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虐王爷追妻路(双重生)》
1. 前世
平德十年冬,瑞雪兆丰年。
京都城的雪下了一整夜,整个瑞王府都是茫茫的一片白色,只有那房檐下悬着的大红灯笼,透出天地间唯一的一点亮色。
哪怕已是戌时仍然是寒风料峭,乌云似摧,轩中积雪厚重,踏一步上去雪深直没脚踝,冷的人浑身哆嗦,更不用说将脆弱的双膝都没在冰冷的积雪中,用人的温度将那积雪一点点融化。
“您已经跪了三个时辰了,您身体本来就弱,来王府后一直备受折磨,昨日又受了重伤,这下如何受得了!”阿愿急的哭了出来,最终却什么也做不了。
楚清阮撑在膝上的手已然失去了知觉,枇杷和阿愿一直跟在她身边,如今却也只剩阿愿了,此刻天寒地冻她想让阿愿回屋,嘴唇艰难地颤了颤,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阿愿往手心哈了一口气,愤愤不平地说道:“昨日明明是那嘉纯县主故意推了您,您才被石头砸中,她却颠倒黑白说是您带着她去那假山下才害她差点遇险,今日您才醒就被她这般罚跪,王爷竟也也由着她!”
楚清阮心中一片冷寂,段骁有什么不应允的呢,她不过是个五品小官家最不受宠的庶女,不像嘉纯县主,身份尊贵。
她不过是想活下去,活下去而已。
寒风呼啸而过,院中枯枝不堪积雪厚重,整枝折断,掉在了地上。
楚清阮早已是面无血色,嘴唇干涸,本就摇摇欲坠的身躯随着枯枝的落下,似是再也支撑不住,耳畔却猛地响起一声惊呼,“夫人,嘉纯县主来了!”
阿愿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想要抬头看,却无力地连眼皮都睁不开。
“这才三个时辰就这副模样,是做给谁看呢。”一个骄矜的声音略带不满地说道,正是嘉纯县主裴华卿,一身火红色的红狐裘站在雪地上,是那般鲜艳热烈。
阿愿不顾厚重的积雪,对着裴华卿一把跪下,苦苦哀求道:“县主,阮夫人同您相比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她这一回吧。”
不说阿愿,就是她也不明白,高高在上的县主何必屡屡为难她这个卑微之人,她所求的不过是保全阿娘找到妹妹,艰难地在这世上活下去而已……
阿愿话音刚落,裴华卿却像是被踩中了痛脚,娇俏的脸庞上,怒气瞬间浓郁。
她也不明白,楚清阮明明只是个臭名昭著的五品小官家的庶女,可是,表哥竟然会为她动了心。
哪怕连表哥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却看的清清楚楚,她那孤高冷傲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瑞王表哥,爱上了眼前这个只会一昧柔弱博可怜的女子。
凭什么,凭什么?
不过好在,世上很快就要没有楚清阮这个人了。
裴华卿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施施然说道:“这是你母亲托本县主带给你的信,你且好好读读。”
母亲,蒋氏?楚清阮猛的惊醒,哑声道:“阿愿……劳你替我读。”
“是,夫人。”阿愿膝行两步,颤抖着从裴华卿手中接过信,逐字逐句地读了出来。
“楚家家门不幸出此逆女,为入王府竟行伤风败俗之举,事后不仅不思悔过,胆敢以下犯上冒犯县主和王爷。戚姨娘因汝之罪行,自愿在佛前长跪不起,只求佛祖能宽恕逆女,汝若还有一线良知,便当,便当——”阿愿嗫嚅着读不出来。
楚清阮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像是用尽浑身气力一字一句地问道:“便当什么?”
阿愿担心地看向身旁摇摇欲坠的女子,凛冽寒风中却只罩了件月白披风,衬得身形越发清瘦单薄,却也只能狠下心读了出来:“便当自裁以全家族名声——”话未说完便已急声劝道:“夫人,您千万不要相信这封信上说的!”
是么……
这就是明晃晃地拿阿娘在威胁她,她若不死,阿娘便无法从佛堂离开,这个冬天这么冷,这么长,阿娘身子那般弱,如何能撑得住。
滚烫的眼泪从双眸一点点溢出,慢慢滑过早已冻的毫无知觉的脸颊。
今日,她和阿娘注定只能活一个……
可阿娘素来信佛,若是知道她竟是自杀而亡,下一世也不得安宁,只怕会伤心吧。
楚清阮眼中一片灰败,她该怎么做,为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只因为她无权无势,哪怕用尽办法也只能活该承担这一切。
裴华卿冷眼看向地上跪着的楚清阮,哪怕嘴唇干涸发白都难掩清丽容光,眉乌肤白,胜却寒雪,卑微地跪在地上却宛如凌霜傲雪的寒梅,清冷坚韧,不由拢了拢手中暖炉,笑意愈发森冷,“信的内容你都知道了,你该知道如何取舍——”
威胁的话突然僵在了唇边,裴华卿蓦然转头,声音突然间温柔而又婉转,“表哥,你怎么来了!”
表哥……楚清阮缓缓抬起沉重的头颅,艰难地看向站在门口,那带着一身风雪之气的桀骜男子。
恨意从早已干涸的胸腔中挣扎而出,一股气浪冲的心脉恢复了最后一丝热气。
段骁一步一步踩雪而来,在她身前三尺时停住脚步,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沉,“可知道错了?”
错?楚清阮唇角扯出抹嘲讽的弧度,她有什么错?是错在没有任由嘉纯县主诬陷她,错在那块石头没有大到把她砸死,还是错在当初被迫嫁给段骁时竟然妄想他会对她心存怜惜。
他是她的夫君,是她的天,可她只是他的一个耻辱,哪怕她解释过当日的事情她也是受害者,他却从来不听更不信。
他是乾国最尊贵的王爷,是手握重权的禁军统领,他和京都其他贵公子不同,他腰间随时都佩着锋利宝剑。
剑!
仿佛看到了救命的稻草,楚清阮用尽毕生的意志力,从地上抬起毫无知觉的双腿,拖着沉重的身躯一步一步朝着段骁走去。
在她在王府里被逼的走投无路想要接近他时,段骁捏着她下巴告诉她,若她再敢靠近他,他定会一剑杀了她。
那么,便杀了她吧……
大概是她现在的样子太过凄惨,大概是她的步伐太过踉跄,段骁身边的侍卫虽然警戒却并未行动,就连段骁也只是皱着眉看着她,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
随后,一把将他搂住。
“楚清阮,你做什么!”裴华卿怒斥一声,鬓间华丽的红翡滴珠金步摇震颤不已。
楚清阮此刻却已什么都听不清了,她如愿以偿地看到段骁眉目冷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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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脸一路红到了耳后,漆黑的凤眸闪烁着隐忍的暗芒,想来是被她激怒了。
可她等了许久,段骁却依旧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让她有种浑身僵住的错觉。
原来,连杀她都嫌脏手了。
楚清阮垂下眼眸,左手下移,从段骁的腰间,猛地抽出长剑。
寒光乍现,在茫茫白雪映衬下异常刺目。
段骁定定地凝视她,挺直颀长的身躯纹丝不动,只皱起眉缓缓问道:“楚清阮,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做什么,她能做什么?
楚清阮痴痴地笑了,想是她已许久没有这般笑过,段骁一双肃冷凤眸里竟似有些怔愣和惊诧,可这些都与她无关了。
她这一生,救不了自己,只愿她死后,楚家能放过阿娘,愿她下一世,不会再遇到段骁。
她踉跄地退后两步,惨笑地看着眼前眸光幽深的俊美男子,两行热泪如山泉般夺眶而出。
“妾身污秽,只能一死以消王爷心中怒火。”楚清阮声音微弱而又颤抖,像是暴风雨中苦苦挣扎的落叶,命运如何半分由不得自己。
“呲!”
长剑入胸。
好疼……
迷迷糊糊中眼前人影绰绰,似乎有身影向她冲了过来,却终究什么也看不真切,真的好疼,好恨……
好疼……
……
……
好疼……
睡梦中,因为剧烈的疼痛楚清阮忍不住捂住腹部呻/吟一声,却被一声怒斥彻底惊醒:“贱人,还不起来!”
枇杷一把挡在楚清阮面前,“大小姐,您怎么能打五小姐!”
因为骤然的疼痛,哪怕正值春日清晨,楚清阮额头也沁出了一层冷汗,她睁开沉重的眼皮,正对上一副趾高气扬的娇艳脸庞,“你不过是个奴婢,也敢对我大呼小叫?”
楚清阮这才看清让她小腹剧痛的罪魁祸首,竟然是楚清瑶拿着那撑窗户的竿子!
见枇杷满脸不忿,楚清瑶笑地愈发得意,“你这贱婢,我就算把她眼睛戳瞎了,这府中有谁会说我一句?”她阿娘可是尚书府千金,她是楚家嫡出的女儿,岂是楚清阮那个贱人比的了的。
楚清阮难受地用力按揉太阳穴,她好像做了个极其漫长的梦,却又好像没有,只觉这一日醒来脑袋格外的疲惫,忍着疼意问道:“大姐姐清早来此,有何贵干?”
楚清瑶闻言目光复杂地在楚清阮身上上下逡巡,昨夜她做了许多个奇奇怪怪的梦,却又能神奇地连贯地起来,甚至梦境真实到让她认为那是千真万确发生过的事。
而在她的梦里,今日楚清阮就要被迫嫁给那暴虐的瑞王,最终自戕而亡。
楚清瑶冷笑一声,“我今日来,自然是来提醒妹妹记得去公主府,参加大长公主的寿宴。”
若今日楚清阮果真嫁给了瑞王,那便能说明,她的梦,是真的。
她冷冷看着躺在床上的楚清阮,如瀑的乌发散落脑后,面色苍白却衬得肌肤晶莹如玉,双目犹似一泓清泉,明明是清雅绰约的姿态,但那冷傲灵动中却自透着股勾魂摄魄。
贱人!
跟她那个甘做外室勾引男人的娘一模一样!
2. 寿宴
楚清瑶狠狠唾了一口。她以前一直嫉妒楚清阮的好样貌,如今看来,白长这么副好模样又有何用,她能做这种梦,说明她才是那个受上天眷顾的人。
楚清阮不解地看着楚清瑶一脸鄙夷,更加不解地看着其离去的背影。
这人今日怎么了,大清早过来就为了戳她一顿?还用提醒她去宴会做借口,当真蹩脚,整个楚家最不想看到她去的怕就是楚清瑶了。
不过,自从蒋氏发现父亲在应州养了外室后,便将她接到楚家关着,今日还是她第一次得以出门。
牵动思绪,楚清阮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枇杷闻声忙道:“小姐快把药汤喝了吧。”
楚清阮狠狠地皱了皱眉,接过药盏一饮而尽。到楚家后的这一年里她一直体弱,心绪只要稍有起伏,便会难受地咳嗽不已,她看向一旁的枇杷,叹道:“难为你去替我抓药煎药了。
“这楚家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竟然如此虐待您,若不是每日您太过劳累,又怎会这般体弱?”
楚清阮垂下头,主母蒋氏认定是她阿娘勾引父亲,却不知她阿娘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明明是父亲在应州明媒正娶的妻子,到头来却发现父亲在京城早已娶妻,娶的还是礼部尚书家的嫡出女儿。
楚清阮垂首摩挲着略显粗糙的衣角,她在主院里伺候时,看到蒋氏为了今日的大长公主寿宴,专程去绮罗阁给楚清瑶新定制了许多衣裳,皆是用的柔光缎等极好的料子,穿着既舒适又好看。
她却只有平日里穿的素色棉裙,甚至连能去公主府参加寿宴的这个机会,都是因为蒋氏认为她到了婚配的年龄,想尽快把她嫁出去,才忍着怨气带她出去,好让这京城的人知道,楚家还有她这样一个女儿。
据她所知,整个京城私下里都把这次盛大的寿宴称作明珠宴。
宫里的几位娘娘,要替诸位皇子公主选伴读。为此,京中所有王公贵族,包括那位声名赫赫的瑞王,都会出席。
楚清阮从镜下的抽屉柜中取出一个绸缎包裹的锦盒,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摞信件,最上面一封的末尾,遒劲笔锋落下一个俊逸的“湛”字,正是林湛约她在大长公主的寿宴上见面的信。
她看着这熟悉的字,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萧萧肃肃温润如玉的俊朗男子。
屋外满院的垂丝海棠随着春风纷纷扬扬,粉白的花瓣在空中恣意而又逍遥,只要嫁给林湛,她就可以逃离这楚家,天高海阔,鱼跃鸟飞。
*
大长公主是当今陛下的姑母,当年大长公主和裴驸马成亲时,当时的文孝帝担心自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儿出宫后会不习惯,特地斥巨资在离皇宫不远的栖梧街修建了这座公主府。甚至连两人膝下的独女裴华卿刚出生便被破例封为嘉纯县主,可见恩宠。
公主府的后院红墙碧瓦,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各种名贵古木参天成荫,扶梳的花枝从假山后蔓出,众人走在游廊中仿佛置身于百花丛中。
楚清阮有些出神,在楚家,她只有一个用马厩临时改出来的简陋院子,只有每日去给夫人请安时才被允许走出院子,她能看到的也只有院子里的两株垂丝海棠,这般花团锦簇的繁华景象她已许久未见。
大概是她面色发白让人以为她心里发虚,楚清宁在她身旁小声解释道:“只有公主府亲王府这些规制的才能漆这种红色的柱子,我们是从后门直接进来的,若是往前门走还有前殿宫室那些,不过光这后花园差不多就抵我们整个楚家的大小了。”
楚清阮终于回了神,点了点头表示谢意,二姐楚清宁同她一样也是庶出,只不过她小娘是蒋氏的陪嫁,在楚家的处境比她要好上许多,她和娘亲小弟小妹从应州来到京都后,楚清宁也是为数不多对她释放过善意的人了。
可旁人就没有这么好意了,楚清梦直接嘲笑道:“五妹妹怕是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华丽的府邸吧?光这一根柱子怕是都比你这一身首饰贵。”
首饰,她哪里还有什么首饰。她从应州带回来的首饰都拿去给仆从换了钱买药,现在只剩下脑后戴着的那支水莲垂珠银簪,那是她十四岁谈成第一笔生意时阿娘送她的,她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卖。
不过即使眼前困顿又何妨,她迟早会抢回她失去的一切。
“这就是你那从应州回来的五妹妹?”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楚清瑶身后传来,“不愧是外室所生,穿成这样都压不住骨子里的妖媚劲。”
来人一男两女,其中一名女子她曾在楚家见到过,是楚清瑶大舅的大女儿蒋虞,另一个想必就是小女儿蒋婉了,蒋婉身旁的男子身材臃肿,样貌倒还算得上周正,只是那看似正义凛然的外表下似乎总是带着难以言明的轻佻。
楚清瑶回头一看,笑道:“原来是两位表妹和乌公子。”
蒋婉走到她跟前,不屑地耻笑一声,“小地方来的,就连衣着品味都上不了台面,这穿的都是什么,还不如我的丫鬟。”
楚清阮垂下眼眸,十分恭顺地柔声说道:“我哪里能和两位妹妹相比,我确实什么都不懂,往日里都是母亲给什么便穿什么。”
此时她不宜同楚家和蒋家闹出不愉快,却又不能就这般平白被人指责。
楚清梦眼睛里似能喷出火来,楚清阮只穿着一身素色棉裙,却难掩身姿娉婷,头微微垂着,银簪上淡蓝的流珠衬在苍白的脸颊,更显容光清丽,心中怒气顿生,冷哼道:“本就是外室女,母亲心善才收留了你给你一口吃的,你还真拿自己当楚家小姐不成?”
楚清阮垂着头微微一笑,正想接过话头把当初事实真相说出来,却见那乌公子从蒋婉身后昂首阔步地走到她面前,贪婪的目光赤裸裸地在她脸上来回打量,最后手中折扇一把铺开,不怀好意地说道:“你这小娘子倒是有几分姿色,左右你在楚家日子也不顺心,不如跟了本公子,定让你日日都能穿上绮罗阁最好的浣花锦。”
楚清梦再次哼了哼,在一旁撇嘴道:“乌公子的父亲可是忠义侯,乌公子虽然行末承袭不了爵位,但也是京都城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了,能看上你也算五妹妹你的荣幸。”
楚清阮冷眼见着这乌公子目光越发垂涎,两只肥手蠢蠢欲动,只怕若不是顾忌着大庭广众之下立刻便要上手了,这种人能是什么好人?
她恨不得立时便把这色胚的眼睛挖出来,却只能福了福身道:“多谢乌公子厚爱——”
话音未落她身子一软,像是没站稳般就要跌倒,所幸那乌公子离得最近一把将她扶住,她趁机在乌公子耳旁低声说道:“公子可知小女已是瑞王殿下的人?否则你道母亲为何一直不带我出来见人?”
说完她状似仓皇地退后一步,再次柔柔福身道:“多谢乌公子相助。”
她敢肯定,以瑞王的名声,就算借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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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公子一百个胆他也不敢去当面质问,哪怕他不信自己的话,可只要有一丝可能,他也绝对不敢再打自己的主意。
果然,那乌公子嘴上不悦地嘟囔着:“你这小妮子满嘴胡言!”却仍旧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楚清阮仍旧恭谨地垂着头,大概是和乌公子有事要谈,蒋婉只能撂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去:“好心提醒一句,五姑娘可别被这京都的美色迷了眼,失了本分!”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楚清阮嘴角慢慢扬起抹嘲讽的弧度。
在应州的芙蕖县,有春水迢迢,燕子呢喃,恍惚间她好似站在烟雨空濛的湖光山色前,看着远方层层碧色,茫茫山水。
在这京都城里,人人都唾弃她和阿娘,可明明她和阿娘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一夕之间正室变成外室,就连她向来亲近的祖父和祖母,明明早知道这一切,却联手做局从头到尾瞒着娘亲。父亲高攀,蒋氏强势,不仅将财产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更是不允许父亲带祖父祖母一道入京,真是难为他想出这种法子,既能让二老享受天伦之乐在乡里乡亲中备有颜面,又能肆意挥霍阿娘丰厚的嫁妆。
“那个想必就是嘉纯县主了?”楚清梦看着蒋虞身边的华服女子,羡慕地说道。
顺着楚清梦视线,楚清阮很容易地便看到了被蒋虞蒋婉在内的一群贵女簇拥着的一名女子,一袭百蝶穿花云缎裙雍容华贵,袖摆和逶迤的裙裾上绣着繁复的金线,发簪上缀着颗泛着红宝石在日光映照下泛着耀眼的流光,衬得整个人越发娇艳夺目,仿佛她生来便是众人的焦点,想来便是此间的主人,嘉纯县主裴华卿了。
楚清阮却垂下了头,不知为何,她不喜欢这个人。
“我姑姑那日去宫里拜见太后娘娘,说陛下有意为嘉纯县和瑞王殿下赐婚呢。”不知哪家贵女笑着说道。
周围瞬间窃窃私语起来,“瑞王?”
有人打趣道:“瑞王殿下年少英俊,性子却着实冷淡,也不知他面对这比花还娇嫩的县主时,是怎样的模样。”
“啊——啊!”
远处回廊一声凄厉的惨叫猝然打破了众人的议论。
“发生何事?”
“何人竟敢在大长公主寿宴上这般嚎叫!”
楚清阮下意识地回头看去,恰逢簇拥着的人群受惊之下如鸟兽般散开,春日的阳光照在院中盛开的海棠花上,如烟似雾,透过粉淡的花瓣,她的目光直直落到远处那个幽黑的挺拔身影之上。
心尖蓦然一颤。
哪怕连样貌都看不清楚,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嗜血的寒气,像是淬了冰棱的利刃,狠狠地插进她的胸膛。
楚清阮用力地捂住胸口,掌心下心脏急促地跳动着,那里明明什么也没有,为何那么痛。
在游廊红色的立柱旁,玄衣男子长剑指地,鲜血从剑尖一滴一滴,滴至地面。
“是瑞王!”
有人指着惨叫着倒在血泊中的人尖叫道:“那人双眼被挖去了!”
“啊!”众小姐们再次惊呼出声,仿佛看到了血淋淋的眼珠子在地上打转。
就连素来老练的裴驸马都在一旁惨白着张脸,更何况是这些久在深闺的小姐们了。
直到有人看清那痛苦地捂着眼睛在地上哀嚎的男子容貌,瞬间惊慌喊道:“那人,那人是忠义侯府的小公子,乌远齐!”
3. 意外
有人惊恐地说道:“好像是他方才经过瑞王身边时,抬头瞪了瑞王一眼。”
“这可是大长公主的寿宴,瑞王竟然这般肆无忌惮?”
楚清阮这也才发现,那倒在血泊中的肥胖男子,竟然正是方才出言调戏她的那个乌公子!当真是恶人有恶报,她方才不过在心里想了想,结果还真有人把这流氓眼睛挖了,如此看来这瑞王倒真是个大好人勒。
旁边的人还在惊讶地窃窃私语:“不过是看了一眼,就把别人眼睛挖了?”
“你第一次知道瑞王殿下喜怒无常暴虐狠戾?”
“你没听说吗,前吏部尚书张贲,就因为在朱雀大街上遇到瑞王车架未能及时让开,竟被瑞王以‘不敬皇室’之名当街斩杀。”
“还有安国公曾送过一名娇媚女子到瑞王府,却被瑞王亲手一鞭一鞭抽到体无完肤,鲜血淋漓,最后丢在了瑞王府的大门口,任过往行人随意打量,我可是亲眼所见,那叫一个血腥!”
“就没有人去陛下面前告状吗?”
“瑞王殿下可是陛下最宠爱的幼弟,掌乾国禁军,辖京都守卫,没看裴驸马作为长辈都没敢说什么。”
“嘘,小声些!一个‘不敬皇室’的名头,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楚清阮听着耳畔的议论,目光远远地瞧着那黑色的颀长身影,他甚至还蹲在血泊旁,对着乌远齐不知又威胁了什么,让那本就颤抖的肥胖身躯惊惧不已地向后爬去。
当真解气。
楚清阮笑着抬眸,正撞上楚清瑶幸灾乐祸的目光,“听说瑞王喜怒无常暴虐狠戾,今日一见当真名不虚传,不知五妹妹以为如何?”
楚清阮皱了皱眉,似她这种身份,不管瑞王还是裴驸马,都是她接触不到的人,楚清瑶问她这个做甚,却也只能忍着不耐回答道:“瑞王殿下身份贵重,岂是我能妄自置喙的。”
楚清瑶却莫名地笑了笑,“希望我下次再这么问的时候,妹妹能告诉我答案。”
而在假山的另一边,裴华卿莹白如玉的双手蓦地攥紧。她知道母亲和陛下有意让她嫁给表哥做瑞王妃,可当表哥来公主府拜访母亲时,她远远地躲在屏风后,那年段骁十八,
年少慕艾,心动之下她情不自禁地探出头,却正对上段骁冷淡的目光,只一眼便让她如坠冰窟。
他不喜欢她。
她只能安慰自己,表哥自幼便沉默寡言性情狠戾,任谁都生不出丝毫亲近之心,哪里比得上她的江郎,善解人意对她更是呵护备至。
她知道要不了多久,陛下就会向母亲提起她和表哥的婚事,而届时若是被表哥无情拒绝,她就会成为整个京都的笑话。
裴华卿眼中闪过一丝狠意,她绝对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她需要一个正当的、合理的理由,让她率先拒绝这门亲事,并且让陛下也无法怪罪于她。
春光明媚,和风如棉,公主府的下人很快便将游廊中的血迹清洗干净,后花园里梨花雪白桃花粉嫩,血腥气被清新的花香冲淡,方才那凶残一幕像是从未发生,再也没有被人提起。
眼看时辰快到了,高官勋贵们的家眷纷纷入了殿内,似她们这种五品小官的家眷则按职位高低坐在了园中。有不少人遗憾见不着大长公主,楚清阮却是松了一口气。
虽说是坐在园中,该有的吃食郷宴丝毫不少,难得出门在外蒋氏总不好在明面上拘束着她,倒让她好好饱食了一顿,不过哪怕宴饮丰盛,她却还是更怀念家乡菜。
没过多久旁人皆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蒋氏也和蒋家的两位夫人闲聊着什么,楚清阮一直留心着时辰,眼看林湛信中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她让枇杷留在席间自己则是借口如厕悄然起身离席。
此次寿宴,大长公主特意将多年来收藏的名人字画放于听涛阁中供宾客欣赏,林湛约她见面的地方正在此处。林湛素来考虑周全,想来他是觉得在此处相见于礼数无碍。
不过林湛看重礼节名声,她却从来不在意这些,男未婚女未嫁,两人相处从未逾矩,今日不过是见个面,问心无愧即可。
明日就是春闱的日子,也不知林湛为何要在此时见她,大概是想着马上就能见到心上人,楚清阮苍白的脸颊染上两抹红晕,眸光清亮,整个人比院中带露的桃花还要娇艳三分,就连路两旁的侍女护卫都忍不住多看上两眼。
“咣!”
不知哪里来的侍女狠狠地撞到她胸口。
楚清阮心中小鹿正乱撞,一心只想着尽快赶到听涛阁,哪里能发现从岔路突然窜出来个侍女,侍女手中托盘端着的紫砂茶壶,此时已然掉在一旁的青石地上,滚烫的茶水湿了她一身。
“好烫!”她惊呼一声,瞬间将胸口衣衫扯开了些许。
“你不要紧吧?”那侍女似是有些惊慌失措,伸手替她将衣襟又扯开了些,险些露出了雪白一片,止不住地连连道歉:“还好走了这会儿子路,茶水已经没那么烫了,真是对不起,对不起。”
同是可怜之人,楚清阮无意怪罪侍女,可她衣服湿成这样,还要怎么去见林湛?甚至急切之下,她忽略了这茶水飘着股她熟悉的味道。
见她一脸焦急,侍女一把拉住她的手,安慰道:“你别急,我带你去我房中换衣服,很快就能回来,主家不会发现的。”
楚清阮这才反应过来,因着她这身素色棉裙,这侍女将她看成了丫鬟,不过她在楚家的地位,确实连楚清瑶身边的丫鬟也不如,大家一起用饭,她得服侍着所有人用完才能吃一些冷菜剩饭,也不知阿娘和祖父祖母在郊外庄子,又会受何磋磨。
她心中有些黯然,低声道:“那就有劳了。”
见她答应下来,侍女似是松了一口气,三两下利落地拾起地上托盘茶壶,“本就是我不小心,快随我来吧,走这条路不会有旁人看到的。”
大概是被侍女的镇定感染,楚清阮努力定下心神,随着其引路而走。一路上这侍女一举一动间都极有分寸,很明显是经过了长年累月的训练,想来确实是这公主府的奴婢,楚清阮不由安下心来。
两人来到一处厢房,侍女站在房间门口说道:“这边院子都是下人住的地方,这间房平日里不会有旁人前来,你在此等我一下,我回屋里取件衣服给你换上。”
楚清阮心中有些不安,“劳烦快些。”
“放心,我房间就在旁边不远,况且这个屋子不会有旁人来的。”
她此刻毕竟衣冠不整,楚清阮心中不安仍旧萦绕不去,“要不你带我去你房间吧?”
那侍女见状笑着安慰:“我和别的侍女住在一起,你现在这样子自然是撞见的人越少越好。”
此时的听涛阁中,同样从宴会离席的公子小姐们正欣赏着各色画作,有的高谈阔论,有的小声议论。
听涛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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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临水,凉风自开阔的湖面透过悬挂着的幅幅画作迎面吹来,明明是沁人心脾的凉爽,林兰儿心中却越发急躁,“大哥,阮姐姐怎么还没来。”林兰儿扯住林湛衣袖,嘟囔着问道。
两人并肩迎湖而立,林湛眉目清亮风姿如玉,像是一尊青松屹立湖边,脑后仅用一根锦带束发,飘逸青衫在湖风中翻飞,清瘦却不失风骨。
见林兰儿心急,林湛闻言温声安慰道:“阿阮想必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她名字中虽有阮字,性情却最是坚定,她既答应了要来定不会食言。”
林湛这般说着,心头阴翳却始终萦绕不去,他也不知为何明明第二日就是春闱,他却迫切地想要立刻见到阿阮。
似是今日若是见不到,他会悔恨终身。
林兰儿闻言用力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阮姐姐在楚家开不开心,自从她回到楚家后我们竟再也没有见过面,也不知今日那楚夫人怎会愿意带她来公主府。”
林湛眸光沉了沉,阿阮在楚家是何处境他有所猜测,可他想尽了办法能做到的也只是送信进去。一年前事发突然,就连他们都很是震惊,毕竟谁能想到楚望儒会做出这种事?
“兰儿你放心,待阿阮嫁与我后,定不会再受这些委屈。”林湛定声音清朗温润,“我定会护她周全。”
男子坚定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岸边,可想见的人却一直没有露面。
另一边的厢房外,楚清阮迟疑着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似乎也只能如此。看到她推门而入,那侍女便也匆匆离去,她一个人百无聊赖之下只能打量起这客房,一看之下才发现,这房间竟颇为精致。
哪怕春日并不如何寒凉,地龙却仍烧的极为舒适。墙上挂了两幅山水图,屋角燃着一香炉,檀香袅袅平心静气,东首摆着一架紫檀百宝屏风,即使比起她在应州的闺房也精致了许多,与其说是下人的房间倒更像是招待贵宾专用的暖阁。
她正欲细想,一股强烈的眩晕瞬间袭来,楚清阮差点站立不稳。
她这是怎么了,不止身上隐隐发热,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想要去窗边透透气,可她这副模样又怎么敢开窗。
楚清阮只能晕乎乎地扶着墙壁,身体为何突然变得这般陌生,是中毒了么……可这京都城里除了楚家,也没有人会害她,而楚家的手也伸不到公主府来。
她苦思冥想也没有结论,只能难耐地扶住额头,正昏沉间手腕上突然一紧,竟是一只滚烫的手掌蓦地从屏风后伸出,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楚清阮猛地抬头,陡然撞进一双深幽冷谧的男子眼眸。
在那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之下却又似隐藏着异样颤抖的光芒。
楚清阮瞬间倒吸一口凉气,浑身汗毛都在叫嚣着危险,“你是谁,快放开我!”
对方却只怔怔地看着她,没有丝毫动作。
楚清阮含怒的目光直直地落在男子身上,眼前男子一袭黑色金纹锦袍,腰束锦带,头戴玉冠,双眸冷酷沉静犹如深潭,她从未见过这般俊美冷冽的男子,可心中却无端地升出一股陌生的憎恶和仇恨。
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束火焰像是失去控制般从胸腔燃起,烧的她本就昏沉的脑袋愈发混乱。
“啪!”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时,自由的那只手已朝着对方脸庞狠狠扇了过去。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刺耳。
4. 勉强
楚清阮脑子瞬间一懵。
她,竟然打中了?
