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雪下》 1 7.10日的更新 《轻轻雪下》 著/州府小十三 晋江文学城首发 林家的茶庄,今天来了颇多世家的子弟。 沈卿坐在二楼角落的椅子上,深红色的实木椅,临窗。 进入八月,淮洲接连下了好几场雨。 她手轻轻抬了下,伸到窗外,接到夜色里沾了凉气的雨珠。 掌心里的手机震了下,她垂眸看了眼,接起来。 电话是时恒湫打来的。 自一年前父母去世,被寄养在沈家,和沈卿一起从小长大的时恒湫就成了她唯一的家人、哥哥。 “你在哪儿?”对面的人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沈卿的手从窗外收回来,还未回答,那端的时恒湫已经猜到:“林家茶庄的场子?” “因为季言礼。”他很肯定地说。 沈卿今天穿了条一字肩的月白色长裙,上好的苏锦,下摆一点鱼尾。 窗外的雨飘进来,落在她的肩膀上,有些凉。 她很轻的瑟缩了一下,手搭在另一侧的肩膀上,摸了摸。 她嗯了声,好脾气地笑道:“昨天打电话的时候不是跟你讲过了吗?” 沈卿猜测听筒那边的人大概是正在开车,因为她在安静的背景音里听到了一声鸣笛。 沉默了两秒,时恒湫开口叫她:“沈卿...” 话被沈卿截住:“我只是来见见他。” 对面沉吟片刻,回:“我开车过去大概半个小时。” 沈卿手轻敲在膝盖,随口应了声,侧头朝门口的方向扫了眼。 “等我过去再说。”听筒那端的人又道。 沈卿嫌他啰嗦,回了句:“知道了。” 话音落,沈卿挂断电话,抬眸,视线再次落向刚推门进来的人身上。 布料偏柔软的黑色衬衣,版型并不挺括,相比这二层洋楼里大多刻意端着架子的人,这人随意地像是出门前随手扯了件衣服,真的只是来喝杯茶。 沈卿目光追随他,直至他走到屏风旁的书架前。 他一手插在口袋,另一手指尖从面前的一排书上掠过,在闲闲地挑书。 沈卿支着下巴,并没有收敛目光。 这幅样子,的确是像被散养的季家人。 林家茶庄的老宅,建在菩洛山脚下。 今天这局能来的大多是亲近的人,左右逃不过这几家的子弟。 远处尚灵端着水果走过来,沈卿瞟了她一眼,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季言礼。”尚灵眼神往背后几米远外的屏风旁示意了一下。 尚灵属裴家旁支一脉,早先屯于筠州,和沈卿是从小玩到大的姐妹。 沈卿笑了下,接过尚灵手里的果盘放在身侧的桌子上,从中挑了几枚长相姣好的葡萄。 剥了皮的葡萄有点粘,沈卿搓了搓手指,捡起一旁的湿帕子。 随后目光又往书架那侧瞟去。 季家长房的公子哥,摊的又是这幅皮囊,刚进来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大家或多或少都往那边瞟了几眼。 沈卿把目光从那几个脸红的姑娘身上收回来。 忽的听到对面的尚灵开口:“你们小时候不是见过?” 葡萄太酸,沈卿眯了下眼睛:“你也说了是小时候。” “没见过两次,”她用刚尚灵塞给自己的帕子擦手,“我一直都在筠州。” 尚灵想了想,点头。 十几岁时见过的人,想必那季家公子贵人多忘事,早就不记得了。 沈卿剥了葡萄又要去捡盘子里的李子。 刚熟不久的蜂糖李,林家果园的工人下午摘了送过来的。 她捡起一颗,左右看了两眼。 尚灵再次犹豫着开口:“你真的打算......” “打算什么?”沈卿把李子塞到尚灵的嘴巴里,堵住她的嘴,转眼又扫了下角落里还在看季言礼的几个女孩子,“说了我只是想来交个朋友。” 沈卿说着,视线从那几个女孩儿身上又移回季言礼那侧。 那男人侧坐在沙发上,正低头翻着一本书。 也不知道只是单单这么坐着,怎么就吸引了那么多女孩儿。 沈卿目光收回,两指在果盘里扒来扒去,手指略有些嫌弃地从刚把自己酸到的葡萄上略过去。 尚灵捉住沈卿的手指,白了她一眼:“谈情说爱的朋友?” 沈卿听出了尚灵嗔怪的意思,“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刚想张嘴说话,忽听不远处有人打了下响指。 沈卿和对面的尚灵一起抬头看过去。 有人问她们要不要去玩牌。 问话的叫林洋,林家有名的纨绔,除了喝酒玩车,整天没点正事。 沈卿想了想,语调娇俏,提着裙子要起身:“我来看看。” 尚灵想要拉她,侧眼瞟到屏风前的季言礼,不知道想到什么,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把手收了回来,随后索性起身跟了上去。 沈卿几步走到桌前,抚了裙子坐下来。 她打眼扫了下,一桌六七个人,除了林家的两个兄弟外,还有季裴两家的小辈。 视线收回来时,她突然侧头,压了声音问正在洗牌的林洋:“季家那哥哥不来吗?” 被问话的林洋一愣,没反应过来:“谁?” 不怪林洋没有反应过来,实在是季言礼平常不爱参加这些活动。 一旁的尚灵看了眼沈卿,笑着把话题引到自己这边:“季言礼,我父亲交代我问他点事。” 林洋这人没脑子又爱看热闹。 他跟季言礼关系算好的,此时把嘴上叼着的烟拿下来,扬声喊坐在屏风旁的人:“言哥来吗?” 沙发上的人抬了头。 林家老爷子嫌家里这些晚辈一代代传下来越来越没文化,早先时候把家里的珍藏一部分古书搬到了这茶庄。 沈卿眼神好,注意到摊在季言礼腿上的是半个小时前自己翻的那本。 很薄的册子,已经泛了黄,是李煜的诗。 男人清瘦的手拨在书页上,高挺的鼻骨上架着的无框眼镜让他看起来有种冷淡的疏离感。 也奇怪,他明明是笑着的,却让你觉得这笑斯文又淡漠。 他看了林洋一眼,低头再次翻动书页时,淡声问了句:“玩什么?” 林洋把烟掐了丢进脚边的垃圾桶,眯眼笑:“你先来,来了再说。” 沈卿看到两人的动作,侧头问尚灵:“他不吸烟?” 尚灵扫了眼身边,回道:“可能是在室内。” 说罢,尚灵又皱眉看沈卿:“季家这个,虽说没什么花边新闻,但总觉得不像安分的,你要不还是别惹他。” 沈卿望向不远处。 碍着林家长辈的面子,这屋子里的人大多喝得都是茶,连林洋这样的都憋着没敢喝什么。 只有季言礼,面前的茶几上放了巴掌大的褐色坛瓶,看样子是淮洲当地的一家私酿。 沈卿好笑,虽说这人行为举止是随意了些,但只凭喝点酒就说人家不安分,尚灵这就属于瞎“扣帽子”了。 尚灵对沈卿的话表示不赞同,比了个手势:“你再看他那脸,是能安分的吗?” 沈卿“唔”了一声,再次把目光投过去。 随后——不得不承认,尚灵这话比刚刚那句说服力多了。 “言哥?”林洋试探着又叫了一声。 大约是实在闲的无聊,男人这次没拒绝,而是放了手里的书,起身走过来。 好巧不巧,整桌唯一空着的位子在沈卿左边。 沈卿余光扫到他走过来的身影,拖着椅子往旁侧坐了坐,把那个空位让出来。 紧接着沈卿感觉到他走过来,拉开了自己身边的椅子。 等季言礼落座,林洋手腕翻了下,垂头一边重新洗牌一边道:“国王游戏都知道吗?k牌可以指定场上的任意两张牌做一件事情。” 当然,牌都是扣着的,k牌指定前并不知道谁拿到的是这两张牌。 沈卿和身边坐着的人挨得太近,抽牌时手肘不小心撞到季言礼,她不自觉地偏头看过去。 男人衬衣最上方的两颗扣子都没有系,袖口微卷,挽在肘间。 光线太暗,他垂着眸的侧脸隐在阴影里,让人很难看清他的神情。 沈卿恍然间想起冷杉,沁人心脾的冷。 就在她要挪开视线时,不期然地,被她盯着的人侧眸看了过来。 沈卿回神,在他微沉的眸光里极清淡地笑了下。 对方像是没意识到她会有表情,兴致缺缺地轻抬了一下眉尾。 随后沈卿先一步挪开目光。 她手搭在膝盖上,轻捏了一下自己的裙摆。 很认真地想,也不知道刚刚看的那一眼,有没有让季言礼记住她。 忽的沈卿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 到底要怎么钓人,真愁人。 碍于桌上坐着的季言礼,最开始的几圈,拿到k牌的人都没有提太过分的要求。 这桌上的人要么是小辈,要么是要仰仗季家声音的人,开玩笑,哪敢惹怒这尊大佛? 但玩嗨的林洋显然不太满意这“不够刺激的游戏”,再一次发牌后,他翻开手上的牌看了眼,接着一扔手上的k牌,笑嘻嘻地打算犯个贱。 “方片Q和黑桃A接个吻怎么样?”他扬声倡议。 语毕,林洋环顾一圈,桌上的人有十一二个,总不至于这么点背,就抽到季言礼。 沈卿刚翻开自己的牌看了眼,便听到右手边的尚灵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是哪张?”沈卿福至心灵地问了句。 尚灵绷着唇,哀怨地哼哼了一句:“黑桃A。” 刚匆匆一瞥,沈卿看到了季言礼的手牌,是张红色。 此时她把自己的牌压到尚灵手边,打了个眼色,悄声:“我帮你。” 尚灵还未反应过来,卡牌已经被沈卿抽了去,接着临了两个座位的林洋拍着手让在座的人揭牌。 看到季言礼手牌的一刹那,林洋抖着的肩膀缩了下——墨菲定律,怕什么来什么,这笑面阎王手里的还真是方片Q。 林洋这口气还没抽匀,又看到沈卿手里的牌面。 他大喘气似的松了口气,心里盘算着好在抽到另一张牌的是沈卿。 世人多好色,总会给漂亮的人多一点面子。 虽说这游戏的规则季言礼知道,也是他答应了要玩,但眼下这个情况,桌上的小辈还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私底下怎么样不知道,但公开场合,这位还真没跟哪个女人走得太近过。 至于和谁接吻,他们自然是更没见过。 所以此刻,桌上暗流涌动,季家的几个既害怕季言礼生气,又隐隐期待,这两人到底会不会从了规则,上演一场暧昧好戏。 沈卿右手搭在桌面上,食指轻点自己的那张卡牌。 细白的腕子上圈了个镯子,上好的羊脂玉。 离得太近,沈卿甚至能感受到左侧那人平稳的呼吸。 她手搓了搓自己的镯子,有一点不太明显紧张,也不知道刚刚换牌的动作有没有被季言礼看到。 听说他是玩牌的好手,前些年过年时的一场牌局,让裴家的一个输了两个矿场。 桌子上太安静,一时没人说话。 林洋左右看了看,怕沉默太久,女孩子尴尬,一拍大腿,准备插科打诨把这话题岔过去:“算了算了,接吻有什么好看的,等会儿又要被林家老头吆喝......” 谁知道话还没说完,被一旁的季言礼打断。 沈卿正襟坐着,听到身旁的人从嗓子里发出一声极短的低笑。 他慢悠悠地弹了下手里的卡牌,单手把牌往外推了推:“不愿赌服输以后谁还跟我玩。” 接着声落转身,单手扣住沈卿的椅背,俯身贴近她。 虽说早有准备,但眼前阴影投下来的瞬间,沈卿的呼吸还是短暂地滞了下。 周遭有压抑的惊叹声响起,远处打麻将聊天的几个人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始作俑者林洋更是惊得掉了半个下巴。 谁也没想到,还真能看到这场面。 这位,不是说不太好招惹? 听说上周有哪个小明星想爬他的床,被人拎着领子从休息室的后场区“请”了出去。 沈卿闭了眼睛,呼吸的动作下意识地放轻了些,她背抵着椅背,没有做任何躲避的动作。 然而就在男人毫无阻隔地靠向她,唇与唇相聚两公分时,她突然停住了。 沈卿睁开眼睛,察觉到身前的人握上她的拿牌那只手的手腕,随后食指点了下她的手心。 “换手牌干什么?”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她。 男人声线很低,是那种不喝酒都带三分醉意的好听。 两人坐的位子在整张长方形桌子的最东面,窄边只能坐两个人。 坐得近,光线又昏,这姿势落在旁人的眼睛里还真的像是在接吻。 极短地怔楞后,沈卿稳了稳心神,很浅地笑了下。 她往前探身,将两人唇之间的距离再次缩短。 粉嫩柔软的唇张张合合,说出自己的想法:“想跟你接吻。” 她极认真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灰色的瞳仁,眸色清浅。 对方在她的注视里张了口,语气轻佻:“如果是另一个人拿到Q?” 昏暗的光线里让他的眸光看起来沉而懒散。 沈卿顿了下,像在思考。 一秒后,她轻轻软软的声音回:“那我就耍赖。” 尾音略有些拖沓,比撒娇更像撒娇。 沈卿感觉到季言礼握着她的手,拇指在她的手腕内侧很轻地摩挲了一下。 两人这姿势维持了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有看热闹的人在不怕死地吹口哨。 想看这个吻到底能吻到几时。 就在沈卿想张口再说点什么时,看出端倪的尚灵忽然在背后拉了她一下。 “你哥来了,”尚灵声音有点急,“正在门口看着。” 2 7.11日的更新 沈卿心下无奈,抵着季言礼后撤了身体。 她扭头整了整衣裙,再抬眸看向门口时,装作刚刚看到时恒湫的样子。 眼睛里那三分惊讶拿捏得刚刚好。 尚灵把一切看在眼里,低头掩着嘴,强忍着没有笑出声。 沈时两家是世交,时恒湫三岁时便养在了沈家。 沈家父母对时恒湫好,沈卿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也对他“言听计从”。 不过老实讲,沈卿这人靠这机灵劲儿从小没少在时恒湫眼皮子底下犯事。 “时恒湫也说了让你别惹他?”尚灵凑过去耳语。 沈卿避开时恒湫的目光,压低了声音回尚灵:“半个小时前刚打电话说过。”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另一侧的季言礼应该听不到。 但不知道怎么的,这人看了眼门口的方向后,突然偏头问她:“你哥?” 季言礼用架子上的湿帕子擦了下手。 他说这话时侧眸望着沈卿,从门口的方向看过来,两人贴得近,像在耳语。 沈卿这会儿倒是有些惊讶,她右手食指无意识地在桌子上画了个圈,反问:“你认识我哥?” 季言礼把用过的帕子递给一边的应侍,“听说过。” 沈家和季家一样,往前三代,民国时期干实业发的家。 不过跟季家不同的是,沈家相对“封闭”一些,这两代的小辈不仅不从政,连真正经商的都很少。 时恒湫也是这两年才从投行辞职,转回沈家的产业。 季言礼把沈卿手里的牌抽走,递给一侧的林洋。 男人刚用湿帕子擦过手,指尖带了湿气,蹭过沈卿手心时,让她想到一分钟前他问她为什么换手牌时的语气。 带着湿气的撩人。 沈卿轻晃了一下脑袋,怕人没撩到自己先掉了下去。 林洋贱劲儿上来,本想就刚刚的吻揶揄两句,然而此时季言礼和沈卿明显低头聊起来的样子,让他有些插不上话。 林洋努努嘴,冲尚灵使了个眼色,问怎么回事。 尚灵有苦说不出,从木台上捏了杯茶过来抿了两口。 沈卿清了清嗓子,乘胜追击:“我们小时候见过。” “十几年前,我跟我爸妈来淮洲的时候。”沈卿的唇釉带些葡萄紫的颜色,说话间仿佛也沾了果香。 季言礼神情懒懒,从林洋手里接牌:“按规矩,你也应该喊我一声哥哥。” “是吗?”沈卿托着腮,“那我哥哥还挺多。” 季言礼半转了身子,饶有兴致地轻掀眼皮,看了沈卿一眼。 话落,沈卿余光瞟到走过来的时恒湫,紧接着看到左前方的林洋抬手招呼了一声:“恒湫哥。” 沈家长居筠州,和淮洲这边的人来往不多,房间里的人大多都听过沈家人的名字,但没有见过真人,不过此时听林洋这么喊,几秒内也都明白了在座这几人的关系。 一时,整个二层的正厅,议论的声音明显又起来。 坐在各个角落的人不禁都左看看右看看,猜测事情的走向。 本以为能看到刚刚那破天荒的一幕已经很刺激了,一个季家长子,一个久闻大名的沈家美人。 而现在——情况好像比刚刚更修罗一点。 毕竟在人家哥哥面前,把人妹妹亲了这事,就算你是世界第一首富惊天地泣鬼神的帅哥,对方也只会觉得是自家白菜被拱了。 更何况,认识时恒湫的也知道,这人和季言礼的难搞程度差不多。 “走了,不玩了。”时恒湫牵住沈卿的手腕。 尚灵瞟了眼时恒湫的脸色,自觉虽然没看出有什么不好,但还是下意识地替沈卿打圆场。 “我们就是玩一下牌......” 时恒湫从一个工程招标会提前离席过来的,身上穿的还是正装。 白衬衣的领子上打着很细的黑色领带,西装外套搭在左臂。 时恒湫看了眼尚灵,嗯了声,但紧接着转向沈卿时还是重复刚刚的话:“太晚,要回家了。” 沈卿余光注意到周围人或多或少都在往他们这侧瞟。 她不想现在走,但又不知道在此时明显对峙的情况下,该怎么跟时恒湫讲。 正当时卿犹豫间,一直没说话的季言礼突然出了声。 他磕了下手里的扑克,淡笑:“时间还早,她想玩就让她多玩会。” 两个男人一坐一站,中间隔了一米多的距离,坐着的那个虽说是仰视,但行为举止的姿态上却没有比站着的那个矮半分。 “家教严,晚上有门禁。”时恒湫开口。 季言礼抬了抬眉骨,没说话。 林洋烟瘾犯了,此时正磕着烟盒,从里面抽烟,他目光在季言礼和时恒湫脸上遛了一圈,总觉得这几分“对上了”的感觉。 沈卿被夹在中间,目光下垂,不经意地略过季言礼搭在膝盖上的手。 修长的手指弹着几张薄薄的扑克,骨节略微突出,是双做洗牌的动作时很好看的手。 季言礼轻抬了眉,一手撑着太阳穴,另一手把几张扑克压在了桌面上,语调懒洋洋:“这样?” 声落,他转过身,接着刚刚的动作洗牌,没了再管这事的意思。 时恒湫理了下小臂上的西服,再次俯身,拉住沈卿的手腕,带着她起身。 沈家兄妹一走,这洋楼的二层重新回归了平静。 两分钟后,季言礼起身去了阳台。 二层的阳台在东侧,能看到楼下的花园和院子外停的车。 林行舟跟上来,在季言礼身后一米的地方停住。 林行舟作为林家二房里的孩子,不大受重视,这两年都跟着季言礼在干。 细雨如丝,八月的淮洲,担得起烟雨江南几个字。 木质栏杆上有一层湿气,季言礼不太在意,用手抹了下,倚在上面。 林家宅院的铁门处停了辆黑色轿车,而车旁站着刚刚从屋内出去的两个人。 穿了白色鱼尾裙的女人身上披了宽大的西装外套,和身前高她一头多的男人面对面立在车旁,不知道在说什么。 “查一下沈家的账。”季言礼对身后的林行舟道。 林行舟点头:“全部吗?” 季言礼把烟灰掸在脚边:“近三年的。” 话落季言礼看到远处夜色里的两人动了动,时恒湫抬手抹了下面前人的唇,像是擦掉什么东西。 季言礼望着那处,眼神懒怠。 忽而,他很轻地低笑一声。 擦的总不会是口红,那只能是他以为他亲她的痕迹。 3 7.12日的更新 沈卿下意识侧身躲开时恒湫要碰她嘴唇的手。 虽说是从小一起长大,但谁都不再是三五岁的小孩儿。 这动作还是有些亲密了。 “不是说让你等我过来?”时恒湫手插进西裤口袋,低头看沈卿。 “就是刚好碰到了点时机,”沈卿插科打诨,“自然而然就......” “就什么?”时恒湫哼笑一声,声音明显凉了点,“接吻吗?” 时恒湫的嗓音是那种小姑娘嘴里的低音炮。 配着他说话时总是冷冷的调子,总有点禁欲变态的感觉。 淮洲的雨无论怎么飘都不会飘得太大,但在室外站久了,头发上难免有一层湿雾。 沈卿把披在身上的外套拿下来,抖了下塞进时恒湫的怀里:“没亲上。” 她手伸到时恒湫的面前,比了一个指节的距离:“还差这么点。” 时恒湫本已经缓和下来的神色,在看到沈卿比的那个指节时再次冷了下去。 沈卿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时恒湫黑脸,总之搓着手臂边念叨着这天太冷,边绕过车头往副驾驶上上。 副驾驶的门被带上时发出“砰”一声轻响。 时恒湫下意识回身看了眼身后的洋楼。 也是奇怪,明明黑漆漆的一片,时恒湫却总觉得二楼的阳台好像有人在看他们。 - 两天后,在淮洲的戏院有一场苏州评弹。 沈卿和尚灵约了去看戏,没想到当天下午,沈卿被尚灵放了鸽子,更没想到的是独自来的沈卿能在这地方再次遇到季言礼。 戏院在中山南路的一个公园里,早前是几个戏班子的学校,后来学校搬走,这地方修修建建,搭了个新的戏院。 沈卿的票在第二排最中间的位置,坐下了有一会儿,身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那人脚下停住时,正巧沈卿回了头。 身上穿了浅灰色衬衫的男人,看起来温润清隽。 微怔之后,沈卿反应过来,季言礼的位子大概在自己左手边。 这家戏院的位子,最中间两排是用帷幔搭成的一个个小“隔间”,每个隔间多是两个位置,底座有些高的红木椅,以及两个椅子中间的方桌。 沈卿扫了眼季言礼身边:“一个人?” 季言礼手里拿的是门口发的折扇,米色的扇纸被他拢起来,轻敲在自己另一个手的掌心。 “刚才是,”季言礼回,“但现在不是了。” 说着,季言礼用手上的折扇撩了沈卿这隔间的纱幔,欠身进去,坐在了沈卿右手边的椅子上。 “万一有人呢?”沈卿示意季言礼坐着的椅子。 季言礼把扇子扔到方桌上,端了茶,用茶盖撇开浮沫。 “你打电话的声音那么大,总不能怪别人听到。” 沈卿轻手点了点自己膝盖,想起来十几秒前自己确实在和尚灵通电话,控诉她放自己鸽子。 评弹是老调,现在看这些的人并不多,观众席上有一大半的位子都空着。 一场戏看下来,沈卿觉得季言礼貌似心情不错,不然也不会听曲的途中就评弹和昆曲的调子跟她聊了几句。 “那天回去,你哥怎么说?”季言礼把杯子放下,突然问起几天前的事。 沈卿手在把自己的裙摆的布料铺平,想了下回:“我哥让我别在外面乱亲野男人。” 话音落,换来季言礼两声低笑。 他左手手腕扣了块表,黑色的皮带,表盘有一圈很低调的碎钻。 沈卿觉得眼熟,几秒后想起来年初在一个秀场见过。 季家家业大,人丁却很单薄,到季言礼这一代,嫡系这脉就只有他一个人。 甚至于父母早逝,往上再数一辈,只有一个爷爷还在。 唯一剩下的老人常年住在淮洲近郊的某处宅屋,不大爱出门。 所以严格来讲,除了季家那颇多的旁支外,季言礼很多时候都是实打实的一个人。 “是骂你了,还是骂我了?”季言礼问。 沈卿想了想,口气无奈:“都骂了。” 戏院露天,眼看天色渐渐暗下来,有戏班子的人送来了几盏秉烛灯。 沈卿把灯接过来时,听到身后的人说了句:“那我有点亏。” “事没做,却背了骂名。”季言礼低头喝茶。 对季言礼的话,沈卿不知道怎么回,她还琢磨着能怎么利用今天着偶遇,和季言礼再多聊一会儿。 沈卿舔了舔唇去拨手侧面的风铃,两秒后,说了句:“也不算吧,毕竟是我先说我想的。” “想什么?”季言礼把一旁的茶杯移开,盖子盖上。 “想,”沈卿转过来,看季言礼的表情巧笑嫣然,“想怎么让你也喜欢我。” 季言礼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把盖好盖子的茶杯推开。 一曲结束,散场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季言礼在旁边小院有个饭局,两人间甚至没有一个完整的道别就已经分道扬镳。 等季言礼吃过饭,和友人道了别,再从隔壁小院出来时,不期然的再次遇到沈卿。 彼时季言礼坐着的车才刚开出去几米,一声短促而紧急的刹车声,季言礼的身形跟着往前倾了半分,再接着是前座副驾驶上林行舟的声音。 “好像是沈卿。”林行舟指的是引发这场事故的人。 季言礼放下手里的东西:“撞到了?” 回答的是司机:“没有,只是......” 司机看着前挡风玻璃外跌坐在地上的人不知道怎么说。 季言礼手搭在窗框上,手指在车的侧壁点了点。 几秒后,他推开车门,走下去,在车头处站住脚,看向几米外的人。 沈卿身上的还是下午看戏的那身衣服,修身的格子长裙,侧腰的地方做了挖空的设计,露出一小节细腻的腰线 她坐倒在距车头两三米的地方,正握着自己一条腿的脚踝。 老实说,这距离,怎么看怎么像碰瓷。 这条道并不是主干道,才铺不久的柏油看起来很新,路两旁的灯并不多,季言礼抄手站在车前,垂眸瞧着仰头望过来的人。 “知道这是我的车吗?”季言礼俯身,两指并齐敲了下车头的位置。 “知道,”沈卿答得很坦然,声音有点娇又有点委屈,“所以我才没起来,想讹你点钱。” 车灯从季言礼身后打过来,照在沈卿身上,和季言礼的目光一样,注视着她。 两人在这昏暗的夜色里,借着车灯的柔和光线,对视了几秒。 接着季言礼转身,往车后座走,像是要回到车上。 沈卿叹了口气,揉了揉又胀又疼的脚踝。 虽说碰瓷是真的,但崴了脚也是真的。 她抬眼瞄了下那人已经拉开车门的背影,想季言礼这人铁石心肠,这点小伎俩确实骗不到他。 沈卿再度叹气,摸了手机想给家里的司机打电话。 然而号码还没拨出去,听到远处声响,再次抬头看过去。 沈卿看到从季言礼的车上下来了两个人,是司机和林行舟。 不知道季言礼说了什么,沈卿看到林行舟侧眼看了自己一下,随后一边打电话一边和司机绕到了车尾的马路边。 随后季言礼俯身从车里抽了条毯子。 他几步走过来,用毯子裹着沈卿,把她从地上抱起来。 露水气很重的夜晚,让男人的怀抱显得有些许温暖。 沈卿胳膊蹭在男人的前胸,柔软地衬衣布料剐蹭着她裸露在外的胳膊。 季言礼抱着沈卿径直往副驾驶走。 沈卿微扬头,入目的是男人线条硬挺的侧脸。 “去哪儿?”她有些犹疑地问了句。 “碰瓷的人总要付出点代价,”季言礼用膝盖拨开副驾驶的门,把沈卿放进去时说了句,“跟我去趟度假村。” 他貌似是笑了声,语声淡淡,有种藏在斯文矜贵下的混。 沈卿看着季言礼弯腰帮她抽安全带,还是没太高清楚情况,问了句:“你自己?” 安全带的搭扣“咔哒”一声被扣上。 季言礼抬眸看向沈卿,一声很短促的笑之后,淡声:“说了那是三分钟前。” “现在还有你。”他说。 4 7.13日的更新 淮洲近郊的一个度假区,往西是菩洛山,脚下临着缎带湖。 依山傍水的别墅,每一栋都是耗费了人力物力修的。 沈卿早前就听说过这地方,但等真到了才知道这是季家的。 前台半个小时前接了林行舟的电话,在房间里备了跌打损伤的药。 穿过大厅,到视野最好的那栋房子,沈卿有听到细碎的言论——问老板抱的那个女人是谁。 进了屋子,季言礼把沈卿放在沙发上,自己则去了另外一个房间,拿了准备在那里的医药箱。 别墅在半山腰,客厅东面是一整面的落地窗,侧坐在沙发上往外看能看到从山顶倾泻而下的瀑布。 “你们这个窗户敲开......”沈卿隔空指了下,问身后走过来的人,“是不是能听到瀑布声。” 季言礼把药箱放在茶几上:“想听吗?” “想听给你敲开。”他说。 他嗓音清淡,每句话都既像随口说的又像美色在前什么都乱答应的纣王。 不过下一刻,这人又换了副样子。 见沈卿看着药箱不动,季言礼弯腰点了下箱子:“怎么,还让我伺候你?” 说完这话后他敞腿坐在了茶几上,睇着沈卿,丝毫没有要动手帮她的意思。 沈卿盯着季言礼看了几秒,放弃了让他帮忙的想法。 男人的眼神实在太冷漠,这点她还是可以看出来的。 她脱掉鞋,把还肿着的脚踝搭在沙发上,翻开箱子拿药:“听说你在找泄漏季家账目,让季家在最近两年轻工业的交易市场上损失掉东南亚整个片区的人?” 沈卿清软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也不知道江南的女孩儿是不是都这样,正经说起话来,仍旧是细软温吞,酥掉人的半根骨头。 这临山的别墅一共三层,一楼的客厅尤其大,吊顶富丽堂皇的水晶灯刺得人眼睛疼。 沙发中央坐着的人,垂眼摆弄手里的药瓶,不太熟练的动作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大小姐。 季言礼没答话,沈卿就接着说下去:“纺织连着石油,抢夺这片市场的人也可能要的不仅仅是这个,而是这背后的东西,钢铁产业一直被管控在国家的手里,这人可能是想借这一下从中辟出灰色地带做点什么,东南亚人力便宜,他或许要的不是市场而是廉价的劳动力。” 沈卿望向季言礼,很确定:“这些你肯定都已经想到了,但筛选出来的几个公司里,你并不能确定做这事的是哪一家。” “或者我能帮你剃掉一些选项,”沈卿笑了笑,眼睛里有一丝狡黠,“不如先从鼎晟集团的内部查起。” 硕大的房间,在沈卿一句两句话落下之后,险些有了回音。 两人沉默着对视了几秒。 片刻后,坐在沈卿身前的男人垂眸,眼睛里清淡散去,多了些趣味。 “你倒是聪明,”季言礼把硌到沈卿的遥控器从沙发上捡起来,丢到一旁的茶几上:“哪儿来的消息。” 沈卿笑了:“作为沈家人我也有些人脉。” 看季言礼大约是赞同了自己的想法,沈卿把手里一直未拧开的药瓶递了过去。 “帮忙总要有来有往,”沈卿指了指自己的脚踝,“我够不到。” 季言礼不接,沈卿也不急,顶着季言礼的视线很安静地等。 和本人的随意潇洒不同,季言礼眸色偏深,看人时总让人有种被审视的感觉。 此刻他两手垂在身前,松松地交叉着,右手手腕戴了支黑色的皮质腕表,把他整个人称得懒散贵气。 几秒后,接过去的药瓶被季言礼随手放在了一边。 他微弯身,抄过沈卿的腿弯把她从沙发上抱起来。 “沙发太矮,”季言礼抱着沈卿往卧室走,“去床上涂。” 三层的别墅,最上面一层是阁楼。 一层除了偌大的客厅就只有一间卧室。 被放在柔软的床面上时,沈卿伸手摸到一侧的开关,打开了房间里的地灯。 原本只靠窗外月色照亮的屋子,登时被暖黄色的光线涌得温暖。 季言礼站在床的一侧,用纸巾垫在盖子上,扭开先前的那个药瓶。 他垂眸扫了眼靠在床头的人,眼睛里有戏谑:“开灯做什么?” 灯光晃眼,扰了本在月色里暧昧的气氛。 沈卿被靠在床头,两手交握放在身上,瞥了眼床边的男人,舔了舔唇,如实答。 “太暗。” 跌打损伤的金疮药,要用手心焐热,再敷在伤处揉按一会儿。 季言礼看起来不像细致的人,没成想这事儿却做得挺好。 季言礼半坐在床沿,手抚在沈卿的脚踝上。 也不知道是光线还是女人本身肤质的原因,总之她这脚腕处的皮肤无论是看上去还是握起来,都细腻得让人想起来苏州锦缎。 两人坐得近,男人袖子蹭着沈卿裸.露出来的小臂,痒痒的感觉从她的四肢蔓延到后侧的脊椎。 敷完药,季言礼站起来,用床头的湿毛巾擦掉手心残留的药液。 毛巾扔回床头柜上时,他摘了表,提着长袖衫的后领,毫不避讳的当着沈卿的面把上衣脱了下来。 沈卿盯着身前人清瘦而有肌肉的腰,两秒后不动声色的撇开视线,去看自己的脚踝。 很认真的思考,如果自己真把他睡了,吃亏的到底是谁。 “我去洗澡。”季言礼像是没注意到沈卿这动作,把衣服扔在床尾的软塌上,转身去了浴室。 沈卿正左右扭着肿得跟馒头似的的脚,检查季言礼的药涂得到不到位,闻言抬眸往浴室那处扫了眼。 抬眼的时间太短,只捕捉到男人的背影,和即将要关上浴室门时劲瘦有力的腰线。 浴室水声响起时,尚灵发来消息。 尚灵:[你在哪儿?] 沈卿左手还揉着脚踝,捡了手机,看清这行字时无奈一笑。 最近这问题出现的频率实在太高了点。 沈卿:[季言礼这儿。] 尚灵:[他呢?] 沈卿:[在洗澡。] 半分钟后尚灵打电话过来:“再这样我真的要告诉你哥了!哪有上来就......” 尚灵说不下去了。 沈卿往床头靠了靠,很有兴致地望着窗外的景色:“你不是站在我这边?” 尚灵嘟囔:“我也可以站在时恒湫那边。” 沈卿失笑。 她抚了抚裙子,批判:“你怎么还墙头草?” 季言礼出来时,沈卿的电话早就挂了。 男人没穿上衣,黑色居家裤的抽绳也没系,两根,一长一短,搭在外面。 他用毛巾揉着头发,正站在几米外看着沈卿。 沈卿撑着床起来:“我也去洗个澡。” 她实在受不了在外面呆了一天,回来不洗澡就坐在床上。 沈卿坐在床边,伸脚去踢离得有些远的拖鞋。 然而脚刚碰到柔软的棉拖,身前突然被湿热的气息笼罩。 季言礼的头发连半干都算不上,还滴着水。 水珠从他的发丝掉落在沈卿的脖子上,顺着她细白的脖颈,淌进衣服里。 沾着空调的冷气的水珠,微凉。 季言礼单手撑在床面,低头看着沈卿。 他的气息像此时昏黄的灯光一样,铺天盖地地侵袭过来。 “等会儿,”他的声音仿佛也带了氤氲水汽,开玩笑的口吻,“先说说是怎么喜欢我的。” 5 7.14日的更新 沈卿往后撤了撤身体,离开季言礼的“势力”范围。 刚滴进衣服的那滴水顺着肌肤一路下滑,带着一路湿溻溻的痕迹,悄无声息地消失。 沈卿对季言礼的话避而不答,反倒是开口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这别墅有几间房?” 声音娇而不媚,柔却不软,让人想到上好的青花瓷盏。 “这里一间,楼上一间,”季言礼条慢条斯理道,“你想睡哪间?” 说罢摸了沈卿身后的毛巾盖在自己发顶,直起身。 随着压迫在身前的气息被抽离,沈卿放松身体,扬手掩在唇边,打了个哈欠。 “你睡哪间?”她耸拉着眼皮,神情困倦。 季言礼拨了拨前额还湿着的刘海,站在床头柜旁,侧脸被床头柜的灯光打的明亮:“楼上那间。” 沈卿拍了拍身下的床:“那我睡这个。” 季言礼从身后的软塌上捡了件衣服,套在身上,俯身想拿床头柜上的打火机,然而刚拿起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把那银色的金属块又放了回去。 重新靠回墙上时,眼底的戏谑更为明显。 “不是说喜欢我?”男人问。 大概是刚洗过澡,被热气熏过的嗓音有种不同寻常的迷人。 沈卿微微笑,一手按着床面,一手扶在季言礼的胳膊上,站起来。 “对,”她答得很爽快,“但这种事,拉在手里的线总要松松紧紧才有意思。” “就比如——你现在不就会想,我为什么不想跟你睡一间?” 沈卿手指点在季言礼的胸前,顶着张纯得要死的脸,说了这么一句。 季言礼微垂眼,眸光拢着身前的人。 他脸上自始至终都挂着的淡淡笑意,和几天前在林家茶庄以及下午看评弹时的样子别无二致。 沈卿手收回,背在身后,两根手指相互绞了绞。 沈卿从浴室出来时,季言礼已经不在房内了。 既没有给她打招呼,也没有让应侍再送来什么东西,冷漠得仿佛这栋房子里并没有她这个人。 沈卿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吹风机,拿到浴室插上电时,倏然低头笑了一下。 她果然没有看错。 季言礼这人是个表面温和,其实内里冷得要死的......大尾巴狼。 楼上的人并不知道隔了一侧地板的人,此时正在边吹头发边吐槽他。 季言礼坐在落地窗边的软塌上,面前的矮脚茶几上放了瓶打开的酒,和装了酒的玻璃杯。 “明面上沈家的产业都在时恒湫手里,但实际上一部分的核心控制权在沈卿那儿......”林行舟在电话里说。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捏在玻璃杯的杯沿,吩咐那端:“把最近鼎盛内部人员变更的消息发我一份。” ...... 沈卿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十点。 睁开眼睛,看到并不熟悉的天花板,愣神了两秒才想起来,这是在季家的山庄。 沈卿脸在枕头上蹭了蹭赖了会儿床,等十分钟后起床,去浴室洗漱完从卧室出来,发现季言礼果然已经不在了。 不过她本来就没抱希望起来能看到他。 沈卿叫了客房服务,餐送过来的时候尚灵正好打来电话。 尚灵:“你还在季言礼那里?” 沈卿用汤匙舀着碗里的小馄饨,嗯了一声。 尚灵犹豫了一下:“他人呢?” 馄饨的味道做得好,但蟹黄汤包内里的馅有些腥。 沈卿挑剔地皱了皱眉,把刚咬了一小口的包子放下,回答尚灵:“走了。” “走了?”尚灵讶然,语调都提高了半分,“就这么走了?!” 沈卿舀汤的手一顿,反应过来尚灵为什么惊讶。 她抽了纸巾擦嘴,好笑道:“你在想什么?我只是来这儿睡了个觉。” “自己.....自己睡的吗?”尚灵问。 “对,自己睡的,”沈卿索性一次答完,“从昨天晚上洗完澡就没见过季言礼。” 尚灵松了一口气:“那没事了,我就是问问。” 和尚灵挂了电话,沈卿打给总台,要了一套女式衣裙。 昨天那条裙子裙尾的地方被弄脏了,不过即使不脏,隔天也是要换衣服的。 