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进斗金》 第1章一朝回到十八岁 “当、当、咣当!” 龚连山把手中的大铁锤扔在雪地里,呼呼的喘着粗气。 清瘦的脸颊滚落着汗珠子。 刘海洋也扔了手里的撬棍,斜眼看了看汗流浃背的龚连山,咧嘴嘿嘿直笑。 他起身从军大衣的口袋里摸出一包“葡萄”来,用黑乎乎的指尖掐出一支光杆烟卷递过去,说道“歇会儿吧,师傅不在,那么积极干啥!” “呼!” 龚连山吐了口气,压制着乱跳的心脏。 接过烟卷,塞进嘴里,他下意识的嘀咕了句含混不清的话。 “老子还真踏马重生了!” 刘海洋没听清,他也不在乎,自顾自的抽出一支烟卷来含上,又掏出工农火柴“刺啦”一声划着了,双手捧着凑到龚连山眼前。 惊魂未定的龚连山赶紧把烟卷塞进嘴里,低头凑过去。 龚连山和刘海洋是一个拖拉机车组的学徒工。 龚连山十八,刘海洋十七,这师兄弟的关系算是定了。 去年,他俩都是23块的生活补助,今年涨到25了。 吸的急了,辛辣烟雾引得龚连山咳嗽起来。 “咋的了?你还能被烟呛着?!嘿嘿!” 刘海洋嘿嘿笑着,深吸了两口。 龚连山脸红脖子粗的咳了一阵,缓过气来,沙哑的说道“真他么辣!” 两人都靠在东方红54拖拉机的链轨旁。 链轨上的积雪粘在他们的军大衣上,也没人在乎。 龚连山深吸了几口,把脸隐藏在烟雾里,眼眸中闪烁的光芒却在变幻不定。 就在十几分钟前,龚连山重生了。 他一下子回到了几十年前,自己在国营农场当学徒工的时候。 也就是1980年。 此时正是春节后的三月初。 四周白雪皑皑,寒风凛冽。 零下二十几度的酷寒并没有把人们吓倒。 整个农具场热闹非凡。 这里停放着各种农机具。 机务队全员到岗。 各车组车长驾驶员带着吊儿郎当的学徒们忙着手里的活儿。 每年的三月份,农场各单位就结束了猫冬,开始为接下来的春播做准备。 该保养的保养,该维修的维修。 作为黑省的国营农场,苏河农场坐落在小兴安岭脚下,被一条讷谟尔河隔开。 作为小兴安岭与松嫩平原的过渡地带,丘陵地貌是这里的真实写照。 在这个时间点上,苏河农场第三生产队也在备耕。 这不,龚连山和刘海洋就在给拖拉机更换着链轨板。 这铁家伙就得用大铁锤砸,否则根本就卸不下来。 一根烟还未抽完,远处的哄闹声引起了他俩的注意。 农具场门外竟然开进来一台大解放! 三队原本有一台嘎斯车,这车的年龄比龚连山的岁数都大,经常坏。 前阵子听说场部要调拨一台新车,还真兑现了! 学徒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盯着驶进来的大解放咽口水。 油绿的车漆泛着光泽,明亮的喇叭声振奋人心,后箱板散发的油漆味,刹车时的“嗤嗤”声,无时不在提醒着人们,这大解放就是高级货! 这年头汽车驾驶员可是八大员之一,属于既光鲜又能见世面挣钱又多的好工作。 刘海洋眼睛冒着光,舔了下嘴唇说道“草,我要是能开就好了!” 龚连山没吱声,目光跟随着解放车移动。 嘎吱,嗤嗤。 大解放停在了一片空地上。 随着驾驶室车门开合,一个满脸笑容的小老头跳下踏板。 周围的车长你一言我一语的打着招呼。 “老汤,这车归你了吧?” “就是,嘎斯不开了,这大解放肯定归你开啊!” “呵呵,这个得领导定。” 汤茂林笑眯眯的跟周围的车长搭着话,回身锁 了车门就走。 看他矫健的步伐就知道,这老头信心十足。 龚连山扫了眼往队部去的老汤,他心里也活泛起来。 自己现是拖拉机学徒,去当解放汽车的驾驶员就别想了,可当个学徒还是有机会的。 如果自己能从拖拉机学徒转化成汽车驾驶学徒,那真就是换了一个赛道啊! 如今的龚连山还只是拖拉机学徒,到了明年才能转正评级,成为正式的职工。 虽然作为农业拖拉机手,工资标准是八级工资,可有几人能拿到八级? 就算明年评级了,一级工33块,二级工38.6,三级工45.2,四级工52.8。 他们的师傅车长孟国平才是四级工。 车组的驾驶员朱正云是三级工。 可见作为技术工人想要拿满级极难,得熬时间。 可作为汽车驾驶员呢? 人家的工资虽然总共才六级,除了一级工资一样,也是33块,其他每级的工资都比拖拉机的高啊! 二级工直接就是 三级48块,四级58块! 多了不敢想,争取个四级还是有希望的! 比拖拉机的四级多5块2! 这钱现在可是大钱! 如今结婚送礼最多两块! 这还是关系不错的。 一般关系能给你一块就不错了。 也难怪农具场的所有人都盯着大解放呢! “唉,想也是白想啊!” 刘海洋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烟屁股往链轨板上的积雪里插了插,然后捏着放进了口袋里。 龚连山没有回应,而是把烟头一扔,准备继续抡大锤。 刘海洋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抬头一看,车长孟国平背着手晃晃悠悠的走在前面。 身后跟着驾驶员朱正云,手里还拿着几张白纸板和一些小零件。 刘海洋几步跑过去,接过朱正云手中的东西,问道“车长,今天就拆发动机吗?” 孟国平点点头,眼睛却盯着龚连山。 “怎么,还没拆下来?” “嘿嘿,车长,链轨板锈住了,难拆!” 刘海洋一脸的谄媚。 “先别拆了,你们把缸盖卸了。” 孟国平安排了工作。 隔壁不远处的车长凑过来跟他搭讪,俩人嘀嘀咕咕的走了。 朱正云开始指挥两个学徒准备工具。 他则爬上了链轨,把拖拉机的机盖打开。 龚连山和刘海洋给朱正云递拆卸工具。 刘海洋盯着师傅的手法偷艺。 而龚连山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上了。 他想着,回家跟老爸商量一下,改行开汽车行不行?! 很快朱正云就拆下了缸盖螺丝。 三人一起把发动机缸盖抬了下来,放在了拖拉机侧挡板上。 “你俩谁凿缸垫啊?” 朱正云问道。 “我,我来!” 刘海洋拿着白纸板和小扳手就站上了链轨。 把纸板平铺在刚拆下缸盖的位置。 “等等!” 朱正云喝道。 “缸垫拿下来啊!” “哦,哦。” 刘海洋这才想起,缸盖垫还在上面。 龚连山接过刘海洋递下来的破损缸盖垫,把它扔在一边。 朱正云看了眼心不在焉的龚连山,他没有说话。 谁让龚连山的老爸是食堂的大师傅呢?! 他们这些人还得老龚照顾呢,多给你点菜啥都有了。 至于这小子干不干活儿,还真没人在意。 就在大伙儿都盼着下班吃午饭的当口,农具场外跌跌撞撞的跑进一人。 离着老远就高喊,“龚连山,龚连山,出事了,你爸打起来了!” 第2章板砖发威 “啊?” 龚连山心里一慌。 老爸龚福廷是第三生产队食堂的厨师。 按理说,他的工资应该按照工勤人员定级。 可今年农场重新定编定岗了,从三级管理改成了两级管理,农田不超过30万亩的,撤销分场级别,都改成总场、连队两个层级。 原来的三分场变成了第三生产队。 分场的主任也变成了生产队长。 这样也就不存在机关的概念了。 老龚也从工勤人员变成了农工。 现在是三级工,42块。 老爸可是全家人的经济支柱,他要是有个好歹,就是大事! 龚连山看了眼来人,有些眼熟,个子高高大大,戴着厨师帽,胸前还系着围裙。 他焦急的问道“在哪儿?跟谁?” “在食堂!快跟我走!” 龚连山紧跟在那人的身后。 “哎哎,等等我!” 刘海洋见状,也跳下链轨,跟着跑。 朱正云愣愣的看着远去的两人,摇摇头接手干活儿。 从农具场到连队食堂直线距离也就一里地,可要走路面就得多走二百米。 三人连跑带颠的往食堂跑。 中间龚连山还摔了几个跟头,浑身沾满了白雪。 第三生产队的食堂紧挨着连队俱乐部。 其实食堂就在俱乐部里。 因为当初连队的单身汉很多,大多还是知青,必须要有食堂。 最鼎盛的时期,食堂里大大小小的人员二三十个。 去年知青走了一大批,食堂的人员根据最新的定员定额政策,重新定了编制。 只剩下一个食堂管理员,一个厨师,两个帮厨,三个服务员,七个人了。 报信儿的就是其中一个帮厨,好像叫郭海。 食堂的饭厅里,传出了对骂声! 龚连山一听,其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就是老爸龚福廷。 他一脚踹开大门冲了进去。 饭厅里站着两排人。 一边不用说,正是食堂的人,以龚福廷为首,三个姑娘穿着白大褂一脸的怒容。 另一边是一个精壮的汉子。 个头不高,脸颊棱角分明,带着几分凶相。 这人正在破口大骂。 “我告诉你龚福廷,咱们山不转水转,早晚有你求我的时候!” 龚福廷气的满脸铁青,指着对面怒吼。 “只要我龚福廷在食堂一天,你就别想坏规矩!” 俩人相隔七八米的样子,中间站着另一个帮厨,正在两边劝呢。 龚连山一眼看见年轻的老爸,五官清秀,只是脸色铁青。 他心里一阵激动。 时隔几十年,他又见到了自己的老爸,这种失而复得,起死回生的感觉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体会不到的。 此时的他觉得,自己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得的! 再细看,老爸的额头上有几道血凛子。 不用说,这是吃亏了! 他的眼珠子瞬间就红了。 “我草泥马!” 龚连山咬牙暗骂,他可不管对方是谁! 虽然觉得有点眼熟,可自己老爸吃亏了,他就不能忍! 龚连山左右一扫,手里没家伙。 就这么冲上去肯定吃亏! 见门旁不远处有半块挡门砖。 他二话不说,弯腰拿起砖头对着那家伙就砸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大家都觉得眼前一花。 啪嚓! “啊!” 那人只发出了半声惨叫,就仰面摔倒。 现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愣神片刻后,赶紧跑过去查看。 “哎呀,出血了!” 龚福廷见状也傻眼。 儿子冲进来他是看见的。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平时老实本分的儿子咋会突然这么生猛 了?! 这,这可咋办? 他也有点慌神。 龚连山见那人被砸倒也吓了一跳。 刚才他热血冲头这才扔砖头的,没想到自己这么有准头! 大家伙见这人满脸是血,挺吓人的,赶紧七手八脚的往卫生所抬。 三个姑娘吓得花容失色,小脸惨白。 龚福廷见儿子站着发呆,这才吼道“谁让你扔砖头的?!啊!” 他气的用手指了指儿子,跺了跺脚跟着往卫生所跑。 “连山,咱们咋整?” 刘海洋不知所措的问道。 “怕啥?走。” “去,去哪儿?” “卫生所呗!” 当龚连山和刘海洋走到卫生所,走廊里里外外站了不少人。 有些人是机务队的,有些是大田队的,还有些是连队的管理人员。 他们正议论纷纷呢。 见龚连山晃晃悠悠的来了,声音一下子就消失了。 所有人都看着他。 龚连山心里咯噔一下,完了,难道自己一砖头把人打死了?! 不能吧?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啊?! “龚连山!你进来!” 一个满脸威严的中年人站在走廊的尽头喊道。 龚连山认识。 正是以前三分场的主任,如今第三生产队的队长韩忠珍。 “韩主任!” 主任的称呼是以前的时候传下来的,大家都叫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了口。 “你小子净闯祸!” 韩忠珍喝骂了一句,等龚连山走进办公室,他狠狠的关上了房门。 韩忠珍的办公室不大,只有十几个平方。 一排木制柜子里摆放着文件夹。 一张老式办公桌上压着块厚玻璃。 玻璃下面有几张纸,不知道写着些什么。 韩忠珍走到办公桌旁呵道“说说吧,咋回事?” “他,他打我爸!” “打你爸你就下死手啊?!” 韩忠珍气呼呼的坐在办公桌后,喝了口水。 “要是把人打伤了,有你好瞧的!” 正说着,有人敲门。 “进来。” 门外走进两人。 龚连山见老爸跟在后面,他赶紧问道“爸,没事吧?” 龚福廷没有说话。 “小龚,你先出去。” 另一人对龚连山说道。 韩忠珍见龚连山出去了,他才问道“邓国斌没事吧?” “没事,就是有点迷糊,鼻子出血了,可能得肿几天。” “老王啊,你是食堂管理员,平时是咋管的?!” 韩忠珍虎着脸生气。 “不怨管理员,是我的事。” 龚福廷赶紧接话。 “老龚啊,因晤啥啊?” 韩忠珍看着额头上还有血凛子的龚福廷。 “还没到开饭时间,邓国斌非要先吃,我说时间还没到,他就不干,这不是破坏规矩嘛!” “这就打起来了?” “嗯。” 韩忠珍刚想再说,王管理员接话了。 “主任,咱们刚定编,人手本就不够,每天都是紧忙活,他作为猪号管理员不但不支持工作,还处处捣乱,干扰工作,还把不把主任放在眼里了?咱们食堂的管理规定可是您亲自定的,他公然违反……” 听着这话,韩忠珍的脸色就难看了。 三分场改制成了第三生产队,自己的权威也在消减,这些人一个个的都不让自己省心! “老龚啊,你这儿子下手太狠,回家你可得多说说,这样不行啊!” “主任,连山今年才十八,孩子小,冲动。我回去一定教育。” 龚福廷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有一丝欣喜。 以前那个傻乎乎老实巴交的孩子变成现在敢打敢冲的样子,怎么还觉得高兴呢?! “主任,龚连山这孩子我知道,太老实!要不是今天老龚受伤了,我估计孩子也不会这样。” 龚福廷感激的看了眼王管理员。 领导在关键时刻给自己说话,这就是帮忙! “嗯,我知道,小龚平时不这样。” 韩忠珍点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 “不过,这小子的血性我还是欣赏的!” 韩忠珍一下换了脸色。 “让他好好干,别在外面惹事!” “哎!” 龚福廷心里一松。 儿子扔板砖的事算是压下了。 回去得好好跟这小子说道说道! “老龚啊,老王明年就退了,到时候你可得挑起这个担子啊!” “……” 老王笑呵呵的解释道“我跟主任推荐的你,好好干!” “哎!” 第3章目标万元户 回去的路上,龚福廷强忍喜悦,故意板着脸不跟儿子说话。 龚连山几次想起话头,见老爸脸色不渝,也只得作罢。 走到食堂门口,龚福廷说道“你先回家,老实在家待着。” “下午还得上班呢。” “上什么班!请假!” 老龚是怕邓国斌下午去农具场找儿子麻烦,这是让他回家躲躲。 龚连山明白老爸的意思,也不逞强。 龚家在家属区的东头。 一路上踏着积雪,嘎吱声响个不停。 此时虽然是中午,阳光正艳,可依然能感觉到寒风喇脸。 远远的望见一个高耸的木制瞭望塔,龚家就在瞭望塔的旁边。 说起这个瞭望塔,就不得不说苏河农场的历史沿革。 苏河农场本是黑省公安厅筹建的劳改农场。 在七十年代初,国家调整隶属关系时,把苏河农场划进了黑省国营农场系统。 转移了犯人,也就遗留下了大量的当初建筑。 不仅这个瞭望塔,就是农场的很多家属房也都是当初的监舍。 龚连山记得,当初搬家来到三分场的时候,他家的窗子都有铁栏杆。 据老爸说,他家这栋房子就是当初的监舍。 墙砖都是从外地拉来的,是‘富拉尔基红砖’。 龚家这栋砖房住了四户人家。 龚家是东头第一家,西头第一家是刘海洋家。 紧挨着龚家的是沈家。 老沈因为镶了颗金牙,所有人在背后都叫他“大金牙”,最多加个“沈”字。 沈大金牙是连队的保管员。 不仅管农机配件库,还管理连队的油库。 可以说大权在握。 因此整个连队的人对他都很客气,隔老远就打招呼,喊“沈师傅”,人家捏着七寸呢。 他的级别可不低。 工资按照修理工五级标准,每月61块7! 老婆在家属队干活,一个月也能有二十多块。 大姑娘在食堂当服务员,刚转正一级,每月32块。 