指尖甚至还留有男子脸颊的温热触感。
对方为何没有躲闪,也没有制止,甚至就连脸色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有手腕上逐渐加强的力道和细微的颤抖,透露出主人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甚至在她不解、愤怒的目光中,那人却伸出手,慢慢抚过脸颊被她打中的地方,冷凝到有如实质的目光渐渐软化,却又复杂到令她无法理解,“你果然不记得了……”
这个声音……楚清阮一时间恍了神,男子嗓音低沉微哑,她确定自己从未听过,却总有种莫名的熟悉。
不过与其说是熟悉,更应该说是厌憎。
她厌恶这个声音,厌恶这张脸,厌恶关于这个人所有的一切。
“再扇一下。”男子深邃的凤眸泛着薄红,突然低声恳求道。
他想确认眼前的她,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他的黄粱一梦。
楚清阮狠狠地皱眉,再扇一下?这人怕不是个疯子。
失去的意识终于回笼,湿漉漉的棉麻衣裳将身体曲线勾勒的一览无余,此刻她正毫无遮挡地站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
“放开我!”楚清阮再次怒声斥道。
男子却只怔怔地凝视她,依旧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手腕力道还在逐渐加强,楚清阮目光倏然一沉,取下鬓间银簪,没有丝毫犹豫地朝着男子手背,狠狠扎了下去。
瞬间,血流如注。
可那棱骨分明的手掌,却像是不知疼痛般,力道非但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像是溺水之人攥住救命稻草般愈发用力。
男子双眸闪过一丝隐忍的疼意,看向她的目光却似是覆着一层难言的哀伤和自责。
“对不起。”
她听见男子这般对她说道,这三个字发音凝滞生涩,像是平生第一次说,又像是背负了沉重的隐秘。
为什么要给她说对不起?明明是她伤了他,她想要挣扎,身体却像被人抽走了筋骨一般越发没有力气,甚至若不是因为手腕被男子攥住,只怕她此刻已然站立不稳。
而对方冷峻的脸庞也陡然出现一丝裂痕,呼吸更是顷刻间紊乱起来,感受到那人喷在自己额头的热息,楚清阮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她虽未经人事,现下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是你给我下的药?”她问道。
“你中了迷药?”
男子的话几乎和她同时脱口而出,只不过一个质问,一个关心。
楚清阮话问出口才觉不对,她今日自从来到公主府后,连杯茶都没有入口,怎么会被下药?
“难道是那个香炉?”楚清阮狠狠咬向舌尖,尽力保持脑袋的清醒,她怎么会中了春/药,又是谁给她下的药,眼前的男子为何刚好出现在此,若是他要对她做些什么,她要如何阻止。
无力、恐慌,她想要逃,却逃不掉、躲不了。感受到男子近在咫尺的浓烈气息,楚清阮薄肩渐渐发颤,她紧紧握住掌中银簪,用力地握住唯一的武器。
段骁如墨的眼眸里慢慢浮现一抹躁动的热意,他垂目微阖,哑声道:“不是那个香炉。”
今日寿宴他假装喝醉,在这屋中待了已然近半个时辰都平安无事,一切异样都是在他接近楚清阮之后发生的,这也是他上一世为何认定是楚清阮蓄意接近他。
两世经历,他最清楚这药性有多么汹涌磅礴,非人力可以忍受,哪怕他已提前服下清心的药丸,此刻却似没有任何作用。
对面的女子丝毫没有意识到,此刻的她是多么诱人。
眼波如醉,水光摇晃,精致的脸庞泛着诱人的酡红,鲜嫩的唇瓣翕翕合合,仿佛幽夜里无声的诱惑,艳丽至极。
心脏带着两世的悸动,跳动之快仿佛要蹦出胸腔,早已食髓知味的身体,哪里还能忍得住。
“再扎一下。”他哑声请求。
说是请求,却因为久居高位,更近乎于命令。
上一世他不顾她的意愿勉强了她无数回,他甚至掩耳盗铃般堵上了她的嘴。那多少个烛火摇曳的夜晚,他像是急于证明什么,明知她身体孱弱却把她当个物件般狠狠发泄。
这一世,他绝对不会再勉强她。
楚清阮用力地咬住下唇,仓皇地抬头瞥了对方一眼,如烟似雾的眸中透着就连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无端憎恨。
随即,她利落地扬起那带血的银簪,朝着男子手背,再次狠扎下去。
赫然扎中的是同一个地方!
“呃——!”
男子猛地痛哼出声,豆大的冷汗自额头涔涔而下,俊美的脸庞瞬间苍白,终是松开了她的手腕。
楚清阮连忙退后几步,白皙的手腕处,已然是一圈红痕。
看着对方血流不止的手背,楚清阮一阵心惊。她素日里虽大胆,却从不知自己竟能这般狠辣。她明明知道对方只是需要疼痛来控制自己,她明明可以换个地方轻轻扎一下,却偏偏挑了个扎着最痛的地方。
而更令她震惊的是,她来京都后便一直郁结的心情,竟因为对面男子忍痛的神情而舒畅了几分。
她莫不是生病了……
可她的身体,却更热了,明明是沁凉的春日,却有如炎热盛夏,像是一百只知了在耳边聒噪般气血翻腾烦躁无比。
窗外突然传来人群的喧闹声,似是有人靠近。
“华卿妹妹,你家后院真有那传说中的兰尾牡丹?”
“听闻这兰尾牡丹,色泽红正,花瓣尾部却缀有一圈淡白,花香清甜典雅,极难成活。”
有人忙讨好道:“若说牡丹是花中之王,这兰尾牡丹就是牡丹中的王,放眼整个乾国,也唯有县主的身份美貌可堪拥有。”
裴华卿说了什么她已听不进去,可她清楚地意识到,这些人正在越走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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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不到片刻便会走到这屋外!
楚清阮心中一急,踉跄地退后一步,福身道:“方才是小女失礼,还请公子见谅,小女改日定会登门赔罪,只是今日能否劳烦公子快些离开。”此刻的场景若是被人撞见,她便是有几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室内暗香浮动,一身素衣的女子双眸朦胧,眉眼清丽,明明恨极了他却垂着头,温声软语地向他请求。
段骁死死地攥紧了双拳,鲜血自手背淌下,滴落地面。
“你不愿意被人看见同我在一起?”他低声问道。
楚清阮不解地蹙了蹙眉,她自然是不愿意的。如今她和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还这般衣衫不整,若是被人看到,只怕会以为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这人看着不像是痴傻的,何故明知故问,却也只能低头道:“小女微贱,怕连累公子名声。”
对面的男子却像是没有听到她的回答,自顾自地问道:“若此刻和你共处一室的人是林湛呢?”
楚清阮猛地抬头,林湛?
眼前这个男子竟然知道林湛,听这恶狠狠的语气,难道他和林湛有仇?
她此时脑袋已昏沉到无法思考,几乎本能般脱口而出:“若是林湛,绝不会和我在这种地方相见,若是林湛,不用我开口请求他早已自行回避,若是林湛,就算用衣袖蒙上眼也不会趁我狼狈时多看一眼。”
话音刚落便听到屋外再次响起清晰的谈话声。
“听闻陛下有意替县主和瑞王殿下赐婚?”
“瑞王龙章凤姿,放眼整个乾国也只有他能配得上县主。”
“就是不知瑞王殿下面对县主时是否也是那般冷淡?”
“县主这般绝丽姿容,就是我见了都心动,更何况男子了?”
门外又是一阵轻笑,清晰到似乎下一刻便会推门而入。
心中再次急躁起来,楚清阮迫切地想要离开屋子,胸口猝然一阵热气上涌,瞬间失去了意识。
也因此没有看到对面男子,神情骤变的脸色。
段骁快步迈出,一把搂住昏迷不醒的楚清阮,揽她入怀的刹那,周身瞬间一颤,他终于确信,他重来了一世。
隐忍的目光颤抖地在她苍白的面庞上逡巡,小腹一股热气蓦地升腾,他清楚地意识到,让他中毒的从来不是迷药,而是眼前这仿佛一折便断的清丽女子。
可她不喜欢他。
此刻她静静地躺在他怀中,像极了上一世,在王府花团锦簇的桃花林中,她踮起脚抱住了他,那是第一次有人主动拥抱他。
他分明心动了,却偏执地不愿承认,反而冷冷地掐住她的下颌,厉声警告她不准再靠近他。
因为他知道她接近他,并不是爱慕他,而是有求于他,她看向他的眼眸里永远没有提到林湛时的那般神采。
眉梢眼角都是那般明丽生动,如同漾着春水,带着无限的生命力。
5. 责问
段骁将所有心绪压抑,眸光渐渐凝聚。
“季阙。”
段骁艰难地吩咐,声音仿佛从喉咙深处涌出般嘶哑。
“属下在。”一葛衣佩剑侍卫闻声推门而入,却只站在门口并未往里走,“王爷,县主等人方才被臣拦住,此刻正在门外不肯离去。”
段骁将怀中女子拦腰抱起,一步一步向里走去,最后,轻轻地放到铺着软绸的贵妃榻上。
怀里再也没有女子清冷的气息。
段骁缓缓单膝跪在一旁的木制地面上,深深凝视着楚清阮沉静的睡颜。
肤光盛雪,容颜如玉,因为中了药的缘故两颊微微生晕,明艳不可方物。
上一世他知道皇兄想替他和裴华卿赐婚,便故意喝醉希望借此躲过去,没想等他恢复清醒时竟是和一个卑贱的丫鬟纠缠不清,并且还被许多人当场撞破,他本想直接处死那个胆大包天的丫鬟,可不知为何,他竟答应了纳她入王府。
可能那时,便已然心动。
“噗——”喉头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脸色刹地惨白。
“王爷!”季阙急忙上前,惊道:“您中毒了?”
段骁面色惨白地摆了摆手,淡薄的双唇缓缓勾出一抹惨烈的弧度。
这一世,他成全她和林湛。
段骁用衣袖拭去唇边血迹,目光落在楚清阮手中哪怕昏迷也紧紧攥着的银簪上。
这个,就给他留个念想吧……
段骁将银簪抽出,宽大袖袍盖下,一切痕迹都无处可寻。
推门而出时,冷峻的脸庞已看不出半点异常,寒眸一凛,正对上目光躲闪的嘉纯县主。
“裴华卿。”段骁冷冷唤道。
“表、表哥……”裴华卿斜着眼想要往屋里瞥,可惜什么也看不见。
段骁挺了挺身,将身体里涌出的阵阵寒意强自压下,“替里面的姑娘找件披风,用公主府的马车把她送回户部郎中楚望儒的府上,看在姑母的面子上,今日之事我不再追究,但若有半个字传了出去——”
房檐阴影下的双眸深邃冷冽,映衬着冷峻到近乎寒冰的脸庞,段骁话未说完,裴华卿已然吓的鬓间步摇晃动不已,反应过来后白着张脸辩解道:“表哥,我没有——”
段骁无声地勾了勾唇,像暗夜里的孤狼,眼眸里闪烁着嗜血的光芒,让裴华卿所有狡辩的话语再也说不出来。
见状段骁自嘲般地冷笑一声,上一世是他先入为主地怀疑楚清阮,也是他认为裴华卿贵为县主,自持身份不会做出这种下作之事,可看如今裴华卿的反应他哪里还能不明白,策划这一切的,正是眼前端庄华贵的嘉纯县主。
裴华卿白着脸退后一步,忐忑地回头看向身后被她拉来见证的诸多勋贵小姐,若是自己在段骁面前这狼狈模样被他们瞧见,她的脸面要往何处放。
段骁攥紧手中银簪,视线冷冷射向惴惴不安的裴华卿,最后扫过那一群战战兢兢的公子小姐,阔步离开了院落。
直到段骁黑色的颀长身影远远地消失在众人视线中,裴华卿身子蓦地一软,跌坐在地。
方才因为段骁出现而不敢靠近的众人,一窝蜂地围了上来。
有人忍不住小声感叹道:“瑞王殿下果真是龙章凤姿,俊美无俦。”
“可是他怎么对着县主都这般冰冷。”
“我怎么觉得,瑞王殿下方才那神情,简直像是对着仇人。”
裴华卿已经被人搀扶着站了起来,双脚却始终像是踩在棉花上般用不上力,她越不想听,身旁的议论却似讨厌的蚂蚁般非要钻入她的耳朵。
娇艳的脸庞上,惊惶之色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屈辱和愤怒。
过了半晌,她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表哥这是被我撞破了丑事,这才恼羞成怒。”
“撞破丑事,撞破什么丑事?”有人好奇地问了出来,却被身边人一把拉住,低声提醒道:“瑞王殿下的事你也敢问?你可不像县主,身份尊贵有人护着。”
在一片噤若寒蝉中,裴华卿咬了咬牙,冷道:“瑞王也是男人,还能是什么丑事?”
众人面面相觑,四下顿时一片嘘声。
此时的听涛阁中,已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
林湛和林兰儿依旧静静地并肩而立,听着身后意犹未尽的两位学子从松溪论画聊到仙山楼阁,从工笔刻法聊到字中真意,直到宴席都快散了,他等的那个人却一直都没有出现。
瞧着林湛清峻的脸庞染上浓重的忧色,林兰儿温声安慰道:“楚家管的那么严,阮姐姐出不来也是正常的。”
“哥,咱们还是回去吧,明日就是春闱,你得高中才能去楚家提亲呀。”
否则似他们现在一介白丁,根本进不了楚家的门,就连今日约楚清阮出来见面的信,都是费尽了办法才送到她手中。
天光渐渐暗了下来,林摧望着泛着金波的湖面,任林兰儿如何催促也不愿离开。
两人不知等了多久,直到金光消失,阴沉的天边飘起绵绵细雨,天幕阴黑欲摧。
林兰儿终于忍不住劝道:“父亲母亲还在家里等你一起用饭,哥你忍心让他们就这么一直等候吗?总归待你考完,你和阮姐姐还有一世的时光。”
一世的时光……林湛深吸一口气,双手攥紧,待他金榜题名,定要立刻去楚府提亲。
夜渐渐深了,这场雨却没有丝毫减小的迹象,淅淅沥沥下了整夜,直到第二日天光微亮方才停歇。
“小姐您终于醒了。”枇杷开心得差点哭了出来。
楚清阮缓缓睁开眼,顶上是白色的丝麻床帘,她侧过头,窗边摆着一张熟悉的木桌,她梳妆看书用的这张桌子,这……是她在楚家的房间?
见她醒转,枇杷悬着整宿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忍不住问道:“小姐不是去见林公子吗,见到了吗?怎么会被公主府的马车送回来?回来后还睡了一整夜,眼看着要误了给夫人请安的时辰,好在小姐您终于醒了!”
听着枇杷这一连串的问话,楚清阮不禁揉了揉太阳穴,眼中透着浓浓的疲惫,“枇杷,现在什么时辰了?”
枇杷指了指用油纸糊着的窗户,回道:“小姐您别看外面天色这般黑,现在已过卯时了。”
说着枇杷点上四周蜡烛,室内顿时亮堂起来。
“噼啪”一声,楚清阮下意识地看向烛台,此刻室内昏暗如同夜晚,暗黄的烛光摇摇曳曳,竟像极了那人幽深的眼眸。
楚清阮心中顿生一阵寒意,失去的记忆突然回笼。
见她怔愣出神,枇杷眨了眨眼,关切地问道:“小姐,昨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楚清阮脸色苍白,半回忆半回答地说道:“我昨日在公主府,不慎湿了衣衫,一个侍女带我去屋子里换,却不想那屋里有一个男子,他看向我的目光中并无意外,像是专程在那儿等我,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眼见嘉纯县主等人就要进屋子,我心中一急便晕了过去……”
说到此处,楚清阮不由皱了皱眉,“枇杷,我是怎么回来的?”
枇杷的嘴早已惊讶的合不拢,这怎么去个公主府能发生这么多事,颤着嗓音回答:“就,就是公主府的马车送您回来的。”
公主府的马车?
“送我回来的人,可有说什么?”
枇杷认真地回忆片刻,回道:“就说小姐您在宴席上身体不适晕了过去,公主府作为主人家自然是要把您送回来。”
楚清阮不解地蹙了蹙眉,这理由听上去似乎十分合情合理……可公主府的人为什么要替她掩盖,或者说替那个男子掩盖。
还有那个丫鬟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那个男子,究竟又是谁……
楚清阮摸了摸身上,衣服还是昨日那件,身体也并无异样,那男子并没有对她做什么,甚至为了克制自己,任由她用银簪扎他。
对了,她的银簪呢?
楚清阮摸了摸脑后,那里空无一物,急声问道:“枇杷,我的银簪呢?可是你帮我收起来了?”
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枇杷却只摇了摇头,“小姐您昨日被送回来时,身上多了件白色披风,发间却并无簪子。”
楚清阮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还留有水莲花瓣的压痕,可想而知昨日她握的是有多紧。
见她神情沉肃,枇杷故作轻松地调侃起来:“小姐您去了公主府一趟,莫名其妙遇到个陌生男子什么都没发生,却把簪子丢了,难道那人是冲着簪子来的?”
枇杷说着把自己都逗笑了,“那簪子做的那般精美,说不定里面真就藏着什么藏宝图,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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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前朝秘密!说不定就在簪管里,或者就在那水莲缀着的蓝色珠子里!”
听着枇杷一板一眼的讲述,楚清阮终于忍不住弯唇一笑,用手刮了刮枇杷鼻头,嗔道:“你这丫头,怕不是平日里稀奇古怪的话本看多了吧。”
“小姐您终于笑了!”枇杷笑的双眉弯弯,“小姐您笑出来就好,咱们快洗漱吧,不然迟了您又要挨罚。”
楚清阮点了点头,暂时将此事放下,想来是她昏迷后不慎将簪子丢在了那个屋里,以公主府的气度自不可能贪她一支簪子,日后再择机拿回来便是。
窗外倏然风起,春日早晨的寒风透过窗缝吹进屋来,楚清阮忍不住轻咳一声。
枇杷懊恼地自责:“都是这屋子太老了,我已经拿棉条把能堵的都堵住了,可还是有风透进来。”
“无妨,是我自己身体弱。”楚清阮挣扎着坐起身来,却突然一阵眩晕袭来。
她自从来到京都后,每日她都要干活干到深夜,卯时刚过便要去夫人屋中请安,每日晨昏定省不能有丝毫懈怠,本来健康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孱弱了下去,每日起床便愈发困难。
可楚家毕竟没有短了她的吃食,而阿娘独自在城外庄子,想必更是备受磋磨。
自从阿娘的存在被蒋氏发现,父亲被迫将阿娘接回京城,祖父祖母自然也不能再单独留在应州。蒋氏嫌弃祖父祖母粗鄙,把他们打发到了城外的庄子上去住,竟让阿娘也一道前去,可恨阿娘对祖父祖母素来恭敬有加,那对老匹夫竟恨上了阿娘,认为都是因为阿娘蒋氏才不让他们同住。
还有她那失踪许久的妹妹,小妹本就眼盲,一人流落在外不知要吃多少苦……
楚清阮用力地站起身,眼里已是一片坚毅,身后的烛火摇摇曳曳,女子清冷的脸庞似是染上云霞,如明珠生晕,明丽无双。
洗漱完后,她坐到镜前,任枇杷一下一下地替她梳发。
她看着镜中格外认真的枇杷,忍不住柔声说道:“枇杷,你早已不是奴籍,却还一直悉心照顾着我,若是没有你,在这楚家我恐怕更加难熬。”
在楚府,别的庶女院中都会有几个负责扫洒的丫鬟小厮,唯独她,只有枇杷一人。
枇杷依旧专注着手中动作,满不在乎地说道:“服侍小姐是枇杷的荣幸,当初若不是小姐挑中奴婢,奴还不知道要被卖到何处,更何况小姐这么美,奴婢每日看着心情也是极好的。”
枇杷将一根木簪插过楚清阮如墨的乌发,看着眼前沉静的女子,阿愿忍不住再次叹道:“哪怕是这样寻常的衣服,也掩盖不了小姐的姝丽容光。”
楚清阮唇角笑意却渐渐消失,这世上许多好看的皮囊下,藏着的却是一颗狠毒的心。
她的样貌很好地继承了父亲和阿娘,阿娘当初便是整个芙蕖县有名的美人,和父亲也算佳偶天成,却不想父亲早就靠着俊朗的皮相入了尚书府千金的眼。
雨下了整夜,路上的鹅卵石颇为湿滑难行,偏生她住的破败院子极为偏远,枇杷扶着她一路快步,终于将将赶在卯时三刻前赶到了主院。
枇杷上前一步替她掀起门口竹帘,两人绕过红木的百花屏风走到堂中,夫人蒋氏、两位姨娘,楚清瑶、楚清宁、楚清梦都已到了。
让她惊讶的是,就连她那许久未见的父亲,楚望儒,也正端坐在蒋氏旁边,难道今日无需上朝?
她恭顺地向坐在两边的姐妹一一点头行礼,不出所料地只有楚清宁回应了她。
最后走到正堂前方,对着上首的楚望儒和蒋君如,恭恭敬敬地磕头请安。她将头低低地埋在地上,却久久没有听到让她起来的声音。
楚清阮心中蓦然一沉。
“瑶儿,你方才说的事可当真?”一个有些严肃的男子声音在上方响起,正是楚望儒。在子女面前,楚望儒总会维持一副威严的父亲模样。
楚清瑶坐在左手边的玫瑰椅上,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阿爹,我保证这件事千真万确。昨日楚清阮离席后,我担心她会做出有辱门风的事便悄悄跟了上去,结果,我竟然看到她和瑞王从同一个屋子里出来,并且瑞王殿下出来时脸色极其阴沉!”
楚清瑶眸子里闪烁着兴奋的暗芒,她梦里发生的事,在现实里也逐一发生。
她果然是天选之子。
6. 逼迫
楚清瑶愈发激动,“楚清阮和瑞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定然是蓄意引诱殿下,否则为何楚清阮昏迷不醒地被送回来,瑞王殿下出来时又那般愤怒,甚至迁怒了嘉纯县主!”
楚清阮心中陡然一惊,昨日她确实和一男子共处一室,可那人如何会是瑞王?
楚望儒沉吟着摇了摇头,“瑶儿所言过于荒谬了些,公主府的人只说阮儿在宴席上身体不适晕倒了过去而已。”
“哪儿有这么巧的事。”楚清瑶不屑地勾嗤笑一声,“公主府这般说辞也是为了瑞王和咱家的名声着想,我听当时和县主同去的陈家二小姐说,瑞王是因为酒醉后被人近身才格外愤怒,不信爹你问楚清阮,昨日她悄悄离席究竟是去见谁!又见到了谁!”
楚清阮掩盖在宽大袖袍下的双手死死攥紧,这一切未免太过凑巧,楚清瑶为何对她的行踪这般了如指掌,难道昨日那个丫鬟是她安排的,可在公主府中岂能任由楚清瑶肆意行事。
事到如今,她只能咬死不认,否则一旦被拿住把柄,她就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昨日女儿衣服不小心被丫鬟弄湿,去后院换了件衣服而已,并未遇到过陌生男子。”
“没有遇到过?”似是早已预料到她会这般狡辩,楚清瑶好整以暇地问道:“若你当真问心无愧,可敢让婆子来验身?”
验身?
楚清阮如水的眸子瞬间涌起熊熊怒火,同为女子,楚清瑶最清楚贞洁对女子意味着什么,一旦验身,无论结果如何,对女子都是莫大的羞辱。
楚清梦端坐在楚清瑶旁边的玫瑰椅上,以手掩面笑道:“京中皆知瑞王性情暴虐,若五妹妹昨日当真是蓄意设计亲近殿下,殿下为何没有当场惩治她?甚至五妹妹身上连伤都没有。”
“谁说她身上没有伤?”楚清瑶眉宇间越发得意,昨日楚清阮被送回来时她和楚清梦看的清清楚楚,“五妹妹,你可敢把你的手腕露出来给大家看上一看?”
说完不出意料地看到楚清阮脸色骤沉。
不待楚清阮回应,楚清瑶弯下腰,一把攫住她手腕,扬声道:“大家看,这是什么?”
众人的目光瞬间纷纷聚拢过来。
楚清瑶声音愈发凿凿,“这般红痕,一看便是被男子大力握住所致,单单手腕便已如此,还不知身上有什么痕迹!”
“阮儿,你作何解释!”楚望儒瞬间又气又急,一夜过去红痕依旧这般明显,还不知当时情况有多么激烈。
楚清阮挺了挺身,声音斩钉截铁:“女儿,问心无愧。”
她和昨日那男子清清白白,更何况那人若是瑞王,为何要设计害她。
楚清梦一脸鄙夷地坐回椅中,“五妹妹一直在应州,想必对京中诸事并不了解,你想攀附权贵,选择的对象却是瑞王,真是可笑。这京中谁不知道瑞王不近女色,只喜虐打。”
“恐怕是楚清阮知道母亲有意为她择婿却不愿听从母亲安排,昨日宴会上见瑞王尊贵便临时起意,趁其醉酒时蓄意接近,反遭瑞王厌弃。”楚清瑶冷哼一声,“所幸瑞王殿下看在外祖的面子上并未将此事闹大。”
在她的梦里,这件事闹的京都人人皆知,瑞王从未被人这般算计,特意将人留在王府日日折磨。
楚清阮狠狠地皱眉,为何楚清瑶一口咬定那人是醉酒,若真是昨日那人,他身上虽有酒味,可气息中毫无酒意,甚至看到她时目中并无惊讶,分明是在刻意等她。
“父亲,此事绝非大姐所说那样,女儿绝对没有做出有辱门风之事。”
“是啊老爷,您要相信小姐,她素来懂事知礼,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枇杷跪在她身后,也苦苦哀求道。
“懂事知礼?”蒋氏猛地一掌拍向桌面,“什么娘生什么种,一个甘做外室的人生的女儿,能是什么好东西!”
蒋氏在一旁冷眼旁观许久,一开口便彻底为今日之事做出一个定论。
得到蒋氏支持,楚清瑶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不过这事对楚家来说也是个绝佳的机会,爹您不是一直想要讨好瑞王,寻求提拔么?若是我们主动把楚清阮送到瑞王府,表明您的态度,既能为此事道歉,又能借机讨好瑞王。”
楚清阮猛地抬头,“父亲!”
楚望儒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挺身跪着的楚清阮,阮儿在应州时便是有名的美人,此刻哪怕穿的这般素净也难掩清丽姿容,哪怕在美人如云的京都城中也算的上绝色,也许这也是瑞王此次没有怪罪楚家的原因。
瑞王在整个南乾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些年京中的人为了讨好瑞王,挖空了心思却始终不得其法。许多人也送过美女,却均被退了回来,不过那些人送的都是些清倌或者平民女子,他毕竟是五品官员,若是将自家女儿送去,定能体现诚意。
见楚望儒神色明显动摇,楚清瑶心情越发越畅快,只要趁春闱之时把楚清阮送走,届时若林湛再上门提亲,嫁过去的便是她了。
在她的梦里,待此次殿试结束林湛就会成为乾国开国以来第三位连中三元的状元,也是最年轻的状元郎。而林湛高中后,甚至没有等琼花宴便带着聘礼来楚家提亲,可惜那时楚清阮已经嫁到王府林湛只能失望而归。
而这一次,她只要接下林家的聘礼,届时木已成舟,嫡女换庶女,也算便宜那林湛了。
楚望儒手指在桌面不断地敲击,显示出主人内心的矛盾焦躁。
楚清阮目光紧紧盯着楚望儒,急声道:“父亲!您不能仅凭大姐姐几句话,就要决定女儿的一生!”若她被送到瑞王府,她的后半辈子,便自此毁了。
楚清瑶站起身来,依旧不慌不忙,“爹,您在五品的位置上已经做了十多年了,就不想再进一步么!更何况此事对五妹妹来说,未必不是好事,若她能得到瑞王宠爱,也能福泽家族,戚姨娘在城外庄子上也能过的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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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清阮双目似能喷出火来,这是拿阿娘来威胁她,而楚望儒竟然没有反驳。
“父亲,您当真要卖女求荣么!”楚清阮近乎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虽然自从回京后她便再也没有了父亲,可她如何能想不到,有人会对自己的女儿狠到这种地步。
“你有什么脸叫父亲?我们现在所作都是为了补救你昨日的无耻之举。”蒋氏的言语,如同冬日的冰雨般狠狠地拍在她脸上,“你若还有半分念着你姨娘,便该将功补过。”
楚清阮面如金纸,这整个屋中,她唯一能指望的只有楚望儒,只有这个她叫了十六年父亲的男子,她极力地镇定下来,嗓音却带着克制不住的颤抖:“父亲,昨日女儿绝对没有做出有辱门风的事,那瑞王性情凶残喜怒无常,您是要把女儿往死路上逼吗?”
血,一地的血……她想到长公主府里那遥遥一暼时的心惊和憎恶,那是从心底深处,从灵魂深处生出的抗拒和仇恨。
枇杷也挣扎着说道:“就算是纳妾也要提亲纳采,就这样直接把人送过去算什么,侍妾吗?”
可楚望儒依旧无动于衷,只淡淡问道:“为父只问一句,昨日你可曾得罪过瑞王殿下?”
楚清阮坚定地摇了摇头。她昨日只见过那黑衣男子,若他真是暴虐成性的瑞王殿下,怎会一声不吭地任她扎下去,怎么会默默受了她一耳光而毫不反抗。
“父亲,女儿昨日绝对没有得罪过瑞王殿下。”楚清阮嗓音坚定,如同在暴雪中坚韧屹立的寒梅。
她此刻心中已然清楚,得罪与否,不过是个由头,楚望儒就是想要用她讨好瑞王。
果然,楚望儒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正义凛然地训道:“敢做不敢当,楚清阮,你真是太令为父失望了。”
为父?
楚清阮跪在冷硬的地上,久跪的膝盖如针扎般疼痛,却丝毫掩盖不了心底的胀痛。
蒋氏的鄙夷,楚清瑶的得意,楚清梦的不屑,她都可以不在乎,可楚望儒的所作所为,像一把尖刀狠狠刺入她最柔软的心底,刹那间鲜血淋漓。
“来人,把五小姐绑起来。”楚望儒冷声命令。
两名下人应声而入,粗糙的麻绳深深地嵌入她细嫩的肌肤,两只手被缚在身后,半点动弹不得。
她用尽最后一丝希望看向楚望儒,视线相接。
对上她满怀期待的眸子,楚望儒幽幽叹了一声,阖上了眼。
一层薄红似河水上涨,缓缓蔓延至眼眶,熄灭了最后一寸光。
从此刻起,她便没有父亲了。
楚清阮声音瞬间冷澈,像是浸了冬日的寒冰般,带着从心里最深处散出的冷寂,“父亲,女儿去了,女儿别无所念,只望您能善待阿娘和小弟。”
眼前楚望儒宽阔的身躯颤了颤,过了良久,才听见他冷漠的声音,“把嘴堵上吧,好歹是我楚家的女儿,莫要让街坊听了笑话。”
7. 送亲
楚清阮阖上眼,却没有泪水涌出。
她的亲生父亲,她爱了十六年,信了十六年的人,此刻要亲手把她送上一条死路。
如此,她便只有靠自己。
楚清阮缓缓睁开眼,正对上楚清瑶奸计得逞的嚣张目光。
楚清阮此时眼底唯余一片冰冷,看的楚清瑶心尖倏地一颤。
楚清瑶瞬间愣住,过了片刻,娇横的眉眼间蓦然露出一抹恨意,似是在气愤自己竟会被这个可能再也见不到的姐妹震住。
反应过来后楚清瑶冷笑着俯下身,慢慢凑到她耳边,“五妹妹,希望半年后的祖母寿宴,你还能平安回来。”
说完便昂然起身,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
楚清阮心中早已是冷意蔓延,她想说些什么,却被一块布条将嘴堵的严严实实,又被麻绳绕栓到脑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塞进一顶四人抬的软轿,朝着门口走去。
待楚清阮被拖走,楚望儒才终于睁开眼,状似不舍地开口:“给晏武说,让他务必亲自护送五小姐到达瑞王府,就当是替我送亲了……”
……
没过多久,前来请安的姑娘们均已散去,偌大的屋内只剩下楚望儒、蒋氏和楚清瑶三人。
蒋氏看着楚望儒一脸不忍心的模样,忍不住冷冷开口:“你看看那小贱人养的女儿,竟然在公主府里光天化日地勾引瑞王殿下!”
