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等你和离很久了》
1. 001
“姑娘,这顾侯府上做事也太荒唐了些,黄昏拜堂时趁着光线不明让妹妹代替新郎同您拜堂也就算了,如今这大好的洞房花烛夜愣是见不到新郎人影,独留您空守新房,这像话吗。”
陪嫁妈妈在屋里牢骚起来。
大红的房间里,龙凤呈祥的喜烛连同合卺酒摆在铺着红绸布的桌面上,饶是个傻子也知道这是新婚夜。
新婚之日最荒唐的不是见不到新郎,而是下午花轿到门口该新郎迎接时,却找不到新郎这个人了!
怕耽误吉时不吉利,最后只能让新郎的妹妹顾温瑶暂替新郎迎出新娘。
该拜堂的时候,总算瞧见新郎踪影,说是他喝的烂醉起都起不来,喜服刚勉强套在身上就被他吐了一身污秽,别说拜堂走仪式了,连站稳了都是个问题。
这还能怎么办。
——让顾温瑶替一下。
——迎亲顾温瑶替一下。
——拜堂顾温瑶替一下。
那洞房要不要顾温瑶也替一下啊?
这新郎到底是顾舒枫还是顾温瑶!
要是不知道的外乡人,还以为她莫家姑娘忒是勇敢,打破世俗成见,直接嫁给她顾家大姑娘顾温瑶了呢。
这顾家也太欺负人了。
再说这顾侯府上,扶不起的嫡母大娘子,爱和稀泥顺竿爬的顾侯爷,纨绔至极没出息的小侯爷,以及性格伪善实际乖戾的顾大姑娘,满京勋贵,就他顾侯府一家子奇葩,做事如此不体面。
莫书清一身喜服端坐在床边,双手搭在膝上,闻言连头顶的盖头流苏都没半分波动,“妈妈不妨嚷的再大声一点,让所有人都能听见这光彩的事情。”
新娘子新婚日没见到新郎,甚至连拜堂都是新郎的妹妹代替,这事可算不得光彩,传出去,外人顶多说句小侯爷行事荒唐是个十足的纨绔,然后主要对着莫书清这个新娘指指点点。
刘妈妈瞬间把嘴闭上,不敢像刚才那般叫嚷。
如今她们人在侯府,就算满腹怨言也不该这么大声叫喊。
莫家外放多年再回京,已经比不得以往风光,做人做事都是低调些比较好。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丫鬟清露小声问。
莫书清音调淡淡,“等。”
再等半个时辰,要是还等不到新郎,她就自行洗漱入睡,既合规矩也不委屈自己。
“这样干等着怎么成,”刘妈妈又挺起腰背,“小侯爷下午醉酒如今也该醒酒了,……我去问问侯府大娘子,这小侯爷到底要醉到什么时候。”
妈妈是过来人见识多,要是今晚让自家姑娘独守新房,明日起外头不知道要怎么传呢。
这事她做不了主,但可以找侯府大娘子虞氏。
莫书清见拦不住刘妈妈,索性随她出去,如此耳边还能清净两分。
虞氏听刘妈妈过来询问小侯爷去向,心头一阵突突跳动。
她嘴上应付着要给刘妈妈跟莫书清这个新妇一个交代,实际上刘妈妈离开后,她急的团团转。
“是不是又去春水那个小贱人屋里了?”虞氏问身边丫鬟。
春水是顾舒枫的妾室。
丫鬟点头,但却不敢吭声。
“胡闹!”虞氏一跺脚,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接下来没有其他动作了。
“……”屋里众人沉默,早已习惯了虞氏怯懦无能的性格。
虞氏攥着两只手,只得讪讪地扭头朝一旁坐在圈椅里的人看过去,“温瑶,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被她叫做温瑶的少女,是顾侯爷的平妻明氏所生,她生母难产去世后,她便被养在虞氏膝下,同亲生一般。
虞氏也颇为信赖顾温瑶,拿不定的主意总会找她询问。所以顾侯府上的下人都清楚,府里后院真正有话语权能当家做主的人,不是大娘子虞氏,而是二姑娘顾温瑶。
“你说要不要找家仆将你哥架回来,”虞氏叹息着,“平日里他胡闹些也就罢了,可今日是他新婚之夜啊。”
明知今日成婚,昨夜还同狐朋狗友一起喝酒,到今天清晨才散席,醉到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现在刚清醒些,就被春水三言两语笼络到她院里去,完全忘了他今夜是新郎的事情。
莫家虽比不得顾家,可也算清流书香门第,他家出来的大姑娘莫书清更是知书达理端庄守礼,就算顾舒枫不喜欢莫书清,也不该在今晚不给莫书清和莫家面子。
说出去,顾家都理亏。
“哥哥行事素来不羁,又不是今日才有,”顾温瑶端着手里白瓷茶盏,葱白指尖比瓷还要润白三分,“想来嫂嫂嫁进门前便知晓一二,心里必然不会怪哥哥。”
虞氏最疼这个独子了,一听这话,原本还站着说话的人,这会儿已经扶着椅子又坐了下来,缓缓点头,“温瑶这话说得对。”
对是对,但她自知理亏,“可今日新婚,你哥哥……”
“哥哥醉酒难受,这会儿自然想找个心静的地方缓缓,春水的做法虽不合规矩,但终究是为了哥哥好,”顾温瑶轻声细语说话,“母亲要是这时候把哥哥架回来,他定要不高兴。”
这世上,在虞氏这里,还有什么比顾舒枫高兴更重要?
显然没有。
“不过母亲有句话说得也对,”顾温瑶放下手中上好的绿茶,“今夜要是没人过去安抚嫂嫂,属实是太不给莫家脸面了,传出去对哥哥和顾府名声也不好。”
虞氏就是这个意思!
她看向顾温瑶,巴巴的问,“那你说应该如何做?”
“看来嫂嫂那边,”顾温瑶缓慢眨巴眼睛,掏出巾帕擦拭嘴角,遮掩唇边翘起的弧度,柔声道:“只能辛苦我跑一趟,去同嫂嫂解释清楚了。”
虞氏神色瞬间欣慰起来,伸手拉着顾温瑶的手,轻拍她的手背,感慨着,“亏得有你在,今日才没让人看了你哥哥的笑话。”
她说的是顾温瑶代替哥哥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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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情。
顾温瑶温柔笑着,手搭在虞氏手背上,乖巧又体贴,“母亲说什么呢,这都是我该做的。”
“那母亲先歇着,嫂嫂那里交给我便是。”顾温瑶带上身边丫鬟起身离开。
出了主院,身后灯火的光亮越来越暗,顾温瑶时常挂在脸上的笑意也随着光影慢慢淡去,最后变成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姑娘,春水那边又给大爷灌了两壶酒,今夜大爷怕是起不来了。”易芸低声说话。
要是没有顾温瑶的指令,春水一个没有身世背景跟半点根基的妾室,哪里敢在新婚夜将新郎从主母身边拢走。
只可怜她那哥哥,昨夜宿醉还没醒酒,今夜又得再醉一场。
可如果他不喝醉,顾温瑶哪里有机会代替他跟莫书清拜堂呢。
小时候家家酒里的场景,终究在初夏时节的今日照进现实。
她跟莫书清拉着红绸花,跨过火盆,堂上三拜。以往只能做梦想想的事情,就这么成了真。
“姑娘,您不是自幼就跟莫姑娘交好吗。”易芸有些不懂,既然是幼时的情分,那为何在今天这么不给莫姑娘脸面。
“是啊,我们小时候那么要好,”顾温瑶抬眼看天空,今夜无月也无星,像极了她如今的内心,早已没有半分光亮,“可一别数年,她是半封书信都没给我回过。”
而她一封又一封寄给莫书清的书信就像是石沉大海不见回声,终究可怜的像个笑话。
她如同无人要的丧家犬,每日都盼着莫书清回来接她……
一盼就是八年。
顾温瑶轻笑一声,收回目光,抬手整理衣袖,语气天真又欢喜,“你看,兜兜转转她还是回到了我身边。”
不是您身边,是您哥哥身边。易芸看着顾温瑶一身红衣,终究没敢说这话。
顾侯府上办喜事,娶妻的是小侯爷顾舒枫,但顾温瑶这个妹妹却穿着一身类似于新郎喜服的红衣,她往堂上一站,谁能分得出她跟新郎谁是谁。
尤其是今日新郎还不在的情况下,别人只好找她暂代新郎,毕竟她连现成的衣服都穿好了,不用下去换衣服耽误时间。
主仆朝新房走过去。
越靠近,顾温瑶的眸光越明亮,白净的脸上都浮出几分病态的红晕。
她笑着,想象着莫书清看见她时的表情,整个人更兴奋了。
她笑的越温柔就越危险,易芸悄悄走慢半步……
顾温瑶站在紧闭的房门口,抬手屈指轻叩房门。
听见外头隐隐约约有脚步声,屋里的刘妈妈眼睛当即就是一亮,扭头欢喜的跟莫书清说,“来了来了小侯爷来了。”
她就说嘛,侯府怎么可能不派人过来圆房,要不然也太不给莫家脸面了。
刘妈妈欣喜的走上前去开口,手还没把门拉开呢,就听见外面响起好听的女声。
“嫂嫂开门,我是我哥。”
刘妈妈,“……”
2. 002
刘妈妈将房门从里面打开,不死心来的只有顾温瑶一个,眼睛往外头左右寻找,像是在看顾舒枫是不是也跟着来了。
顾温瑶轻笑一声,视线掠过刘妈妈,直接提起裙摆迈着绣花鞋进了房门,“嫂嫂在等哥哥呢?”
她语气略有遗憾,脸上却瞧不出顾家人对新娘子独守空房的愧疚感,“可惜哥哥来不了了,说是醒酒之后听闻春水要吊脖子,便忙着过去哄了。”
“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想来嫂嫂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桌上那对龙凤呈祥的蜡烛还在奋力燃烧,可屋里只有新娘一人。
顾温瑶葱白般细长的指尖从大红桌面上抚过,手指落在托盘中的细长小金秤上,就这么动作自然的捻了起来,拿在手里把玩。
她靠坐着桌沿,一腿支地作为支撑,一腿微微曲起,姿势随意慵懒,唯有目光始终落在床边的莫书清身上,像是阴冷的动物盯着自己的猎物。
“母亲说到底是新婚夜,莫家又是最守规矩的,这盖头不挑开新娘不能入睡,”顾温瑶手中捏着金秤不放,嘴里却在轻声叹息,像是为难,“如今看来,只能是我陪着嫂嫂走完这该走的流程了。”
让妹妹代替兄长拜堂,那是因为在人前。
毕竟今日顾侯府上来了很多客人,那么多双眼睛齐刷刷看着呢,顾家既不能让新娘独自拜堂,也不能省下拜堂的仪式,只得找人代替。
两家的面子功夫在一个时辰前就结束了,如今到了内宅后院,全然不用走这些流程,又没人看着。
刘妈妈刚要张嘴,顾温瑶便侧眸看过来,脸上挂着让人挑不出错处的温和笑容,连柔软唇瓣翘起的弧度都恰到好处,“哥哥虽行事荒唐,但该给嫂嫂的仪式和流程,我们顾府还是要给的。”
一句话,把刘妈妈怼回去了。
满屋人将目光从顾温瑶身上移开,全都看向安安静静坐在床边的莫书清,等她给出反应。
不管今日之事怎么荒诞离奇,莫书清这个新娘子全程波澜不惊,哪怕听说自己的新婚丈夫被小妾笼络走了,她都没掀过眼睫。
“这流程必须要走?”莫书清开口,声音如气质,清清冷冷似玉石碰撞。
顾温瑶晃神了一瞬,随即扬起笑,“自然,不然不吉利。”
莫书清似是轻叹了一声,应道:“好。”
见她直接应下,顾温瑶捏着金秤倒是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本以为还要多费些口舌。
她侧眸看向身旁的易芸。
易芸立马低头从袖筒里抽出一张红纸,清了清嗓音,站在一旁,对着第一行念起来,“第一步,掀盖头。”
新婚夜掀盖头,都是新郎用金秤挑开,寓意双方是“秤”心如意。
顾温瑶直起身,正要拿着金秤上前,就见莫书清先动手了。
明亮烛光下,坐在床边的莫书清抬起双手,动作轻缓的抬手将遮在眼前的盖头揭开。
顾温瑶望向莫书清,从对方手指捏着红盖头的那一瞬,她便忘记了呼吸似的定在原地,只盯着莫书清的葱白如玉的手指看,连出声阻止都忘了。
盖头一寸寸往上移,同心结的流苏晃动中,缓缓露出莫书清那张清冷绝尘的脸。
八年时间,莫书清已经完全长开。
她坐在床边掀开盖头望过来的时候,美的像是瑶池里下凡的九天玄女。
一身大俗的红衣喜服都不能将她的清冷气质折损半分,这份浓烈的颜色丝毫没能让她清冷绝尘的容貌沾染上半分烟火俗气,反而红衣相衬肤白似瓷,托的她越发出尘绝俗。
顾温瑶怔怔地盯着莫书清看,惊艳之后,心头有些惶惶,想从她脸上找一找过去的痕迹让自己心安。
可惜八年时间太久了,久到恍然看去,眼前的莫书清陌生疏离到让她不敢上前搭话。
尤其是莫书清眸光清清冷冷,似一捧高山顶处的松软白雪,目下无尘,不曾将任何人看进眼里记到心中。
“嫂嫂这般好看,”顾温瑶眸光闪烁,笑着垂下眼睫,浓密长睫遮住眼底的情绪,但整个人在旁人看来嘴角是挑着的,声音也温柔如常,“是哥哥不知福了。”
顾温瑶觉得莫书清的变化太大了,大到她不敢直视。
八年不见,莫书清变得更好了,唯独她还留在原地。
顾温瑶心绪波动,喉头微痒忍不住咳起来,她随手扔下拿了半天的小金秤,掏出巾帕遮掩唇瓣弯腰耸肩低咳。
咳的眼尾发红,咳的唇色微白,咳到眼里似乎有水痕波动。
她身体何时差成这样?
莫书清将头顶盖头全然揭开放在床上,眉头轻皱,抬脚朝顾温瑶走过来。
顾温瑶模糊的视线里瞧见莫书清靠近,肩膀都止不住的轻颤,像是隐隐期待着什么,但又近乡情怯似的低着头不去主动。
到底是易芸反应最快。
看到莫书清起身到桌边,立马对着手里红纸念第二行,“第二步,喝合卺酒。”
莫书清刚抬起来要替顾温瑶拍背的手,就这么顿在半空中。她见顾温瑶巾帕抵唇垂眼不说话,伸出去的手指不由收回来,转身站在桌边,将手顺势搭在桌面的酒壶上。
顾温瑶,“……”
顾温瑶咬着巾帕扭头看易芸,眼尾红的像是要吃人,眼神极其复杂。
莫书清站在一旁垂下眼,视线落在自己指尖上。八年时间,的确变了太多东西。
易芸被顾温瑶看着,后背毛毛的,但到底是担心,连忙抬手轻抚顾温瑶的后背,“姑娘没事吧?”
莫书清目光跟着看过来,也问,“还要继续吗?”
她咳成这样,还要继续仪式喝这酒吗?
还要继续吗。
还要继续吗。
我们分开以后还要继续联系吗。
顾温瑶垂着头,捏着巾帕抵在唇边的手慢慢放下,自嘲一笑,“自然。”
否则明知莫书清八年不回一封信,她依旧在莫家回京后主动递了两次请帖。
一次又一次被拒呢。
顾温瑶笑着收起巾帕,主动端起一半瓢,侧眸看易芸,眨巴眼睛问,“喝合卺酒有什么讲究来着?”
她今天势必要把这个流程走完。
莫书清不是要摆脱她吗,那不能够。迎亲的是她,拜堂的是她,今夜跟她交杯喝酒的人,也是她!
她要莫书清后半辈子想起自己人生大事的时候,记起来的全是她。
顾温瑶微微笑着,已经很期待莫书清知道要交杯喝酒时的反应。
只是……
她一句话把易芸问住了。
易芸对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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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看,上面也没写这么详细。
她没嫁过人没成过婚,属实没有经验,不知道喝合卺酒能有什么讲究。
易芸对上顾温瑶温柔和善的目光,迟疑着,“用瓢喝?”
那不然呢,还能用碗喝?!
眼见着易芸被难住,莫书清侧眸看了眼顾温瑶,安静地往两人的瓢中都倒了酒,然后伸手,左手指尖搭在顾温瑶的右手手腕上。
顾温瑶怔住,扭头回眸看向莫书清。
只是轻轻触碰一下,等顾温瑶把拿着瓢的右手举起来,莫书清便知分寸的收回指尖,没有半分停留。
顾温瑶盯着莫书清看,目光恨不得通过这个举动将她彻底看透。
莫书清的视线却是落在手中的半个瓢上,清冷的声音如同清酒缓缓道来:“同饮一卺,夫妻一体。同甘共苦,患难与共。”
莫书清掀开眼睫看顾温瑶,小臂同她交缠,迎着她的目光,将唇抿在瓢上。
卺是一种瓠瓜,味道极苦,通常用来做瓢。一个匏瓜分成两个瓢,中间用线连柄,新婚夜,新郎新娘各拿一瓢交缠手臂共同饮酒,象征合卺。
莫书清说的也是易芸在两人饮酒时该说的词。
“嫂嫂离京多年,想必是拓宽了视野,见识了好些人,才这般博学广识。不似我,被困在高墙深院之中,见不得几个新人学不来什么东西。”
顾温瑶宛如随口一说,抬起手腕,毫不扭捏的低头抿酒。
酒水湿润唇瓣,瞧着颜色水光潋滟。
莫书清收回手臂,抬眼看顾温瑶,安安静静的眸子望过来,似一潭无波的湖水,对她似是而非的话没有半分反应。
她太平静了。
无论是久别重逢,还是独守空房,莫书清的情绪都没有什么波动。
顾温瑶垂眼侧身,借着把瓢放回桌上的动作,身子微微往前,右肩几乎贴着莫书清的左臂,唇瓣呼出的热意裹挟着酒气,恶劣的喷洒在莫书清的耳廓脖颈处。
“嫂嫂,最后一项洞房花烛,需要我陪你完成吗?”
莫书清这才侧眸看过来。
顾温瑶娇俏一笑,缓慢眨巴眼睛,孩子气十足,“我同你说笑的,嫂嫂怎么当真了呢。”
“好了,流程走完,我也该回去歇着了,”顾温瑶整理衣袖,笑盈盈同莫书清说,“嫂嫂好些休息,明、日、见。”
莫书清颔首点头,同时放下手里一直捏着的瓢。
“姑娘,”刘妈妈走过来,迟疑着,“真不把小侯爷请来吗?”
望着顾温瑶清瘦单薄的身影出了门逐渐走远,莫书清才收回视线,意有所指,“今晚注定独眠,何必多跑一趟。”
她示意清露跟刘妈妈,“洗漱睡觉。”
等出了莫书清的院子,顾温瑶才伸手扶着假山剧烈的咳起来,咳的心肺剧颤。
易芸担心的扶着她,小声嘀咕,“您还病着,做什么要喝那口酒。”
就算是拦着莫书清不想让她跟小侯爷圆房,也不必做到这一步。
顾温瑶咳到站不稳,半靠在易芸的怀里慢慢蹲下来。
她想到刚才对着莫书清耳朵吹气,莫书清强忍着才没后退半步的动作,解气的笑起来,声音轻哑带着喘息,“活该。”
说的不是自己,而是被她设计独守空房的莫书清。
3. 003
因如今时节正值初夏,天晴开始阴晴不定。
刘妈妈早起过来,先是撑开窗户,才转过身跟坐在梳妆台前的莫书清感慨,“亏得昨日成亲时天好,这要是赶到今天,不知道要费多少事儿。”
外头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莫书清一身红色单薄中衣,乌黑长发绸缎般披在身后,发尾垂到后腰,闻言侧眸看了眼窗外,语气随意:
“天好时成亲都见不到新郎,要是天不好,怕是连代兄拜堂的顾温瑶都见不到。”
昨夜天好顾温瑶都咳成那样,如果遇到雨天,她那副病弱的身子怕是撑不到黄昏。
莫书清伸手拿象牙梳的手顿了顿,清晰照人的铜镜中能看到她唇瓣抿了下,眉头微皱,似有不解。
她当年离京的时候,顾温瑶只是个小哭包,身体还算康健,怎么这次回京她身子差成这样。
刘妈妈瞧见她神情,目光落在莫书清手上,也跟着惊诧,“屋里的梳子竟是白玉象牙的。”
莫书清这才将视线放在手中的梳子上,眸光有些意外,唇角上挑,掀起不大不小的弧度,“嗯,我还以为就我昨夜那个情况,今日要用手指做耙梳头呢。”
正巧这时候顾侯府上伺候的丫鬟们捧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不知道将话听了多少。
“……”刘妈妈嗔了莫书清一眼,恨不得上前捂住她的嘴。
这话哪能人前讲。
“姑娘,您就少说两句吧。”刘妈妈弯着腰从莫书清手里拿过梳子,站在她身后替她梳头。
莫书清闻言果真端坐起来,双手交叠搭在膝头,垂着眼不再说话,同昨日一般,清冷绝尘到让人不敢上前搭话,连发丝都带着股拒人千里的疏离感。
可这只是表象,整个莫府谁人不知她家姑娘嘴毒,轻易不开口,一开口就戳人肺管子。
出嫁那日,老爷拉着姑娘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先装一装,至少装到成婚结束再说话,免得得罪了顾小侯爷闹得难堪。
结果姑娘昨日装的极好,可惜就是没见到顾小侯爷的面。
“昨夜小侯爷宿在外头,府里上下今日不知道怎么传您呢,待会儿敬茶的时候就看侯府是几个意思了。”
刘妈妈想起昨晚就生气,嘟囔着脸,“那瑶姑娘分明是故意的,占着您的新婚夜,就是想让您留下‘没圆房’的把柄,今日在府里抬不起头,更别提日后执掌中馈了。”
都没能顺利圆房的新妇,哪里有资格肖想后院的管家权。
见莫书清安静听着,刘妈妈咬着牙,语气恶狠狠的说,“姑娘,待会儿那妾室给您敬茶的时候,您务必给她脸色瞧瞧!不然整个侯府还以为咱们莫家好拿捏呢。”
要是刚成亲就被拿捏,往后在侯府的日子可要怎么过。
莫书清掀起眼睫看刘妈妈,搭在膝头的手指轻敲膝盖,缓缓垂下长睫,点了点头。
刘妈妈手巧,给莫书清挽了个婚后妇人的发髻,借着弯腰往前递梳子的动作,老眼明亮,跃跃欲试,“您想到法子了?”
