说的却是另一种景象。 “绿营空粮分三种,第一种,公费开销,绿营士兵的薪水不只是发给士兵个人的,还要用来处理很多公务,比如修缮军装、修理官府、购买办公用纸等。” “这些费用没有专门的拨款,官员们就从士兵的工资里挪一些出来,算作“公费粮”。比如在一些事务繁忙的地区,这种公费可以占到士兵工资的五分之一,广州这边也差不多三成左右。” 公费粮之外,就是第二种“亲丁粮”。 清朝时,武官的工资非常低。例如,跟知县一个级别的把总一年只有36两银子,还不够养家糊口。为了补贴生活,武官们可以把家人亲随报成士兵,占用士兵的编制,拿他们的薪水。朝廷后来也默认了这种操作,按规定总兵可以有60个人的“亲丁名额”。 “前两种空粮加起来,事比较轻松的地方也就占个一成,第三种空粮那就是贪腐了,这事不能摆在台面上,不然弹劾少不了,这里头的贪腐没外人想的那样离谱。” “地方直接虚报士兵数量,官员不上报空缺的士兵,自己把那份薪水留下。这种情况已经算是贪污腐败了,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主要是一些小规模的挪用。” 说了这么多,戴何总结道:“寅吃卯粮的事可养不活大人们,这点小钱还是太少。” 李平点点头表赞同,算起来李总兵一年也才六七千两,里面还有包括办公费,就这二品大员,还不如知县魏忠。 现在还是康熙年,绿营还没突破底线,武官捞钱那只能动别的心思了。 地位较低,没什么背景实力的军官,就只能在军费上动手脚吃回扣,贪心的,有本事的人,则将目光看向自己所处的环境。 “广州府水路通各地,总兵衙门用军船做了不少的生意,可以免过商税,有时候借给商人运输商品,可以捞不少钱。” “在运河钞关里头,有不少是绿营兵,几任总兵和管理钞关的头,彼此心照不宣,形成了一个默契。钞关不需要支付全额薪水给这些绿营兵,只发给他们一半的工资,省下了不少钱。而这些绿营兵平时的工作是上船检查货物,所以商人们为了方便,就会给总兵送礼,这样检查货物时就会顺利一些。” 李平暗暗赞叹,这就是利用官职,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了。 “还不止,李大人在龙门和戚老爷开了好几处矿场,其实这些都是历任总兵的事业,既可以给兵丁们找份活,还能分银子,知县也有一份,所以只能睁一只闭一只。” 李同泽的谋生之道背景说得差不多,戴何这才拐到之前李平提问的问题上。 “每年军队都会定期更换一些武器装备,只要花费不超过限额,而且与往年的花费差别不大,总督、兵部和户部都会批准这个开支。” “李总兵通常报上去的军械更新名单里,实际上是让戚佳国用很便宜的材料制作出来的武器,这样就可以应付检查。前几年这种方式一直有效,可今年的检查有些特殊,因为明年是皇上的六十大寿,兵部特别提醒这次检查要格外严格,还说可能会派钦差来亲自查看。” “雇佣士兵倒是容易,随便找些无业游民就可以顶数,但问题是武器,尤其是大炮,难以应付检查。” 说到这,李平这才恍然,不知道是丢了还是质量太差炸毁了,总之李总兵的炮没了,所以才会迫不及待找戚佳国造炮。 “让民间私自铸炮,这没问题吧?” 李平问到了最关心的事。 “那肯定没事,咱们是绿营,通常军械,鸟枪,大炮啥的,都是在当地造,只需要注册报备核查过后就没事了。” 听到没啥问题,李平松了口气。 “不过……你们永清镇要接这差事,也不是没有风险,毕竟还需要检查,这万一赵总督,施提督挑选到你们造的大炮,结果出了岔子……” “不过你们要是接下的话,李大人还是会感激的,至少在炮没铸好之前,绝不会让戚佳国找你们永清镇麻烦。” 有了戴何的保证,李平也彻底放心了,也开始盘算自己的小心思。 告别戴何,就是去见那位“帝王术”的老师了,张老秀才此刻正在私塾里教着塾生。 等了一炷香后,张老秀才这才请他进屋去,本以为学生来汇报这几天读《资治通鉴》的心得,可李平把事情说出来的时候,险些让张镇孙喷了茶。 “这事……老师可帮不上忙!” 张镇孙赶忙拒绝。 “弟子知道!此次前来并不是找您去帮忙铸炮,更何况您也不懂。” 李平这话让张老秀一脸拧巴,真是个没上没下的家伙,怎么说话呢? 第三十章试问如何 李平说清来意,他想请教一下老师,从官场切入点来看,李同泽委托铸炮一事,对于永清镇而言会不会有潜在的危险。 “几任总兵和戚佳国的矿场生意,提督们都知道,却都视而不见,你觉得为什么?” 张老这样问,李平几乎就想脱口而出回答,为什么?官员们互相袒护呗!可这样浅显易懂的问题,张老秀才何故多此一问。 “你也觉得内有乾坤,其实说白了,很简单,朝廷禁止民营私自开采矿场后,无业游民的矿徒被迫反抗,不断滋扰周边百姓,牵扯出的命案麻烦不断。” “平定矿徒滋乱,重中之重,绿营和地方知县联手打击一些矿场,保地方安宁,所以上头也都默认此事。” “而今年,就算有麻烦,总兵也会伸手帮忙,甚至总督、提督都会互相帮着遮掩,眼下皇上六十寿辰前后,更不能乱,就算有人造反,只要不放枪杀官,大人们都会闭眼装作看不见。” 张镇孙言之凿凿,对官场政治了解深刻透彻。 李平心里也有了底气,下定了决心,张镇孙半分期待地问他要如何应对,李平答道:“尚无退路,那只能毅然决然往前走!” 张镇孙点点头,询问好事后李平行礼准备离开,他老人家来了一句:“近日可有读书?” 李平被他看得心里发虚,忙不迭地点头。 “到手上的弟子,可不能被他们给毁了,我可得好好看着。” 目送李平离开,张镇孙品着茶水,脸上露出浓浓的期待,心里也在盘算着。 出去打探信息,回到矿场时,郭韦二人已经等了很久,显得有些着急。 “你刚出去不久,戚老爷就派人过来,说除了免除之前的债务,还愿意出一千两银钱,戚府管家等着我们回话。” 郭齐进心里有些动摇,瞧着状况,让他意识到,这次是戚老爷求着他们办事。 “算起来那可是两千五百两了!” 韦合良倾向于接下这一差事,这白花花银子都到嘴上了,哪有轻易放弃的理由? “咱们别抱有太大希望,接下这差事也化解不了咱们和戚老爷的恩怨,不过,至少有两個月给我们。” 李平的决定是接下这差事,不单单是为了银子,他们和戚佳国的纠葛还没结束,能和他背后的李同泽搭上线,之后应对戚老爷就轻松许多。 把这份收获简单和郭韦等人解释说明,众人也都放宽心了些,如果推脱,戚佳国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做出什么事都有可能,最简单的提高矿场的租钱,今年大伙免了钱粮,都松了口气,要是提一下租钱,那只能吃野草啃树皮了。 郭齐进愣神想了一会,还是有些不果断:“咱矿场的生铁还不知能不能用,还有就是,时间太紧,不敢保证短时间内铸出来的炮,质量堪比养心殿所造。这万一有瑕疵,有纰漏,虎子,田海他们家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养心殿,原本只是一处平常的殿宇,顺治年间有一些工匠聚集在此,专为宫廷生产、制造有关器具。 康熙时生产规模进一步扩大,正式定名为“养心殿造办处”专门从事兵器制造的有关处、作为炮枪处、鞍甲作、弓作、铸炉处、铜经作、金玉作、油木作、玻璃厂等,制造各类兵器。 养心殿是给宫廷和满八旗造炮,此外还有景山和铁匠营,著名的威远将军炮就是景山监造处铸造。 这事李平早有打算,道:“郭叔,韦叔,这炮怎么造,你们得听我的。” 二人对视了一眼,还以为听茬了,满脸诧异,接着两人恍惚醒悟,也对!阿平手里有《天工开物》秘籍,自然知道怎么造…… “去和戚府管家说,我们接下这差事,但这一千两白银必须先付。” 郭韦二人皱着眉头,炮片都没见着,张口就要银子,这戚佳国会答应? “放心!戚老爷会答应的。” 李平嘿嘿笑着,从戴何和老师张镇孙口中得知,现在的戚佳国是火烧屁股地要他们造炮,这点要求他自然会答应。 “允了!郭齐进和永清镇那伙人的手艺我清楚,除他们外,再也找不到像样的铁匠了,他们肯还价,那就是接下差事了,银子该给就给,反正村里人的田地都在我手上,不怕他们耍赖,你直接拿银子过去。” 戚府里,戚佳国吩咐着管家,就让他下去准备着,等着另一个穿着深青缎的男子进来。 “冯兄!” 男子被仆人领进来,戚佳国象征性地供供手,来人正是曾经县衙司职典史的冯春临。 “戚员外,这……两月不能动?我那弟弟一时半刻都忍不了。” 听戚佳国讲完,冯春临差点要跳起,话音刚落,隐约听到后院屋子传来一道凄厉的哭声,那好像是郑氏的哭泣声。 “戚员外!你可真能忍。” 冯春临压低嗓子,竖起大拇指。 “那能怎么办?忍不了也得忍,这两個月谁都别耍心思,冯兄,我知道你心中一团怒火在烧,可我何尝不是,就算帮我一把,这两月,就别去找永清镇那伙人的麻烦了。” 戚佳国一脸苦涩,不仅要忍两個月的怒火,还要天天面对郑氏鬼哭狼嚎的哀叫声,简直是莫大的考验。 冯春临沉默下去,就品着茶水,盘算着什么,陡然,猛拍大腿! “我能忍,可我弟弟忍不了,大夫说他是怒火攻心,就需要听些好消息,倘若我回去跟他说,还要忍那伙人两月,估计他要吐出血来。” 戚佳国沉着脸:“冯春临!我丑话说前头,你真要去找他们麻烦,那就是和我做对。” “不敢!不敢!” 冯春临嘿嘿一笑,嘴角一扬道:“我是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两人一番耳语,戚佳国眉头皱得紧,身子往后一仰,像是下意识地避着什么,嘴皮子也哆嗦着:“这……这……不大好吧!” 冯春临冷笑道:“跟咱们作对,就该是这样的下场。” “也好!也好!”戚佳国眉头渐渐舒展:“免得两月之后,我得找法子,整治他们。” “那价钱……” “对半凑!” 永清镇矿场屋里头,桌置着银光闪闪的银元宝,每个人都瞠目结舌,活了大半辈子,哪见过那么多钱。 “郭书,韦叔,还有乌炭头,吴木匠,你们都商量一下这银子怎么分吧!铁炭咱们场里都有,其他料子戚老爷会出,这银子就算是咱们的手工费。” 一伙人围在桌上,李平就像土匪把头一样,催着大伙赶紧分了银子。 四人来回对视交换眼神,李平一脸诧异,造炮所需要的材料都有,这银子白得的,不分放在这干嘛? 之前他举办永清镇蒙学,请徐北宏,所有的身子家都搭上去了,家里那十亩田地,委托刘田,让他拿去卖了,现在还没个消息。如今干瘪的口袋,淡出鸟的舌尖,巴不得把这银子吞进肚子里。 “先留着吧!万一以后出了什么岔子。” 郭齐进等人终于说出了担忧之事。 李平心里也明白,他们这是缺乏安全感的原因,正要开口劝解,便听到郭齐进凝眉沉声道: “这银子咱们不能分!由你来保管,至于怎么开销……阿平你说了算。” 郭齐进这话差点让他一口吐出血。 “你拿着其他人才没有意见。”韦合良也支持李平保管这一千两银子。 李平苦涩笑了笑,本打算分了赃,毕竟他还有些地方要花钱,现在大伙把一千两全塞给他,这样一来公私不分,这简直是在考验他的意志。 “就这样决定了,还是先谈正事吧,阿平,你说说,这炮……咱们怎么造?” 第三十一章弃泥换铁 前世李读过不少铸炮巨著,如《海国图志》其中就有探究探讨这铸炮的工艺流程和改进方法。 他先让郭齐进把铸炮的详细流程从头到尾阐述一遍,好让自己有个切入点。 如今这个年代,铸炮用的都是泥模铸造,具体大致就是:按照尺寸用泥浆制成一个圆柱作为模子的型芯,两者套起来,形成的空隙就是炮的厚度,另外再制造一个更大的中空的、用以容纳的型芯,加以焙烧组合成“范”,趁热将熔化的铜铁溶液注入浇口,待凝固冷却后,就可以去掉范、芯,得到铸造的部件,最后再加以修整和打磨光滑。 “铸炮重点就在这泥模上!” 说起祖传泥模手艺,郭齐进整个人精神焕发,隐隐透着些许自豪。 “泥模从选泥到和泥不能马虎,加多少水也得精准拿捏,同什么样的土最好,细得还是粗的,这里头学问可大了,一时半会真讲不清楚。” “泥模制好后面就是铁匠工们最揪心的时候,不是干等着泥巴干就完事了,最容易出岔子就是里头未干,外头先干,这样的泥膜铸出来的炮那质量绝对大打折扣。” 郭齐进回想起昔日往事。 “当初我与父亲在佛山铁场为尚之信铸炮,我负责在一边学习手艺和搭手,后来三藩之乱,尚家彻底没落,受到了牵连,要不是李大哥……” 他瞟了眼李平,收起思绪。 “眼下两個月时间很吃紧,光是制泥模就至少需要两三月时间,小炮的话,时间也不够宽裕,这还是需要生火烘干的情况下。” 韦合良接过话茬子,道:“现在广东这个季节正是多雨,空气湿度大,用生火烘干泥模的话,里头的蜡多少会融掉,这样造出来的炮报废率很高。” 