楚望儒连忙起身走到蒋氏身边,和楚清阮有些许相似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哪怕已年过四十却更显儒雅稳重,“我楚望儒的女儿,从始至终都只有瑶儿一人。如今戚氏被关在蒋家别院,阮儿也被送走了,唯独绍儿年幼劳夫人照顾了。”
蒋氏在楚望儒的安抚中慢慢平静下来,摇了摇手中团扇,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当真是个孽障!瑞王若是收下她还好,若是不收,莫怪我随便给她许个人家。”
蒋氏这番话可以说是连他也骂了进去,楚望儒却似未曾察觉般依旧赔着笑脸,“夫人说的是,瑞王昨日未曾怪罪想来也是看上阮儿了,我们不如再备些厚礼,改日专程上门赔罪,若能借此事和瑞王攀上关系,也算因祸得福不是?”
蒋氏冷哼一声,这瑞王的关系哪儿有那么好攀,父亲在京中经营数十年,如今官居礼部尚书,却也从未在瑞王那儿得过什么好眼色,那人浑身戾气像是一把寒气逼人的利刃,但凡靠近的,不是被冻死便是被刺伤。
另一边,花轿不知颠簸了多久,楚清阮无力地倒在轿中,浑身上下被勒地快要失去知觉了,耳边却突然传来沸反盈天的喧闹声。
“那边桥上咋那么热闹?”一名轿夫困惑地问出了她的心声。
“这你都不知道,今日春闱,这是那些举子们在过龙门桥勒!”
“原来如此。”
“那些都是未来的官老爷,咱们把人送了还得赶紧回去复命。”
“是,是,可不敢怠慢。”
听到这番对话,楚清阮浑浑噩噩间蓦然清醒,她差点忘了,今日便是春闱。
林湛说过,待他金榜题名,定会立刻来楚家提亲,她若是能在那之前回到楚家,也许还有机会。
她绝不能就这样认命。
楚清阮定下心神便突然想起,从昨日到现在有一个气味一直被她忽略。当时急着去见林湛,她竟然没有察觉溅到她身上的茶水,除了茶香外还隐隐含着股沁凉气味,如果她没有记错,正是木陀。
尽管掺的量并不多,但她自幼鼻子极灵,寻常熏香中的数十种香料,不管用料多少,她都能一一分辨出来,自然也能分辨出茶香中的木陀。
外祖在应州城里经营香粉,曾在游商手中进过一种西离国特产的香料,香味独特小妹很是喜欢,因此她专程带了许多放在小妹床头,那香料正是木陀。
木陀香甜凉通透,提神疏通。
檀香醇正圆滑,静气安心。
两者都是极好的香料,可合在一起,哪怕只是一丝,都会变成极其强烈的□□。
乾国崇尚佛教,京都城中各府各院多用檀香毫不为奇,而稀有的木陀只是混在茶中溅到她裙上,气味也早已消散。
哪儿有什么醉酒起意,明明是蓄谋已久。
可为什么偏偏是她,又是谁在害她。
楚清阮竭力稳定着思绪,她知道楚清瑶恨她,而昨日楚清瑶也一反常态地专门催促她,生怕她不去公主府。
可是,以楚清瑶的能力,如何能在公主府中完成这一切。
思考急剧地消耗着她的体力,楚清阮尽力往帷帘处靠了靠,迫切地想要透口气,却听到轿子外传来了打趣的声音。
“那不是户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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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郎中身边的人,这跟着个花轿是要去何处?”有朝堂上楚望儒熟识之人,一眼便认出走在花轿旁边的人正是楚望儒最信任的亲信,晏武。
“看那方向似是往宫里走?”
“走,一起瞧瞧去。”
楚清阮这才知道,楚望儒竟然命晏武跟着她,她这个好父亲,这是生怕出现半点差池。
又颠簸了一阵,楚清阮感觉到轿子拐了个弯,最后被重重放下,楚清阮疼的闷哼一声,轿外此时瞬间响起阵阵惊呼。
“这不是瑞王府的后门?”
“这竟然是去瑞王府?”
“这这这是要给瑞王送女人?”
楚清阮被绑在身前的双手猛地攥紧,看来是到了。
晏武上前一步,哪怕他在楚望儒跟前很是得脸,对着门房时却很是恭敬,“烦请通报一声,在下户部郎中楚望儒的门客晏武,轿子里坐的是我家五姑娘,昨日得罪了王爷,既今日特来献给瑞王殿下,任凭王爷处置。”
四周顿时嘘声一片。
“没想到这楚郎中也会给瑞王送女人。”
“没听那晏五跟王府门房说的吗,那轿子里可是楚家五小姐。”
“表面上是五小姐,不过是个外室生的女儿,是不是楚家人都两说。”
“怕不是那楚夫人容不下小姑娘,才想着把人送到瑞王府来。”
“不是说得罪了王爷才送来,也不知道怎么个得罪法。”
“嘘,我可是听昨日跟在县主身边的人说过,这楚家五小姐趁瑞王酒醉意图引诱!”
“当真?快跟我细细讲来。”
楚清阮听着这些议论,心中冷意倏然散入四肢百骸,明明是欲加之罪她却难以辩白,终究是谁更有权势,说的话便有更多人信。
“据说到瑞王手里的女子没一个活着离开的,真是可怜这姑娘了,年纪轻轻的,这眼瞅着就要香消玉殒喽。
“你想多了,一般人送的女子只怕是连门都进不去,且等着瞧吧,一会儿被轰走可就沦为全京城的笑谈了。”
楚清阮唇边倏地泛出一抹冷笑,希望这瑞王最好如传说般不近女色,她若进不了门,楚望儒这场谋算自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果然,围在她轿外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瑞王府的门却没有丝毫要打开的迹象。
8. 王府
宣正坊,瑞王府。
瑞王十五岁封王,圣上特意下旨耗时三年在宣正坊专门替其新建府邸,整整占了一坊之地。府内宫殿室宇、亭台楼阁、奇珍异宝不计其数,后院风景更是匠心独运,其间松风水月竹林茂密,四季景致皆不相同。
然而那号称一步一景山水相映的偌大庭院,段骁却从未去过。
最常待的地方除了私牢,便是演武场。
冷冰冰的灰色石台上,段骁一身黑色劲装,袖口用革带束住,一条金丝绣边的锦带束腰,衬得腰身挺拔瘦削,手中握着一条粗重的黑色蟒鞭,身形跃动间鞭影漫天、噼啪作响。
当日楚清阮自刎,不知为何他也突然吐血而亡,再次睁眼却回到了他来参加姑母寿宴的早晨,他和楚清阮初次见面的这个早晨。
昨日一整日他都在怀疑这一切是否是另一个梦,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直到她扇了他一耳光,他才终于肯定,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竟真的重来了一世。
却亲手放走了她。
段骁将五尺长鞭挥的好似没有重量,每击中台上的铁桩一次,脸色就阴郁一分。
“王爷这是心情又不好了?”季朔悄悄走到季阙身边,压低声音问道,“我听说王爷昨日从公主府回来后径直去了私牢,在牢中审了整宿的囚犯,就连那一直死咬着不肯招供的北渊死士最后都熬不住认罪伏法了。”
想到段骁的残忍手段,季阙也不由打了个寒颤,口中却是斥道:“作为王爷护卫,你竟然妄议主子。”
季朔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这整个王府谁不知道王爷心情不好便喜欢打人,再说我不过是说说,你可是护卫不利。”
季朔清秀的眉眼间露出抹促狭,“你竟然让王爷被人伤了手,让陛下知道了定要重重罚你。”
季阙闻言不由沉了沉眉,王爷从昨日起便很反常,平日里总是不离身的佩剑,自昨日晨起便再也没有碰过,去了趟公主府竟然伤到了手,本就沉郁的脸色又多了几分灰败之色。
两人站的离台极远,台上的赫赫鞭声传到耳中时却没有丝毫减弱,季朔忍不住嘟囔道:“王爷这么多年都是这样,就没有别的消遣方式了么。”
“你们不懂不要瞎说。”一个有些苍老的尖锐嗓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两人齐齐回头,颔首道:“祥伯,您来了。”
晋祥是段骁还在宫里时便一直照顾在他身边的老人,以宦官之身得王爷称一声长辈,随段骁到王府后虽没有任一官半职,却隐隐成为整个王府的管家,主管王府上下事宜。
晋祥走近后长叹了口气,“老奴也多次劝过王爷,京中贵族喜赛马、射箭、投壶,实在不行找女子行鱼水之欢亦可,可王爷终究还是只喜欢拿人发泄。”
王爷会这样,论其缘由还是因为如今的太后。太后当初不得圣宠,无论何时何处受了气,或者王爷功课稍有不顺,便会用藤条狠狠责打王爷发泄。
王爷自幼除了读书便没有其他消遣,他能做的也只有模仿太后,所幸王爷从来不会伤及无辜之人,可这种话他又如何能对外人道。
晋祥担忧的视线落到一旁的演武台上,段骁手持长鞭,呼啸一声落在台上,哪怕台面是用坚硬的巨石制成,也不禁随之抖了三抖。
刚巧此时段骁收手回身,晋祥连忙拿起一旁架子上的汗巾快步迎了上去。
段骁俊美的脸庞上沁着细腻的汗珠,在春日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削弱了几分平日里的冷硬阴沉,晋祥心中一酸,忍不住开口道:“王爷就算不想要王妃,身边也得有个伺候的人吧,不然连个替您擦汗的可心人都没有。”
段骁任长鞭曳地,眸色冷寂,“孤孑然一身,何必耽误他人。”
他从未觉出活着有何意味,幼时活着是因为母后需要用他争宠,少时活着是因为皇兄需要他安稳朝堂,后来活着,是因为看到了她。
明明身处绝境却拼了命地想要活着,明明受尽苦楚却咬紧牙关尽数吞下,他恶劣地想看她能忍多久,能撑多久。
直到鲜血溅了他一身。
滚烫,诡艳。
段骁眸光倏然轻颤,握鞭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青筋凸起。
这一世离了他,她想必能一世无虞。
晋祥虽不解,却也只能笑着安慰:“王爷您怎么会是耽误别人呢,这京城里的许多姑娘家都暗暗思慕着您,圣上不是还有意替您和嘉纯县主赐婚?”
裴华卿?
段骁浑身戾气猝然浓厚,手中长鞭垂在石台上,宛如盘旋的阴冷黑蟒。
晋祥暗叹一声,上前替段骁擦去额边汗珠,一边趁机说道:“王爷,方才门房来报,又有人送女子到王府,这次是——”
话未说完便已被段骁冷冷打断,“送回去。”
三个字没有丝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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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起伏,段骁转过身,右腿迈出,抬肘起势,须臾间手中长鞭已击中三块铁桩,鞭声赫赫。
晋祥神色顿急,只能提高了声音喊道:“王爷,这次送来的女子和以往不同,是户部郎中楚望儒的女儿,就用一顶花轿送来的,现在正在后门候着。”
“啪!”
一块圆桩应声而断。
段骁持鞭的手猝然僵在半空,脑后乌发犹自飘扬,周身气质已骤然凝滞。
晋祥心中一慌,忙低下头去,难道他说错话了?
季朔远远看见这一幕,心中倏然一沉,“不好,王爷这是又想打人出气了!”双腿像抹了油般就想立刻离开现场,却被季阙伸手一把攥住。
晋祥站的离段骁最近,却低着头看不到段骁神情,心中不安和困惑因此愈发滋生,周遭一时安静极了,就连微凉的晨风都在此刻停止。
就在晋祥快要怀疑自己方才究竟有没有说过话时,上方终于传来段骁暗哑微沉的嗓音,“祥伯,可有说来的是楚望儒哪个女儿?”
季朔两眼瞬间瞪的浑圆,哪个女儿有区别么!这,这,这是关注的重点么!
晋祥心中也暗暗吃惊,只如实答道:“听门房说是五小姐楚清阮,说她昨日得罪了王爷,今日特把人送来任您处置。”
竟然是她……
段骁一身玄衣如墨,僵硬地立在寥落晨风中,衬得整个人愈发孤傲冷寂。
楚清阮……这一世,楚家竟还是把她送到了他的手中。
心中横亘的壁垒轰然坍塌,想要得到她、补偿她、拥有她的念头,在凝滞的寂静中,一发而不可遏。
心底像是有一簇微小的火焰突然窜起,在隐秘的希冀中熊熊燃起,将他所有克制、所有隐忍,燃烧殆尽。
“王爷?”晋祥有些尖锐的声音,猝然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段骁眸中浓烈的墨色翻涌,双手攥紧到指节泛白、骨骼突起,他想将所有思绪压下,却终究是一场徒劳。
昨日放手,已然用尽他所有理智。
他绝对不会让她离开他第二次。
段骁低头凝视手背绷带,经过方才那么一番此刻已经渗出鲜血,他摸了摸怀中珍重藏之的银簪,缓缓吐出一口气,哑声道:“祥伯,请她进来。”
嗓音艰涩微颤,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只要她愿意留在他身边,他任她处置。
9. 进府
“请她进来?”
请,进来?
短短四个字,场上三人瞬间面面相觑,王爷在陛下面前都甚少使用敬词,对太后送来的女子都从无好脸色,今日不仅让那女子进来,竟然还用的一个“请”字。
王爷怕不是被夺舍了。
就连素来沉稳的季阙一时间都有些难以置信,他虽隐隐猜到了什么,却仍是第一次见王爷主动想见一个女子,或者说人。
晋祥忙躬下身子,恭敬道:“是,老奴这就命人通知门房,请那姑娘进来。”
“慢着。”段骁皱了皱眉。
晋祥脚步顿住,心下倏然一松。王爷是不是终于回过神来,想要收回方才的命令。
却见段骁将蟒鞭缠至腕间,正色吩咐:“无需下轿,直接抬进来便是。”
晋祥了然地点了点头,无需下轿,直接送回去便是。
过了一瞬,晋祥蓦地抬头。
无需下轿,直接抬进来便是?
抬进来?
这是嫌走路太慢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人,还是担心姑娘家身体弱王府路远走起累?
晋祥看着眼前一身黑袍俊美冷冽的男子,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恍惚和震惊。
而此时瑞王府的后门,足足可以容下四驾马车并排的大街被堵的水泄不通,今日正值春闱各家送考的日子,谁能想到送完自己兄弟子侄去贡院后,还能看到这种热闹。
就在众人等的无聊快要开起赌局,赌瑞王府的大门今日究竟会不会敞开时,那厚重的黄花梨木红漆门,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终于打开了!
楚清阮精神瞬间为之一肃,她在这门外已然等了将近一个时辰,甚至等的她都要快要睡着了,她竭力想要向外看去,入眼所及的却只有红色的幕帘。
一位侍从从门内走出,对着晏五恭敬地说道:“晏先生,王爷请楚小姐进府。”
周围瞬间沸腾。
“竟真的让她进去了!”
“难道瑞王现在喜欢女子了?”
“可恶,竟让这楚望儒占了先机。”
“老夫得赶紧回家,看看哪个女儿适合送过来。”
楚清阮狠狠地皱起眉头,这瑞王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不过事到如今,不管里面是何龙潭虎穴,她都只能闯上一闯。
晏武也是喜出望外,他都做好被拒绝后要如何恳求的准备,没想到竟然这么顺利地就完成了这棘手的任务。
他正想扶楚清阮下轿,却听那侍从说道:“王爷吩咐了不必下轿,直接抬进去便是。”
四名轿夫均是一愣,是让他们抬进去?他们竟然也可以进王府?
楚清阮闻言也倏尔怔住,可惜了,若是此刻下轿,便能让这满京城都看到她遭受的何种待遇。
一个对自己亲生女儿尚且这般狠心的人,对旁人又能有几分真心。
直到进入王府,楚清阮总算知道为何方才竟会让她在门外等了那许久,这王府着实有些大了,这花轿东拐西绕,上下颠簸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才终于停下。
看来是到了。
哪怕已然做好准备,楚清阮心中仍是一紧。
晏武一眼便看到挺身立于人群之前的段骁,剑眉星目,矜贵冷峻,周身仿佛笼罩着若有实质的冷冽,让人无法靠近,可想到楚望儒的嘱咐,不得不上前禀告。
他刚鼓起勇气上前,却惊讶地发现,那气势迫人的瑞王殿下,深邃的目光一直凝在他身前的花轿上。
晋祥在花轿落地时便已迎在一旁,此刻恭声道:“请楚小姐下轿。”
楚清阮讶然地挑了挑眉,这……是宦官的声音?
不过她此刻倒是想下轿,可惜只能倒在轿子里,丝毫动弹不得。
红色的花轿静静停在黑石制成的演武场旁,和周遭富丽堂皇的一切看不起来格格不入,众人等了许久,轿里都没有丝毫声响。
难道是姑娘家害羞不敢见人?
晋祥一直关注着段骁神情,见他眸光渐渐幽深,只道王爷是没有耐心了,正准备掀开轿帘,却听见段骁的声音蓦地响起。
“抬进月阳宫吧。”
低沉的嗓音竟有些颤抖。
楚清阮沉寂许久的心脏倏然不受控制地跳跃起来,这个声音,像极了昨日那人!
饶是晋祥见惯了风雨,此刻也有些怔然,月阳宫可是王爷的寝宫,哪怕是在王府中服侍已久的老人,寻常也不得进入。
可段骁长期的威信让晋祥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吩咐轿夫道:“还不快把人抬进月阳宫。”
月阳宫坐落在王府后院的正中,共有正殿、东西暖殿、厢房耳房各十间,但实际居住的人很少,偌大的正殿显得有些空荡。
四名轿夫在楚家当差,富贵人家早已见惯不惊,可到了这月阳宫中仍是心中一紧,生怕自己一个不慎撞坏了什么。
他记得老爷最喜欢一个寒梅吐蕊的白玉花瓶,说是尚书大人赠与,色泽纹饰皆是一流,老爷专门摆在书房前的博古架上,既是展示也是表示对岳父的感谢,可比起眼前随意摆放的这尊,简直是萤火与日辉之别。
更不用说整体陈设,无处刻意却无处不显清雅尊贵,当下连动作都不自觉地轻了起来。
四名轿夫绕过一尊五扇的楠木骏马屏风,见段骁点头,终于松了口气,忙不迭地将轿子放在这紫檀木铺成的地板上。
花轿落地的一瞬间,哪怕轿夫已尽力放轻了动作,浑身嵌入的绳索也不由自主地再次一紧,死死勒进早已磨破的血肉之中,所幸口中的布条堵住了她因疼痛而溢出的呻/吟。
季阙和季朔按照段骁的吩咐在门口把守,轿夫也矮身退了出去,偌大的华贵屋中,只有一身墨色劲装的段骁和停在中央的一顶花轿。
待疼痛过去,楚清阮尽力平息紊乱的呼吸,外面为何这般安静,静到她耳畔只有自己异常粗重的呼吸声。
她吸了吸鼻子,一股甘甜柔和的香味瞬间窜入。她曾在阿娘的佛堂闻到过类似的气味,却远没有此刻这般绵香幽沉,细品之下香气更有细微变化,似松木又似香果,若是她没有猜错,这该是最上品的龙涎香。
寻常人家祭祀节庆等重大日子才会点上些许普通的龙涎香,而此处却将绝品龙涎香当做普通香料般日常使用,不愧是王府,竟这般奢侈。
楚清阮自小喜香,品香时过于投入甚至忘记了此刻的处境,直到轿子外面传来细微的衣服摩擦声。
“对不起……”
低沉微颤的三个字,突然穿过轿帘传入她的耳中。
这个声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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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在公主府的那名男子一模一样,就连说的话、说话的语气都是一模一样。
她终于确定,昨日那名男子,就是瑞王。
可是他为什么要给自己说对不起。她同他一共只见了两次他便说了两次,他到底在为何事道歉,他昨日为何会出现在那个屋里,为何他总给她一种莫名的感觉。
激动之下,楚清阮口中发出模糊的呜咽之声,这殿内极静,任何一点声响都显得格外清晰。
轿外的男子沉默半晌,旋即像似意识到她的处境,鞭声赫赫,随即便是剧烈的“哗啦”一声,花轿瞬间四分五裂。
“唔——”
楚清阮瞬间失去依靠,剧烈挣扎下浑身绳索齐齐收紧,她倏然痛哼出声。
而她离那坚硬的地面只有不到三尺的距离,她放弃般阖上眼,默默等待沉重的撞击,想象中的疼痛却并没有传来。
她跌进了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
那人竟然接住了她。
下一刻,浑身绳索被齐齐划开,口中布条也被取下。
她睁开眼,正对上一双幽深凤眸。
昨日屋内光线昏暗她也无暇细看,今日一看,这竟是张极好看的脸庞。
眉似远山薄唇微抿,邃浓如墨的眼底似是涌动着万千情绪,如深潭般让人沉溺。
并不像坊间传闻的那般冰冷暴虐。
至少此刻抱着她的这双手,是温暖的。
她依偎在段骁劲瘦的胸膛前,甚至能听到男子强烈有力的心跳声。
咚,咚,咚。
环在她身侧的修长双手似在微微颤抖,他……在紧张?
楚清阮没及细想性情冷漠的瑞王为何会在她即将倒地时冲过来接住她,也没来得及想为何天潢贵胄气魄摄人的瑞王看上去比她还要紧张,一股似松木般清冷的香味猝然将她包围。
脑海里倏然浮现出一些奇怪的画面。
她也是这般被一个玄衣华服的男子抱在怀中,身边环绕的是和此刻如出一辙的龙涎香。
她试探着小心翼翼地攥住那男子衣角,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攫住下巴,推倒在地。
一个熟悉的嗓音在她耳畔冷冷威胁:“你若再敢接近本王,必死无疑。”
如山寺暮鼓,震人心髓。
楚清阮仓皇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段骁复杂、隐忍的目光,却和脑海中那张冷漠、阴鸷的脸庞,赫然重叠!
楚清阮周身剧颤,心口强烈的憎恨让她像逃似的从段骁怀中快速站起,视线却不经意落到段骁手背缠着的白色绷带上。
像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颤栗,在她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时,身子已然跪了下去,低声哀求道:“王爷,昨日小女冒犯了您,求您宽恕。”
段骁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动。
在楚清阮眼角的余光中,段骁挺直的身影似是僵住般一动不动,像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就在楚清阮心中焦躁和不安慢慢滋生时,垂在身侧的手腕突然被牢牢握住,随即她被段骁从地上拉起,站立不稳之下差点再次撞入男子怀中。
两人此刻离的这般近,近到她在对方漆黑凤眸中,竟然看到了……情意?
可她更加清晰地看到,对方眼里映出的自己,眸光中只有厌恨和冰冷。
10. 颤抖
楚清阮心中猛地一惊,慌忙垂下头掩掉眸中陌生的情绪,以免触怒这性情不定的瑞王。
段骁却像是被灼伤般蓦然松开她的手,俊美的脸庞倏地苍白,目光中透着震惊、和压抑不住的恐慌,“你,都记得?”
楚清阮蹙了蹙眉,不解地抬头,“记得什么?”
眼前如墨松般挺直的身躯瞬间绷紧,声音带着隐忍的颤抖,“阮阮,你,恨我吗?”
楚清阮浑身汗毛瞬间齐齐竖了起来,阮、阮?
她从来没有被人这般称呼过,哪怕是林湛一般也是唤她阿阮而已,这瑞王为何要如此亲昵地唤她。阮阮二字确实是她的名字,可从这矜贵冷傲的王爷口中喊出来,不仅分外陌生,甚至有些恶心。
楚清阮强忍住心中对这两个字的嫌弃,恭声说道:“小女与您虽然只见过廖廖两面,可王爷您天潢贵胄、高不可攀,是小女只能仰视之人,小女如何会恨您。”
段骁紧紧抿住唇,道:“那你说,楚清阮不恨段骁。”
楚清阮诧异地抬眸,这有何难?她勾了勾唇,扬声道:“楚清阮不——”
话已然到了嘴边,可那简单的“不恨”二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冥冥之中像是有一种力量在阻止她继续往下说。
她这是怎么了。
楚清阮正想再次尝试,段骁却在此时动了。
漆黑如墨的眸子深深地看着她,段骁向着她上前一步,似是想要揽她入怀,楚清阮浑身一紧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双腿却碰到了什么硬物,一个踉跄径直坐倒在了身后的红木椅上。
退无可退。
眼前的男子身姿挺拔颀长,哪怕她站着也比她高出半个头,更何况此时她坐、他站,她被迫将头高高仰着,才能对上段骁如寒潭般深邃的目光。
这目光太过复杂,太过炙热,几乎要把她如水般冷静的内心沸腾开来。
四目相接,在她微微颤动的目光中,段骁却缓缓屈膝,在她身前半尺的地方半跪下去,漆如点墨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似是透着哀伤,却又格外坚定,“阮阮,此生你都无需仰视我。”
楚清阮心尖蓦然一颤。
她用力地握住椅子扶手,震惊地看着此刻比她矮了半个头的黑衣男子,狠狠地皱起了眉。
段骁为何要这般做,为何要将他自己放在如此低的地方,她刚想站起身,握住扶手的双手却被段骁轻轻覆住,“阮阮,留在王府可好?我定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
楚清阮心中却突然涌起一股嘲讽,留在王府?留在段骁身边本身便是委屈,哪怕段骁此刻姿态如此低微,却掩盖不了他是王爷的事实。她面对他时,只能谨小慎微。
就像此刻,他想要她留在王府,又何须假意征求她的首肯。
可段骁这么问,莫不是喜欢自己?楚清阮一头雾水如在云间穿梭,可不管怎样,段骁这样的态度至少能帮她弄清楚一件事。
楚清阮让自己声音尽可能听起来温和,“王爷能否告诉小女,昨日究竟是怎么回事?外面的人都在说,王爷您酒醉在客房休息,是我蓄意接近,可那日我在您身上没有闻到丝毫酒味,您对我的出现也没有丝毫意外。”
段骁眸光颤抖,似是暗藏着万千情绪。
楚清阮一字一句地说道:“说明您提前便知道我会出现,您是特意在那儿等着我。”
段骁抿住唇,双手像是再也无法握住她一样,滑落下去。
楚清阮见状却越发激动,被亲生父亲放弃的悲痛,被他人肆意抹黑的愤恨,在此刻都齐齐爆发,“泼在我身上的茶中含有木陀,而那屋中燃的赫然是檀香!两种香料同时吸入,便会成为最剧烈的催情之药,小女何德何能,值得王爷这般算计?”
说到此处,清冽的嗓音染上无法抑制的悲愤,为什么是她,为什么要这么陷害她?
“对不起……”段骁垂在身前的修长双手蓦地攥紧,“是我连累了你。”
连累?楚清阮双眸瞬间燃起。
段骁目光低垂,“裴华卿想要营造我□□侍女的景象,好有正当的借口推掉与我的婚事。她本想着随便找个侍女,没想到那人刚好是你。”
裴华卿,嘉纯县主?
楚清阮在心中重重地念出这个名字。
是了,能在公主府中完成如此缜密的设计,只能是公主府的人。偏偏她那日穿的酷似侍女,又刚好独自离席,正好方便下手。
“所以王爷是顺水推舟,正好借此机会推掉婚事?”楚清阮垂下眼眸,掩盖掉眸中嘲讽。瑞王和嘉纯县主身世高贵,牺牲一个无辜的侍女在他们看来无足轻重,旁人也不敢置喙。
可话刚问出口楚清阮便有些后悔,她不知道瑞王为何做出一副乖巧顺服的模样,可他是瑞王,是那个一鞭一鞭把人抽到鲜血淋漓的瑞王。
“你生气了?”段骁抬起头,低声问她。
楚清阮眸色冷淡地摇了摇头,她如何敢生气,如何有资格生气。
段骁淡薄的唇角艰难地动了动,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圈一圈地解下腕间的蟒鞭。
楚清阮目光凝在那粗长的蟒鞭上,死死咬住了下唇。她知道该来的迟早会来,京中人谁不知瑞王只要稍不顺意便会抽人鞭子发泄。
只是鞭子而已。
她能撑住,一定能。
她垂着眼眸,冷漠地等待段骁的指令,在身前交握的双手却蓦然被对方握住,随即,那根沉甸甸、看着足有五尺长的黑色鞭子,被段骁放在了她手中。
“生气的时候,抽别人一顿心情会好一些。”段骁低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内听来竟有些真诚,说完便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似要替她留出足够的距离。
楚清阮瞬间怔住。
她看向手中长鞭,鞭把上缠着金丝绣成的锦布,当中能看出些许砥砺的痕迹,想来是段骁平日里用惯了的。
这是让她自己抽自己,表演给他看吗?
难道是因为自己身体弱,他担心若是亲自动手恐怕没有几下她便承受不住。
楚清阮有些踉跄地站起身,深深吐出一口气,像是吐出所有担忧和恐惧,随即狠下心,右手猝然握紧,朝着自己后背抽去。
“哗啦!”
鞭梢竟然略过段骁胸膛,最后击中了一旁架子上摆放的青瓷花瓶。
青白的碎片散落一地。
段骁眼眸里忽然浮现些许怔愣,大概是想不到她竟会有这般拙劣的表演。
楚清阮有些赧然,第一次用鞭子准头着实不够,正想道歉再来,眼前男子幽沉的眼眸却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微哑的嗓音带着些许试探,“阮阮,你是不是不舍得打我?”
楚清阮瞬间蹙起眉,原来,段骁是让她用鞭子抽他?
她被这惊人的认知冲击的大脑一片空白,比昨日在公主府吸入迷香时还要眩晕三分,就连呼吸都有些不畅起来。
可是为什么?
他们不过第二次见面,他为何要做出一副情意深重的模样,不过若是换一名女子,配上段骁这堪称俊美绝伦的脸庞和尊贵的身份,倒着实引人心动。
可她心中却如古井般无波无浪,没有丝毫触动,楚清阮讽刺地垂下眼眸,却发现地上静静地躺着一支熟悉的水莲缀珠银簪。
赫然正是阿娘送她那支!