沈卿报了尺码:“麻烦可以帮我在季家常去的制衣店拿一套衣服和鞋子吗。” “可以的,”那端女声温和,“请问您要什么款式和价位的?” “裙子就可以,”碗里的馄饨下了大半,沈卿放下勺子,“要最贵的。” “至于账,”沈卿笑了下,接着道,“记在你们老板身上。” 季家常去的制衣店,一条裙子的价格可能比顶奢的高定还要贵一些。 虽说季言礼走之前交代过,说01栋的女士要什么便给她什么,但当下的情况,代班的经理思来想去还是给季言礼的助理打了个电话。 电话被转接到季言礼的私号上。 老宅的书房,季言礼正坐在桌后听林行舟汇报事情。 电话接通,经理简明扼要的说明了来意。 季言礼没抬头,手上翻着刚助理递上来的文件。 经理话音落,季言礼撩页的手停顿了一下,修长的手指捏着页薄薄的纸。 只一秒,他回话:“让她记。” “好的,先生。”经理应下,正欲挂电话,却被季言礼喊住。 季言礼垂眸,注意力很显然还在手上的文件上:“喊老板多带几套过去,让她挑条喜欢的。” 语毕,扣了电话。 林行舟衬衣西裤,站在书桌前两米远的地方。 饶是平日里话不多,此时也不免多问了句:“那位沈家的?” 季言礼点头,签了手上的文件,递给一旁等了有一会儿的助理。 助理接过,转身出了书房。 季言礼把笔扣上,看林行舟。 书房东侧是整面的通体玻璃,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把整个书房照得敞亮。 “鼎盛内部人员的变动名单核实了吗?”季言礼问林行舟。 林行舟从手上的牛皮纸袋里抽出来一叠纸,走上前放在季言礼的桌子上。 季言礼看着手上的资料:“能确定是他吗?” “基本可以,”林行舟说,“但他现在在窦家手里,要找他可能要通过沈家的人脉,窦家和沈家交好,如果是沈家出面,很多事情都会好解决得多。” 林行舟皱眉,说出自己的想法:“沈卿可能是想让你再去找她。” 林行舟斟酌着:“不过通过我们自己的人其实也可以,只是要绕一下,多费些时间,我觉得我们可以不用欠沈家这个人情......” 林行舟话说到一半时,季言礼脸上的情绪已经敛了去,此时他手上的笔抵着桌面转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笑声很沉,有些凉,虽听不出准确的情绪,但肯定不是愉悦的。 几秒后林行舟听到季言礼声音缓慢的:“她都这么费尽心思让我联系她了,怎么能不用。” 话音落季言礼转过来,对林行舟接着道:“晚上林家的家宴,帮我跟老爷子说一声,我再多带一个人过去。” 林行舟两秒间便明白了季言礼说的多呆一个人是指谁。 林行舟往前迈了半步,绷了绷唇,踌躇了两秒还是出声:“沈卿接近你是有目的的......” 季言礼把衬衣的袖口解开:“我知道。” 林行舟止住声音看季言礼。 季言礼抬头,两手交握,清瘦的腕骨从衬衣袖下露出来, “况且,”他笑了笑,接着说:“你以为她不知道我知道吗?” 片刻后,林行舟从书房里退了出去。 季言礼从座位上起来,往窗边走,低头拨了个号码。 一分钟后,电话接通,听筒那端轻软的女声响起:“嗯?” “衣服好看吗?”季言礼反身靠在窗台上,颀长的身影被拉长印在棕红色的木地板上。 沈卿对着镜子看了眼:“还行。” 浅绿色的长裙,腰线处略微收紧,展现出她玲珑的曲线。 “嗯,”季言礼撩着窗帘布,看向院子里开得甚好的海棠,“等下会有人再送去几套衣服。” 沈卿愣了下,尾音轻挑:“怎么说?” 倚在窗边的男人低头,细碎的刘海在他的前额投下一小片阴影,米白色的衬衣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清隽斯文。 “晚上有时间吗?”他声音里带了笑,慢悠悠的,“想邀请你参加一个家宴。” 沈卿想了下今天的日期,问道:“林家家宴?” 季言礼脚下换了重心:“嗯。” 沈卿把刚踩了一半的高跟鞋脱下来,正思考间,只听那面人又问了句。 “要不要卖我这个面子?”他语音拖沓,说的随意。 沈卿整理领口的手放下来,调侃:“所有被邀请去的男人都一定要带女伴?” “也不是,”季言礼否认,他半张脸侧在阳光里,揭了那斯文劲儿的人竟笑得有点混。 紧接着好听的男声散在此时书房的阳光里:“他们一半带的是家眷,一半带的是即将要成为家眷的女朋友。” 6 7.15日的更新 晚上季言礼差人专门来接了沈卿,两人到林家时天边已经有了余晖。 清末一部分名门望族为躲避战乱,短暂地呆过海外,建国初带着无人参透的家产回来,一部分留在了首都荆北,而另一部分则盘踞江南的淮洲。 汝河林氏、崔郡裴氏、筠州沈氏、以及根基就在淮洲的季家......祖宅和产业多半都在这里。 林家靠做茶和纺织发的家,林家老爷子的生日,自然也还是在上次那个茶庄里。 沈卿穿了条淡蓝色的的长裙,裙摆的地方有湘绣的花纹,绣纹复杂,但颜色浅淡,没有任何的喧宾夺主,更多的是清雅素净。 沈卿手搭在季言礼的手腕上,高跟鞋的鞋跟在地上轻碾了一下,从车里出来。 在车旁站定,她打眼扫了一下远处院子里的人:“今天来的人很多?” 季言礼回身关上车门:“就你看到的这些了。” 男人身上是件冷白色的衬衣,衬衣的版型明明十分板正,但挽在肘间的袖口和领子上多解的那两颗扣子,总让人觉得无论什么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显得慵懒随意。 “走吗?”季言礼很自然地牵过沈卿垂在身侧的右手。 下一秒身后传来车声,沈卿下意识侧头去看,入目的是熟悉的车牌。 “时恒湫?”季言礼这次的称谓没用“你哥”而是用了全名。 右手还被身边的男人包在温暖的掌心里。 沈卿不由得动了下手,想抽出来。 “嗯。”沈卿应声。 季言礼垂眸看了沈卿一眼,女人眼睫细密而长,鼻尖挺翘,是那种故意卖乖时很难让人扛得住的长相。 此时她正侧眸,很认真地望着那辆由远及近的黑色轿车。 季言礼松了手,往后两步半靠在车上,跟沈卿一起看那辆开进来的车:“你不知道时恒会来?” 沈卿摇了下头:“我来也没跟他说。” 季言礼转在手里的打火机停了下。 这语气有点像在为时恒湫解释。 黑色轿车停在他们车后两米远的地方,后车门被打开,时恒湫从车上下来。 男人穿了很薄的黑色长款风衣,鼻骨从山根处高耸,和季言礼这种笑里带刀,斯文痞混不一样,单单从长相看,时恒湫这人要阴郁狠厉得多。 早前就听说过时恒湫的外婆是前苏.联人。 没想到这四分之一的苏.联血统在时恒湫这儿体现得淋漓尽致。 时恒湫抬眼看过来的时候,沈卿的身形微不可见地晃动了一下。 男人的目光在她刚被季言礼牵过的右手上落了落,紧接着极冷地瞟了眼季言礼。 季言礼淡笑着点了下头,回看过去。 但也只一秒,便偏开了视线。 季言礼神情惫怠地靠向身后的车,目光落在身前女人的背影上。 裙子的后腰处做了镂空的设计,露出一段纤细的腰肢。 季言礼发觉沈卿好像很喜欢这种有小心思的衣服,昨天看评弹时的那条裙子也是。 他把转着的打火机塞进口袋,抬手用食指蹭了下沈卿露出的后腰。 略有些轻佻的动作,但因为季言礼碰得太轻,又让人觉得并没有任何调戏的意思。 “带子开了。”季言礼提醒道。 沈卿垂眸去扯腰间的绑带,等整理完衣服再抬头时,时恒湫已经不在原地了。 沈卿微楞了两秒。 “人都走了还看?”身后人声音淡淡。 两辆车并排停在林家老宅的院前,抬眼就能看到已经走进去的时恒湫。 沈卿转过身。 她和季言礼站得极近,身高优势,让身前的男人不得不垂了眸看她。 季言礼扫了眼沈卿腰间的系带:“你哥怎么不理你?” 沈卿犹豫了一下正想说话,被震动的手机打断。 她低头看了眼,时恒湫发来的—— [你怎么答应我的?] 沈卿盯着那行字极低地叹了声气,接着单手提了裙子转身:“我去找一下我哥。” 季言礼应了声,拇指压在屏幕上发消息,样子敷衍,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沈卿也没大在意,往前几步,推了门,朝时恒湫的方向去。 林家老爷子信风水,宅子临湖。 时恒湫高挺的影子落在脚下的草地上,他背对着沈卿,眸光落在眼前翻了涟漪的湖面上。 “不给你发消息你不过来是不是?” 沈卿知道过来肯定要被教训这么一句。 她把垂在颊侧的头发拢在而后,叹气:“我跟你说过的。” 时恒湫两手垂在身侧,黑色的风衣下摆被风撩起,听到这话转过来。 他情绪有些激动:“我是不是也说过不行?” 沈卿的目光越过时恒湫的肩膀落在远处的湖面上,她脸上没了笑时的娇俏可人。 眉心轻轻拧着,像是在想些什么烦心的事。 须臾,她把视线从湖面移开,望向时恒湫:“但一年了,我们还是没有找到不是吗?” 她问话的声音很平静,但话里话外透露的坚持让人无法忽视。 风把时恒湫的风衣鼓起来,稍高的眉骨让他不说话时总是比常人多了几分冷意。 两人无声对峙着,谁也不肯往后多退一步。 沈卿突然有点烦,她目光偏开,执着道:“让我试试。” 时恒湫有些失态,他拨开挡在两人之间的树枝,两步走上去。 时恒湫握上沈卿的手腕,低声:“他不会相信你的。” “我知道,”沈卿情绪下去,她看了看脚下的地,再次抬头,“但他相信不相信我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知道我想知道的。” 脚下的有些长了,在夜风里晃着脑袋。 把人晃得脑子有点乱。 时恒湫握着沈卿的手没松,反倒是更加紧了写,他咽了下嗓子:“你想怎么办,跟他谈恋爱吗,还是上.床?” 沈卿想了下:“如果有必要的话......” 时恒湫一把扯过她的胳膊:“沈卿?!” 时恒湫的眸色很深,握在沈卿小臂的手使的力气大了些,捏的她有点疼。 沈卿和他对视两秒,拍了拍时恒湫拽着她的手,试图说服他:“我有分寸。” 说罢,沈卿拨开时恒湫的手,往刚季言礼站着的方向看了一眼。 人已经不在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别担心,”沈卿拨开时恒湫,拿了一侧桌子上的包,“晚上我回去再说。” 沈卿没再看时恒湫,转身挑开头顶垂下的柳枝,往远处走去。 手心里的温度撤去,时恒湫沉默地盯着脚前那片空地。 人已经走远了,此时僻静的这处独留了风声。 时恒湫静静地站了会儿,片刻后,他从烟盒里磕出来一支烟,侧身往湖边再度走了两步,低头挡了风点上。 天色已沉,远处最后一抹霞光也渐渐收拢于天边。 烟尾猩红的光燃在昏沉的暮色里。 今天来的人不少,除了林家本家人,还有一些来往多的朋友和世家儿女。 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儿还是侄女,在看了时恒湫好几眼时,终于起身走了过来。 女孩儿活泼大方,短暂地交谈了几句后,大着胆子问了时恒湫一句有没有女朋友。 “没有,”时恒湫把烟头捻灭,薄薄的眼皮抬了抬,眼神落向远处,他声音微沉,“只有个妹妹。” 7 7.16日的更新 沈卿往回折的途中接了尚灵的电话,电话挂了刚走到季言礼身边抽了椅子坐下来,身后便跟来一人落座在她另一侧的空位上。 敞亮的前厅,四五张桌子,多数人都没坐下,松松散散的位子,只他们这一处略显拥挤。 沈卿左右看了下,一边是季言礼,一边是时恒湫。 沈卿站在原地踌躇了两秒,在看到时恒湫甩给她的后脑勺时,放弃了让时恒湫换个位置的想法,抽开椅子坐了下来。 那端季言礼倒是像没事人似的,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时,视线在时恒湫的身上落了下,扬唇道了句:“沈小姐家教很严?” 沈卿没答话,时恒湫两指抵着玻璃杯的杯底往前推了推,淡笑一声:“不管的严点,怕被来历不明的男人拐走。” 时恒湫的语气明显不大好,季言礼面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他扫了眼两耳不闻窗外事低头吃东西的沈卿。 女人右手执了一双木筷,正挑剔地拨着盘子里的芦笋。 眉微微皱着,模样却仍旧好看。 季言礼目光收回来时,忽的玩笑着道了句:“是要看的严点。” 有时恒湫在,沈卿做不了什么出格的事,索性一直闷着头吃东西。 不过她胃小,没吃几口就饱了,无所事事间从身旁拎了一壶清酿,一边抱着喝一边听桌上的人闲聊。 沈卿父母一直拿时恒湫当亲儿子对待,手里一多半的生意也交到了他的手上。 沈家关系复杂,每一房之间盘根交错,自一年前沈家父母也意外逝世,这一代的二房只剩了沈卿开始,大家就都知道,可能相比家里那些人,沈卿更愿意相信时恒湫这个哥哥。 兄妹两人都没了父母,颇有点相依为命的意思。 世家子弟,多游手好闲,这一代长起来的,能把家里那点产业打理得更上一层楼的——季言礼算一个,帮沈家干活,还要看着时家不要后院起火的时恒湫算一个。 女孩子里面做得出众的,捡来挑去的看要数沈卿。 林老爷子对他们几个有颇多青睐,甚至吃饭的时候都坐在了他们这桌。 林老爷子的二女儿,也就是林行舟的母亲坐在老爷子的左手边,饭吃到一半时,忽然看向沈卿和季言礼,含笑着来了句:“前几天茶庄里的热闹我可听说了。” 她没明说是什么,但在座的几个都反应过来,一个还在上学的季家妹妹从饭碗里抬起头,往这侧好奇得瞟了眼:“二哥和沈家姐姐在谈恋爱吗?” 话落,时恒湫抬眸,不着痕迹地望了那侧一眼。 小姑娘没有察觉,一边扒饭一边小声感叹了一句:“沈家姐姐好漂亮。” 人年龄大了就爱说媒,林老爷子一听这茬,当即看了过来,摇着手里的扇子道:“我说今天你们两个怎么一起来。” 老爷子折了扇子一点季言礼,佯装生气地对沈卿说:“你这姑娘我叫你你不来,他叫你你就过来?” 沈卿把手边的白瓷盅盖上,脸上扬了乖巧的笑:“怎么来不都是给爷爷祝寿?” 沈卿半起身,行了个漂亮的礼:“祝爷爷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您这生日我怎么也要再陪着过二三十年。” 老爷子被沈卿逗乐,扬着扇子直点她,说满桌子就她会说话。 这话茬完了老爷子又提起来刚刚的事儿:“卿卿今年也二十四了,有没有想过议个亲?” 季言礼正好放了筷子,抽了架子上的湿帕。 老爷子乐呵呵地望着季言礼:“要不就季家这小子?” 沈卿明显感觉时恒湫放在桌子上的手动了下,她手伸下去,在垂布的遮掩下按住时恒湫另一个手的手腕。 没成想,拉红线拉上头的老爷子把目光又转向了他们这侧。 老爷子脸上堆着笑,满面红光的问时恒湫:“恒湫觉得呢?” 8 7.18日的更新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时恒湫像是愣神又像是在想什么别的东西,他垂眸看着手边的茶盏,没有说话。 老爷子不疑有他,以为时恒湫是工作太忙,才会在吃饭的时候走神。 “恒湫。”林老爷子又叫了一声。 沈卿的手从垂布下拿上来。 时恒湫把手边的那白瓷茶盏端起来,低头抿茶时说了句:“看小卿自己的意思。” 离得太近,沈卿这小动作逃得了别人却没逃得了季言礼的眼睛。 他们这桌临着窗户,身后木质栏窗半敞,掠进来清凉的夏日夜风。 议亲那话题已经被岔开了,几个长辈正揪着刚说沈卿漂亮的小姑娘问她的学业。 季言礼把筷子放下,没抬眼,问身旁的沈卿:“你和你哥关系很好?” 沈卿拿着勺子的手一顿,狐疑地看过去。 她觉得季言礼这话问得奇怪,在那个浑水一般的沈家,除了父母,她能相信的大概只有作为哥哥的时恒湫,不和时恒湫关系好难不成和他好? 不过......心里虽是这么想,但显然不能这么回答。 她还要钓他,这么回岂不是自掘坟墓。 沈卿把身前的汤碗推开,正要说话,隔壁时恒湫突然出了声:“不和自家人关系好,难不成和你好?” 男人声音很冷,和着陶瓷碗壁相撞的声音更多了些嘲讽。 沈卿:...... 就,还不如让她自己说。 沈卿轻闭了下眼睛,下次绝对绝对不会再和时恒湫坐一起。 她侧眸瞪了时恒湫一眼,时恒湫跟没看见一样,眼睛都不带眨的,抬手把自己那碗还热着的馄饨推给了她。 几分钟前刚上的,每人一份,沈卿那只碗里的却已经吃完了。 巴掌大的小碗,一共五枚,皮薄到几乎半透明,馅料用的有虾仁和鲅鱼。 季言礼的视线在沈卿那只空掉的碗上落了落。 早上度假村那边的人打过来电话时,特意说过,说沈家小姐对度假区的早餐有几条意见要转达——汤包里的蟹肉老,鸭血汤的鸭血太腥、配米糕的桂花酱不仅香味太重也太甜,唯独小馄饨做得还算不错,但如果里面能加鲅鱼就更好了。 说到最后经理的声音都低了下去,大概是也没见过这样又讲礼貌又挑剔的客人。 季言礼把用过的帕子对折,放在右手边,被时恒湫三番两次的怼,笑也凉了点:“又不是亲哥,能好到哪儿?” “那也比外人......”时恒湫的话被沈卿起身的动作打断。 与此同时,季言礼也掀了眼皮,抬眼望向突然站起来的沈卿。 沈卿这人有个毛病,就是摆不平的事儿向来破罐子破摔随它去。 就比如此时明显有点杠上的两个人。 她一个也不想理,也不想听他们吵架。 沈卿右手拖着托盘,左右看了一下两人,解释:“我去拿蛋糕。” 说完施施然地转身,往一旁甜品台去了。 那背影不带一丝留恋,仿佛在说——我走了,你们吵吧。 季言礼视线从沈卿的身影收回来,把手上的帕子丢在桌子上,两秒后,从嗓子里发出一声短而轻的笑声。 晚饭后几个小辈打牌,非拽着季言礼当裁判。 也不知道打个麻将,有什么好找裁判的。 入了夜,晚风散去傍晚的潮热,更凉了些。 季言礼倚在藤椅里,右手边的紫砂壶里泡了野生的庐山云雾,他神情恹恹,望着几米外正在打牌的小辈。 林行舟从远处走过来,坐在他身旁的另一张椅子上。 “查出来了,”林行舟说,“泄露账单那人七月底办了去瑞士的签证,但被沈家拦下来,强行按在了鼎盛。” 林行舟话只说了一半,但一旁的林洋也听懂了,他诧异地看着季言礼:“沈卿给你下了个套,让你想找人的话只能通过她?” 季言礼手上的扇子在腿上敲了敲,支着太阳穴听那几个小辈为了一张牌拌嘴。 