郭齐进像是安慰着大伙:“当年我和父亲都是造千斤重大炮,如今只消造小炮,泥膜的麻烦事应该会少很多。” 他看向李平,脸上挥之不散的担忧:“只是……还是太赶了些,两個月时间,很难!就算咱们再省时间,把泥模制好最快也需要一个半月,剩下的时间还要打磨等工艺,听戚老爷所讲,是需要能打响的炮,不是哑炮,出了差错咱们……” 听到这里,李平心中已有了打算。 “郭叔韦叔,既然泥膜很麻烦也比较耗时间,那咱们就不用泥模铸造。” “不用泥模?” 二人诧异对视一眼,脸上表情很丰富,不过他们也都知道李平最近的变化之大,心性渐渐磨炼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大吃一惊。 “没有泥膜,咱们怎么炼?” 韦合良出声问道。 “泥换铁!” 摒弃传统的泥模铸造改为铁模,说起来也正因为《海国图志》里的手艺,听郭齐进娓娓道来讲解泥模时,他就有了打算换成铁模。 泥模缺点很明显,黏土透气性较差,焙烤时难以完全干透,因此在浇注溶液时很容易出现蜂窝状孔穴,难以实现光滑,增加了发射炸裂的风险。 另外就是每铸造一门火炮都需要一套新的模具,不利于批量生产和标准统一,影响效率和使用效果。 由于浇注的溶液没有在前期进行提纯加工,唯有通过增加重量来满足强度要求,所以使用者需要非常熟悉炮的特性才能实现有效发射。 泥换铁,就是先用泥型翻制内芯和不同型号的铁范,再用不同型号的铁范加以对接铸造成炮,最后进行精修清理。铁模铸炮技术改变了泥模铸造法每制造一门炮就要做一次模具的繁琐,基本实现型号统一,不容易变形,炮膛光滑,降低了发射时炸裂的危险性。 只要铁模制出,既省时也省钱,按《海国图志》里那篇《铁模铸造图说》这铸一门千斤大炮就需要花上百两银钱,而铁模制需要几两钱。 节本能省,还能提高效率,有了铁模最多也就十多天就能铸好,按照戚老爷要求打造的四门炮,若赶工的话,两天就能造好。 就算他们这群矿场的人从未接触过铁模,也能轻松应对,其实铁和泥相差不大,只是改变了思路。 听了李平的讲解,郭齐进渐渐明白,脸上有些失落,心里头暗想,往后祖传的这门泥模怕是要废掉了…… 第二天戚老爷就派来一门船筏载着石蜡,灰浆之类的物料,以及铸炮的所需要的工具,还有大炮的样式图版,上面有着大炮的尺寸,重量,口径大小。 说是大炮,其实不然,从图上可看出,这炮也就是稍大的一点的虎蹲炮翻版,估摸着六七十斤重。 炮图样式,物料都齐全了,也明白铁模铸造的工艺流程,是不是可以准备起火开造了? 不不!这问题还有。 “按照我祖辈的经验来看,以当前矿场冶炼出的生铁质量太差,不足以铸好大炮。” 郭齐进两眼放光地看着李平,貌似在等着他把炼钢的秘诀在大伙面前亮一亮。 李平想的却是,帮李同泽铸炮这事,不至于用到钢,而且他想炼也炼不了,李平想要的耐火砖乌赫拉那边一直没啥动静。 “咳嗯!平哥,其实……其实你要的耐火砖我已经烧出来了,的确很耐火,按照你的要求,已经搭好了新的炉火。” 问到事情进展如何,乌赫拉这才汇报了最新的情况,李平无语的想翻白眼,刚才为什么不说? “嘿嘿,我这不打算把那什么白云石砖和什么硅砖给整出来,然后一起汇报嘛!只是没想到这砖是我最难捣鼓的一批砖,太麻烦了。” 那是当然!先前让乌赫拉烧出一批高岭砖就是用来过渡,往后还需要靠它,来烧其他的东西,如今铸炮扯上了生铁质量问题,所以李平干脆把他一块带上。 “乌炭头?你……” 郭韦二人都很诧异,这铸炮把乌赫拉叫上是个什么事?他除了烧炭之外,还能帮啥忙。 李平为乌炭头正名:“铸炮所需要的炉子需要他帮忙,还有就是我正准备的事也得靠乌炭头帮手,这以后炼钢,他还是首功之臣呢。” 乌赫拉在一旁挠着头嘿嘿笑着。 提生铁质量很好解决,只需要适当加入石灰,木炭,炉渣等材料将生铁里的杂质给脱出即可。 “接下来分一下任务,郭叔你负责铁模和铁料一事,乌炭头负责搭建新的炉火,吴木匠负责搭建炮台物件,韦叔负责组织人手……” 事情多,李平下达了命令。 “现在……咱们先把银子分了,这样吧!每人先分五十两。” 李平接着公事处理,终于将桌上的银子给分了,这会兜里终于不算寒酸了。 第三十二章洛水河畔遇宓妃 随着略带炽黄的铁水自炉内缓缓流出,矿场上一阵欢呼,都笑呵呵地看着这纯度十足的铁水。 “阿平!还得是你呀,只消加入石灰木炭炉渣就能炼出这样一炉优质铁水,依我看佛山铁场一年下来估计不及咱们今日这一炉。” 韦合良笑呵呵地给李平戴了一顶高帽,而身后的韦青却是神色复杂。 “你小子还真不赖啊!能在这小小的黑矿场里烧出这样一炉优质铁水。” 铁水炉出,戴何就带着李平带来铁模边上,仔细端详着慢慢冷却凝固的生铁,啧啧赞叹。 “佛山一年下来也难以出这样一炉优质铁水,你这一炉生铁够纯!” 李平微汗,这倒是夸张了,作为帝国铁都的佛山,怎么可能炼不出好铁,在清代时期,铁匠工们很注重铁质,去除杂质也如这般做法,甚至步骤还比他们要多得多。 “听这话,你也懂得冶炼生铁?” “不懂!”戴何果断摇头:“不过我曾在佛山待过一阵子,有幸去过铁场,见过他们冶炼出来的生铁,不过我却能看出这铁的好坏。” 李平打趣笑道:“所以,你是掐准了时间等第一炉铁水出来,登门拜访,假借监督,实则偷师。” “切!”戴何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有那必要吗?我这人惜命,可不想跟你扯在一起。” 之前拜访戴何时,他曾说过铸炮这事,他终究逃不掉要和自己牵扯在一起,果不其然,六七天后,经过几炉的试验,今天第一炉生铁,他就上门来了。 戴何是奉李总兵前来,戚老爷不放心,虽然他手里捏着永清镇人的命脉,可始终放心不下,接连几天辗转反侧,最终把这事报给了李同泽,本就一团火急的李同泽将监督一事交给了戴何。 得到命令时,还是一脸吃屎表情,后面听到矿场上的动静,戴何这才渐渐平复,而李平和之前一样以老朋友的相处姿态。 “第一炉铁出,后面的进展就能很快了,估摸着一个半月就能交付,你可以把这消息上报给李总兵。” 李平一边说着,一边把戴何带出矿厂重区,工作准备得差不多了,后面就是铁模制作了,他可不希望被人看到这项技术提前露面。 “嚯!这们快!按理说,这几天泥模还没铸好吧……”见李平不愿回,戴何识趣不追问下去,苦涩一笑,这家伙真怕自己来偷师了。 “这进程可以!我会隔三差五来一趟,对了,我瞧着矿场上讯兵比较少,需不需要我多派一些兵丁来守着,以免出现意外。” 李总兵帮前任补上十二门大炮,其中永清镇接下四门,他帮忙笼络着,也算是一件功劳了。 “嗯?能有什么麻烦?” 李平皱眉问道,有些不解戴何这句话的含义,不单单只是为了蹭些功劳吧? “谨慎些总归是好的,这些天来多雨,很多地区发生洪涝,冲垮不少农田,流民聚拢成匪,在多地抢夺食粮,四处惹事,还有其他县流浪进来的百姓,每年这时候都会聚拢一批,这时候也是命案最多的时候,烧杀抢掠那都是习以为常,万一匪徒跑到矿场闹事,讨些粮食还好,就怕弄坏了那泥模大炮,那可就麻烦。” 驻守甘渡汛地,这些事都司空见惯,戴何多少懂点,而且李平也听出来真心话,当下也没推辞。 “就让陈寻还有吴卫过来吧,有什么你不在的时候,我可以找他们跟你联络。” 戴何点了点头,答应派他们轮流来。 “你也别嫌我多嘴,小平头!有时候要多想想,毕竟铸炮事关重大,断断不能出了岔子。” 临走前戴何还再嘱咐了一句,李平眉头舒展舒皱,不由心想,难道有别的意外?莫非这家伙听到了什么风声,但不好直接开口提醒,于是便让派汛兵前来,旁敲侧击提醒自己,同时还让人来帮自己提防。 有什么地方是自己没注意到的? 会是什么呢? “你郭叔有几处地方不太明白,让你过去一趟,给他们好好讲讲课。” 细想下去时,被韦合良出现打断了,矿场有汛兵在,应该不至于闹出什么大事吧?李平暂时把这事推向一旁。 几天下来,在李平讲解下,郭齐进和韦合良对完成铸炮任务没有丝毫疑问,弃泥模采用铁模,使得他们时间很宽裕。 剩出来的铁料,李平却有另外一番打算,借着铸炮一事,李平其实包藏祸心,可他没有坦白。 “爹,你和郭叔就这样不管吗?放任李平这样胡闹下去,他这样掌舵,迟早要把咱们镇子带到阴沟里去。” 韦合良回到矿场小屋,准备明天的事项安排时,韦青在里面等了好久才等来父亲,刚见面就直接开门见山。 “我发现你这小子跟个婆娘似的,整天唠唠叨叨的,不指望你能和阿平一样有学问有见识,只盼着你安心跟着郭叔学习冶炼手艺,以后不至于饿死,起码能养活自个,还有就是大人的事别少掺和,天塌了,有我们顶着,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韦合良没好气地怒斥着,看来父子俩在这个话题上已经不止有一次讨论了。 “戚老爷背后可是李总兵,这样的人物是咱们能惹得起吗?自打完粮一事后,永清镇便由李平一手掌舵,可你们有没有想过,破船驶入大海的后果是什么?就算是咱们把炮铸好了,可人家戚老爷肯愿意放过咱们吗?” 韦青额头青筋暴起,捏着拳头忿忿说着。 “没有阿平,大伙的钱粮能免吗?有阿平在,有什么好怕的,更何况都到这一步了,这差事不接也好不到哪去,大人的事你别少操心,让你去蒙学读书认字,你又不肯,让你跟着郭叔学冶炼,你又整天虚声恫吓,这是在军中,你早就被砍了,懂吗?” 韦合良怒拍着桌子,挥手将儿子赶走。 “李平!李平!你们什么都听他的,迟早有一天,咱们镇子人都得跟着遭殃。” 韦青撂下话,转身离开。 “也不知道李平给大伙下了什么蛊,整个镇子,没一个头脑清醒的,全被他牵着鼻子走。” 村西河岸边上,韦青一边低声咒着,一边拾起地上的石子扔进水里以此来泄气。 “老天有眼的话,趁早把李平这孽人给收了吧,再祸害下去,永清镇就不复存在了。” 韦青咒骂了一句,越加烦躁地四下张望:“都这点了,表妹她人……” 目光搜寻时,赫然看到远处湖面上,飘飘而来一艘大船,甲板上两个身着异服女子,正说笑着。 韦青恍惚一眼,认真打量其中一人。 “洛水河畔遇宓妃!” 第三十三章异女 “陈婶,真对不住,无论如何这银子你都得拿着,否则我心不安。” 李平一脸愧疚地将银子塞给陈寡妇,铸炮事项都安排好了,李平也有空闲时间,偶尔也帮着陈寡妇割割猪草。 结果不知道割了什么草料,几头牲畜吃下后,当天就发病,晚上就挂了三头,剩下的几头勉强撑着,却也奄奄一息。 眼神不好就算了,还不懂草本植物,这下好心办了坏事,这牲畜可是陈寡妇的谋生之道呀,自己无疑是断人财路。 李平心中自嘲着。 “嗨!几头牲畜就算长肥了,连骨头带肉也不值三十五两银子,阿平你这……” 陈寡妇百般推辞,见李平脸色不大好,惶恐地接下银子,看着远去萧瑟的背影,陈寡妇低声感叹:“哎……平哥儿菩萨心肠,可惜以后再也不会帮我割猪草了。” 正是春风得意时,遭受这样的打击,让李平心情沉重,自己穿越而来,事事办得妥当,料事如神,却在草本植物上摔了个满怀。 没去矿场,李平干脆看起了《食货志》缓解情绪,历代食货志分别记述了田制、户口、赋役、漕运、仓库、钱法、盐法、杂税、矿冶、市籴。 除了《资治通鉴》张镇孙要求李平读的第二本书就是《食货志》从汉到清修订成册,可这古书的版制看起来还是很费劲,看了一会,眼球就发痛。 李平按后世的眼保健操揉了揉,做完一整套这才走出屋子,所幸张老秀才给自己两個月时间看书,否则那本《食货志》真看不完。 恰巧碰上蒙学下课,徐宏才拍着身上的粉尘,凑到李平跟前,犹豫了一阵子,才鼓起勇气阐述自己的情况。 “平哥儿,有件事……” 二人相处时间长了,徐宏才也不再客气,直接和村里人一样更换了称呼。 听他说完,李平毫不犹豫地掏出剩余的二十两银子,铸炮分银时,他多拿五两。 原来是徐秀才家中出了事,急需用钱,于是他便找到李平,看看能不能提前预付工资。 “徐大秀才,你一下子欠我这么多债,打算赖上我啦?”李平打趣笑着,手伸到腰包里,恍然心神一动:“这样如何。” “我这正好有件差事,最适合你,你帮我抄书,我算你额外工钱,千字一钱。” “抄书?” 听完李平的要求,徐宏才愣怔了一会,随即心中大喜,小事一桩,抄书既能练书法也能有钱赚,简直双赢。 这报酬计价……还是头一次听说,每按一千字来算,千字一钱,一百两就是以万字论述了,啧啧啧。 “不过字体可不能像怀素一样狂草,得能看清,否则可不算工钱哈!” 接着李平补充了一句,徐宏才眼珠子转动着,打着小算盘,蒙学每天下午就结束了,平时这会都是用来练书法,一天在忙也能写一千字,一個月下来那就是三两银。 “还有!必须按照之前黑板上的样式来写,字体从左往右,排版从上至下,另外,该断句和符号,你得听我的。” 