楚清阮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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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喜,正欲拾起,却被段骁眼疾手快地用脚踢高,随即一把握住放回怀中。
“这是我的簪子!”楚清阮脱口而出。
段骁双手垂在身侧,像个偷吃被主人抓到的大狗,低着头沉默不语。
楚清阮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是我的簪子。”
原来她簪子并不是不慎遗失,而是被人蓄意偷走。
可段骁为何要拿她的簪子,还这般重视地放在胸口。
她突然想起枇杷昨日开玩笑的戏言,这簪子里怕不是有什么秘密,这瑞王才要对她这么好,也许昨日只是为了接近她演的一出戏,目的是将她牢牢地绑在他身边,天长日久地把她泡在他的蜜罐里,总有一天她会自愿说出秘密。
而之所以不对自己严刑逼问,是知道自身体弱,只怕什么还没审问出来人便已死了。
电光火石间,她选择假装不知道段骁的图谋,只要段骁没有得逞,她便能一直活下去。
不管他想做什么,她都配合他便是。
楚清阮背窗而立,阳光在她清丽的脸颊留下一片阴影,她一时缄默不知该说些什么。
案上鎏金兽首的香炉袅袅生烟,乳白的烟气向上飘散空中,绝品的龙涎香醇厚宁神,却丝毫缓解不了屋内凝滞的氛围。
过了片刻,段骁唇角艰难地扬了扬,云淡风轻地从她手中取过鞭子。
楚清阮手中一空,心中瞬间泛起汹涛骇浪,难道他是想亲自动手,对她严刑审问么。
段骁却并没有动,而是沉沉地看着她,像是陷入某种回忆,嗓音低沉缓慢:“楚清阮,你信赖的父亲亲手将你送到王府,让你成为那粘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任你如何挣扎求生,在孤看来,不过是徒劳而已。
你心系阿娘,却不知她处境如何,你担心盲眼的小妹,却不知她的行踪,幼弟又被蒋氏带走,你在楚家孤立无援,在王府更是无枝可依。
楚清阮双手猝然攥紧,心底深处突然涌上强烈的悲愤和哀凄。
段骁的声音愈发沉:“你只是想要一家人平平团圆,却这般困难,你父亲为了前途富贵,便不顾亲生女儿的安危感受,你只能这样不明不白地留在瑞王府,将卿卿性命都交予一个性情暴虐喜怒不定的人。”
楚清阮垂着眼眸,心底深处的某根弦,不可抑制地动了。段骁为何要对她说这些话,为何她听了他这番话,心中恨意愤怒便克制不住地涌动着。
从昨日她见段骁的第一面起,她就莫名地厌憎这个人。
想要看他哀嚎、想要看他痛苦。
可她知道,若她真的敢付诸行动,死的只会是她。
对面的男子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冷峻的脸庞浮过一抹颤抖的痛意,段骁霍地抬手,长鞭一扬,鞭尾正中自己那挺直的后背。
“啪!”
一鞭击中。
楚清阮看着鞭梢上溅着的鲜红血迹,呼吸倏然粗重。
段骁这是在做什么?!
她不相信行事暴虐的瑞王殿下用鞭会像她那样没有准度,所以他是在鞭打自己,可是,为什么?
段骁唇角的笑意越发惨淡狠绝,再次抬手,对着自己身后,狠狠一鞭抽了下去。
“啪!”
“是我害你在先。”
“啪!”
“是我累你终身。”
“啪!”
“是我仗势欺人。”
“啪!”
凶狠的长鞭再次击中后背,狠狠地撕裂黑色的锦衣。
段骁踉跄地退后半步,“唔”的喷出一口鲜血,本就如冷玉的脸庞倏地惨白,唇边血色似水墨中落的一点幽红。
11. 酣畅
楚清阮急促地喘息着,似乎浑身的血液都瞬间燃烧,面对眼前这称得上诡异的情形,她心中非但没有丝毫害怕,反而觉得无比的畅快。
对面的男子咬紧牙关,没有丝毫停歇、没有丝毫犹豫地一鞭一鞭朝着自己挥去。
楚清阮看着段骁愈发惨白的脸色,像是被堵塞许久的大坝瞬间泄洪,涛涛洪水一泻千里,恣意汪洋,又像是骑着千里良驹驰骋在浩荡草原,风驰电掣,快意恩仇。
自从来到京城后,她还是第一次这般痛快。
酣畅淋漓。
门外站着的三人,听着屋内传来的阵阵骇人鞭声,脸色从意料之中的淡定渐渐变成困惑和震惊。
他们素来知道王爷心狠手辣,却没想到竟能狠到这种地步。
这鞭声,鞭鞭到肉,每一声下去,仿佛都看见一处血肉翻卷,深可见骨。
季朔实在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王爷怎么对着这么个小姑娘都能下得去手?这里面连喊痛的哀嚎声都没有,不会是已经没力气了吧。”
晋祥面色沉重,“王爷上次对着女子这般震怒还是因为那女子将军情卖给北渊,害死我大乾边关千名将士,王爷为了震慑敌军也是未免再有人里通外国,才下手如此残忍,可今日这姑娘能有多罪大恶极?”虽说外室所生之女令人不齿,可终究也不是这姑娘的错。
季阙想起昨日场景,王爷脚步虚浮脸色潮红,甚至对着县主时脸色分外阴沉,他突然冒出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犹豫着说道:“难道她是蓄意引诱王爷妄图刺探军情的探子?”
季朔听到这番话猛地转过头去,额头正撞上季阙硬朗的下颌,他一把捂住额头,连连呼气:“啊痛痛痛。”
晋祥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季朔深深吐出口气道:“我还是头一次听季阙说这种话,一时太过吃惊了。”
另外两人不想理会不着调的季朔,只面色凝重地听着屋内的动静。
季阙耳朵动了动,他似乎听到了极低极隐忍的闷哼,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安。
季朔见没人理他,自顾自地说道:“我就是好奇,这引诱了王爷还能全身而退活到第二日的人,全大乾都寥寥无几。可惜这姑娘一直待在花轿中,我都没见过她样貌。”
“不过可惜了,有道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这姑娘今日怕是香消玉殒喽。”
此时一墙之隔的屋内,鞭子仍在无情地继续挥舞着。
段骁手背上伤口崩裂,鲜血一滴一滴淌了下来,楚清阮心中跳动愈发癫狂,似乎曾几何时她也见过这般鲜血,也曾受过这般苦楚。
两人目光对视着,交缠着,段骁咬着牙一声不吭,唯有脊背不复最初那般挺直,幽沉的眼眸里渐渐浮上隐忍和痛楚。
“啪!”
一鞭击中,段骁再次吐出一口鲜血,气息已远没有方才那般沉稳,嘴唇干涸发白,豆大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庞滴落地面,却没有丝毫想要缓一缓的意思。
“叩叩叩。”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段骁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剧烈地喘息着。
“王爷,孟太医到了。”晋祥在门口小心翼翼地禀告。他听着这屋内鞭声一阵心惊,正巧这孟白敛到了,说昨夜王爷吩咐他,一旦将那西离男子救醒,立刻前来禀告。
段骁却像没有听到晋祥的声音,用手背擦去唇角血迹,颤声问道:“阮阮,可解气了些?”
楚清阮呼吸粗重地看向段骁,不得不说,她心情确实好了不少,可这银簪里究竟是藏着多大的秘密,值得段骁做到这一步。就为了让她消气,便不惜疼痛加身,若不是此刻正在瑞王府中,她真要怀疑这瑞王怕不是个假货。
她正欲福身道谢,却倏然皱起了眉。
段骁自然发现了她的异常,冷峻的眼眸暗了暗,低声道:“你还在生气?”
楚清阮婉约的脸庞涌上两抹绯红,讷讷地说道:“手疼,怕是脱臼了……”大概是今日双手一直被紧紧缚住,方才又错误地用力挥了那沉重的鞭子,竟把手腕弄伤了。她恍惚觉得自己以前似乎也曾伤过手,可她敢肯定并没有,只能把这归结为一时的幻觉。
不过段骁将自己弄的这般狼狈也没说疼,她这个看戏的反而先受不住了,真是汗颜。
抬头却发现段骁的眼眸不知何时红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幽深而隐忍,像是在看她,却又像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段骁心中酸楚似藤蔓般四散开来。
上一世裴华卿怀疑楚清阮偷了她的珍珠烫金牡丹花钗,为了逼楚清阮承认,便把她一只手绑在桌脚,水米不进地绑了整整三日,可楚清阮哪怕奄奄一息也没有承认。
如今想来,裴华卿不过是找个借口折磨她而已。
可是她的右手终究是伤了,不仅无法承力每逢阴雨天还会隐隐刺痛,却没想到重来一世,他竟还是伤了她的手。
段骁慢慢拖动沉重的步伐,自一旁衣架上取过一件龙鳞纹锦的玄色披风罩在身上,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像是把疼痛都借此压下,再睁眼时,又恢复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冷漠,完全看不出方才经历的一切。
“进。”
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楚清阮有些好奇,段骁这是知道自己今日会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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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便叫好了太医?
和她想象中的白胡子老头不同,进来的太医年岁并不大,穿了件鸦青色的直缀袍子,样貌周正看着很是亲切。
旁边还站着一位发须微白的老伯,一身宝蓝色的湖绸袍子,是极好的缎子,身躯虽然略有些佝偻却隐隐有股气势。
在两人身后还站着两名气宇轩昂的男子腰间挎着剑,想来应是王府的侍卫了。却不知这两人,正是克制不住好奇想来一探究竟的季朔和被他硬拉进来的季阙。
晋祥自绕过屏风后便震惊地暗暗打量着这屋内的一切,方才好完整的轿子,此刻变成散落一地的木头架子,还有这浓烈的血腥味,方才这屋里究竟是有多激烈。
晋祥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段骁身旁站着的女子身上,鸦羽般的睫毛微微垂着,苍白面孔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眉目清绝,双唇微抿,一双眸子更是透亮微冷,似雪中寒梅,清冷坚韧。
饶是他常年在宫中识人无数,却也从未见过这般的女子。
而最令他吃惊的是,这看着柔弱的女子生生挨了王爷一顿鞭子,除了脸色差些,竟然还能站着。甚至他怎么感觉这两人当中,他家王爷的脸色要更差些。
那着太医服饰的青年走到段骁面前,躬身道:“臣孟白敛拜见王爷。”男子气度不凡声音清朗,态度却极其恭敬。
段骁却像是浑不在意,目光从始至终凝在楚清阮身上,沉声道:“孟白敛,这位楚小姐受了伤,你现在便替她治伤。”
孟白敛一脸诧异地直起身,为了替瑞王养身体,他受圣上旨意来这王府三年,瑞王从未传过他一次,他在瑞王府做过最多的事就是替受了重刑的罪犯续命,也因此让他见识了瑞王府私牢里人间炼狱般的惨象和瑞王的骇人手段。
昨夜瑞王审讯那北渊奸细时他就在现场,难以想象那般狠厉阴沉的人,今日却以这般堪称温和的语气让她替一名女子治伤。
晋祥闻言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季阙和季朔,王爷当真是不怜香惜玉,这姑娘哪怕已然是王爷的人,如何能在这许多年轻男子的面前宽衣疗伤。
楚清阮本是垂着眸悄然打量屋中的一切,听到段骁这话也是猝然抬头。
段骁竟让这太医给她治伤?明明他自己才是伤的最重那个。她正想推辞说应该请太医先给段骁治诊治,却猛地惊醒。
也许段骁方才那副忍痛颤抖的模样,只是做出来骗取她信任的。毕竟此刻段骁脸色除了苍白些,看不出其他异样,毕竟她并没有亲眼看到他身后的伤,甚至就连鞭上的血迹也许也只是伤到表皮或者障眼法。
这一切,只是为了诱她心动而已。
12. 日暖堂
楚清阮心中愈发讽刺,这瑞王若是想演戏骗她,那此刻就该因为重伤虚弱而立刻晕倒过去,方才效果拉满。
见她面带迟疑,许是误会她不相信这年轻太医的医术,段骁有些虚弱地开口:“孟太医年岁虽轻医术却高,犯人无论受了多重的伤他都能救回来。”
楚清阮猛地惊醒,段骁这是在担心她不接受他的好意?当即乖巧地点了点头,“多谢王爷,有劳孟太医了。”
晋祥看了眼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季阙和季朔,有些无奈地建议:“王爷,能否换一清净地方替楚小姐治伤?”
却不知季朔是生性跳脱热闹没看够,至于季阙,则完全是被震住了,王爷素来沉默少言,这些年来京中人对他多有误会,却从没见他解释过什么,今日却对着个陌生女子这般耐心。
段骁闻言微微颔首,没有丝毫思索便对晋祥吩咐道:“祥伯,你带孟太医和楚小姐去日暖堂。”
日暖堂?
晋祥心中猛地一惊,他本来只是想着换个房间而已,不想王爷竟让这女子去日暖堂,这可是只有王妃才能住的地方。
孟白敛一直观察着段骁,此时也有些迟疑,冲着段骁行礼道:“王爷,臣观您面色当是有伤在身,不如——”
段骁倏地冷冷挑眉,似在不悦孟白敛竟敢质疑自己的决定,只一个眼神便让孟白敛剩下的话尽数咽了回去。
晋祥看着段骁有些发白的脸色,神情也愈发担忧,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可长期以来对段骁的服从,让他终是带着孟白敛和楚清阮告辞离开了屋子。
楚清阮自然是迫不及待地跟着晋祥走出了屋子,一步踏出,浑身骤轻。
走到院中时,一阵风轻轻吹来,院中梨花枝干摇曳,白色的花瓣簌簌而下,在清润春风中纷纷扬扬。
像极了她此刻的处境。
风往何处吹,便往何处落。
楚清阮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已是一片坚毅。
不管有多难,她一定会坚持下去。
她一路随着晋祥走出月阳宫,大步迈出那高高的门槛,午后的阳光立刻笼罩在她身上,方才发生的一切瞬间有些模糊,唯独浑身疲惫提醒着她,真实发生过的事。
一路上过往下人垂首恭行井然有序,侍卫步履稳健气宇轩昂,很是训练有素。
大概是她身子弱,还没走得几步便已开始喘息,所幸从月阳宫出来没多久便听晋祥说道:“阮夫人这边请,这座院落便是日暖堂了。”
楚清阮微微一怔,阮夫人……
她沉吟着问道:“不知在大人看来,小女在王府是个怎样的身份?”
“您自然是王爷的侍妾了。”晋祥理所当然地说道,这般没有媒书没有聘礼的进了门,也只能是侍妾了。
王爷的侍妾……
楚清阮抿紧下唇,一夕之间,她便从自己变成了别人的女人。
不是妻子,甚至连贵妾都不是,只是一个最卑微的侍妾,以后是不是还会有王妃、侧妃。
晋祥十分善解人意地说道:“阮夫人无需忧虑,您与王爷已有亲密之举,纵再有新人进府,您总是先了旁人一步。”
楚清阮双眉蹙起,“不知大人如何看出妾身同王爷已有,亲密之举?”
晋祥咳嗽两声,“方才那鞭声赫赫,您必衣衫零落,可老奴进去后您虽稍显凌乱却衣着齐整,必是换过了衣服。”
晋祥言尽于此,可楚清阮哪里还能不明白,这看着像王府管家的人当是误会了什么,可她却什么也无法解释。她总不能说方才我非但没有挨打,反而是你家王爷自己拿着鞭子往自己身上抽,这话不说旁人不信,就是她也不信。
见楚清阮不再否认,晋祥便引着两人继续往前走。
很快便看到一处精致的院落,门口乌木牌匾上写着“日暖堂”三字,字迹遒劲有力,皎若游龙。
三人跨过梨花木制的门槛,便是一处开阔院子,院内东首一株垂似海棠正自盛开,西首池塘旁几颗柳树正吐着新绿,四下也已然摆满各种鲜花,生机勃勃鸟语花香,是她最喜欢的繁盛景象。楚清阮暗暗倾羡,也不知是要怎样有福气的人才能住在如此漂亮的院子里。
见她打量的有些出神,晋祥温声问道:“阮夫人可还喜欢?”日暖堂虽并未住人,但他希望府里能有王妃,便时时命人打理着,随时可以迎接王妃入府。
楚清阮微微一怔,虽然不解为何要问她是否喜欢,仍柔声答道:“自然是喜欢的。”可惜她是来借地方治伤,不能久留。
晋祥脸色瞧着却突然愉悦起来,笑道:“姑娘喜欢就好。”
三人穿花过柳满身香气地一路往里走,终于在一间屋子前顿住了脚步,晋祥微微躬身,“两位请进。”
楚清阮深深吐出一口气,他们这是要去见谁,瞧这气派该是王府的女主人,可她并未听闻瑞王府有王妃。
绕过一架六扇的楠木山水屏风走进屋内,室内十分幽静,竹帘都掀卷起来,春日暖阳毫无遮挡地照在窗边榻上摆着的青白釉梅瓶上,散着灼灼花香和些许沁人的清香。
她转头看向一旁的榉木灵芝纹禅香案,一个博山炉正自白烟袅袅,楚清阮忍不住低声喃道:“这,是四时清味香。”以茴香、丁香、檀香、甘松制成,解污秽,沁心脾,不过若是再加陵香散三钱香味会更悠长。
晋祥浑浊的双眼微微一亮,“正是,没想到阮夫人竟然懂香,老奴不知道您喜欢什么香,便自作主张命下人点了这四时清味,香味平和中庸京中许多贵人都喜欢。”
楚清阮眨了眨眼,这晋祥对她是否太过恭敬了些,难道王府中人都是这般有涵养,却也没来得及细究,便见晋祥指着窗边铺着软绸的竹榻说道:“阮夫人请坐。”
楚清阮微微福身当窗而坐,明净的日光在她身上洒下点点金光,乌发雪肤,眉宇间泛着淡淡愁绪,一双眸子却透着坚毅,嘴唇泛白也难掩绝丽容光,晋祥心神微动,难道王爷喜欢的是这种柔弱清婉的女子。
不由愈发认真地说道:“有劳孟太医了。”
孟白敛含笑看向她,“不知夫人伤到了何处?”
晋祥正想说该是后背,却听楚清阮说道:“有劳太医了,妾身应是右手腕脱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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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白敛微微颔首,“臣要察看一下夫人右手。”
待楚清阮点头后,孟白敛便不敢有丝毫遗漏地仔细检查起来,看到她手腕处的一圈红痕时明显一怔,又探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才终于松了口气,“夫人伤势并不严重,只是外伤压迫加上脱力所致,接上即可,不过会有一些痛。”
“有劳孟太医。”楚清阮温声颔首。
“夫人忍着些。”孟白敛话音刚落,“咔”的一声,便已将腕骨正了回去。
楚清阮看着自己已然接上的手腕,知道这孟太医医术确实是极高明的。
孟白敛缓声叮嘱道:“夫人手腕的伤敷了药后便没有大碍了,至少一月内不要再用力即可,只不过臣方才搭脉发现,夫人已然积劳成疾,积郁于胸,气血两亏,是不是每日睡不醒、难入睡,每日没有做什么事便觉疲惫不已?”
楚清阮点了点头,从她到京城来的这一年以来,这症状便一日比一日重,此时也有些紧张地问道:“可算严重?”
“若长此以往定会影响寿数,所幸夫人年纪尚轻,这些时日务必好生休息,臣再开个方子,把身子调养好便是了。”
“多谢孟太医。”楚清阮愈发真心实意。
“臣开些外敷内服的药,夫人记得用。”
晋祥在一旁应道:“老奴这就着人去抓药。”他虽然不知道王爷对这女子到底是何态度,但只一点便让他不敢轻视。
她住在日暖堂。
孟白敛开完药后再次沉吟道:“不过,臣观夫人身上似乎还有别的外伤——”
“不好了祥伯!”季朔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门口,声音急切慌乱,“王爷晕倒了!”
什么,王爷晕倒了?晋祥脑中瞬间一片眩晕,所幸被身旁孟白敛及时扶住,回过神后急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孟白敛看着神情焦急的季朔也是心中一沉,若今日段骁出事,第一个死的人就是他。
季朔连声说道:“祥伯你们前脚刚出去,王爷便把我们也赶了出来,可我们才刚出门便听到屋里传来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我们冲进去一看,发现是王爷晕倒在地,唇边还有斑斑血迹。”
孟白敛皱眉道:“方才王爷那般从善如流地让我们来日暖堂,想必是预感到自己快支撑不住了。”
晋祥转头看向楚清阮,眼神骤然凌厉,“敢问夫人,方才和王爷在月阳宫中时,可有发生什么?”
王爷为何会让这从未听过名讳的女子住进日暖堂,还在她走后便晕了过去,而听到王爷晕倒的消息时,她的表情不是惊讶,而是淡淡的讽刺,淡到若不是他久在宫中极擅察言观色,根本看不出来的程度。
楚清阮指尖微不可察地蜷了蜷,脸色依旧淡然。
她能说什么?她只想说,这段骁果然和她预想的一样,装晕博同情。可此刻要紧的是要将晋祥的询问对付过去。
当下微微垂下眼眸,再抬眸时已是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嗓音凄婉:“大人,您认为妾身和王爷独处,能发生什么,你们在门口不都听到了?”说着眼眶微红,竟是泫然欲泣。
13. 换亲
楚清阮本就长相清绝,此刻盈盈润湿的眸子和轻颤的睫毛,显得整个人格外清冷倔犟。
晋祥脸上的质问倏然一僵,哪怕见惯了后宫佳丽心中仍诡异地升起几分怜惜之情。
也是,相比起王爷,眼前这个女子称得上柔弱,在这王府中谅她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此时一旁的孟白敛已然收拾好药箱,晋祥担心段骁便也不再纠缠,急声道:“有劳孟太医。”
楚清阮眼眸暗了又亮,电光火石之间下定了决心,“妾身也一同去见王爷。”嗓音像是雪山顶的冰莲,清清冷冷,让人生不出半点厌憎之心。
段骁既然“晕倒”,那她作为他的侍妾,似乎无论如何都该前去探望。
却不想晋祥冷声拒绝了。
“阮夫人您今日若没有要紧就在此歇下吧,”晋祥指了指屋外站着的两排丫鬟和侍从,“若有事尽管吩咐这些下人去做。”
安顿好楚清阮后,晋祥步履如飞地向外走去,好在日暖堂就在月阳宫的正后面,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已赶了回去。
季阙已将段骁抱到了床上,四下仆从也已驱散。
三双眼睛紧张地看向正在把脉的孟白敛,“孟太医,王爷这是怎么了。”
孟白敛久久没有应声,剑眉紧蹙,豆大的汗珠自额头一颗颗沁出。
他到瑞王府已然三年,这三年里他无数次想要替段骁看诊都被拒绝,他作为太医院最年轻有为的医正,却被要求日日替囚犯治伤。今日还是第一次替段骁诊脉。
可这一号脉,他悬着的三年心终于沉到了底谷。
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瑞王,竟然有如此多的沉疴暗伤,外表看上去一如常人,内里却早已被蛀空。
脉象沉迟,乃死相。
孟白敛沉吟着问道:“王爷以前曾得过什么病没有治愈么,亦或是受了什么暗伤?”
晋祥犹豫片刻,叹声道:“很多……”
太后娘娘生下当今陛下后,时隔十五年才再次生下王爷。那时陛下带兵在边境抵御北渊,先皇宠爱淑妃丽妃等年轻妃子,太后为了争宠,屡屡对自己年幼的亲生儿子下药,引得王爷生病好让先皇留在凤翔宫。
太后怀王爷怀的本就辛苦,先皇只当王爷是自幼体弱,便格外怜惜,每每赐下鹿茸人参等温补之物,对太后也时常安慰。
可崇和二十三年时,淑妃越发得宠,她所生的三皇子也时常得到先皇称赞,陛下当时仍旧远在边境,太后为了构陷淑妃,竟不惜给王爷下毒,借此诬陷淑妃。
那一次,王爷的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那一年,王爷才八岁。
哪怕当时救回来了,可身体中的毒毕竟是留下了,心里的痛更是抹不掉。
没有人会想到有母亲能狠得下心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毒,就连一直和太后娘娘不对付的淑妃也想不到。
为了保住一个儿子却肆无忌惮地伤害另一个儿子,在旁人天真无邪地承欢膝下时,王爷却屡屡被亲生母亲伤害。
却又因为一个“孝”字,不能恨,不能怨。
而陛下直到先皇薨逝,他从边境赶回登基为帝时才从太后口中得知这些事。
如今整个乾国知道这些事的,除了他以外也只有太后、陛下和王爷,又如何能同外人说起。
晋祥只能委婉道:“王爷幼时经常生病,可能留下一些暗疾,劳孟太医多费心了。”心中却并没有抱多大希望,以前在宫里时,太医也时常开药温补,除了南乾外,北渊、西离、东昭三国最珍贵的药材也都像流水似的送进王爷寝宫,可王爷自己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又如何能起效。
孟白敛已是满头大汗,“王爷体内隐患颇多,非一日能解,如今要紧的是王爷身上应该有外伤,和由此引发的内伤。”
“有外伤?”晋祥蓦地一惊,“王爷昨日从公主府回来是伤了手,却也不至于造成内伤?”
“我也闻到了血腥味。”季阙皱起眉,这血腥味新鲜、浓烈,王爷定是受了不轻的皮外伤。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男子,俊美的脸庞毫无血色,身上却看不出半点痕迹,晋祥瞳孔猛地一缩,他清楚地记得王爷进屋时,身上并没有披上这件袍子!
他指示几人小心翼翼地将段骁扶起来,晋祥尽量小心地揭开外袍,下面用“寸锦寸金”的云绫锦制成的黑色劲装,赫然被撕破了道道裂缝,露出其下鲜红的翻卷的血肉。
这是鞭伤!
三人同时看向掉落在窗边的粗长蟒鞭,心中再次一震,这是王爷平时里用惯的鞭子。
谁能在王府中把王爷伤成这样?
还是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三人心中不可抑制地浮冒出一个惊人的可能,难道他们方才在外面听到的骇人鞭声,竟然都是抽在王爷自己身上?
晋祥神情愈发凝重,他伸手小心翼翼地在段骁怀中摸了摸,掏出一枚小巧的白色的哨子,皱眉问道:“方才你们都没有听到王爷吹响骨哨的声音?”
季阙和季朔神情一肃,齐声道:“绝对没有。”
晋祥知道他们两人不敢说谎,更何况这骨哨一吹响,不说季阙和季朔这俩明面上的护卫,不管王爷身处何地,哪怕是偏僻荒野,王府的暗卫都会现身护主,可王爷偏偏就是在王府,在自己的寝宫中受了伤。
“此事和方才那女子决计脱不了关系。”晋祥脸色沉了下来,“可我方才问过,她什么都不肯说。”
“把她抓起来拷问一番便是,我不信她的骨头能硬过私牢里的刑具。”季朔已然心急如焚,王爷这般不明不白地受伤,若是被圣上知道,第一个要追究的就是他和季阙。
“不行。”晋祥想都没想便果断拒绝,“王爷既然让她住进了日暖堂,没有王爷的吩咐,谁也不能擅作主张。”
“可若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圣上问起要如何回答?总不能说这是王爷自己打的吧。”不说圣上,这话就是他自己都不信。
季朔神情一狠,咬牙道:“我这儿有审讯犯人用的嗜血丹,人服下后若无解药将如万蚁噬心疼痛难忍,但身上却不会留下丝毫痕迹。”
晋祥思忖片刻,仍是摇了摇头:“不行,王爷对此女极为看重,我们不能擅自做主。明日我会派梅青去日暖堂当差,此刻要紧的是先替王爷治伤。”
梅青?
季阙季朔心中不由升出股由衷的佩服,晋祥不愧是在宫中浸淫多年的老人,梅青是太后娘娘的人,一直处心积虑想要服侍殿下而不得,如今面对突然冒出来的楚家小姐,定是会把她从头到尾盘问清楚。
趁孟白敛清洗伤口的间隙,晋祥脸色变了几变,终是冲他躬下身去,正色说道:“孟太医,老奴有一事要拜托您。王爷这一身鞭伤绝对不能让陛下知道。”
孟白敛手中动作顿住,面露迟疑。
晋祥分外严肃,“若是被陛下知道王爷在侍卫保护下受了鞭伤,季阙和季朔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季阙和季朔对视一眼,朝孟白敛跪了下去,“孟太医,待王爷醒了后我们定会前去领罚,可如今王爷昏迷不醒,还需我等护卫左右,请太医暂时代为保密。”
孟白敛迟疑半晌,终是点下了头。他深受皇恩,本不该如此隐瞒,可他隐隐有种感觉,此事同楚清阮脱不了干系。一想到那清丽的女子,想到那水波潋滟的杏眸,他便下意识地不想让她受到伤害。
……
夜色沉沉,日暖堂中的花香也渐渐幽深,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棱洒在窗前,明净而又平和。
明明困到了极点,楚清阮却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这簪子里究竟有什么秘密,能让尊贵的瑞王都那般念念不忘。楚清阮心中突然又升起一个诡异的念头,难道段骁当真对她一见钟情,喜欢上她了?可他喜欢她什么,喜欢她一见面就扇了他一掌,扎了他两下?
楚清阮实在想不明白,思考想去还是只能归结为段骁另有所图。
今日听晋祥的意思是想把她软禁在日暖堂,不过这儿比起楚家总归是好了许多,哪怕是坐牢也是坐一个奢华的牢更惬意。
她此刻头下枕的是金丝菊叶软枕,柔软安眠,身上盖的是蜀地产的云锦被,极轻极软。
段骁今日有一句话说的着实不错,心情不好的时候打别人一顿便能开心起来,今日见段骁那般惨状,哪怕明知道极大可能是装出来的,仍让她心中舒畅不少。
不知是房间里的熏香太安神,还是身下枕褥太过柔软细滑,亦或者是今日太过劳神,秉承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在这陌生的环境里,楚清阮很快便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中她好似回到了应州的烟雨山水。
草长莺飞,竹船轻摇,林湛儒巾襕衫立在船头,本就清隽的身形又因为手中拿着的一册书卷,而多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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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书卷气,口中吟诵着:“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她穿着件天水青云纹襦裙惬意地躺在船尾,青绿相融,如草木葱郁,她以手为枕双眼微阖,沉醉在朗朗春风中。
听着听着,耳边读书声渐渐消止,她睁开眼,正对上林湛清亮的目光。
四目相接。
河水轻轻拍在船身,像是春风拍在三月的桃尖,楚清阮清冷的脸庞浮现一抹娇艳的红,整个人都柔和下来。
林湛眸光专注,温润的嗓音融在柔和的春风里,深情而又缱绻,“阿阮,我盼着你及笄。”
楚清阮愣了愣,朱唇慢慢扬起抹明媚的弧度,满河春光都骤然亮了起来。
彩舟停画桨,容与得欹眠。
碧波荡漾,春光融融,她再次阖眼微醺,少年清朗的读书声和河岸两边热闹的吆喝声渐渐分不真切……
直到她被鞭子狠狠击中,好痛,好痛!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因为她知道她越叫对方便会越兴奋,仇恨的目光似要把人穿透般看向挥鞭之人,那人一身黑衣俊美如夜,漆黑凤眸里透着嗜血的光芒,正是段骁!