林洋看季言礼一眼,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季言礼没回答。 林行舟面无表情地朝着季言礼继续汇报:“已经按您说的把鼎盛所有有问题的账目递交了相关部门,季家在鼎盛几个重要项目上的投资也撤了出来,鼎盛内部资金链断掉出现巨大缺口,如果没办法在半个月内填补亏空或者找到新的投资,鼎盛旗下的三家公司都面临破产的风险,包括作为鼎盛根基的盛意酒店。” 林洋整个人都听楞了,张着嘴看季言礼:“这么狠吗......” 季言礼模样懒散得不能再懒散的靠在躺椅里,唇角一直挂着很淡的笑,一点都不像别人惹了他,他就把对方一锅端了从整个市场里扔出去的那个人。 “事情做错了,就应该知道有后果,”季言礼用手上的扇子轻敲自己的膝盖,“不然当我做慈善吗?” 林洋一滞,在心里暗叹了两句幸好惹到季言礼的不是自己, 不过转瞬他又想起来:“鼎盛的那几个项目里不是也有沈家的钱,你把鼎盛捏了,不是就也捏了沈卿的命根子?” 林行舟瞟林洋一眼,继续说:“沈家的股价会跌几天,其它几房的人闹起来,沈卿手里的权怕是要被剥出去一大部分。” 季言礼耸拉着眼皮,淡淡地嗯了一声,看起来并不太在意。 他捡了脚边的木条,往远处的壶里投,接连两根,挤进陶罐狭窄的口里。 林洋看着季言礼的动作,嘴唇蠕动了两下,想替沈卿求情,又怕引火上身,想来想去最终还是认怂地闭上了自己那张嘴。 他认识季言礼这么多年,自然是知道,想让他怜香惜玉,怕是不太可能。 林洋双手交握,无奈望天,只能帮沈卿祈祷,但求多福。 9 7.20日的更新 和林行舟预估的一样,从第二天开始,沈家股价爆跌了三天。 林行舟在打给季言礼的电话里说,沈家大房的人不知道已经闹了几次,今天上午才组织开过董事会,要剥沈卿的权。 沈卿的爷爷偏心大房这一家,去世之前把手上矿山、房产、庄园都留给了大房,给二房只留了一些需要打理,出力又不讨好的公司。 但大房觉得这些公司太赚钱,自沈卿父母去世,闹了好几次要分一杯羹,不过都被沈卿驳回了,这次是掺着鼎盛的事儿,一方面他们有了由头让董事会罢了沈卿的职,另一方面沈卿帮鼎盛擦屁股焦头烂额,没工夫收拾他们,给了可乘之机。 林行舟给季言礼说这事的时候,季言礼正站在老宅后院的池塘前喂他的王八。 这人是典型的鱼养烦了,才要整点稀奇古怪的东西养养。 林行舟说完没走,反倒是顿了顿,一副还有话说的样子。 季言礼掀了眼皮看过来:“怎么?” “今天晚上的电影节沈卿也去,好像是和几个娱乐公司的老总谈融资的事情。”林行舟迟疑了一下,“要不要帮帮她?” 季言礼把手里剩下的饵料一股脑全倒在了池塘里,把袋子递给身边的阿姨,转身路过林行舟时,说了句:“我看起来很好心?” 林行舟跟上去,如实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以为她不一样。” 毕竟这么几年,他还没见山庄1栋的那个房子住过别的什么人。 “你前两天不是还和她一起参加了我爷爷的寿宴。”林行舟又补了一句。 季言礼翻了摊在腿上的电脑看报表。 “就这几家公司的老板,”林行舟把手上的平板递过去,“听说窦家这个一直有意和沈家联姻。” 林行舟拿着平板的手在空中停了两秒,眼看季言礼没有接的意思,林行舟正准备把平板收回去,没成想视线一直黏在电脑屏幕的人侧了下眼,目光在那照片上落了下。 季言礼问:“窦家谁?” “长房的大哥。”林行舟回答。 季言礼转回头,手指敲在键盘上,轻嗤了一下:“他比沈卿大了十岁都不止。” 林行舟哦了下,直肠子道:“现在好多小姑娘就是喜欢比自己大十几岁的。” 话落,季言礼看了他一眼。 林行舟脸上茫然,回看过去:“怎么了?” 季言礼把茶几上碍事的饵料扔开,垂眸回邮件:“没事。” - 带点慈善性质的电影节,来的除了演艺圈的那些人,还有许多不常露面的集团老板。 内场的位子被分成东西两个部分,西侧坐的是演员流量,东侧坐的则是商界的这些人。 沈卿右手带着银白色的腕带,坐在第七排的位置上。 位子前面是五六米宽的过道,作为前场和中场的分界线。 助理余曼五分钟前发来了最后一版估算,将和鼎盛有联系的两个项目的亏损值精确到了万位。 两个项目,一个涉及地产,一个涉及影视,哪个都是投钱多,风险大,一旦终止就亏到了太平洋的买卖。 沈卿一边看估值一边在心里把季言礼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以为下套这事儿就算被季言礼看出来,他顶多也就是整整鼎盛,没想到......他还真是谁的死活都不顾忌,把她也往下拽了个彻底。 先前听尚灵说,季言礼家后池子里养了好几只王八。 什么人就会养什么宠物,沈卿愤恨地想。 “这位置有人吗?”头顶响起一道清润磁性的男声。 沈卿抬头,看到隔壁位置前站着的季言礼。 他好像真的不是很喜欢穿正装,即使这种场合,仍旧没穿大多数人穿的西装,一件很薄的黑色衬衣,挽了一半的袖子露着线条流畅有力的小臂,小臂内侧青筋微微凸起,右手抄在西装裤的口袋,手腕戴了支银色宽链的表。 手上的表和第一次见他那回的差不多,好像是同款不同颜色。 沈卿最近两天对季言礼的厌恶达到了顶峰。 此刻不禁在心里再次吐槽,几百万的秀款,一买就是两支。 果然,黑心的人最能赚钱。 “没有人,”沈卿冲季言礼盈盈一笑,“但我不想挨着你坐。” 季言礼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在紧邻着沈卿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沈卿直勾勾地盯着季言礼,无语地笑了一声,托着电脑起身就要换位子,然而裙子太长,托了电脑就没手提裙子,沈卿只能用高跟鞋踢了下,把碍事的裙摆甩在身后,紧接着抬脚准备往右侧走。 季言礼拉住她,无奈的口吻:“你慢点。” 沈卿转身,美眸一瞪:“你管我慢点还是快点?” 季言礼没答沈卿这话,右手托着她的手臂,弯腰帮她把挂在鞋跟上的裙尾扯了下来。 随后又抬手接过沈卿手里的电脑,示意她高跟鞋上已经松掉的绑带:“先把鞋子穿好。” 沈卿身上是条斜肩的水红色长裙,裙摆从左至右拉长,露着一侧纤细嫩白的小腿。 脚上穿了双系带的银色高跟鞋,跟芭蕾舞鞋一样的绑带一直延伸到小腿肚的位置,此刻左脚的系带松了一半,晃荡在小腿上。 沈卿没撒出来的气还在心口梗着,现在整个一逆反心理,看见季言礼眼睛都想喷火,更别说听他的话了。 但脚上的鞋子确实松了,不系也没办法走。 她被气得头疼,垂手站在原地,一时没动也没挪步子。 大概是见的这么几次,头回看到沈卿这表情,坐着的人在跟她对视了几秒后,忽然侧脸低笑一声,接着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半蹲在沈卿身前勾了垂在她小腿的带子。 季言礼把两根细带并齐绕在沈卿的脚踝,往上,在她的小腿后系了个蝴蝶结。 “你那么摆我一道,我报复一下也没什么问题吧。”依旧是懒洋洋的语气。 “没问题,淮洲财神爷。”沈卿阴阳怪气。 季言礼还半跪在地上,右臂搭在自己屈起的那条腿上,仰首看沈卿,调侃的:“财神爷给你投点钱,帮你渡过难关?” 沈卿坐回原先的位置,眯着眼睛,皮笑肉不笑地弯了下唇:“不食嗟来之食,谢谢。” 临近开场,身边的空位陆陆续续都填上了人。 清淮电影节算是影视圈里年中的盛宴,来的人多,氛围也更轻松,开场有约定俗成的kiss time环节,导播一般会切真夫妻或者是被拍了但还没官宣的暧昧情侣。 但毕竟就是个暖场,这吻接不接全凭大家自愿。 此时最前方大屏幕上的画面匆匆闪着,看样子是导播在选择最“心仪”的对象。 沈卿涂了晶亮的桃红色唇釉,做起表情来十足生动,且生动的漂亮。 季言礼转了下腕上的表,在她身边坐下:“你脾气怎么这么大?” 电脑被季言礼放在了另一侧,难得空闲这么几分钟,沈卿目光撩向远处台子下的工作人员,语气又冷又刻薄:“你是脾气不大,你屁股后面没欠二十几亿的账。” 这声讽刺把季言礼逗笑了,他垂眸转着腕上的表,神情愉悦。 沈卿斜他一眼,觉得这人有病,被怼这么开心。 她侧身,胳膊越过季言礼,想拿他身后的电脑。 季言礼捉住沈卿的手腕:“干什么?” “赚钱,”沈卿瞪他,“再不赚钱就要喝西北风流落街头了。” 季言礼侧眼扫了下远方还在闪烁的大屏幕,再看回来时忽得问沈卿:“资金周转的事儿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沈卿被季言礼握着的手腕还搭在他身后,俩人离得太近,季言礼垂眼就能看到她娇软的唇。 “融资,贷款,卖房子、联姻,什么办法不是办法,”吴侬软语的女声,连冷哼的调子都能让人骨头酥一半,“怎么,您还有空关心我呢?” 说到这儿,沈卿突然想起来。 她仰脸,往前凑近了些,刚脸上那副横眉竖眼的表情撤下去,换了温软讨好的神情:“要不你跟我曝光个恋情什么的?股价应该比跟窦家联姻涨的更快。” 她语调低软,打商量的语气。 季言礼挑了下眉,声音低醇好听,但说出的话却一点不近人情:“我凭什么?” “小气鬼。”沈卿松了捏在季言礼领口的手,瞥眼骂道。 季言礼欣赏着沈卿川剧变脸似的表情,忽然想起林洋说的,沈卿打小时候犯错就没人舍得打她这话。 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既卖的一手好乖,又实在气人。 季言礼眼神从沈卿潋滟的唇上撩过,手压在她的背脊把她重新捞回来:“怎么这么没耐心?再多问一遍说不定我就答应了。” 虽说有插科打诨的成分,但沈卿的话真的没说错,当下除了直接到账一大笔资金外,能让股价回升的最好办法就是世家联姻,而就联姻对象来说,季言礼显然比窦家那个大哥强太多。 沈卿按着座椅,前倾了身体望着季言礼的眼睛,笑得又纯又乖:“那你愿意吗?” 等了有几秒,季言礼一直看着她没说话。 不过沈卿倒也不是很在意,她本来就是随口一问罢了。 季言礼的婚事对季家来说有多重要她还是知道的。 “再问一遍你也没答应不是吗?”沈卿嗔了一声,往后仰着,想要重新靠回座椅上。 然而下一秒,季言礼突然托了她的侧脸,很轻地吻下来。 眼前忽然暗下来,唇被含住,因为太过惊讶,沈卿下意识短暂地屏了呼吸。 仿似冷杉似清冽的味道蓦地笼在周身,沈卿眨了下眼睛,看到男人垂下眼后不密却长的眼睫。 沈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内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安静了下来,周围接连不断地响起很低的惊讶声。 沈卿不由得轻挣了下。 扣在她腰后的手上移,抵着她的背脊按向他,随后偏了偏头,短暂的撤离后,再次换了个角度落下来,用唇摩挲她的唇角。 “别动,拍着呢。”季言礼声音微哑。 紧接着沈卿听到主持人略带调侃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内场。 “看来季沈两家好事将近了。” 十几秒前晃荡的镜头终于停住,最先看到大屏幕里季言礼和沈卿面貌的人都怔了下,往年kiss time这项极富娱乐性质的活动多数给的是圈内的明星,偶尔也有恶趣味的时候,照一下商界夫妇,但从未有过......找上世家子弟的先例。 几个家族背景太深,一般没什么人会拿他们调侃。 所以其实这镜头停在季言礼和沈卿两人这儿纯属是个意外,后台机器故障,画面出现了卡顿。 导播正准备让人切出去,没想到画面里的两人耳语了几句后,扫了眼镜头的季言礼捏着沈卿的下巴轻柔地吻了下去。 两张极为出众的脸,沈卿被季言礼有意识地侧挡着,让人看不清他们接吻的细节。 但仅凭托在侧脸的清瘦腕骨,稍显凌乱的长发,以及微沉的宽阔肩膀和轻抵的鼻尖,让人不难想象到那隐在阴影下的,是一个怎样让人呼吸微乱的吻。 10 7.22日的更新 沈卿后脑抵在椅背,鼻尖尽是男人身上清淡的木质香。 她能感觉到,碍于镜头的原因,季言礼并没有吻很深,但高挺的鼻骨压在她的颊边,被轻吮唇瓣时,沈卿承认,有时刹那的心动好像并不需要什么理由。 当然,她说的是那种见色起意,对肉.体的心动。 季言礼唇偏开时,镜头还没转走,他用身影挡着沈卿,抬手帮她把唇边并不明显的水渍抹掉,而后才撤开了身体。 内场的光线早就暗了下来,明亮的射灯灯光把远处的红毯照的明亮,主持人识趣地转移了话题,在cue刚下了车,沿着红毯走过来的第一位明星。 但场内观众的注意力好像并没有被完全拉过去,频频朝季言礼和沈卿这侧转头,探究的目光和惊叹疑惑的低语声很难让人忽视。 不过倒也不难理解,毕竟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即使对在场这些每年动辄就几亿收入的人来说,也照样会对难得一见的事好奇。 距离刚刚的那个吻过去了有半分钟。 沈卿拨了拨垂在肩前的头发,斜眼看了下一旁的季言礼。 男人像刚刚的事情没发生一样,正支着下巴看远处红毯上发言的人——一个最近爆红的流量小生。 刚二十的年纪,长得细皮嫩肉。 沈卿垂眸看了自己一眼,觉得远处那台子上的人说不定比自己的腰肢还要软一点。 娱乐圈里的这点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最近这男孩儿风头正盛,谁多看他两眼都会被误以为要当他的下个金主,没这意思的避他都来不及,偏季言礼也不知道犯了什么病,转着手里的腕带,看那男孩儿看得仔细。 但他眉宇间透露出来的懒怠,又让人觉得他并没有认真看什么东西,或许只是目光落在那处罢了。 沈卿收了视线,换了扶着后颈改成半撑太阳穴的姿势,很认真地思考怎么利用刚和季言礼的镜头炒新闻把自家的股价拉回来。 想了有一会儿,正打算联系助理,忽然听到一旁的季言礼问她:“你手机呢?” 沈卿随手扬了下:“这儿。” 季言礼伸手,把手机从沈卿手里抽走,低头正打算往里面输什么,看到锁着的屏幕又把手机扬起来,问了句:“密码?” 沈卿正翘着腿轻颠脚上的高跟鞋,闻言报了几个简单的数字。 季言礼靠在座椅里,右手拿着沈卿的手机,拇指在上面敲了几个键。 他睫毛微垂,很简单的动作,仍旧带点疏离懒散的样子。 有一瞬间,沈卿甚至觉得季言礼在某种程度上可能有点厌世。 季言礼用沈卿的手机给自己拨了个电话,接着挂断把手机倒了手递回来,缓声:“晚会儿让段浩联系你,要发什么新闻跟他说,他会安排宣发部配合。” 他语音寡淡,这话说的不带什么情绪。 沈卿晃荡着高跟鞋的脚顿了下,抬头看过来。 老实讲季言礼今天晚上能“帮”她已经出乎她的预料,还要配合发新闻...... 沈卿把翘着的腿放下来,盯着季言礼看了两秒,唇角弯了下,眼神意味不明:“这么好的吗?” 她拖长了声音,这句话悠悠然的说得很慢,像疑问又像调情。 季言礼把手机放到一边,扫了沈卿一眼后,重新望向远处的红毯。 红毯上的明星已经换了两波,现在站在主持人身旁的是一位年近七十,德艺双馨的老演员。 然而季言礼的看向他的眼神跟几分钟前看那个流量鲜肉的一样“深情”。 沈卿半抬了一下眉,再次在心里给季言礼下定义。 越是温和的人越冷,多情的人最薄情。 季言礼望着远处嘴巴一张一合竭力调动气氛的主持人,极其慵懒地笑了声:“我让段浩以个人的名义给你转了十个亿,帮你进行资金周转。” 沈卿拎了拎左肩的布料,随口问:“那能不还吗?” 季言礼笑了,偏头看向她,浅声道:“你随意。” 沈卿也笑,抚了抚自己的裙角,得寸进尺:“那我可不还了。” 片刻后,季言礼嗯了一声,视线转回去接着看表演。 主持人正在cue两个爱豆转演员的流量唱歌,你别说术业有专攻,这俩人虽然演戏一般,嗓音条件却一个赛一个的好。 沈卿这人说话向来口无遮拦,想怎么说怎么说,既不会收着更不会委屈自己。 “不还你多亏啊,不然我们谈个恋爱吧,”沈卿把散落的头发挂在耳后,她目光还黏在前方的舞台上,一边说还一边在心里感叹这两个小男孩儿歌唱得确实好,“给女朋友钱,听起来就没那么亏了。” 季言礼修长的手指敲在一侧的扶手,没第一时间答话。 沈卿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怀疑季言礼根本就没听她在说什么。 夹杂了戏腔的流行乐,出乎人意料的好听。 曲子临近结尾,沈卿偏头跟季言礼探讨这戏腔的调子取的是哪个戏种。 “黄梅戏吗还是......”沈卿轻皱眉,犹疑着。 “谈恋爱多没意思,”季言礼忽然打断沈卿,答的是她一分钟前问的那句。 他侧眼看向沈卿,眸色沉沉,微眯着眼睛的神情慵懒散漫。 “结婚吗?”他问。 11 7.24日的更新 沈卿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发展成了这个样子。 总之真正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时,她已经和季言礼拿着两个小红本从民政局走了出来。 两天前的电影节,关于季言礼结婚的提议,她甚至没犹豫过两秒就答应了下来。 沈卿最初的想法只是恋爱,没想到一步到位,直接结了婚,这倒是比预想的更合她的心意。 所以从客观来讲,她真的没什么理由要拒绝。 至于季言礼为什么要和她结婚,这就不是沈卿需要考虑的了。 她惯来是只看结果,不问过程和缘由。 不过棘手的是......沈卿垂眼看了下亮起的手机。 数不清这是时恒湫在这两天时间里打来的第几个电话了,但沈卿一个都没有接。 电影节的第二天季沈两家曝了恋爱的消息,第三天,也就是今天上午宣布了婚讯。 速度之快...让人反应不及。 时恒湫不在国内,几天前飞去瑞士谈一个并购案,签证出了些问题,没能及时回来。 