对,就是食堂三个姑娘之一。 要说老沈家啥都好,就是生了仨姑娘。 大金牙为这事一直不满意,想要儿子不得。 还有一户人家姓何,何进城,湖南知青,老三届,已经结婚生子了。 名字叫进城,他还是没进得了城。 两口子天天打架,怨气冲天。 龚连山刚走到家门口,身后就有人喊。 正是从后面追上来的刘海洋。 “连山,下午你还去农具场吗?” “我不去了,你给我请个假。” 见龚连山这么说,刘海洋犹豫了一下,担忧的说道“孟师傅肯定生气。” “下午有事。” “哦。” 龚连山看看自家的院子,既熟悉又陌生。 板障子在积雪中显得有些破旧。 拉开半掩的院门,院中的积雪堆成了两个雪堆,中间扫出了一条一米见宽的小路。 红砖房并没有印象中的高大,房门两侧的砖墙上还贴着春联。 也不知老爸找谁写的。 龚连山这才想起,好像是今年才恢复春节放假的,以前都是“抓革命促生产”,春节不放假! 还行,自己回来的正好! 龚家的客厅窗子钉着塑料布,被风吹的“呼搭呼搭”直响。 窗台上还积着白雪。 两只老母鸡咯咯咯的叫唤着,在墙根下来回的走动,时不时的伸头在积雪里啄食几下。 所谓近乡情怯,龚连山此时的心情既激动又忐忑。 老妈走的早,这一直都是他心中的遗憾,如今见面不知是怎样的场景。 “妈,我回来了!” 龚连山吊着一口“仙气”,试探的喊道。 声音颤抖,很没底气。 屋里有了动静。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冒出一股蒸汽,在门口弥漫开来。 从门内探出一个头来。 正是年轻版的老妈,姚凤仙。 齐耳短发,看着就精神。 一件蓝色外套罩在棉袄外面。 “下班了?快进来,外面冷!” 老妈个子不高,只有一米五几。 她一辈子引以为傲的就是生了三个孩子,两个是儿子。 老大就是龚连山。 老二龚连河马上就要高中毕业了。 老三是个姑娘,龚连花,马上高中。 老妈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累出了一身的毛病。 还是因为家里穷,耽误了治疗的时机,早早的病逝了。 这是龚连山心里最大的遗憾。 如果自己能早点发家致富,老妈可能不会走那么早! 他忍了好一会儿,才没让眼泪流出来。 “咋了,快进来啊!” 老妈心思细,发现了不对。 “没事,风大,眯眼睛了。” 龚连山赶紧低头,他不想让老妈发现什么端倪。 “连山回来了?” 一个声音从隔壁响起。 龚连山抬头一看,隔壁院子里站着一个胖女人。 他心念电转,想起这是大金牙的老婆,范丽萍! 也是几十年没见了! “婶,还没吃呢?” “在等你叔呢!” “大哥回来了!” 妹妹龚连花从老妈身边挤出来。 “哥,咱妈蒸糖包了!” 白净的小圆脸上带着两朵红云,两根辫子上系着红头绳,一甩一甩的。 “这孩子!” 姚凤仙嗔怪了一句,转身先进去了,锅里还蒸着东西呢。 龚连花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叽叽喳喳的说着二哥欺负她的事,让大哥评评理。 龚连山没有回应,只是一个劲儿的傻笑。 厨房里弥漫出来的蒸汽让他眼前一暗。 随着妹妹的声音和自己的记忆,他往左拐。 果然还是原来的样子,客厅的门打开了,他眼前一亮。 龚家的客厅餐厅和卧室,三合一。 北边一铺大炕,靠西隔出了一个小间,沿着炕沿留了一个小门,这是妹妹的“闺房”。 客厅靠西的墙边摆放着一个大衣柜和五斗橱。 大衣柜的柜门已经有些变形,合不严了。 柜门浅绿色的布帘子上落了层薄灰。 五斗橱的两个前脚已经断了,垫着几块砖头。 还没等龚连山细看,老妈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你们摆桌子吧,马上就好了。” “哎。” 龚连花招呼躺在炕上的二哥。 “二哥,摆桌子。” 龚连河慵懒的起身。 春节前刚理的头发,被睡的有些杂乱。 “哥,你们这么早就开始检修了?太遭罪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吐了口唾沫在手心,拾捣起自己的头发来。 “连河,你快毕业了,有啥打算?” 龚连山配合着妹妹把家里的炕桌摆好。 “我能有啥打算?我倒是想去场部上班呢,可能吗?!” 龚连河满脸哀怨。 虽然现在高中生算是文化人,可工作也不是那么好安排的。 老弟看不上基层工作,他想干的是坐办公室的活儿。 领导家的孩子都没安排呢,你想坐办公室? 龚连山也不给老弟泼冷水。 他自己都想着往上爬呢,老弟有这样的想法也正常。 “你真不参加高考试试?” 这是龚连山唯一能给老弟的建议。 如果老弟能上大学,毕业了坐办公室手拿把掐。 龚连河摇摇头,他叹了口气说道“我的成绩不行啊!” 龚连山还能说什么? “老妹,你可得好好学啊!你看我和你二哥,只能在家摆弄拖拉机,没啥出息。” “嘻嘻,大哥,我的成绩还行!” 龚连花很是调皮的笑着,把一盘炒大头菜摆在桌上。 老妈端着一个面盆进来。 老妹赶紧把盆里的糖包捡进盘子里。 “考不上就考不上吧,能有个班上就不错了。” 老妈边说边把面盆放在炕上。 “老二,你也别挑三拣四的,有多少人待业呢?!能不能进机务队还两说呢,没准进大田了,你就知足吧!” 老妈包的糖包就是好吃。 