楚清阮猛地惊醒。
窗外皓月当空,宁静清透。
身上不知何时已是一层冷汗,方才梦到了什么却已完全想不起来。
*
燕微巷,楚家主院。
夜色已深,四面高几上的青花八角烛台中烛火明亮,将楚望儒激动的脸庞映照的愈发通红。
“你没听错?”楚望儒猛地拍案而起,差点打翻桌上茶盏。
“绝对没错,小的告辞后刚走到月阳宫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鞭子抽打人身的声音,还没走出王府,便看到那太医匆匆往月阳红中赶去。”
蒋氏沉吟道:“我听家中姐妹说过,那瑞王府的太医一般只在府内有人重伤不治的时候才会出诊。”
楚望儒听完面色隐有忧色,“阮儿身体不好,若是受不住瑞王的折磨,就这么,就这么病倒了该如何是好。”
“父亲不用担心,有太医在定不会让她就这么死去的。”楚清瑶满不在乎地安慰,在她梦里楚清阮可是被折磨到入了冬才凄惨死去。
楚望儒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可你妹妹她身体弱,若是承受不住怒火——”
听出了楚望儒话中的担忧,楚清瑶正欲出言宽慰,却听见楚望儒极其自然地说道:“为父担心瑞王会因此迁怒于我等……”
楚清瑶俏脸顿僵,心中倏地一片冰凉。
她无比认真地看向一脸严肃思考的楚望儒,目光中是从未有过的陌生。
她以为送走楚清阮最大的阻力会是楚望儒,却没想到下手最狠的人也是他,她以为整个楚家唯一会担心楚清阮安危的人是楚望儒,却没想到他担心的竟是会不会被连累。
这真的是她一直孺慕、尊重、依赖的父亲么。
蒋氏见楚清瑶这怔愣的神情,从鼻孔中冷冷哼了一声,早在她发现楚望儒竟然背着她在应州养了外室还生了一儿一女时,她终于认清一个她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事实,楚望儒并不像当初求娶她时表现的那样赤诚纯粹,他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为了利益可以抛弃一切的人。
当初为了攀上蒋家,可以对她百般迁就,甚至因为她不喜,没有丝毫犹豫地把亲生父母留在老家,对外只说两位老人不习惯京城风土。
这样不顾父母的人,却每五年在京城替他们办一场寿宴,营造出父慈子孝的景象。如今为了攀附王府,又可以不顾亲生女儿死活。
她早就该明白的。
“明日上朝,我先去探探瑞王口风。”楚望儒下定了决心,他送人去是为了结亲,而不是结仇。
楚清瑶深深地看向楚望儒,哪怕已近中年仍不减儒雅风姿,可谁能想到这般出众的外貌下,竟是这般冷血的心。
好在待殿试结束林湛就会成为乾国开国以来第三位连中三元的状元,也是最年轻的状元郎,后来更是一路封侯拜相。
在她的梦里,林湛中状元后甚至没等到琼花宴便带着聘书来楚家提亲,可惜那时楚清阮已被送到王府林湛只能悻悻而归。而这一次,她只要接下林家的聘书,届时木已成舟,嫡女换庶女,也算便宜那林湛了。
不过林湛人品端方家风也算清正,最主要的是仕途亨通前途无量,比楚望儒要值得依赖的多,定会是个好归宿。
14. 鸿门宴
楚清阮缓缓睁开眼,感受着身下柔软的被褥,才恍然想起,她如今正置身于瑞王府。
本以为会是凶险万分的龙潭虎穴,不想却睡了这一年来唯一的好觉,一觉睡到自然醒。
楚清阮坐起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窗边烛火已然燃尽,明暖的日光透过窗棱洒在窗前,楚清阮心情也倏地明媚起来。
“夫人,您醒了。”一个看着十分秀气的碧衣侍女走进屋,笑意恭谨。
随着这侍女一同进屋的还有若干侍女,这些侍女十分训练有素地将窗户撑开,清冽的花香瞬间钻入,清新宜人。
唯独夫人这个称呼她多少还是有些陌生,她看向那十分恭敬的碧衣侍女,问道:“你们称呼我这种身份的女子,都是称夫人吗?”
那侍女未来得及答话,便见一青衣侍女大步走进来,抢白道:“怎么,还想听别人叫你王妃不成?也就是晋大人心善命人称你夫人,放别的府里,你这般身份最多喊一声楚姨娘。”
梅青一脸鄙夷,若不是方才被阿愿拦着,她早就想进来看看这楚清阮到底是何种狐媚模样。
楚清阮讶然地挑了挑眉,眼前这个人她从未见过,却对她充满了恶意。
不过这一年以来,她早已习惯了这种情况。
因为阿娘的存在,让蒋氏感觉受到了背叛,也颠覆了楚望儒在楚清瑶心中的慈父形象,所以她们不喜欢她。
楚清梦以往在楚家便是最不受宠的,她来了之后,仿佛看不起她蔑视她,自己就能得到心理慰藉,所以也不喜欢她。
可眼前这个侍女又是为了什么。
那碧衣侍女端来一盆清水,又恭敬地递上一方绣着金丝的锦帕,“夫人,请洗脸。”
“你对她这么好有何用,一个被王爷厌恶的女子而已。”
楚清阮手指轻轻抚过手中柔软光滑的锦帕,这般质地上乘的巾帕,她在应州时都没有用过。她像是没有听到这人的挑衅,径直看向那乖巧的侍女,温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阿愿。”
阿愿?
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可世间事哪儿这般容易,一人心,不相离,终究只是虚妄。
楚清阮回过神,目光落在那一脸轻蔑不屑的侍女身上,勾唇道:“你又叫什么名字?”
那侍女扬了扬头,骄矜道:“我的名字与你何关?我梅青可不是她们这些从外面买回来的丫鬟,我可是太后娘娘点名从宫中带出来的。”
楚清阮眼眸微垂,原来叫梅青,不想却是个蠢的,不过她竟然是太后身边的人,难怪这般傲气。
梅青见她沉默,眉宇间越发得意,“当初太后娘娘赐了两名侍女给王爷,却只有我留了下来,王爷待我终究是与众不同的。”
楚清阮却没有露出梅青想象中的嫉妒,她只是在想,以段骁那般阴鸷性子,能容忍这侍女留在府里,怕不是就因为这姑娘是个傻的。
若真是个傻的,倒是方便她打探消息了,“请问梅青姑娘今日找我是为了何事?总不可能是想伺候我洗漱吧。”
“你想的美!要不是晋大人让我来监视你,你以为我想来?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究竟是怎样不知天高地厚的狐媚女子,竟然妄想勾引殿下,结果反倒被狠狠抽了一顿鞭子。”说着目光居高临下地落在她手腕上裹着药膏的白布上。
被抽了一顿鞭子?
楚清阮用温热的锦帕将脸庞浸湿,心中了然,昨日月阳宫中那般动静,不止晋祥误会,在外人听来都会觉得是段骁打了她,谁能想得到,是段骁自己抽了自己一顿。
她将锦帕放回阿愿端着的水盆中,不紧不慢地说道:“就算我遭殿下厌弃,难道你就能得殿下喜欢?据我所知王爷出宫立府已有三年,怎么不见王爷将你纳了,也做个侍妾?”
对方脸色瞬间涨的通红,楚清阮哪里还能不明白,她猜对了。
这人在她面前如此趾高气扬有恃无恐,想必是出宫时太后娘娘许诺了她什么,而能让这人对她生出这般敌意,最大的可能便是她想做瑞王的女人。
可这人求之不得的事,于她而言却是沉重的枷锁,瑞王再尊贵,又如何比得上林湛,比得上自由。
思及此处,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悲戚。
会试要持续整整五日,也不知林湛现在如何了,好在以林湛的性子,哪怕会试结束也会在家准备殿试,只希望他不要因为她的事而分心,只是可惜,她却无法替他庆祝了。
“梅青姑娘今日可见过王爷了?”难得有个能打探消息的人,楚清阮自然是要物尽其用。
梅青脸色白了白,她岂能告诉楚清阮,她平日里根本见不到王爷,只能咕哝着说道:“王爷昏迷不醒,无法见人。”
楚清阮暗暗点了点头,段骁果然是在装晕,才不敢见人,不过段骁既然装晕,她也乐得自在。
就这样她就在这日暖堂中,竟日日睡到自然醒,就算梅青来了也会被阿愿挡在门外,可这一日她醒来时,竟然看到了梅青。
“夫人不好意思,奴今日实在是没有拦住。”阿愿咬着下唇,分外自责。
“没事的阿愿。”楚清阮温声安慰,正好她也有消息想要打探,说着勉强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坐起身来。
“楚清阮,你你你,你还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梅青看她愈发不爽,“你日日晚起,也不惭愧?”
“不然呢?”楚清阮淡淡挑眉,“俗话说,此心安处是吾乡,你如果不把这当家,如何能把这些人当做家人般对待?我不日日晚起,难道像你一样日日去旁人屋里找茬?”
梅青说不过她,只能冷着脸说道:“小心王爷醒过来,第一个处死的就是你!”
楚清阮也有些纳闷,已经七日过去,段骁竟还没醒,就算那日他自己抽了自己一顿,也不会昏迷这么长的时间,楚清阮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段骁只是在装晕而已。
“夫人,晋管家来了,说是王爷醒了,有东西命他送给您。”有侍女入室禀告。
段骁醒了?这是不想装下去了?不过他会给她自己送什么东西。
“晋管家说,有三种东西,供夫人随意选择。”
三种?还供她随意选择?
楚清阮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听梅青笑的花枝乱颤,分外幸灾乐祸地说道:“三种东西,定然是白绫,毒酒和匕首!”
楚清阮心中猝然一震,白绫,毒酒和匕首?
段骁想杀她?
可是他要杀她何须这般弯弯绕绕,更何况,楚清阮想到在长公主寿宴上那惊心的一暼,以段骁的凉薄心性,若真要杀她,又如何会给她选择。
除非,他是想警告她,让她说出秘密。
想到此处楚清阮也终于定下心来,待她梳妆完毕,说道:“请晋大人进来。”
“阮夫人。”晋祥一脸笑意地从屋外走了进来,门帘撩起时,仿佛也带入了满室花香。
楚清阮目光凝在晋祥的苍老脸庞上,意图从那温和的笑意里分辨出他今日的来意。
当然最终是一无所获,楚清阮只能先发制人,“听说晋大人今日是有东西相赠,不知东西现在何处?”
晋祥惊讶地看着眼前仍旧一身月白素衣的女子,几日未见,不知是否因为气色变好的缘故,楚清阮本就清绝的容貌竟显得明媚秾丽,顾盼之间自有股灵动神韵,不由笑意愈发和蔼,“东西就在外间院子里,还请夫人移步。”
在外间院子里?楚清阮诡异地想到,段骁不会是把当初的轿子拼好又送还给她吧。
楚清阮随着晋祥走出屋子,外面繁花锦簇的宽阔院子里赫然挤满浩浩荡荡的数十担盒子,让那些花花草草的枝叶都有些伸不直了。
“这,都是什么?”楚清阮困惑地问道,看着架势是谁也要搬进来和她同住吗,竟然这么多东西。
“王爷今日醒来便问老奴,如今姑娘家都喜欢什么,老奴不知王爷问的是夫人,便随口答道应是首饰胭脂和布料。”
说着便有下人将那浩浩荡荡的盒子齐齐打开,竟真的都是华丽的首饰,鲜艳的胭脂,昂贵的布料。
在一片金光闪闪中,楚清阮感觉自己快要睁不开眼了,“这怕不是把王府的库房都搬空了?”
“夫人您说笑了,王府从未有女主住过,如何会有这些东西,老奴本想去城中最好的铺子去买,王爷却吩咐老奴直接去宫里每种取上一百件,送到您的院中。”
楚清软在身前交握的双手慢慢攥紧,“宫里?一百件?”
晋祥点了点头,“宫中有专门负责后宫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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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衣服首饰的尚衣局,那不管是衣服的布料绣工,还是首饰的工匠原料,都是顶级的,自非民间可比。”
“那个,那个难道是东昭进贡的墨玉镶珠鸳鸯佩!”梅青突然激动起来,她在宫里服侍时曾经有幸见过一次,在墨玉上镶珠极其困难,更何况还是这般浑圆的月珠,那个色泽她绝对不会认错!
可是,这般名贵的东西,楚清阮凭什么得到?
楚清阮已然听不进去晋祥和梅青在说些什么,段骁送她这些东西,她若是收了,却什么都无法告诉他,最后只会惹怒段骁,可若是不收,只怕现在便会激怒他。
梅青一脸不可置信,高声问道:“晋大人您怕不是听错了,这些东西都是送给她的?”凭什么,她来了王府这么久,凭什么被别人捷足先登?
晋祥有些不悦,“自然是送给阮夫人的,王爷不仅送夫人东西,还请您一起去月阳宫中用膳。”
楚清阮心中倏地冒出三个字:鸿门宴。
却不得不去。
这是她第二次来月阳宫,却是第一次自己走进来。
屋子正中摆着张红木八仙桌,段骁头戴玉冠,一身玄黑织金锦袍,正挺直地坐在椅上,春日暖阳透过身侧的窗棂照在他身上,冷白的脸庞泛起淡淡白光,衬的一贯冷峻的神情似乎柔和不少。
“夫人请坐。”晋祥引着她坐到段骁对面。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段骁面前被称作夫人,楚清阮有些不适地看向对面,男子的身躯似乎也有些僵硬,想来也是不认同这个称呼吧。
“阮阮,那些东西,你可还喜欢?”段骁嗓音有些沙哑。
楚清阮闻言抬眸,这才发现,男子脸色确实带着病弱的苍白,只是那凝在自己身上的专注视线里,竟是透着……爱意?
深沉、复杂。
不过很快楚清阮就将这个念头抛了出去,想来是因为段骁长的好看罢了,毕竟好看的人看什么都显深情。
她避开段骁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说道:“喜欢,王爷送的东西,妾身自然是喜欢的。”
对面的男子却倏地弯了弯唇,像是她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一般。
楚清阮正自狐疑,突然鼻尖微动,好香的饭菜味道!
熟悉、久违。
她转过头,下人正提着食盒将一盘盘精致的菜盘放在桌上,一旁晋祥笑着解释道:“阮夫人,王爷今日刚醒,撑着病体命老奴寻了京都城里最有名的应州名厨,您尝尝这些菜可合心意?”
若不是知道王爷的性子,他都要怀疑王爷是不是喜欢上这个女子,可他也不知道,王爷究竟为何对她这么好。
楚清阮怔怔地看向桌上瞬间摆满的各种菜盘,芙蓉豆腐、蓑衣饼,花雕醉膏蟹、叫花童子鸡,龙井虾仁、宋嫂鱼羹。
这些,竟都是她的家乡菜。
段骁怎么会这么好心?
见楚清阮没有动作,段骁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阮阮,你尝尝?”
楚清阮有些踯躅,推辞道:“王爷您不吃,妾身如何好动筷?”
段骁依旧没有动,“这些是特意为你做的,你先吃。”
果然,楚清阮再次肯定自己的猜测,这些饭菜绝对有问题,说不定就是下了某种慢性毒药,可以长期控制人!
可即使她今天必须得吃下这些有毒的饭菜,却也不能让段骁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下定决心,拿起桌上的白瓷勺,舀起满满一勺鱼羹,在段骁期待的目光中,豁然递到他面前。
“啊——”她示意段骁张嘴吃下。
果然,对方明显愣了愣,似是震惊她如何敢这么做。
见目的达到,楚清阮狠下心,正要将手收回,对方却倏地张开口,一把含住她手中瓷勺,将鱼羹一点一点,尽数咽下。
楚清阮错愕地看向段骁,对方黑白分明的凤眸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瞧着……竟然有些乖巧?
楚清阮脑中一片空白,她莫不是眼花了?可是段骁他为何会就这样直接吃了下去,这个勺子可是她的,她还要不要继续用?
对面的男子眸光幽沉,像千丈深潭般引人沉溺,楚清阮愈发困惑,她已经知道这菜没毒了,他为何还要这般深情地看着她,仿佛哪怕她喂他的是封喉剧毒,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咽下去。
15. 上街
楚清阮手中顿时一轻,脑中刹那一片空白,她莫不是眼花了,段骁他这是直接吃了下去?
她只不过是心有不忿临时起意,想要略微发泄一下而已,她手刚伸出去便已后悔,谁成想段骁竟真的直接含进口中,喉结上下滚动,就这样咽了下去。
难道这菜没有毒?
楚清阮错愕地看向对方,男子如鸦羽般浓密的睫毛微微垂着,瞧着竟然有些莫名的乖巧,黑白分明的凤眸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底似乎闪烁着隐秘的欣喜。
楚清阮再次肯定,一定是她坐的离窗户太近,被窗外的刺目阳光耀了眼,才会突然眼花。
“阮阮,你也尝尝。”对面的男子眸光幽沉,像千丈深潭般引人沉溺,仿佛哪怕她喂他的是封喉剧毒,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咽下去。
正午的明光将窗户渲染的光辉灿烂,楚清阮乌发雪肤,眸如点漆,唇若点绛,坐在窗前的光晕里,霏丽如玉。
段骁倏地有些口干舌燥,他端起桌上茶盏一饮而尽,却也没有丝毫缓解,只能哑着嗓音说道:“尝尝这鱼羹。”
楚清阮这才回过神来,正欲舀上一勺,却突然涨红了脸。
这勺子方才段骁已然用过,她还要如何继续使用,她甚至隐隐怀疑段骁方才怕不是故意直接吃下去,好以此恶心她。
思量再三,楚清阮只能忍痛放弃最为垂涎的鱼羹,转而用精致的银筷夹回一块蓑衣饼。
香甜酥脆,一口咬碎,满嘴都是清甜的糖香,和她在应州时常吃的老李家蓑衣饼,竟然一般无二。
可此刻这种情形,再好吃的东西也会变得索然无味。对面的男子墨眉薄唇,着实是极好的样貌,可她却怎么都喜欢不起来,甚至一看到这一身暗沉黑衣,心底深处就会涌起一股莫名的抗拒。
她厌恶这个人。
可他对她,从目前看来,称得上很好。
可这种好,却像温水煮青蛙般,让她上上下下的悬着个心,段骁究竟想从她这儿获得到什么,就算死她也想死个明白。
她吞下一口鲜嫩的虾仁,终于下定决心,蓦地起身跪地,问道:“王爷,您究竟为什么对妾身这么好?”
段骁垂眸看她,似是不懂她为何这么问,却压抑着说道:“起来,你永远无需跪我。”
楚清阮虽然不解,仍然坐回椅中,恭敬地说道:“那日在公主府,忠义侯府的小公子乌远齐不过抬头看了您一眼便被挖去双眼,妾身第一次见您时不慎冒犯了您,本是罪无可赦,可是您不仅没有怪罪,还对妾身这般好,不仅送了满院子的首饰胭脂,今日还有这般丰盛的家乡菜,妾身不知您的意图,实在受之有愧。”
段骁握住茶盏的修长手指蓦地攥紧,“阮阮,在你心中,我是个怎样的人?”
他自以为做的已然十分明显,她却以为他是另有所图。
怎样的人?
楚清阮有些错愕,自然是凉薄高傲,阴沉暴虐,否则怎会一言不合便把人眼睛挖了,还当街斩杀三朝老臣,将娇弱女子活活抽死?甚至为了让她消气,竟能想出“抽自己鞭子”这种主意,一般人就算是为了骗人也不会这么做。可她心中这么想,却也知道这些话绝对不能说出来。
楚清阮用上毕生演技,十分真诚地说道:“王爷您自然是英明神武,全大乾无数人景仰的瑞王爷。”
楚清阮这番话刚说完,晋祥在一旁暗道一声不好,这阮夫人毕竟年岁轻涉世未深,就连他都能看出来这番话说的很是勉强,更不用说王爷常年审讯犯人最擅长分辨人言真假,哪怕只是一丝破绽都会被他敏锐地抓住。
果然,段骁抿紧了唇,眉宇间凝上一股黯然,“阮阮,你骗我……”
楚清阮心中猛地一紧,她哪里说的不对,竟让段骁识破了?
段骁动了动唇,略带着几分自嘲地笑了笑,“我若是英明神武,岂会到现在还没让你明白我的心意。我若是受万人景仰,你又如何会这般厌恶我。”
他的心意?他的什么心意。
楚清阮不解地看着段骁,男子看向她的眼眸微微泛起红,一贯冰冷倨傲的声音,变得异常沙哑,楚清阮像是被一片羽毛轻轻拂过心湖,心尖忽然痒了一下。
难道……段骁是在告诉她,他喜欢她?
可是很快,她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她知道眼前的男子是她的夫君,是她的主子,是她应该依靠、应该相信的人,可是一种格外坚定强烈的感觉,从她的心底一路翻滚、汹涌地冲到了脑门。
这世上谁都可能会喜欢她,唯独段骁不会。
她宁愿相信楚清瑶会真心拿她当妹妹,也不相信似段骁这样冷傲凉薄的人会喜欢上她。
楚清阮目光低垂,“王爷您说笑了,您是妾身的夫,是妾身的天,妾自然是仰慕您,愿意一辈子侍奉您的。”
她口中说着她认为最能讨好段骁的话,却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落在旁人眼中,是多么没有说服力。
段骁轻笑出声,眼底漫上一层悲凉。
上一世,楚清阮也曾对他说过这番话,那时的她,是真心想要忘记林湛,想要在王府里守好自己的本分,他却从未在乎。
这一世,他想要好好弥补她,可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不相信他是在对她好。
哪怕她已然忘记了一切,却唯独记得对他的厌憎和反感。
他的心像是被一把钝刀慢慢地切割,痛到极致。
是他自己没有珍惜,是他对不起她……
还好,这一世,他还有许多时间可以弥补她。
段骁咽下喉间的酸涩,故作淡然地问道:“阮阮,你有什么心愿或者喜欢的东西,告诉我,我定会替你寻来。”
楚清阮再次怔住,她不知这短短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段骁清俊的眉宇间忽地笼上一层悲伤,明明仍是那天潢贵胄的王爷,可这一刻的段骁,仿佛低到了尘埃里。
可他是瑞王,是那个喜怒无常、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尊贵王爷,他问她喜欢什么,究竟是想送给她,还是想要当着她的面毁掉。
楚清阮目光低垂没有言语,唯有握筷的手攥的越来越紧,突然,段骁身子前倾,穿过面前盘盘菜式,一把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腕,定声道:“阮阮,信我。”
一股热意从手腕被握住处传来,心跳仿佛也在此时变快,男子的手掌温热有力,她想起那日在公主府,他也是这般不容拒绝地握住她的手,任她将他扎的鲜血淋漓。
她想要信他,可是,她喜欢自由,他能给她么。
她想在应州烟雨空蒙的山水中徜徉,她想接手外祖的产业,想要把留香居经营成乾国一流的香料店,他能放她离开么。
她方才想的那些只怕刚说出口,便会激怒段骁,终究也只能是奢望罢了,她想到什么,试探着问道:“您能允许妾身去看望阿娘吗?”
段骁神情有些恍惚,“你阿娘?”
见段骁双眉蹙起,晋祥忙上前解释:“阮夫人的娘亲被楚郎中从应州接回后,和楚郎中的父母一起安置在京都城外的庄子里,而在庄子里条件想必不比城中。”这两日他早已派人把楚清阮的身世背景调查的一清二楚,也让他看清这楚望儒的人品。
段骁握住楚清阮的手像是被烫到般收了回去。上一世,不管他如何鞭打她、责罚她,她都是一声不吭从不求饶,却唯独无数次苦苦哀求他想要出府看望无人照拂的阿娘,他却只当这是楚清阮想逃避惩罚的手段。
他不相信他阿娘在楚家会无人照顾,更不相信有人会这般在意自己的母亲,直到她竟为了救自己母亲而甘愿自杀,甚至直到他现在知道,她阿娘竟然是在城外庄子上。
见段骁将手收了回去,楚清阮心中陡然一沉,看来想去见阿娘是不可能了,她正自沮丧,不想却突然听见男子低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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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起,“此刻午时已过,去城外恐怕来不及,明日一早我陪你前去,如何?”
“当真?”楚清阮姣好的杏眸瞬间一亮,自从到京城以后,她已然一年未曾出过门,也已一年未曾见过阿娘,“我真的可以出府,可以去见阿娘?”
段骁语气愈发柔和:“自然,整个乾国,你想去何处便去何处,哪怕是皇宫你也去得。”
这句话楚清阮只当段骁是在逗弄她,皇宫只有命妇才能去,以她的身份如何去得,不过她不在乎什么皇宫,只要能见阿娘她便心满意足。
楚清阮眼角弯弯,如蝶翅般的睫毛轻轻颤抖,终于露出了这些时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浅淡、却明媚非常,映衬着清丽脱俗的容颜,让外间满院春色都瞬间为之失色。
段骁冷峻的眉眼愈发深邃,“阮阮,京城西市最为繁华,你可想逛一逛?”
西市?楚清阮眸光湛亮,刹那间迸发出异样的神采,“妾身听说京城西市有许多珍贵香料贩卖,甚至有西离国的商人,属实热闹。”
男子闻言抿紧了唇,“对不起,我竟不知道你喜欢香料。”
楚清阮有些怔愣,他们才认识短短数日,他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不是件很正常的事,如何需要向她道歉,更何况他是王爷,又何需知道她喜欢什么。不过在即将可以出门的喜悦面前,这点狐疑早已被抛之脑后。
和前朝不同,乾国开国以来京都城坊市并未分开,却形成了最大的两个集市,东市和西市,东市主要贩卖骡马、铁器,西市主要贩卖锦缎、首饰和香料等小物件。
在楚清阮的请求下,两人并未乘车前往,而是由侍卫陪同,信步而走,一路上街道两边都是人潮涌动,旌旗招展。
楚清阮看着两旁五花八门鳞次栉比的商铺,由衷地感叹道:“好热闹。”京城万千气象,确实非应州城能比。
“同济堂,梨香铺,”楚清阮好奇地看着各色店名,“也不知这些铺子都是卖什么的。”
不知不觉中唇角已慢慢扬起,郁结已久的心在一声声吆喝叫卖声中慢慢散开,她已许久未曾置身于这般繁华烟火当中,寻常人家司空见惯的东西,于她却难能可贵。
大概是难得的放松下来,楚清阮不似平日般拘束,唇角微微扬起,少女柔软的发丝与素白裙角在微风中飘扬,明媚春光下,几缕细碎的光自发髻间泄出,仿佛她才是那光芒的源头,于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也只瞧得见她一人。
“快看!”人群突然骚动起来,众人纷纷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锣鼓喧天。
楚清阮闻声转过头来,正对上段骁未及收回的专注视线。
幽深到似乎要把她吸进去。
深情,缱绻,隐忍,痛苦,她不知道她是如何从一双眼睛里读出这般复杂的情绪,心脏处却莫名地酸了一下。
可随即,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目光渐渐变得喜悦而又温情,是她从未对他展露过的柔软和信赖。
段骁挺拔颀长的身躯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巨大的眩晕感夹杂着狂喜直冲大脑,阮阮她这般看向他,是终于愿意原谅他了?
可很快,段骁发现,楚清阮温柔含情的目光看的并不是他,而是径直穿过他,落在了他的身后。
他困惑地回过头,身后行人已纷纷让至两侧,街道瞬间开阔起来,三匹骏马在街中轻驰,两旁旗鼓开路,前呼后拥,气派非凡。
瞧那架势,竟是今科的状元、榜眼和探花在游街。
而最前面一人身穿御赐大红袍,头戴金花高帽,脚胯金鞍白马,身姿如松,朗朗昭昭,眉若墨画,眸光清冷。
竟然是林湛……
所以,阮阮她看的人不是他,而是林湛。
他早该知道,能让她露出这般柔和神情的人,只有林湛……
一阵难以言说的苦涩,裹挟着他无处安放的三魂七魄,重重地落下,破碎一地。
16. 提亲
楚清阮看着远处意气风发的林湛,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哪怕她早知以他的学识修为,定是会高中状元的。
一年轻妇人看着林湛,娇笑着说道:“你们看,这状元郎可真俊俏啊!”
“是啊是啊,看着比后面的探花还要俊上三分呢。”
“可不止长的俊,这可是大乾最年轻的三元及第的状元!”
那妇人有些可惜地说道:“又是一年跨马游街,也不知这状元郎最后会被哪家贵女榜下捉婿。”
林湛唇角微扬,白色骏马踏风缓行,离她越来越近,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楚清阮正欲同林湛招手,背后突然被人向前猛地挤了一下,“让一让,俺也想看看状元郎长什么样!”
楚清阮瞬间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倒入段骁怀中。
双手下意识地环抱上男子肩膀,厌恶至极的龙涎香再次将她包围。
段骁比她高了整整一个头,耳朵刚好贴在男子紧实的胸口上,她甚至能清楚地听见段骁急剧跳动的心跳声,“咚,咚,咚。”
段骁怎么会心跳的这么快,难道是她把他撞疼了?
楚清阮连忙直起身来,却被再次一把揽住。
“不要动。”段骁嗓音低沉绵绵,听的她心尖一痒。
楚清阮在段骁怀中困惑地抬起头,眼前男子冷峻的脸庞不知何时苍白如雪,环在她身后的双手却越来越紧。
段骁眼神晦暗地看向怀中少女,因为心情激动的缘故双颊微微泛红,本就绝丽的脸庞如新月生晕,明珠莹光,让人怦然心动。
段骁喉头上下咽了咽,他清楚地记得,上一次她主动抱住他,他僵硬地手都不知该往何处放,可结果她只是为了趁他心神震荡时偷走他的佩剑自我了断。
今日她竟再次主动抱他,这次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能趁他再次心神恍惚时跑开,去见林湛么。
段骁将怀中娇柔的少女越抱越紧,所幸,现在他还能将她抱在怀中。
就在楚清阮止不住地担心林湛会不会已经走远了时,忽听旁边看热闹的人说道:“寻常状元游街都是自御门出,沿朱雀街向南,这状元郎怎么往燕微巷走去了。”
“燕微巷?户部楚郎中的府邸似乎就在那里。”
“管他呢,咱们只管跟着看热闹去。”
燕微巷?楚清阮心中一急便要挣脱段骁怀抱,段骁没有丝毫阻挠地松开了她,反手却牢牢地牵住她的手。
“王爷,妾身许久未曾回家,想跟上去看看。”
段骁眼眸暗了暗,哑声道:“好。”
上一世,林湛冒着会激怒他的风险,多次向他要人,可林湛越是表现的对楚清阮好,他便越是愤怒。
她是他的人,林湛凭什么觊觎、凭什么关心。
段骁低声吩咐季阙:“派人监视这个状元郎。”不管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的身边,只能有他。
季阙点头应是。
楚家门前此时已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林湛站在府门前,亲手扣响了大门。
林湛在门前翻身下马,双手作揖,高声道:“应州林湛,今日特地前来向楚家提亲。”
门外瞬间嘘声四起。
“竟然是来提亲的?”