沈卿看了眼日期,走之前时恒湫说是今天下午回淮洲来着,这会儿可能飞机刚落地。 沈卿按了按眉心,有点头痛,她还没想好怎么跟时恒湫交代。 季言礼帮沈卿打开车门,回头看她:“回你那里收拾东西?” 沈卿注意力在别处,没注意他说什么,“嗯?”了一声,走过来。 季言礼右手按在车门的扶手上:“不然我住你那儿?” 他这话说得实在太自然,让沈卿都下意识反应了一下。 沈卿把还在震的手机放进包里,微弯腰,钻进车后座。 季言礼帮沈卿关上门,从车尾绕到另一侧,开门上车。 “清淮苑28号。”季言礼从手边的架子里抽了平板,对前座的司机道。 季言礼报的是沈卿的住址。 从这个地方开过去,也就十几二十分钟的车程。 沈卿正从包里摸了手机,低头看尚灵发的消息。 尚灵:[......你是真不怕你哥弄死你] 沈卿正琢磨着怎么回,那端尚灵又发了一句。 尚灵:[时恒湫回来会发疯吧。] 尚灵:[毕竟事情还没搞清楚,你们家和季家...] 尚灵的话没说明白,但沈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沈卿:[就是没搞清楚才要和季言礼在一起。] 沈卿:[已经试过了,只靠我和我哥查不出来。] 尚灵大概是知道这个道理,也明白沈卿口中的事儿对她而言有多重要,那端尚灵默了一会儿换了个话题。 尚灵:[季言礼究竟为什么和你结婚?] 进入九月,淮洲的天气从上周转凉,连绵的阴雨不断。 沈卿这侧的车窗降了一半,清凉的细雨飘进来,沾湿了沈卿的发丝。 她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向后的行道树上,突然想到半个小时前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证件往外走时季言礼说的话。 他当时正弯腰扶了一个撞到自己的小姑娘,头都没抬,带了笑的声音对身后的沈卿说了句“过得不好再离”。 浑不在意的语气,也说的实在太随意,让沈卿觉得...... 沈卿把窗子升上去,眼神重新落在屏幕上时唇很淡地勾了下,回尚灵。 沈卿:[可能是觉得生活太无聊,想找点乐子吧。] 回完消息,沈卿扣了手机,不经意间往右侧的一瞥,却轻顿了目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浊云满布的天太过阴沉,窗外雨丝飘打,抵着窗框阖眼的男人在这一刻看起来有些孤独。 沈卿视线停了停,两秒后,转开。 她食指在手机的侧面点了两下,再低头时给尚灵多回了一条。 沈卿:[或者是想找人陪。] - 时恒湫的飞机半个小时前落地淮洲,此时刚跟着助理走到停车场。 时恒湫从助理罗岩手里拿过车钥匙,往前两步去拉驾驶座的门,吩咐他:“你帮我把行李送回家。” 沈煜辞作为时恒湫的多年好友,为了来接时恒湫跟别人换了班,刚从医院过来。 他闻言追上去,拉住时恒湫的胳膊:“你一天一夜没合眼了,不先回家去哪?” “去清淮苑一趟,看她在不在家。”时恒湫拨开沈煜辞的手,抽身上了车。 沈煜辞无奈,绕过车头,在时恒湫发动车子之前上了副驾。 车从机场开出去,径直上了绕城高速。 机场和沈卿住的地方整个一大调角,不堵车都要走一个多小时。 沈煜辞瞟了眼仪表盘上飙到了一百二的车速,手拉上车顶的扶手:“你这疲劳驾驶,要是撞了能不能赔我命?” 时恒湫往左打了下方向盘,轰着油门超了前面的卡宴。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高耸的鼻骨和冷硬的侧脸线条让他整个人比往日里看起来更凌冽些。 “你别这么吓人行不行,”沈煜辞再度扫了下仪表盘,试图说服时恒湫,“超速是要罚款的。” 时恒湫声线沉而凉,是那种只听声音都会觉得有一丝冷气从背脊爬过的料峭:“怕死下去。” 沈煜辞觉得自己先前对时恒湫的评价没错。 这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估计也就是在沈卿面前掩饰的好,才没能让沈卿透过现象看到“本质”。 沈煜辞自知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劝的住时恒湫,想了想,干脆反其道而行,火上浇油—— “你说这个时候,他们证应该领完了吧。” 沈煜辞拍了拍裤脚:“沈卿想做的事没人能拦的住她。” 临近六点,天还没完全黑,远处一抹泛着橙色的霞光从簇拥的云朵里挤出来。 然而尽管霞光温暖,驾驶位上单手抵着方向盘的人却依旧脸颊冰冷。 甚至是在沈煜辞说出这句话后,一旁开车的人眼睛里的温度再次降了些。 几秒后,时恒湫降了车窗,左臂支上窗框,眸色里是让人捉摸不透的平静。 到清淮苑时已经过了晚上七点。 按了几声门铃没人应,时恒湫直接输了房门的密码,“嘀——”一声之后他推门进去。 卧室的衣柜有一面已经空了,常用的东西也不在,一切的痕迹都告诉此刻站在房间里的时恒湫——房子的主人应该是趁他这两天不在搬了个家。 沈煜辞跟着时恒湫从沈卿的住处出来,又跟着他上了车。 车子从小区里开出来往右手边的快速路上拐。 开了免提的手机被时恒湫扔在中控台上,不知疲倦地传来“嘀——嘀”的声响。 沈煜辞不用看也知道这电话是拨给谁的。 接连打了三四个,还是没有人接。 沈煜辞看了眼时恒湫沉得不能再沉的脸色,又望了下前方不知尽头的快速路。 “你这是要去哪儿?” 时恒湫没回答,只是沿着路一直往前开。 开出去了大概两公里,时恒湫突然踩了刹车把车停在路边。 已经到四环的快速路,不仅没个人影,甚至连路灯都是一侧有一侧没有。 时恒湫身上还穿着下飞机时的黑色风衣,里面是同样颜色的长袖衫。 他把中控台上的手机捡过来挂断,重新拨了一个过去。 “沈卿不会接的,她就是想避几天风头,等你气消了再见你。”沈煜辞虽然姓沈,但其实是裴家人。 远处亮着的路灯在昏暗的夜色里投下一个橘黄色的三角。 “想避几天?”时恒湫望着那处,突然道,“等孩子都出生了告诉我一声我当舅舅了吗?” 沈煜辞安慰:“也不至于。” 他话音未落被时恒湫冷笑着打断。 “不至于?”时恒湫轻笑一声,拍了下喇叭,空旷的道路上发出一声刺耳的鸣笛。 时恒湫转过来,看沈煜辞,脸上带着略微讽刺的笑:“她什么做不出来。” 沈煜辞被噎了一下,但想了想沈卿做过的事儿,又觉得时恒湫这话说得没错。 不过时恒湫也没什么资格这么说他妹妹,毕竟在很多事上,他比沈卿还要再狠一点。 时恒湫左臂架在窗框,伸出去的手屈指叩在车门,沉默地盯着远处的光晕半晌,片刻后,按了控制键把副驾驶的门打开。 “你下车。”他对沈煜辞说。 沈煜辞有些莫名其妙,推了车门跨下车的时候问了句:“什么意思?” 时恒湫隔着车窗把还响着的手机抛给沈煜辞,抬手挂了挡:“你等会儿打给沈卿。” 沈煜辞刚想说“我打她也不会见你”,自己的手机却响了下,他接起来,是医院的电话。 沈煜辞下意识背过身,给同事交代病患的情况。 上午刚做过手术的患者,术后有一些不良反应。 “再疼的话你给他上个止痛棒......” 话未说完,身后突然传来车狠刮过沥青地的声音,随之是“砰”一声巨响。 沈煜辞猛地转身,紧接着便是从嗓子里挤出一句低骂。 几秒前还停在他身边的黑色轿车已经撞在了不远处的中央隔离带上,前车盖凹进去一大块,已然冒了烟。 沈煜辞不顾那端同事的问话,提步跑过去,嘴上骂道:“时恒湫,你他妈疯了?!” 12 7.25日的更新 沈煜辞打来电话的时候沈卿和季言礼刚到季家的老宅。 季家的传统,只有长房一脉才可以住在祖宅。 有几十间厢房,假山流水,让人艳羡的宅院其实颇为冷清。 季父十年前去世,季母也一直病重住在荆北的疗养院,所以这偌大的院子长年累月的也就季言礼一个人。 沈卿突然理解了季言礼为什么会在这里养王八。 人太闷了,就会干些稀奇古怪不为常人所理解的事情。 管事的阿姨帮沈卿把行李箱提进去时,季言礼在她身后道了句:“这边的房子年代久了,华元府有套别墅还在收拾,下周可以搬去那边。” 华元府在淮洲的高新区,临着去年才挖完竣工的如意湖。 作为季家的产业,华元府在高级别墅区的最里面给季言礼留了一套独栋,无论是环境还是私密性都很好。 沈卿点了头,接起手边的电话,再接着脸色便倏然沉下来。 “我马上过去。”沈卿捡起椅子上的外套就要往外跑,被站在一侧的季言礼伸手逮住。 季言礼皱眉看她:“怎么了?” 沈卿反手抓住他,来不及多解释:“能不能送我去医院?我哥出车祸了!” 沈卿和季言礼赶到医院时时恒湫还没醒。 沈煜辞坐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在心里把时恒湫骂了百八十遍。 安全气囊都撞出来了,这人是真不怕死。 走廊尽头的电梯门开,一道浅白色的身影从里面冲出来。 沈卿几步跑到沈煜辞面前,气息不稳,眼睛紧紧地盯着他:“怎么回事??” “你别急,”沈煜辞安慰道,“不严重,只是颅内轻微出血,晚会儿就会醒......” “颅内出血还不严重?!”沈卿打断沈煜辞,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她语速很快,“其它地方呢?其它地方有事吗?” 季言礼站在沈卿身后,目光从沈煜辞脸上转到沈卿的背影,随后接电话的同时抬手帮沈卿把滑下肩头的外衫提了上去。 沈煜辞拦住沈卿要拉房门的手:“等下再进去,医生还在里面。” 沈卿皱眉,隔着玻璃望向病房里的人。 沈煜辞拍了她的肩,宽慰:“真的没有大碍,我就是专门给人看脑子的,你相信我。” 一旁的季言礼挂了电话走过来,轻握住沈卿的胳膊想把她往身边的椅子上带:“我刚跟主任通过电话,人没事。” “坐着等会儿。”季言礼说。 沈卿站在窗户前,眼神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病床上的人。 她把季言礼的手隔开,轻声道:“我在这儿等就可以。” 背对病房的椅子没办法看到里面。 沈卿不想去。 季言礼的目光在沈卿脸上落了落,是很平静的侧脸,但从接到电话到现在明显被抓走的全部注意力,能很轻易地让人感觉到她有多担心房间里面的那个人。 一旁的沈煜辞刚接了电话,跟两人示意要离开一会儿。 季言礼看了眼很显然没听到这话的沈卿,对沈煜辞点了下头。 住院部八层的单人病房,往来没有什么人,沈煜辞离开后,这病房外的走廊上只站了沈卿和季言礼两个。 季言礼接连接了两个助理打来的电话。 空旷的走样响起低低的男声。 “有点事,晚上应酬推了。” “会也推到明天。” 站在窗前的人放下抱臂的手,终于舍得分出些精力,看了身后的男人一眼。 沈卿眉宇还未完全舒展,脸上表情很淡:“你去忙你的事吧。” 季言礼没答,收了手机走过来,和沈卿并肩看向病房里面:“时恒湫是什么时候被养在你家的?” 沈卿把刚沈煜辞拿的水分给了季言礼一瓶:“三岁。” “我当时才七八个月大,妈爸有事出国,把我在时家放了几天,”沈卿喝了口水,徐徐地讲着这陈年往事,“仇家追杀导致的车祸,我当时在车上,他爸妈在临死之前把我保了下来。” 季言礼单手撑着台子:“时家自己的仇人,保你是应该的。” 沈卿垂眸,凝神想了下,语调有点沉:“但不是因为我的话,他母亲有机会活下来的。” 季言礼偏头看向沈卿,她身上还穿着今天下午去民政局时的白衬衣和米色长裙。 很温柔的打扮。 但几次接触下来,季言礼能感觉到她并不是一个像外表这么柔和的人。 季言礼想说放宽心,不要因为所谓的恩情或是什么把自己困在本不需要承担的责任里,但话到了嘴边,突然话锋一转,问了另一句。 水顺着喉咙滚下,带着一丝凉意,季言礼把拧了盖子的矿泉水瓶放在窗台上:“所以时恒湫对你来说很重要?” 房间里一切仪器的指数趋于正常,床上的人身体动了下,睁开眼睛。 病床前站了三四个医生,其中一个转过来,朝窗外的沈卿安抚性地点了点头。 沈卿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下来,眉心舒展,脸上也染了放松后的笑意。 “我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沈卿手扶上病房门的把手,回头看季言礼,语调轻松,带点调侃,“在我心里,可能只比我自己差一点。” 季言礼轻挑了眉,浅灰色的眸子难辨情绪,他目光落在沈卿的背影上,两秒后垂了手跟在她身后走进去。 医生和二十分钟前沈煜辞说的话一样,颅内出血,轻微脑震荡,肩峰以及肱骨近端骨折。 听起来很严重,但和撞死人的车祸相比,时恒湫这已经算很轻了。 “急性硬膜外出血只有几毫升,血止住,身体会自己慢慢吸收,”医生比对着手里的化验单,跟沈卿说着情况,“年轻人身体扛得住,不出意外的话半个多月就能出院了。” 沈卿点头,接了化验单,绕过医生,俯身问病床上的人:“哥,你怎么样?” 时恒湫刚醒,脑子还有点混,但打眼瞥到沈卿身后的男人,薄薄的眼皮抬了抬,清醒不少。 床尾站着的人,白色的衬衣和黑西裤,一手扶在床尾的栏杆上,另一手抄在西裤口袋,斜斜地站着,姿态慵懒。 和时恒湫想的不一样,季言礼没看沈卿,而是把目光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沈卿扶着时恒湫坐起来,在他身后垫了枕头:“怎么会出车祸?” 时恒湫看到沈卿身上的衣服,和季言礼一样的白衬衣,“今天去领了证”几个字就差明晃晃地写在脸上了。 他眸光下落,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沈卿从敞开的领口露出的脖颈和锁骨,没有任何不该有的痕迹。 “疲劳驾驶,”时恒湫撇开视线,嗓音微哑,“撞到了路中央的隔离带。” 沈卿伸手把输液管的流速调低:“司机和罗岩呢,没有去接你?” 病床上的人脸色苍白,小臂青筋凸起,手背的血管清晰可见,插着冰冷的输液针管。 “让他回去送行李了,”时恒湫抬眸,眼神定定地落在沈卿身上,“我去清淮苑找你。” 沈卿背脊一僵,正调输液管的手顿了顿,两秒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嘟囔了一句:“你找我干什么?” 时恒湫很轻地冷笑:“你说我找你干什么?”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 沈卿不想答,时恒湫就目光不移地看着她。 “这事儿是我的问题,”季言礼突然走上前,握住沈卿的小臂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别吵她了。” “领证领得太匆忙,回头我亲自登门,好好跟沈家的长辈谢罪。”季言礼说。 他语气太好,一举一动也颇为礼貌,甚至在说到最后一句时还礼节性地冲时恒湫轻轻点了下头。 沈卿冷不丁被人遮在身后,刚被时恒湫注视的那种头皮发麻消去,听清季言礼的话。 她反手拉住季言礼,脸上有提到沈家人时的那种不痛快:“跟他们没什么好说的,我的事情都是我自己说得算。” 话音落扫到床上的时恒湫,沈卿语气软了半分,讨好似的冲时恒湫笑了下:“还有我哥。” “哥,你会支持我的对吧。”沈卿探头问。 倚在床头的人目光沉静,望着沈卿以及半挡在她身前的男人。 季言礼动了下被沈卿扣住的手腕,女人指节冰凉,他下意识手指下滑,牵住她的。 随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季言礼的错觉,他总觉得时恒湫漆黑的眸色比沈卿的手还要再凉一点。 “病人家属来一下。”刚出去不久的医生来叩了门。 季言礼抵着沈卿的腰把她往门口的方向推了点,温声:“去听一下医生怎么说。” 随着房门被带上,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病床旁一米的地方有个半人高的架子。 米白色,上面放了透明的水壶和玻璃杯。 季言礼两步走过去,单手松了袖口,执起水壶,往一旁的玻璃杯倒水。 时恒湫无意和季言礼攀谈,他阖眼,头抵上身后的墙。 片刻后,水柱浇在玻璃杯壁的声音停住,季言礼的声音响起来。 “航天南路那边到四环了吧,都没人是怎么撞上隔离带的?” 季言礼声音不高,但尾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着,分外清晰。 时恒湫后脑靠在冰冷的墙面,微有些凉。 他眼睛没睁,喉结在前颈的位置很深地滚了一下,没答话。 “沈煜辞怎么没在车上?”季言礼问。 时恒湫仍旧合着眼:“他下去接电话。” 季言礼:“在撞车之前?” 时恒湫喉头轻滚:“嗯。” 话音落房间里再次静了片晌。 躺在床上的男人自从沈卿出去,更是冻得像个冰块,而靠着桌子轻转玻璃杯的人,则是沉静得让人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好巧,”季言礼把装了水的杯子端起来,“不然沈煜辞现在也躺在这儿了。” 时恒湫睁眼,侧头看过去,不出意外地对上季言礼的视线。 “沈卿知道这么巧吗?”倚着架子的人忽然闲闲地来了这么一句。 13 7.26日的更新 “医生说明天要再做一个ct...”沈卿推门进来,敏锐地察觉到房间里的氛围不太对。 她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打了个转,抖了下手里的单子走过来,狐疑:“你们两个怎么了?” “没事,”季言礼放下杯子走过去,弯腰捞了座椅上的外套,轻抵着沈卿的肩往外,“我问了问你哥车祸的事情。” 沈卿不疑有他,回头看了眼时恒湫。 表情依旧冰冷的男人已经收了几秒前落在季言礼身上的目光,后仰靠回枕头。 