咬一口,糖汁顺着嘴角淌。 望着狼吞虎咽的三孩子,姚凤仙心满意足。 老大已经上班了,老二也快了,自家姑娘读书成气,老头子在食堂,自己还在家属队干零活,一家人生活还过得去,还有啥奢求呢?! 龚连山可不这样想。 他看着老妈,虽然还年轻,可眼角的皱纹已经很深了。 头上的白发隐隐显现。 老妈眼中偶尔闪现出强忍的痛楚,都让龚连山心痛。 不行! 自己一定要想办法挣钱,给老妈看病。 他相信,只要自己有钱,早早的给老妈治疗,一定能让她长命百岁! 不管怎么说,自己的目标必须是万元户! 第4章父子夜话 龚连山没去上班,而是在家劈了一下午的柴。 把龚连河都累激恼了。 “哥,咱歇歇呗,木头够烧了。” “这几天还有点冷,多劈点咱妈也省心!” 虽然龚连河总想着去同学家偷懒,可见大哥干的卖力气,也只得跟着干。 东北的冬天黑的早,三四点就暗了。 现在稍晚点,家里的晚饭也快好了。 下班的龚福廷和沈金凤一起往家走,一路上沈金凤眼冒星星。 “师傅,连山太厉害了,这样的人就该连山收拾!” “你这小丫头!连山太莽撞,这要是把人打坏了还不得吃官司啊!” 龚福廷嘴里驳斥着姑娘的说法,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到了门口,俩人分手。 望着沈家的大姑娘,龚福廷咂咂嘴。 这姑娘要模样有模样,干活勤快,嘴也甜,真是儿媳妇的好人选! 可老沈嘛…… 这人太会算计! 唉,真是…… 老龚有些遗憾的摇摇头。 他一进屋,龚连花就跑过来迎接。 “爸,吃饭了!” “嗯。你们几号开学啊?” “明天就走了!” 姚凤仙端着盘子进来说道。 “不都是三月一号开学吗?今年咋还晚了呢?” 龚福廷一边脱着大衣一边问道。 “谁知道呢!” 姚凤仙又去忙着碗筷了。 龚连山哥俩也去帮忙。 龚连花边把老爸的大衣挂进衣柜,边说道“学校改造宿舍,晚几天。” “老姑娘,你的学习我是不操心啊!” 龚福廷瞟了眼进屋的老二。 “某些人还不想在连队干,真是这山望着那山高!” 他哼了一声。 龚连河低着头不敢回嘴。 “行了,等他毕业还是得操操心,你这个当爸的不管谁管?!” 姚凤仙不满的瞪了老头子一眼,怪他不分时间的说孩子。 “你呀,慈母多败儿!” 龚连花拉了拉电灯开关,啪嗒啪嗒的响了几下,可依然没亮。 “又停电了!” “过完年了,当然要停了。” 姚凤仙嘀咕道。 龚连山知道,农场在整个八十年代都经常停电。 有传说农场欠电费的,有传说北安电厂发电量不够的。 他宁愿相信后者。 应付这种情况是常态。 老妈划着了火柴,点亮了放在窗台上的油灯。 一股冲天的火苗混着黑烟窜了起来。 火焰在灯芯上突突突的跳个不停,还时不时的发出啪啪的爆燃声。 一股浓重的柴油味飘荡在房间里。 “老大,你这几天再拎一瓶柴油回来,快没了。” 老妈端着油灯走近炕桌。 龚连河和龚连花赶紧挪动菜盘子,在炕桌上腾出了地方。 放下油灯的老妈转身去洗手,嘴里还絮叨着“这味儿!” 一家人围坐在炕桌旁,柴油灯不断的跳动,周围的光线也在强弱变化着。 “快吃,灯里要没油了。” 龚福廷催促着。 龚连山知道,没油是一方面,主要是这柴油的烟子太大,时间长了,鼻子里都是黑烟! 也就十几分钟吃完了。 姚凤仙一手端着油灯,另一手端着一摞子饭碗往厨房去。 跟在后面的龚连花紧走几步,生怕被后面的黑暗吞噬。 油灯一端走,客厅里一片漆黑。 龚家爷仨都不说话。 龚连山把炕桌搬走,立在窗台下。 “老大,你以后可不能出死手了!” 黑暗中突然传来龚福廷的声音。 “啊?哥你跟人打架了?!” 龚连河立马来了精神, 黑暗中一阵淅索。 “去,没你事!” 龚福廷呵斥了老二一句。 “今天主任一再说让你别惹事,你听见没有?!” 见大儿子没有应声,龚福廷有点急。 “听见了。” 龚连山平和的回道。 他现在早已经平复了心情,无论是重生还是打架。 见儿子答应了,龚福廷舒心了。 屋中又是一阵沉寂。 透过房门,厨房中的灯光透了进来,隐隐传来姚凤仙母女俩的说话声。 黑暗中的龚福廷本想再说几句,可想到大儿子是个老实人,说多了也伤自尊。 他摸出口袋里的烟盒,抽出一支含上,又在炕头摸了盒火柴。 刺啦一声,屋中亮了。 见老爸在炕头吞云吐雾,龚连山咽了口唾沫。 他也有烟瘾。 只是现在还是偷偷的抽,爸妈并不知道。 见屋中太压抑,龚连河赶紧溜。 “爸,我去同学家一趟,商量明天走的事。” 他像被撵的兔子般蹿出了家门。 拾捣完碗筷的姚凤仙和龚连花端着油灯回来了。 客厅里又亮起了灯光。 姚凤仙把柴油灯放在了五斗橱上。 “老二又跑了?” “呵,他能待的住?!” 龚福廷掐灭了烟头,递给了老姑娘。 龚连花懂事的接过去,把烟屁股放在了窗台上。 这是龚家的老规矩。 龚福廷要把烟屁股攒着,他经常用旧报纸卷烟抽。 “爸,连队进了大解放,你听说了吧?” “嗯,听说了。” “你说我去当学徒行吗?” “啥?” 不仅是龚福廷,就连刚上炕的姚凤仙都是一惊。 这可不是小事啊! 要知道农场各工种很多是需要学徒的。 比如拖拉机手,需要学徒两年。 而汽车司机也是需要学徒两年的。 如果从拖拉机学徒转成汽车学徒,那不是白学了两年?! “这,能行?” 姚凤仙觉得这是异想天开。 龚福廷冷着脸说道“年轻人要踏实,不能这山望着那山高。” 