那美貌妇人忍不住说道:“这楚家姑娘好福气,这可是乾国开国以来第一位连中三元的状元,圣上今日亲封了翰林学士,未来前途可是不可限量。”
旁边一高个子男子说道:“就是不知道他求娶的是哪位姑娘。”
“那还用说,定是嫡出的大小姐了。”
楚清阮一双杏眸不知何时已然红了眼眶,双手死死地攥紧,才没有让自己失态地叫喊出来。如果不是因为裴华卿,如果不是因为段骁,今日,便是她与林湛定亲的日子。
段骁发现了她的异样,走到她面前,正面看着她,一双凤眸冷峻如玉,嗓音却是低沉缓慢:“阮阮,林湛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我依然能给你。只要你想,我可以把整个乾国都送到你面前。”
楚清阮听完却在心中冷笑一声,真是难为段骁顶着这般凉薄的脸说出这么一番深情的话,她知道她该保持缄默,可此刻情绪的剧烈波动下,她忍不住脱口而出:“我想要一个真心爱我,关心我,全心全意信任我,事事以我为先,以我为尊,不会违逆我,不会背叛我,不会谋害我的夫君,王爷您能给我吗?”
段骁抿紧了唇,没有言语。
“王爷您天潢贵胄,龙章凤姿,只要您愿意,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妾身不过是江南屋檐下的一只野雀,您到底能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只要您说,我一定立刻双手奉上。”
段骁如山般沉稳的身躯在此刻竟微微颤抖起来,这一世,他是握住了她的手,可是她的心,他永远也得不到。
另一边,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楚家大门缓缓打开,一个像是管家模样的人亲自把林湛迎了进去。
楚清阮浑身蓦地一颤,楚家明知林湛来意,为何会让他进门?
段骁眉头也是悄悄皱起,上一世他曾派人去查过林湛,知道林湛也曾去楚家提亲,却是连门都没有进去,今日这门却开的极快,仿佛等待许久。
“看来楚家这是有意结亲了。”
“倒也算是门当户对,金童玉女勒!”
此时一旁却有个长衫男子酸溜溜地说道:“听说这楚家五小姐在大长公主寿宴上公然勾引瑞王殿下,这状元郎竟然还来求娶楚家小姐,定是看上了楚小姐的外家势力。”
“巧了,这事我也听说了,毕竟是外室之女上不得台面。”
“这状元郎这几日一直忙于会试殿试,怕是还不知道这事,若是知道了,不知会不会连带着不喜楚家。”
“这倒是不会,听说楚家其他几个女儿都是楚夫人教养长大的,定是不会这般有辱门风。”
哪怕两人已然压低了声音,哪怕此时正是人声鼎沸,这些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楚清阮和段骁耳中。
“听说那楚家五小姐在瑞王府可是备受折磨。”
“不用想也知道,这落在瑞王手中,能讨的好去?”
段骁冷寂的神情陡然阴沉,周身气质倏然变得阴狠乖戾,如一柄凭空出鞘的利刃,气迫摄人。
明明已是春日楚清阮却感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心中不由暗暗纳闷,这事不就是段骁一手促成的,她都已经可以视若无睹了,段骁又为何这般生气。
不过她很快便明白过来,以段骁的高傲性子,定是不喜被旁人议论。
想起那个被挖掉眼睛的乌远齐,楚清阮同情地看了眼方才出言议论的几人。
果然,段骁握住她手腕的手松了又紧,终是松开她的手走出人群,背身站在了楚家门口,青年玄衣墨发,金线绣着踏火焚风的麒麟于黑色的云锦上,衬得整个人威严高贵,风姿如玉,一双眼眸更是让人不敢逼视。
四下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此人是谁,光是对上眼神便令人浑身发颤。
人群中一名身穿湖蓝锦袍的中年男子看清段骁面容后忙不迭地跪倒在地,高声呼道:“臣大理寺王治拜见瑞王殿下。”
瑞王?众人脸色剧变,周身颤抖地向后踉跄退去,此人竟然是瑞王,那个暴虐无常的活阎王?
段骁指着方才说话的两人,目光沉冷如霜雪催压,声音平淡到近乎冷酷,“把那两个人抓起来。”
两人连忙跪地求饶,“王爷饶命,饶命啊!”却仍被两柄剑抵住了后脖。
“你们是从何处听闻,楚家五小姐勾引本王?”段骁嗓音似弓弦般一拨,杀伤力极大。
楚清阮此时才恍然发觉,段骁在她面前从来没有自称本王,都是自称我。
“都,都是听那天去公主府的人讲的!”
“果然是裴华卿。”于众人面前,段骁衣衫倏地一震,高声道:“是孤心悦楚五小姐,是孤痴缠楚五小姐,若能得其垂青,孤此生定会珍之爱之,绝不会违背她的心意。”段骁缓缓开口,平淡的嗓音如在寂静的湖面投入一颗巨石,激起阵阵涟漪。
众人震惊地低下头窃窃私语,只有楚清阮怔怔地望着段骁,脑中一片空白。
“若再让本王听到任何关于楚五小姐的流言蜚语,下场有如此石!”段骁声音低沉如铁,袖中猛地激荡射出一物。
楚府门口象征官位的石狮子,应声裂开。
围观的众人急忙向后散开,生怕被碎片波及。
楚清阮怔然看向门檐下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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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而立的冷峻男子,哪怕明知他不过是逢场作戏另有所图,心中仍涌起一股久违的热意。
这一年以来,她尝尽了人情冷暖,骨肉分离、亲人背叛,有什么委屈都只能和着泪咽下肚,有什么苦也只能自己默默忍受,却没想到第一次被人维护,竟是段骁。
她对着朝她走来的冷峻男子,微微一笑。
四目相接。
少女杏眸朦胧,水光潋滟,青年凤眸深邃,却有光芒炙热。
楚清阮正色福身,真心实意地道谢:“王爷您为了维护妾身微不足道的名声,竟然不惜说出此等谎话,妾身在此多谢您了。”
不管段骁出于何种考虑或目的,眼下他对她的维护是千真万确的。
一番话说完,段骁方才还神采奕奕的眸光倏地黯淡下去,淡薄的双唇颤了颤,似是想要告诉她什么,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待段骁转过身去后,楚清阮不禁困惑地挑了挑眉,她方才可是哪里说错了?好端端地这瑞王怎么又不开心了,果然和坊间传闻的一般喜怒无常。
此时一墙之隔的楚府中,却是各自心怀鬼胎。
“林状元今日前来鄙府,不知有何贵干?”楚望儒从椅子上起身,笑眯眯地迎了上去,“今日早朝官员众多,未曾向状元郎当面道贺,是老夫之过。”
林湛双手持住婚书,深深地躬下身,恭敬道:“小子不过侥幸取胜岂敢劳烦大人,晚辈今日冒昧前来,是想向伯父提亲。”
口中十分恭敬,心中却愈发嘲讽,楚家不过普通商贾人家,楚望儒若不是在林家学堂念书,如何能高中进士,又如何会被蒋氏看中成为尚书府的乘龙快婿。
楚望儒本该心中感恩,可过去一年里,他多次想要入府探望阿阮都被拒之门外,唯有今日他高中状元又当着诸多的人面,这楚望儒才将他迎进门来,可两人见面后,楚望儒又像是无事人般,这等脸皮修养果然是他所不及的。
楚清瑶此时正躲在屏风后,看着长身玉立的林湛,嘴唇扬起的弧度压都压不下来。
林湛容貌本就清隽出众,今日更是穿了一身御赐红袍,明明是艳丽的颜色,却衬得整个人身如寒松,气质清冷,举手投足间都是克己复礼的风华,饶是她京中世家公子见了不少,却从没有谁能有这般出色的样貌和气度。
楚清瑶不禁露出抹志在必得的笑容。
楚望儒悄悄看了眼屏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哦?不知状元郎看上了在下哪位姑娘?”
林湛强忍住心中的激动和鄙夷,回道:“是贵府五小姐。”
楚望儒和蒋君如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里看到惊讶,竟真的被瑶儿说中了,林湛今日会来向楚清阮提亲。
楚望儒捋了捋胡须,神情蓦地严肃,“林状元难道不知,我那五女儿在大长公主寿宴上,竟然趁瑞王酒醉意图引诱,已被在下送给瑞王任凭处置了。”
“什么!”林湛猛地直起身,眸光剧颤,“楚大人说的可是阿阮?”
楚望儒点点头,“正是这个不孝女,就是因为她引诱瑞王下的迷药,瑞王这几日都身体有恙,告假不曾上朝。”楚望儒边说边摇头,“实乃家门不幸,让林大人见笑了。”
林湛斩钉截铁地说道:“晚辈了解阿阮为人,她性情高洁定不会做出这种有辱门风的事。”
楚望儒无奈地叹道:“老夫自然也是相信阮儿的,可这事,偏偏就发生了,嘉纯县主亲自作证,自然做不得假。”
“其中定有缘故,楚大人,我要见她。”林湛眉头一皱,心急如焚之下说着就要告辞离去。
“状元郎请留步。”蒋君如一直冷眼看着两人对话,到此时终于开口,“林大人大张旗鼓地来鄙府提亲,却如此急切地离去,不怕外人说你我两家的闲话么。”
“自是不怕——”林湛神情一肃,刚想说自然不怕,却想起父亲一生持重最重清誉,宽大红袍下的双手死死攥紧,林湛缓缓转过身来,凝声问道:“不知楚夫人意下如何?”
蒋君如看了眼屏风,微微一笑,“方才夫君所言句句属实,阮儿已然是瑞王府的人,而我楚家有意同状元郎结亲,不如今日这婚书就留在我家,只不过将人选从阮儿变成嫡出的大小姐,楚清瑶,如何?”
17. 城外
“这如何可以!”林湛清朗的脸庞染上怒意,“楚夫人,婚姻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蒋君如不紧不慢地转了转手腕上碧绿剔透的翡翠镯,温声道:“状元郎勿要如此急躁,想想令尊,想想林家,我听夫君说过,令尊一生行事端正,且你家中还有幼弟幼妹尚未婚配,哪怕那瑞王愿意放妾,阮儿已然是声名尽毁,这样的女子若是进了林家,只怕状元郎的仕途也到头了。”
林湛神情肃然,“若是为官一方却护不住心爱之人,又有何意义?”林湛再次躬了躬身,“晚辈会将婚书留下,但我要娶的人,只会是阮儿。”
林湛态度这般坚决,楚望儒却丝毫不急,“也罢,林大人可回去再想想,想必会明白如何做才是对林楚两家最好的选择。”
待林湛告辞后,楚清瑶迫不及待地从屏风后走出来,娇笑着扑到蒋君如怀中,嗔道:“娘,怎么样,我就说林湛绝对是万里挑一的好郎君吧。”
“瑶儿,你当真要嫁给这林湛?”蒋君如仍是不认同,“他此次上门求娶的是楚清阮那个小贱人,你与他既无感情,他家世门第更是不如你,娘早已为你择好你外祖家的表哥蒋方呈,才学家世皆是上乘。”
虽然方才他们已然接下了林湛的婚书,可只要没有交换名帖就还有商量的余地。
楚望儒也苦口婆心地劝道:“那林湛虽然高中了状元,可林家不过一介白丁,其父中过秀才后便再无寸进,只能在老家教书靠收束脩为生,家中还有两弟一妹尚未婚配,虽不算家徒四壁却也称得上贫寒二字。林湛实非良配,瑶儿你还是听你娘的话。”
蒋君如心中倏然一寒,以林湛的才情容貌,放眼京城,就是公主也尚得,只是她私心里担心瑶儿嫁过去会受委屈而已。可楚望儒明明受了林家大恩,反而却是最看不起林家的人。
她不再理会楚望儒,而是苦口婆心劝道:“瑶儿,你嫁给呈儿,婆婆便是你亲舅母,有娘和外祖在,以后在蒋家你还能继续做你的千金大小姐,一辈子顺风顺水。”
楚清瑶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娘,嫁给表哥固然好,可娘您忘了,您嫁给父亲是低嫁方能如此肆意,舅舅如今官居御史中丞,我若嫁给表哥那便是高攀,娘您能护我一时,却护不了一世,更何况那林湛虽然家世不显,可女儿相信以他的才华定能平步青云。”
蒋君如狠狠地瞪了楚望儒一眼,怒道:“都怪你父亲不争气,这么多年下来还只是个五品的郎中。”
楚望儒只在一旁温和地笑着,既没有生气也没有窘迫,不过看着那温情含笑的俊脸,蒋君如心中的气却是消散了不少。
“既然瑶儿你心意已决,娘亲尊重你的选择。”左右不过是从提携楚望儒变成提携林湛而已,蒋君如摸了摸楚清瑶脑袋,柔声道:“有蒋家在,定不会让你在林家受任何委屈。”
楚清瑶闻言终于满意地笑了出来,心中不禁想到,她找夫婿的眼光可比阿娘好多了。
*
春日的早晨,日暖堂里笼着淡淡的润湿雾气,时不时会有鸟儿欢快地从雾气中振翅高飞。
楚清阮从醒来、洗漱、用膳到此刻坐上马车,心情都处于从未有过的兴奋和紧张,甚至不亚于她少时在应州参加万香会那次。
她双手交握地坐在马车里,一颗心砰砰砰地跳动着,恨不得下一刻便能出现在阿娘面前,灰色的车帘却突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缓缓掀开,露出段骁冷峻坚毅的脸庞和一双不同往日的清亮眼眸。
楚清阮心中猛地一紧,还没反应过来时,身子已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却一把抵住冰凉的车壁,避无可避。
直到段骁幽深的眸光慢慢黯淡,最后又归于同往日一般的沉寂,楚清阮才猛地惊醒,她朱唇轻颤,正欲解释什么,段骁已将帘子放下,低声对她说道:“我去外间骑马。”
看着眼前仍自晃动的车帘,楚清阮心有余悸地捂住心口,这才发现手心已是一层冷汗。
她到底是怎么了,为何每次瑞王突然接近她,心里都会冒出一股无端的厌恶和恨意,像是她的身体无数次锻炼出来的习惯。
虽有诸多不解,可随着马车开拔,听着身下传来的辘轳声,要见到娘亲的喜悦终是压过了心中的困惑。
“王爷,到了。”楚清阮听到季阙的声音从车外传来,“此处正是楚郎中安顿父母的庄子。”
楚清阮尽量平息心中的激动掀帘而出,车外早已摆好脚踏,她轻敛裙摆,正欲下车,眼前突然伸出一只修长有力的臂膀,楚清阮困惑地抬头,竟然是段骁。
他这是要扶她下马车?
可这不是侍女该做的事么。
不说她,就是一旁的季阙等人也惊的纷纷低下头去不敢直视,刹那间楚清阮心中转过诸多念头,迟疑半晌终是将手轻轻搭了上去,待走到段骁身旁时,低声道:“多谢王爷。”
两人并肩而立,少女明媚清婉,青年冷峻沉稳,看上去倒真是一双璧人。
“你们是什么人,这可是礼部尚书蒋大人的庄子,岂是你们可以擅闯的!”一旁的喧闹声将楚清阮的视线夺了过去,四个庄丁打扮的汉子正拿着锄头和季阙对峙。
季阙眼眸冷然,脚起如飞连连踹倒三人,又豁地拔剑出鞘横在最后一名庄丁颈前,“就凭你们这些这城外农汉也敢阻拦瑞王殿下?瑞王今日到此办案,就是蒋尚书亲至也得恭恭敬敬地迎进去。”
“什么?瑞王?”庄丁目瞪口呆地看着浩浩荡荡的两队军士列队而来,“谁是瑞王?”
季阙淡淡命令道:“一队守在门口,二队随我护卫殿下。”
说完将剑往前又移了移,剑尖寒光闪烁,“王爷要见戚姨娘,还不快带路?”
“戚姨娘?”庄丁胆战心惊地看着颈前锋利长剑,连声应道:“小的这就带路。”
季阙这才冷哼一声,收剑回鞘。
段骁见状微微颔首,正欲邀楚清阮一同进入,却发现那清亮的杏眸里不知何时泛起了淡淡微红。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楚清阮摇了摇头,唇边露出一抹温婉笑意。
她有什么资格不开心呢。
他是高高在上的瑞王,她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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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命如草芥的庶女。
哪怕他在她面前扮演出一副温和的模样,可骨子里依然是那个凉薄暴虐的王爷。他明明可以命季阙和庄丁好言解释,却偏要暴力而入。
这个庄丁做错了什么要被人拿剑这般指着,那三名庄丁又是做错了什么要躺在地上痛苦哀嚎,段骁此刻对庄丁做的,和楚家对她做的,又有何分别。
都是以权势压人罢了。
而那被欺压的人打掉牙齿也只能往肚里咽,还要对着霸凌者点头哈腰。
手腕却被再次紧紧握住。
温热的触感驱散了春日早晨的寒意,却融化不了心里覆盖的寒冰。
“你在不开心。”段骁轻轻地掰住她削薄的肩膀,让她不得不正对着他,“阮阮,究竟是怎么了?”
面对段骁称得上小心翼翼的询问,楚清阮心中却只有一股悲凉,她从来没有一刻像此刻这般迫切地想要离开段骁、离开那看似精致的瑞王府。
“阮阮,你告诉我。”段骁低低地恳求。上一世他明知道她受了委屈、她不开心,却从未理会,更没有放在心上。
如今他想让她开心,想让她快乐,却发现他根本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在意什么。
他送她首饰她不戴,他送她家乡的吃食她不喜,他本以为带她见阿娘她会开心,可此刻看来,他却再一次办砸了。
春日的晨风仍旧带着些许凉意,楚清阮缓缓抬眸,认真地看向眼前男子,段骁依旧是一身玄黑锦袍,绣着金丝盘龙的束腰衬的身形劲瘦颀长,一双凤眸里隐忍着万千情绪,那是她从来都看不懂的情绪。
毕竟,他和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喜怒不形于色,她无法分辨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他是天潢贵胄的王爷,她的顾虑处境,他永远也不会懂。
“阮阮,是谁惹你难过,你告诉我,我定要他后悔。”段骁声音极轻极淡,仿佛是在哄人入睡,楚清阮却清楚看到段骁眼底凛着的骇人暗芒,直透她的脊背。
“没有谁惹我难过,大概是想着快见到阿娘,心绪有些激动罢了。”楚清阮今日穿的一袭淡绿色长裙,腰间系着细细的丝带,少女身姿曼妙如烟,如春日清新,引人怦然心动,却没有人知道,她心中已然坚定了去意。
毕竟段骁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她一定可以找到机会,离开王府。
段骁淡薄的唇角微微抿紧,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径直指向那倒地哀嚎和哆哆嗦嗦站着的几名庄丁,嗓音低沉微哑,眼底冷漠至极,“是他们么?”
似乎只要她说是,下一刻那几名庄丁便会人头落地,刹那间,楚清阮脑海中闪现那日在公主府,段骁眼神冷厉长剑染血的肃杀景象,心中猛地一颤,脱口而出:“不是他们。”
“那是谁?”段骁垂眸看着她低声问道,如瀑的墨发因为一路骑马的缘故,有些凌乱地散落在男子清俊的脸侧,修长挺拔的身躯默默站在她身旁,竟有些莫名的温驯乖巧。
楚清阮眼里却蓦地泛起刺骨的嘲讽和冷漠,她对上段骁期待关切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你。”
18. 骨哨
握住她手腕的修长手指倏地松开,段骁脸色霎地苍白,“是我?”
段骁像是做错事的少年般,双手握拳垂在身侧,忽然此时一阵风吹过,墨色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金丝流转,整个人忽地笼上一层寂寥。
楚清阮却只觉得好笑,“王爷您是不开心了吗?可这些庄丁,他们明明只是尽职地守护庄子,却要被您的人这样威胁,王爷嘴上说着喜欢妾身,可妾对您来说,不过是那掌中雀、笼中鸟,您开心的时候逗上一逗,不开心了就像这庄丁一样,说杀掉便可以随时杀掉。”
话说出口,楚清阮只觉一阵爽快,事到如今她终于想明白了,段骁想要如何对她,她说了从来都不算,她小心翼翼的虚与委蛇和肆无忌惮的畅所欲言,又有什么区别。
有些话,早些说清,也许她反而能知道段骁的真实目的。
段骁看着她,挺直的脊背瞬间绷紧,似是遭受当头一击般愣在原地。
季朔看着段骁突然沉滞的气质,暗道一声不好,王爷这是又想打人了。
却不想段骁沉默片刻,指尖蜷了又紧,脸庞惨白,“你没有说错……”
嗓音依旧清清冷冷,尾音却带着颤。
上一世的他,想必就是这么看楚清阮的。他认为她给他下药算计他,只当她是个心机深沉一门心思攀附权贵的势利女子,他任由裴华卿针对她、折磨她,他明知道裴华卿所言大多不实,从始至终却只在一旁冷眼旁观,他只想看她能撑多久,却从没考虑过,她也会撑不下去。
段骁双手紧握到指节泛白、青筋凸起。
可是,他早已后悔了。
段骁向着楚清阮,缓缓上前一步,“我确实从来没把旁人的性命感受放在心里,他们是死是活,是喜是悲与我何干?甚至,我也从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楚清阮神情淡淡,似是不信,又似是早知如此。
段骁如玉石般精致的脸庞泛着淡淡苍白,嗓音低沉冷冽,“阮阮,我的命就在这儿,你可以随时来取。”
楚清阮却敛了敛眉,漫不经心地回道:“我要您的命做什么。”
她不在乎段骁的命,她也不在乎他在想什么,他想干什么,她只是再也不想看到这个人而已。
段骁唇边渐渐漫开一抹苦涩,若是她记起上一世的事,只怕第一件事便是要了他的命。
段骁从怀中掏出一只银白色的口哨,拉过她的右手,珍而又重地放在她手心。
“王爷!”一旁的季阙瞬间目眦尽裂,高声叫道。
楚清阮好奇地看向手中小巧的哨子,不管是颜色还是质地,她都从未见过,甚至从段骁怀中掏出、在她手心也放了好一阵,仍然透着阵阵寒意。
段骁没有理会季阙的阻止,轻声向她解释道:“这是骨哨。”
“骨哨?”楚清阮不解地抬起头,“是牛骨,还是猪骨?”
段骁没有回答她的疑问,而是格外认真地说道:“阮阮,以后它就是你的了。”
楚清阮有些错愕地蹙了蹙眉,段骁为何会在这个时候送她一只哨子,她把哨子放到嘴边,好奇地正想试着吹响,却被段骁一把按住,“现在不要吹。”
楚清阮不解地眨了眨眼。
段骁冷峻的脸庞格外严肃:“阮阮,只要你吹响这枚骨哨,不论何时何地都会有暗卫前来护你周全,暗卫认哨不认人,你只要拿着这枚哨子,即使是我也动不了你分毫。”
段骁嗓音低沉微哑,神情专注而又认真,楚清阮一时间忍不住要相信,这真的是支可以召出暗卫的骨哨,可是很快,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段骁拿出这枚哨子,应当只是为了向她证明,他并不是在玩弄她,可是,寻常人家表心意的时候要么送金银要么送地契,唯独段骁,只拿一枚哨子敷衍她。
说明在他看来,她只值一枚哨子。
不过至少段骁是用东西糊弄她,而不是直接动怒。
上次在街上,她说了她认为是讨好的话,段骁听了却不喜,今日她说了她认为是冒犯的话,他听完却丢给她一只哨子。
当真是喜怒无常。
楚清阮想不明白便也不再劳神去想,只福了福身,道:“多谢王爷。”
见她收下,段骁再次肃声叮嘱道:“切记,千万不要丢失或者损坏。”
大概是对方语气太过严肃,楚清阮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妾身回去就用项链把这骨哨穿起来戴在颈间,定不让王爷的心意有半分损毁。”
段骁终于微微松了口气,转过身,将方才被踢倒在地的几名护卫庄丁扶了起来,又把从季阙那儿拿来的银子递给几人,最后退后一步,躬身道:“是本王对不起几位,这些银子权当补偿。”
那几名庄丁自然是连声道谢,口称惶恐。
楚清阮远远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此刻的段骁,虽然神情冷峻,但举止有度,倒真像是矜贵清冷的雍容王爷。
“阮夫人,”季阙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前,挡住了她看向段骁的目光,“你可知王爷面对陛下时,也只是躬身行礼而已,你可知那骨哨是陛下为了保护王爷安全特意所赠,整个乾国也只有两只而已。”
主仆的本分让他只能在一旁苦苦忍耐,而不能冲出去制止王爷,可是这枚骨哨是掺了多名暗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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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粉,以秘法制成,只需轻轻一吹暗卫便会感应,极为珍贵。
楚清阮静静看着一脸愤慨的季阙,脸色淡然冷漠,段骁不过是对庄丁行礼道歉了而已,难道段骁面对陛下行的礼,就不能对着庄丁行了?
段骁纵容手下,本就该对人道歉,他不过是做了普通人该做之事,凭什么便要让人感恩戴德。
至于那只哨子……她隔着衣服摸了摸被放在心口的骨哨,唯有一股凉意袭来,她还是不信这世上有什么哨子只要一吹响,就会有人出现。毕竟若是太吵或者太远,怕是连哨声都听不到。
另一边,那庄丁虽然没有被剑指着,态度却比方才恭敬了许多,弓着身子赔笑道:“王爷,这边请。”
楚清阮这才发现,这庄子虽在城外,修的倒还算精致,院门口的屋檐下挂着个乌木牌匾,上面写着“蒋园”二字,楚清阮心中明白过来,原来就连这庄子都是蒋家的。
“王、王爷,不知您今日找戚姨娘是有什么事吗?”那庄丁问完这番话,脸上的汗水滚滚而下,明显是忐忑到了极点,却仍旧问了出来。
楚清阮心神微动,上前答道:“是我思念娘亲,王爷才陪我来此。”
那庄丁眼睛瞬间一亮,兴奋道:“难道您就是五小姐?戚姨娘的女儿?”
楚清阮微微颔首,“是我。”
那庄丁脚步倏然一顿,转过身对着她咣当一下跪了下去,凄声道:“小姐,求您救救戚姨娘吧!”
楚清阮心中瞬间一沉,一把扶起庄丁,急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那庄丁已然是满头大汗,“五小姐您,您在城里发生的事,没多久便传到了庄子上,就在前两日夫人还专门派人将这件事,绘声绘色地讲给老大人和老夫人听。”
楚清阮冷笑一声,哪怕心中已然有了猜测,仍是问道:“我在城里发生的什么事?”
庄丁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段骁,迟疑道:“就是说您行为不检点得罪了瑞王殿下,害得老爷这些时日在朝中都抬不起头来,甚至被刻意针对。”
旁边一直沉默的段骁突然开口:“我绝对没有授意属官针对你父亲。”
楚清阮闻言勾了勾唇,一双杏眸如秋水般盈盈,朱唇轻启,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王爷,楚望儒卖女求荣,放任蒋氏肆意欺辱亲女,妾身哪里还会在乎他,您若是当真能让他做不成官,甚至杀了他,倒也算帮妾身和阿娘报仇了。”
段骁瞬间抿紧了唇,丝丝缕缕的不安如野草般疯狂生长,楚望儒无论如何都是她的亲生父亲,她却依旧这般憎恨,若是有朝一日她记起了上一世的事,又会有多恨他?
19. 愤懑
段骁喉头滚了滚,艰难地应道:“好,我记下了。”他定会让楚望儒后悔这般对待阮阮,就像他此刻这般后悔一样。
楚清阮的注意力却已全然放在了那庄丁身上,“这位大哥请你接着说,祖父祖母知道我做的事后,可是对阿娘做了什么?”
那庄丁顿时如倒葫芦一般全都说了出来:“老夫人本就对戚姨娘心存不满,平日里便是动辄打骂,这下更是找到由头直接把人关在了柴房里,算起来已经快三日水米未尽了。”
什么?
楚清阮似被晴天霹雳击中,膝盖一软就要跌倒在地,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掌牢牢拖住。
她没有心思回头,对着庄丁急声问道:“这位大哥贵姓?”
那庄丁挠了挠头道:“小的黄三,不过是这庄子上的护卫而已,小姐不必如此。”
楚清阮声音愈发急,“黄大哥,你能带我去见阿娘吗?”
“自然,小姐这边请。”黄三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平日里戚姨娘虽然自顾不暇但是对俺们一干护卫都极好,俺也不想见到好人没有好报。”
“多谢黄大哥。”楚清阮一番话说完,眼底已然隐有泪光闪烁。
为了避免落人口实,这蒋园确实是个好庄子,不仅背靠京都城外的西山,山风凉爽,庄内园林设计也独具匠心,一步一景花香四溢,可惜楚清阮此时没有任何心情欣赏。
一路上遇到三三两两的庄丁侍女都对他们一行人侧目相望,楚清阮眼尖地发现有人仓皇跑走,想必是去通风报信了。
一行人走过一段弯弯曲曲的碧草游廊,已然看不到下人的身影,应是走到了偏僻处。
“五小姐,到了!”黄三指着角落处一间低矮破旧的柴房,声音兴奋急促,“戚姨娘就被关在那里面!”
这屋子看上去就十分不牢固,外面的墙皮早已脱落,墙上凹凸不平,一群人声势浩大地走来就连那门板似乎都摇摇欲坠,
段骁看了眼门板上的木锁,冷声吩咐:“踹门。”
“是。”
季阙提剑上前,一脚踹在门板上,本就破败不堪的木板“当”的一声四分五裂,碎裂的瞬间似乎整间屋子都抖了一抖。
在门板碎裂的瞬间,楚清阮便已焦急难耐地冲了进去,阳光自身后倾泻而入,照出空中四散飘荡的尘埃,一股腐坏的味道瞬间钻入鼻中。
其余人此时也跟了进来,黄三在一旁说道:“这屋子说是柴房却早已废弃,也不知空置了多久,俺亲眼见着他们把戚姨娘关在这里面的!”
楚清阮环顾一圈,一眼发现角落里蜷缩着的瘦弱身影,她快跑着冲过去将人抱在怀中,那人哪怕双目紧闭却仍能看出清秀婉约的面容,正是戚雨宜!
“阿娘!”楚清阮近乎撕心裂肺地唤道,声音中是从未有过的恐慌,“阿娘,阿娘,您醒醒!”