无论是罚跪规矩还是热茶泼手,妈妈她都擅长的很呐!
莫书清点头,说的却是,“雨天就吃点热汤吧。”
刘妈妈往前伸手的动作差点闪着腰。
感情她刚才说了那么些,姑娘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啊!
莫书清笑了一下,挑了个支玉簪在发髻上比划,音调淡淡:“日后在府里如何,全看今日侯府的戏会怎么唱了。”
她是这台戏里的配角,听着就行,无需费神唱戏。
莫书清要吃热汤,刘妈妈自然不会让人给她准备冷饭。
这边刚吃罢饭,莫书清坐在桌边捏着巾帕擦拭嘴角的时候,那边主院里的妈妈便来传话了。
对方态度客客气气的,对着莫书清没有半分不敬,“侯爷跟夫人都用罢饭了,所以让老奴过来瞧瞧,说是如果娘子吃罢了饭,便去前厅坐坐,见见家里众人。”
意思就是侯爷跟虞氏已经吃过饭,莫书清这个新妇可以过去敬茶了。
莫书清住的院子叫此君院,隔壁离得不远就是顾温瑶的青棠院。
从顾温瑶院门口经过的时候,顾温瑶主仆二人已经执着伞站在那里。
“姑娘。”刘妈妈轻声唤。
莫书清端庄走路没注意到,是听刘妈妈叫了一声,才停步。
莫书清抬眼望过去,不远处顾温瑶立在伞下,隔着雨雾跟伞面遮掩,瞧不见脸上神情。
不过她今日穿的素净,跟昨日一身红衣不同。雪白交襟的内衬长裙,腰处系着一条窄窄的浅绿色腰带,颜色跟外头罩着的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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衫同色。
连绵雨雾下,衣料颜色都跟着模糊起来,远远望着,倒有几分嬛嬛一袅楚宫腰的娇弱拂柳感。
直到那天青色的扇面缓缓掀开,露出顾温瑶温柔含笑的脸,坏了几分原本的氛围。
莫书清收回目光,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抬脚继续往前走。
顾温瑶自然好看,长相随了生母明氏,是江南女子独有的清丽。
只是她笑意不达眼底,如同戴了个虚假的面具。那笑挂在她脸上,就像由着最好的丹青大师一笔一画勾勒出来的。
完美无暇,但没有半分真实情绪。
她这个样子,已经不是莫书清印象里的阿瑶了。
“嫂嫂。”
眼见着莫书清目不斜视就要从自己眼前经过,顾温瑶微微眯眼,音调婉转开了口。
两个字,她都能咬着牙念的一重一轻。
莫书清总算停下来。
顾温瑶捏紧手中巾帕,才没让自己完美的表情露出半分异样,“昨夜才喝过交了杯的酒,嫂嫂今日便对我如此冷淡,好生绝情。”
顾温瑶往前走,跟在她后面撑伞的易芸随着往前。
顾温瑶站在莫书清身前,身后天青色的大伞几乎要罩到莫书清头上。
两个伞面一上一下交叠。
顾温瑶笑着,望着莫书清清冷的脸庞,“就算往日没有半分交集,你我如今也是一家了,怎能这般生分。”
听她提起往日,莫书清才掀开眼睫看顾温瑶,不管看多少次,都实在是不喜欢她这副笑脸,像极了西游记里的妖精。
面上柔柔弱弱,但一张嘴就藏不住她想吃人的心思。
就如现在。
“我要去敬茶,”莫书清音调淡淡,“侯爷跟夫人还在前厅里等我。”
“巧了,我也要去前厅,”顾温瑶语气轻快,“我陪嫂嫂一起,免得雨天容易走错路。”
“哦对了,提醒嫂嫂一件事情。”顾温瑶脚尖往前,抬手朝莫书清的脸伸出手。
她莹润如玉的指尖探过来,莫书清身形纹丝不动,只是侧眸看了一眼。
顾温瑶手指挑起莫书清脸上被风吹到唇边的碎发,垂着眼捻着发丝轻轻挽回莫书清耳后,柔声道:“府里妖魔鬼怪极多,嫂嫂待会儿可要当心应对。”
4. 004
莫书清一愣。
面前顾温瑶微凉的手指贴上来,嘴角含笑,眼底凉薄,给她的感觉像是阴冷长物寸寸往上,试图缠着她不死不休。
莫书清还没反应过来,刘妈妈心尖就是一跳,吓得一把拉开莫书清。
“妈妈……”莫书清被刘妈妈簇拥着往前走。
交叠的伞面错开,莫书清几乎跟顾温瑶擦肩而过。
顾温瑶侧眸目送莫书清的红色身影消失在雨雾里,这才笑着收回手。
早上的药几乎没用,这会儿喉头有了痒意,顾温瑶没忍住捻着巾帕抵在唇边咳了两声。
指尖处似乎还残留着莫书清发丝上的味道,是淡淡的冷梅香。
这气息熟悉到令人心颤,引得顾温瑶手指微抖,掩饰性的蜷缩成拳,低低的又咳了起来。
走出一段距离,离顾温瑶远了些,刘妈妈才心有余悸的说:“亏得妈妈我眼疾手快把你俩拉开,看瑶姑娘那模样,瞧着就不像要跟您好好相处。”
“妈妈,你说,”莫书清打断刘妈妈的话,余光掠过雨幕朝后看,若有所思,“什么会导致一个人的性情产生变化?”
“姑娘指的是?”刘妈妈反问。
人前她叫莫书清大娘子,人后依旧亲昵的喊着姑娘。
“她小时候不是这般模样,”莫书清皱眉想了想,给出几个词,“她小时候爱哭,会撒娇,心很软,不爱对谁都笑。”
她说的这些词,没一个能跟现在的顾温瑶对上。
“这我哪能知道啊,”刘妈妈道:“你俩自从小时候就断了联系,多年过去,性情总会有变化。”
“都是小时候的情谊了,瑶姑娘不愿意维系,您何必惦记着,”刘妈妈说,“她若是真心软,哪能几年来一封信都不给您回。”
这话一出,莫书清情绪明显有了变化。
刘妈妈看她垂着眼,便忍不住多说两句:“姑娘,当年咱家外放的时候顾家怕被牵连不愿意跟咱们往来也是人之常情,瑶姑娘虽年幼不懂这些,可到底会受身边人影响,不然不会跟你断的这么干净。”
她见莫书清不乐意听,索性下了猛药,直接说,“且不说书信的事,您七年前为了她回京,她可曾愿意见您?”
她家姑娘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当时狼狈成那样。
莫书清脚步一顿,沉默了一瞬才继续往前走。
刘妈妈给她鼓劲,“既然瑶姑娘都不拿您当回事,您何必再提旧事,如今咱们已经身在侯府,想的应该是怎么在侯府里立足才对。”
昨日被顾家轻怠丢了那么大的人,今日要是不能挽回脸面,以后可如何抬得起头。
说话间,主仆一行人到了前厅。
莫书清到的时候,前厅里已经乌压压坐了一群人。
她人还没进正厅,就听见侯爷在骂小侯爷顾舒枫。
那声音响亮的,似乎就是故意在骂给她听。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逆子,”顾侯嗓门大中气足,站在顾舒枫面前指着他的脑袋骂,“给我跪下!”
顾侯食指点着顾舒枫,“先是让你妹妹替你拜堂也就算了,可你醒酒后却去了你妾室那里。你做出这样的事情让新妇怎么想,你让我怎么给你岳父解释!”
“解释什么啊解释,要是他家不满意就把莫书清抬回去啊,像是谁上赶着要娶她一样,我看您就是见现在莫家回京有起来的苗头,心里想拉拢文臣这才让我娶莫书清。”顾舒枫梗着脖子嚷。
他道:“我本来就不喜欢莫书清,是你们非要我娶她!按我原本计划,是想等春水生个儿子抬她为妻的。”
顾侯听得目瞪口呆,手指戳在顾舒枫脑门上,气道:“那春水身份低贱,留她做妾已经是可怜她了,哪里配得上当我侯府的大娘子。”
顾舒枫坚持真爱,唧唧歪歪,“春水身份低又怎么了,您还娶过商贾女做为平妻呢。当年您去江南剿匪的时候看中顾温瑶她娘,见人貌美有钱就娶回来抬为平妻。您都能,我怎么就不能了。”
当着一屋人的面被儿子掀开老底,顾侯的脸色可谓是好看至极,他恼羞成怒到手指发颤,“毛都没长齐你就敢跟你老子比?来人,把家法请来,今天不把这个混账东西打死,我都没脸出去见人!”
顾侯爷撸袖子,这会儿显然是要动真格了,跟刚才的虚张声势明显不同。
见他真要打,虞氏立马坐不住,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跟在旁边劝。
正厅里一个真要打,一个真拦着,闹成一团如同笑剧。
莫书清站在门口冷眼旁观,见下人迟迟不去请家法,顿时觉得这戏没意思了。
她侧眸看自己的丫鬟,丫鬟适时抬脚进去福礼,“侯爷夫人,大娘子来了。”
众人闻言扭头看向门外,就瞧见一身红衣的莫书清端庄安静的站在门口,气质清冷,容貌绝绝,如白雪红梅,让人目露惊艳。
“书清来了,快进来。”虞氏像是看见救星,连忙朝莫书清招手。
瞧见她来,顾侯也顺势收起脾气,指着跪在地上的顾舒枫跟莫书清说,“书清,昨日之事实在是他荒唐。今天就让他在这儿好好给你赔罪。”
顾舒枫不屑啧了一声,连看都懒得看莫书清。这样的女人,就算他昨夜没喝多也没兴趣跟她圆房。
莫书清则垂眸扫了下顾舒枫。
顾舒枫跟顾温瑶长得一点都不像,满脸的纨绔痞子劲儿不知道随了谁,要不是生得好,他这样的扔到街头就是个混混,身上没有半分高门大户养出来的贵气。
“侯爷言重了,”莫书清没改口,只望向顾侯,双手掌心手背相贴,弯腰端庄行了个正礼,道:
“父亲同我说过侯爷年轻时,一人一马一柄大刀连夜剿灭一山之匪,其身姿英雄到令人称叹。我儿时便因此钦佩您,如今依旧。”
猛地被夸,还是被个小辈,顾侯嘴角根本压不住,心情瞬间明媚,连连摆手,“颜鹤同你一个姑娘家说这些打打杀杀的作甚。”
颜鹤是莫书清父亲的字。
这时候顾侯叫莫父的字,可见话语里的亲近之意。
莫书清收回手,贴在小腹处,抬起脸垂下眼,居高临下的俯视顾舒枫,一如多年前她回京见顾温瑶时,被他拦在门口俯视她时一样。
“如果昨夜小侯爷同侯爷年轻时那般,连夜上山剿匪,为了这于国于民的大事耽误了大喜,我自然能理解,也无须他同我致歉,相反,我还要敬他一敬。”
莫书清一开口,满大厅所有人的脸上都有些不太好看,也都明白过来她刚才为什么要先捧顾侯了。
她把顾侯先架上去,让他成为一个标杆。
顾舒枫这时候要是给不出一个像上山剿匪这样的正经理由,莫书清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本以为她是来救命的,谁承想一开口,是要命的。
满室寂静中,莫书清垂眼问顾舒枫,声音淡薄微凉,字字清晰,“试问小侯爷,昨夜做了什么事情,可能拎出来跟侯爷上山剿匪比一比?”
顾舒枫再傻也知道不能比,他昨夜宿醉睡小妾,哪一个都不能讲。
他瞪莫书清,因心头不喜她,原本跪在地上的膝盖抬起来,单脚踩地,作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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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站起来,“你——”
莫书清拿着巾帕,手指隔着帕子,搭在顾舒枫肩上,垂眸用力,将他摁在原地。
当年,她就这般被人摁着肩头推出顾府,推进雨里跌在地上。
莫书清微微弯腰低头看顾舒枫,“顾舒枫是侯府里的小侯爷,就算英勇比不得父亲,那也不能让侯府蒙羞,是吗。”
顾侯听到这里,脸色已经变了,沉甸甸的目光看向顾舒枫。
他沉着脸,一字没说,顾舒枫却像是被山压着,低下头重新规规矩矩跪回去。
虞氏见不得儿子委屈,刚要上前来劝,莫书清便收回压着顾舒枫的手指。
搭过顾舒枫的帕子,莫书清试了两次,都没能忍下恶心塞回袖筒里。
她抬眼,在厅里环视一圈,对着那些跃跃欲试要开口和稀泥的人,缓声道:“难道诸位希望日后旁人提起侯爷,说的不是他剿匪的事迹,而是其子新婚烂醉不敬新妇?”
“此事我自然可以不计较,但我莫家终归是要脸面之人,我为人女,不能弃父母不顾。如今我嫁入顾家,为顾家媳,自然也要维护顾家荣誉跟侯府名声。”
莫书清声音落下,一时间满屋寂静,所有人的目光跟视线都落在莫书清身上,怎么看她的都有。
顾侯却是抬手,示意下人给莫书清搬个椅子,随后自己也坐回主位上,目光重新看向跪在地上的顾舒枫,话问的却是莫书清,“你说此事应该如何罚他比较好?”
莫书清这会儿像个没有主见的了,巾帕随手放在桌上,顺势端起茶盏,手上茶盖刮着盏沿,微微颔首,“都听公爹的。”
“他虽是我官人又值新婚,”莫书清一脸轻叹,“但侯府大过个人,我定不会心疼跟求情。”
虞氏,“……”
你当然不会求情了!你是求他死!
虞氏吃了莫书清的心都有!心道莫书清哪里会心疼,莫书清只有欣喜吧!
可莫书清每句话都站在理上,每一个字都说到顾侯的命门上,不过是新婚夜没圆房,她竟要恨不得要弄死自家官人。
足见心狠冷漠跟歹毒!
“爹,”顾舒枫这会儿才知道怕,“爹我错了。”
这会儿肯定不是家法的问题了。
“这会儿知道错了?可你家大娘子说得对,今日不罚你,外人如何看我侯府?”顾侯目光沉沉,“你混账了这么久,也该吃点苦头长长教训了,不然今年秋闱如何指望你考个功名。”
“来人,把他拉下去,军棍杖二十!”顾侯顿了顿,“在庭院正中央打,不要堵嘴,让所有人都看着。”
下人进来,“是。”
两个家仆架着顾舒枫往外拖,不管顾舒枫如何挣扎求饶都没用。
顾侯原本纵着顾舒枫当纨绔,是因自己了解这儿子,白斩鸡一样的身板哪里能像他当年一样抡刀剿匪。
正好如今朝廷重文,他们也搭上了莫家清流文臣的船,不如借着今日好好约束一下顾舒枫,让他走科举的路子。
所以今日这打,顾舒枫躲不掉。
“二、二十军棍啊。”虞氏当场就瘫软到椅子里,捂着脸哭起来。
这个贱妇!顾舒枫扭头要骂莫书清,对上他爹暗含警告的沉沉眸光,又不敢张嘴,只得咬着牙心里啐骂。
顾舒枫被拖出去的时候,莫书清只扫了他一眼,眼神淡漠到像是随手料理了一个下人,半分没入心。
多年前顾府门口的仇,她今日算是还了一笔。
等顾舒枫淋雨挨打的惨叫声传来,今日敬茶一事才只算开了个头。
5. 005
莫书清垂着长睫,一脸平静的抿着手里的茶。
不管是外头顾舒枫挨打时发出的惨叫声,还是正厅里各种从她身上扫过的打探目光,都没能影响她分毫。
端着敬茶茶盏的丫鬟从外头走进来,得顾侯点头后,站在莫书清面前。
昨日拜堂那么大的事情顾舒枫不在都行,今日敬茶更不需要特意等他。
莫书清放下手中原本杯盏,起身整理衣袖,缓步上前挨个敬茶,“公公婆婆请喝茶。”
先是顾侯再是虞氏。
虞氏心里不喜莫书清,记恨她刚才一通话煽动侯爷打了顾舒枫,可碍于人多又不敢公然摆脸色给她看,只勉勉强强接过茶盏,“望你日后,大度能容,同丈夫琴瑟和鸣,夫唱妇随。”
“夫唱妇随?”顾氏嗤笑开口,接过虞氏的话茬,拉长音调,“虞氏,这话说得不好。舒枫被你娇惯成什么禀性你心里也清楚,若不是你溺爱过度,他如今哪里会在院里受这些皮肉苦。”
根据规矩,敬茶要敬长,今日茶托上共三盏茶,除了侯爷夫妇的,还有一杯敬和离后带着儿女久居侯府的大姑母顾氏。
眼见着大姑母跟婆母对上,莫书清宛如局外人,态度从一而终,给虞氏福完礼,便端着茶走到顾氏面前,“姑母喝茶。”
顾氏上下打量莫书清,笑了一下眼尾皱纹明显,她没立刻伸手接茶盏,而是挑起下耷的嘴角说道:“舒枫好福气,娶了你这般有气魄的姑娘,三言两语便护住了你莫家跟顾家的名声,好好好。”
夸完,顾氏才慢悠悠接过茶盏,“舒枫娶妻如此,虞氏你做梦都该笑出声,往后新妇进门由她替你管束舒枫操持中馈,你就安心享福便是。”
提到执掌中馈,正厅里安静了一瞬。
没人搭腔,顾氏左右前后看起来,像是才发现有人没到,故作诧异,“哦?咱们管家的瑶丫头呢,今日敬茶这般大的事情她都没来。”
顾氏放下茶盏,边把红封交给莫书清,边说道:“你婆母不管家中俗物,你进门前内宅的事情都是你家小姑子担着,可她身子又不好,总这般劳累也不是个事情。”
她看向顾侯,“则成,要我说,趁着今日大家都在,这管家权交给新妇算了,对外也显得咱们重视新妇跟莫家。”
莫书清这才抬眼看顾氏,语气淡淡,听不出喜跟愁,只是反问,“姑母的意思是,让我掌家?”
莫书清略微算了算刚才跟顾温瑶打照面的时辰,她就算是只蜗牛,如今也该爬到门口了。
果然,温柔音调从门外传来,对方带着轻轻笑意,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如今这顾府,姑母又当家做主了?”
一个“又”字,成功把顾氏的嘴角拉了下来。
门外台阶处,天青色伞面下,一抹浅绿色裙摆荡开,如同雨中莲叶。
伞面抬起,露出站在伞下的拂柳少女。
顾温瑶银白绣梅巾帕抵唇,巴掌大的素净脸蛋抬起,眼尾看人,钩子一般,声音含笑,“我来迟了,还请嫂嫂见谅。”
顾温瑶到了,莫水清将手里红封尽数递给身边丫鬟清露,自己坐回椅子里。
“父亲,母亲,”顾温瑶福礼,最后看向顾氏,“大姑母。”
顾氏脸耷拉下来,她今年五十出头,本就身形消瘦,沉下脸的时候嘴角下撇,一脸的尖酸刻薄,恨不得将不待见三个字写在额头上给顾温瑶看。
顾温瑶坐回自己的椅子里,端起茶盏环视了一圈,慢悠悠问,“怎么敬个茶的功夫,大姑母就要趁我不在将管家的人换了呢?”
“知道的,这话是大姑母提议的,”顾温瑶隔着一段距离,抬眸看坐在自己对面的莫书清,带着姑娘家的打趣跟娇嗔,“不知道的,还以为嫂嫂刚进门就要下了我的权力给我下马威呢。”
莫书清看向顾温瑶。
顾温瑶则是朝莫书清遥遥敬了敬茶盏,嘴角撩起,连着声音都软了几分,“是吗嫂嫂?”