深灰色的衬衫半敞,露着里侧从左肩斜下来的白色纱布,头发凌乱,下颚骨的地方有几道清晰的刮痕,有种禁欲颓唐的美。 沈卿跟着季言礼出了病房,扣上房门时听到季言礼说:“我要去东南亚一趟,大概七八天,从老挝回来要在荆北再呆一周。” 两人站在门前的走廊上,沈卿心里挂念时恒湫,回话时不自觉地隔着窗户往房间里面看了一眼。 隔着一层玻璃,无论是外面的人看里面,还是里面的人往外看,都很清晰。 “你去吧,我这几天要在医院照顾我哥。”沈卿转回视线。 话音落,沈卿突然被身前的人拢进了怀抱。 鼻尖蹭过他胸前的布料,很清淡的木质香。 季言礼一手托在沈卿的后背,另一手拍了拍她的脑后,低声笑着:“有空了可以去荆北找我。” 说罢,身体后撤。 很温柔,但稍纵即逝的拥抱。 拢在周身的气息散去时,沈卿下意识朝病房里再次看了眼,床上的人动了下,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 沈卿愣神的片刻,季言礼已经往后退了半步,一手抄在口袋,歪头看她。 声音带笑,懒散温和:“不想去找我?” 沈卿转回视线,抬眸,自到医院之后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向季言礼。 男人穿着哑白色的正装衬衫,领口松散,他好像有种把任何正派衣服都穿得懒怠散漫的本事。 沈卿的目光落在季言礼胸前衬衣松开的第二颗扣子上。 严格讲,这段关系是她先挑起的,但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季言礼好像比她更游刃有余一些,甚至是很坦然且快速地接受了他们之间......从陌生人到夫妻的转变。 就连刚刚那个拥抱,沈卿也怀疑是季言礼看出了时恒湫的敌意,才心思顽劣地想当着她“家人”的面抱她一下。 沈卿眼神微动,有些拿不准面前的人。 “不想去的话也没关系,看你,”季言礼低头看了眼消息,指腹压在手机屏幕,“但我个人还是很希望你能来。” ...... 两分钟后,沈卿折回病房,时恒湫还维持着阖眼倚在床头的姿势。 沈卿以为他睡着了,几步走到床边,弯下腰,动作很轻地把男人衣领处的布料拨开,想看一下他包扎好的伤口。 整个左侧,骨折的地方从肩峰蔓延到肱骨近端,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几乎是只凭想象就能感同身受地体会到当时撞的那一下有多疼。 沈卿抬手碰了碰纱布,下一秒被人握住手腕。 时恒湫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睛。 沈卿抬头。 俯趴着的动作,让两人离得很近。 沈卿下意识想起身,却被时恒湫拽住手腕制住了动作。 他眸色很深,黑色的瞳仁里印着她的倒影,有一刹那,沈卿觉得好像有什么汹涌的情绪要从他的眼睛里逃出来。 沈卿一愣,茫然地笑了下,问道:“怎么了哥。” 可能是熟悉的声音,又或者是这简单的称呼,唤回了时恒湫混沌的意识,他眼底涌动的波涛在一瞬间收起了大半。 他的手仍旧握在沈卿的手腕上,声音带着困倦温吞的哑。 “能离吗?”时恒湫问。 14 7.28日的更新 沈卿把手抽回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摇头:“不行。” 时恒湫盯着被风荡起的窗帘。 日光渐收,暮色沉沉,窗外是浓重到化不开的黑暗。 他闭了闭眼睛,沉默半晌,看沈卿:“你喜欢他吗?” 沈卿手上握着杯子,她食指搭在杯沿,无意识地摩擦了一下。 “不喜欢,”沈卿再次摇头,话音落又想了下,很平静道,“但我总要结婚的。” 时恒湫不知道被这句话戳到了哪里,他闭了眼睛,抬起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搭在额头。 手腕处凸出的腕骨,让男人做这个动作时很性感。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时恒湫喑哑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希望你能找一个你喜欢的人。” 沈卿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床头的架子旁,拿起上面的各种化验单,一边翻看一边娓娓道:“我没有喜欢的人,但又要结婚,那不如选一个对家里的事业,对你对我都有帮助的人。” 时恒湫手从额头上垂下来,很简单的动作,但因扯到左肩的伤口,让男人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而且你知道的,”沈卿把单子放下,垂了手,无意识地望向床尾空白的墙,“我一定要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卿这话和上面那句“没有喜欢的人”说得一样决绝。 让时恒湫在这一刻,很挫败,又很无望地不知道讲些什么。 好像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法扭转现在的局面。 一侧的窗子半敞,风从外灌进来,带着丝丝凉意,窗帘被风鼓起,在空中荡出肆意的弧度。 时恒湫盯着那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力,沉沉开口:“搞清楚之后离吗?” “会离的,”沈卿目光转过来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她掩唇打了个哈欠,懒懒的,“反正他也不喜欢我,正好。” - “行舟,求求你,求求你帮我求个情,”已经谢顶的中年男人跪在地上,哭得鼻涕都流了出来,见林行舟不理他,又朝沙发上的季言礼重重地磕了两个头,“不能把我交给裴家,他们知道是我挪用了钱,会弄死我的。” 他朝季言礼的方向膝行几步,肥胖的身子颤着,急到胡言乱语:“还有我身上的债,不还的话,那帮放高利贷的真的会打死我!!” “季公子,求求你了,给我个机会,我一定不会再犯了。”男人不停地在地上磕着头。 两天前,泄露季家账目,导致季家损失掉整个东南亚市场的人终于被揪了出来。 季家集团原先的高层,因赌.博欠下两个亿的高利贷,不仅挪用了裴氏公司的钱,还和鼎盛联手做了季家的内鬼。 明亮的酒店房间,左前方的六扇屏风是仿清的水墨画。 季言礼膝上摊着本仿制的《竹书纪年》,他摘了眼镜,执了手边的青白釉茶壶往杯子里添了点茶。 淡淡笑着:“我为什么要给你机会?” 季言礼把杯子放下,抬头看他:“错的是你又不是我。” “救救我,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啊!!!”跪在地上的人几乎是想伸手扯住季言礼的裤子。 季言礼轻勾唇,笑了下。 举手投足间都温润到极致的人,偏偏说出的话凉到不能再凉。 “我为什么不能?”季言礼说。 他抬手把拨了号码的两个手机丢到男人面前。 两个号码,一个是高利贷债主的,一个是报警电话。 季言礼低头,修长的手指撩着书页,继续往后翻书:“数到三,你挑一个拨出去。” “要么被债主打死,要么自首,自己选吧。”林行舟看着地上的人冷言道。 警察来的时候,那中年男人失了智地往窗边跑,趴着窗框扬言要跳下去,说自己还有生病的老娘和还在上学的女儿,自己被抓还有巨额的债务就是要让他们一家死。 “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男人被带走时抓着酒店的房门冲季言礼恶狠狠地喊。 然而被叫到名字的人,跟没听见似的地坐在屏风前,翻自己的那本破书,甚至是在林行舟关了门走过来时还有心思问他一句,自己老宅的王八怎么样了。 “你不是让沈卿帮你养呢吗?”林洋在一边搭话。 像是被提醒才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一位似的,季言礼目光顿了下,低头接着看书:“她在医院照顾她哥。” 话落,季言礼扫了眼扔在茶几上的手机。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界面应该还停留在和沈卿发的消息上。 从他离开淮洲到现在,两人一共联系过三次,沈卿三次回的都是在医院。 林洋翘着二郎腿点头:“沈卿也是挺可怜的,爸妈都没了,就剩个没血缘的哥哥,照顾照顾应该的。” 说到这儿,联想刚刚的事儿,林洋扭过来问:“你对背叛你的都这么狠吗,那沈卿呢?” 季言礼翻动书页:“关她什么事?” 林洋一撇嘴,放下翘着的腿:“你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她接近你是有事儿。” 季言礼拎着纸页,前后翻着比对两页上的字,两秒后很轻缓地笑了声:“没看出来。” 林洋撇撇嘴,跟林行舟比口型“他妈的他没看出来出鬼了”。 ...... 晚上酒宴,倒是没想到能遇到沈家大房的人。 林洋江湖性子,最看不惯沈家大房这些人:“好处都让他们占了,还想着沈卿手里那点钱,要不要脸。” 酒宴的主办方是荆北的一家科技公司,难得能得季沈两家光临,排座位的时候没多想,把两家的卡座排在了一起。 沈家长房的叔伯摆明了是要借这机会和季言礼攀谈,句句不离季沈两家的交情,但又句句不提沈卿。 那一句两句颇具心思的场面话把林洋都听逗了。 “我和你们有什么交情?”季言礼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淡淡道。 “现在没有,以后也可以有啊,”斜前方的男人推了下身旁的侄女,“小清,给季公子倒酒。” 女孩儿二十出头的年纪,浅蓝色的抹胸长裙,腰肢曼妙,被点到名字起身时的那一秒惶恐,让人看了我见犹怜。 “你别说,沈家的基因还真不错。”林洋抖了下扇子,颇为赞许。 季言礼低头倒茶,闲散的样子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是吗?” 说话间那女孩儿已经走到了季言礼和林洋的身边,她对着座上的两个男人盈盈一拜。 提了桌上的玻璃壶,往空着的杯子倒酒。 因倒酒的动作,她很自然地下蹲身体,半跪在桌前的软塌上,极大家闺秀的姿势,但因这动作和衣服,仍旧不可避免地露出了胸前的弧度。 把酒壶放在桌子上时,女孩儿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泄露了春光,她有些笨拙地捂住胸口,尴尬和羞涩的表情从脸上一闪而过。 不过配合身边的环境来看,她这动作多余了。 因为座上的两个人,一个低头转着茶杯根本没看她,另一个正笑意很盛地夸着邻座的美女,今晚的发饰真的很好看。 酒宴上人多,觥筹交错的客套话实在太累人,也闷,季言礼提前退席去了宴会厅旁准备的休息室。 往休息室走的路上,季言礼垂眸看了眼手机。 他并不常和沈卿联系,这几天唯一的一个电话是他打给她的。 在一个小时前,不过沈卿没接,电话是关机。 休息室离宴会厅不远。 两分钟的时间到了门口。 季言礼推开门走进去,带上身后的房门时,看到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人。 沈月清身上换了条裙子,比刚倒酒时的那条裙摆长些,但一侧岔开到大腿的设计让人很难不浮想联翩。 经历颇多的林洋说过,最惹人眼的衣服是那种,朦胧中带点性感,让你看得到却又看不到,而最想让人疼爱的是那种女孩儿,惶恐不安的看着你,却满眼写着反抗不了的任君采撷。 先不论林洋这话对不对,但沈月清一定是这种。 季言礼刚在场子里喝了不少酒,眼睛里少了点往日的清冷淡漠,但此刻的他仅仅是站在玄关处,斜倚着墙,没有走进去。 他低头,在消息界面调出林行舟的电话,拇指敲在屏幕发过去一条消息。 沈月清按着沙发站起来,往前半步,拨了耳后的头发,露出洁白细腻的肩头。 她两手轻绞身前的裙摆,咬着唇,眼睛里有着不愿意但却仍要这么做的水汽:“叔伯说让我来......陪陪你。” 心不甘情不愿,却软糯的样子,想必是个人此刻都不忍心对她说重话。 但很巧,季言礼不是人。 “怎么陪?”他弯腰捡了茶几上的遥控,打开电视,淡淡的讥讽,“不看新闻吗?” 电视界面停在财经频道,滚动的词条下正闪过季沈两家联姻的消息。 沈月清脸颊有被羞辱的涨红,惊慌摇头:“我不知道,我以为只是没有落实的绯闻。” “是家里,”泪滴在沈月清的手背,“是家里硬要我来的......” 说话间季言礼已经走到了窗旁的茶台前。 他食指骨节轻抵了眉心,有点头痛,喝多了酒,刚在会场里又被那群人嚷嚷的耳根不得清静,此时对着沈月清实在是没办法有好脾气。 季言礼打断身后的人,直接把事情挑明:“沈家那么多女儿,为什么是你?” “你父亲生意亏了三个亿,母亲手里的娱乐产业和沈卿的公司又有对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季言礼转过来,“会场外蹲了记者,今天无论你和我有没有发生关系,只要被拍了照片,明天沈卿公司的股价就会重新跌回去,你和你的父母就有了翻身的机会。” 季言礼很冷淡地看了沈月清一眼,再无心和她多说一句,低头把杯子放在煮茶台上时,声音已经完全凉了下来:“出去。” 被拆穿的沈月清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水汽,她两步上前,言辞激动道:“你不怕我现在出去被拍到吗?” 季言礼看着她,语音里有很淡的不屑:“你以为我没把人清干净会让你出去?” 门再度被带上时,季言礼脱力地靠在身后的窗框上。 手机上显示的是一分钟前林行舟的信息,说是清掉了一共十几家的记者。 季言礼扫了一眼便放下。 眼下需要解决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撑着窗台站直身体,走到几步远外的沙发上坐下。 季言礼调出林洋的电话拨过去,开口时的嗓音已经低哑到不行:“你刚才给我喝了什么?” “什么什么?”林洋还在跟人喝酒,冷不丁被季言礼这么一问懵了一下,几秒后,他抓到身边的酒杯骂了一声,“他妈的,谁把我这酒拿过来了??” 听到这话,季言礼已经不用再多问了。 他阖眼后仰,靠在身后的沙发上,腕骨抵上眉心缓解身体的燥热。 这股明显被药物控制的躁动在几分钟前,他站在玄关处时已经有了。 但那会儿大概是药劲儿刚起,还没现在让人这么难受。 林洋贱嗖嗖地解释了一句:“国外带回来的,滋阴补阳,十分助兴,就是很遗憾,现在沈卿不在你身边。” 季言礼把领口的扣子扯开,嗓子干紧,从小腹处升腾的灼热简直要把人的清醒烧光。 季言礼连骂林洋都不想骂了。 没想到躲过了别有用心的人,最后却栽到了自家人的手里。 “这酒劲儿挺大的,要不要送你去医院?”林洋正经了没两秒,“不过为这事儿去医院被传出去了多让人笑话。” “要不你自己解决一下吧,但可能要多解决几次......”林洋建议道。 话音未落,挂断的电话堵住了林洋剩下的荤话。 几分钟后,林洋收到林行舟的消息。 林行舟:[你干什么了?季言礼让我明天带人去你家把你的酒柜砸了] 林洋:.......... 季言礼在沙发上坐了十分钟,那点欲.望没散,反倒是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他长出一口气,睁开眼睛望向天花板时,终于认命,打算向这生理上的本能妥协。 他探出手,摸了一侧的手机,拨了那个一个小时前打过,对方却关机的号码。 要自己解决,也总要听点什么声音才能解决。 电话打过去,听筒里刚滴了一声,休息室的门突然被人拧开。 一丝烦躁从季言礼的眉心顶出来。 这时候再有什么不长眼的过来惹事,一定会被季言礼一杯子砸出去。 昏暗的玄关处突然响起一道清丽的女声:“你打我电话干什么?” 沈卿合上门,挂了包,走过来:“林洋说你不舒服。” 休息室没开灯,仅有的照明来自背后洒进来的月光。 沈卿在荆北有会,正好绕道过来看看季言礼。 一个多小时前季言礼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还在飞机上。 沈卿拧开桌子上的台灯,抬头望向沙发上的人时,撞进了他晦暗不明的眸色里。 冷白色的衬衫,扣子一直松到胸前的第三颗,很细的黑色领带,松垮地挂在颈间,要掉不掉的样子。 男人就这么靠在沙发,倦怠的眼神看着沈卿,浅灰色的瞳仁带着清冷的蛊意。 季言礼伸手去拉她,沈卿被他手心灼热的温度烫到。 沈卿倏然皱眉,顺着季言礼拉她的动作摸了摸男人同样热度高于常人的小臂:“发烧了吗?” 沈卿捡了茶几上的手机打给季言礼的助理段浩:“段浩吗,拿点药过来,还有请一下家庭医生和护工......” 后半句消失在灼烫的空气中。 沈卿的手机被拨开,掉在了沙发上,季言礼扣住她的腰把人带到自己怀里。 骤然被搂进怀抱,周身浸在男人清冷矜贵却富有侵略性的气息里,沈卿听到耳边沉沉的声音 “你哥不舒服你就在医院照顾,我不舒服你就给我请护工?” 季言礼淡淡地瞥了眼滚在沙发角落的手机。 “还不接我的电话。” 15 7.30日的更新 手顺着男人的小臂上滑,沈卿终于意识到:“你是......” “喝了点不干净的东西。”都到这个时候了,他却依旧是这种闲散带笑的语气。 慵懒,散漫的。 像是没什么事能让他放在心上,又像是世间万物都带着调笑。 什么都没意思,什么又都有点意思。 季言礼捻着沈卿的耳廓,手指往下,拇指指腹压在她颈后凸出的那个骨头上,很轻地揉了揉。 “帮帮忙?”他问话的声音很轻,但仔细听就知道,语气里根本没给她反抗的机会。 