戚雨宜双目紧闭,嘴唇干涸,向来温和的脸庞此时泛着不健康的青色,对楚清阮的连连呼唤没有任何反应。
“娘您怎么了,您别吓我!”楚清阮紧紧抱住戚雨宜单薄的身躯,剧烈的痛苦连同深埋已久的委屈愤懑一同刺破她最后一层防线,眼泪似断线的珍珠般滴落下来。
段骁走过去蹲下身,用手探了探戚雨宜鼻息,温声安慰道:“阮阮别急,令堂仍有鼻息,想来只是晕了过去。”
他对着后面吩咐:“拿水袋来。”
季阙应道:“是。”
段骁手下兵士极为训练有素,平日出行腰间都会挎有水袋以备不时之需。
“来,喂你娘亲喝些水。”段骁接过水袋,递到她面前。
“多谢王爷。”楚清阮感激地看了眼段骁,哽咽着接过水袋,她尽量镇定地将戚雨宜身子靠在自己身前,双手却止不住地颤抖,段骁皱了皱眉,上前帮忙掰开戚雨宜嘴唇,将水一点一点小心地倒进去。
楚清阮目光紧紧地盯着怀中女子,生怕错过任何一丝动静,甚至紧张到忘记了呼吸。
就在她心中微弱的火苗即将熄灭时,身前靠着的身躯似乎动了动。
“咳咳。”戚雨宜猛地咳嗽两声,终于在她关切的目光中睁开了眼。
“阿娘!”
“阮儿……”戚雨宜虚弱地开口,眼神却有些许涣散。
“阿娘,您终于醒了。”楚清阮瞬间喜极而泣,清透杏眸里跃动着欣喜的水光。
“我是死了吗,不然怎么会见到我的阮儿……”
“娘,娘!”楚清阮紧紧抱住戚雨宜,一时间泣不成声。
段骁抿紧了唇站在一旁,内心的自责和愧疚几乎要把他击垮。
上一世,楚清阮无数次苦苦哀求想要去探望阿娘,每一次、每一回,都被他冷言拒绝。
直到今日,他终于清楚地知道,戚雨宜在楚家是怎样艰难卑微的处境。可是上一世,直到死,他都没有放她和阿娘见上哪怕一面。
“娘在,娘在。”戚雨宜哪怕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却仍艰难地出声安慰她。
楚清阮此时终于稍稍平复了心情,她调整姿势让戚雨宜尽可能轻松地靠在她胸前,转过头来对着段骁,无比认真地说道:“今日之事多谢王爷。”
段骁却似没有听到她的话,垂着眸双手负后,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心!”季阙突然高声提醒。
楚清阮闻声看向守在门口的季阙,目光却陡然猛震,她身侧整块的巨型窗扇“咯吱”一声,竟是从墙上掉落了下来!
电光火石间,她只能将阿娘紧紧地护在身下,紧紧闭眼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疼痛。
门口却突然传来季阙近乎撕心裂肺的呼喊,“王爷!”
意想之中的疼痛并未发生。
鼻尖却倏然窜入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有液体滴落在她后背。
温热、粘稠。
楚清阮猛地回头,正对上段骁惨白的脸庞,和那因为虚弱而慢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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阖上的双眼。
男子唇角流淌的鲜红血迹,触目惊心。
“王爷!”季阙脚尖点地猛地快冲过来,一把接住已然陷入昏迷的段骁。
砸中段骁的窗扇静静躺在地上,已然裂成两半。
楚清阮大脑轰地一片空白,浑身血液都瞬间凝结,目光像是被牵引般凝在陷入昏迷的段骁身上。
脑海中却再次浮现些陌生画面。
她和一身穿华服的娇蛮女子一同站在假山下,那女子不知在同她说些什么,可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情并不愉快。
突然间,两人身后的假山上一块石头不知何时松动,竟对着两人直直滚落下来。
她正想跑开,却被那女子用力一推,摔倒在地,从天而降的石头正在此时,狠狠地砸中她后背。
明明是那女子推了她,明明是她受了重伤,她却被逼着给那蛮横嚣张的女子道歉。
鲜血、疼痛、愤懑。
满腔的怨恨不甘似要脱体而出。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向站在那女子身边、逼她道歉的那个男子,那人神情冷戾容貌俊美,赫然便是眼前昏迷不醒的段骁。
楚清阮难受地扶住额头,脑中一阵天旋地转。
“阮夫人,王爷他本就重伤未愈却强撑着陪您出门,现在更是为了救您而昏迷不醒。”季阙忍着怒气提醒,“您就算不感激,也无需这般敌视吧!”
季阙这番话如同当头棒喝,楚清阮如梦初醒般将视线从段骁身上移开,方才一切如南柯一梦般了然无痕,甚至连方才脑海里浮现的画面也丝毫想不起来。
唯有那深深的愤懑和满腔的怨恨,留了下来。
季阙没有说错,她也不知为何,明明段骁救了她,她却更加厌恶他。
楚清阮将戚雪宜轻轻靠在一旁的柱子上,再起身时,眼底已是一片冷意。
“季大人,方才发生的事情你看的一清二楚,是王爷自己自愿扑过来,并不是我求的他,若是有一日你们王爷发起疯来执意要为我去死,难道我也要赔上一条命么?”
“你!”季阙长剑豁然出鞘,可剑尖始终不敢指向楚清阮,只能没有丝毫威胁地指着地面。
楚清阮看向倚靠在季阙怀中昏迷不醒的冷峻男子,段骁双目紧闭,浓密的睫毛尽数垂下,黑色的衣襟衬的脸色愈发苍白,唯独唇角鲜血,如白玉中的一点血色,清冷秾丽。
楚清阮缓缓伸出手,在段骁干涸的唇瓣上缓缓摩挲而过,最后在唇角处停下。
在季阙震惊的目光中,她用拇指一点一点,抹掉那鲜红的血迹。
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她不过命如草芥的浮萍,她不知道段骁为什么要扑过来救她,她知道她应该感谢他,可是看着段骁此刻模样,哪怕昏迷不醒却因为疼痛而难受地蹙着眉,她心中只有一阵畅快。
她甚至觉得,他伤的不够重。
远远不够让她心中那些莫名的仇恨因此释怀。
20. 皇命
楚清阮神情越发晦暗难辨,季阙眉头一皱正欲开口,门外突然喧闹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自闯入他人府邸,你们知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扶着位拄着拐杖的老妪出现在柴房外面,若不是被段骁带来的禁军拦住,只怕此刻已然冲了进来。
楚清阮冷笑一声,不用看,只凭这声音她也知道来的人正是她那好祖父,楚恕,明明原名叫楚粟,后来却给自己改名叫楚恕。
“季大人,你先带王爷回府,此处交给我便是。”
季阙看了眼怀中昏迷不醒的段骁,果断地点了点头,楚清阮有骨哨在身,在这破败庄子中自然不会遇到危险,不过出于慎重考虑,他仍是说道:“我将这队人马留给你。”
楚清阮微微一笑:“多谢。”
季阙和季朔带着段骁离开,庄丁自然是无法阻拦,楚清阮目光不知为何再次落在地上已然碎成两半的窗板上,终是移开视线,冷冷看向门外一副兴师问罪模样的两人身上。
杨氏还有半年满六十,看上去精神十分矍铄,只不过略高的颧骨让整个人看着有些刻薄,楚恕今年已六十有七,虽然鬓发斑白但说起话来却仍是中气十足,否则方才声音也不会传的那么远了。
不过一年未见,两人明显胖了一圈,就连这衣着打扮都比过去要讲究不少,看上去倒真有点富贵人家的老爷主母,楚清阮一步一步走出柴房,穿过禁军走到两人身前,声音冷戾:“祖父、祖母。”
楚恕正在捋胡须的手蓦然一僵,惊道:“竟然是你?你不是在瑞王府里,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楚清阮勾了勾唇,似笑非笑地说道:“祖父祖母还有阿娘都在,我为何不能在?”
楚恕冷冷吹了下胡须,“方才下人来报说是瑞王来了,老夫本就不信堂堂瑞王会屈尊来这么一个庄子里,原来是你在狐假虎威。”
“哦?”楚清阮挑了挑眉,“我若是狐,那祖父祖母你们又是什么,老不死的狐狸么?”
楚恕还没说话,杨氏已将拐杖柱的咣当作响,“你你你!就凭你做的那些好事,你还有脸来见我们!”
“我做的什么事?孙女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却清楚地知道你们是如何对阿娘的!你们真是好狠的心,我阿娘哪里对不住你们,要被你们这样虐待!”楚清阮浑身颤抖不已,今日若是她没有来或者来的再晚些,阿娘是不是就会命丧于此。
她下定了决心,定声说道:“我要带阿娘走。”
“你说什么?”楚恕双目陡然圆睁,高声惊道。
“我说,”楚清阮一字一句地重复,“我要带阿娘走。”
楚恕瞬间暴跳如雷,几乎是嘶吼着咆哮:“她是我楚家的人,你凭什么带她走!”
楚清阮心中一片冷意蔓延,目光凛冽如寒刀般锐利,“我阿娘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当初知道父亲在京城另有妻子后,阿娘便已同他和离,如何还能算是楚家的人?若不是你们用强,阿娘岂会被拘在这破庄子里?”
“你竟然不知道?看来你阿娘没有告诉你。”楚恕沟壑纵横的脸上浮现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你那两个舅舅常年外出行商,早就知道望儒在京城另有婚娶,只不过若是你娘嫁了人,留香居就是他们的了,更何况望儒允诺他们会想办法帮助留香居在京城开分店,甚至一跃成为皇商也不是不可能。”
楚恕说着越发洋洋得意,两撇胡子就差没有翘到天上,“我儿可是户部郎中,一司主官!你那俩舅舅上赶着去应州府衙把你娘的婚契取回,改成了纳妾文书,就为了让你娘回不去戚家。”
楚清阮双手蓦地攥紧,甚至指尖深深嵌入掌心也毫无所觉,大舅二舅是何德性她再清楚不过,他们确实能做出这种事情,也会做出这种事。
甚至过往许多她不理解的事,都在此时豁然开朗,若不是有自家人帮忙,阿娘如何会被骗的这么苦!
楚恕却仍嫌不够般说道:“你还不知道吧,那戚老头便是知道了这件事,怒火攻心之下,不治而亡。”
什么?!楚清阮一阵踉跄,自小除了阿娘,最疼她的就是外祖,她一身的制香功夫也都是外祖亲手传授,外祖甚至多次夸赞说她比阿娘和两个舅舅学的都好。这一年来,她一直以为外祖是因为发现阿娘被楚望儒骗婚才怒火攻心,不想其中竟然还有两位舅舅的手笔。
也是,唯有被至亲的人背叛,才会越发愤怒绝望。
财富难道就那么重要,重要到能让人枉顾亲情。
电光火石间楚清阮心中闪过诸多念头,可她清楚地知道,若楚恕所言为实,阿娘今日她定是带不走了。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冷声道:“把我阿娘接回屋,今后不能再有丝毫虐待,今日之事我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楚恕嗤笑着吹了吹胡须:“楚清阮,你若跪下来道歉认罚,我可以当今日之事没发生过。”
楚清阮此时已然平复下来,她凛了凛眉,冷道:“祖父还不知道吧,与我同来的这些兵士都是精锐禁军,而方才昏迷离开的正是瑞王殿下。”说着唇角扬了扬,眼底却是一片冷漠,“祖父您说,王爷千金之躯却在这庄子里受伤昏迷,不知届时掉脑袋的会是谁?”
楚恕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他竟会被一个小姑娘吓到,不由恼羞成怒:“你少在这儿诓骗老夫,瑞王殿下会陪你来这庄子上?若是他来了,人又在何处?真是亏你编出这么个理由来。”
楚清阮不紧不慢地问道:“祖父真的想见瑞王?”
楚恕口中虽这么说,心中却已然升出深深的焦虑不安,楚清阮身边这些禁军个个威风凛凛器宇轩昂,即使他不是很了解京都贵人,却也知道绝非一般人,难道这瑞王竟真的被楚清阮迷住,陪她来了庄子上?
恼怒之下只能冷冷嘲讽:“趁瑞王酒醉便设计勾引,和你那低贱的娘一模一样!一门心思勾引望儒,就为了嫁入我楚家!”
楚清阮如水的双目此刻似能喷出火来,外人不明真相这般说也便罢了,可眼前这两人,明明知道真相,却仍旧肆意颠倒黑白。
“当初父亲在京城为官,俸禄都被蒋氏把控,蒋氏嫌弃你们不愿接到京城,是你们抱怨好不容易把儿子供养出来,却什么福都没享到,这才上门求娶阿娘,让你们享受儿媳侍奉,儿孙绕膝!”
楚清阮字字如刀,刺向楚恕。
这些都是她到京城后才知道的事,甚至她还知道,楚望儒之所以娶阿娘,其中一个原因便是蒋氏婚后几年一直不孕,又不准他纳妾,为了子嗣这才娶的阿娘。
“你!你!”楚恕气的胡须乱飞,左右晃头似是要寻找什么。
“怎么,还想找东西打我?”
楚清阮话音刚落身边禁军齐齐上前一步,吓的楚恕瞬间僵住。
“祖父祖母若是再敢虐待我阿娘,我就告诉整个京都城,乃至整个应州的人,你们是怎么辛辛苦苦把儿子供养出来,却被儿媳妇嫌弃粗鄙,不愿供养,即使接到了京城也是待在这么个偏僻的庄子,就连过年都从未同席,”见楚恕还想反驳,楚清阮微微一笑,“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祖父祖母在京城过的,到底是不是你们所说的那种好日子!”
楚清阮胜券在握般笑道:“届时不说你们二老,就是父亲,只怕都是颜面尽失吧。”
她知道楚恕和杨氏活了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面子,也唯有如此,才能让他们心生忌惮。
果然,楚恕顿时目光闪躲,心虚道:“你个孽障,滚!快滚!”
楚清阮岿然不动,依旧淡淡说道:“快去煮粥,我要亲眼见到阿娘喝下才会离开。”
楚恕和杨氏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欺软怕硬,不过她如今面对他们,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最后楚恕被逼无奈,只能给戚雨宜安排了间上好的院子,还安排了侍女服侍,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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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大夫给戚雨宜诊过脉确认并无大碍后,楚清阮才终于放下心,离开了庄子。
而此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楚清阮紧赶慢赶,刚好赶在城门落锁前回到了城里。
她坐在马车中,哪怕今日水米未进,心中却安宁了许多,她惬意地向后靠着,楚恕今日提醒了她,既然有这个条件,她何不狐假虎威一次。
在外界看来,段骁如今对她应该算得上不错,她若是能有属于自己的宅子,便能借段骁的势把阿娘从楚家手中救出来,然后,就是她离开王府的时候了。
这其中置办宅子并不难,狐假虎威也很容易,所以问题的关键是,她要如何离开段骁。
楚清阮正苦苦思索逃离的办法,突然间马车一阵晃动,待一切重归寂静时楚清阮瞳孔猛地一缩,眼前不知何时竟然坐着一个陌生男子!
而外面的禁军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她压低声音急声斥道:“你是谁!”
那人似乎也并无张扬之意,同样压低了嗓音,却难掩调笑之意,“寻常女子遇到这种情况要么惊惶不已,要么高声呼救,没想到楚小姐却如此镇定?”
楚清阮浑身紧绷,双手死死攥住身下软垫,“外面皆是禁军,公子你却能悄无声息地进入马车,说明你的身手定是超过寻常禁军,我即使呼救也并不能改变什么,反而会教旁人发现你我孤男寡女深夜共处,这种事对男子来说无关紧要,对女子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她话音刚落,那人便猛地欺近,用手中折扇挑起她的下颌,玩味道:“你就不怕本公子当真对你做点什么?”
折扇的凉意从下颌传入脊髓,楚清阮不禁打了个寒颤,随即,她像是确认了什么,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好整以暇地向后靠在了车壁上,“这位姐姐,你想对我做什么?”
那人动作顿时僵住,随即从容笑道:“你是如何知道的?”她自认声音绝无漏洞,而此时天色黯淡,根本看不清容貌,她是如何露了破绽。
楚清阮缓缓解释:“这位姐姐,你虽以冠束发着男子打扮,但在下嗅觉自幼灵敏,能闻出你身上萦绕着股极淡的山檀玫瑰的气味。”
说起香料,楚清阮眉宇间自信尽显,“闻这香味应是取墨红玫瑰一两、老山檀半两、零陵香半两、丁香三钱、豆蔻一钱共为末制成,香味层次丰富,有滋阴润肺养颜之效,常为女子所用。”
那人似乎很是惊讶,眼眸里趣味顿浓,“没想到楚小姐还有这般能耐,就是比起那尚香司的人,想必也不遑多让,宁泽实在佩服。”
“自然不敢和宫中贵人相比——”话未说完,楚清阮倏地一惊,宁泽?宫中侍卫统领,宁泽?那位令乾国万千女子都十分仰慕之人?
“妾身一直听说宁统领十五岁时便女扮男装,和当今陛下共赴雍州抗击北渊,如今更是以女子之身力压群雄,负责戍卫皇宫、保护陛下,”乾国人皆知,当今陛下最信任之人便是宁泽,楚清阮说到这儿心中已然明白,“您今日来寻在下,莫非也是陛下的意思?”
马车内昏暗极了,刚巧此时马车碾过碎石,车帘掀卷,些微月色透了进来,照出楚清阮清丽脱俗的脸庞。
宁泽冷俏的眸子浮现一抹异样的神采,“楚小姐不仅貌若天仙,还这般冰雪聪明,难怪能把瑞王迷惑成那般模样。”
楚清阮一双杏眸沉静如水,她不想对旁人解释什么,她只关心一件事,“不知宁统领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宁泽闻言邪魅一笑,哑着嗓音说道:“陛下有旨,命你离开瑞王殿下。”
马车内顿时一阵沉默,静的车外禁军整齐划一的步履声和马车的辘轳声,在寂静的夜晚被无限放大。
宁泽知道一般人听到这个消息都会难以接受,以她的性子本不爱向人解释,不过今日一见她对楚清阮倒是颇为欣赏,当下也耐着性子解释道:“这是陛下的旨意,楚小姐纵使再不愿意,也只能听命行事。”
21. 去意
宁泽只当楚清阮是心中不愿,却不想楚清阮心中确实如惊涛骇浪般无法平静,只不过不是因为不乐意,而是震惊。
她甚至一度怀疑自己现在是不是在做梦,亦或者佛祖听到了她方才的心声,否则怎么会这么巧,这皇宫中的天子竟和她想到一处去了。
楚清阮用尽浑身力气压下嘴角止不住的弧度,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凄然道:“宁统领,可是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我离开王爷?”
所幸此时天色黯淡,即使神情有破绽对方也瞧不出来。
宁泽轻轻拍了怕她的肩膀,面带同情,“大概是因为阿骁真的喜欢上你了吧。”
楚清阮心中一惊,阿骁,看来这宁泽和瑞王也颇为熟悉,她垂下眼眸,低声道:“宁统领您说笑了。”
宁泽却一脸认真,“阿骁今年已然二十却只向陛下提过三次要求。第一次是不想再留在宫中,想要出宫自建府邸,第二次是讨要了一份圣旨,请求陛下不干预王府内部事宜,而第三次,便是向圣上讨要宫中的首饰、胭脂和布料,而这些,现在都在你房中。”
“这能说明什么?”楚清阮双肩微垂地靠在马车壁上,“不过动动嘴皮子而已。”
“可阿骁那般骄傲的人,却公开承认他喜欢你,甚至为了救你而伤了他自己,这些他从来没有为别人做过,只有你。”
楚清阮心中再次一凛,这宁泽好灵通的消息,段骁救她这件事早上才刚刚发生,宁泽此时便已收到消息在路上等着她了。
“既然陛下希望我离开王爷,为何不同王爷说?”毕竟她和段骁之间,能做主的人明显是段骁。
宁泽唇角扬起抹冷冽的弧度,若是告诉段骁,只怕第二日他就会闯入皇宫质问陛下,可是这次希望楚清阮离开的,不是陛下,而是太后娘娘。
若是王爷知道了,和太后之间所剩无几的母子情分怕是会彻底分崩离析。
宁泽冷声说道:“其中缘由你无需知晓,只说愿意与否即可。”
楚清阮一颗心砰砰砰的快速跳动着,唇角弧度若隐若现,这种感觉像极了刚想睡觉便有人送来了枕头。
“妾身自然是不愿意的,瑞王他对妾身宠爱有加,更何况,妾身若离开了王爷,天地之大不知还有何处可以容身。”
宁泽微微一笑,她知道楚清阮此刻是在和她谈条件,“你家里的情况我早已调查清楚,若你愿意离开,我会给你一处宅院,还会去官府销毁你娘亲的结妾书,放她归家。”
楚清阮心中一阵狂喜,表面却仍是一派镇定模样。
宁泽这番话,让她愈发确定心中的猜测,陛下没有直接杀了她,而是要她主动离开,应是担心用强会有损兄弟情谊,不过这未免过于杞人忧天了些,她在段骁心中怎么会比得过陛下。
见楚清阮沉默不语,宁泽只当她仍在衡量,“楚小姐留在王爷身边其实并无益处,哪怕王爷心中有你,可他绝对不会娶你为王妃,不如嫁给寻常人家为妻,得一心人白首不离。”
楚清阮作出被说动的模样,“那若是王爷执意不放我走呢?或者王爷见我执意想要离开他,愤怒之下一剑杀了我呢?”
宁泽沉吟半晌,说道:“若阿骁当真如此,楚小姐拿着这骨哨,脱身并不难,关于这骨哨之事我并未告知陛下,小姐尽可放心”
楚清阮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难道这平平无奇的骨哨当真有这种神奇的作用。
“宁统领,除了您方才说的外,我还有两个条件。”楚清阮认真说道。
“小姐请说。”宁泽坐在马车的另一边,仍是一派闲适。
“第一,我要一间西市的铺子做香料生意,第二,我想要一个新的身份。”
宁泽眸中闪过一丝欣赏,“这都是小事,我会吩咐人去做。楚小姐,待你出府后,可去西市找何市监,必会办的叫你满意。”
楚清阮深深地拱手:“多谢统领大人。”
见宁泽似要离开,楚清阮忍不住开口问道:“宁统领,不知这京都城里,何处可以买到护卫?”这番话说出口楚清阮也有些窘然,若不是出于无奈,她也不会向宁泽询问这件事。
“哦?”宁泽瞬间来了兴趣,将刚刚直起的身躯又坐了回去,“楚小姐想买护卫?”
楚清阮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幸好今日闯进马车的是并无恶意且同为女子的宁泽,若往后,真有陌生男子闯入马车或者她的房间,她又该如何是好。
“宁统领,我想要武功高强,对我言听计从,忠诚永不背叛的那种护卫,可我对京城实在不了解,所以只能冒昧来问您了。”
宁泽哑然失笑,“楚小姐,即使是这宫中最精卫的禁军,有谁敢说就一定不会背叛陛下?你这要求未免过于苛刻了些。”
楚清阮正感丧气,却见宁泽邪邪一笑,“楚小姐不如去牙行买个身强力壮的奴隶回来,乾国律法规定,主人身死奴隶也要殉葬,而背主的奴隶也会被全国通缉杀一儆百,所以极少有奴隶会背叛主人。”
宁泽顿了顿,继续道:“而且奴隶一经买下,命就是主人的,要打要罚都尽随主人心意,不比拿月钱的护卫来的好?”
楚清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宁泽这番话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不过奴隶什么的,她倒真是从未接触过。
宁泽温声劝道:“奴隶大多是些可怜人,若是能遇到楚小姐这么好的主人,也算是几世修来的福气了。”
话音刚落,宁泽突然又凑近了些,冷冽的脸庞浮现一抹暧昧笑意,“而且奴隶的好处可不止于此,若是有样貌清秀身体精干的,拿来暖床也是件美事。”
“暖、暖床?”楚清阮清丽的脸庞倏地一红,这宁泽怎么看上去似乎十分精通此道的样子,难道她曾让奴隶暖过床?
“这有何不可?那些男子后宫佳丽三千,就不许我们找几个暖床做伴的?”宁泽说这话时,语气明显和方才不同,似乎有些落寞,有些赌气。
楚清阮这才想起来,宁泽已然二十有六却仍未婚配,放在整个乾国都是独一份的,这也是她格外钦佩宁泽的原因,能自己选择自己的婚姻和未来。不过后宫佳丽三千,这是在说陛下?
见楚清阮似有迟疑,宁泽笑着蛊惑:“今日与你着实投缘,改日你若想买奴隶,可以去京都城最大的如意牙行,找一位叫如熙的年轻妇人,就说是我介绍的,我会提前给她打好招呼的。”
“多谢宁统领。”楚清阮认真地道谢,以宁泽的人品信誉,她推荐的人定然是靠得住的。
夜渐渐深了,整个瑞王府都笼罩在淡淡银辉中,清冷静谧。
王府正中的月阳宫里,段骁只穿了身白色中衣趴在床上,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中,终于慢慢睁开了双眼。
周围人顿时长舒一口气。
“王爷,您终于醒了!”晋祥端起桌上刚煨好的药,“王爷,这药得趁热喝。”
段骁俊美的脸庞苍白如纸,被季阙扶着坐起来,虚弱地靠在床头。
晋祥用勺子舀起一勺药喂到段骁嘴边,段骁却皱着眉将头偏到了另一侧。
孟白敛顿感好笑,堂堂瑞王竟然会怕喝药?
晋祥见状悄然叹了口气,王爷自小便被太后喂药,每次都会苦的喝不下去,可太后娘娘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心虚,每次见王爷露出抗拒的模样便会勃然大怒,斥责他连这点苦都吃不了,后来却形成了恶性循环,往往是药还没喝,王爷便已是浑身抗拒。
晋祥只能劝道:“王爷,您若是不喝,一会儿阮夫人回来怕是会担心。”
段骁虚弱地抬眸,“阮阮呢,她在哪儿?”
季阙在一旁冷冷说道:“她?自然是安然无恙地在庄子里和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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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旧了。”
段骁皱起眉,他敏锐地察觉到季阙的敌意,“季阙,你不喜欢阮阮?”
季阙犹豫片刻,终是郑重地在床头单膝跪下,双手作揖道:“您今日是为了救阮夫人才被窗板砸伤昏迷,可是她不仅没有关心您的身体,反而声称是您自愿救她,与她无关。”
晋祥闻言猛地一愣,阮夫人怎么会这么说,他看向段骁,可男子只垂着眼眸,沉默不语。
季阙见段骁没有表态,思量再三,终是义无反顾地说道:“此女子不知恩、不图报——”
这番话却却被段骁虚弱地打断,“季阙,她现在何处?”
季阙眸光凛了凛,道:“今日在城外庄子,阮夫人还有事需留下处理,臣便先带着王爷回府了。”
段骁苍白的脸庞陡然浮现浓烈的怒色,“你是说,你把她一人留下,并且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臣留了一队禁军,还有您的骨哨,阮夫人定不会有事。”
段骁靠在床头,双拳想要攥紧却终究无力地散开,冷沉着嗓音命令:“你,跪到外面去。
晋祥心中猛地一惊,求情的画面到了嘴边却又全部咽了回去。
楚清阮深夜回到王府,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此时已然月上中天,想必子时已过,不想偌大的月阳宫门口竟跪着个人。
楚清阮好奇地走近,惊讶地发现竟然是季阙。
春夜幽寒,楚清阮拢了拢身上月白色的素锦披风,目光却似被牵引般紧紧盯在季阙身上。
不知为何,这个场景她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她也曾在夜深人静时独自跪在殿外,也曾于外籁俱静时,忍着浑身疲惫和膝盖刺痛,苦苦支撑。
就在她想进一步思索时,晋祥却冲着她一路小跑过来,急声道:“阮夫人您终于回来了!”春夜寒凉,晋祥却跑出了一身汗,“求您替季阙求求情。”
“我求情?”楚清阮有些不明所以。
“您有所不知,方才王爷好容易醒来一次,却发现季阙把您一人留在了庄子里,不由勃然大怒,罚季阙跪在宫外,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时辰了。”
楚清阮不解地蹙眉,“这有什么好生气的,难道要季阙留下陪我,然后让禁军送他自己回府?说不定到时候王爷又会责怪季阙没有亲自送他回府。”
晋祥似是被她这番话噎住,却也不得不承认楚清阮这番话有些道理,“可今日王爷毕竟是为了您才罚的季阙——”
楚清阮垂眸敛眉,“您陪伴王爷最久,就连您都束手无策,我能有什么办法。”
晋祥声音愈发急迫,“阮夫人,王爷对您的心意,您难道不明白吗?”
“心意?”楚清阮垂下眼睑,为何宁泽和晋祥都要这么说。
“王爷自小便很过的很苦,夫人您尚且有娘亲疼爱,可王爷没有,在宫里那种吃人的地方,太后娘娘却只顾争宠,哪里顾得上王爷。”
晋祥声音本就有些尖锐,在寂静的春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正因如此,王爷自小便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有什么心事都只会压抑在心里,而您是我目前见着,唯一能让王爷情绪外露的人。”
“王爷他身体如何?”楚清阮沉吟着问道。
晋祥一脸欣慰,他就知道楚清阮是关心王爷身体的,当下如实答道:“王爷这次伤的着实有些重,哪怕喝下了药也只能躺在床上,根本没有力气起来。”
太好了!
楚清阮差点没有控制住自己笑了出来。
既然决定要走,那便正好趁段骁重伤卧床的时候离开,至少这种情况下即使他被激怒了,也没法从床上蹦起来打她,不由颔首道:“既然如此,有劳您带我去见王爷。”
“好,好,阮夫人您这边请!”晋祥顿时喜上眉梢,见到楚清阮,王爷心情想必会好上一些吧。
22. 覆唇
楚清阮抬头看了看天,皓月当空,万里无云,竟又是十五月圆。
算算日子,她被楚望儒送到瑞王府,还不到半个月,却仿佛已经过了大半辈子。
不过好在,她马上就能离开这压抑的地方了,她知道宁泽今日找她的目的,是她要走的干脆,走的无情,让段骁知道,她是自己想走,而这,正好也是她的想法。
楚清阮压下心中的激动,朝月阳宫走去,她有意避开在宫门直挺挺跪着的季阙,以免他会心升屈辱。所幸此时王府里除了巡逻的侍卫,大多人已然歇下,否则被来来往往的众人围观,更加折辱。
可她才刚刚走近,便感受到季阙投过来的冷厉目光,那表情,好像她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不过楚清阮转念一想,季阙其实是对的!,她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她无视般直接越过季阙,一步步走到段骁房门前,抬手轻轻敲门,眼前的花板门是用上好紫檀木做成,敲击的声音在寂静的春夜显得格外厚实清晰,屋内却并没有反应。
晋祥落后一步跟在她身后,低声说道:“咱们直接进吧,王爷此刻过于虚弱,可能听不到您的声音。”
楚清阮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寒的春夜空气,径直推门而入。
屋内未燃烛火,所幸今夜月色极清极亮,她放轻脚步绕过那熟悉的五扇骏马屏风,窗边紫漆描金的架子床上,正静静躺着一名白衣男子。
少了平日里一贯穿着的烫金黑色锦袍,乌黑长发凌乱地散落,淡薄的嘴唇干涸发白,月光照在他俊美的脸庞上,衬的脸色愈发惨白,楚清阮轻叹一声,唤道:“王爷。”
床上男子动了动,浓密的睫毛如刚刚破茧的蝴蝶,轻颤着睁开眼。
刹那间,于朦胧月色中四目相接。
段骁幽深凤眸似是氤氲着清冷月华,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蓦地涌上雾气,似乎在谴责她这个夜不归宿的负心人。
楚清阮心中破天荒地升出一个念头,她不会是被宁泽和晋祥在耳边说多了,竟真以为段骁喜欢她了吧。
“阮阮,你回来了……”段骁嗓音微哑,似乎这几个字已然用尽了浑身力气,说完便支撑不住地再次闭上眼。
楚清阮连忙上前一步,打断道:“王爷,我有事同您商量。”
段骁费力地睁开眼,示意她坐到他身边,极其虚弱地轻声问道:“何事?”