莫书清垂下眼,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并不接话。
“所以换人这事,仅是大姑母一人的主意?”顾温瑶放下茶盏,目光重新落在顾氏身上。
安静的正厅里,顾温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搁置茶盏的时候,盏底磕在红木桌面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这下连顾侯都开始跟着喝茶了,虞氏更不敢吭声,满屋子的人,多数都低下头假装很忙。
莫书清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环视完众人的反应,最后将视线停在弄出声响的顾温瑶身上。
顾温瑶注意到她的视线,眼神闪烁了一瞬,嘴角笑意微僵,捏着巾帕的手指无意识收紧。
就在莫书清以为她会眼神闪躲跟自己避开的时候,顾温瑶却是缓缓抿唇笑开,迎着她的视线松开握紧的手指,就这么不躲不闪的望过来。
小时候的哭包阿瑶跟现在执掌侯府中馈的顾大姑娘顾温瑶怎么都重叠不了,简直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莫书清垂下眼,淡淡的补了一句,“这事确实是姑母提了一句。”
顾氏睨了莫书清一眼,音线冷硬,木着脸开口,“什么换不换人的,新妇进门,这管家权本就该交给她。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哪能一直管着后院。这要是传出去,外人说你母亲无能也就算了,连带着还要说你嫂嫂无用。”
“依我看,今日正好把管家的活计交给你嫂嫂,你也能安心养身子,”顾氏道:“你要是不适应突然闲下来,那就给你嫂嫂打个下手也行。对了,你妹妹今年十五也该学学如何执掌中馈,到时候让她同你一起。”
所谓的妹妹是表妹,也就是顾氏的亲生女儿,如今同顾氏一起住在侯府。
顾温瑶巾帕遮唇笑了起来,往后仰靠在椅子里,“姑母是在同我说笑吗?妹妹不早就跟姑母学过管家,她以我的名义跟账房支取银两为自己添置首饰的事情,姑母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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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温瑶感慨摇头,“姑母当真是年纪大了,越发的老糊涂了呢。”
“瑶丫头你!”提到这事,顾氏当场变了脸色,余光下意识看新妇,表情难看的紧,“她可是你妹妹,莫要人前毁她名声。”
“我倒是想人后提旧事,”顾温瑶神情疑惑,“可这话题不是姑母您先挑起的吗?”
“姑母,并非我把持着管家权不放,实在是一些人管家不尽人意,”顾温瑶靠着椅背,把玩着自己的指尖,垂着长睫慢慢细数,“至少我管家的这些年,没用油水肥了我一人饿扁了旁人。”
难听的话,顾温瑶直接说到顾氏脸上,抬眼看她,嘴角含笑,“是不是啊,姑母。”
“你——”顾氏彻底恼羞成怒,手拍桌子站起来,伸手就指顾温瑶,“你看看你可有半分晚辈该有的模样。”
“则成,我本想着你家大娘子不顶事,这才当个坏人站出来说把管家权交给新妇,如今可好,我左右不是人,惹得这张老脸被人指着骂,”顾氏对着顾侯甩袖子,“瑶丫头非要霸着管家权,左右新妇不是我儿媳,那这事我不管了行吧。”
说完抬脚就走,可谋算成空,到底心有不甘,顾氏走之前狠狠剜了一眼顾温瑶,恶狠狠的说,“我倒要看看你这幅身子能霸着这管家权霸到什么时候。”
顾温瑶微微笑,“那姑母可要好好看着。”
“温瑶。”顾侯沉声,抬眼看向顾温瑶,话还没说出口,顾温瑶就咳了起来。
顾温瑶咳的肩膀轻颤,咳到直不起腰眼睛红红,咳到不给顾侯开口讲话的机会。
顾侯,“……”
刚打过儿子,再骂女儿也不合适。
尤其是顾侯不管后院里的事情,这会儿见顾温瑶露出难缠的样子,实在头疼,随意找个理由就要遁走,“我还有公务,这些你们同你母亲商量就是。”
说罢起身离开。
他一走,其余人也跟着散开。
各房离开,正厅里便只剩大房一脉。
人都走完了,顾温瑶俯在椅子把手上,帕子遮唇,咳声顺势慢慢止住。
莫书清看她,似是挑了下嘴角,“妹妹手段真是多变,若不是姑娘身,就算不考功名,仅寻个府邸上门做门客都能养活自己。”
来的路上先是故意等她,暗示她今日敬茶事多,用她当出头鸟引出大姑母对管家权的觊觎。
随后挤兑走大姑母,一是绝了大姑母的念想,二是提醒她如今顾府后院真正当家做主有话语权的人是谁。
莫书清笑意凉薄,带着冷漠,越看顾温瑶越觉得她陌生。
顾温瑶一怔,抬脸看莫书清,正好对上她别开的脸。
心头好像被重锤砸过。
顾温瑶想扯唇瓣回她两句,可脸皮僵硬,半分都笑不出来,只收敛起所有情绪,垂眸轻声道:“嫂嫂谬赞了,妹妹会的算计极多,可唯独看不透人心冷漠。”
6. 006
“人心冷漠?”莫书清如同听到趣事,掀起嘴角笑了一下,“你对自己的形容倒是贴切。”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幽怨什么,莫书清垂眼别开视线,随意寻了个理由,“刚才对大姑母你不就是这般。”
顾温瑶抬眼看莫书清,脸上笑意慢慢散去。
“温瑶,”虞氏突然开口打断两人的对话,顾侯离开后,她的心思就全然不在厅中,只站起来望着院里,满脸担忧,微微侧身倾听:
“你听听你哥哥挨完打了吗,怎么都没个声响动静了。前两下刚打的时候还能听他哭喊,如今是打完了,还是……”
二十军棍,就顾舒枫那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白斩鸡身板,这会儿肯定是晕过去了。
顾温瑶敛去情绪,跟着站起身,同虞氏一起朝外看,语气关心着,“哥哥身子弱比不得那些莽夫,今日算是遭了大罪。母亲还是快些去看看,这里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是。”
虞氏听到“遭大罪”的时候没忍住扭头看了眼莫书清,随即转过脸拉着顾温瑶的手,欣慰的拍着她的手背,“还好有你,那我先去看看你哥哥。”
说罢急急松开顾温瑶,让人撑了伞,匆匆提着衣裙朝外走。
等虞氏走远,顾温瑶才收回目光,眼波流转眸光一侧,就这般看着莫书清,“嫂嫂同哥哥好歹有儿时相识的情谊在,如今仅因哥哥没能陪你拜堂,就鼓动父亲打他二十军棍。”
“要说心肠冷漠,”顾温瑶声音轻轻柔柔,带着笑意,“嫂嫂跟我也不遑多让啊。”
“还是说,妹妹昨日又是陪嫂嫂拜堂又是同嫂嫂喝酒,依旧没将嫂嫂伺候满意,这才记恨起我那可怜的哥哥?”顾温瑶款步走过来,站在莫书清身前。
“嫂嫂。”顾温瑶弯下腰,单手手指握住莫书清身后的椅子扶手。
两人距离陡然拉近,以至于她那浅绿色外衫衣摆随着倾身的动作往前一荡,几乎盖在莫书清鞋面上。
顾温瑶还是笑的,柔软的粉色唇瓣挑起,眼神冰凉毫无温度,如同阴冷长物上翘的吻部,幽幽吐息,“好久不见,嫂嫂倒是跟以往一样难伺候呢。”
莫书清被顾温瑶困在椅子里,不闪不躲,直直抬眸跟顾温瑶对视,“是啊,好久不见,你倒是变了好些。”
“姑娘,”刘妈妈又来了,瞧见两人的姿势,神情紧张,忙不迭的说,“妾室春水还在此君院等着给您这个大娘子敬茶呢。”
莫书清侧眸看刘妈妈,刘妈妈疯狂给她使眼色,然后讪笑着看向顾温瑶,示意她让开,“瑶姑娘。”
顾温瑶垂着眼,视线掠过莫书清身前的起伏,落在她红色的衣裙上,好一会儿,才松开手指,笑着往后退了一步。
“妈妈,我能再同嫂嫂多说两句话吗?”顾温瑶声音温柔和善,望过来的眸子清澈单纯带着询问。
刘妈妈脊背莫名发凉,退到一旁,“那是自然。”
顾温瑶站在原地,看向莫书清,“既然嫂嫂说我对大姑母冷漠,那我便给嫂嫂个机会,让嫂嫂看清这府里情况,看看我该不该冷漠无情。”
“何况姑母有句话说得很对,新妇进门,我若是半分权力都不让显得我过于刻薄专横,”顾温瑶眨巴眼睛,“不如这样,嫂嫂先整理一下昨日婚宴的收支账目,以此熟悉府中内务。”
“嫂嫂觉得如何?”顾温瑶问。
这算是对外放权了,刘妈妈连忙朝莫书清偷偷点头。
莫书清明知这可能是陷阱,对上顾温瑶挑衅的眸子,还是淡声应下,“好。”
“待会儿我让人将账本送过去,”顾温瑶起身让开,任由刘妈妈搀扶着莫书清往外走,悠悠道:“还请嫂嫂仔细看呢。”
她对着那道红色倩影,缓缓扬起唇角,“嫂嫂若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来寻我就是,我在青棠院静待嫂嫂到来。”
廊下,伞撑开,刘妈妈将伞面罩在莫书清身上,主仆一行人走远,如同没听到她的话。
顾温瑶丝毫不在意,转身坐回莫书清坐过的椅子里,双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模仿莫书清刚才的坐姿,浓黑长睫凤尾蝶栖息般轻颤垂下。
“好久,不见。”顾温瑶笑。
她也知道好久不见呐。
“走吧,去将账本整理出来,连带着账房一起送去此君院。”顾温瑶手搭在易芸手上站起身,至于此君院里的敬茶,她丝毫没兴趣。
此君院里。
春水一身素净颜色衣服低头立在门口台阶下,规规矩矩行礼,半分不见所谓的狐媚模样。
“大娘子。”
莫书清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这会儿见她老老实实避锋芒,也就没打算听刘妈妈的给她立规矩。
昨日顾舒枫荒唐是顾舒枫自己的选择,她不能尽数推到春水身上。
平静无波的敬茶结束后,莫书清就放春水离开。
“您怎么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了。”刘妈妈满脸遗憾跟可惜,瞧见莫书清换了身紫色春衫出来,随即再次打起精神,立马又道:“好在您在正厅的一番话不仅维护住了咱莫家的名声,还得到了部分管家权。”
“您瞧,东西都送来了。”刘妈妈看向院里来的人。
账本是易芸亲自带人送来的。
“大娘子,这些是侯府办喜事往外支出的账目,”易芸一左一右站着人,各自手中的托盘上都捧着几摞厚厚账册,“这边是侯府宾客送的各种贺礼跟入库账本。”
易芸双手端在身前,朝莫书清颔首福礼,“账目已经全部送到,账房就在院里等您吩咐。我家姑娘说,大娘子要是有为难的地方,尽管去找她。”
说罢,福礼退出去。
对方账目给的太干脆利索,顺利到让刘妈妈不敢相信。
“莫不是其中有诈吧?”她不懂账,只能看向莫书清,“不过还好,姑娘您管家素来是把好手,这次最好能从账里反过来发现瑶姑娘的漏洞,狠狠将她一军!”
刘妈妈斗志昂扬,“趁此机会将管家权全部夺过来!”
莫书清看了刘妈妈一眼,拿着账本随意翻看,“妈妈不去边疆当元帅真是可惜了,就妈妈这雄心壮志拓展疆土的气势,我们大昭定能万朝来贺。”
“您怎么还打趣起我了,”刘妈妈嗔看莫书清,见她露出笑意,当下也跟着笑道:“妈妈我啊虽不懂这些,但妈妈知道怎么给您补身子。”
她让清露在莫书清身前伺候研磨,自己去院里的小厨房看看,吩咐下人做些莫书清爱吃的饭菜。
离饭点还有些时辰,莫书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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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清露研磨,自己坐在书案边翻看账本。
清露站在桌边,见莫书清没看两页就皱起眉头,不由探头扫了一眼,“这密密麻麻的名字跟账目,瞧着怪费神的。亏得咱家刚迁回京城,人少事少,管家理账也没这么劳神。”
“倒也不是费神的事情,而是有些费解。”莫书清拿了两块镇纸分别压在两个账本上,白玉似的修长手指搭在白纸黑字上,点在一处:
“这里分明写了荣安伯府送了玉如意两枚,可相对应的,清点入府库的物件账册里,却没有玉如意。”
“啊,那东西呢?”清露语气诧异,研磨动作停下来。
“不止一处,”莫书清又翻了两页,直接找到另一处,“文国公府送了云锦十匹,同样只记在了送礼的礼单上,而入库的单子上却没有。”
这意思就是,人家送了东西过来,可只记在了账上,东西不见了。但日后侯府还礼的时候,却要按送礼的礼单来还。
如果只有一处,那可能是纰漏,两处就明显有猫腻。
何况莫书清这才翻了几页就少了两样东西,往后指不定还有多少。
“还真是!”清露前后对比,眼睛亮亮的看向莫书清,“亏得姑娘您过目不忘,不然哪里能这么快就发现猫腻。”
莫书清将账房叫了过来,她坐在屋里书案前,清露站在门内,账房一个男子要避嫌只耸肩颔首站在门外回话。
“大娘子刚嫁进来可能不清楚,其实往日也有这些情况,毕竟侯府人多,”账房说得含蓄模糊,“要是碰到趁手的需要的,各房或是大夫人那边可能就留下了。”
“留下了?”清露诧异,这些可都是自家姑娘大婚的贺礼啊,就这么被人顺走了?
莫书清想了想,问,“那按着往常,这事如何处理?”
账房回,“那就得看二姑娘的心情了,心情好便闭只眼抹去,心情不好就将东西讨要回来重新入库。”
两种选择,前者送人情,人家记着她的好。后者讨人嫌,要回东西必然会得罪人。
莫书清垂眸笑了下,视线落在账本上,轻声道:“怪不得顾氏今日要从顾温瑶手里夺权,扶持我这个新妇让我管家呢。”
她一个新嫁进门的姑娘,又是书香门第出身,哪里好意思厚着脸皮去各房讨要东西。
莫书清抬手捏眉心,声音低低轻叹,“错怪她了。”
这么一想,早上用顾氏来说顾温瑶心狠冷漠一事,倒是冤枉她了。侯府里光账本上就有人情世故,要是不用点手段狠下心,可怎么管好这近百口人的内宅。
出于这点小愧疚,莫书清多问了一句,“你家二姑娘对于这种情况,多数时候的心情是好还是不好?”
莫书清觉得,以现在顾温瑶的手段,怕是软硬兼施。
谁知账房一笑,有些骄傲,“我家二姑娘对于这种情况,从来心情就没好过,向来是直接带人登门撕脸皮……不是,要东西。”
莫书清听完有些恍惚。
账房嘴里鲜活的顾温瑶,倒是有几分阿瑶小时候不愿意吃亏的样子,行事直白可爱至极。
莫书清捻着纸尖,忽然有些好奇顾温瑶这些年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才变成如今这样,对她冷漠针对阴阳怪气。
7. 007
“姑娘许是多虑了,瑶姑娘在京中风评一向如此,这说话阴阳怪气夹枪带棒定然不是针对您一人,”刘妈妈进来,见莫书清提起顾温瑶,不由说道:“她这般不好相处,您跟她少打交道就是。”
“妈妈,”莫书清抿了下唇,玉指重新执笔,垂着眼说道:“以后不要这么说她了。”
刘妈妈一愣,诧异地望向旁边的丫鬟清露,“这屋里是出了什么事,我就出去看个饭的功夫,怎么姑娘就向着瑶姑娘说话了?”
清露看了看莫书清,见她没有说话,才小声跟刘妈妈嘀咕,“许是姑娘觉得瑶姑娘管着这偌大的一家子也不容易,所以才这般难处。”
“这么大的喜宴她一手操持,外头都没出什么幺蛾子,结果对账的时候发现自家人给自己使绊子,换谁谁不气恼,”清露跟刘妈妈说,“账目对不上,少了好些东西呢。”
“怎么还有这种事情?”刘妈妈也是长了见识,难道是越高的门第做事越不要脸皮?
“不是她们不要脸,是她们觉得我太要脸了,”莫书清问了账房,“以往扣下的东西不过小打小闹,远远比不上这次。”
又是成对玉如意又是江南的云锦,留的可全都是好东西。
刘妈妈低声问,“是不是瑶姑娘一早就知道账目不对,才把这事交给姑娘来做,让姑娘去得罪人。”
这侯府里果真是个妖精洞虎狼窝。
莫书清没说话,因为院里来了人。
“大娘子辛苦了,大夫人念着娘子算账费神,特意让我们送些东西过来,算作她做为长辈的一点心意。”来的丫鬟是大姑母顾氏院里的,一抬手,后面跟着的下人便捧着托盘拿着东西上来。
别的物件倒是不显眼,唯独那红锦布托盘上放着两支绿色玉如意,质感极差,稍微有些见识的,打眼一扫就知道是杂玉。
□□安伯府送的玉如意是羊脂玉的,因难得罕见特意标注了玉质。
丫鬟解释,“表姑娘年少又贪玩,实在喜欢那如意便留了下来。但大夫人知道娘子头回管家不容易不想让娘子为难,特意从私库里寻了对同样的玉如意给大娘子送过来。”
同样的?
莫书清微微扬眉,通过这手“白进绿出”的手段,算是见识到了大顾氏的难缠。
本以为大顾氏扶持自己管家是为了从顾温瑶手里夺权,如今看来,不过是想寻个软柿子上来,好方便她自己从中捞东西。
莫书清将绿如意留下,让刘妈妈送丫鬟离开,算是给足了大顾氏脸面。
“姑娘怎么就忍了?”清露跟在莫书清身后问。
“光脚过河哪能直接进水,”莫书清坐回书案后面,继续对账,“先投个石子,试试侯府这潭水的深浅。”
果然,短短一个上午的时间,在大顾氏“白进绿出”之后,其他几房扣了东西的都纷纷效仿。
有些还暗中懊恼,亏得清晨敬茶后她们还惴惴不安,要是早知道新妇光一张嘴厉害,管家这般无能怯懦,她们就多扣些好东西了。
“姑娘,先吃饭吧,”刘妈妈进来,“别饿坏了身子。”
见丫鬟们捧着碗碟鱼贯而入,莫书清才合起新账本起身走过来,洗手的时候,随口问了句,“小侯爷那边如何?”
“说是又请了大夫还喊了御医的,宝贝疙瘩似的对待,”刘妈妈撇嘴,“可那屁股到底是打的皮开肉绽,没有十天半个月怕是起不来床。”
此君院是做为新房使用,平时顾舒枫根本不住这边。早上挨完打顾舒枫吃了莫书清的心都有,自然不可能让人把他抬来这个院里。
刘妈妈虽然觉得顾舒枫活该,但又念着,“这么一来,圆房不知道要推到什么时候。要我说还是应该把小侯爷抬这个院里,多少能跟您培养一下感情。”
这虞氏果真不是个合格的大娘子,连这点事情都不会做。
莫书清却是仔细擦着手指,心情不错,“随他去吧,至少能清净半个月。”
“您这意思小侯爷好像是怎么脏东西一般,恨不得丢的远远的,以后您就知道后悔了,”刘妈妈嘟囔着,“得不到小侯爷的心您这个新妇可怎么在侯府安稳待着。”
后院里不受宠的女人日子艰难,就连下头伺候的小丫鬟都敢蹬鼻子上脸的,更何况其他主子。
刘妈妈刚感慨完,一扭头看到桌面上的菜品顿时愣住了,“这怎么回事啊?”
满桌佳肴尽数摆齐,浓油赤酱好不辛辣。
“我不是叮嘱小厨房做些清淡口味的吗,”刘妈妈道:“怎么上来的都是这种?”
各道菜看过去,全是荤腥,清口小菜几乎没有。
莫书清站在桌边,轻叹,“妈妈你这乌鸦嘴,灵验的也忒快了。”
这事刘妈妈怎么能忍,她让人把小厨房的主厨叫过来,“我怎么跟你说的,我说姑娘在岭南生活多年口味偏清淡,你看看这满桌菜哪一个清淡了?”
主厨对着莫书清行礼,“实在是不怪小人,小人也是奉二姑娘的话行事。”
“瑶姑娘的意思?”刘妈妈诧异,“瑶姑娘什么意思?”
厨子双手贴在小腹上,开始掐着嗓子重复顾温瑶的话,“咳,‘不知一别多年,不知嫂嫂还吃得惯这京菜吗,还记得这京城中曾经的口味跟曾经的人吗?’”
莫书清皱眉,重新看向桌上。
这些都是京畿附近有名的吃食,算是京畿菜品里的特色菜。如果久居京城亦或是附近,定然会觉得今日这菜合胃口,可莫书清随父被贬岭南多年,肠胃一时半会儿的还没适应过来。
厨子又说,“‘既然嫂嫂回京,那便该重新适应适应,多吃些京菜。’”
传完话,厨子行礼退下。
刘妈妈对着满桌菜犯愁,“瑶姑娘这不是在故意刁难您吗”
刘妈妈越看这菜越忍不住气恼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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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不联系的人分明是她,如今她又摆出这个样子是要做什么,姑娘您回京后也没招惹过她,这管家权更是她自愿给的,现在在吃食上为难您是要做什么,她根本就不知道您的肠胃因为她——”
“妈妈。”莫书清开口,打断刘妈妈的话。
“先吃饭吧。”莫书清坐下,拿起筷子,垂眸安静吃饭。
见她一筷子又一筷子吃那些刺激肠胃的辣菜,刘妈妈心疼的眼眶都红了,“她要是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实在不行,晚上妈妈亲自下厨给您做饭,总好过您胃疼的半夜睡不着。”
莫书清想,刘妈妈有句话说得对,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毕竟以后在侯府碰面的日子还多着呢。
饭后,莫书清花了一下午时间,将所有账目核对整齐,记下各房昧下的东西以及她们拿来替换的物件。
等忙完这些放下笔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
屋里不知道什么时辰掌了灯,莫书清扭头问清露,“刘妈妈呢?”