拖拉机学徒和汽车学徒在他眼里没啥不同。 不都是摆弄机器嘛。 当然,汽车司机的社会地位高,挣得也比拖拉机驾驶员多,这个他知道。 可他不相信儿子的想法能行得通。 汽车司机啊! 那能是咱家人干的吗? “爸,开汽车和开拖拉机,这个差别你比我清楚吧?!现在大解放刚进来,也是唯一的机会,现在不争取以后就没机会了!” “……” 屋子里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阵子,龚福廷才悠悠的说道“谁不知道开汽车好啊?我也想你能去开汽车!可这现实吗?!” “就是!儿子,咱还是老老实实的开拖拉机吧,这还是你爸费了好大劲儿跟主任求的呢,你要珍惜啊!” 姚凤仙劝道。 “爸,妈!你们听我说。” 龚连山整理了下思路,说道“开汽车的好处我就不说了,我只说咱们怎么争取。” 见儿子侃侃而谈,一点都没有磕绊,龚福廷和姚凤仙都暗暗吃惊。 大儿子以前可从来不是这样的。 不是一杠子压不出个屁也差不多啊,今天咋突然转性了呢? 龚福廷心里更是惊讶。 今天儿子不仅为他出头,打了那个飞扬跋扈的邓国斌,现在还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真是孩子长大了! 想到这儿,龚福廷制止了媳妇儿的唠叨,说道“行,你说说看。” 见老爸让他说办法,龚连山咳嗽了一声,说道“四步。” “第一步,爸,你一会儿 去找大金牙。” “隔壁?找他干啥?” 姚凤仙疑惑的问道。 “大金牙是管理人员,解放车组的人选他们内部一定开会讨论,大金牙在关键的时候如果提一句我,那就是一个支持。” 龚福廷琢磨了一下,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知道,沈金凤在食堂归他管,他提这个要求老沈必定答应。 “第二步,找王管理员,让他也推荐一下我。” 龚福廷还是没有吱声,他知道,老王必定答应。 明年都让自己接班了,这点小事必定没问题。 “第三步,我去找机务队长,不过要送点礼。” “你找他能行?” 姚凤仙很怀疑这事的可行性。 “他这是顺水人情,已经有两个人推荐了,他不会主动得罪人的。” “还有呢?” 龚福廷觉得儿子分析的有道理。 “最后一步,你直接找主任,主动要求让我去当学徒。” 龚福廷闭眼琢磨了一下,突然睁眼问道“他要是说不能直接转咋办?” “爸,你就说只要让我去当学徒,就算重新计算工龄都行!” 望着儿子坚定自信的眼神,龚福廷缓缓的点点头。 “现在就去?” 龚福廷难以置信的看着儿子。 他现在不是怀疑这事的可行性,而是被儿子的冲闯劲头惊住了。 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儿子吗?! “嗯,现在就去。” 第5章豁出老脸 龚福廷犹豫了一阵。 他在权衡利弊。 最后还是一咬牙,豁出去了。 因为他觉得儿子说的有道理。 如果这些人都给自己使劲儿了,还没有成功,那也是命运使然,他也不会有什么遗憾。 “那我去了。” 他披上大衣,推门走了。 不大一会儿,隔壁院子就传来了敲门声。 “哎哟,是老龚啊!快进来!” 一听就知道这是大金牙老婆范丽萍的声音。 几声房门的开合,一切又归于平静。 龚家的西墙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寒暄声。 龚连山和老妈、妹妹都紧张的竖着耳朵,听着对面的动静。 虽然听不清说了些什么,不过还是能感觉到沈家的客气。 沈金凤今天格外的兴奋。 以前她对龚连山的印象是老实胆小,还有点怕事。 虽然人长的清秀,高高大大的,可这性格很不合自己的心意。 她也就没把龚连山列入考察对象。 谁知道今天的龚连山真是让她刮目相看! 好像变了个人似得,出手果决! 身上散发出的男子汉气质挡都挡不住。 食堂里的三个姑娘都心生好感。 这让身处其中的沈金凤不是滋味。 这么好的青年一直在自己身边,咋就没看见呢? 不行! 自己得想点办法! 平时都是提前回家的她,今天很守时。 还跟着龚福廷一起下班。 路上,她有意无意的提起龚连山,就是为了引起这个老头的注意。 结果,龚福廷不温不火,没有任何表示。 回到家,她第一时间把今天食堂发生的事说了。 搞得沈家老二老三一阵惊呼。 就连老妈都直呼不可能! 老沈回来的时候,她们娘四个还在讨论呢。 “爸,你听说了吗?连山哥把邓国斌打了!” 沈家老二沈金芳眼冒星星问老爸沈文安。 “呵!这么大的事我能不知道么!” 沈文安咧嘴一笑,那颗大金牙在烛光下闪着金光。 “你说说,这龚家小子真是没想到哈,还有这么爷们儿的一面!” 范丽萍一副旁观者的心态。 龚家小子太老实,老实的让人觉得他有点傻气。 谁知道大家都看走眼了! “连山哥太男子汉了!” 老三沈金华小脸红扑扑的,好像找到了自己心目中的英雄。 “打架是啥好事啊?!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沈文安把大衣挂在衣帽钩上,张罗道“还不吃饭?!” “马上,马上!” 范丽萍赶紧去厨房上菜。 沈家的格局跟龚家一样,只是两家正好相反。 龚家的厨房在东,沈家的厨房在西,两家的客厅卧室只是一墙之隔,共用的烟囱就在这道砖墙中间,火炕的尽头。 