楚清阮心中明白,段骁这是连大声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当下放心地坐在床边,“王爷,妾身方才来的路上见季阙大人在门外跪着,不知您能否准许他先起来?”
床上的男子沉默半晌,就在她快要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听到她说的话时,段骁终于开口,嗓音沙哑极了,“你……喜欢季阙?”
楚清阮一时语塞。
她以前只当段骁性情不定喜怒无常,今日一看,怎么感觉这脑子不大正常。
当下耐着性子答道:“我与季大人不过数面之缘,如何会有男女之情?妾身只是担心若是季大人身体因此有损,王爷您会心疼。”
段骁抿了抿唇,眸色如月光般清冷,却教她硬生生地感觉出些许委屈,“阮阮,你心疼他?”
楚清阮有些无奈,“妾身是担心您会心疼。”
“不过罚跪而已。”哪怕因为生病的缘故段骁声音极轻极淡,透着的阴郁却没有半分减少。
不过罚跪而已?
楚清阮心中尘封的伤疤突然被血淋淋地一把撕开。
所以,楚望儒和蒋氏也是这么想的吧,不过罚跪而已,她为何就要装出一副柔弱不能承受的模样,不过罚跪而已,她为何偏要做出一副不堪受辱的模样?
浓烈的愤慨在胸腔疯狂涌动,楚清阮看着眼前一派冷漠的段骁,恨不得找跟藤条狠狠地教训他一顿,“王爷,您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您知道您的一句话,别人便会为此付出惨重代价么?您知道这地砖有多硬有多凉吗,您知道人的膝盖有多脆弱吗,只需要跪上一盏茶的功夫,便已是疼痛难忍,若真是跪上一整夜,季大人的双腿怕是要废了。”
楚清阮一时间愈发物伤其类,段骁养尊处优,连见到九五至尊的陛下都可不跪,如何能理解他们这些普通人的苦楚,不知不觉间盈盈杏眸里已满是失望和悲愤,“王爷,您什么都不懂。”
她每说一句,段骁的神情就阴沉一分,说到最后一句时,段骁脸色已然煞白如雪,清冷的眸光破碎成漫天星辰,楚清阮心神微颤,难道她话说的太重了?却不想眼前的男子倏然抿紧了唇,哑声道:“好,让他起来吧。”
一旁的晋祥闻言欣喜地点了点头,也没来得及细想楚清阮今日态度为何这般反常的强硬,连声道:“老奴这就出去告诉季阙。”
待晋祥离去后,屋内再次安静下来,就连月光在窗前投下的清影都在此时凝固不动。
楚清阮看着眼前静静躺着的男子,对方漂亮的眼尾渐渐泛起诱人的红,看向她的目光,竟越发……委屈?似乎她做了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楚清阮突然间灵光乍现,难道方才段骁说的“不过是罚跪而已”,说的并不是罚跪本身。
而是他在委屈,季阙不过是被他罚跪,她便这般求情,而段骁为了救她身受重伤,她见到他后却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可是,楚清阮扪心自问,她确实丝毫不关心段骁身体如何,甚至他是死是活都与她毫无关系,若是这样段骁会觉得委屈,那不如正好放手让她走。
她将身子凑近了些,近到能看到段骁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颊,“王爷,我想离开王府。”
“你要离开?”段骁有些怔然,“离开几日,去哪里?”
楚清阮神情比月光还要冷冽,“王爷,离开的意思是,再也不回来了。”
段骁眼眸剧烈一颤,像是被抛进冰冷深潭中,浑身血液都在此时凝固,“为什么,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楚清阮只静静看着段骁,一言不发。
段骁的双手攥紧成拳,藏在被褥中的身躯隐忍地颤抖着,喉头上下哽了哽,艰难地说道:“是因为林湛吗?”
楚清阮心尖不可抑制地颤了颤,这是她第一次在段骁眼里看到如此刻这般浓郁的委屈、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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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生病的人会格外脆弱,此刻的段骁脸色惨白,看上去似乎轻轻一碰便会碎掉。
既然如此,不如碎的更彻底一些。
楚清阮冷下眼眸,定声道:“是。”
段骁眼底的狠戾郁陡然增长,压抑着从喉咙深处发出嘶哑的声音:“可是楚家已经接受了林家的提亲,林湛和楚清瑶下一个月就要成亲了!”
“你说什么?”楚清阮身子猛地前倾,情急之下竟一把按住段骁,将他压在身下。
“呃……”大概是撞到了背后伤口,段骁一声呻/吟脱口而出,嘴唇白到毫无血色。
楚清阮却毫无所觉,林湛和楚清瑶?怎么可能?她不信。
段骁脸色苍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却执着地抬头看着她,“阮阮,嫁给我,做我的王妃。”
楚清阮居高临下地看着段骁,她能清楚地看到那幽黑眼眸里翻涌着的复杂情绪。
深沉、滚烫,似乎能把一切灼伤。
她难以想象这般冷峻的脸庞中竟会透出这般热烈的情绪,像是隐忍多时才终于爆发。
此刻她终于明白,段骁大概真的是喜欢上她了。
可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楚清阮缓缓勾起唇,精致的脸庞明艳迫人,“王爷,我不想做谁的王妃,我说过,若想成为我的夫君,那便只能爱我一人、娶我一人,他得事事以我为先,以我为尊——”
她话还没说完,段骁便已执拗地开口:“我可以。”
楚清阮漠然摇了摇头,“我不信。”
段骁胸口剧烈地起起伏伏,看向她的目光满是坚毅。
“段骁绝不会让楚清阮受半分委屈。”
男子低沉的嗓音在寂静的春夜格外动人,似乎溶入了清冷月色,缱绻、多情。
楚清阮却缓缓勾起唇,露出一个极其凉薄的弧度,“王爷,若嫁给您本身便是委屈呢。”
段骁被汗水淹湿的睫毛轻轻颤抖,幽沉的眼眸不知何时湿了,在冷白月光下平添了几分脆弱。
楚清阮慢慢俯下身,迎着段骁泛着水光的破碎目光,将唇覆到男子干涸、毫无血色的薄唇上。
段骁瞬间浑身僵硬。
整个屋内瞬间安静下来,静的她耳边只有段骁紊乱、急促的呼吸声。
可是很快,楚清阮便移开唇,抬起了头。
段骁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清冷凤眸里不知何时泛起迷离的水雾,眼角甚至愈发红了,这个吻像是一个强烈的引子,让他心底潜藏许久的卑劣期许在此刻似野草般疯狂生长。
在段骁忐忑期待的目光中,楚清阮再次俯下身,凑到在段骁已然红透的耳边,轻声开口。
“寡淡无味。”
短短四个字,段骁像是突然跌入冰冷的河流,周身冰冷,动弹不得。
楚清阮却似毫无察觉,“王爷您看,你我之间就连亲吻都这般寡淡无趣,若您强行留下我,也不过是互相折磨而已。”
她低低俯在段骁耳畔,本是最亲密交缠的姿势,说出的话却如泛着寒光的利刃,直插人心。
23. 哨子
窗外明月被不知何处飘来的乌云遮挡,屋内瞬间黯淡下来。
段骁放在身侧的双手用力到指节泛白,她似乎看到他眼角滑过了一滴泪,声音有些颤哑:“我在发高热……”
楚清阮眸色淡淡,方才她亲下去时便察觉到段骁高于常人的体温,可是她又不是大夫,不会治病。
见她无动于衷,段骁的请求近乎卑微,“楚清阮,你能等我伤好了再走吗?”
楚清阮微微一怔,这还是段骁第一次叫她的全名,可随即,她唇边倏然绽放一抹明媚笑意,在月色下,朦胧生烟,“王爷您病了自有太医替您诊治,妾身留下与您并无益处。”
她知道,以段骁的骄傲,说出这句请求的话已是极致,以段骁的性子,定不会再与她纠缠。
果然,“你走吧……”
段骁的声音极轻极哑,差点就要消散在寂寥的夜色中听不真切。
“多谢王爷。”楚清阮十分真心地说道,“王爷,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您忘了我吧。”
她自从进入王府后便一直战战兢兢,可知道对方是真心喜欢自己后,却毫不犹豫地利用了这一点,她其实一直都是一个卑劣的人。
楚清阮再也没有多看段骁一眼,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出,天边已然微微透亮,想必很快便会日出天明。
楚清阮扬了扬唇,双眼微眯,似乎许久未曾这般放松过了。
从今日起,世上便再没有楚清阮这个人,她有一个新的名字,戚晗。
从母姓,寓意天将明。
她迈开步子,孑然一身地朝着王府外的春暖花开、市井烟火,大步走去。
真是分外美好的一天。
当初林湛提前来京都备考春闱,曾写信告诉过暂住的地址,即使如今高中状元,想来也不会这么快搬走。
她一路询问,所幸距离并不远,她并没有费多少功夫便找到了一处十分不起眼的破败小院子。
大概是近乡情怯,事到临头了反而没有一开始那般笃定惬意,她定下心神,轻轻叩响了柴门。
院子里传来一声清脆的“谁呀?”楚清阮正想回答,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张讨喜的圆脸探头而出。
正是林湛的幼弟,今年才刚满十岁的林濯。
“是阮姐姐?”林濯两眼瞬间瞪大,兴奋地朝着院中高声叫喊,“阮姐姐来啦!”
一边喊还一边拉住她袖子把她往院子里拽。
楚清阮不由哑然失笑,却也由着林濯了。
两人才刚走进院子,便看到林兰儿小跑着朝她冲过来,将她牢牢抱住,“阮姐姐,我担心死你了,那瑞王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楚清阮想到段骁长睫濡湿,眼尾泛红地求她留下的模样,不由笑了出来,轻松道:“他能对我怎么样,如今我已离开瑞王府,同他再也没有关系了。”
“真的?”林兰儿瞬间眼眸一亮,“大哥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伯父伯母可在屋里,还有林灏呢?”
“他们去新宅子里打点了。”
楚清阮点了点头,终是问道:“林湛呢,可是去翰林院了?”
林兰儿瞬间支吾起来,“大哥这几日奉旨在修典,吃住都在宫中。”
楚清阮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嘲地笑了一声,“据我所知,修书一事耗时旷日持久,并未要求一定要住在宫中。”以她对林湛的了解,很容易便能猜出来,“所以林湛执意住在宫里,是为了躲避和楚家结亲一事吧。”
林兰儿惊讶地瞪圆了眼,“阮姐姐你都知道了?”
楚清阮目光微垂,“那日林湛去楚家提亲时我正好看到,想必伯父伯母希望他娶楚清瑶,而林湛不愿意,于是便躲到了宫里。”
“难怪大哥常说这世上只有阮姐姐最懂他。”林兰儿拉着她坐到院中的石凳上,“阮姐姐你放心,大哥说如果妻子不是你,他宁愿终身不娶,不过好在你现在已然是自由身了,这下大哥终于能圆满了。”
楚清阮闻言微微一笑,心中却总有些不安。
“阮姐姐,你现在是要回楚家吗,不如你就在这儿住下,和我一个屋,咱俩好久没有同床而眠了。”
楚清阮摩挲着手下粗糙不平的石桌,心中突然升出股莫名的寂寥,她头一次感觉林家如此陌生,林湛离她是那般远。
“不了,我在西市盘了家铺子,还是去那儿住好了。”
林兰儿眼睛瞬间一亮,“是要开家类似留香居一样的香料铺吗?”
楚清阮摇了摇头,“不是类似,是比留香居还要大的铺子,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千香阁。”
楚清阮顿了顿,倏然笑了出来,“怎么样,兰儿,你要不要来帮我?”
林兰儿顿时将头点的如同捣蒜,“自然要一起,我们在应州时就是最佳搭档!”
“兰儿,你把我当时送给林湛的那方九龙戏珠苴却砚和青玉管竹雕狼毫笔,拿来给我,我准备当了换些银钱。”
这砚台和笔是当初林湛进京备考时她特意相赠的,本就价值不菲,更何况如今林湛中了状元用过的,想必这价钱上也能翻数倍。
林兰儿闻言面露迟疑,毕竟那可是大哥最喜欢的一套,就这么拿去当铺当了?不过只是当而已,待有钱了还是能赎回来的,当下也笑着点了点头。
春日洒在简陋的院子里,照的两人脸上笑容格外明媚。
*
在京都城最热闹的西市中,一家药铺因为经营不善只能被迫转让铺面,不知被哪里来的商贩盘了下来,如火如荼地重新装潢了近十天日,眼见已然装的差不多了,招牌却始终没有挂上。
来往百姓商贩走过路过不由都多打量几眼,好奇这里会开家什么铺子。
楚清阮十分感谢宁泽办事的靠谱和豪爽,竟直接给了她安排了如此宽敞的一家铺子,前店后院,十分舒适。
不过此时她正驱车赶往城外庄子,虽说那日祖父祖母迫于威胁答应不再虐待阿娘,可她总是放心不下,此刻已然有了自己的宅院,自是迫不及待地想把阿娘接出来同住。
和上次不同,这次她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庄子,守门的庄丁丝毫没有阻拦,她凭着记忆走到上次安置阿娘的院落,正好看到戚雨宜在院里摇着团扇散步乘凉。
“阿娘!”楚清阮提起裙裾,小跑着冲了上去,一把抱住戚雨宜。上次阿娘身体虚,根本没法跟她说话,今日瞧着气色终于好些了,“阿娘您身体怎么样了?”
戚雨宜温婉笑道:“已然无碍了。”说着伸出手摸了摸她脑袋,“见你依然这般活蹦乱跳的,娘就放心了。”
楚清阮嘲讽地哼了哼,“那多亏我在王府吃好睡好,若是您见到在楚家时候的女儿,定是要心疼死。”
戚雨宜一时有些怔然,不知是该惊讶楚清阮在王府竟然能吃好睡好,还是该伤心自己女儿在亲生父亲身边竟然过的不好。
“你阿爹待你不好?”戚雨宜面带愁容,“我想着就算蒋氏不喜欢你,总还有你阿爹护着你。”
“他不是我阿爹。”楚清阮将戚雨宜抱的愈发紧,“我以后只有娘,没有爹。”
“他做了什么?”戚雨宜皱起了眉,虽说她对楚望儒并没有什么指望,但毕竟虎毒不食子。
楚清阮冷哼一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后,扶着戚雨宜坐到树下的凉榻上,整个人窝在戚雨宜怀中,将这些时日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包括楚望儒在楚家是如何纵容蒋氏针对她,又是如何卖女求荣地将她送到王府。
戚雨宜听完长叹一声,“我以为他对自己女儿总还是顾念亲情的,现在看来,他在意的始终只有他自己。”
楚清阮想到什么,问道:“娘,祖父那日说的是真的吗,大舅和二舅他们真的一早就知道父亲在京城另有家室,却一直瞒着您?”
戚雨宜神情有些黯然,“他们四处进货常来京都,自然是知道这个消息的,可是他们不仅什么都没说,有几次我起了疑心后他们还反过来让我宽心,若不是他们从旁协助,我们如何会被蒙骗这么多年。”
楚清阮咬了咬牙,定声道:“阿娘您放心,他们不就是想要留香局吗,我定不会让他们如愿!”
“不让谁如愿?”一个苍老混浊的声音蓦地在门口响起。
楚清阮闻声看去,楚恕和杨氏不知何时一前一后地站在院子门口,后面还跟着若干凶神恶煞手拿刀绳的庄丁。
“楚清阮,你果然来了!”楚恕冷笑着开口,“你竟然还有胆量来!”
楚恕今日穿了件松花色祥云纹长袍,看上去倒像极了富贵人家的老爷,只是这一声怒斥差点没把嘴上的胡须吹起来,身后的杨氏穿了身殷红底五福捧寿团花的玉绸袍子,在一旁把手中拐杖跺的震天响。
相比之下,戚氏穿的堪称简朴。
楚清阮神情陡然冷冽:“我来看望自己母亲,有何不敢?”
“混账,你母亲如今正在燕微巷里,如何会在此处!”
楚清阮握紧戚雨宜的手,“阿娘就是我母亲,我也只有这一个母亲。”
“我看你能嘴硬到几时?”楚恕微微一笑,脸上沟壑纵横的褶子顿时挤在了一处,“我告诉你,今日你来了就别再想走!”
楚清阮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楚恕,你敢动我?”
“你个孽障!”楚恕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你竟敢直呼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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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清阮神色冷淡,“早在楚望儒把我送上花轿时,他就不是我的父亲了,你自然也不是我祖父。”
“岂有此理,岂有其理!”楚恕气的老脸涨红,像极了一只蔫坏的老桃,“来人,把这个忤逆的孽障给我绑起来!我要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孝悌!”
楚清阮眼神睥睨,冷然道:“我看谁敢?”
“楚清阮,你是不是又想威胁老夫,说什么要让我们颜面尽失的话?我告诉你,你今日来了,便出不了这个门,一个连门都出不了的人,何惧之有!”
楚清阮并不着急,“楚恕你怕不是忘了,我已经是王府的人了,你敢得罪瑞王?”
不管实际发生了什么,从她进入瑞王府的那一刻,楚清阮这个名字便和瑞王分不开了。
楚恕非凡没怕,反而愈发得意,“得不得罪瑞王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今日若不拿下你,我会得罪另外一个贵人。”
楚清阮心中倏然一凛,“另外的贵人,是谁?”
这次楚恕却没有回答,唯独神情越发阴冷。
戚氏了解楚恕,知道他这是准备动手的表情,急道:“阮儿你快走!”
楚清阮却紧紧攥住戚氏的手,脑子里飞快地想着脱身之法。
“走?今日怕是一个都走不掉。”楚恕厉声命令左右,“还不快动手!”
眼见数名庄丁手拿麻绳一步步逼近,楚清阮心下猛地一沉,眼下局势她以一敌寡根本毫无胜算,可她绝对不能就这般束手就擒。
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想到段骁送她的那个东西。
她从怀中掏出骨哨,猛地吹响。
哨声清亮悠远,惊的远处山中的鸟纷纷自林中飞出,却并没有像段骁说的那样有人出现。
“这种时候了,你竟然还在吹哨子,怕不是被瑞王折磨的傻掉了?”
楚恕笑的越发得意,再次高喊一声:“上!”
楚清阮期待地环顾一圈,依然没有人出现,她用力地握紧手中哨子,力气之大差点将哨子嵌入掌心。
段骁果然是在诓她,可笑她竟真的信了。
几名庄丁笑容愈发肆意,楚清阮带着戚雨宜一步一步向后退去,直到后背碰到冰冷的院墙,退无可退。
其中一人眼见就要碰到她身体,楚清阮心中一狠拔出脑后木簪,握紧戚雨宜的手准备拼死一搏,那名庄丁前冲的身形却突然顿住,随后竟是被人一脚踢倒在地。
她的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一名黑衣劲装的陌生男子,正好挡在她和庄丁之间。
“你是何人,竟敢坏我好事!”楚恕十分不悦,“戴着面具藏头露尾,定然不是好人!”
那黑衣人却并未答话,而是转过身对着她单膝跪下,“属下夜五,请主人吩咐。”
楚清阮万分震惊地看向手中骨哨,她只不过轻轻一吹,竟真有人出现。
惊魂未定之下她嗓音有些颤抖,“夜五,带我和阿娘离开此处。”
黑衣人没有丝毫迟疑地点头应下,“是。”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夜五一手提起一人,足尖轻点径直跃上房顶,朝蒋园门口奔去,徒留下楚恕等人气急败坏。
楚清阮差点惊呼出声,她还从来没有离地这么高过,直到看到自己来时停在庄园门口的马车,才终于松了口气。
楚清阮将戚氏扶进车内,驱鞭赶马,这才发现那黑衣男子不知何时竟已悄然隐去。
是因为这马车坐不下吗?楚清阮分外不解,她还有好多问题没有问清,他怎么就走了,不过很快她就将这件事跑抛到了脑后,当务之急还是得尽快赶回城中。
“驾!”楚清阮扬起缰绳,头也不回地朝城门驶去,只要离开了这蒋园,京城脚下除了禁军,谁还敢动武。
驶入城内,马车终于慢了下来,戚氏也终于回过神来,撩开帘子问道:“阮儿,方才那人是谁?”
楚清阮此时也不扬鞭赶马,只慵懒地靠在车身上,任马匹轻步缓行,“阿娘,那人我不认识,那哨子也是旁人送我的,只说有危险时吹响即可,我本是当个玩笑听,没想到今日竟真的救了咱俩一命。”
戚雨宜一脸探究地看向她,“是谁送的?这么宝贵的东西可得好生感谢人家。”
楚清阮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骨哨散发的阵阵凉意总是在提醒她段骁的存在,她离开王府已有十日,可是和段骁相处的画面却总是再脑海里萦绕不去。
不行,她得把这个骨哨还给段骁。
思定后楚清阮再次扬鞭,马车也随之快了起来,“阿娘我先送您去我买的铺子安顿下来,然后我得去一趟牙行。”
今日之事再次提醒她,她身边必须要有个可靠、忠诚的护卫。
24. 奴契
“你去牙行做什么?”戚雨宜好奇地问道。
“我得去买几个打手回来做护卫,今日这种窘境绝不能再发生,我也不能让阿娘您再次陷入这般险境。”
戚雨宜闻言很是欣慰,可是抬头看了看天后又开始担忧,“瞧着太阳就要落山了,不如明日再去吧?”
楚清阮坚定地摇了摇头,她一刻也不愿再拖延了。
她不知道楚恕口中的贵人是谁,但是能让其甘愿冒着得罪瑞王的风险也要抓住她,身份地位定然不低,如今这京城明面上风平浪静,可对她来说实则是危机四伏。
说不定今夜她一睡着,第二日醒来便被绑到了那蒋园中。
楚清阮本想戴个幂蓠以免人多眼杂,不过如今时间紧迫便也算了,她按照当时宁泽所言,动身前往如意牙行。
这如意牙行不愧是京都城中最大的一家牙行,就连这门匾都比楚家的要阔气许多,门口来往客人络绎不绝,有牵着马匹骡子的,有领着美貌姬妾的,当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她刚走上前,便有小厮热情地迎了上来,“这位小姐是想寻找什么?”
听到这小姐的称呼楚清阮微微一笑,“我今日来是想买几个武功高强的护卫,已经和如熙姑娘约好了的。”
那小厮点了点头,“原来是找熙管事的,小姐请跟我来。”
楚请阮挑了挑眉,看来这如熙在牙行中地位不低,她跟着小厮往里走,一路上小厮边走边拍着胸脯吹嘘:“小姐您放心,只要您银子够,在我们如意牙行没有买不到的东西。”
楚清阮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好在她将从林家那儿取回来的砚台当了个好价钱,哪怕雇人装完铺子还剩下不少。
两人继续往里走,一路上楚清阮简直看花了眼,有的人哭天抢地地喊着自己不愿被卖掉,有的人争先恐后地介绍自己想要被卖掉,而还有许多一身富贵镶金佩玉的老爷夫人,嫌弃地躲开那些衣衫褴褛的人。
那小厮见她看的出神,笑着解释:“看来小姐您是个心善的,不过您放心,我们这儿被卖掉的人都是自愿的,虽然失去了自由,但是过的大多比以往更好。”
楚清阮眸光暗了暗,一时情绪有些低落,所幸没多久便走到一间华丽的屋子前,那小厮上前敲门道:“熙管事,有人找您。”
屋里随之响起慵懒女声,“进。”
那小厮转过头来恭敬道:“小姐,请。”
楚请阮谢过小厮后推门而入,窗边的红木官帽椅上斜倚着位美貌妇人,正笑盈盈地看着她,“这位想必就是戚小姐吧,我听宁统领说过,估摸着这两日你也该来了。”
戚小姐?楚请阮勾了勾唇,不禁再次佩服宁泽做事周到。
楚请阮在如熙对面坐下,对方不紧不慢地替她斟了一杯飘着白气的热茶。
“好香。”楚清阮轻嗅一口,只觉浑身都轻松下来,“不愧是如意牙行,就连普通的花茶都这般清香宜人沁人心脾,想必也定能让我今日满意而归。”
如熙听出了她的话中之意,不由微微一笑,脸庞愈发妩媚,“宁统领特意吩咐过定要给你找个最好的,这几日我一直在想到底哪个最合适,要说还是戚小姐运气好,就在昨日,我这儿进了批好货,当中一人尤为突出,绝对包您满意。”
楚清阮眼前倏然一亮,“能否带我去看看?”
“自然,请随在下来。”
楚清阮被如熙引着走到一处有些阴暗的屋子里,一进屋便看到墙角处坐着一个上身赤/裸的年轻男子,整个人背对着她陷在阴影里,浑身似乎笼罩着股孤寂冷漠。
男子一脚支在地面,一手搭在膝上,楚清阮清楚地看到,这人手腕和脚踝上都戴着沉重的锁链。
如熙笑着介绍:“昨日送过来才清洗干净的,戚小姐您瞅瞅,是不是挺白净的?”
楚清阮一步步走近,眼前男子皮肤确实算得上白净,就是那沟壑分明、线条优美的紧实背部上,分布着长长短短、或轻或重的伤痕,有的一看便知是陈年旧伤,而当中几道自上而下的深长鞭痕明显是新伤,一时间不由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顺着她的视线,妇人也看到了男子身上的诸多伤痕,忙笑着解释道:“戚小姐,这些这可不是我们打的,您想这学武之人哪个身上没点伤?不过您放心,这人武功虽然高强,但很是温顺,至于这些伤只是看着严重实际不碍事,绝对不会耽误护卫一责。”
楚清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方才她走近时这男子只是身躯颤了颤并没有任何反抗动作,想来不是个性情暴虐的。
若是换了段骁,谁能在他身上留下伤痕,又有谁敢。
见那男子仍然背对着两人没有动作,如熙上前急声斥道:“买主都来了,还不转过身来!”
那男子闻声终于缓缓转过身来,楚清阮正想看看男子容貌如何,却惊讶地发现,这人脸上竟戴着个铁制的面具将上半张脸完全遮住,只露出一双幽深的眼眸和一张淡色的薄唇。
楚清阮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她确定自己并未见过这个人,心中却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奇异感觉,不待她细究,如熙已在一旁解释道:“这人三年前遭遇了火灾,一家人都烧死了,只有他逃了出来。可他虽然侥幸捡回一条命,脸却在这场火灾中被烧毁了,就连嗓子也被火场的烟熏哑了。”
楚清阮再次看向地上沉默的男子,一时有些心软。
见她似已心动,如熙继续劝说道:“他当时身无分文,为了埋葬双亲便只能把自己卖身成了奴隶,若是能被小姐这种心善的主人买走,也算他的造化了。”
楚清阮逼着自己将视线从男子身上移开,“熙管事,你说他武功高强,至少要证明给我看吧?”
如熙了然地点了点头,“这是自然。”说完拍了拍手,从屋外走进来两个彪形大汉,如地动山摇般走到如熙身后站定,恭声道:“熙管事。”
如熙走到那男子身边,催促道:“还不快起来展示下你的功夫,错过这么好的买家可有你后悔的!”
地上的男子垂着头,依旧没有动作,如熙径直上前一脚踹出,却被男子猛地侧身躲开了。
“你竟然敢躲?”如熙脸色骤沉,正想喊人教训这男子一顿,却听见一阵“哗啦”的锁链碰撞声,竟是那男子自墙边站了起来,一步步朝楚清阮走去。
这下楚清阮终于能看个清楚,眼前的男子身姿颀长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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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膀宽阔有力,灰色的麻裤挎在腰间,露出若隐若现的紧实窄腰,楚清阮心中倏然涌上一股热气,莫名想到那日宁泽在马车中调笑的话语,“若是有样貌清秀身体精干的,拿来暖床也是件美事……”
少女清丽的脸庞突然像三月的桃尖般泛起诱人的红。
还没等她想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身后的两名壮汉已然朝着男子齐齐冲了上去。
男子眼神陡然冷冽,镣铐相撞间以手相挡,竟硬生生地接下了两名壮汉的攻击,随即趁两人发愣的空袭,双手握拳,身躯如山岳般一震,竟将两人直接震开一丈远。
两名壮汉以往从未逢过敌手,自是不服,对视一眼,竟一左一右地夹击上去,那男子脚尖一顿,竟然凌空翻转,趁两人冲过来时用双脚之间的铁链将两人脖颈勒在一起,随即,身子下沉,如沙场驰骋般裹挟着迫人的气势,将两名壮汉死死按在地上。
男子单膝落地,两名壮汉因为脖颈被缚脸色已然涨的通红,眼见就要挣扎不动,男子终于起身,放过了两人。
男子遥遥站在阴影中,明明只是随意地站在那儿,却如一柄利刃铮铮惊空,那两大汉痛苦地揉着脖子,畏畏缩缩地再也不敢上前。
如熙狠狠皱眉骂了句:“废物,连个镣铐加身的都人打不过,还不快滚?”
说完对着她含笑说道:“怎么样戚小姐,可还满意?若不是宁统领的吩咐,这般厉害的奴隶可留不到您来。”不说旁人,就是她方才都心动了。
楚清阮也知道如熙这话所言非虚,她看向一旁挺身站立的男子,两手和两脚之间都还戴着沉重的镣铐,却因为方才的打斗而显得越发盛气逼人,试探着问道:“熙管事,不知买下他需要多少银钱?”
如熙见楚清阮满意,也总算松了口气,“戚小姐买的话,一两银子即可。”
楚清阮杏眸清亮,“这么便宜?”
如熙微微一笑,“这本来这就是宁统领特意为您准备的。”
楚清阮欣喜地点了点头,这回她倒真是承了宁泽的人情,不过她心里隐隐有些怀疑,这宁泽对她未免太周到了些,不过终是欣喜压过了怀疑,“那我就要他了。”
如熙一张俏脸瞬间笑开了花,“好勒。”
说着从怀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物件,“戚小姐,这便是这男子的奴契,您在上面签上您的名字,再在名字上按个手印,这契约便算完成了,一共两份,一份您留着,一份我替您送到官府留存。”
楚清阮好奇地端详起眼前陌生的奴契,上面在奴隶两个字旁已经按了个红色的手印,名字一栏却是空白,不由问道:“熙管事,他的名字怎么没有签上去?”
如熙柔声解释道:“戚小姐您有所不知,这奴隶都是没有名字的,只需按下手印即可,若您想让他签字,可以先替这奴隶取个名字,就是不知这奴隶会不会写字了。”
原来如此,楚清阮了然地点了点头,心中隐隐升出股替人取名的兴奋感,“既然是我的人了自然是跟我姓戚,我单名一个晗,他便叫暮吧,戚暮。”
“听到没有,”那男子听到这番话似乎怔在了原地,如熙冷着脸对男子斥道,“戚暮,还不快来见过你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