清露回,“刘妈妈说是要亲自盯着小厨房给您做饭,这会儿正要过去呢。”
“先不用,”莫书清将账本整理好,示意清露叫人进来抱上账本,“我们去趟青棠院,有些事情,总该问清楚。”
莫书清自认无愧,她还没对顾温瑶不依不饶,顾温瑶反倒再三刁难了。
夜色下,青棠院。
“姑娘,”易芸站在外间,轻声道:“大娘子来了。”
里间,顾温瑶正拿着绸缎巾帕站在博古架前,认真擦拭手中的一只瓷碗。
这碗也没什么稀奇的,更不是金银玉器铸造,不过是八年前莫书清住在府里时用过罢了。
除了碗,还有莫书清用过的头绳、镜子、梳子,甚至连她用过的枕头皮都折叠整齐放在博古架上。
里间不准人进,易芸只得站在外头说话。
顾温瑶将碗搁回格子里,手放下,指尖从下层的枕头皮上轻轻划过,柔嫩指腹在凹凸绣品上擦过,音调轻缓上扬,“哦,来问饭菜的?”
易芸摇头,“像是来送账本的。”
顾温瑶从里间出来,一身浅青色交襟春袍,腰间未束带子,慵懒又随意,头上发髻散开,只用玉簪在脑后随意挽了一道,剩余乌发绸缎般披在身后。
她就双手环腰,懒懒的站在门口靠在门框上,歪着头去看远处走来的莫书清。
灯笼挂在屋檐上,顾温瑶站在灯下,以至于眼底情绪被长睫投下的阴影遮住,让人看不透她在瞧什么跟想什么。
顾温瑶的视线落在莫书清的细腰上,眼睫煽动,心跳似乎随着她胯部轻摆而擂鼓,自己环着腰肢的双手无意识般在侧腰处捻着青色布料轻轻摩挲了一下。
莫书清走近。
顾温瑶垂下眼敛去原本异样,缓缓站直身子,抬眸重新看向莫书清,嘴角挂笑,又是那副假面具,“嫂嫂这个时辰来,可曾用过饭?”
8. 008
月上枝头,繁星满院,俨然已经戌时,寻常这个时候,是该吃完饭了。
但此君院里饭菜口味辛辣,莫书清中午就没怎么动过筷子,晚上自然没吃,顾温瑶这是明知故问。
人的口味难变,顾温瑶就是想用这一点逼着莫书清来找她。
主动,上门,寻她一次,似乎这样就能挽回她曾被莫家拒了两次帖子的颜面。
至少,顾温瑶觉得意平了。
她心头舒畅几分,人显得更柔软无害,侧眸示意易芸去准备饭菜,手往身后一摆做出请的姿势,轻缓的调儿佯装随意的说着,“嫂嫂若是没吃,不妨一起用个晚饭?”
她为了这顿饭,从中午等到了现在。
胃难受,可心舒坦。
易芸见顾温瑶心情不错,连忙下去让人备饭。
顾温瑶站在门旁,乖巧的同莫书清说,“嫂嫂放心,我院里的厨子会做岭南菜,味道定然合你口味。”
“妹妹好心,”莫书清提着衣裙抬脚上台阶,笑了一下,停在顾温瑶面前,手一松,紫色衣摆荡开,笑意随之消散,“可我不想领。”
顾温瑶嘴角弧度顿住,眸光轻晃,抬脸看向莫书清。
“莫家被贬,我随父亲久居岭南多年,口味早已习惯清淡,如今顾侯府上的饭菜,我吃不惯也不爱吃,”莫书清说道:
“妹妹若是不想交权亦或是要为难我,大可以换种高明些的手段,莫要像儿时那般幼稚,让我以为你是在用这种方法逼我前来同你吃饭。”
莫书清中午看到满桌浓油赤酱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所以晚上要来问明白。
问清楚顾温瑶还是曾经的阿瑶吗,若是,她愿意把账本送回来,若不是,那管家权就各凭手段。
可她的话里,顾温瑶只听见对自己的一句点评:
幼稚。
顾温瑶满脸惊诧愣怔,好半天眸光才轻轻晃动,眼尾微红,有些陌生的看着莫书清,眼中灯火晃动,扯了好几次嘴角都没扯开。
她身体发软,没忍住往后靠在门框上做为支撑。
清瘦的脊背磕在冷硬的门框上,一阵锐疼几乎贯穿心肺。
“我竟不知道,我小时候在你眼里是这般形象。”顾温瑶长睫煽动着垂下,笑了起来,胃在抽疼,她抬手搭在腹上,缓慢蹲下来,像是笑自己可笑,笑到了直不起腰,笑到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
哪怕八年来没有一封回信,哪怕上门两次被拒,但只要没听到莫书清亲口说“断了吧”,顾温瑶都能一次又一次找借口给机会让自己再试一次。
可如今,莫书清这句评价,直接从根源上就否定了她。
见顾温瑶单手捂腹蹲在地上,莫书清愣了下,皱眉轻声问,“是哪里不舒服吗?”
“与你何干?”顾温瑶抬脸侧眸看她,语气冷漠的让莫书清呼吸发轻。
顾温瑶眼睛通红,唇色苍白,满脸泪痕。她单手撑着身后门板,缓慢站起来。
莫书清下意识抬手要扶她,被顾温瑶低头反手打落手臂。
顾温瑶固执又倔强的自己站稳,强撑着脸上的笑,明晃晃的眸子含着水雾看向莫书清,“莫书清,早知你这般看我,我这些年何必念着你。”
“我那一封又一封寄往岭南的信,就是扔在岭南的河里泡在水中,也该有个水墨痕迹飘回京城。你说我冷漠,那你呢,你有心吗。”
“既然不想联系,为何不说清楚。你哪怕回一封信说不再联系,我又怎会像现在这般胡搅蛮缠不知进退!”
她是什么很贱的人吗,是没人要的狗吗,非要千方百计对着莫书清摇尾乞怜求她看自己一眼?
顾温瑶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笑谈。
“你,你说你给我寄了信?”莫书清往前半步,音调哑然,带着茫然,“你什么时候给我寄的信?”
莫书清刚离开京城到岭南的时候,给顾温瑶寄了无数封信,可从来没收到过一封回信,甚至她回京城找顾温瑶的时候,得到的答案也是顾温瑶不愿意见她。
莫书清那时站在顾府后门,哪怕被顾舒枫推进雨里也没走,直到那回话的门人过来,说的是:
‘我家姑娘是侯府嫡女,你现在是县令之女,身份差别悬殊那么多,还是不要往来了吧,免得连累我们顾家。’
也是从那时起,莫书清才没往京城寄过书信。但她在岭南位置不变,从未从县衙那里收到过一封来自于京城的书信。
顾温瑶笑着,“嫂嫂果真不似我这般幼稚爱哭,瞧瞧嫂嫂这无辜茫然的神情,定是进过粤剧班子。”
她轻叹,音调都带着颤,昂着脸抹掉眼尾泪水,“只可怜我寄出去的那一千四百多封信呐,光邮寄的费用就花了好些。”
路途遥遥,信件慢慢。每一封寄出去的信都带着思念跟期待,一寄多年从未有回音。
顾温瑶不是没想过去岭南,可她身子太差,许是没到岭南境界人就先没了。
曾经隔着遥远距离对莫书清生出的希望绝望埋怨气恼,此时见着她的人了,才发现自己在她眼里,原来什么都不是。
易芸回来,见顾温瑶状态不对,连忙上前扶着她,“姑娘。”
顾温瑶这才靠在易芸怀里肩膀轻颤咳了起来,她低着头,余光瞥见莫书清的脚尖朝着她转动,衣摆跟着起了涟漪,对着她想伸手又缩了回去。
饶是如此,闹到这般田地,顾温瑶竟还想着莫书清能把手搭在她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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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温瑶眼睫垂下,轻声道:“今日身体抱恙,不能陪嫂嫂吃饭了呢,嫂嫂请自便。”
莫书清声音轻轻,“我……”
“以后此君院里的事情,全由嫂嫂做主,”顾温瑶抬眸看莫书清,脸上什么情绪都没了,只剩倦怠疲惫,声音有气无力,“那账,嫂嫂若是愿意理就理,不愿意的话且放着,等我明日再看。”
说罢,顾温瑶拍拍易芸的手臂,低声道:“扶我进去。”
就这都愣是没说送客,也没让人撵莫书清走。
易芸抿着唇,看了莫书清一眼,将顾温瑶扶进屋里躺下。
她们主仆离开,门口只剩莫书清自己。
应该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何自己没收到信?
莫书清往屋里看,眉头皱紧,还没抬脚进去呢,就见易芸脚步匆匆的出来。
她看了莫书清一眼,尽管不情愿,还是规规矩矩福礼,“姑娘不舒服,奴婢要去请胡大夫前来诊治,还请大娘子先回此君院。”
“我去看看她。”莫书清作势要进去。
易芸咬着牙,伸手拦了一下,“大娘子要是真的想见我家姑娘,那您回京后她递过两次请帖上门拜访,为何您一次都不肯见?”
“如今我家姑娘不舒服,不想见客,您还是回去吧。”易芸福礼,反手将门关上,站在廊下招来个丫鬟,让她去隔壁院里请住府里的胡大夫。
房门紧闭,独留莫书清站在门口。
“姑娘,您怎么来这儿了,饭都准备好了。”刘妈妈找过来。
莫书清转身朝后看。
见她冷着脸,眼眶却有些红,刘妈妈连忙上前拉她,“您怎么还羊入虎口呢,是不是瑶姑娘——”
“妈妈,阿瑶说她给我寄了一千四百多封信,为何我一封都没收到?”莫书清将手臂缓慢从刘妈妈手里抽出来,“这事妈妈可能不清楚,但有一件事情妈妈应该是晓得的。”
莫书清看着刘妈妈,“我回京后,阿瑶递过帖子找我,两次,为何我一次也不知道?”
刘妈妈是她院里的妈妈,如果有人找她,刘妈妈是最先知道并告诉她。
可这事,她却是今夜才头回听说。
刘妈妈眼神闪烁,含糊其辞,“这个姑娘还是别问了吧,左右不都过去了。”
“过不去。”莫书清看着刘妈妈,认真道:“在我这儿,过不去。”
她要是知道阿瑶找过她,怎么可能不让她进去,还两次。
莫书清不打算回此君院,可面前房门紧闭她又进不去。莫书清走下台阶,轻抚衣裙正对着房门坐在院里石桌旁,音调冷冷淡淡:
“刘妈妈,今日这事若是说不清楚,你就回莫家吧。”
9. 009
“回、回莫家?姑娘我……”刘妈妈大惊失色,脸上露出慌张神情,没想到莫书清要因为这事撵她回去,一时间险些给莫书清跪下。
她跟清露一样都是莫书清陪嫁过来的,要是被赶回莫家那还有脸吗。
“这其实都是大娘子的意思,您知道的大娘子最是护短又最疼爱您,这些年心中因瑶姑娘伤了您的心一直不甚喜欢她,这才拒了她上门拜访的帖子也没让您知道,说怕扰了您出嫁的心情。”刘妈妈呐呐解释。
刘妈妈嘴里的大娘子是莫书清的母亲周氏。
莫书清皱眉,语气不满,“这是我跟阿瑶之间的事情,我娘不该掺和。”
该不该的都已经掺和了,莫书清这会儿就是生气也于事无补。
她又问,“那书信呢?”
这个刘妈妈是真没见过,但她知道一些,“您刚离京那会儿瑶姑娘的确是没给您寄过书信,约摸着是过了两年还是三年,朝廷对被贬旧臣的态度有所松动,大娘子那边才收到瑶姑娘的信。”
可想而知周氏当时有多生气。
莫家刚出事的时候,那顾温瑶就迫不及待的跟她女儿断了联系,如今朝廷风向刚有变动,她就又上赶着寄信过来,饶是墙头草都比不得她会左右摇摆!
周氏一个长辈属实是不该跟晚辈计较什么,可——
刘妈妈低声道:“您当初千里迢迢冒着风险回京寻她,去的时候有多担忧有多欢喜,回来的时候就有多失落有多狼狈,大娘子实在是心疼您好好的一颗心被她糟践了。”
莫书清曾经对顾温瑶有多好周氏是亲眼看着的,在顾温瑶生母亡故后,宁愿顶着世人非议也要住进顾侯府里照看顾温瑶。
可就因莫家出事,顾温瑶转脸就是这个态度,换哪个当母亲的能不寒心,所以但凡顾温瑶寄到岭南的信,都被周氏拦下了。
“那书信应该都在我娘那里,”莫书清指尖轻颤站了起来,下意识就要往外走,“我回家去取。”
她行事向来稳妥有成算,做事极少这般急迫不管不顾。
刘妈妈赶紧上前拉住莫书清的手臂,劝道:“姑娘啊,您如今已经是顾家新妇,哪能就这么回莫家,旁人要是瞧见了指不定怎么嚼两家的舌根呢。”
尤其是昨夜也没圆房,今夜莫书清要是回了莫家,两家脸面上都不好看。
莫书清脚步停下,扭头看刘妈妈,眸光清亮,“那妈妈你回去拿。”
“大娘子的脾气您是知道的,我要是这时候回去指不定被她乱棍打出去,”刘妈妈不敢,又道:“而且大娘子既然截了书信不让您知道,那如今必然不会随便就给您。”
“要我说,不如且等等,待后天回门时您当面去问大娘子要书信就是。”刘妈妈见莫书清冷静下来,便松开她的手臂。
“也是,是我太急了。”莫书清手搭在身边石桌上,缓慢扶着桌面又坐了回去,直到此刻,胸口心脏依旧如有鼓棒在疯狂擂鼓,平静不下来。
她转身伸手拉着刘妈妈的手指,昂脸看她,轻声说,“妈妈,阿瑶说她给我寄了一千四百多封信,光车马邮费就花了好些,她从没捧高踩低过要因为莫家的事情跟我断了联系。”
莫书清手指发颤,长睫缓慢垂下,向来笔挺的肩背都慢慢塌了下去,拉着刘妈妈的手,额头抵在她小臂上,“所以当年我来寻她时,顾府里肯定有内情,……我怎么能因难过事后就没去细想呢。”
刘妈妈见莫书清露出自责的神情,不由抬手虚拢着她的肩,满脸心疼跟担忧,弯腰说着:
“可姑娘您也给她寄了几百封信,还上京登门寻她,是她让人捎话说别来往您才死心。饶是如此,如今重逢后面对瑶姑娘的挑衅跟刁难您也没有半分怨言,更没恶言相对,您对她并没有什么亏欠。”
瑶姑娘新婚夜借着走流程闹了那么一通,要是换做寻常新妇早就掀桌子跟顾家翻脸了,自家姑娘到底是念着旧情,揭开盖头陪她演完全程。
就算今夜得知瑶姑娘没有捧高踩低,那自家姑娘对她也是仁至义尽从未亏欠。
道理莫书清都懂,可,“妈妈你知道的,阿瑶自幼就没了母亲,她儿时又极依赖我,久久见我没有回信还拒了她上门,没提刀相见,已是克制。”
莫书清从刘妈妈怀里退出来,扭头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心已经偏过去。
刘妈妈,“……”
“按理说不该啊,”刘妈妈最先反应过来,“您这边的信是被大娘子拦了下来,那您寄往顾府的信都去了哪儿?瑶姑娘不该一封都没收到。”
莫书清手指紧攥裙面压在腿上,强迫自己静下心,回忆着,“当时开门的门人是熟人李叔,待我跟阿瑶极好,所以我才没怀疑。妈妈你去问问,如今李叔可还在府上?”
刘妈妈应着,“是。”
莫书清抿紧唇,眉头紧皱。
如果当时顾侯府上出了什么事情,那时间线应该是她刚离京前往岭南路上的那几个月。因此她往顾府寄的书信被顾家人拦下来了,阿瑶才没收到。
莫书清晌午前便好奇顾温瑶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性情大变,如今更想弄清楚。
“胡大夫快请。”易芸几乎拖拽着胡大夫往屋里拉。
门打开,莫书清紧着跟手撑着石桌站起来,一同进了屋。
看到顾温瑶清瘦单薄的身板背对着外面侧躺在床上,莫书清呼吸发紧,捻紧手指,想往前几步又停了下来。
有脚步声进来,顾温瑶刚缓慢躺平余光就瞥见那么紫色裙摆。
她垂着眼不往那边看,只伸手将手腕搭在床边脉枕上。
露出来的一截小臂雪白如藕,却瘦的让人心疼。
胡大夫先扎针止了顾温瑶的咳,针落针起,顾温瑶的脸色好看不少。
“都说了让你平心静气养身子,切忌大喜大悲,你非不听,”胡大夫收回手,有些无奈的嗔了顾温瑶两句,“你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落水后更糟,你要是再这么糟践下去可怎么长寿。”
顾温瑶收起挨过针的小臂抱在怀里,笑了一下,轻声道:“那便不长寿,反正盼着我死的人那么多,如了她们的愿便是。”
她说话时余光撇那紫色裙摆,裙摆如涟漪似乎被风吹动,起了波澜往前半步。
顾温瑶胸口酸酸涩涩,别开视线不敢再看。
胡大夫竖起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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瞪她,“快呸呸呸,小小年纪说什么丧气话,多不吉利。我去给你抓药,你待会儿老实喝了就行。”
“哦,”胡大夫拎着药箱往外走,想起什么又扭头看顾温瑶,“不要空腹喝药,就是再忙也得先吃饭,怎么还闹起了绝食。”
顾温瑶现在这样虚弱,有一半原因是情绪起伏太大,一半原因是没吃饭饿的。
听他提起这个,莫书清扭头重新往床上看,唇瓣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开口。
这话听在顾温瑶耳朵里无异乎是公开处刑。她本就难堪,如今更像是被扒掉衣服站在莫书清面前,连眼睫都重到抬不起来,不敢看她。
易芸送胡大夫出去,屋里只剩两人。
莫书清不是主动开口说话的性子,尤其是这般氛围下,她更不知如何开口。
顾温瑶也不讲话,只垂着眼躺着,像是睡着了,直到眼光瞧见莫书清的衣摆动了,像是要出去,她才出声,“嫂嫂。”
莫书清去拿绣墩的动作一顿,侧头看过来。
顾温瑶心底唾弃自己,却还是掐紧掌心,慢慢睁开眼,“嫂嫂留在这里,是要看我有多狼狈吗?”
“不是,”莫书清站在床边不远处,声音有些低哑,“刘妈妈方才才同我说,我回京后你曾来找过我。”
莫书清又往前半步,看向顾温瑶,“阿瑶,我不知道。”
听见这两个字,顾温瑶眸光晃动心尖轻颤,胸口像是被锤砸过,一阵钝疼。
她别开脸面朝里,不让泪水晃动落下,音调含糊听不清情绪,“是吗。”
莫书清见她这样,顿时无措,只轻声解释,“那一千五百封信我没收到,你上门的帖子我也没见到。当年我刚离京就给你寄了好些信,见你迟迟不回担心你跟顾家出了事,便回京找你,却被李叔传话说你要跟我断了联系。”
回京的波澜跟被拒之门外遭到顾舒枫的刁难,这些全被莫书清放在一句话里轻飘飘的带过,好似对她来说回京只为找阿瑶不过是两个字那样轻飘飘,其中的难跟苦,她都没放在此刻来讲。
“你,你回京找过我?也给我寄了信?”顾温瑶脸猛地转过来,一时间头晕目眩。
她缓了一下,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怔怔地看向莫书清,牵动嘴角,呼吸轻轻,“当真?”
“自然当真,”莫书清单手起誓,语气认真,声音微哑,“李叔为证。”
“李叔他……”顾温瑶抿了下唇,没继续说。
她抬眼看莫书清,算是两人重逢后头一回这么正大光明的去细细看她。
昨夜初见时一身红衣清清冷冷如雪中红梅一般让人不敢攀折的莫书清,此刻站在床边两步远的地方,只静静的红着眼睛望着她而不敢上前。
顾温瑶脸上分明没什么表情,唯有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像是积攒了八年的委屈开闸就这么流了出来。
她哭的凶,莫书清掏出巾帕上前轻轻给她擦眼泪。
两人隔着眼中水雾对视着,一句话没说,但八年没见的隔阂就这么被眼里热意融化顺着泪水流出去。
莫书清声音带了些鼻音,眼里露出笑,重新跟她打招呼,“好久不见,阿瑶。”
10. 010
“是太久没见了。”顾温瑶眼里水珠晃动,视线落在莫书清身上一瞬不移,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
莫书清坐在床边,捏着巾帕擦掉顾温瑶脸上的泪,见她唇色苍白,轻声询问,“你在京中这些年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身子变得这般差。”
顾温瑶将床尾的凭几拿过来靠在身后,语气轻松的说着,“也没什么,不过晌午嗜睡梦游,寒冬腊月里稀里糊涂的掉进荷花池中罢了。”
她刚哭的眼睛水润干净,长发披肩,就这么歪靠在凭几上,乖巧又无害的看着莫书清,软软的调子说着,“姐姐我好想你。”
莫书清一下子就笑了,她拿着巾帕,微微往后坐一点,上下打量顾温瑶,缓缓点头,“嗯,这才是我熟悉的阿瑶。”
她打趣自己。
顾温瑶抿着唇佯装不高兴,伸手拉着莫书清的手臂将她又拉了回来,指尖从莫书清手心里抽出她握着的巾帕,贴胸抱在怀里,“妹妹泪水弄脏了姐姐的帕子,不如罚妹妹给姐姐洗干净了再还姐姐?”