声落,细密的吻从耳后落下来。 沈卿被季言礼侧拥在怀里,她无意识动了下腿,高跟鞋的鞋跟踢在了季言礼的小腿上。 男人直接伸手捞住她的脚踝。 沈卿是那种高挑纤细的身材,将近一米七的个子,偏偏肩膀窄,腕骨也细,就连脚踝也是。 季言礼捏上去的时候,感觉一只手能握住两个。 沈卿的手机早就掉进了沙发的缝隙,那端的段浩识趣地挂断了电话。 极温柔的吻,强势中却又很照顾她的感受和情绪。 说来也是毛病,沈卿在某些方面有着奇怪的任性。 就比如... 手心里忽而一空,季言礼斜靠在沙发上,薄薄的眼皮抬了抬,望过来的眼睛里带了点疑问。 沈卿垂眸看他。 很神奇,清冷和性感两词能如此和谐地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窗外洒进来的不仅有月色,还有光怪陆离的霓虹灯。 粉紫色的灯带被搅散了从窗户射进来,掉在男人的侧颊,莫名的,让他看起来又有那么一点迷人的妖艳。 沈卿在这样昏而晃人眼的光线里眨了下眼睛,突然想,如果有哪一天她真的喜欢上了季言礼,那一定是败给了他这副皮囊。 他就这样耸拉着眼皮看着她,右手把玩着她细长好看的手指:“你当我这婚白结的?” 吐字轻缓,让人想到那种美剧里很坏的,中世纪绅士。 季言礼想说,念着地方不好不睡你就算了,别的也不给,就过分了。 然而沈卿才不管他这话里的调侃和威胁,提着裙子蹬了脚上的高跟鞋就要从季言礼身上下来。 “我不喜欢,”她语调骄纵,却骄纵得一点都不让人烦,“忙活半天我又占不到便宜。” 她指的需要借用她的手的这件事。 刚耐着性子逗了沈卿半天,现在季言礼已经忍到了极限。 他勾着沈卿的腰把人重新带回来,翻腾着欲.色的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哑着嗓子笑道:“谁把你养得这么娇贵?” “我妈、我爸,”沈卿困了,借着这姿势歪倒在季言礼肩膀上,半合了眼想要休息,“还有我哥。” 季言礼是个情绪很少有波动的人,但这会儿听到沈卿话里的最后两个字,他食指动了动,微敛了神色来了句。 “看来是照顾半个月没照顾够。” 男人声音很低,沈卿的脑子困而沉,没大听清。 她动了动嘴皮子,嗫嚅着问了句:“什么?” 季言礼垂眸,看到沈卿这副快要睡过去的困顿样,伸手拎了她快掉下去的胳膊想环在自己的腰间,然而下一秒会错意的沈卿再次把手抽走。 她下巴搭在季言礼的肩膀上,头往里埋了埋,浑身散发着一种“要睡就睡别废话,但想让我帮你干别的,是绝对不可能”的气质。 季言礼眸光拢了她这副样子有两秒,哑然失笑。 几分钟后,缓了会儿的他抱着沈卿从沙发上站起来,往浴室走去。 身体突然一轻,沈卿从很浅的睡眠中醒过来。 她用手背蹭了下眼尾,迷蒙着眼睛:“去哪儿?” “洗澡。”沉哑难耐却清明的男声。 人被放在浴室的洗手台上,季言礼再度撑着台子吻下来,相比在外间时轻柔的吻,这一次要暴戾炽烈得多。 沈卿再次被吻到脑子发沉时,听到季言礼压着她的唇说,不能碰,又不给摸,亲总要亲回来本。 ...... 沈卿来荆北这天时恒湫刚好出院。 连着小半个月都呆在医院,公司里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时恒湫处理。 但时恒湫从医院出来,没去公司,而是先回了趟家。 文园路的老房子,沈卿父母还在的时候,他们四个就住在这边。 一年前父母去世,沈卿便找理由搬了出去。 时恒湫知道是为什么。 从小住到大的院子,承载了太多的记忆,一草一木或者是一个砖头都能让沈卿想起父母还在的时候。 沈卿搬家前特意问了时恒湫,问他要不要也另外再找个房子,时恒湫拒绝了,说住在老宅就挺好的。 他说住习惯了,再搬麻烦。 其实真正的原因,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只要是在淮洲,每天从公司回来,时恒湫一定会回这里住。 偌大的房子,即使再空,他也觉得只有住在这儿,他们才从未长大,而她也一直都是永远会呆在他身边的那个妹妹。 时恒湫把车停在院子里,绕过房子前的喷泉往里走,推开门上了二楼,他没着急回房间,而是在二楼楼梯口静静地站了会儿,转身去了左侧尽头,沈卿的卧室。 从小娇到大的姑娘,衣服和包这些东西多到好多甚至都没有上过身。 沈卿搬家的时候东西没拿完,剩在老宅了不少。 偶尔回来住,也方便。 沈卿的卧室在走廊的最西侧,傍晚这个时间,霞光染红天边,从窗外洒进来,抖落在时恒湫的脚边。 他的肩上还缠着纱布,身上穿了件宽松的米白色线衫。 落日的余晖染在上面,为他笼了层极温暖的颜色。 时恒湫手按在门把上,推门走了进去。 沈卿的房间很整洁,家里的阿姨每天都有打扫,即使沈卿前一天真的回来,第二天也会被收拾得像好久没住过人的样子。 时恒湫垂手站在门口,几秒后抬步走过去,拉开了靠墙一侧的衣柜。 这间卧室有衣帽间,那里大多放的是沈卿不常穿的衣服。 但这衣柜里的不一样,都是沈卿平日里常穿或者穿过多次的。 而且有一点沈卿一定不知道。 这里的衣服是时恒湫挑了帮她挂在这儿的。 暮色渐暗,窗外投进来的亮光越来越少,整间屋子只亮了一盏床头灯。 时恒湫的手从面前的一排衣服上拨过去。 从礼服到平日里穿的衣服再到睡衣,指尖触到这些衣服的布料时,仿佛能摸到还残留在上面的体温。 时恒湫把这些衣服一件件拿出来,再一件件挂进去。 没人知道,在很多夜深人静,无人的夜晚,时恒湫都会走到这里,默不作声地重复这个动作。 他做这动作时总是很慢,像是带了压抑的虔诚。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克制那些汹涌往外,明明快要把他淹死,他却只字都不能提的情绪。 把衣服挂好时,时恒湫回房间冲了澡,从浴室出来接到了罗岩的电话。 “找到了当年相关人员的侄子,他说了些当时的情况,但大多都是这一年里我们所收集到的,只有一件......” 罗岩停顿了一下。 时恒湫站在浴室的门口,望着卧室一角:“说。” “他的侄子说参与那件事情的好像不只有季家,和裴窦两家也有瓜葛,”罗岩犹豫了一下,“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沈卿小姐?” 罗岩在成为时恒湫的助理之前,做过沈家父亲的下属一年。 所以在忠于时恒湫的同时,他对沈家的其它人也有服从的感情。 时恒湫目光定定地落在角落的一个柜子上。 手机开的是免提,时恒湫垂眼便能看到屏幕上弹出的消息。 他半个小时前问沈卿在哪里,沈卿这会儿才回他。 沈卿:[在季言礼这儿。] 沈卿:[正好来荆北,晚上和他一起吃饭] 两秒后,时恒湫的视线不着痕迹地从那条消息上抬起来,回听筒那端的罗岩:“先不跟她说。” 挂了电话,时恒湫没动,往右靠在了浴室的玻璃门上。 他半垂着头,任由前额的头发耷下来,遮在眼前,下颚骨上的刮痕早就长好了,但隐约还能看到浅红色的痕迹,大约要再长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消去。 时恒湫的目光再次落到两分钟前被他注视着的那个柜子。 漆黑的瞳仁在这一刻微不可查地柔和了一些,点了些平日里不常有的暖色。 那个柜子带锁,最下层放了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的是沈卿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一些零碎的东西。 有她已经不用的发圈,印有她名字的卡通印章和她最喜欢的铅笔,初中被老师没收又买了一次漫画书,大学的校徽......好多她记得或者不记得,随手乱扔的小东西,被时恒湫收起来放在了那个盒子里。 肩膀的伤还是疼,时恒湫单手扶了下肩,往前两步,把毛巾丢在床头柜,靠着床坐在了地上。 他仰头,注视着吊顶的灯。 明亮的灯光,被水晶柱反射后四散,让时恒湫觉得眼睛有轻微的酸胀感。 时恒湫突然想起一年前,病房里是被抢救的沈家父母,病房外是并肩站着的他和沈卿两个。 沈卿当时失神地望着他:“哥,你永远都是我的家人,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对吧?” 刚23岁的女孩儿,眼睛微红,重复着:“我只有你了,哥哥。” 时恒湫眼皮微动,无所顾忌地和那刺眼的光线对视。 他轻咽了一下嗓子,突然在心里问。 我可以永远都不离开你。 而你呢,沈卿。 16 8.01日的更新 沈卿当晚并没有留宿,而是去了荆北南面原先定好的酒店。 荆北早高峰堵车能堵到二里地外的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沈卿第二天早上还有会,实在不想牺牲睡眠时间住在季言礼这儿。 中午的时候季言礼打来电话,说在南郊的一个私人艺术馆有场展会,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说是私人展会,但谱其实非常大,这展会的承办人背景颇深,今天来的也大多是荆北有头有脸的人,圈子大概不止是涉足商业。 沈卿一口答应下来,十一点过出了公司,看到停在路边等待的车。 马路对面的梧桐树下,很低调的黑色红旗,比车子更贵的应该是那串数字非常好记的车牌。 拉开车门坐上去的时候,沈卿突然想起来她好像没见过季言礼开重复的车。 这辆,约莫着是在荆北常用的。 “在想什么?车门也不关。”季言礼合了手上的书,摘了眼镜放在一侧的架子上。 沈卿拉上车门,穿了高跟鞋的脚在车里的地毯上踩了两下,突然仰脸笑道:“在想你什么时候带我见见你的家里人。” 话落,季言礼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沈卿拢了下头发,神情自若地看回去。 女人穿了米色的针织长裙,唇珠微翘,莹白的鹅蛋脸被散落在耳侧的长发遮住了一些。 正目光盈盈地看着他。 季言礼的手无意识地敲了敲膝边的扇子。 沈卿和很多想从他身上图点什么的人不一样,大部分时候她都知道骗不过他,所以好像也没想骗他。 半真半假地说出自己的意图,虚虚实实地等待着,看他会不会在明明看得明白的情况下,仍旧“纵容”她。 不知道她这招对别人有没有用。 但对季言礼这种总想从烦闷的日子里找点乐子的人来说......好像有点用。 季言礼笑了一下,降了车窗,望向路上行色匆匆、为生计而奔波的人。 “你想见谁?” “都可以,”沈卿一边说一边弯腰调了下高跟鞋的系带,“和你亲近些的家人。” 她佯装生气地轻绷了下唇,复又笑起来:“我们都结婚了,你不想把我介绍给你的家人朋友的话,我会生气的。” 她语音娇俏,是那种清丽的软。 淡淡的甜,像山间清泉。 眼镜被重新架在鼻骨上,男人半压着下巴,闲闲地翻着手里的报表。 声音带了很淡的笑,仿佛真的因为深爱而无奈纵容着身边的女人。 “下次带你见。” - 沈卿没想到会在展会上遇到在伦敦留学时的同学。 郭弋喊出沈卿的名字时,她正吃着一分钟前季言礼屈尊降贵给她夹的菜。 从小养成的习惯,沈卿在吃食上非常的挑剔。 这个不吃,那个不碰,味道有一点不对就不会再夹第二口。 但鲅鱼馄饨这种东西,她却钟爱得狠。 “你要不要尝尝这个小馄饨,鲅鱼的。”沈卿把手边的碗往季言礼的方向推了推。 季言礼放了筷子,把碗推回去:“你吃。” 沈卿点点头,刚拿了勺子起来,抬头看到走到桌边的郭弋。 郭弋惊讶出声:“沈卿?” 声落郭弋扫到一侧的季言礼。 季沈两家的婚事他也有听说,但真正看到两人坐在一起又是另外一种心境。 季言礼抬眸扫了眼桌边站着的人,男人白色的衬衣外穿了英伦风的西装马甲,身上带着浓厚的书卷气。 此时他正被路过的另两个人逮住寒暄。 季言礼把泡了罗汉果的茶杯放在沈卿的手边,声音不太高的问了句:“是谁?” 这问题出来,沈卿搭在杯沿的食指很轻地动了下。 其实她和郭弋不算是单纯的同学,因为去年她离开伦敦前和郭弋谈过不到两周的恋爱。 当时郭弋追她,她又疑惑恋爱这事儿是不是真的有意思,就随口答应了下来。 不过那时候正巧沈卿家里变故,再加上她也不是真的喜欢郭弋,两周时间两人仅仅吃了几顿饭就和平分手了。 思及此,沈卿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很简单地答了句:“在伦敦时的同学。” 说完沈卿看了眼季言礼。 男人正垂眸叠手边的帕子,也不知道是听见还是没听见,很淡地应了一声。 郭弋被刚寒暄的两个人拉着在沈卿和季言礼这桌坐下。 郭弋家里往上数三代,曾在清末的朝廷里任过文职,外婆现任荆北大学的校长,爷爷和奶奶则在书法国画上都颇有一番造诣。 家里走的是书香门第的路子。 这种家养出来的孩子单纯得像个兔子。 他落座先是瞟了眼季言礼,紧接着探寻的目光落在沈卿身上。 一年前和沈卿关系还不错的时候,郭弋偶然间听到过沈卿和时恒湫的对话,知道季家和她家貌似有点过节。 沈卿触到郭弋的视线,冲他很轻地摇了下头。 季言礼抬眼刚好看到沈卿的这个动作,他目光在郭弋身上落了下,再接着便是不着痕迹的移开。 重新垂了眼去折他那帕子,像没看见似的。 一年前被分手的时候郭弋其实很难过,但骨子里的教养让他跟沈卿很体面地道了别。 此刻面对已经结婚的对方他自然也不会把这事拿出来说道。 一顿饭吃下来,沈卿和郭弋没有过多的交流,只是郭弋控制不住再次想问沈卿和季言礼的事情时,被沈卿用眼神制住了。 饭吃到最后,沈卿离席接了个电话。 助理余曼告诉她,和最高检的人的会面推到了后天。 事关一年前沈卿父母的案子,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应下,同时让余曼把后天所有时间都空下来。 挂了电话走回来时季言礼正在用银质的钳子挑帝王蟹的腿肉,慢条斯理的样子让他尽管是做这个动作依旧优雅矜贵。 见沈卿走过来,季言礼把挑了蟹肉的盘子推到沈卿手侧,随口问了句:“什么事?” “余曼通知我后天见一个客户,”沈卿坐下,语气颇有些抱歉地跟季言礼说,“我可能不能和你一起回淮洲了。” 季言礼在一旁的净手盆里洗了下手,对沈卿这话不置可否,嗯了一声。 下午季言礼让助理陪着沈卿在展上逛,自己则去隔壁二楼的厢房补觉。 季言礼喊沈卿挑几幅喜欢的画,说等下了展买了放进华元府新装修的别墅里。 沈卿问能挑最贵的吗,季言礼很懒撒地点头,说就是包场全要了也不是付不起这个钱。 “就这些吧。”沈卿随便点了几个。 助理一一记下,正要让人跟画展的主人说,沈卿问他:“真不用问问季言礼的意见?” 毕竟是要摆在他别墅里的。 年轻的助理推了下眼镜,笑着摇摇头:“先生说了,选您喜欢的就好。” 沈卿背着手歪头想了下,招呼准备离去的助理回来,指着墙上那副巨大的抽象派画作,使坏地对他道:“那这副也要。” “摆卧室床头。”沈卿狡黠地笑。 助理盯着那个五颜六色,画风十分诡异的骷髅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抓着脑后的头发让人把这画也记下来。 选完画,沈卿去二楼的房间找季言礼。 以为季言礼在睡觉,沈卿在离房间还有几米的地方便放轻了脚步,然而到了门口,却没想到能透过虚掩的门看到里面弯腰拨琴的人。 男人身上的衬衣松了几颗扣子,赤脚踩在窗边的木地板上,正一手夹了烟,一手拨着身侧古琴的琴弦。 他身后是敞亮的木窗,身前两步是黛色水墨的屏风。 高挺落拓的身影被夹在其中,轻拨琴弦的样子显得落寞孤寂。 “怎么不进来?”清润的嗓音掺了被烟浸染过的哑意。 被点到的人推门进来,带上房门:“怕打扰你。” “会弹古琴吗?”季言礼直起身,把掐灭的烟捻在沾了水的烟灰缸。 沈卿走到他身边,随手拨了两下:“小时候请先生来家里教过,当时还学了南音。” 南音昆曲,苏州评弹。 除了世家的这些孩子几乎没人在学了。 “沈家这一辈里属我唱得最好。”沈卿美眸一瞥,尾音上挑,语气里带些女孩家的骄傲。 好久没碰过琴了,沈卿按琴弦的指法不太对,季言礼伸手帮她调整。 男人站在沈卿的身后,弯腰拎她手指的动作,正好把她罩在怀里。 沈卿动了动胳膊,手肘撞到季言礼的肋骨。 冷不丁的被给了一肘,季言礼在她耳边闷哼了一声。 他的嗓音本来就是不喝酒都带三分醉意的好听。 这么压抑地哼了一声,听起来让人有点浮想联翩。 沈卿被压着的手指一顿,后背僵了一瞬,下意识想从季言礼的怀抱躲开。 季言礼按着沈卿的腰把她捞回来:“打了人就走算怎么回事?” 沈卿挣了下,转身想辩驳:“谁打你了......” 季言礼笑了一声,捉住她要挠自己的手:“怎么还睁着眼说瞎话?” 说瞎话? 这就属实是乱讲了。 沈卿睁大了眼睛:“你说谁......” 她的声音被突兀的手机震动声打断。 两人同时看了下被扔在琴上的手机。 余曼:[检察院那边问后天定下午两点可以吗?] 季言礼的手还虚搭在沈卿的腰后,他一手抬起,帮她掉落的头发挂在耳后。 “不是说见客户吗?”他声音淡淡,浅声笑,“骗我?” 两人站在窗旁的角落,季言礼往后一靠,就倚在死角。 他右手握在沈卿腰间,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她侧腰露出的皮肤。 沈卿被他手刮得痒,但这会儿也不好说什么。 她的后腰被季言礼抵着,不得不再次往他的怀里走了半步,扯谎:“公司账目出了点问题,不想让你知道。” “是吗?”季言礼偏偏头,隔着近在咫尺的距离垂眸望她,“还有别的吗?” “什么?” “骗我的事。” 沈卿摇摇头,注意力都在被剐蹭的侧腰上:“没有了......” 刚说了几个字,听到从隔壁房间传出来的声音。 季言礼和沈卿所在的这间厢房在拐角的地方,他们倚着的窗户与另一间房间的窗户呈夹角,只隔着一米多的距离。 