听完这要求,徐宏才脸色一僵,不过犹豫片刻就点了点头,每月三两银钱呢!再说了,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都按照之前李平书写的方式来,这会也不陌生,当下咬牙点头。 《食货志》每一册太多,所以李平只消他把旧新唐、宋史三篇抄好即可,连带二十五两银子全给了他,想想不久后就能阅览到新版书籍,之前郁闷的心绪一扫而空。 接着李平往矿场方向走去,还没到矿区,就听见一阵喧嚣声,心中一凛,暗想不好! “你说你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跟那些来历不明的女子厮混什么?” 是韦合良在责骂他儿子韦青。 “光天化日之下有你说的这样有伤风化?再说了人家只是来贩卖物件,哪有那么多怪异。” 韦青忿忿地辩解着。 “卖物件?你眼睛长屁股上了,可瞧见真有什么物件了?” 韦合良语调拔尖,周围看热闹的村人有不少出声解围。 “少年人血气方刚,加之那女子穿着艳丽难免被勾去了魂,别说韦青了,你瞧那群小伙子,不都是个个跟丢了魂似的么。” 吴木匠在一旁劝解,李平皱眉看去,却见十几位矿场上的小伙子们一个个踮起脚尖,蹦蹦跳跳地伸长脖子观望。 就连矿场上的护卫兵们都聚在一起,低声讨论着指指点点,很是亢奋。 李平走进眯眼望去,嚯!几十米外的河岸边上停泊一艘船轮,几个身姿妙曼异服女子在甲板之上朝着矿场这边跟那群小子遥遥相望。 何方神圣? “不知哪里那么多的女子,多半是来贩卖绸缎布匹钗簪的。” 郭齐进也被喧嚣声给惊起,火急火燎从矿洞出来,见到李平身影,就这样解释说。 跑来矿场贩卖绸缎布匹,这未免太牵强了点,见已有两名异服女子从船下来,站在河岸上。 距离拉近,可算看清她们的样貌,上身穿着绣花衫,下身则是长不过膝的青丝边褶裙,头上银闪闪的饰物在阳光下熠熠,纵然只是远观,却格外惹眼令人难以转移视线。 可李平却没心思放在她们那艳丽的服饰和身撩人的身姿,如今正是铸炮的时候,马虎不得,不能出现任何岔子。 “让咱们的人远离她们,更不能让她们进入矿场。” 李平当即下达命令。 韦合良得令,扯开嗓子喊道:“色字头上一把刀,你们这伙小子,不想惹起麻烦事的话,就收起心思,莫要跟她们往来。” 这话的确把很多刚冒起异样心思给压了下去,韦青冷不丁地出声道:“咱们一村人凭什么听他李平的!他凭什么?” 四周顿时安静了下来,目光聚焦在韦青身上,李平也是很诧异,之前觉得韦青之所以跟自己合不来,是因为之前的“李平”端着读书人的架子,可现在却公然反驳,这是为了啥? “她们不过是贩卖绸缎有啥异心?我就找她们怎么了?你是不是也打算对待郑一休一样对待我,一枪给崩死?” 话音刚落,却听见哐当一声,那是瓷碗掉在地上的声音,转头一看,见郭月月一脸惊愕地看着人群中的韦青,脚边上全是掉落的饭菜。 她咬紧嘴唇,热泪盈眶,转身哭泣跑开,韦青脸色煞白,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当下便追了上去。 “表妹!事情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正看戏的李平脸色一沉,突然醒悟,好家伙!敢情自己未婚妻和韦青好上了…… 韦合良瞥了一眼脸色不太对的李平,撂下狠话:“我去收拾那臭小子!”当即也追了上去。 郭齐进等人也都在打量着李平的反应,村里人都知道,这郭月月是平哥儿的未婚妻,打小就被郭齐进指腹为婚,如今背着未婚夫和韦青好上…… 李平想明白了,也难怪韦青和他一直不对付,哪里是什么端着读书人的架子,纯纯是他和郭月月二人,却被他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夫挡在中间。 对李平来说,郭月月这个未婚妻他并不太感冒,但关乎他李平,还有郭叔的面子,得有了结果才行。 刚迈出步伐想要追上去,却又顿了下来,目光落在不远处几位异服艳丽的女子上,跑来矿场贩卖绸缎,太不合常理,李平叹了口气,罢了!正事要紧,儿女情长空闲时间再处理。 把张虎子和钟田海两个伙伴招呼过来,朝着停泊在岸边的船帆走去。 岸上两女子貌似在等候他的到来,见李平三人前来,便迎了上去,满身银饰清脆响荡得人心摇曳。 “小哥!要不要刺绣?雪儿妹子的刺绣,花匹那可是天下一绝哦。” 一个女子上前走来,慇懃脆声说着,眼波秋横透过面纱,投在李平脸上,那对眸子仿佛能勾魂。 李平目光落在薄纱下露出半截圆润细嫩下巴,那泛起的粉红肌肤,让李平心神一震,总感觉有古怪,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第三十四章惊天大秘密 李平细细打量过一前一后这两个妖艳女子,还有她们身后那艘稍许破烂的舫船上其余几位女子,很古怪,却找不到古怪之处。 “姑娘怎么称呼?从何而来?” 李平采用套话形式,看看能不能问出有些价值的答案。 “咱们自清远而来,族中遭天灾,只能奔走各地,靠手艺为生,阿妹应梅儿,后面是阿姐应雪儿,船上都是族中姐妹,大家脸薄,所以就由我替大家张罗。” 自称应梅儿的女子说话滴水不漏,可举止却暴露了她,手指却紧捏着裙边,显得紧张。 察觉李平的目光,应梅儿随口道:“江岸边上蚊虫多,方才被叮了。” 这话说得通,可欲盖弥彰的味道很浓,李平决定不再过多伤神,道:“这头都是穷酸汉,绸缎布匹买不起,往南再行十里水路,便到龙门县城。” 这番说辞,应梅儿回答得极为自然:“都是山里妹子,去多人地方难免羞涩扯不开面,哥哥不买东西也无妨,只是族中人赶水路疲惫,这地山清水秀,便想着在此歇脚。” 山上的树木都被他们砍光烧成木炭了,清秀个屁!不过这河又是他们永清镇的,她们要在这歇脚,李平总不能大动干戈把她们赶走。 “矿上都是粗鲁汉子,加之你们穿着艳丽容貌卓绝,且你们舫船之上未有一男,就怕出了岔子……” 李平旁敲侧击地试探着。 “哥哥好意妹子们心领,不过族中姐妹皆认为矿上郎君虽为草民,却也懂得礼义廉耻,倒不至于光天化日登船,做出有伤风化举止。” 应梅儿边说着边掩嘴轻笑,笑声很纯粹,并未带有风尘女子那种味道。 “判断失误了?她们并不是自己预想中的风尘女子?” 李平心想着,朝二女拱手告辞,便带着吴卫与陈寻离去,如果这些女子只是单纯地靠岸歇脚,没必要和她们纠缠,等她们自己离开便是。 他倒不担心矿场铸炮一事被她们得知,毕竟这铸炮是奉命行事,没人会给自己惹上麻烦。 “奇怪!平哥儿,你说既然出来卖的,又何必遮遮掩掩呢?” 在钟田海看来,一群穿着艳丽的女子以舫船走寻各地,就是靠这种异地而来的魅力来吸引客人登船寻花问柳。 “我倒觉得不是,她们身上并没有那些女子特有的胭脂粉味,而是山里那种草泥味。” 张虎子很细心,凭借女子身上的气味推断钟田海的一面之词。 目送着李平等人离去,应梅儿紧捏着裙边的手这才放下,暗暗松了口气,道: “那小哥眼神犀利,说话带刀子,再多说下去,我都想撒腿跑回船上。” 身后的应雪儿淡淡道:“那小哥应该就是曹把头说过的李平,曹把头特意说过,若能先让他……会多付一百两。” 应梅儿蹙着美眉,苦涩道:“很难!你我二人与他初次见面,特意换上这身打扮,方才他的表现,看似平易近人,却处处提防,不难看出李平并非是色心蒙头之辈。” “既然如此,便从那个名唤韦青开始吧,梅儿妹妹,你准备好了么……” 应雪儿牵着她的柔荑,往船上走去,回头一看却发现应梅儿顿了脚步,仿佛不情愿迈出那一步。 应雪儿心里明白,这事换做是谁,也难以逾越出那座山,安慰道:“不行的话,就让其他姐妹先来吧。” “没我领头,她们没那胆子,只是……”应梅儿纠结了半天,道:“咱们这样做,老天爷能饶恕么?” 应雪儿冷哼一声,语气骤然多了一分怨味:“老天爷已经罚足了咱们,是否宽恕该是我们。” 回到矿场时,郭齐进也在驱散着那些围观的群众们,李平暗自庆幸,还好当初郭齐进劝解他没有把银子分发出去,否则村人们全都以买东西为由,围得那艘舫船水泄不通,届时再怎么赶也无济于事。 “陈寻,嘱咐好你弟兄们,看紧她们,眼下正是铸造大事,可不能出了岔子。” 李平心中总放不下心,见到陈寻第一时间就是让他看住她们的行踪。 “平哥你放心!别咱平时没个正经样,可碰上事,该严谨还是很严谨的,这船女的我一定会看住。” 挥走了陈寻,李平又找了两个心腹钟田海和张虎子,现在还不清楚那群女子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所以得先清楚状况,否则不安心,而陈寻那帮汛兵们,他不放心,也不敢动用。 “田海,虎子,招呼你们几个会藏身的伙伴,我有个重大任务交给你们……” 夜幕低垂。 郭齐进捶着床榻,以此来泄愤号叫:“气煞我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那韦青……我郭家怎会生出你这不懂廉耻之女。” 郭齐进语调凛历,隐隐可听见有抽泣声传来,那应该就是被父亲训斥的郭月月躲在屋里放声恸哭。 “要怪,就怪你这当爹的,月月和韦青你早就知晓,若你提前跟平哥儿通个气,也不至于让韦青整天恼怒平哥儿。” 韦氏从屋里出来,使了眼色让盼盼去安慰月月,见女儿哭得厉害,她咬牙低怨了一句。 “我之前百般阻拦月月这丫头见韦青,她听了?还要我说几遍,月月是我在李大哥面指婚给平哥儿。” 郭齐进烦躁地怒吼着,他之所以这般坚定,除了指婚之外,也是另有目的。 “永清镇里里外外谁不知月月是平哥儿的未婚妻?怎么忽然把月月改嫁给韦青,算哪门子事?咱们脸面不值钱不要紧,可平哥儿往后纵横四海,往后有人拿这事来说,你让他脸面往哪搁?” 这话让韦氏闷了下来,半晌之后,才叹气出声:“平哥儿是有抱负之人,可咱们打心眼都知道,平哥儿喜的是盼盼,你还真打算把两女儿嫁给他?” 郭齐进没有犹豫:“是!” 韦氏再道:“你也说过,平哥儿是有抱负之人,他会遨游世间,而不是局限在永清镇,可你觉得咱郭家两个女儿,真能成李家正房?” 这句话像是一盆冷水从头猛浇下去,让郭齐进一时间彻底呆愣住了。 “你想呀!平哥儿潜龙冲天之志后,总要配一位门当户对的正房,咱们月月还是盼盼只能是小妾命,乡下之妇,读书不多,短见。除了能给丈夫伺候,女子八雅能比得上大家族出来的闺女?到时候惹得那些贵族女子不快,这嫁给平哥儿是福还是祸?” 郭齐进没在说话,脸上的怒意渐渐消散,妻子言之有理,使得他不得不思考起来。 韦氏接着说道:“这韦青呢?他和月月青梅竹马,我哥碍于平哥儿不好开口,其实心里也想与咱家亲上加亲,韦青人虽犟,却真心待月月好,若将月月真嫁给平哥儿,指不定成婚当天这韦青能闹出什么大事。” “另外就是盼盼,咱们也只平哥儿心喜的是盼盼,若强行把月月嫁给他,平哥儿他也不喜,指不定平哥儿也在琢磨着如何改掉这门婚事,反倒是让盼盼嫁给平哥儿,那才是正准他心意。” 如果李平在场一定会惊叹韦氏的说辞,虽是农家妇女,却能把利害讲透,正所谓说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利害。 始皇病死沙丘之时,中车府令郎赵高,欲篡改遗诏,立胡亥为皇,三次说服皇子胡亥,六次说服丞相李斯,所使之法便是利害。 好半天,郭齐进咬牙嘟囔:“这终究还是看平哥儿。” 韦氏道:“那就找个机会和他说清楚。” 郭齐进语气已有些退缩:“我拉不下脸。” 夜里,李平点着油灯依靠在塌上,心不在焉地翻着手中的书籍,倒不是烦心白天未婚妻和韦青一事,而是在琢磨那几名女子的真正目的。 听到一阵急促脚步声,李平把书一扔,起床开门迎人,钟田海和张虎子一脸犹豫,支支吾吾放不出个响屁。 “发现了什么不对劲?速速说来。” 李平有些着急的拔高语调。 “平哥儿,这事如你所说的一样!处处透着古怪。” 他们是李平派出负责躲在暗处观察那帮妖艳女子的动向,小伙子皮肤黝黑,又熟悉环境,往岸上一躲,盯住靠岸的舫船。 起初那群女的很安分,直到…… “韦青偷摸登船!” 张虎子压低着嗓音,仿佛在说一件惊天大秘密一样。 第三十五章疠风 “还是韦青哥哥识大体……” 张虎子绘声绘色地学着应梅儿的腔调,说了一大堆事件经过。 他和钟田海潜伏在岸边山林中,见到韦青那应梅儿就迎了上去,重点穿着十分大胆,两人就这么聊着,韦青多半心中有愧始终压着嗓音,但是应梅儿的嗓音脆亮,依稀能听到。 “他们交谈了许久,借着船上灯光就见到二人就靠在一起,就在岸边上……好不知廉耻。” 