一个帕子而已。
“好,”莫书清几乎挨着顾温瑶,皱眉询问,“只是,怎么可能会无端嗜睡梦游,还掉进了荷花池里。”
哪怕顾温瑶说的轻松,但是看她至今依旧带着病根就知道当初得多凶险。
顾温瑶将巾帕塞在枕头下面,还没开口,就听外间传来脚步声,刘妈妈站在合欢花的落地屏风后面,低声唤了句,“大娘子。”
“我让刘妈妈去叫李叔了,”莫书清同顾温瑶说话,然后看向刘妈妈,“进来说话。”
刘妈妈脸色有些难看,试着往顾温瑶身上看了一眼,“是。”
顾温瑶理平枕头,懒洋洋的靠在凭几上,要不是脸色苍白透着病态,就她此时闲适放松的模样,当真让人瞧不出这是个病人。
尽管刘妈妈在,顾温瑶还是趁着莫书清分神的功夫,悄悄勾着对方的手指将对方搭在床边的手拉了过来,放在自己掌心里对比两人手掌大小。
莫书清扭头看了她一眼,笑着反握住她的手,让她指尖不要挠蹭自己,“妈妈说吧。”
刘妈妈低头回话,“我去府里打听了一圈,他们说原本的门人老李已经被遣回顾侯老家做苦力去了,不止他,府里所有曾经的旧人也全都换了一遍。”
莫书清茫然,“为何?”
刘妈妈看了下顾温瑶,才继续道:“因为瑶姑娘落水落得蹊跷,说是当时瑶姑娘一身里衣从屋里出来,但满院子的下人竟没一个出声阻拦,任由瑶姑娘掉进池子里,要不是赶上边家大姑娘过来寻她玩耍,人就这么……溺死了。”
说得明明是顾温瑶的过往,她却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眼睛只落在莫书清握住自己手指的手背上。
莫书清白皙的皮肤下血管明显,连清瘦的手筋都好看到近乎性感,这样的手要是贴在她脸上……
直到对方手指陡然收紧扭头朝自己看过来,顾温瑶才心虚的连连眨巴眼睛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
莫书清安抚性的轻轻摸她头顶,声音都温柔许多,“不怕啊,已经过去了。”
顾温瑶长睫煽动,单手抚着胸口,眼尾撩起看莫书清,小可怜模样,低低的应,“如今再次提起,还是有些害怕的。”
连心跳都比往常快了半拍。
她这样太招人心疼了,莫书清难受的险些伸手抱住她。
刘妈妈说着,“事后侯爷虽查出瑶姑娘屋里有迷人心智类药物的残渣但却找不到凶手,这事本打算处罚几个下人就这么过去,是瑶姑娘生母的娘家、江南明家来人了,闹着说这事要是不查清楚他们便倾尽家财闹到御前。”
明家的态度很明显,他们就这么一个女儿,对方走了之后也就只给他们留下这么一个独苗苗外孙女,如今对方在侯府里险些莫名其妙溺死,这事要是不弄明白,他们怎能放心让孩子继续留在京城。
江南明家是江南首富,若是真要把这事闹大,朝廷不可能不管不问,侯府到时候也会落得个吃绝户害人女的名声,而且这事还有个不能抹杀的证人——
边将军家的嫡女边家大姑娘边月。
所以顾侯才下狠心处置这事,先是将顾温瑶院里所有的下人处理了,只留下当时被调去烧柴的丫鬟易芸,随后将全府上下老仆遣送回西北老家做苦力,最后,薅了大顾氏的管家权,将权力暂放在虞氏手中。
前前后后,这事处理了一年,顾温瑶也在床上躺了快一年才能如常人般下地走路。
“何时的事情?”莫书清声音哑哑,缓声问。
刘妈妈道:“也就是咱莫家刚离京后发生的。”
那现在便能理清楚一切了。
“因此我那时来见你,才会被拒之门外,”莫书清音调轻轻,“他们原本竟是打算关上门处理这事,所以才不让我进门不让我知晓,而我寄来的那些书信更是在他们算计你时就随手处理了。”
莫书清不敢回想,那时她就站在门外,而门里的所有人都谋划着要怎么生吃了身怀万贯家财的顾温瑶。
当时仅一门之隔,险些竟成为永别。
莫书清双手握紧顾温瑶的手,指尖冰凉,“是谁。”
见她音调平静,顾温瑶反而不敢敷衍。
“应是大姑母的手笔,莫家离京把你带走,这样我身边连最后的庇护都没了,她这才敢下手。”顾温瑶拉着被子,将莫书清的手盖在被子下面。
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莫书清,被褥之下,拇指指腹借着安抚,轻轻摩挲莫书清的手背,“姐姐别怕,我长大了,再凶险也都是过去了。”
亏得她那时已经察觉到不对,每日一早一晚以风筝为信号跟边月报平安,这才捡回来一条命,要不然真要被顾氏得逞了。
当年的证据尽数不见,而这些年顾氏又收起尾巴低头做人,如今是见新妇进门了加上她女儿要寻门好亲事,这才重新生出别的心思,指望借莫书清的手绊倒她。
顾温瑶拉着莫书清的手,呼吸轻轻,心绪起伏之间引起喉头痒意,别开脸低低咳了两声。
莫书清将手从被褥里抽出来,轻轻抚着顾温瑶的后背,她脸上情绪收拾干净,只温声说,“你安心养病就好,其余的交给我便是。”
莫书清寄来的那些书信怕是早已化为灰烬,但好在顾温瑶寄给她的那些应该被她娘好好收着。
“等后天回门,我就能看到那些信了。”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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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清转移话题,不让顾温瑶的情绪沉浸在顾氏身上。
“咳咳,”顾温瑶咳起来,喝完刘妈妈递过来的茶水才好受很多,“既然在周姨那里,就……先放那儿吧。”
莫书清狐疑的盯着顾温瑶看,微微扬眉,“莫不是信里骂了我好些话,这才不想让我看见信的内容?”
“倒也不算。”顾温瑶耍赖不肯多讲,好在易芸让人端着饭跟药进来了。
等顾温瑶吃完药漱了口莫书清才回去。
顾温瑶靠在床上,等莫书清走远了,才掀开被子坐起来。
她坐在莫书清坐过的位置上,学她刚才抬手摸自己脑袋的动作,摸了摸凭几,然后低头垂眸满足的轻轻笑起来。
顾温瑶肩头耸起咳了两声,才抬手抽出塞在枕头下面的巾帕。
莫书清的银白帕子上绣着一朵红梅,上面似乎还带着她身上的冷香以及自己的泪水痕迹。
内室暗格的门藏在床帐后面,顾温瑶推开进去,里面便是一个大大的博古架。
每一层都放着莫书清曾经的旧物。
因为时间太久了又不常见天日,有些布料颜色都微微泛黄,上面残留的气息更是早就淡去,只剩淡淡的霉味。
顾温瑶端着油灯进来,站在博古架前缓慢蹲下来,油灯放在脚边,长发披散身后发尾堆在地上。
她从倒数第二层里拿起一块巾帕,帕子上也有一朵小小红梅。
顾温瑶长睫垂下,将巾帕轻轻贴在脸上,低声唤,“姐姐。”
又掏出今日新得的帕子,换这块贴着脸摩挲,软软的调儿轻嗔,“嫂嫂。”
其实分开的这些年里顾温瑶不是没想过跟莫书清如今是何模样,可新婚夜里对方掀开盖头望过来的时候,她还是被惊艳的不敢多看。
怕看多了就不生气了,怕看多了就这么原谅她了,更怕看多了上赶着巴巴的粘上去会惹她嫌弃。
可有时候本能的亲近顾温瑶止不住,所以总给自己找理由找借口的靠近她。
哪怕是挑开她唇边的发丝,顾温瑶风轻云淡的笑意下心尖都激动的发颤。
顾温瑶拢着两块巾帕。
许是莫书清多年不回她书信造成了她的执念,以至于她对莫书清的思念跟亲近,近乎趋于病态。
这些年寄给莫书清的书信里,顾温瑶不止一次劝她不要履行婚约嫁给哥哥,甚至还说了些别的。
颇有几分因爱生恨不管不顾的意味。
如今两人和好,莫书清待她依旧是姐妹,那她这信多少就有点见不得人了。
顾温瑶有些头疼,心想这些书信周姨最好没拆开看过。
等快要蹲麻了,顾温瑶才将帕子折叠整齐,同原本那块摆在一起,伸手端起油灯出去。
“您将帕子收起来了,”易芸担忧着,“那要从哪里找块一样的还回去呢。”
顾温瑶垂眸,眼底烛光光亮摇曳往上,“等嫂嫂回门后也该量尺寸做夏装了,到时候赔她一块新的,想来嫂嫂也不会怪我。”
她将油灯放下,拿过银剪子轻剪灯芯,让火烧的不要这么旺,免得吓着谁。
至于后天回门,既然哥哥不行,那就她代替一下吧。
11. 011
莫书清回到此君院里已经亥时,刘妈妈想起她没吃饭就让人去把肉粥温房里安安静静燃着蜡烛,莫书清站在桌边将账本重新一本本摆回桌面。
目光虽落在账本上,思绪却因为晚上的事情飘远。
刘妈妈端着粥进来,见她心不在焉,不由劝道:“姑娘,别想了账的事情了,还是先吃饭吧。”
将粥碗递给莫书清,刘妈妈就要替她整理书桌。
莫书清拦了一下刘妈妈收账本的动作,“先放那儿。”
刘妈妈疑惑,“这账您下午不是理清了吗,还有问题?”
“白纸黑字上的账是没问题了,”莫书清捏着勺子,缓慢搅动粥碗,“只是阿瑶尘封八年的委屈账还有些问题。”
莫书清像周氏,护短,自然不会轻易饶了顾氏。
莫书清坐进圈椅里,端着粥等放凉,“只是顾氏贪的东西都在明面上,要想要回来也就是撕破脸的事情,而且这些都算后院里的小打小闹,翻不起什么风浪,不能像对付顾舒枫那么对付她。”
顾侯今天打了顾舒枫,是因为顾舒枫新婚夜的荒唐举动涉及到了顾府名声跟利益,莫书清才能利用顾侯这把刀收拾顾舒枫一顿。
可顾氏情况不同。
莫书清看的清楚,“当年阿瑶院里查出迷-香险些害得她丧命一事情都能不了了之,可见对于我这位公公来说,只要不涉及到他的根本利益,这些在他眼里不过都是小事。”
她脱口而出的点评过于锐利,就差明说顾侯是个冷漠自私的大家主了。
刘妈妈左右看,见没外人,才往前两步端起粥碗低声说:
“姑娘,这话说不得,咱们如今在侯府,全仰望侯爷鼻息过活,能不能得到脸面也全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好在顾侯不问后院里的事情,只要您拿到管家权坐稳侯府大娘子的位置,咱家跟侯府的利益才能彻底绑在一起,莫家在京中的位置也会更稳固些。如此,安哥儿才有机会从边疆调回来。”
当年莫家忤逆圣上,硬生生从三品大员跌回八品!
若不是圣上念旧情只贬不杀,头一个煽动翰林学士上书的莫家长子莫卿安就不是被贬到边疆做书吏,而是满门抄斩。
顾家跟莫家的婚约是老一辈定下来的,顾家之所以这些年都没毁掉婚约,纯粹是顾侯看得清。
莫家此举虽不讨圣上欢喜但在文臣武将中风评极好,他要是这时候给儿子把婚约退了多少有些不是东西。这几年朝堂口风松动,圣上年纪大了也开始念旧,便把莫家从岭南捞回来。
顾侯跟着暗中使劲,两家如今有婚约加成算是处在同一条船上,将来朝廷换天的时候也不会变得被动。
顾家想的是利益,莫书清想的是自家青松般的哥哥,便答应嫁进来。
只要她坐稳侯府大娘子的位置,这样在侯府以及在侯爷面前才有几分话语权,才说得动侯爷在捞她哥哥的事情上出力。
这便是刘妈妈从进府起就在莫书清耳朵边念叨管家权的原因。
可今夜被顾温瑶的事情搅合了一通,莫书清的想法多少有些变了。
她抬脸跟刘妈妈说,“妈妈你看,我跟阿瑶到底是有缘分,要的都是管家权,这算不算殊途同归。”
八年不见再次重逢,连目的都一样。
刘妈妈,“……”
莫书清说完自己都笑了一下,“既然顾氏今日的错不够大,那就让她犯个大错,大到危及顾家脸面,大到被顾侯开口请她回老宅。”
说话间她已经有了主意,只是明天要跟阿瑶商量一下。
翌日清晨。
莫书清刚起来坐在铜镜前面的绣墩上,刘妈妈就捧着单子进来,脸上是肉眼可见的高兴,“瑶姑娘说这是给您准备的回门礼,让您看看还缺些什么。”
满满四张纸的礼物,莫书清打眼扫过去,点头,“嗯,同阿瑶说,还缺了两个拉箱子的马车跟车夫。”
这些东西,怕是要装两辆车,太多了。
“既然嫂嫂开口了,”少女轻柔的调儿从外面响起,“那我亲自给嫂嫂驾车可好?”
莫书清扭身朝外看,就瞧见顾温瑶今日穿着一身俏丽粉衫,站在门旁。
顾温瑶抬手轻敲门板,眸光望向莫书清,当着她的面儿故意笑盈盈说着,“嫂嫂开门,是我阿瑶。”
“今日不是顾舒枫了?”莫书清扬眉,招手让她进来。
顾温瑶笑,“哥哥且要卧床休息一段时间呢。”
她净了手立在莫书清身后,从桌上拿了象牙梳主动要给莫书清梳头发,长尾蝶一般的眼睫垂下来,音调轻轻,试探着问,“难不成比起我,嫂嫂更想见到哥哥?”
顾温瑶双手搭在莫书清肩上,微微弯腰,下巴轻轻搁在莫书清发旋上,看向镜子里,半真半假的轻哼失落,“那我可太伤心了。”
铜镜里,一白一粉两道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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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一坐一站,两人都长着张好看的脸蛋,如今同时映在镜子中,画面无比和谐好看,像极了一对新婚燕尔互相描眉的妻妻。
顾温瑶指尖挑起莫书清的一缕发丝,垂眸遮掩眼底情绪,“哥哥有春水跟母亲在疼着,嫂嫂疼疼我不好吗,我们昨日才刚和好。”
她故意将春水的名字放在前面,暗示莫书清,在顾舒枫卧床的这段时间,他虽然没见自己名义上的妻子,但却没少跟妾室拉手调情。
顾温瑶说完看向铜镜里,仔细观察莫书清的脸色。
莫书清表情没有因为顾舒枫产生半分变化,只是伸手将自己的发丝从顾温瑶的手里抽出来,抬脸看她眉头微皱,“顾舒枫那点皮肉伤就能卧床不起,你呢?胡大夫不是让你好好休息?”
顾温瑶指尖搭着莫书清的肩,将她正面又转回镜子前,“我不过是老毛病了,卧床不起未免显得娇气。”
许是今日穿了身粉色,衬得顾温瑶气色是比昨日好很多,连精神都好上不少。
“看来胡大夫的药很有效果。”莫书清点头。
倒也不是,只是今早喝的茶格外上头。
顾温瑶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提起别的,“嫂嫂回门要用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若是有什么缺失的漏掉的,尽管让刘妈妈跟易芸去说就是。”
顾温瑶掌心里捧着莫书清的秀发,垂眸认真梳理,动作小心翼翼的像是对待金贵的绸缎。
嫂嫂连发丝都是香的。
莫书清道:“我刚看了下,东西备的太多了。莫家刚回京不久,府里人口不多,不用准备这么些。”
“都是按规格来的,就算多了些什么,”顾温瑶嘴角抿出笑意,往铜镜里看了一眼,“也是我乐意多给嫂嫂添置的。”
“母亲去世后,外祖父跟外祖母也没在后辈里寻个人过继,说只要我还活着,家财便都是我的,”顾温瑶手指灵活,给莫书清挽了个姑娘家的发髻,语气得意,“所以我格外有钱。”
要不是太有钱,也不至于遭到顾氏惦记。
提到顾氏,莫书清眼睛看向铜镜里,伸手握住顾温瑶的手腕,“阿瑶,我有个事情想同你讲。”
顾温瑶垂眸看过来,目光落在两人相贴的手心手腕处,脸上神色乖巧的紧,“嫂嫂你说。”
连语调都不似前两日那般阴阳怪气,叫的是嫂嫂,听起来跟姐姐却没区别。
莫书清说,“我给你办个相亲宴如何?”
12. 012
“办个什么?”铜镜里,顾温瑶笑容依旧,只是这笑像是浮在水面上的虚假月影,只要伸手搅动水面便会随时破碎。
莫书清昂脸看顾温瑶,真以为她没听清,就又重复了一遍,“以赏荷为名办个相亲宴。”
像是钝刀从一个伤口往里扎了两次,过了最初的愣怔之后,痛意随着心口往四肢蔓延。
顾温瑶垂眸避开莫书清的眸子,不动声色将手腕从她掌中抽出来,柔软的唇瓣依旧翘着,白皙的手指轻轻插进莫书清的发丝间,将刚刚盘好的少女发髻轻巧拆开,微微抖散。
她笑着,“原是我忘了,嫂嫂已经嫁为人妇成了管家的大娘子,我竟当嫂嫂还是曾经未出阁时的模样,挽了个不合适的发髻。”
这调调喊着嫂嫂,像是又回到了昨夜之前。
相同的两个字,她愣是能叫出两种不同的韵味。
莫书清回过神,转过身看顾温瑶,抬脸看她,打量着她的神色,“不高兴了?”
莫书清一扭身转头,就导致顾温瑶原本插-在她发丝里的手指跟着悬空,指缝间还挂着几缕发丝,像是留不住的沙,顺着缝隙往下流淌,最终发尾扫过指腹,掌心空空如也。
顾温瑶长睫垂着,眸光变了又变。
等再抬脸看过来的时候,顾温瑶又是一副让人挑不出半分错的笑模样,乖巧的说,“怎么会呢,嫂嫂可是有替我看中的人家了,昨日刚说开今日便急着要为我说亲,还是说,是我在府里妨碍到嫂嫂管家了?”
“那嫂嫂尽管同我直说就是,”顾温瑶慢慢蹲在莫书清面前,手指搭在莫书清膝盖上,昂着脸看她,祈求似的,“若是嫂嫂想要,莫说管家权,就是我跟明家的家财,也可以都是嫂嫂独有。”
她笑着,眼尾有些红,唇瓣分明上翘,音调却低低轻轻,惹人心疼,“做什么非要把我撵出去呢。”
顾温瑶扯着唇角,手指顺着莫书清的袖筒往上轻轻攀岩,水一般将自己的指尖滑进莫书清的掌心中。
她拉着莫书清的手指将莫书清的掌心贴在她的侧脸上,微微歪着头,软软的说,“我这副身子,嫂嫂再容我几年,说不定我就死了呢。”
莫书清只是楞个神的功夫,就被顾温瑶几句话说得胸口闷疼,甚至手就这么抚摸在她脸上。
她坐着,长发披散身后,垂眸低头俯看蹲在自己面前像是小狗一般要跟她摇尾乞怜讨生活的顾温瑶,这样的角度,让她心头生出一抹怪异。
好像八年前她跟阿瑶不是这般。
定是分开的这些年,真的没人疼过她,才让她像个可怜小狗一样。
莫书清抽回自己的手,转成握住顾温瑶的指尖,“不是真要将你嫁出去,而是用赏荷宴做个局,送别人出去。若是阿瑶不想嫁人,那就不嫁,这个府中没人有资格赶你离开,我也不行。”
见顾温瑶扁唇昂脸看她,一脸信服依赖模样,莫书清笑着轻捏她耳垂,“以后好好吃药养身子,不准说什么死不死的。”
温凉指腹捏在耳垂上,顾温瑶呼吸轻轻眼睫颤动,“嫂嫂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是我想多了。”
她单手抚着自己的胸口,就势往前趴在莫书清的膝头上,在莫书清看不见的角度里,顾温瑶脸上半分笑意也无,只是轻轻感叹着,“我还以为嫂嫂嫁给哥哥后便容不下我了。”
要真是这样,那待嫂嫂回门后便将她囚在这院中也不错。
短短的时间里,顾温瑶甚至连给嫂嫂打造一个什么样的金屋都想好了。
可惜了呢。
“跟顾舒枫有什么关系,”莫书清道:“收拾他不过是两句话的事情。”
哪里用得着假办一个相亲宴。
莫书清轻拍顾温瑶后背,音调温和,“好了,起来给我挽头发。”
刚才看顾温瑶手法娴熟,莫书清就知道她肯定私下里学过,毕竟挽自己的头发跟挽别人的头发角度跟姿势都不同,如果没练习过,不会这么熟练。
莫书清坐回铜镜前,望向镜中的自己跟顾温瑶,心底有一点点的好奇,跟自己都没注意到的那点介意。
阿瑶给谁挽过头发,竟为了对方练的这么熟练。
应当不是边月吧……
梳洗完,两人吃罢饭又核对了一遍账目,除了前两天婚宴的账,顾温瑶还让账房将之前的账本翻出来。
“大姑母住在府里,月钱都是按主母大娘子的月钱给的,还有她女儿也是按你的月钱给,为何她一直缺银钱用?”莫书清将所有账本翻了一遍,有些纳闷,“她哪里用得着大笔银子的花销?”