只是沈家有仨闺女,隔出的闺房就大些。 沈文安两口子反而住小炕了。 沈家刚拾捣完碗筷,一家人凑在一起聊着老二老三明天去场部上学的事,龚福廷就来了。 沈文安很好奇。 两家虽然是邻居,可是交往并不多。 毕竟一个在食堂做饭,一个管着零件库房,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沈师傅,打扰了!” “哎呀,龚师傅,你这可就见外了!来来,坐坐。” 沈金凤喊了声“师傅喝水”,放下水杯,很识趣的带着两个妹妹去了“闺房”。 范丽萍也紧着招呼。 待坐定后,龚福廷才开口。 “沈师傅,咱们两家是邻居,金凤也跟着我在食堂。说起来,咱们这关系也不远!” “是,是,都是一家人,有事就说!” 沈文安乐呵呵的看着老龚,大金牙格外的显眼。 范丽萍也坐在一旁等着龚福廷开口。 “咱们连队解放车组的人还没最后定吧?” 龚福廷目光炯炯的盯着大金牙问。 此话一出,沈文安立马明白了。 这是龚家孩子想进车组啊! “还没定呢,不过也就这两天的事了。” 沈文安很是奇怪。 龚家两个儿子,老大龚连山已经在拖拉机车组了,老二龚连河不是还没毕业吗?跟二姑娘是同学啊!这是唱哪出啊?! 见大金牙面露疑惑,龚福廷这才咳嗽了一声,试探的问道“我们家连山想要求进步,转解放车组,你看这事能行不?” “啊?他啊?!” 沈文安脑子里立马打起架来。 一会儿是那个老实巴交的龚连山,一会儿是扔板砖的猛小子! “他不是干的好好的么,干嘛要去解放车组啊?” “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咱们做父母的只能尽力,不过他一直想开汽车,这是他的愿望。” “那你的意思是?” “你们开会讨论的时候,能不能提提连山,这孩子有闯劲儿,能成事!” 龚福廷很是满意的评价着儿子。 沈文安犹豫了一阵,说道“我倒是能提,可不一定成,你可别埋怨我!” “不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 双方又聊了些无关痛痒的事,龚福廷这才告辞走了。 “你真要帮他啊?” 范丽萍问道。 “呵呵,就是说句话的事,能不能成我也说了不算。” 沈文安心里早有了算计。 这种顺水人情谁不会做?! 再说了,自家姑娘还在人家手底下吃饭呢。 沈金凤姐仨见龚福廷走了,也都跑出来打听。 得知龚连山要去解放车组,仨姑娘都跟着说好话。 “你们呀,咋都给他说话呢?” 范丽萍心里不得劲儿,生怕龚连山把自家闺女拐跑。 “连山哥哪点不好啊?!我就喜欢连山哥!男子汉!” 老三沈金华不服气的回道。 “你个小屁孩知道啥!” 范丽萍觉得老三就是瞎胡闹,你才多大啊,就喜欢喜欢的! 老二沈金芳也说道“爸,连山哥的事你可得帮忙!他是好人!” 沈金凤张嘴刚要补充,沈文安摆摆手说道“行,行,我帮忙还不行嘛!” 龚福廷从沈家出来,直接去了老王家。 他们两家本来处的就不错。 这事他刚一开口,王管理员就满口答应。 “老龚啊,这事你放心,只要开会说这事,我一定提你家连山!” 等龚福廷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一进门,见全家人都没睡,都在等信儿呢。 龚福廷长叹一声,说道“我这张老脸啊,算是豁出去了!” 第6章明修栈道 龚福廷回来把两家答应支持儿子去解放车组的事说了。 姚凤仙总算松了口气。 龚连河也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不过,他对这事不关心。 反正跟自己关系不大。 反倒是龚连花替大哥高兴。 “大哥,你这事一定能成!” “呵呵,希望能成吧!” 龚连山觉得这事有了好的开头,后面应该能顺利。 “爸,明天先送连河连花上学,然后去供销社买点东西。” “行倒是行,这要是被人看见……” “在场部谁认识咱们啊?!” 龚福廷一琢磨,也是。 有时候别太拿自己当回事。 “那行,凤仙,你准备点钱。” “准备多少啊?” 姚凤仙一听要花钱,心里真是舍不得。 虽然丈夫一个月有42块,可一大家子花,紧紧巴巴。 自己干零活也不固定。 儿子去年23的补助,仅够补贴家用。 两孩子上学,难啊! 虽然学费不高,可吃住在学校,再加上课本纸笔,也不少钱! 这还没说穿戴呢。 要是家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得钱。 姚凤仙每个月都得计划着安排。 再加上农村的亲戚,时不常的写信来打秋风,龚家一年也剩不下几个钱。 “要找主任和机务队长办事,少了不行,准备二十吧!” 龚福廷咬咬牙,说道。 “二十?!” 姚凤仙一声惊呼。 这个数字远远超出了她的预算。 “不行,太多了,最多十五,两孩子还得带点伙食费呢!” 龚福廷琢磨了一下,又抬头看看大儿子。 “行,十五就十五吧。” 龚连山想了想说道。 这事就说定了。 姚凤仙开始翻箱倒柜的找出钱匣子,两个孩子每人给两块钱五斤粮票。 “这是伙食费。” 姚凤仙又另外拿出两张五块钱来。 “呐!你们的学费,别丢了!” “放心吧,妈!” 龚连河、龚连花接过钱,叠好放进口袋里。 