张虎子皱眉说着,仿佛那幅男女相拥缠绵的画面始终还在眼前掠过。 “瞧你这德行!” 钟田海瞥了虎子一眼,把话接了下去:“可到了船头,二人依旧没有分开的意思,身子还扭动着,看不清到底是在干了什么。” 听到这,李平有些挫败,自己看走眼了,没想到还真是卖皮肉生意。 钟田海道:“可怪就怪在这里,按照剧情发展下去,两人后面应该会行鱼水之欢吧,结果二人纠缠了一阵,那女的忽然推开韦青,就把韦青推下了船。” “韦青跟个冬瓜似的在地上滚了一圈后灰头土脸地爬起,便回去了。” 张虎子瞪了他一眼:“要不是我及时捂住你嘴巴,指不定咱两就被发现了。” 钟田海嘿嘿笑着挠头,他的话还没完,脸上也多了一分疑惑。 “韦青前脚刚走,另一个女的也出来了,就是那应雪儿上前搂住了她,应梅儿埋在她怀里哭泣起来,说什么怕遭报应,两人说了很多,然后应雪儿也哭了,就这样两女抱着一起恸哭。” 李平脸上的疑惑也很浓郁,风尘女子勾搭乡下懵懂青年,然后说怕遭报应?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也不至于吧? “两女哭了好长一阵子,应梅儿从应雪儿怀中挣脱出来,还特意后退十步,保持一个安全距离,说什么我可不能再害了姐姐,那应雪儿却说,都已经这样了,不在乎了,之后她们进了船舱,我们就第一时间赶来汇报。” 张虎子边说着边琢磨着这句话的含义。 一连串的信息敲击在李平脑海中,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来解析,李平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 等等! 穿着艳丽,风尘女子…… 勾引童子青年,怕遭报应…… “莫非是……” 李平貌似心中有了答案,猛地冲到书桌边上翻开李老爹曾留下的书籍。 张虎子与钟田海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李平,不断翻箱倒柜,最后取出一本《旧唐书》的书,就蹲在地上翻起书来。 好一会儿,他猛然起身,脸上挂着凛冽寒风,一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好一招毒计!够阴险!” 张虎子与钟田海对视一眼,他们自幼与李平长大,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李平有这样的表情,两眼炽热火焰正翻腾着。 “虎子,田海!明天随我前去……斩妖!” 李平沉着脸色道。 翌日的矿场相比以往大有不同。 如今铸造四门大炮已经快妥当了,除了吴木匠还在搭建炮台之类物件,部分人员空闲下来了。 即便李平下了命令,还有韦合良的强调,矿上的汉子们仍然抵挡不住一览美色的欲望,都凑在河岸边上那艘船附近。 “没办法,人太多管不来,那些女子摆出各种稀奇古怪小物件,大伙都忍不住想去看看,迫于形势,我只能答应了。” 韦合良无奈地摊手表示,李平也能理解,矿场上都是父老乡亲,没像样的组织纪律标准,那自然不成方圆。 李平招呼着左右亲信虎子田海朝着船走去,还瞅见了韦青,鬼鬼祟祟在人群后面,一脸郁闷地看着前方那几道靓丽身影。 “一会有你乐的。” 李平暗暗冷笑。 三人走近船边,见陈寻带着几位汛兵在应梅儿摊位乐呵呵地挑选着物件,见到李平前来,立马让出一条道。 “平哥,这虎牙不错……” 陈寻只能用这样的话来掩饰尴尬,李平无语了,让他先退去一旁,然后假意端详着摊位上的小物件。 “想不到陈小哥是村里话事人呀?果然英雄出少年。”应梅儿和初见时一样戴斗笠纱巾遮面,语调轻盈。 “过奖,李某承蒙厚爱,只盼着村里人能平安无事,夜里辗转反侧都在思索应姑娘一族何故到此贩卖山货,若有其他心思,不妨开门见山。” 面纱之下仿佛传来笑声。 “船上有几条蟒皮腰带,最适合哥哥这等英雄少年,哥哥若真心想要,可随小妹上船一看。” 应梅儿边说着,一边像不经意间整理着装,将衣裙往下一扯,从李平视角可清晰已然挺立的胸弧。 李平心中冷冷一笑。 按虎子的昨晚所述的情况,这应梅儿大哭一夜后就攻破了心理防线,开始朝他下手了。 再看前方,应雪儿的目光就像监狱探照灯似的来回往着他这边方向看,周围聚拢的村人也渐渐之多。 “那便有劳姑娘带路。” 听到这话,应梅儿心中大喜,柔声道:“李小哥随我来。” 见李平要跟那妖女上船,身后几人不犹豫迈步欲要跟随,李平伸出手掌示意张虎子和钟田海不要担心。 应雪儿步履款款,瞟了一眼身后的李平,大胆地扭着细腰,那身姿和步伐,虽见不着脸,却让人充满联想和期待。 “应姑娘且等一等。” 李平唤了一声,应梅儿诧异回头看去,却见他手上不知多了一串亮晶晶的项链。 “略施薄礼,还望笑纳。” 李平笑了笑,将手中项链递到应梅儿面前,她愣怔了好一会,令她没想到的远不止如此。 只见李平笑容收敛,转为凛色,在对方滞愣时,手速飞快地将应梅儿面纱扯了下来,因为用力过大,甚至连同斗笠也给扯掉了。 李平安排的左右亲信张虎子和钟田海左右夹击,一人一边将应梅儿胳膊给扣住。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围惊呼出声,纷纷将目光投来,陈寻更是在心里嘀咕着,这是什么一回事?平哥儿不是准备和她登船行鱼水之欢? 哦!明白了,平哥儿是打算强抢绑回村子当小妾,而不是短暂的寻欢。以老大对他的评价来看,做出这样的事不足为怪,那现在我是该上去帮他一把,还是假装看不见? 其他人还在诧异时,李平把应梅儿的全貌展现给大伙,没了面纱,没了斗笠。 大伙一张诧异的脸渐渐转变为恐惧。 “哎呀我去……何方妖孽!” 陈寻眯眼望去看清那女子面貌,瞬间吓了一跳,不知觉脚步猛地往后退了数十步,本能拉开一个安全距离。 被陈寻这样一惊呼着,轰然一片惊呼,扣着应梅儿的张虎子和钟田海,由于她背对着,等松开看清面貌后,像被雷劈一样,连滚带爬冲到河边忿忿地冲刷着自己方才握着应梅儿的手掌。 应梅儿急忙举双手遮掩面目,可那张暴露出的脸早已被人看清,再如何遮掩也无济于事。 几个肉疮在脸上格外醒目,甚至能看到褐黄化脓的脓水渗出在外,看上去十分可怕。 “疠风!疠风!” “她患了疠风!” 人潮之中率先有经验的老者看出了,谁能想到这样一具艳丽卓越的娇躯,居然长着一张恐怖的面孔。 疠风也就是麻风病。 左右亲信惧怕感染疠风早就跑到河里洗手了,无人可用的李平,干脆自己上手。 手拍丰腴大臀,脚一勾肩,就牢牢把应梅儿控制在地上,接着踩住她的细腰,就这样定在河岸边上。 “事已至此,快说,到底是谁让你们以身传播疠风的?” 第三十六章处理 麻风病,一种古今中外都谈之色变的瘟疫疾病,患有疠风,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患有疠风的人,像一具骸骨,半死不活,血气虚弱,四肢萎缩在一起,五官残破歪曲。 让李平突然醒悟这帮女子来意的,并非是他前世的知识,而是《旧唐书·卢照邻传》在过去有名患上疠风的正是初唐四杰的卢照邻。 这一下子就将他前世对疠风的知识,连带历史上的事件给勾了出来。 美丽少女由于患麻风病而变得丑陋异常,皮肤溃烂、手不能伸,身体畸形,所以戴铜铃,面纱,斗笠,遮掩面目,凭借傲慢身姿,让她们去敌方当“军妓”。疠风席卷军营,溃不成军,以此达成目的。 由于缺乏有效的治疗手段,麻风也被人们称之“不治之症” 这麻风病主要的传播途径,飞沫传播,还有就是生活密切接触,只要不亲密接触基本无碍,之前张虎子钟田海扣着应梅儿的手,本能跳开色变。 归根结底就是古人对麻风的认识不够全面,民间流传着一碰就死,女传男,男传不了女,等等诸多说法,当然有一些是对的,但比较片面。 如今这帮女子跑到永清镇传播麻风,怎么想也不是偶然性,回想当初戴何曾遮遮掩掩提醒了一句。 李平这才想明白,她们背后指定有人,就是不知道何方神圣如此歹毒,居然利用一群患麻风女子来永清镇以求欢的名义传播疾病。 身后的动静愈发强烈,转头一看,村里人面无血色,东奔西窜。 看来有必要普及一下卫生知识了…… 再这样乱下去别说解决麻风,铸炮一事都要被这样耽搁下去,李平当即喝道: “郭叔,韦叔,安抚好大家。陈寻!带汛兵把人给我集中起来,谁也别乱跑,事关全村人生死,不能马虎,违令者……赐十大板!” 郭齐进和韦合良在人群后面看热闹,见一窝人乱窜,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陈寻也是呆呆看着,一听到李平的命令,回过神来。 陈寻带着汛兵将村里人聚集起来,郭韦二人出声安抚大家心绪,众人来回对视,接着众人目光落在李平脸上。 “麻风不可小觑,容易传播。” 李平说着,大伙用袖布捂住口鼻,这不废话么?谁不知道麻风很危险容易传播,结果你把人聚集起来要干什么呀? “麻风容易传播毋庸置疑,不过只要没有亲密接触,基本无碍,所以大伙可以放心。” 李平脚一摁压,应梅儿此刻心神崩塌,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在那艘船上,应雪儿借着栏杆勉强让自己站着,身后女子全然跪在甲板上,抽泣痛哭。 应梅儿应该是个头儿,有她在,李平不担心这帮女子会跑,不过眼下不是弄清她们的来历,而是处理村人,平息乱局。 顺便……再处理处理某些人。 “可听清了?亲密接触才会患上麻风,所以……村里有谁碰过她们身子的?奉劝自己站出来,否则待你发病时,全家人乃至全村人都会因你而死。” 李平这番话,众人面面相觑,大部分人都摇头摆手,他们都只是见这群妖女卖山货才来围观,要说亲密接触不存在。 “韦青!我看见韦青昨夜偷摸来。” 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嗓子,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四下张望踅摸着韦青的身影。 “妖女!” 就在众人寻找韦青身影时,高亢冷厉的喊声响彻云霄,一个身影从岸边另一角朝着李平这边急速奔来。 “你这妖女!为什么要害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这妖女不得好死,我不会放过你,死了我也要掘坟鞭骨。” 韦青面目狰狞,似是想寻应梅儿报仇。 “还真是韦青……” 原本还有村人不相信,没想到,这韦青居然跟这帮妖女……嘶,这回韦家脸面可算丢光了。 李平自然不能放任韦青胡来,使了使眼色,张虎子和钟田海会意,把韦青拦了下来。 “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妄我一片赤心,想对你负责,等我有大前途,娶你为妾,没想到……你这妖女,竟如此歹毒。” 韦青咆哮着,愤愤地把心里话吐出来,起初在河岸边上,第一眼看到应梅儿便彻底撼动了他的心神,虽带着斗笠面纱,却抵挡不住那身姿婀娜。 后来与她交谈,更觉得她善解人意,懂得自己,好似知音,比起爱扭拧的表妹还更让他着迷,不知不觉就将心里话全与她坦白。 应梅儿的安慰和迎合,更让韦青他难以走出这盘丝洞,辗转难眠一天,昨夜鼓起勇气大胆揽住她的腰肢,她没有拒绝,甚至还很迎合。 那时候他下定决心,他不可能娶这女子为正妻,对表妹的感情,不会因为她而减少,等他去佛山当上炉头,有了前程,梅儿就是他的妾妻。 后来更让他血脉贲张,他搀扶着应梅儿上船,灯光昏暗,却依稀可见面纱之下那俏脸轮廓,白嫩的颈脖,那对傲人的隆峰,足以让他这个童子身的青年,难耐不住。 竟大胆将手伸进半开的衣襟内摸索起来,女子时不时的低声嗔喘,让他下意识想要索取更多,却不料被应梅儿一把推开。 回家躺在草席上,彻夜难眠,脑子里全充斥着男女之欢的画面挥之不去,又觉得自己太粗暴无礼,便想着白天找她道歉,没想周围的村人越来越多,就一直躲在后处寻找机会。 结果……李平的举动,让他心中美梦如镜般彻底破碎,抽开斗笠,扯下面纱,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张惨不忍睹,一张狰狞的怪脸。 此番打击让他心灰意冷,接着怒火蔓延,什么也不顾了,脑子发热冲上来。 “韦青?” 一旁的韦合良面色阴沉,前脚和郭月月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现在又跟这群妖女扯在一起,真想把他头进插田里。 