应酬这边有侯府顶着呢,就算人际往来也都是有来有往,断然不可能出现只一方贴补的情况。
加上大顾氏这些年一直私下里想方设法的捞油水搂银钱,按理说手里不缺钱才对,可每个月发月钱的时候,她院里又是最积极的。
“你之前查过吗?”莫书清抬脸,问坐在对面的顾温瑶。
顾温瑶眨巴眼睛,开始装傻充愣,“啊?”
莫书清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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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在账本上,扫了顾温瑶一眼,“阿瑶,你原本是打算怎么对付大姑母的?”
顾温瑶指腹慢悠悠扒拉算盘珠子,人几乎趴在桌面上,眼睛盯着莫书清看,抿唇一笑,带着讨好,软绵绵的说,“用你。”
用莫书清对付大顾氏,法子跟莫书清清晨建议办的相亲宴差不多。
“哦?”莫书清小臂搭在摊开的账本上,被顾温瑶坐没有坐相的坐姿影响,上身前倾压着桌面。
两人之间本来隔着张桌子,现在都往前趴,相隔的距离陡然拉近,再往前一点,就能鼻尖蹭着鼻尖。
熟悉的冷梅香铺面而来,顾温瑶的脖颈都红了。
她视线躲过了莫书清的眼睛却躲不过她的唇。
外人眼里高冷似梅的大家闺秀莫书清,这会儿趴在桌面上,望着她,轻声问,“你打算怎么用我?”
顾温瑶耳朵都热了,头脑空白,眼里只有莫书清一张一合的唇瓣。
好香,如果尝上去,一定更香……
顾温瑶笑着低头,将算盘拨的噼啪响,“怎么用你,……以后再告诉你。”
她最后几乎落荒而逃。
莫书清盯着她的背影茫然疑惑,得出结论,“她定是猫着小心思要‘利用’我呢,瞧瞧,心虚的脸都红了。”
她又没说不给她用。
所有账目理清又花了一日时间,而今日,到了出嫁三天后该回门的时间了。
东西都装上马车,莫书清带着刘妈妈站在门内等了一会儿。
“听闻小侯爷连翻身都翻不了,想来是不会拄着拐杖跟您回门了。”刘妈妈皱眉。
顾舒枫就算能翻身也不会跟莫书清回门,他新婚夜去睡小妾了,这要是回到岳父家,不得被莫大人指着鼻子骂。
可三天回门丈夫不在,新妇莫书清面上怕是不好看。
莫书清看刘妈妈,“谁说我等他了。”
刘妈妈,“那您……”
“嫂嫂~”
熟悉的调儿响起,刘妈妈顺着声音扭头看过去,就见顾温瑶女扮男装,单手提着衣摆大步走过来。
刘妈妈,“……”
她往面前一站,刘妈妈下意识低头看,“这鞋?”
顾温瑶比莫书清矮个几指,如今两人并肩站在一起,顾温瑶反而比莫书情高一指了!
刘妈妈可不觉得她小树喝了肥料一样连夜窜个儿,只觉得鞋有问题。
顾温瑶抖动衣摆,看向莫书清,“嫂嫂,我俊俏吗?”
13. 013
别看顾温瑶平时一副病弱模样,如今束起长发盘上玉冠,青色长袍这么一穿,当真像极了清秀俊朗的孱弱少年。
莫书清轻扯顾温瑶手臂,让她在自己面前缓缓转了一圈,眼里露出几分惊艳,“俊俏。”
比她哥哥顾舒枫还像个侯府的小侯爷。
莫书清悠悠轻叹,“拜堂那日我顶着盖头瞧的不真切,如今这般看来,同你拜堂倒也不亏。”
顾温瑶女扮男装有几分雌雄难辨的意味。
只是刘妈妈迟疑起来,“这,这合适吗。”
顾温瑶早就准备好说词,“母亲同意了的。”
虞氏的名号在应付刘妈妈的时候格外好用。
“大娘子,现在出发吗?”
东西装完,马夫上前询问。
不给刘妈妈挣扎的时间,顾温瑶拉着莫书清的手腕上了马车。
待马车行驶平稳后,莫书清侧眸朝身旁人看过去,视线落在她平坦的胸口处,略显有些好奇。
莫书清嫣红的唇瓣张张合合两三次,都没好意思问出口。
她记得阿瑶穿女装时也是凹凸有致,虽不似那般波澜起伏倒也算是小巧玲珑弧度明显,尤其是敬茶那日,浅青色的丝绦随意束着,纤纤细腰拂柳身姿,尽显腰身跟曲线。
注意到莫书清的视线,顾温瑶清咳两声,指尖搭在莫书清压着衣裙的手背上,撩起眼尾看她,“嫂嫂若是好奇,不如亲自摸摸看?”
莫书清半推半就,任由顾温瑶拉起她的手指,将她的掌心贴在那平坦的胸口处。
不知为何,莫书清视线一时不敢跟顾温瑶对视,甚至连耳朵都是热的。
顾温瑶这副装扮,让她过于陌生跟惊艳,以至于掌心覆盖过去的那一瞬,莫书清甚至分不清手心下的鼓动心跳声是自己的还是顾温瑶的。
唯一感触便是,隔着布料轻轻往下摁压时,依旧能感受到独属于女子的柔软跟弹性。
顾温瑶仔细看着莫书清的神情,见她长睫垂下,见她耳廓泛粉,不由更加用力抱着莫书清的手臂,手心压着她的手背,让她的掌心触碰到自己衣料下的弧度。
“嫂嫂,”轻柔的调儿,魅妖一般蛊惑人心的嗓音,“若我是男子,你是不是便不会选择哥哥了。”
顾温瑶不动声□□惑着,“若是嫂嫂喜欢看,我以后可以日日夜夜这般穿。”
穿上男装,顾温瑶能明显感觉到莫书清对自己这副皮囊的满意跟新奇。
“阿瑶,我们两家的婚事是老一辈的约定,不管你是男是女,我都只能选择你哥哥。”莫书清将手抽回来,瞧着丝毫没被蛊动。
她道:“你我从小的情谊,才使得我们如今这般好,若你是男子,我今日待你的态度怕是跟待你哥哥一样。”
上来二话不说,煽动侯爷打她个二十军棍先躺半个月。
顾温瑶,“……”
顾温瑶这副身子,一棍都禁不住,只得讪讪的歇了做真男人的心思。
坐直后,莫书清脸上的热意随之褪去,她把刚才自己的身体反应归结于阿瑶太好看了,让她一个女子瞧了都面红耳赤。
目光再次大大方方打量过去,莫书清就看见顾温瑶衣襟微皱,刚想要伸手帮她抻平,指尖才探出去,顾温瑶就自己扁嘴垂眼轻嗔着扯了扯身前长襟。
本来只是有些皱,被她扯了三两下后,倒像是方才莫书清是把手伸进她衣襟里揉摸了一番……
莫书清木着脸,动手给顾温瑶把衣襟整理好,免得回头下人们瞧见了多想。
毕竟这会儿顾温瑶穿的是男装。
“只怪我心思明白的晚,”顾温瑶双手搭在腿面上,微微抬着脸垂着眸,眼底视线落在莫书清修长好看的手指上,声音含糊让人听不清,“不然府中嫡长子没了,嫡次子也是可以履行约定,代娶嫂嫂的。”
若是过不了世俗眼光这一关,她女扮男装又如何。
莫书清没听清,抬眼看她。顾温瑶顿时一副乖巧任摸的温柔模样,引得莫书清无奈一笑,抬手在她脑门处轻轻屈指敲了一下,“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谁。”
马车停在莫家后门。
知道女儿回门,莫家夫妇早就领着下人们提前来迎接。
一是女儿嫁的是高门,二呢,则是因为这是两口子最疼爱也亏欠最多的孩子。
“顾舒枫个混账东西,等他下了马车看我不骂死他。”莫父一介文臣袖筒挽起双手插腰。
若是说教不听,他也略通一些棍棒拳脚。
“虽说门第有些差距,可咱闺女嫁过去是给他侯府脸上贴金的,有咱闺女在往后谁还敢指着顾侯的鼻子骂他兵鲁子。”
莫父脸嘟囔着,显然不打算给来者摆个好看的脸色,“我今日得让那竖子知道,咱家书清嫁他是他高攀,让他往后不敢生出半分轻视怠慢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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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要生气,实在是这事过于荒唐,他到底是过于斯文守礼了,怎么都没想到侯府会用个姑娘家替哥哥拜堂的。
要不是他闺女争气,新婚第二天就让顾侯罚了顾舒枫,如今这外头的风言风语指不定怎么传呢,他们莫家虽不看重脸皮,但也没轻视到愿意将脸揭下来放在地上由着人践踏。
他们虽是借着顾侯的力回的京,可也如了顾侯的愿把女儿嫁过去了,两家算是各有所得。
莫大人之前是想着让莫书清装一装贤良淑德温婉和善的模样,讨得侯府上下欢心,等日后说服侯爷在长子莫卿安回京一事上出力,可他也没丧天良到让女儿随人轻视。
“行了,收起你那点谱儿吧,”周氏泼冷水的扫了他一眼,“你那竖子挨了二十军棍,如今怕是还趴在床上哼哼呢,哪里会陪书清回门。”
周氏心里清楚着呢,算定了今日回门的只有女儿一人,但依旧将热热闹闹接她回家的场子摆出来。
她高傲的抬起头端起手,任由小巷里的左邻右舍开了门偷偷打量。
所有人都笃定顾舒枫不会给莫书清脸面,也不会陪莫书清回门,甚至都不重视莫家,直到两辆装着回门礼的马车缓缓从各家门口经过。
马车车轱辘碾压在青石板上恨不得都留下痕迹,可见里头沉甸甸的分量。
“大娘子回来了。”下人高声喝。
高调舒适的马车停在正对着门的地方,脚凳摆好。
远远望过去,先下车的是个模样瞧着不太真切但穿着男装的少年,看那身形,好像就是瘦瘦的顾舒枫。
“顾舒枫”先下车,随后转身抬手,将后下来的莫书清扶下来。
两人一副伉俪情深蜜里调油的新婚夫妇模样,光是远远望着都让人觉得般配和谐。
可往近了看,莫家大娘子周氏丝毫没有因为“贤婿”陪女儿回门而高兴半分。
甚至在看见顾温瑶女扮男装先下了马车后,周氏的脸色都变了,如今端着手不说话,只是因为在人前。
莫父也傻眼了,伸手要指顾温瑶,“你……”
“官人,”周氏开口,低声道:“各家各户都有眼睛看着呢,有什么事情进了府门在说。”
她说这话时,眼尾一直看向顾温瑶。
顾温瑶脸上笑意不变,唯有心头咯噔一声。
完了,她寄给莫书清的那些书信,应该是被周氏看过了。
14. 014
“回门便算了,带这么些东西做什么,”周氏从顾温瑶身上移开目光,看下人从马车上往下搬东西,碍于左右邻舍的耳朵都在听着,便说了一句,“侯府太客气了我们又用不到这些,回头还是带回去吧。”
顾温瑶不方便开口,易芸站出来行礼替她说道:“这是我家侯府夫人的意思,万万没有带回去的道理,大娘子若是不收,我家夫人怕是要亲自再送过来。”
周氏这才叹息一声,微微皱眉,勉为其难说,“那就先抬进去。你俩也别在门口站着了,既然已经到家就进去吧。”
言语的一拉一扯间,便将前两日传得沸沸扬扬的荒唐新婚夜掀了过去,也让外头人瞧见两家的态度。
马车里的礼物大的有珊瑚玉瓶,小的有首饰珠宝,或抱或抬的从后门进府,来来回回进进出出了十几趟才结束。
周氏走在前头,瞥见莫书清跟在身后,不由侧眸递了个眼神给她,“官人,你陪娇客去正厅喝茶,书清发髻乱了,我替她整理一下再过去。”
言语间透露出对顾温瑶的疏离跟见外。
莫父还在茫然间就被人安排好了去处,只得点头,“也行。”
他看顾温瑶,顾温瑶看莫书清。
“你去坐坐,我待会儿就来,”莫书清拉着顾温瑶的手将她往前推了半步,“这以后也是你另一个家,想吃什么想喝什么直说就是,不要拘着自己。”
她发现自从下了马车后,顾温瑶更乖了,像极了小时候,见到了她父母就往她身后躲。
顾温瑶勉强维持着脸上笑意,顶着周氏的目光连回拉莫书清的手指都不敢。
而周氏在看见莫书清主动拉顾温瑶的手腕后,眼皮疯狂跳动,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她忍无可忍,直接抬脚先走一步。
莫书清这才跟上去,“娘,怎么了?”
怎么了,她还好意思问自己怎么了。
走出一段距离,周氏一把拉住莫书清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看,审问似的,“你跟顾温瑶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们不是早就断了吗,你跟她——”
“又和好了,”莫书清正想跟周氏说这事呢,“我跟阿瑶八年前的事情全是误会,这期间波折误会甚多,非一两句话能说清楚,总之错不在阿瑶。”
周氏,“……”
莫书清皱眉,“还有,您怎么能瞒着我私自扣下阿瑶寄给我的书信。若是早知道她一直寄信给我,我哪里会跟她置气,闹得那般疏离见外。”
听莫书清这个语气,周氏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莫书清越是大大方方的,越说明两人间没什么,想来莫书清如今嫂嫂的身份,能让顾温瑶收敛一二。
周氏放开莫书清,语气依旧不赞同,“你跟她本就不是一路人,和好作甚。虽说你嫁进侯府跟她低头不见抬头见,可我怎么叮嘱你的,你理你的管家权,等日后她嫁出去就好了,到时候再想往来也不晚。”
等顾温瑶出嫁一切尘埃落定,她也许就死了跟莫书清搞磨镜的心。
说实话周氏也没想到顾温瑶会对莫书清存着这种心思。
起初她扣下顾温瑶的书信只因心里有气,不愿让自己女儿跟这般从小就会捧高踩低的人一起玩。
可她见顾温瑶几年如一日的寄信过来,心里不是没动容过,加上莫家有回京城的希望,她便想着把这事告诉莫书清,让两人回京后重归于好。
结果就这么巧,周氏刚有这个念头的时候,收到的那封信被下人不小心泼了茶弄湿信封。
周氏怕水渍模糊笔迹,这才拆信晾晒。
谁知,信里写的是那种内容!
周氏心头大惊,吓得将过往书信全拆开看了一遍,好在前些年书信内容不过是思念埋怨倾诉委屈这些,唯独这两年的信慢慢变了味道,到最后莫家快回京的时候,信上的内容已经有些病态的露骨。
以至于周氏对顾温瑶退避三舍,连回京后顾温瑶递帖子要上门拜访都没敢答应。
她想着,等莫书清嫁人了成了顾温瑶嫂嫂,她便会死了这条心。
可是现在,两人还是又续上了。
周氏从听说顾温瑶替兄拜堂起就悬着的心,在看见顾温瑶女扮男装下了马车后,算是彻底死了。
周氏抬起下巴,示意莫书清看那些进进出出抬东西的下人,“她是不是同你说什么了,否则怎么会无事献殷勤,又是替兄拜堂,又是女扮男装陪你回门,还有那两马车东西不是你婆母虞氏的意思吧?”
周氏冷呵一声,“就你婆母那三棍打不出一个屁的性子,能想得到的拿这么些好东西让你回门给你充脸面?怕是顾温瑶的意思,整个侯府也就她身后站着江南明家,能掏出这么些名贵玩意流水般的往外送。”
莫书清笑了下,“娘,注意些言词,否则爹又该头疼了。何况我身上也没什么是阿瑶想要的,她何必同我献殷勤,她只是单纯的对我好。”
周氏,“……”
短短一句话,听的周氏胸口闷堵难受。她向来直爽有话就说,唯独这事遮掩的让她憋屈。
“你,你别着了她的迷魂道,”周氏叹息,“侯府内宅人多事杂,她能在这潭浑水里撕出管家权,可见并非是个没手段的。她对你好,总该有所求,或权或物,或……别的。”
周氏意味深长的上下打量了一眼女儿这、个、人。
清清冷冷的模样,窈窕高挑的个头,疏离冷漠时宛如高山雪莲般目下无尘,这才勾的旁人想要征服攀折。
见莫书清疑惑的视线望过来,周氏尽量将话题往大路上带,“你是侯府新妇,她这般给你灌迷魂汤,许是不想将管家权交给你,你……哎,我跟你说话呢你走什么,你去哪儿?”
周氏话还没说完,莫书清就抬脚走了。
莫书清头也不回,“我不想站在那儿听您说阿瑶的不好,您是我娘我不能忤逆反驳您,但我可以选择不听。”
“书信定是放在您屋里了,您若是不还我就自己去找,将近一千五百多封书信,里面是阿瑶对我长达八年的想念,您怎么舍得拦下的。”莫书清木着脸,语气听着硬邦邦。
周氏哪敢让她自己去翻,“你站住,我给你拿。”
母女两人一去就是小半个时辰,这期间顾温瑶只能坐在正厅跟莫父大眼对小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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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个兄长,”光是要骂顾舒枫的话,莫父就打了至少三千字的腹稿,可如今对着乖巧含笑的顾温瑶,只得憋在喉咙里,最后一摆手,“……我都不想说。”
可忍着又难受,莫父再次开口,“还有你家大娘子你那个嫡母……罢了罢了,喝茶吧。”
顾温瑶脸上挂着笑,端起茶盏陪了莫父一杯。
她指腹摩挲温热盏壁,不动声色的跟莫父忆往昔,“许久不见,您跟周姨容貌气质依旧,仍是我当年记忆里的模样。”
莫父这才笑了下,“是啊,许久不见八年一晃眼,你跟书清一样都长成大姑娘了。……嗯,个头还拔高了不少,我记得你小时候比书清矮一些呢,才到我这儿。”
莫父坐着比划了一个高度,像是对顾温瑶如今长这么高有些惊讶,毕竟她小时候看起来温温吞吞的,因为早早没了生母不会跟长辈相处,每次见到他跟娘子都跟只小鹌鹑一样躲在书清身后。
莫父笑着说,“你跟书清小时候关系最好,可惜后来距离离得太远这才疏离了。好在如今都在一个府中,往后也要像小时候那般好才是。”
顾温瑶点头应,“自然。”
看来莫父不知道书信跟莫书清曾回京找过她的事情。
顾温瑶借着抿茶空隙,余光不住往外瞥,脸上不显心头却有些焦躁不安。
她不知道周氏会跟莫书清说什么,同时也不想让莫书清现在就看见她那些书信。
顾温瑶感觉自己像是披着人皮的蛇,外表人模人样,而里子却在内宅这潭水里泡了多年,早就阴暗扭曲到烂透了。
哪怕如此,她依旧想让莫书清先看到她好看的一面,如同食人花迷惑人类一般,先装一装,才能把人骗到嘴里。
等拆吃入腹后,对方再想后悔也晚了。她可以把莫书清囚住,以宅为牢,囚在她榻上一辈子。
但周氏像个变故,让顾温瑶这个狩猎者惴惴不安,生怕周氏惊走了自己的猎物,让她只得对嫂嫂露出丑恶的另一面,玩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留住她。
茶喝三盏,莫书清才跟周氏重新回来。
顾温瑶下意识呼吸放轻,捏紧杯盏去看莫书清的脸色。
莫书清手里拿着两封信,脸上没什么多余情绪,但依旧能让人感受到她此时心情不佳,像是同谁生着气。
顾温瑶垂着眼,视线不敢跟莫书清对视,只往下看。
莫书清脚上那双紫色绸面粉荷绣纹的绣花鞋迈过门槛,随着紫色裙摆波动朝自己一步步走来。
如今见她移动,顾温瑶只感觉莫书清往前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头上,踩的她心脏擂鼓般咚咚跳动,呼吸寸寸收紧,脊背绷紧如同快要断裂的弓弦。
“阿瑶。”莫书清停在顾温瑶面前。
声音像是拨在弦上,震的顾温瑶眸光轻颤,宛如快要披不住身上这张伪装的皮,忐忑害怕又激动兴奋的等着被莫书清披露她最真实最丑陋的样子。
顾温瑶视线落在莫书清的裙摆上,心如手中杯盏里的茶水一般无风起了涟漪。
她指腹摩挲盏壁上的凹凸纹路,嗓音柔柔细细,轻声回,“嫂嫂,我在呢。”
15. 015
“阿瑶。”莫书清语气认真,垂眸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顾温瑶,抬手将原本垂在身侧的书信拿到她眼前。
顾温瑶心几乎长在耳朵里,心跳鼓动耳膜,像是快要跳出来。
她眼睫煽动,目光从莫书清鞋面上移开,落在莫书清手上,直到此刻她依旧没有一丝后悔,满脑子想的是她写的多好啊,如果再来一次她依旧会给莫书清写这些信。
顾温瑶视线顺着莫书清的手指移在她手中的信上。
信封保存的很好没有什么破损,可颜色却微微泛黄,显然是有些年岁了,不像近两年的新信。
尤其是封面上清娟好看的字体还略显青涩稚嫩,写着:
莫书清亲启。
顾温瑶,“……?”