两个男人的声音隔着纸窗传过来。 一个属于郭弋,一个属于刚饭桌上的另一个男人。 “你和沈卿怎么不说话,我记得上学的时候你们还谈过一段儿?” “分手了,只能算是前男友。”郭弋苦笑,“总不好打扰别人新的生活。” 沈卿还未仔细听郭弋好友的下一句调侃,扶在后腰的手突然用了力。 沈卿抬头撞进季言礼的目光时,突兀地想到几秒前说的“没有了”那三个字。 “那个...”沈卿想解释,下一秒却被抱着她的人直接低头咬住了唇。 “怪不得刚在饭桌上眉来眼去的。”季言礼低声说。 逼仄的角落,湿热且攻城略地的吻,像那天在浴室里的一样让人发狂。 沈卿被亲得喘不上气,无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踢到身后的琴架。 琴头撞在一侧的木板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声。 隔壁房间听到这侧的动静,低声耳语。 饭桌上的男人声音里明显带着八卦:“旁边的房间是谁?” 郭弋疑惑:“可能是老板的朋友在睡觉。” 那人声音里有撞破别人情.事的兴奋:“睡什么觉能睡出来这动静来。” 郭弋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脸一红,拨着他的肩往外:“别听了......” 沈卿脚下虚软,睁眼看到男人亲自己时下颚到侧颈绷紧的线条。 有种说不出来的性感。 风从一侧的窗户灌进来,掠过沈卿的耳尖。 季言礼捏着她的下巴,稍稍离开了一些。 “前男友?”他磨着她的唇,轻而沉的笑从胸腔溢出来,“又骗我。” 沈卿挣扎着想说些什么,却被季言礼扣住手腕,低头吻在了脖颈。 他的唇从她侧颈敏感的皮肤上蹭过,低哑的声线:“晚上去我那儿我就原谅你。” 17 8.03日的更新 沈卿跟着季言礼到在荆北的住处时,脑子还有点昏。 其实她还没做好准备就这么和季言礼住在一起,但...... 她侧眼看了下从车尾绕过来帮她开门的男人。 但婚都结了,不住一起好像也说不过去。 季家在荆北的房子,远离市区,在城南郊。 沈卿以为会是四合院,但等下了车看过去才发现,在这样时不时就寒风料峭的荆北,季家的院子依旧沿用了江南的雅致风格。 粉墙黛瓦,浅灰色的檐廊,灰白色的侧墙爬了一整面的爬墙虎,靠在郁郁葱葱的林子里,隐在香山脚下。 沈卿想到那空着几十间厢房的淮洲老宅。 她抬手指了指远处的房子,问身边的季言礼:“你们家总住这种地方,不怕闹鬼吗?” 沈卿语调太认真,说这话时的表情像在思考什么难懂的数学题。 季言礼本来站在她远处抽烟,闻言掀了眼皮看她,两秒后垂眸轻勾了下唇,把只吸了两口的烟掐灭,走了过来。 他拎过沈卿手里的包,走到她前面。 “鬼有人可怕吗?”沈卿听到走出去几步的季言礼这么说。 进了屋子,季言礼把沈卿的包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单手扯了领带,示意楼上的房间:“去看一下有没有缺的,让家里的阿姨准备。” 沈卿捏着针织裙摆的一侧,抬头扫了眼二楼的房间。 “哪间?”她扭头问坐在沙发上看平板的人。 他左手食指还勾在领口的地方松领带,另一手划了平板上的消息,看段浩刚发过来的几个并购方案。 “最右边那间。” 季言礼说这话的时候没抬头。 沈卿也没转开视线。 这几次见面,她发现季言礼很忙,也总是......很疲惫。 在车上的时候不是睡觉就是看文件,偶尔晚上和他联系,也发现他都睡得很晚。 沈卿收了目光往楼上走,走了两步顿住脚折回来,佝身看季言礼,问道:“那你睡哪间?” 季言礼单手扶了下镜架,抬眸过来。 “你说我睡哪间?”他淡声笑,重新低了头看刚刚的东西,“你要是不愿意,我也可以住对面。” 沈卿往楼上扫了眼:“对面的房间?” 季言礼扶着后脖颈转了下酸痛的脖子:“对面那栋。” 沈卿哦了一声,瞥了眼院子外的另一栋房子,转身上了楼。 卧室里的东西大到各种款式的衣服,小到化妆品护肤品和香薰,总之能想到的,都备了齐全。 沈卿在房间里绕了一圈,也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折回床头柜前,弯腰拉开了下面的两个抽屉。 挺空的抽屉,没放什么东西。 沈卿扒拉了一下,没看到自己想看到的。 不做措施吗......? 沈卿正琢磨着是不是她没找到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推开。 季言礼刚把需要修改的东西发给段浩,想上来问问沈卿有没有什么缺的。 他摸了墙上的开关,把灯打开,问蹲在床旁边的人:“找什么呢?” 沈卿把抽屉合上,站起来,抚了两下头发:“没事。” “看有没有放耳机,我晚上睡觉前喜欢听歌。”她胡诌。 季言礼点头:“等会儿打电话给段浩,让他带过来。” “不用了,”沈卿摆手,在床边坐下来,拨了余曼的电话,“我找人送过来。” 季言礼大概是还有话要跟沈卿说,看她打电话也没走,手从门把上松下来,靠在门边低头回消息。 刚从听筒传来“嘟——”的两声,沈卿忽然想起来,她真正想要余曼带的那东西不方便当着季言礼的面说。 这么想着,她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按了电话,想着给余曼发消息。 一侧的季言礼正好回完消息抬头,看到沈卿挂电话,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下。 沈卿:[帮我差人买副耳机送到季言礼这儿。] 沈卿:[再带两盒避孕套。] 余曼比沈卿大几岁,从沈卿上大学,逐渐开始接触家里的生意时就跟着她。 六七年的时间,关系早就不同于正常的上司和下属,更像是姐妹。 余曼:[?] 余曼:[老板?] 沈卿想了想,干脆利落的补充道。 沈卿:[多买几盒,各个牌子的。] 沈卿发完,抬头看了季言礼一眼。 季言礼抱臂站在门口,轻挑了一下眉。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沈卿看的位置不太对。 沈卿看完垂下头,想了下,发了个—— 沈卿:[还有各种型号的。] 刚匆匆瞟的那一眼,她没看出来——大小。 沈卿发完消息去了隔壁书房处理余曼刚发过来的报告,花了二十分钟把该签的文件签了,从衣柜拿了睡衣去洗澡。 她这人一忙工作容易忘别的事儿,洗到一半的时候才想起来刚让余曼找人送东西这茬。 但沈卿想了下,觉得这里离市区远,应该不会送来的这么快。 季言礼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跟林行舟开视频会议。 先前的那几个并购方案,还有一些数值需要调整。 “什么东西?”手机开了免提被扔在桌子上。 门口的保卫员小伙子把手里的袋子举高,看了两眼,一时语塞:“是太太的下属送过来的,说是......” 他磕巴了一下,找到了准确的描述词:“生活用品。” “生活用品?”季言礼示意林行舟停一下。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往外走,想到刚刚沈卿说要的耳机。 “你送过来吧,”季言礼从书房出来,往楼下走,“我过来开门。” 半分钟后,季言礼倚在门口看到了提着袋子气喘吁吁跑过来的小伙子。 “就是这个。”小伙子一低头,很恭敬地把手上的购物袋递给季言礼。 袋子很大,超市里随处可见的淡白色塑料袋,上面印着沃尔玛的标志。 半透明,是那种一垂眼就能看到里面装了什么的程度...... 于是——站在门边斯文矜贵的男人垂了垂眼,看到了里面塞着的十几盒避孕套。 “.........” 18 8.04日的更新 季言礼拎着袋子回来的时候,沈卿正好从卧室出来。 她没找到吹风机,头发还湿着,盖了一条毛巾,墨绿色吊带睡裙外套了个白色的开衫,敞着怀。 湿漉漉的头发搭在颊边,衬得她眼睛也湿漉漉的。 沈卿张了嘴刚想问季言礼出去干什么,紧接着就看到了他手里拎着的袋子。 “.........” 怎么说呢,有点尴尬。 但沈卿这人向来秉承“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 于是—— 她非常平稳地踩到最后一阶,走过来,从季言礼手里拎过那个袋子,用头顶的毛巾若无其事地揉了两下头发:“余曼送过来的?” “嗯。”季言礼把门关好。 沈卿扫了季言礼一眼,暂时没看出他有任何拿这事儿揶揄自己的迹象。 她轻吐了一口气,正准备往回走,把袋子放到楼上去,听到季言礼在她身后说—— “隔壁储物间放了几盒。” 沈卿扭头。 季言礼弯腰拨了下沙发上的电脑屏幕,抬眸看过来:“是牌子不喜欢,还是...” 他顿了下,弯唇笑:“觉得不够用?” “.........” 沈卿被噎了一下,擦着头发转身上楼,干邦邦地丢了句:“牌子味道都不喜欢。” 她转身转得太快,没看到背后坐在沙发上已经摊开电脑的人盯着她的背影望了两秒,垂眸时再度无声地笑了下。 - 沈卿以为至少会这么一直尴尬到晚饭,没成想傍晚家里却来了客人。 季言礼的表姑,季家三房的女儿。 她在荆北的一个大学任教,听闻季言礼过来,说是好久没见了,来看看他。 季红进门在茶几上放了仁米堂的点心。 用油纸包得很好的蜜饯,只有来荆北才能吃到这口。 仁米堂的创始人说是早年清末宫里的厨子,真假暂且不论,但卖的年数是真的久,味道也好。 现在更新换代科技化的这么快,他家却一直用的都是朴素的油纸包装。 中年发福,季红比早年胖了点,点着季言礼对沈卿道:“他小时候就喜欢吃这个。” 沈卿跟在季红身后往屋子里面走,小声问一旁的季言礼:“你小时候喜欢吃这个?” 男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盯着茶几上的油纸包看了两眼,嗯了一声。 但沈卿觉得季言礼嗯的有点敷衍,之前没听他说喜欢吃这个。 晚饭是家里厨子做的粤菜。 现包的虾饺,皮薄到晶莹剔透,每一个里面都包了两只完整的虾仁。 长方形的棕褐色实木方桌,沈卿和季言礼并排坐在一侧,季红则挨着季言礼坐在拐角的另一侧。 沈卿捏着托盘把左前方的一个白瓷小盅拖过来。 也不知道季红教的是什么专业,说话文绉绉的。 但她长得和善,声音也温柔,时不时会给季言礼和沈卿夹菜,像那种骨子里就温婉可亲的长辈。 沈卿嚼着芦笋,在心里给季红打了个分,她倒是还挺喜欢季言礼这个姑妈的。 饭吃到一半季红提起儿子季瑞文的事情。 “瑞文的服刑期到十月就结束了,你看能不能还让他回你那里去上班?” 沈卿接过季言礼给她盛的馄饨,看了抽手去拿帕子的人一样。 季红的丈夫三十的时候接手了家里的两个子公司,人没什么野心,也老实本分,和季红夫妻俩人勤勤恳恳一辈子,没想到偏儿子是个不争气的,干了几个生意把家里的那点钱赔了个精光不说,人还进去了。 判了三年,今年刑满释放。 季言礼坐的位置正对客厅,抬眼就能看到茶几上的油纸包。 沈卿顺着他的视线往那侧也看了一眼,寻思刚刚应该把蜜饯拿出来的,不知道这样一直闷着好不好。 季言礼一直没说话,季红有点尴尬。 她冲沈卿不太自然地笑了下,把一盘沈卿够不到的菜往她手边移了移,岔了话题:“前两天你二爷爷的孙女办升学宴,喊季家的人都回去吃饭,我问过季林,他说......” “哪天的升学宴,怎么没人给我说?”季言礼低头,就着勺子喝了口盅里的汤。 季红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卡了一下壳,干笑道:“你不是忙吗,你二爷他们就没让差人通知你。” 季言礼没应声,又从盅礼舀了一勺汤。 沈卿停了夹菜的手,看了两人一眼。 她看到季红很小心地瞥了下季言礼,像是为了弥补刚刚说错的那句,欲盖弥彰地找补道:“瑞婷他们都说好长时间不见你了,想你,但大家实在是怕耽误你工作。” 话音落,沈卿见身旁喝汤的人把勺子放下,拎了桌上的茶壶给季红倒水。 季红赶忙把杯子推过去,脸上堆着笑说“可以了,你喝”。 沈卿端着杯子,目光再次在两人身上落了落。 她能感觉到季红不是那种耍心眼的人,这会儿是真尴尬,也是真的怕季言礼生气。 季言礼在季家的地位很高,沈卿是能看出来的,不然也不至于让季红跑来跟他说自己儿子的事。 但也正因为这样,沈卿才奇怪。 沈卿捧着自己手里的杯子,小口喝水。 季家的人好像都很“怕”季言礼,而且好像也不太喜欢和他呆在一起,这样“温馨”且告诉了所有人都要到场的家庭聚会,独独没有人通知他。 饭桌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静默了片刻,季言礼把擦过手的帕子放在一旁,说了句:“星辉下面还有一个公司,让他过来吧。” 季红连忙点头说好,伸筷子夹了个虾饺到季言礼的盘子:“拐回头一定让他好好谢谢你这个哥哥。” 沈卿看到挽着袖子的男人垂眸看了眼自己盘子里的饺子,没动筷子。 送走季红,住在另一栋的阿姨过来收拾餐盘和用过的东西。 往上数三辈都跟着季家干的阿姨手脚很麻利,沈卿上趟楼的功夫,再下来时客厅里已经整洁如初,也只剩了季言礼一个人。 他穿着深灰色的针织衫,戴着一副金丝框的眼镜,正在看摊在膝上的电脑。 柔软的拖鞋底踩在木地板上,几乎没有声响。 沈卿走过去,弯腰打开茶几上的那包蜜饯。 她放了一个在嘴巴里嚼了两下,还是记忆里的口味。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年龄大了,沈卿总觉得这味道对现在她来说过于甜了。 可能小时候的她还喜欢,现在倒是一般。 “你不吃吗?”沈卿用踢了下季言礼的鞋尖。 季言礼抬眸看了她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往厨房走:“太甜了。” 沈卿托了纸包跟在季言礼身后,从里面再次捡了个蜜饯,咬了一小口后,对季言礼这评价不无赞同。 越吃越甜。 沈卿没看路,季言礼停住脚回身的时候正好撞在他的背上。 沈卿很轻地“诶唷”了一声,一手捂着蜜饯包,一手揉上前额被撞到的地方。 季言礼伸手在她腰上扶了一下。 男人说了句“当心”后松手,转身站到吧台前,提了透明的水壶往玻璃杯里倒水。 沈卿站在离季言礼一米多的地方,两手捧着那包蜜饯,很认真地看他。 他修长手指搭在茶壶的提手上,深灰色的线衣衬得他皮肤有些没血色。 沈卿忽然觉得季言礼很多时候都看着像是没有灵魂。 厨房吊顶温和的光线洒在男人头顶,却并没有让人觉得暖和。 季言礼拿起一旁的手机给段浩打了个电话,让他给晚上季红提到的那个小姑娘准备一份升学礼送过去。 “问一下圆圆今年毕业去了哪里,再给东西。” 季言礼在电话里交代。 慢而温和的男声,自始至终都很平静的语调。 沈卿眨了下眼睛,伸手戳了下自己因为吃东西而鼓着的腮帮子。 “看我干什么?”季言礼把手机放在桌子上,伸手捏沈卿的脸。 脸鼓得跟松鼠似的,让人很难不上手捏一把。 沈卿轻耸了一下鼻子,垂眼,用手指拨着纸包里点心。 片刻后,出声问:“你家里吃饭为什么不叫你?” 大概是没想到沈卿会问得这么直接,季言礼脸上的笑敛了点,扯在沈卿脸上的手收回去。 沈卿从油纸里挑出一个极大的蜜枣,拧眉盯着那蜜枣看了又看,有些嫌弃地把它重新放回去。 季言礼换了个姿势,侧面抵靠着台子。 他食指蹭在手中的玻璃杯上,清冷的眸色里带点笑,闲闲道:“他们怕我。” 沈卿哦了一声。 大概能猜到,迫于长房的“威严”,季家的其他人和季言礼都不是很亲近,在很多事情上,下意识把他“排挤”在外。 沈卿不知道季言礼在不在意,但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有点想安慰他。 “但你姑妈对你还挺好的,”沈卿吃多了甜的东西,嘴巴里发腻,把蜜饯放下,直接从季言礼手里拿了他的杯子喝水,“她还会吃饭的时候给你夹虾饺。” 季言礼接过沈卿递来的空杯子,又倒了一杯,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偌大的房间没了说话声,一时有点静。 季言礼把洗好的杯子放在架子上,绕过沈卿往厨房外走。 他背脊微佝,垂头拨了下刘海,细碎的头发在前额留下的阴影晃动了一下。 沈卿盯着男人的背影看了会儿,接起手边的电话。 荆北的这栋房子各个角落都有这样的座机,连着管事阿姨和门口的安保处。 电话那端阿姨的声音有点急:“太太,我刚走的时候把冰箱最底层的几种馄饨放混了,你们千万不要吃。” 沈卿一愣,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她问:“我们没吃,怎么了?” 那端的阿姨喘了一口气:“里面有虾仁和鲅鱼,先生对这些东西过敏。” 听筒里的声音伴随着微弱的电流声响在沈卿耳边,她忽然想到刚刚晚饭的最后,季言礼餐盘里一动不动的那两只饺子。 沈卿猛地回头,望向已经走到沙发中央的男人。 他俯身去拿沙发上的电脑,高挺的背影做着半弯腰的动作,看起来有些许的落寞。 “阿姨,知道了,我们不会吃的。”沈卿挂了电话,扶着身边的台子站了两秒。 季言礼拿着电脑转回来时,她还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他。 “站那儿干什么?”季言礼把卷了边的地毯踢平。 温和清冷的嗓音让人想起夏末的夜风。 沈卿眸色动了动,脸上忽而换了笑,伸着胳膊往季言礼的方向走了几步。 她语音清甜,荡在此时沉静的房间里,有安慰人的腔调:“要不要老婆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