远处的郭月月依在屋边,韦青的话,她自然全听了进去,眸中波光粼粼,低低言语:“表哥……这时候就想娶妾了,呵呵……” 李平让陈寻带着汛兵把韦青控制起来,吩咐道:“把他绑起来,单独找一处偏僻屋子,绝不能让他擅自在外游荡,以免造成更严重的麻风传播。” 这可不是趁机报复韦青,不知道韦青有没有感染上麻风,宁可错过,也不能放过任何嫌疑。 “韦叔,让脚步俊的青年把华郎中找来,眼下麻风潜伏,咱们永清镇需要大面积整改。” 此番李平是借麻风一事来整治一下村里人的卫生状况以及医学常识普及,之前他对矿场上的卫生条件一直看不过去,趁这时候正好可以整治。 “其他人原地等着!不许跑回村子,只要确认没有感染那就好了,在这之前不准乱动。” 将村里逐一安排妥当,是时候处理别的事情了。 “你们乘水路前来,过往那么多县城村镇,为何单单盯住我们永清镇,想用美色传播麻风,快说!是谁指使你们。” 第三十七章逼迫 当年一个感染鼠疫的鞑靼人把病毒带到了蒙古军队中,军中迅速爆发了瘟疫,当时的鞑靼人正在进攻卡法,久攻不下情急之中鞑靼人想到一个邪恶的点子,用投石器将尸体扔进卡法,城内迅速爆发瘟疫。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例如大汉与匈奴之间的战争,面对汉武帝铁蹄,匈奴逐渐衰败,为了扭转颓势,他们打开潘多拉盒祭出最阴毒的生化武器。 “不说的话,我有的是手段让你生不如死,当然!你也可以保持沉默,不过你族中姐妹我不相信会和你一样选择闭口不说。” 李平言语带着杀意,好似来自地狱,这种威胁很快奏效了,让应梅儿不由自主地瑟缩起来,颤抖着声音说道。 “是……是曹……” 就在她快要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突然传来一阵怒喝。 “妹妹……” 后面的应雪儿不知哪来的胆气,喊了这么一句,她再出声提醒:“你一说,姐妹们十几口家人性命可全完了。” 姐姐说得没错,真要让那些无辜的人跟着自己陪葬吗?她做不到!应梅儿当下紧闭着嘴身子也不抖了,仿佛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 “没指望你能放过我们,咱们姐妹都是苦难之人,不是为了家人,也不会走这一趟。” 应雪儿瞪着李平哀怨喊着。 李平道:“是么?只是单纯为家人?不是为自己?你们不就是来卖疯吗,说什么为了家人,不合理吧。” 卖疯即患了麻风病的女子,只要和男子发生性关系,就可以将病传染到男子身上,以保自己平安无恙。诡异的是这种方法,女传男有效,男传女则不能。 古人不知麻风病如何治疗,所以都认为此方法能够转移甚至痊愈,在《清稗类钞》记载:“凡男疯不能卖于女,女疯则可卖于男,一卖而疯虫即去,女复无疾。”后来竟发展到了一些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无论是否患病,都要通过癞/卖疯以祛除体内癞毒的地步。 李平确定应雪儿才是她们这帮女子的话事人。应雪儿前后看看,应梅儿还在李平脚下控制着,她们走水路不快,李平要报官,饶是怎么逃也难以摆脱。 应雪儿走到正对李平的位置,将自己的面纱斗笠给扯了下来。 她芳龄莫约二十出头,面容姣好,眼角眉梢却流露出一丝哀愁,脸颊侧边有麻风瘢痕。 “哦……原来你卖过贞洁,难怪无所谓。” 李平有些意外,应雪儿身上的麻风基本痊愈了,只是还留下一些瘢痕,可她又为何和一群麻风病患者混在一起。 “你胡说什么,我……还是清白女儿家!” 应雪儿跺着脚羞愤喊着。 “好好!清白的女儿家,你又为何跟我脚下这些麻风女混在一起呢?”李平边说着一边脚下用力一踩,应梅儿疼得惨呼。 “我为何要说?” 应雪儿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郎。 “我相信你们会说的,因为我们的手段很残忍,就和之前那伙子说一样,你们死了我们也不会放过,我们会掘坟挖骨,然后放在烈日暴晒,来回鞭尸。” 李平说得很轻松:“鞭尸解气了,我们扔进炉火里当柴火,这里的炉火铁都能烧化,别说人了,最后再把你们的骨灰和炭灰洒在田地里……” “闭嘴!” 应雪儿胸脯剧烈起伏着,眸里含着泪水,这是在明显不过的威胁。人们讲究落叶归根入土为安,死后要遭这样的待遇,没人能泰然处之。 李平耸了耸肩:“你别以为官府会认我们有罪,杀死一群患麻风病的妖女,县老爷还是豪绅们可不会说一句,反而会称赞。” 这句可不是李平虚声恫吓,他相信以知县魏忠的性子,杀了一群麻风女可不会当成命案处理,甚至不会立案。 “你们丢了性命,你们家人未必能保住性命,傻姑娘!我给你时间考虑……” 李平没兴趣拖延下去,再凌厉问道:“告诉我,是谁指使你们到永清镇卖疯的。” 应雪儿泪珠在眼眶打转,开始低声阐述…… 从化县,有一条蜿蜒曲折的河道口,就在拐角那里驻扎着钞关兵丁营地,各船舵手用着方言高声来回叫骂。 这里是钞关设在从化县的一座关口,在小镇关口营地,一人负手观察着出入关卡船帆,另一人微躬着身子伺候在一旁。 “冯爷,赶早些我特意划船观察了一阵子,她们正按照计划勾搭那帮煤球呢!” 冯春临用眼角侧瞟着那人:“我早不是县衙典史,现在只是钞关小吏,称不上一句爷。” “您这是把我曹侩当外人了,不是冯爷照应,我曹侩岂能苟活到今天,冯爷就算无一官半职,无论是龙门还是从化的兄弟们眼里,您都是把头。” 那曹侩谄媚点头哈腰,这让冯春临颇为满意地嗯了一声:“也亏你记得,这差事办得好了,我这边正缺人手……” 听到这曹侩笃定道:“冯爷放心!我一定好好看住那帮疯女。” 冯春临点了点头,语调骤然下降冷冷道:“若是出了岔子……别说那三百两银子拿不到,你和你兄弟们也别想在龙门和从化混了,曹把头……” 曹侩一个劲应是,接着诉苦起来:“冯爷,那落脚之地……你也知道永清镇周围田地也没个破屋破庙啥的,还有汛兵们巡逻,弟兄们吃些苦头倒也没啥,就是怕坏了冯爷您的大事……” 听到这冯春临也皱眉苦思了一阵子。 “永河向西有块芦苇荡,那里曾是前明朝钞关营地,离永清镇不过……三十里地矿场汛兵们应该不会发现,你们就藏在那里吧。” 别了冯春临,曹侩加快脚步奔向河岸,上了一艘船,八胡子汉子凑了上来:“办妥没?” 曹侩哈哈大笑,拍着八胡子汉子的肩膀,神色激动道:“妥了!咱兄弟们总算有再起之地了。” …… 永清镇,矿场河岸边,把心里头沉闷压抑的事情全吐出来,应雪儿像是解脱了一样。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就这命,要报官还是要杀了我们,也无话说,当初接下这事,也是抱着赌命心思。” 大清律法貌似也没有如何整治刻意传播麻风的条文,报官是个稳妥方法,但这对他而言没什么好处,也无法将幕后的敌人给拉下马。 “山匪……匪徒!嘶……” 第三十九章断肠草 “前期用阿魏雷丸散方、中期天真百畏丸,外用的有大白膏方、大黑膏方,消毒用雄黄、朱砂。” 应雪儿噗嗤笑道:“你到底懂不懂治麻风?你知不知道我陆家三代,十几年来都在研究古书偏方,什么都试过了,你懂什么。” “我当然懂!” 李平瞟了她一眼,回以嗤笑:“至少我不像你,信什么卖疯,那不过是民间传说,根本没任何作用,不仅没医好病反而丢了贞洁。” “你身为医者,却还信这无稽之谈,带着那么多病人前来,我也想问你,你懂什么。” 李平的话字字如刀,刺得应雪儿脸上血色全无,愣了好一阵,她才开口:“到了那份上总算有点希望,就算是民间传说,也值得一试。” 这点小心思李平清楚,有神无神并不值得争论,但在命运的混沌之点,人自然会忽略一切,向着内心之中寄托一份虔敬的祈盼。 “你说,到底要怎么医治?” 应雪儿两眼无神,显然对李平不抱有任何希望,正如她所述,陆家三代十几年都在研究医治麻风,依旧毫无头绪,而他李平不过乡野草民,怎么可能懂! 真要有医治麻风的药方,天下都将为之震惊,可千年至今,从未有过医者给出有效的药方,就连民间流传的土方法,她都曾逐一试过。 “我能医,但不保证能医好。”李平很坦诚道:“我知道该用什么药,但具体能医到什么程度,我也说不清楚,毕竟我没试过,所以我自然不敢打包票。” 前世的知识就那么多,毕竟他不可能徒手生产出氨苯砜,之前搞明白这群女子的目的后,他脑子就在想着。 “那……你所说的是什么药材?” 应雪儿眸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芒,李平这话可比江湖上一些郎中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可信多了。 “黄藤草?” 听到李平说出药材时,应雪儿瞪大眼睛,接着摇头叹气,苦涩一笑:“你果然不懂……” 李平皱眉,难道不叫黄藤草,开始回忆起前世的医药小知识。 “小枝棕红色,叶片椭圆形或宽卵形……” “没错啊!就叫黄藤草或者断肠草、雷公藤、南蛇根等等学名很多……总之就是就是这一味剧毒药。” 应雪儿低头想了一会,大概是在想着脑海里的药材知识框架,难以置信地开口:“你确定黄藤草能医麻风?” 这玩意在民间可是叫断肠草,毒性很强,中毒则恶心,呕吐,腹痛,腹泻,血压下降,呼吸困难,最后因心脏及呼吸抑制而死亡。 你说这玩意医治麻风?来个以毒攻毒是吧?应雪儿一时难以接受。 相传神农尝百草,死于断肠草。《本草纲目》也有记载此草药,后来有一个青年得了麻风来到此山,拔了断肠草熬汤,欲图自杀,昏睡一天,人不但没事,麻风也好了。 断肠草能医治麻风的消息传到某家医院,医生受到启发,利用断肠草医治麻风,果然获得了成功。 虽然此草药不能跟后世诸多药材相提并论,可眼下以断肠草医治麻风绝对好比什么蛇胆还要强。 “断肠草治麻风……人没治好,就先毒死了。”应雪儿摇着头。 “试试吧,姐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被李平的威压给折服,应梅儿反而愿意相信李平所述。 “考虑考虑吧!”李平叹了一声,应雪儿的忧虑他很明白,毕竟要以断肠草医治麻风,自然要抱着寻常人没有的勇气。 “那就试试吧!你不仅没报官府,还帮我们治病,你……你想从我们这得到什么。” 李平笑了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让应雪儿误会了,支支吾吾道:“我懂……你若想……那,那就找我。” “想哪去了!” 李平白眼一翻。 翌日,对于戴何匆忙赶来矿场早有预料。 疠疯女一事,可以瞒得住官府,却瞒不住戴何,毕竟矿场上的护卫都是从甘渡汛来的,当天晚上戴何就知道。 “是我疏忽了,居然有这等事!” 戴何气得咬牙切齿,以他作为甘渡汛地的主守官,居然让一群疠疯女在自己管辖区域自由活动,那些个小人闹到上面,难免给他来一个不称职的罪名。 “曹侩?就那匪徒……我该想到。” 听完李平的讲述,戴何恍然大悟。 “行了!要装也装得像一点嘛!哪有你这样嘴角带笑的。”李平翻着白眼。 “你这什么话?我装什么了?” “你之前早就知道不是吗?曹侩是匪徒,冯春临曾是县衙典史,就管着缉拿匪徒盗窃,用十二指肠想想都知道他们之间肯定有往来,此次曹侩利用疠疯女针对我们永清镇,背后不就是冯春临?” 李平话里带着埋怨,之前这家伙以旁敲侧击的方式提醒过他,李平没有当真,他的确疏忽了,也没想到冯春临居然如此歹毒。 “被人算计的滋味不好受吧!哈哈哈哈,所以我特意给了你这么一句话,想的就是让你疑神疑鬼一阵子。” 戴何大笑出声,心情格外舒畅,谁叫之前李平曾向他吐露一个康熙帝的小秘密,让他一夜未眠,这也轮到李平难受了。 “好笑吧!总有你笑不出来的时候……” 李平哼了一声,戴何笑到一半,察觉一丝寒意,顿时收敛,道:“咳嗯!这事不上报,我得担大风险。” “你放心!会没事的,而且我会给你补偿,你安心等着吧。”李平看着戴何:“可别怪我事啊。” 戴何思忖了好一阵子,看着矿场火热的景象,来来往往的矿民戴着棉纱口罩,几口大锅煮着草药,一切都井然有序。 “先把李总兵这事处理好吧。” 李平笑道:“那是自然!” 带着戴何参观了一会铸炮进展,完事之后,他便灰溜溜离开,这会麻风成灾,他能过来也算抱着极大的信心。 送走戴何,韦合良凑了上来道:“平哥儿,你当真会治麻风?” 韦合良这几日瘦了一大圈,他那独苗真要染上麻风,韦家要如何传宗接代呀。 “医治的效果如何不清楚,所以才会在那群女身上试一试嘛。”李平接着安慰道:“韦青不一定染上,韦叔你也别太担心。” 看着那间紧锁的木屋,来往人群都极力避开,韦合良想得似乎不那么简单,接着道:“阿平!韦青和月月的事……你也别想太多。” 说起这件事,李平并不在乎,可要细谈下去他可没心思,笑着摇头道:“韦叔,你不用试探我,我并非是因为那件事故意刁难韦青,而且我对那件事也不关心。” 第四十章试炼 “往里一点,稳住了,差一点!” “好样的!” “铁水……” 几百人聚集在矿场坑里把周围堵得水泄不通,男女老少紧盯着矿坑中那十几人的动静,见铸炮台上铸好的炮正一点点扣进泥范之中。 听见郭齐进大声喝问铁水,负责守在炉火的炉工用铁钩掀开炉盖,小心躲着热气,然后再往炉火一瞅,扭头喊道:“铁水化了!” “好,接下来……” 郭齐进紧张期待地搓着手掌,准备招呼炉火工把铁水底阀打开灌到铸炮台上。 “等会儿!” 韦合良在一旁忽然喊了一句,惹得底下人目光全部放在他脸上,皆是满脸诧异,守在铸炮台边的李平,眼看到了关键时候,听到这一嗓子憋闷得想翻白眼。 “且慢!” 三里外的小河湾里,那艘船静静停泊在岸,船舱里,应雪儿眼疾手快地一把夺过应梅儿手中的药汤。 “你疯了?平哥儿千叮万嘱,喝了第一碗,至少要观察四到五天,若如果没出现什么意外才能继续服用药汤,这才三天,你就急着喝第二碗?” 应梅儿已经摘了面纱斗笠,脸上的肉疮似乎暗淡了许多,她急切道:“我觉得真有效果,姐姐!你让我再试试,平哥儿不懂你也不懂么?这药量就是需要测出来的,我甘愿成试药人。” 应雪儿把药汤重重置在桌上,语气严厉:“不行!你也知道这药草是断肠草,这万一……总之绝对不行。” 应梅儿脸色暗淡了下来,应雪儿心神一动,换了脸色:“这草药在龙门难寻,这些都是从村民手中买回来的,本就不多,这会被你全喝掉了,别人怎么办?” 应梅儿羞愧垂下脑袋,岔开话题:“姐姐这么快回来?曹侩没为难姐姐吧?” 像是想起曾经的经历,应雪儿微微咬牙,眼眸深处泛起了一抹恨意:“他还不敢……” 脸色恢复正常,应雪儿嘱咐道:“记住我说的话,这药你控制好量,照顾好大家,我先去找平哥儿,人家对咱这态度,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也就这事能帮上忙,想想还挺惭愧的。” “姐姐放心!”想起李平像是含着刀子的露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让她打了个哆嗦。 应雪儿走后,应梅儿找来一面铜镜,眯着眼睛想看,却又不敢看,挣扎了好一阵子才睁开一丝眼缝,铜镜之中的俏脸比起之前,简直天壤之别,脸上绽出喜色。 瞥了一眼置放在桌上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应梅儿悠悠叹气,嘴里呢喃出声:“这药不试出量怎么能行?在猪仔身上试出的量可不一定能在人身上用。” 矿场里一伙人也在叹着气,眼瞅就能铁水灌浇铸成劈山炮,偏偏在这要紧的时候出了岔子。 韦合良发现,炮内的有一处缺陷,所以才赶忙喊停,这铸炮好与坏全藏在细节里。 “说不准就是樊炉头故意的。” 韦合良恼怒道,这樊炉头就是樊曾,是替前任总兵铸炮的炉头,他们顶替铸造的炮就是樊炉头十几年造的,现在樊曾在戚老爷铁匠铺当炉主,批给他们的料子自然是最差的一档。 韦合良歉道:“怪我,之前没检查好。” 郭齐进凑到跟前安慰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他这段时间都在为自家儿子韦青一事弄得心神不安。 韦青被锁在木屋已有四五天时间,虽然没有发现他患有麻风的现象,可大伙都不敢贸然把他放出。 铸造时间限制是两个月,眼下还没到一半,铸炮出了些许小差错也无可厚非,反正时间充裕。 “这样吧!找戚老爷再批钢杵料,咱们也琢磨一下冶炼几根。”郭齐进一边说着,一边偷瞄着李平的反应。 李平笑了笑,自己这未来岳父是想着法子让他拿出炼钢的诀窍。 看着那炉刚冶炼好铁水在凝固起来,几百斤木炭也得浪费了,如此铺张浪费,也不是办法…… 李平苦涩一笑道:“那就试试吧!” 话一出口,郭齐进喜笑颜开,招呼着手下的炉工准备忙碌起来。 “得令!大伙准备炼钢。” 当然,以矿场现有的冶炼条件,直接炼钢指定是没希望的,木炭热量不足,炉子耐热温度也不达标。 不过可以炒钢,也就是炒熟铁。 炒钢的原材料就是生铁,这炒钢方法在《天工开物》就有记载。 操作要点也就是,把生铁加热到液态或半液态,利用鼓风或者撒入矿粉,使得生铁中的碳成分和各类杂质化合,如此就能将生铁炼成钢。 得知最差可能练出熟铁,郭齐进有些失落,本以为能直接炼成钢,不过又振作起来,熟铁也行,拿去卖的价格是生铁十倍,而且熟铁用来锻造各种农具也算值得。 “吴方!过来。” 郭齐进招呼着吴木匠,这段时间里,吴木匠可谓是大忙人,一会按李平造出鼓风机,一会带着一群学徒搭建厕所,烧水房,如今正琢磨着李平提供的思路,造出马桶和水龙头,这会又被叫来。 吴木匠将鼓风机挂在炉火边上,在找其他铁棍当作搅拌棍子,至于炼钢一事,就交给他们就好,他还得琢磨其他发明创造呢。 拜李平所赐,给他揽了活儿,如今底下管着二十来位学徒,虽不如郭齐进的炉工们,但也算自成一门。 各项工作有序开展着,这第一炉只是试验,李平没抱着什么希望,没钢料,铸炮一事得延后,李平指挥他们进行着,守在炉火一阵子,有些无聊,便出去转转,碰巧遇到应雪儿。 二人找了块地坐下,应雪儿把事情叙述了一遍。 “在什么地方?具体有多少人?” 听应雪儿交代完,李平点了点头,心中已经已有了盘算,这事总要解决,但不是现在。 炼钢一事来回折腾了一整天,费了千斤木炭不说,一炉的铁水也报废一半,这让郭齐进很是恼火。 最后勉强出来百来斤熟铁,还有一坨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连带炉子险些烧塌。 李平汗颜,这炒钢一些偏门他也是从新闻里看到的,结果实际操作起来不太现实,这炼钢总而言之算是失败了。 “方法是对,只是咱们矿上没人炼过钢,都没经验,这回也算是积累经验吧。” 郭齐进冷静了下来,安慰着众人。 第二天,戚老爷派人送来了钢料,不过这炮还铸不成,化铁炉烧塌了需要重新搭建,李平看着昨夜烧成一大坨黑漆漆的熟铁,心神一动,有了别的想法。 “锻剑?” 郭齐进和韦合良一时间愕然出声。 “嗯,剩这堆熟铁除了拿去卖以外,咱们可以锻造几把利器防身,有什么问题吗?” 李平觉得没问题,可郭韦二人表现出的样子却是有很大的顾忌,这让李平感到疑惑。 按理说这鞑子朝廷不像始皇那会,巩固中央权力,把民间的兵器全部收了上来。大清对于民间的兵刃,甚至是鸟枪管制都不算太严格。 他想着用熟铁锻造几柄剑,装备矿工们,以防万一,这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第四十一章策反 “咱铸炮是为了李总兵,这事自然可以大胆做,可咱们不是注册在甲上的匠人,私自造兵刃,没有总甲王婆子做保,忌讳不可干。” 韦合良解释着,却让李平有些不太明白。 郭齐进再细细道来。 清初的总甲制,凡是所有和兵刃武器相关的匠人,必须备册在案,允许民间持有武器的关键,必须在总甲制度层层担保 而朝廷只严管,甲胄,弓弩,火炮以及硝石硫磺等战略性物资,在掌握绝对武力的清廷看来,全面禁枪反而没有必要。 永清镇总甲则是王家屯的王婆子,王婆子背后自然就是戚老爷,现在他们帮着铸炮,戚老爷自然不会说什么,就怕这差事完了之后,他报一个永清镇村人无故打造和私藏兵器的罪名。 即便经历郑一休,铸炮和揭露疠疯女等等诸多一事,李平在郭齐进和韦合良等人心目中的地位日益提高,可牵扯到这种忌讳的事情,他们还是很谨慎。 李平也只能耐着性子和他们讲解为何要锻造兵刃的缘故:“就是用来防身,你们想,这会有人把疠疯女送到咱们永清镇,就是要把咱们村子变成麻风村,如此狠毒之心,咱们必须有所防备,至少有把兵刃护身吧?” “人家都找上门了,难道就等着他们把刀架咱们脖子上,才知道反击吗?” 李平再添一把火,郭韦二人面面相觑,最终勉强点了点头。 李平得寸进尺再言:“那好,如今矿场上空下来很多人手,趁这段时间组织起来好好操练,以防贼人滋扰生事。” 麻风一事他能解决,甚至背后的麻烦他也有了计划,只不过需要把村人们组织起来好好训练,以防备对方的报复,所以必须得到郭韦二人批准。 “操练?还要组织起来?” “这事轮不到咱们做吧?矿上不是还有汛兵们?那些兵丁总不能拿着钱不办事吧?” 郭韦二人连连摇头,答应锻造兵刃已经是犯了大忌了,组织操练起来,这形式怎么跟矿工谋反一样。 “平哥儿把事想复杂了,那些个麻风女估摸着是碰巧来到咱村,不会有人狠心用这样的手段吧?” 一旁看热闹的吴方吴木匠也帮着搭腔,除开惹上麻烦事之外,他们不相信有人心肠会恶毒到这种地步。 李平心中暗暗苦笑,他怕麻风一事传开,打草惊蛇,引得冯春临有所警惕,所以就没跟他们讲麻风女来历以及背后的主使。 可他也在提醒着大伙这事背后有人作祟,但他们却半信半疑,或者他们相信麻风一事背后的确有人主使,可还有汛兵,还有官府,就是没想着靠自己。 那一刻,李平心中很是沮丧,训练矿工成为第一力量,就这样泡汤了。 李平所需要锻造的防身武器,就和短剑一样,瞧着图上所画的样式版图,刀身呈棱形,三面凹槽,虽是把短刃,郭韦二人都有些发怵,总觉得怎么瞧都很恐怖。 “不用精心锻打,用熟铁弄出形状即可。” 要的就是一定的坚韧性,李平所设计的武器就是三棱刺,只是稍微加宽了长度和宽度,所需要的就是刺。 郭韦人没太细想下去,照着李平的交代,顺手敲出十把这样的三棱刺,接着打磨了一会。 把东西交给李平的时候,郭齐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作罢,李平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让他放宽心。 夜里教室里,李平将套在木鞘的九把短剑分发给九个伙伴,少年脸上有些激动,也有些不解。 他想着组织矿人训练防范,可惜他们早已被压得喘不上气,变得麻木,一时间难以给他们灌输新的思想观念,他们脑里全是官府的威严和戚老爷的大神通,终究还是一副茫然懦弱。 所以便想到这九个伙伴,他要做的就是,尽快这帮小子练成自己的心腹。 “我李平!不是神仙,并不是你们想象的一样,万事万物皆可知,我和你们一样只是一介凡人,我只是懂得的东西多一些。” “现在,我们镇面临着大敌,他们在暗处准备下手,可村里人他们不想站起来反抗,吃饱了喝足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能理解,毕竟人各有志。” “你们呢?之前我曾问过你们,活着到底为了什么,我们都有一死,毫无意义,而人生意义在于你赋予了什么意义,你们也想着活一天算一天,为了活着而活着吗?” 飘曳的烛火在李平眼里却是晨曦之光,小伙子们不由得挺直腰杆子。 他们跟了李平这么多天,知道了很多事情,也更不知道很多事,他们的眼界和认知已经和村里人有了不同。 “不!” 九个小伙子齐声喝道,他们都感觉到,今夜的课程比起以往是不同的一天,张虎子和钟田海几乎是以军仪坐姿。 “对,你们不是那样的人,我会教给你们更多的东西,让你们知道真相,让你们看透这个世界,让你明白为了什么而活着……” 李平继续灌输着真诚。 “你们会为一个伟大的目标而奋斗的活着,那是一个值得用血肉筑造出的目标。” 说到这,小伙们喘着粗气,所有人不由得握紧手中的三棱刺,恍惚间明白了李平给他们这东西真正的意义。 “至于那个目标是什么,等后面你们会知道,或许即便没有我,你们也会毅然决然坚定地走下去。现在,正有着一帮敌人虎视眈眈,就盯着咱们村子,我们难道等着他们杀过来吗?” 九个声音聚在一起,震得教室嗡嗡作响。 “不!” “咱们杀过去!” 张虎子愤然起身,两眼冒着炽热金光。 “对,咱们杀过去。” 虽然只有十个人,可大伙却都觉得有着百万雄狮一样,要杀过去,杀个痛快,要把对方杀个片甲不留,要让那群宵小看清楚,不是谁他们都怕,更不是谁都是软柿子可捏。 李平心中有些宽慰。 隔壁的草屋里,徐宏才徐秀才恼怒地将一张撕下来的纸张揉着一团,朝着隔壁狠狠扔去。 刚才隔壁一群小伙子一阵乱喊乱叫,吓得他正在抄书的手一滑,已经写好四百字的纸张全报废。 