这一夜龚连山睡得很香。 因为他早就想好了自己的发展道路。 三步棋。 首先呢就是改赛道。 开拖拉机真的没有大发展。 你想,农业本就不挣钱,靠农业挣钱的农机能挣到钱? 所以,他才想着去开大解放。 解放车是货车,也就是搞物流。 他要是能开上大解放,那第二步就有机会了。 利用货车司机的身份搞钱! 这两步走是靠自己的力量。 如果想要加快当万元户的进程就得走第三步。 那就是找个有实力的老丈人! 这是外力。 有了支持自己的外力,想成为万元户也是手拿把掐的事! 如今他正走在更换赛道的路上,这事要是成了,距离万元户目标就近了一步。 反而是龚福廷两口子。 他们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办这么大的事,这中间的紧张和忐忑就别提了。 到了快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姚凤仙起得早。 她一起来,龚家人就陆陆续续的起床了。 龚连山协助弟妹打行李。 老爸龚福廷也洗漱了,他得去食堂做饭。 “老大啊,你送他俩吧,我恐怕不能去。” 他怕儿子不明白用意,解释道“我去场部得请假,太引人注意了。你去送送人之常情,买东西的事就你办吧。” 他回身喊道“凤仙,把钱给连山。” 披着大衣走了。 姚凤仙忙忙活活的做好了早饭。 吃饭的时候,她拿出三张五块的票子,说道“这可是咱家的老本,你可照量着花。” “妈,我知道,等我挣钱了,让你好好享享福!” 见儿子嘴甜,姚凤仙也想开了。 钱这玩意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花就花吧! 这几年农场子弟去场部上学,分场连队每学期开学和放假都会派车接送。 这也算是一项职工福利。 今年也不例外。 三月五号,星期三,惊蛰。 南方都开始播种了,东北还一片冰雪呢。 早上的太阳刚露头,寒气袭人。 喘气都冒白烟。 龚连山扛着妹妹的行李走在前面。 龚连河背着行李紧跟在后。 老妹龚连花甩着两只手蹦蹦跳跳的尾随着。 隔着老远,龚连山就见大金牙和胖婶范丽萍带着沈家老二老三走在前面。 龚连河紧走几步追上大哥,说道“你看,老沈家!” 龚连山没说话。 反倒是龚连花看见沈家姐妹在前面,就说道“哥,我先走!” 一路小跑的追了上去。 前面立马叽叽喳喳起来。 刚到队部前小广场,就见一群人围着一辆汽车评头论足。 龚连山一眼认出,这就是连队新进的解放车! 他走近沈家人,放下行李。 “沈叔、婶!” “哦,是连山啊!你不用去上班吗?” 沈文安问道。 “我得请假了,送弟妹到学校。” “哦,是吗?那你帮着照顾照顾金芳、金华。” 范丽萍赶紧说道。 “行,没问题。” 正聊着,龚连山一眼看见刘海洋晃晃悠悠的过来了。 看样子他是去农具场上班的。 龚连山赶紧迎了过去。 “海洋!” “连山啊?你,送人?” “来,我跟你说点事。” 龚连山拉着刘海洋去了角落。 “啥事啊?” “两件事。” “第一件,你还得给我请一天假。” “啊?还请啊?昨天……” 龚连山打断了他的话。 “第二件……” “借我点钱!” “啊?借多少?我可没钱啊!” 刘海洋一脸的纠结,像狗不理包子。 “不多,十块!有没有?” “没有,就,就五块。” 这小子很不情愿的在口袋里摸了一阵,才摸出一张五元的票子。 龚连山盯着他的眼睛,追问道“真没有了?” 见刘海洋有些心虚的摇头,龚连山赶紧给他打气。 “我开工资第一个还你!” “那,那好吧,这可是我的老本!” 他还是掏出了最后一张五元。 龚连山把十块钱揣进口袋,拍了拍刘海洋的肩膀,说道“好兄弟,哥忘不了你!” “切!” 刘海洋嘴里不屑的嘟囔着,转身就走。 “别忘了,给我请假!” “呃,啥理由啊?” “你自己编!” 老汤终于从队部办公室里出来了。 跟着他一起出来的还有连队通讯员,这是跟车去取报刊信件的。 “上车啦,上车啦!” 老汤意气风发的站在踏板上,半开着车门。 一众家长赶紧把孩子的行李往车上扔。 这些半大孩子一窝蜂的往后车厢上爬。 龚连河一马当先,翻身上了车。 龚连山在下面把行李递上去。 龚连花见状也要跟着挤,被他拉住。 “来,到这来。” 老妹往上爬,龚连山在下面推, 龚连河在上面拽。 沈文安两口子见状也凑过来。 “连山,帮我送上去!” “来,来!” 龚连山也不矫情。 先把沈家姐妹的行李递上去,又推着金芳金华的屁股上车。 此时车上已经站了很多人,龚连山也没时间套近乎,他双手使劲儿,一个翻身就上了车。 也不知道是咋的,他觉得,自己重生后的身体素质好像好了很多,力气也大了。 龚家和沈家几个孩子凑在一起,扶着车厢前头的铁栏杆,大家相视而笑。 到底是汽车,跑起来又快又稳。 很快就看见了场部机关大院了。 汽车先在这停了一下,连队的通讯员下去办事。 车子又往前开了两分钟,直接拐进了农场子弟学校的大院。 车刚停稳,孩子们就纷纷下车。 龚连山把行李都递下去,这才扒着驾驶室的窗子问道“汤师傅,你啥时候回连队啊?” “下午两点吧,咋的?你回去啊?” “啊,我先办点事,下午跟车回去。” “那行,车就停在供销社的道边。”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