顾温瑶微怔,视线凝在信封上,心里明白什么,不由越过莫书清的身影看向晚莫书清两步进来的周氏。
周氏抬脚进门,显然也注意到顾温瑶的视线。两人目光在空中触碰一瞬又各自别开,什么都没说,但却像是默契的约定了些许东西。
顾温瑶轻轻舒了一口气,说不清是勉强还是庆幸,总之又套紧身上伪善温和的皮,昂起脸看莫书清,眨巴两下眼睛,捧握着杯盏,声音乖巧,“嫂嫂你说。”
“我娘说我们回来的匆忙,有好些物件都留在岭南并未能一并带回来,所以书信只找到六七年前的百余来封。至于其余的,怕是要过些时日才能送到。”莫书清眉头微皱声音遗憾,指腹轻触信封边角的细微磨损,眼底带着心疼可惜。
她拿到的太晚了,否则定会好好保存。
莫书清坐回椅子上的时候,捏着信看了下周氏,明显还在跟她置气呢,所以脸色难得露出情绪,显得不太好看。
周氏觉得好笑,不过就是些书信罢了,叠摞在一起就是保存的再好也难免有些摩擦。
何况她没将这些东西全烧了甚至还带回京城已经仁至义尽,难不成要专门建个屋子将它们高高的供奉起来?
“什么书信?”莫父好奇的探头看过来,望了望女儿又望向周氏。
周氏含糊着说,“是瑶丫头几年前寄过来的,只是弄错了地址全寄衙门去了,下人又马虎,这才拖到现在才到书清手里。”
“这也太粗心了,我说两个丫头关系这般好不可能这几年都没个书信来往。”莫父一拍大腿,替两个孩子这些年的错过感到深深遗憾。
他张口又要问下人是谁,这般马虎的性子可做不来精细的活儿,还是送去后院劈柴吧。
周氏也没指名道姓,三两句拐了话题。
夫妻两人在说自己的话。
因当年莫书清回京是借着探亲的名号偷偷拐了路回来的,周氏便谁都没告诉,全当没这个事情,以至于连莫父都不知道莫书清跟顾温瑶之间的误会。
这边,见莫书清小心翼翼拿着信珍宝一般对待,顾温瑶放下茶盏,扭过身笑着说道:“不碍事,不过是些信件,哪里比得过眼前的真人。”
看到她们两个又要旁若无人的凑头说话,周氏连忙咳了两声,扯出笑说道:“该吃饭了吧。”
午饭还算丰盛,口味也比较兼容。只是被周氏盯着,顾温瑶吃饭束手束脚,连接莫书清夹过来的菜都带着拘谨。
“瑶丫头今年实岁也都十六了吧,”周氏用公筷给顾温瑶夹菜,顺势询问,“虞夫人可曾给你说亲和相看人家啊。”
顾温瑶吃饭的动作慢下来,“还未,母亲说我身体不好,不急着嫁人,可以多在府里留两年。”
“就是就是,不急着嫁人,你跟书清久别才重逢何必急着嫁出去。”莫父一听说顾温瑶身体弱,便让下人给她添碗滋补的汤。
周氏斜眼悄悄剜了莫父一眼,瞪的莫父满脸莫名其妙,只得干笑着给她夹菜吃饭。
“话虽这么说,可还是应该提前相看着,免得过了适合的年龄说不到好的郎君了。”周氏是顾温瑶的长辈又是儿时看着她长大的,这会儿说出这话在外人听起来属实没有半分问题,甚至会觉得这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
莫书清听到这里也没说什么,只是看顾温瑶捏着筷子光听不吃,又给她夹了几筷子她儿时爱吃的菜。
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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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多年,她还记得。
顾温瑶侧眸看莫书清,眼里露出星辰光亮,唇瓣抿出弧度,轻声回,“谢谢嫂嫂。”
她回了莫书清自然要回周氏,不然太失礼了。
这若是换成在顾府,这会儿顾温瑶的筷子都能甩到说话人的脸上!可周氏是莫书清的母亲,也是她长辈周姨,所以身份地位在顾温瑶这里跟顾家人不同。
“周姨说得对,只是您知道的,如今我、这、种、情、况,怕是说不到满意的郎君,”顾温瑶自然不会跟周氏甩脸色,但她也不是个软柿子,嘴角牵起笑容,抬起脸看向周氏,“所以只能宁缺毋滥绝不将就。”
听她这意思,她还非书清不可了?!
周氏捏筷子的手都紧了几分,勉强挂着笑,意味深长的说,“可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随心,总要顾忌着家族跟世人眼光才对。你看书清,不也嫁进了你们顾家,嫁给了你哥、哥成了你名副其实的嫂、嫂。”
“只是名义上的,”顾温瑶放下碗筷,柔声纠正周氏,“哥哥如今还在床上趴着呢,这几日都是我陪着嫂嫂。”
莫父听到这里连忙插话,“你陪着好啊,有你陪着书清我也就放心了。”
放心个屁!
周氏,“……”
周氏把饭盖到莫父脸上的心思都有了,没好气的说道:“你吃饭吧,女人家说话你插什么嘴。”
说罢,见桌上的孩子们都在看着自己,周氏讪讪放下碗筷,用公筷给莫父夹菜,临时替莫父挽一挽颜面,“官人多吃些,你都瘦了,我跟孩子们说话呢,你开口她们会紧张。”
菜不停往碗里夹,莫父直呼够了够了。
周氏这才放下筷子,巾帕擦嘴,笑着跟顾温瑶说,“我这儿有几个相貌好的青年才俊,都是你叔父的学生,人品自然信得过,你若是有时间我替你牵个线相看相看?”
她甚至说着说着就要开始挑日子。
顾温瑶垂着眼,借着桌面的遮掩,悄悄伸出指尖,捏住莫书清的衣裙轻轻扯了扯,水灵灵的眼睛里写着:
‘嫂嫂救我。’
16. 016
顾温瑶望过来的眼睛水灵灵的,甚至背着周氏悄悄朝莫书清扁了扁嘴,一脸求助的小可怜模样,脸上就差写着:
‘嫂嫂你倒是说句话啊。’
莫书清原本是打算开口的,但是看她这样,话又忍了回去,嘴角只剩笑了。
这几天下来,莫书清什么时候见过顾温瑶这么稚气无助的一面,此时立马佯装没瞧见顾温瑶的眼神,端起碗捏着筷子,手背抵着鼻尖遮掩唇角笑意,就这么事不关己的别开脸。
见莫书清坏心眼的想看自己热闹,顾温瑶眸光变了变。
她明面上挂着让人挑不出错的笑容,背地里,原本捏着莫书清衣袖的手指改成搭在莫书清的大腿腿面上,不轻不重的捏握了一把。
轻柔的调儿没主心骨一般响起,依赖性的询问身边人,“嫂嫂觉得我该不该相看郎君嫁出去呢?”
手压在莫书清腿面上的那一刻,顾温瑶清晰的感受到,掌心下那修长放松的腿部线条紧绷了一瞬,本就并拢的双腿这会儿为了躲她,蚌似的,合拢的更严实了。
顾温瑶呼吸一滞。
本来她没往别处想,可莫书清腿缝夹紧她手指的瞬间,顾温瑶心都热了起来,眸光闪烁,想往桌下看,又顾忌着还有旁人在。
但越看不见越容易多出几分遐想空间。
莫书清侧眸瞧过来,无奈的扫了她一眼,放下碗筷跟周氏说道:“娘,您就收起您那当月老的心吧,阿瑶的事情她自己心里有数。”
再这么逼下去,别说顾温瑶多想,莫书清自己都觉得周氏想把顾温瑶赶出顾府,好让她独占顾府管家权。
说完,莫书清的手自然垂下,顺势在顾温瑶的手腕上拍了一下,腿微微分开。
不轻不重的力道,拍的顾温瑶心尖都跟着颤栗,耳廓都粉了。
顾温瑶这才垂着眼睫不情不愿将手收回来,改成搭在自己腿面上。
她回味似的悄悄收拢指尖。
说来也奇怪,她摸自己腿就感觉像是在摸烧火棍,怎么摩挲都品不出一点美。可指尖只要搭在莫书清腿上,就像是在抚摸世上最珍贵的软玉,爱不释手到恨不得将脸贴在上面细细感受。
若是可以,她更想用唇沿着软玉内侧寸寸往上丈量。
顾温瑶喉咙发紧,端起手边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她承认她对莫书清的心思不干净。
以前见不到人还好,如今人就在自己眼前,便变得越发无法克制。
“行行行,算是我多操心了,希望瑶丫头对自己未来当真有点数才是。”周氏睨了莫书清一眼,心道她这都是为了谁啊。
一些话她不能说给莫书清听,但可以点一点顾温瑶。
给顾温瑶相看人家不成,周氏又想到另一处。
周氏,“书清你难得回来一趟,吃罢饭去见见诗语吧。你出嫁那日她可没少哭,听你姨娘说她哭了一夜眼睛都肿了。”
顾温瑶抿茶的动作顿住,眸光幽幽转动,落在身旁的莫书清身上。
莫书清以为她忘了诗语是谁,便跟她温声介绍,“诗语是付姨娘的女儿,今年九岁了,我离京前你来府上玩的时候,你还摸过她的脸呢。”
周氏闻言跟着笑道:“对,就是她。这些年在岭南不易,碰到府上人手不够的时候,诗语都是书清在带,两人感情好的就像是你俩小时候一样。”
周氏话点到这里自认为已经很明显了,“书清待你跟待她一样,都是亲姐妹,这才惹得你跟诗语都粘着她。”
跟有父有母的莫诗语不同,无母几乎也无父的顾温瑶更粘莫书清,这是因为她缺失双亲疼爱,加上莫书清对她好,才导致她对莫书清无比依赖。
可周氏就是想让顾温瑶意识到,莫书清儿时对她的那点好并非独一无二的偏爱,她能这么疼顾温瑶,自然也能更疼自己的亲妹妹莫诗语。
两人在她眼里都是妹妹,无一例外。
所以顾温瑶对莫书清的那点另类的心思,是她一厢情愿。
周氏话里的深意顾温瑶听懂了,正是因为听懂了,她才缓缓收回视线,垂着眼,捧着茶小口抿着。
茶水一遍遍冲淡嘴里的饭菜味道,抿到最后,只剩苦涩的茶味。
她安安静静坐着,虽一身男装,可清瘦单薄的肩背慢慢塌下来的时候,依旧看的人心疼怜惜。
周氏见她低下头,心里也难受。她深知说这话就像是亲手捏灭顾温瑶心里的那盏灯一样,狠心残忍又不得不如此。
周氏沉默着给顾温瑶盛了碗滋补身体的参鸡汤,放在她面前,“多吃些。”
顾温瑶扯起笑,抬脸看她,“谢谢周姨。”
饭后周氏夫妻去休息,莫书清带顾温瑶去后院找莫诗语。
“姨娘。”
莫书清见付姨娘等在小院门口,顿时了然,扭头跟顾温瑶说,“诗语肯定是睡着了,她每日都有午睡的习惯。”
顾温瑶深深望着莫书清,音调拉长,“嫂嫂对诗语妹妹当真用心,连她喜欢午睡都知道。”
莫书清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最后跟付姨娘见过礼后,便进小院里去看莫诗语。
“昨天告诉她你今日回门,她昨夜太高兴了一宿没睡……”付姨娘眼神温柔,看向卧在软榻上睡着的小姑娘,“叫了几次,都没叫醒。”
付姨娘叹息,“这要是醒来知道你来了又走了,怕是得哭。”
莫书清坐在软榻边,眼里带出些许笑意,“别叫她让她睡吧,日后有机会我再回来看她。”
莫书清捏起旁边蒲扇,轻轻给莫诗语扇了两下,“天气慢慢热了,姨娘不要省着,让人多送几个冰盆过来,诗语不耐热。”
姨娘笑着应下,随后让人给莫书清跟顾温瑶倒茶,一扭身才发现顾温瑶根本没进来。
顾温瑶只站在门旁往里看,视线落在莫书清身上,看莫书清坐在榻边轻声细语说话怕吵醒睡觉的莫诗语,看莫书清动作温柔耐心的给莫诗语扇扇子。
每一幕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尖锐的匕首插在她心脏上,缓慢朝肉里重重推进。
顾温瑶手搭在门框上,圆润的指甲恨不得掐进木头里,她几乎病态的享受这份痛跟嫉妒,一遍又一遍的反问自己:
我算什么。
我在莫书清心里,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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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
她跟莫书清的曾经,莫书清如今却对着莫诗语重复了一遍,那她算什么。
身后阳光温热,顾温瑶却觉得心脏冰凉麻木。
“走吧,既然诗语睡着了,我们去同我娘说一声就该回去了。”莫书清将蒲扇递给付姨娘,抬脚朝顾温瑶走过来。
顾温瑶情绪淡淡,路过花园的时候,随手扯下来一朵月季,掌心包裹着大簇鲜红花朵,面无表情的收拢手指缓缓握紧。
她走在莫书清身后,视线从莫书清的肩膀缓慢往下移动,目光舔舐一般,顺着她那两扇清瘦的蝴蝶骨停在莫书清走路上轻微摆动的胯上,“嫂嫂可真讨小姑娘喜欢啊。”
顾温瑶抬起手,衣袖下滑露出清瘦小臂,掌心中的花瓣从指缝里溢出来,红花白肤颜色鲜明,汁水鲜血似的顺着手腕缓慢往下蔓延,“小时候是我,现在是莫诗语,想来我跟她对于嫂嫂来说,都是幼稚又难缠的妹妹吧?”
“倒也不是,不过诗语跟你小时候有些像,”莫书清道,“等有时间带你再回来一趟,她若是醒着,你见着她应该会很喜欢她。”
“我才不要喜欢她。”顾温瑶不高兴,蹂躏完掌心里的花瓣又觉得没意思,随手将残花砸进花坛里。
她拿着巾帕细细擦拭掌心跟指缝里的花汁,心底到底是堵了一口气,怎么都不舒坦。
顾温瑶捏紧掌心里的巾帕,站在原地,盯着慢慢往前走的莫书清,想狠狠的咬她两口泄愤。
可等看见莫书清没等她且越走越远,顾温瑶心一紧,像是怕猎物跑了一般,忽然咬着唇往前两步,大胆的伸手从背后抱住莫书清的腰肢。
她仗着鞋高有身高优势,将下巴搭在莫书清的肩膀上,软软的喊,“姐姐。”
莫书清被她“撞”得往前跌了小半步,满脸茫然,扭头看她,“嗯?”
顾温瑶见莫书清没拒绝,眸光幽深,环着她细腰的手臂不动声色缓慢收紧,前胸恨不得严丝合缝的贴在莫书清的后背上,鼻尖几乎贴着莫书清的耳垂蹭过,“我才不喜欢莫诗语,我只喜欢姐姐。”
莫书清笑了下,像小时候一样,就这么纵容的拖着她往前缓慢前行,“你多大人了,跟个孩子争宠。”
“我怎敢跟诗语妹妹争。”顾温瑶下巴搭在莫书清肩上,感觉莫书清说话时声音像是从她胸腔里震动着传进自己的耳朵中,酥酥麻麻的让人腿软。
顾温瑶侧眸看近在咫尺的莫书清。
她修长白皙的脖颈就在眼前,鼻息间全是她身上清冷的冷梅香气。顾温瑶垂下浓密的长睫遮住眼底的异样,边唾弃自己卑劣又边舍不得松开。
只低低的说,“我只是希望姐姐可怜可怜我从小没了娘亲,多疼疼我,只疼疼我而已。”
她想在莫书清这里跟莫诗语不同。
想从莫书清身上得到独一无二的偏爱。
莫书清一听到顾温瑶说她自小没了母亲,心当时就软了,松口问,“你想让我怎么多疼疼你?”
顾温瑶手指缠着莫书清腰上的丝绦流苏,寸寸饶紧,呼出来的气息就拂在莫书清脖颈上,“嫂嫂,我晚上同你一起睡好不好?”
17. 017
顾温瑶就贴在身后,带着茶香的温热呼吸随着气音一下一下的撩在她脖颈皮肤上,轻轻软软的声音更似棉丝般缠绕着她,一声声喊着“嫂嫂”。
莫书清头皮微麻,心头有股异样酥软,惹得她指尖发痒,忍不住想把顾温瑶从背后扯过来,好好揉捏欺负她一顿让她在自己面前老老实实的消停一会儿!
惩罚她一下,叫她知道“害怕”,这让她才能好好长长记性不再对自己阴阳怪气。
莫书清抬手,却是屈指在肩头的脑袋上轻轻点了一下,侧眸反问,“阿瑶今年可满八岁了?还要人哄睡。”
就是因为双八年华,才更需要嫂嫂哄、睡。
顾温瑶刚才嚣张的像是只探起身子抬起脑袋张嘴要“吃人”的阴暗长物,这会儿仅仅被莫书清敲了下脑门,听着她清清冷冷的音调对自己说着嗔宠的话,骨头虽痒但却慢慢蜷缩着乖巧起来。
她本来就是踮着脚尖去抱莫书清,如今气势消散,脚跟落回去的同时,心底的贪婪嫉妒跟欲望杂念紧跟着回笼。
顾温瑶手臂顺势下滑,从抱着莫书清的腰改成双臂盘着她的手臂,圈在怀里抱住,同她并肩往前,嘴里还不依不饶,“定是分隔太久生分了,嫂嫂都不乐意同我睡了。”
莫书清侧眸睨过来,疑惑的看着她。从去看莫诗语到现在,顾温瑶情绪都有些不对。
顾温瑶则别开脸去看满院月季,伸手又掐了一朵粉的,抵在鼻尖前垂眸轻轻嗅,“这般好的花,要是不及时摘掉,它可就要慢慢败了。”
她松开莫书清,对着莫书清将花簪进自己的发冠里,缓慢眨巴眼睛,将脸凑到莫书清面前,撩起眼睛看莫书清,柔软唇瓣一张一合,“所以我这朵还烦请嫂嫂亲手采摘。”
分不清她说得是人还是她头上的花。
顾温瑶说完就看见莫书清抬手,对方修长白皙的指尖在阳光下似乎泛着光晕,比玉还要润白三分。
顾温瑶眸光轻颤屏住呼吸,脸色泛起些许红晕。
莫书清将顾温瑶随手插歪的花拔出来,捏在手里,端详了顾温瑶一会儿,重新往前半步拉近两人距离,将花重新簪在顾温瑶头上,“这样才更好看。”
莫书清收回手,前方主院到了。
她拉着顾温瑶叮嘱,“你在梨树下的石凳上坐着等我,我去同我娘说两句话便出来。”
顾温瑶还没从簪花里缓过来,等再回神的时候,手已经抚上头顶的花朵,指腹小心翼翼触碰,眼里荡起涟漪笑意,捂着胸口垂眸抿唇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情绪波动,低头笑咳了两声。
她跟莫诗语一样,同样怕热,莫书清都记着呢。
莫书清让顾温瑶坐在树下躲太阳,自己抬脚进主院。
莫父在书房处理公务,屋里外间只坐着周氏一人,以及站在她面前回话的刘妈妈。
周氏饭后困倦,手肘抵着桌面手指撑着额角,微微闭着眼睛在跟刘妈妈说话,显然是问刘妈妈一些莫书清在顾府的情况。
听见莫书清进来,周氏也只是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见到诗语了,瑶丫头呢。”
“诗语午睡了我就没吵醒她,只同姨娘说了几句话,”莫书清坐在周氏旁边,抬手给周氏倒了杯凉茶,递到她面前,“阿瑶在外面坐着,我怕您又要说些有的没的,就没让她进来听。”
周氏,“……”
“妈妈去看看东西收拾好了吗,我们待会儿就回去。”莫书清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单手握着茶杯垂眸抿了一口。
出嫁时莫书清带去顾府的东西自然不能一次带齐,所以回门的时候会把剩余的衣物跟物件一并带回去。
刘妈妈应了声“嗳”,转身出去。
屋里只剩母女两人,莫书清才握着茶杯看向周氏,“娘,您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周氏以为自己表现的太明显了,人都精神很多,掩饰性的垂眸喝茶,“这话从哪里说起。”
莫书清侧过身,正面对着周氏,“那我有些话想说给您听。”
周氏,“……”
周氏又放下茶盏开始揉额角。
莫书清不管她态度如何,只温声说,“阿瑶自幼没了母亲,侯爷对她的态度您也清楚,我也是入了侯府才发现那是池污浊的烂泥潭。这八年里阿瑶在这里面挣扎险些丧命,如今不管她什么模样,都是她最好的样子,您以后不能再那般说她。”
“在侯府站稳脚的事情我记得,哥哥的事情我也记得,但这些不该是我跟阿瑶敌对的理由,”莫书清道:“不管您在顾忌什么,在我这里,阿瑶永远是阿瑶。”
周氏欲言又止,“你是不知道她……”
莫书清点头,“娘想说的如果是阿瑶的坏话,那我不想知道。”
“你这护短的性子也不知道学了谁,”周氏摆手,烦到不想再提这事,“你跟她如何你心里有数就行,但你要记得你是顾家的新妇。虽说顾舒枫不成器,可日后他承爵侯府总是要指着他过日子,你对他多费些心,要是能规劝他学好那是最好的结果了。”
“你出嫁时我不是送你个小匣子吗,里头有本书,你没事时多看看。……如果实在不懂,就问问刘妈妈。”提到这书,周氏含糊着带过。
莫书清听她特意提起,就把这事放在心头记下。
莫书清要回去了,周氏把莫父叫过来,两人送孩子出门。
顾温瑶头上还顶着朵粉花,站在马车下面,作势要扶莫书清先上去。
莫书清站在马车上也没急着进去,而是转身朝后,弯腰伸手拉了顾温瑶一把,握着她的手一同进了马车。
两人相互扶持,虽没半句言语,但画面看着就是和谐般配。
莫父眼里露出不舍,轻叹着偏头跟周氏说,“你别说,瑶丫头这女扮男装跟书清站在一起,瞧着可真登对啊。”
周氏眼皮抽动,木着脸扫了他一眼,眼神刀一样刮过来,莫父立马扭过头闭上嘴,脸上露出笑不再开口,只朝着马车挥手。
今天回门折腾了几个时辰,顾温瑶精力明显不足,唇色苍白不少,笑意都带着几分勉强。
易芸扶着顾温瑶下了马车后,手就一直托着顾温瑶的手臂给她当作支撑。
莫书清见她状态不对,就赶她回去休息,别的事情自己来处理就是。
从莫府带来的物件成箱子的搬下马车,里面有莫书清过往的衣物寻常打发时间看的各种书,还有她用惯的笔墨纸砚跟字帖画卷。
清露跟刘妈妈帮着整理,唯独带回来的书信是莫书清自己收整。
装着百余封书信的箱子放在书案边,莫书清腾出空地准备将信看完后按年份整理保存。
“姑娘,”清露收拾出来一幅画,转身喊莫书清,“这张要挂出来吗?”