徐宏才继续咬牙抄书,这样的书写方式,速度很慢,自己苦练多年的书法绝对是废了。 “为了银子……命都能舍。” 徐宏才内心发出了呼喊。 在另一处船舱里,应雪儿也正凄惨地呼喊着:“梅儿!” “为什么?我不是说了要让你控制着汤药?为什么你还要想着法子来测试药量?” 倚靠在她怀中的应梅儿嘴角溢出鲜血,她低笑着,伸出手指抚着姐姐的脸颊:“我已经把汤药用量测出来了……这世上,总有些事值得我们舍命去做。” 第四十二章没想到 船舱里响起阵阵低语的民谣歌曲,一曲终焉,应梅儿再也没有了气息,手中铜镜摔落下来,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应雪儿无声抽泣,流下两行清泪,将她双眼合上,那张俏脸上的肉疮已然结疤。 她为了测出汤药用量,毅然选择以身尝试,李平默默退出船舱,耳畔中似乎响起应梅儿的歌声。 船舱这边灰沉,矿场那边却是一片欢呼,劈山炮,铸好了。 李平心中淌过一股酸凉,断肠草治疗麻风很有效果,应梅儿是为了测试用药过量而死,他怎么都不该内疚,可内心那种感觉莫名挥之不去。 身为后世之人,穿越而来,身边的人,他们的命运,因自己而改变,更让他心绪繁杂的是,现在的他太弱小,无法掌握这样的变化,未来的方向不知道最终会走向什么的结局。 “魂不守舍的,莫非真对她上心啦?” 粗沉的声音响起,不用想就是戴何,李平长吁一口气,无论如何至少眼前这个家伙的命运轨迹,已经被他拧到相同的方向。 “走吧!” 两日过后,李平和戴何正坐着一艘快船,朝着永河上游驶去,船上还装着两门刚刚铸好的劈山炮,今天他们的任务就是:试炮! “快到了,做好准备!” 戴何沉声下着命令,船上二十位汛兵抓紧着忙乎各自的准备工作。 “老戴,不就是试炮么?用得着那么紧张吗?还这样大张旗鼓。” 戴何哼了一声:“你小子又想打什么鬼主意?试炮可不能马虎,有备无患才好。” 李平嘿嘿笑道:“就在矿场上试呗!” “那怎么能行,人来人往的。” “也行,那就往西边去。” “西边?”戴何想了一阵:“那片芦苇荡?” “随便啦,反正试试就行了。” “也行,去那片芦苇荡,就试试你们捣鼓出来的炮能有多大能耐。” “行!你带三五人,我这边带几个小家伙去看热闹,没问题吧?” “三五人?你当春游呢?试炮可是大事,少说也得二三十位,这才叫妥当。” 黎明时段,大船拐进一处芦苇荡,十几位汛兵抬着两门大炮,分开芦苇,行走一段路程后,就来到一处空地,远处一座小堡垒赫然出现在眼里。 周围土墙完好无损将中间的土楼围起来,土楼还凿着若干枪眼。 “以前这是渡口,龙门的必经之路,所以官府在这设立了营地,防止山匪抢渡口。” “后来河水改道,这里也就荒废了,官府所建的碉堡反倒成为山匪的大本营,几年前曾有山匪在此活动,前任总兵带兵亲自剿灭,之后这里也就成了荒地,汛兵们也没有必要巡河查看。” 戴何在一旁讲解远处出现的小碉堡。 “今天就拿那几栋碉堡当靶子。” 他十分激动地搓着手掌,放炮可比放枪还要过瘾,更重要的是,炸碉堡一类的房屋,这个机会可不常有,他自然不能放过。 在戴何吩咐下,汛兵将两门大炮摆好,正对着碉堡,李平点了点头,张虎子和钟田海开始添炮药。 这次所带的九个伙子身上都装备着三棱刺,每人还配备了一根长棍,不清楚他们永清镇的总甲制度,还以为这些武器都是注册在案的武器,戴何只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两门劈山炮都装填好了,正对土楼的那门炮,张虎子多用了三两炮药,用木棍压实,这操作却把戴何看得眉头紧皱。 “塞那么多弹药?你是存心想炸膛啊?” 李平噗笑着,拍着胸脯笃定道:“之前你放过的炮那都是伪劣低端产品,我这门炮自然不同,让你一个劲放得爽。” 所铸的大炮可是用优质的生铁铸造,内膛足以光滑,按照大清寻常的大炮,火炮每斤能装四两,可李平觉得他这门炮的质量,多装六钱都没问题。 的确戴何之前所接触都是品质较低的炮,多装药,还把炮膛压得那么实,很容易炸膛。 “也好,如果不炸膛,那么检阅的时候自然也没问题,真要炸膛的话,按照你们一個月造两门大炮来看,再造一门也赶得上。” 戴何苦涩一笑,安慰着自己,眯着眼睛调整大炮方向,接过李平递来的火绳,吴卫陈寻等一干汛兵们灰溜溜朝身后退去。 “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炸膛?想当初剿匪,身边炮炸了膛,炸飞六人,老子都没带怕的。” 戴何骂骂咧咧,另一边李平带着小伙们趴在地上躲着,捂住耳朵,张开嘴。 砰———! 听过后世的炮声,当下这一记炮,李平听着有些怪异。 砰…… 接着传来三声异响,可惜戴何调整的炮口有些偏差,不然的话,应该可以能将周围全部给炸没。 “呜呼!真他娘的———爽!” 戴何凭空连挥三拳,很是满意的叫喊着,笼罩在碉堡的烟雾渐渐散去,他却呆滞了。 烟尘被风一阵吹散。 几个人头从碉楼里探了出来,接着听到一阵嘈杂声,还有一声清晰喝喊声。 “风紧……官兵来了!” 李平从坑里爬出,故作诧异。 其实曹侩那伙山匪躲在这里他早就知道了,这些家伙受人之托,躲在这秘密监视着应雪儿他们的进展。 于是李平将计就计,让应雪儿和曹侩接触,套出了他们的落脚点,起初他想着让戴何带着汛兵把他们给剿了。 可是按照正常程序,戴何带汛兵们必须上报然后有了条文才能允许出动,而这样一来也容易导致信息走漏。 所以李平才会假借试炮,忽悠着戴何把试炮地点选在这里,还刻意强调让戴何多带一些汛兵,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二十位汛兵的缘故。 希望戴何底下这些汛兵能压制他们,李平感叹着,自己什么时候能组建出自己的武装力量部队啊? “官兵?就十几个兵丁,怕什么。” “有枪也不足挂齿,冲上去把他们插死。” “冲上去……” “冲上去!杀官兵。” “杀官兵——!” 一声声呼喊,让李平顿感不妙。 紧接着碉楼乌压压冲出一片匪徒,提着刀刃,朝着戴何李平他们奔来。 戴何转头看向李平,这一刻他彻底想明白了,悲愤地质问着:“你是不是早知道这里有匪徒?” “是个意外……” 乌压压一片匪徒不断冲来,这些人衣色混杂,粗略一看,怕是有百号匪徒之多。 李平苦涩笑着:“没想……有那么多啊!” 第四十三章反击 李平一下子也傻眼了,不是说匪徒也就十几号人么?这会却跟蜂群一样,难道应雪儿在骗他? 不可能,她没有理由,除非…… 刹那间,李平脑里闪过诸多念头,眼下顾不得他多想,那些冲出碉楼的匪徒舞着长刀短棍冲来,领头是个身子健硕的汉子,提着一把弯曲大砍刀,脸上的横肉随着呼吸抖动。 一百号匪徒对三十来人,怎么看都没希望,这一刻李平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跑”字。 可真要跑……也未必能活命。 妈的!拼了! 李平心火升腾,在心底高喝着,随即下达命令:“起枪!” 没听到任何回应,李平扭头看去,张虎子钟田海等人全都傻愣着,两腿止不住地颤抖。 这些个乡下伙子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平素打架最多也就是拳脚交加,弄个鼻青脸肿,对真正的战争还没什么直观的认知。 眼瞅百来号匪徒个个提着刀枪高歌猛进地扑来,他们还能站在原地不跑,已经是极大的勇气了。 就在他们愣怔的时候,二人脑袋各挨了狠狠一记,他们幡然醒悟,将弃器而逃的念头压在心底,接着便听到李平喊道:“你们的胆子只能在嘴里喊吗!” 钟田海怒喝一声,将内心的恐惧喝退,接着将腰间挎着的三棱剑取了出来。 张虎子也跟着喝道:“举枪!” 剩余的小伙子们回过神来,纷纷将腰间的三棱短剑取出,然后拼接在木棍上,这样就成了真正的三棱枪刺。 这是李平当初铸三棱刺的特别小设计,平时取出可以当短剑,遇到眼下这样的困难,可以套在木棍上,形成三棱枪刺。 小伙们总算动了起来,可戴何那边的情况,差点让李平恨不得冲上去狠狠踹上一脚。 就见陈寻吴卫等二十来位汛兵朝身后退步,仿佛下一刻就要丢弃鸟枪转身就跑。 “戴何!” 李平大喝一声,这一嗓子不仅把戴何给喊过神,也把汛兵们给喝住了。 “愣着干嘛,等死啊?列队呀!” 腰刀出鞘,戴何扭头怒瞪着身后二十位汛兵,两眼已是血色:“谁再退,老子砍谁!” 话毕,他向前一踏,刀锋一斜。 “列队!” 陈寻和吴卫对视一眼,咬牙上前,其他汛兵一脸绝望地往前踏去。 可惜时间并不站在他们这一边,这会装填鸟枪弹药已经来不及了,靠着他们腰上宝刀与百号匪徒对拼,肯定没有丝毫胜算。 李平果断吩咐:“举矛上前掩护,你们装弹药,快!” 张虎子和钟田海紧握着手中的三棱刺,站在汛兵们身边,刺枪哗啦啦一阵响,举起长矛严阵以待。 “手脚麻利点,快!丢不丢人,还让小辈掩护,妈的!” 戴何这会看出了小小的长矛阵的意义,两手直挥,催促着手下填充弹药。 一阵手忙脚乱不过是顷刻间,匪徒们涌出碉楼,领头汉子带着几个匪徒率先来到,小伙们的三棱枪阵刚刚摆好,就跟十几号匪徒对拼上。 金属碰撞发出铿锵之音,那大汉有项楚霸王不当之勇,转眼间就将几根三棱刺给格开,小伙们实战经验不足,不知道三棱刺的用法,呆呆地端着,就被大汉给抢了过去。 “呀——!” 钟田海反应迅速,将力聚在腰盘和臂部,三棱刺往回一缩,猛地朝前一刺,三棱刺尖直奔大汉腹部而去。 “呵!” 可大汉反应反应迅速,居然徒手抓住了刀尖,哈哈大笑着:“这是给你爷爷挠痒痒么?” 下一刻大汉臂力一发,往后一扯,钟田海直接被拉出了队阵,整个翻滚着扑倒在地,眼见大汉手中的大砍刀即将落在脑袋上。 “田海!” 张虎子高喊出声,几个小伙子热血沸腾,学着之前钟田海的方式,朝着大汉来回刺,逼得大汉不得不回刀格挡。 饶你有万夫不当之勇,可数根三棱刺来回刺总有失手的一刻,果不其然大汉腰腹被一柄矛给戳中,血水哗啦啦地从三棱中间凹槽流出。 大汉瞪着眼珠子,龇牙咧嘴,顺着长矛看去,却是一张稚嫩的面孔,那是张虎子,他这会也喘着粗气,瞪着眼珠子。 刺中小腹一枪,张虎子很轻松地把矛扯出来,血水顿时溅出,染了虎子一身。 “小爷……把你剁了喂狗。” 大汉勉强直起身子,腹部的伤口仍有血水不断涌出,他也懒得去堵,因为根本止不住血,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栽在一个毛头小子手上。 扑哧…… 紧接着数根长矛朝着大汉刺去,张虎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紧握长矛,直接狠狠刺去,瞬间刺穿他的胸膛,大汉咯咯作响,最终倒地没了气息。 小伙们大喘粗气,互相对视,难以置信,这样一头悍匪居然被他们给杀死了。 “干得漂亮!别分心。” 戴何忍不住赞叹一句,张虎子擦去嘴角边上的血迹点点头,扶起倒地的钟田海,九根长矛再次端起。 后面陆续跟来的匪徒渐渐放慢了脚法,染成一片血红的长矛,好似一道难以逾越的围墙。 “这些个小家伙,若训上一年半载,绝对是军中猛卒。” 血液飞溅,戴何对李平挑选的这九人的表现很是佩服,再回头看看自己的兵,一个个手爪跟粘了强力胶似的,这会才勉强填充好药粉。 面前几个匪徒赫然已被长矛阵给吓住了,谁也不敢冲上去,而后面的十几号匪徒已经冲出了大门,离他们不过五十米,这些人一拥而上,光靠这几根长矛可抵挡不住。 紧握着刀把,戴何心想,每回跟李平扯在一起就指定没好事,这会…… 等等,那小子人呢? 戴何目光四下巡视,看去,十步开外,李平也正对着他们这伙人高喝着:“卧倒!” 见李平身侧那门劈山炮火门上,白烟冒着,那尊大炮对准大门,正好能将冲出来的匪徒给剿灭。 “这小子,什么都想好了!” 戴何心中如是想着,接着让小子们抱着脑袋趴伏在地上。 砰—— 一声巨声炮响,惨叫声响彻天际,无数朵血花绽放着,汇成一道猩红泼墨。 扑在地上的李平吐了一口尘土,心想这一次自己可足足塞了两百来发炮子,怎么说也得死七八个山匪,站起身来,眼前烟尘四起。 却见一个身影从烟尘之中晃悠悠靠近,是个被大炮轰得精神恍惚的匪徒,李平没来得及多想。 抽出腰间的三棱刺,整个人扑了上去,手中棱刺戳中匪徒大腿,接着振臂猛然一劈,腥热的液体喷洒他一脸。 匪徒没了气息,死状极其惨,李平滚着干喉咙,强行不去看地上的匪徒,朝着戴何那边走去。 烟尘消散,隐约可见刚冲出大门的匪徒犹如无头苍蝇似的乱扑腾,手中的钢刀弃之不顾。 戴何手底下的汛兵们终于填充好弹药,在他命令声下,前排汛兵半膝跪地。 “放!” 腰刀落下,砰砰声枪响。 第四十四章剿匪 “呼……呼……” 李平和戴何同一时间瘫软坐在地上长呼了口气,眼下这躁动总算告一段落了,即便这匪徒有百十号人,可是这么近的距离,一炮加一轮鸟枪,少说也能杀死一大半,剩下估计早没了再战之心。 戴何瞥去,见李平紧握的三棱短刃的手正哆嗦着,他嘿嘿一笑,这小子,终于是怕了。 “头一次用刀杀人,感觉如何?”看着李平那张沉色的脸庞,戴何笑道:“想吐就吐吧!别维持你那英明神武的形象了。” 李平强压着哆嗦的手掌:“我不想吐……只是放松不下来。” 肌肉痉挛,这是极度紧张的表现,除李平之外,一旁的张虎子钟田海一伙人都是这德行,忍不住哆嗦起来。 戴何安慰道:“头一遭都是这样,习惯就好。” “习惯就好……”李平站起身子,招呼着小伙们:“走!把他们全捅死。” 戴何白眼一翻,他说的习惯,可不是这个意思。 “你们继续装弹。” 李平回头对着戴何嘱咐了一句,提着三棱短刃带着小伙们朝前碉楼走去。 硝烟散开,还有十来号匪徒躺在地上,李平对着张虎子等人吩咐道:“保持安全距离,见人一通乱刺就行。” 小伙们强咽了口唾沫,毫不犹豫点了点头,九根长矛聚在一起,一阵乱刺。 惨叫声响彻云霄,那些长矛隔着七八丈就能把人戳死,嘶吼声震得后面的戴何在心底打了哆嗦。 戳死近十来个匪徒,后面受伤装死的纷纷醒悟过来,这是要赶尽杀绝啊,挣扎起身,便朝着后方的碉楼跑去。 李平拦下欲要追击的小伙们。 “放炮吧!累了。” 李平解决完两个行动不便的匪徒,虽然还有些哆嗦着,却比之前轻松不少。 近三十号匪徒跑回碉楼,隐约能听到里头传来一阵争吵声。 “有内奸!” “是曹侩出卖了咱们。” “曹把头不会,是王守田那贱小子。” “不不,肯定是冯爷或者戚员外。” “……” 果然是帮乌合之众,临死前还争吵不休。 “多好的标靶,我来吧!” 戴何放炮瘾上来了,挥开李平等人,自个调整好炮口,多塞了弹药。 碉楼里那伙匪徒还不知大难临头,仍在里头争论是谁出卖了他们,从枪眼看去没见着官兵追上来,都以为跳过一劫,下意识放松了警惕。 也不知是谁,从之前被炸毁的洞后往后一瞥,尖叫出声:“炮……” 话未完,轰!紧跟着一声巨炮声响。 一发炮弹激射而出,将硝烟甩在后尾,紧跟着一团血雾彻底散开。 “曹把头死了……” 匪徒里有人喊了一句,军心彻底涣散。 “投降不杀,把武器扔出来,抱头蹲地。” 李平不知何时用铁皮做了一个喇叭冲着碉楼里的匪群喊道,戴何带着汛兵们冲进,见匪徒们早已经吓得屁滚尿流。 “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走在前面的戴何眉头一皱,这时候才想明白这铁皮喇叭的作用。 啧!这李平……连这都想到…… 三十号匪徒被绑起,由汛兵们监督压上船,戴何汇报着战况:“死了二十八号人,还有三十号降匪,剩下的趁乱跳了,可惜……曹侩被我一炮给轰死了。” “曹侩死了?” 李平皱着眉,本想活抓的。 “怎么?” 李平道:“没事……” 转头看着周围的芦苇荡,隐约可见远处似有人影藏着,那些应该就是跳窜的匪徒们,还在暗处观望。 “不必担心,也没必要追上去全杀了,这帮人都没了那份胆,这会潜伏不过是确定咱们是否真的离开。” 戴何对那帮跳窜的匪徒并不放在心上。 李平心神一动,冲着远处的芦苇荡大喝一嗓子:“你们这伙匪,敢坏戚老爷的事,就是这下场。” 这一嗓子铆足了劲喊着,瞬间传遍整个芦苇荡。 “你……” 戴何两眼一瞪,他瞬间明白李平的用意。 李平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戴,你这额外外委也沉寂多年了,是时候动动了,争取把这桩功揽下吧。” 戴何白眼一翻,心中涌上喜色,却被他故意压着不表现出来。 平匪,这的确是大功一件。 县里几伙匪徒居然被他一个小小的汛地守官给一网打尽,戴何仿佛已经看到知县魏忠那张绽放笑容的脸。 自己这额外外委的确也该动动了。 不过,李平那一嗓子,他隐约感觉这事,还没彻底结束,仿佛还有更大的祸事等着。 李平见他那张阴晴不定的脸色,笑道:“你暂且放心,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戴何哼道:“这次呢?也在计划之中?” 这次的确有些意外,幸好两门大炮给力,还有那九个小伙子狠下决定,否则真不好说,李平苦涩一笑:“意外成了一桩功,怎么说也是好事。” 两人互相瞪着一会,同时笑出声。 对戴何而言是件大功,对他李平也是大大的收获,从现在开始,那九个小伙,已经锻打成型,包括他自己也收获了不少的经验。 戴何收获满满地驾驶着船帆停靠在永清镇河岸边上,放下李平还有两门实验好的劈山炮,自己则带着三十号匪徒回到甘渡汛。 李平一干人等下了船后,郭韦等村人看着十个小伙子身上血色一片,彻底愣住了。 “这短刃,再造三百件!” 李平将三棱刺插在地上,语重心长道:“大难即将来临,我们需要武装自己,靠自己保护自己。” 尚未褪去的杀气从那喉咙里传出,震得郭韦二人心神一荡,张虎子钟田海一干人就好像亲兵一样,目光如铁,紧握三棱刺,没了乡野少年的稚嫩,反而呈现出的是沙场上猛卒。 而李平更让村人们产生错觉,眼前的李平不是之前那个读书人,而是戎马一生归来的大将军。 在县衙里,知县魏忠是笑开了花,龙门本就是匪徒聚集之地,剿匪是县里要务,可一个小小的甘渡汛的官兵,居然剿杀几伙山匪,这让地方的匪徒吓破胆,一时间县里安静不少。 而且这甘渡汛的守官戴何很懂事,刻意把功劳给他捞一份,让整件事变成他知县魏忠的功劳。 县老爷魏忠知晓匪徒,心系百姓安危,连夜批文上书总兵衙门借汛兵,由此立下大功一事。 李同泽李总兵,得知永清镇有匪徒,亲自赶赴汛地,指挥各地汛兵展开搜查。 麾下兵官反应神速,区区二十位官兵剿灭三十位擒拿三十位匪徒,此等功劳,他这个上司自然能捞上好处。 虽然算不上什么惊天功绩,可有一份功劳垫着,心中也能安稳不少。 有人欢喜有人愁。 “戚佳国!这份恩情小爷誓死不忘!” 冯府院内,地上一滩破碎茶盏和茶水,冯春临对着院子的芭蕉干来回舞拳狠狠出一口恶气。 第四十五章疯狂报复 冯春临恼怒之间,家仆颤巍巍地走了进来,怯生生道:“冯二爷……他不愿走,说没人敢把冯家怎么样。” 冯春临挥手让他滚,怒道:“冯元这傻子腿被打瘸了,脑子也被敲昏了,也罢!老子也护不住了。” 昔日的县衙典史,当今的关口书吏,此刻好似一条疯狗,见谁咬谁。 “戚佳国那死胖子脑里只有大炮,谁要碍于这件事,就把谁整死,不然他就要被李总戎给弄死,我看错了人,误信他,才惹来这祸事,枉费我多年来的辛勤结交,那胖子也够狠心啊!没提醒一声,就直接下杀手。” 锤烂一棵芭蕉,冯春临还咽不下这口怒气,瞥着跪在角落里的八胡子男,怒气冲冲地踹了一脚。 “让你们找落脚点监视那群麻风女,没让你们举旗造反,曹侩就是死了,老子也要把他脑袋当夜壶。” 那汉子来不及擦拭嘴角溢出的鲜血,直接抱住了冯春临的腿,说道:“冯爷,您消消气,道上的弟兄们可都等着你呢,眼下先躲过这一劫方为稳妥。” 冯春临抖开他的手,怒气消散了几分:“好!王守田也算你忠义,还知道跑回向我禀告,我冯春临有再起一天绝不会亏待你。” 院子里家仆随从都已经打包好一切,就等着冯春临下命令,冯春临果断挥手:“走!” “冯爷,内宅的夫人们……” 冯春临朝着后院瞅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波澜,里头可都是他搜刮龙门最好的美人为妻妾,他决绝咬牙道:“让她们回娘家吧。” 一伙人开始离开大院,冯春临前脚刚离开,一大波兵丁瞬间涌了上来,将院子围起。 马背之上正是广州标中营方广明,在他一侧,一个胖子从轿子里走出,周围家丁将他簇拥在中心,脸色铁青的胖子正是戚佳国。 “冯春临跑了?进去搜。” 听一个千总汇报,方广明皱眉,大手挥下,招呼兵丁进去搜。 跑了? 戚佳国狠得咬牙切齿,自打冯春临说找麻风女到永清镇卖疯的时候,他心里就一直不安,这万一把那伙矿工提前发病,铸炮耽搁了怎么办,每次让冯春临悠着点,他总说有分寸。 起初他们是想利用麻风病,传给永清镇那伙人,等到炮铸好,他们染上的麻风也发病了,结果就在村子附近,居然聚集了百来号匪徒。 匪徒头目还是一直帮冯春临办事的曹侩,当初冯春临为了能招呼这个曹侩还从他这划了一千两银子,没想到,这冯春临胆大到要让曹侩偷袭矿场。 如果不是甘渡汛的汛兵反应神速,将匪徒头目的曹侩给解决,永清镇那四门劈山炮指定落空。 要紧的是,交付成果只有一个月时间,樊炉头那边再厉害也不可能造出四门劈山炮,自个身家,可全赌在上面了。 “也亏……戴何这家伙。” 想到这,戚佳国对戴何滋生出一丝好感,原本还因为杀死郑一休的事对他耿耿于怀,这会早就烟消云散了。 “找不到冯春临,那就把他家眷全给我带走,一个也别留。” 戚佳国阴着嘴脸喝道,心中暗暗狠叫,别拿我只是个地主,就拿你冯春临没法子?抓你全家,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得罪我也就罢了,可要坏了李总戎的事,就算你胆子再大,背后有谁撑腰,李总戎发狠,还有知县魏忠配合,整个龙门县都得抖三抖。 看着戚佳国逾越官职吩咐底下人,方广明脸一黑,示意手下照办,心里也在想,这冯春临是把戚佳国这死胖子彻底惹炸了。 说起来,当初李总戎知道这事的时候,要是冯春临在场,估计就被腰刀给砍了,一改之前做派,火急火燎去到县衙会见魏忠,这才有了他带着兵丁抄冯家。 行动之前,他多嘴问了一句:“大人,这冯春临革了县衙典史职,转眼就攀上了龙门钞关委员,贸然抓人要不要通知一声,不至于得罪他背后的人。” 结果李同泽发了脾气:“我要拍死一条犬身上的臭虫,还需要看那条狗的脸色?” 方广明被怼得哑口无言,连滚带爬地走出总兵衙门,连忙带队赶到冯家。 “命苦呀……对方要算账,多半是要找我来了。”方广明心中幽幽叹气。 郁闷的脸色一刹那瞬间转晴,见兵丁们把府里上下的美人给带了出来,一个个绰约,方广明顿时大喜过望。 “嗯哼!那个……把人带我船上去。” 方广明低声对着下属吩咐了一句。 永清镇矿场上,戴何忧心忡忡地带来最新的形势变化,李平揣摩着下巴思考着。 知县魏忠在这一刻终于醒悟,当初郑一休一事整治书办冯春临的罪太轻了,从匪徒嘴中撬出信息,立马招呼兵丁把冯家兄弟缉拿归案。 可明白事情复杂性的冯春临自个先跑了,留下自己的弟弟和一群妻妾,没了一官半职的冯元,加之魏忠要销毁之前的钱粮一案,当晚就被斩首。 冯家一脉被戴上勾结山匪的嫌疑帽,官府抓捕了好几家,其中许多为了脱罪,花了大把银子,几乎是散尽家产,这才保全家门。 还不止这些,冯春临的妻妾们被李同泽手下的方广明弄到船上,轮番操练,十几个妻妾排成排排,最后还让亲兵们上阵,弄得其中三位妻妾投江自杀,可这伙人仍不满足,即便捞出尸体也要强行开整。 “冯春临当了那么多年的县衙典史,别说龙门县,从化县的匪徒都跟他有交情,不知往后还要惹出什么事端来。” 戴何淡淡道,虽然已经知道这件事他立了大功,被李总戎日后提拔为把总官职,可这喜事却被冯春临一事弄得心神不安。 “我老觉得你就是个搅屎棍。” 听着戴何的评价,李平呵呵一笑:“无论是曹侩,还是冯春临,都是自找的,干我甚事。” 李平当初在芦苇荡故意喊的那一句,就是别让冯春临和戚佳国拧在一根绳子上,否则自己难以敌手,逐个击破,方为妥当,他们要是把误会扯清了,他就没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机会。 眼下这潭水还不够浑,还需要看冯春临是不是个爷们儿,自己弟弟本就是半死不活的人,死了可以不上心,可是自己的妻室们被这样搞,如此屈辱,怎么的也该吱个声吧。 这事他纯是借势而为,后面还有让他伤神的就是,永清镇矿工们的武装力量训练防卫的事,他们很是抵触,自己再三言三也不听劝。 三百件三棱刺是铸造出来了,可下面的村人们却怎么也不肯拿起武器。 村里人不愿训练防卫,他就让张虎子和钟田海招呼几个熟悉的伙伴,一起进行训练,训练不是什么复杂的任务,就是熟悉三棱刺,如何刺杀敌人而已。 李平有预感,冯春临绝不会放弃,他一定会找永清镇的复仇,到那时候单靠戴何他们甘渡汛兵,根本不现实。 “你要怕事的话,那就好好守在这!” 李平对戴何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