画卷在清露手里慢慢展开,露出卷上谪仙般清冷端庄又严肃的莫书清。
画里,莫书清站在梨树下面,一身青衣,眼神淡漠无波,任由风撩动她的衣摆跟发尾,脸上更是没有半分表情,比现在显得还要疏离不好亲近。
清露探头看画卷落款,是两年前的一幅画,上面写着祝贺莫书清及笄留念。
莫书清都快忘了她还有这么个东西,远远望过去,只觉得画上的人看着很是青涩冷锐,“母亲把这画也收拾进来了。”
她走过来看着画,自己都觉得有些恍惚,原来她两年前是这样,“不知阿瑶两年前是何模样。”
错过的时间终究觉得有些遗憾。
莫书清沉默一瞬,垂眸将画慢慢卷起来,用线系好,坐回桌边写了封书信,封好信封后才将信跟画一同递给清露,“给阿瑶送过去。”
清露茫然,看着手里的信,“啊?”
画能理解,但信……
两人离得这般近,院子都几乎挨在一起,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还要书信往来。
莫书清又走回桌边,“她今日心里不舒坦,用这个哄她开心开心。”
清露抱着书信应下,“是。”
清露才出门没多久,刘妈妈就瞧见虞氏院里的妈妈过来了,说是让莫书清过去一趟,想来是要问问回门的情况。
“这么贴心,不像是夫人的性子啊。”刘妈妈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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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咕。
莫书清换了身衣服,让刘妈妈把准备好的礼物带上,“到了就知道了。”
主院里,莫书清还没进门就瞧见坐在主位上的虞氏,以及旁边客座上的大姑母顾氏,两人嘴里聊的正是她回门的事情。
顾氏没好气的看向虞氏,“你也是越发不像话了,瑶丫头胡闹便算了你怎么还这么纵着她,她女扮男装代替舒枫回门这让莫家怎么看我们,要我说就是抬也该抬着舒枫陪新妇出门。”
顾氏沉着脸训斥,一时间主客座似乎颠倒过来,让人分不清谁才是侯府夫人。
虞氏低头说,“温瑶也是心疼她哥哥,这才替她哥哥走一趟。而且温瑶跟书清有儿时的情谊在,亲家夫妻也是看着她长大的,想必见着温瑶也不会说什么重话。”
能让顾温瑶顶替的,虞氏肯定不想让亲儿子去折腾挨骂。
顾氏,“什么儿时情谊,当年莫家刚出京她就急着跟书清撇清关系,那么点的年纪就懂这些何况现在。”
顾氏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够莫书清听见,“如今是提到管家权了,她才开始跟书清打儿时情谊的感情牌,你也不怕她去莫家嚯嚯一通舒枫的名声,惹得亲家更不高兴。你说说你怎么就分不清亲疏远近呢,日后你跟书清才是一家,瑶丫头迟早是嫁出去的外人。”
顾氏,“你这个婆母不帮着新妇要回管家权就算了,还因为舒枫被罚就对新妇心有怨念,简直糊涂!”
莫书清进来,朝两人见礼,像是没听见刚才那番话。
顾氏巾帕抵着鼻尖,扫了虞氏一眼。虞氏讪讪开口,“书清回来了,舒枫今日没能跟你回去,亲家那边可曾怪罪?”
“是有些不满,”莫书清坐在椅子里,淡声道:“但也理解,毕竟官人行动不便。”
虞氏心里忐忑,“可温瑶也算替她哥哥全了回门礼……”
提到顾温瑶,莫书清说道:“我娘说二妹妹来就来了何必扮男装,显得莫家多不通人情似的。”
那就是心还有埋怨不满。
顾氏心眼转了转,想探探莫书清的口风问问书信的事情,就问,“瑶丫头扮男装想来也是怕你回去不好交代,路上她就没跟你解释解释这事,怎么还惹得莫夫人不高兴。”
莫书清垂着眼,“我不爱交谈,她说话又拐着弯抹着角,就没说上两句话。”
顾氏立马笑起来,“也是,瑶丫头素来难相处,你不爱搭理她就少搭理。……对了,这次叫你来,是商量一下,我家惊春那丫头也都及笄了,我想着给她办个宴方便提前相看人家,而且瑶丫头也到年纪了,正好顺道一起看看。”
莫书清端着茶盏,心道果然如此,顾氏见到她跟顾温瑶没和好,立马打起顾温瑶的主意,要跟自己联手送她出去。
莫书清配合着,“二妹妹的事情我不好说什么,全听府里长辈做主就是。”
顾氏知道莫书清是新妇不好大展拳脚,于是直接将差事揽自己身上,扭头对虞氏道:“你最近忙着照看舒枫,这事索□□给我来操办也是一样的,我回头就差人去跟瑶丫头说这事。”
顾氏又怕莫书清以为自己贪权,立马给她一颗甜枣,“莫家到底是刚回京,到时候正好借着这宴让书清见见京中贵人,日后管家权交到你手里再办宴的时候也不会手忙脚乱。”
顾氏兴致勃勃打了鸡血一般,恨不得现在就操办起来。她就说嘛,什么情谊不情谊,哪里比得过利益跟权力,瞧瞧,莫书清不还是站在她这边想从顾温瑶手里夺权。
莫书清把带来的礼物送给顾氏跟虞氏,赏荷宴的事情就这么三言两语的敲定下来。
顾氏派人来青棠院问顾温瑶意思的时候,顾温瑶刚解了衣带准备洗澡。
内室里,屏风展开,外衫衣服尽数搭在红木衣架上。
顾温瑶仅穿着单薄外衫罩住玲珑身躯,衣料清透,随着抬手整理发髻的动作,贴合在身上,若隐若现透出几分布料下的白雪红梅。
莫书清让清露送来的书信被拆开,看完后放在榻上,而画卷则被顾温瑶展开挂在屏风上,方位正对着浴桶。
18. 018
可能因为六月季夏,天气都跟着阴晴不定,晌午还出着太阳,短短一个时辰的功夫,外面就变了天。
小雨落下,雨势不大,如丝如雾。
屋里,顾温瑶的浴桶挨着圆窗,百叶帘遮挡落下,她站在窗里能看到远处的长廊跟满池荷花,而外面的人瞧过来,看到的不过是扇普普通通画着鱼戏莲花的一扇低矮圆窗。
浴桶冒着温热白气,顾温瑶就穿着这身清透外衫抬脚跨进桶里。
水浸湿布料,从脚踝到小腿一路往上,将原本浅青色的布料打湿,紧紧包裹着身躯线条贴在身上。
淡淡的青色似乎被温水晕染开,贴着肌肤融入了几分粉白。
顾温瑶站在桶中适应水温,手指轻轻拨动几乎及腰的水面,任由身后长发滑落肩头浸入水里再贴在身前。
莫书清给她写了一封本应该来自于两年前的信,以阿瑶开头。
‘阿瑶,见字如见我。’
顾温瑶屈膝坐进浴桶里,任由水波轻激胸口漫过胸前弧度爬上肩头。
清透绸质布料尽数打湿,顾温瑶贴身穿着算不上舒服,但这个颜色跟画里莫书清衣服的颜色相近,让她很是喜欢。
顾温瑶单手抱膝歪靠着坐在浴桶里,视线隔着朦胧热气看向屏风上的那副画,脑海里响起的是信中的内容。
‘今日及笄,父亲说如今家中条件虽不好但也不能潦草度过,应该做点什么给及笄留下点不同。’
‘可人的记忆终究会被时间冲淡,不如留在纸上,常看常新,所以寻了画师为我作画。’
‘外头日头很晒,我站在树下枯站两个时辰,莫说开心了,连勉强扯出笑意都做不到,实在过于疲惫,但今日的我十六,我还是想让你看看远在岭南的我是何模样。’
‘提笔落字时,我想的是阿瑶今年十四,这般年纪定是比花好看比荔枝水润,只是我瞧不见,但你在京中安好我便一切安心。’
‘薄信一封,粗画一卷,路途遥遥,时间漫漫,不知何时能到你手上。’
‘唯愿阿瑶见画开心。’
不长的一封信,白纸黑字里没提到一句思念,可满篇写的都是“想见你如今是何模样”。
顾温瑶垂下眼,任由眼睫被水汽打湿,心如同身体一般泡在水里,又热又涨。
曾经断掉的联系缺失的遗憾,莫书清正一点点帮她弥补回来。
顾温瑶仰靠在浴桶中,轻阖眼皮,柔软唇瓣扬起笑。她一只手搭在自己肩头缓慢往下,另只手的指尖抬起虚空临摹那副画卷,任由手上的水顺着指腹掌心流向小臂最终没入桶里。
她指尖细细描绘对方的身形曲线,最后手指落在对方脸边,像是轻抚对方脸庞,眼神越发迷离。
嫂嫂这般好,让她如何不觊觎。
可惜那画碰不得水,顾温瑶有些委屈的,将湿漉漉的手掌贴在自己脸上。
昂起头,掌心从脸到脖颈,再顺着肩下滑落在胸口。绸缎布料如同皮肤,但用力捏揉又会出现褶皱。心脏那里像是被握住,被掌心揉搓被手指抓握被指腹挤压,最终变得擂鼓一般咚咚响起,心跳声又沉又缓。
外头小雨变大,雨声淅淅沥沥。
安静的庭院中,顾温瑶靠坐在浴桶里似乎能听到雨打池水的声音,满满的池子又添了新水,多到恨不得溢出来。
顾温瑶眼睫轻轻煽动,想起白日里抱着莫书清的画面。
嫂嫂肩背薄薄,腰往下一路收窄,空出两个腰窝。
顾温瑶含胸耸肩抱着自己的侧腰,掌心轻缓摩挲,最后落到腿上。
画像里的莫书清越是清冷板正,顾温瑶越是兴奋。哄蚌开口,耐心十足,指腹轻捻蚌中珍珠。
外头似乎有风。
顾温瑶迷离的眸子朝外看,长尾蝶一般的眼睫分不清是被水汽打湿还是被泪水打湿,如今结成一缕一缕。
她难得像此时这般好气色,脸色氲红如粉荷,眼底带着娇媚偏执,耳边听着雨打荷叶的声音,眼睛对着莫书清的画咬唇呜咽轻哼。
桶如池塘起了涟漪,波动好一会儿来来回回两三次,直到水里没了白气才慢慢冷静消停。
顾温瑶出了满身汗,长发全湿贴在肩头背上,额前脸上也粘了碎发。
肤白乌发,唇红眼迷离,人如春水一般化开,眉梢眼角都带着魇足,如同开在雨中的大红月季,奢靡到让人想垂吻采撷。
虽然身体疲软,但顾温瑶笑的有些满足。
这画跟这信,她都喜欢。
“易芸,”缓了缓,顾温瑶从桶里出来,披了件衣服,“换水。”
这才开始真的洗澡。
等顾温瑶换回水青色长裙,长发吹干随意盘在脑后,才出来见传话的妈妈。
听说顾氏想给惊春办个赏荷宴,顾温瑶笑了下,“是给惊春妹妹办,还是给我办?”
“自然是给三姑娘办。”妈妈回。
顾温瑶笑意不变,只端着茶盏随口讥讽,“我倒是不知道母亲还多给我生了个三妹妹。表了一辈的姑娘,也好意思按着侯府亲生姑娘的年龄排顺序。”
妈妈低着头赔着笑,“老奴说错了,是给表姑娘办宴。这事夫人跟大娘子都同意了,大夫人还请了大娘子帮忙打下手。”
“请了嫂嫂啊,”顾温瑶音调轻扬,嘴角抿着笑,放下茶盏,语气随意很是轻敌,“那我且给嫂嫂个面子,看她能跟大姑母办出什么样的赏花宴。”
见她同意,妈妈立马回去回禀。
顾温瑶松口让顾氏办宴的事情,不仅传到顾氏那里,自然也传到莫书清这里。
外头下雨,刘妈妈收了伞进来。
莫书清见刘妈妈一身水汽靠近,拆信的手顿了顿,不动声色侧过身,免得刘妈妈身上的水汽隔着距离损伤了她手里的信件,“阿瑶那边答应让姑母办宴了?”
“姑娘已经知道了?我来就是想跟您说这事的,”只是刘妈妈有些疑惑,“二姑娘怎么真就同意把办宴的事情交给大夫人了呢,想也知道她会从里面捞多少油水。”
“不怕她捞,就怕她束手束脚不敢捞,”莫书清淡声道:“想要钓鱼,总要舍得下饵。我倒是要看看顾氏背地里到底在做什么,手里这般缺银钱。”
莫书清想起什么,嗤笑了一下,笑意凉薄声音冷清,“敢谋财害命的人,哪里会不敢捞。”
她这么一说,刘妈妈也跟着深思,“顾氏怎么着都是侯府里的大夫人侯爷的亲姐姐,当年嫁的也是伯爵府,按理说手里不该有大笔花销才是,为何这般搂钱,还如此急切。今日一看到您愿意给机会联手,立马打着女儿的名号办这场赏花宴对付二姑娘,想来也是谋划已久。”
“急才能露出破绽,”莫书清缓慢展开书信,抬头跟刘妈妈说,“你让人跟紧点仔细查,事后定有大原因。”
莫书清手里的这封信是顾温瑶八九岁时写的,信上顾温瑶在跟她倾诉侯府饭菜不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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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吃的都吃不了。
莫书清回想了一下,这时候的顾温瑶落水留下病根,应当是在喝药忌口,可信里她丝毫不提自己差点溺死,只撒娇嗔怪饭菜不合胃口。
信上字迹还很青涩,透过这信,莫书清好像能看见曾经的阿瑶。
莫书清展纸提笔,招来清露研磨,作势回信。
刘妈妈识得几个字,看了眼信件落款的时间,笑了起来,“我的姑娘啊,这都是七年前的信了,您这时候回还有什么意义。”
“对时间来说是没意义,毕竟都过去了,”莫书清卷起袖筒,温声道:“但是对人来说很有意义,因为人在身边,还来得及弥补遗憾。”
刘妈妈“这”了一声,不是很懂。
莫书清见她还站着,便停笔问,“妈妈还有什么事情吗?”
“对对对险些忘了,”刘妈妈恍然,“今日回来时夫人嘱咐我,要您别总在自己院里坐着,如今既然已经成婚就该去看看小侯爷。”
莫书清沉默一瞬,后悔自己多嘴问这一句。
她垂眸写信,任由刘妈妈在自己身边念经。
刘妈妈,“姑娘您是不知道,正妻进府后,妾室就能有孩子了。那贱人要是趁这个机会离间您跟小侯爷的感情先有了孩子,迟早得被抬成侧室,到时候您在府中可怎么办啊。”
“要妈妈我说,您就该守着小侯爷,这边他好了立马就圆房,”刘妈妈嘀嘀咕咕,“夫人怎么不给小侯爷多找几个人看看呢,这还得趴多久才能好。”
“我跟顾舒枫就没有感情,哪里需要旁人离间,”莫书清无奈,“妈妈的话我记下了,回完这封信就去看他。”
莫书清嘴上答应的好,说马上就去,可等她忙完抬脚出门的时候,外头的雨已经停了,天色昏黑朦胧,院里早早挂上灯笼。
都走出院门了,莫书清想起什么,转身让清露回房帮自己取个东西。
她坐在石桌边等着,“母亲说让我看看,许是夫妻相处之道的书,教我跟顾舒枫怎么做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莫书清实在对顾舒枫没有好感,打算看看书平心静气,再去探望自己名义上、但连堂都没拜过的丈夫。
清露回来的快,手里捧着扁平的小木匣子,“姑娘。”
莫书清接过来打开,里头果真是本书。借着微弱天光跟刘妈妈手里的灯笼光亮,莫书清将没有名字的藏青色书本打开。
只一眼,莫书清就木着脸将书合上。
她把书掷进小木匣子里,掏出巾帕细细擦拭手指,像是嫌脏。
刘妈妈瞧她扔书,也觉得好笑,“您别害羞,姑娘家都要走这一遭的,您多看看就懂了。”
“我觉得我不需要懂这些。”莫书清丝毫不理会,她正要起身去探望顾舒枫,就听见身后传来顾温瑶疑惑的声音。
两家院子离得实在近,这边灯笼多了,那边总能看见。
顾温瑶走过来,“唔,什么书啊惹得嫂嫂这般不乐意。”
余光瞥见书皮,顾温瑶呼吸轻了一下,随后笑意荡开。
她站在清露身边,故意的,伸手将指尖搭在清露捧着的小木匣子上,眼尾撩起,尾巴一般,轻飘飘的往莫书清身上缠。
莫书清木着脸睨她,就见那长物一样的“妖精”缠过来,悄悄在袖筒下勾她手指。
顾温瑶拉着莫书清的食指跟中指,轻缓的调儿响起,“我最爱看书了,要不这书我先学了再教嫂嫂?”
19. 019
莫书清扯住顾温瑶要去拿书的手,语气无奈,“别闹,又不是什么好看的书。”
“嫂嫂想要看好看的书?”顾温瑶来了兴趣,跃跃欲试推荐,“我买了几个话本写的挺好,嫂嫂若是感兴趣,待会儿我让易芸拿来给嫂嫂看看。”
“什么类型的?”莫书清见顾温瑶不执着于避火图不由松了口气,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在莫书清看来顾温瑶心思纯良,实在不适合被这种书污了眼睛。
顾温瑶眨巴眼睛,一脸乖巧单纯,“无非是些情爱之类的本子,听说姑娘家都喜欢看。”
莫书清笑着,“好,回头我看看。”
她见顾温瑶换了身衣服出来,便解释自己路过青棠院却没进去看她的原因,“我打算去看看你哥哥伤情如何,想着你该休息了便没进你的院子。你怎么出来了,吃药了吗?”
顾温瑶笑,“药已经吃了,有了些力气这才出来同嫂嫂说件小事。”
她眨巴眼睛,扬起调儿,“那我跟嫂嫂说事情,应该不耽误嫂嫂去看望哥哥吧?”
莫书清让清露把小匣子放回去,索性同顾温瑶一起去顾舒枫的院子,无知无觉的回她,“怎会耽误,你找我要说的是什么?”
“眼见着天气越发热了,加上姑母要办赏荷宴,我就想着让人裁布做衣服,”顾温瑶挨着莫书清往前走,“嫂嫂刚入府,裁缝那里没有嫂嫂的尺寸,可能需要重新量一下。”
怕莫书清直接给自己尺寸,顾温瑶手指捏着莫书清腰侧的衣服轻轻扯,绣眉蹙起,“瞧瞧,定是府里伺候的不好,嫂嫂都瘦了,往昔的衣服穿在身上都显得松快不少。”
顾温瑶手指蹭到了莫书清的腰,对方怕痒的躲了下,顾温瑶眸光闪烁,脸上笑意更浓。
莫书清低头看腰身,“是有些松了,……那就做身新的吧。”
顾温瑶这才收回指尖,“那等裁缝到了,我唤人去叫嫂嫂。”
两人说话间就到了顾舒枫所在的庭院,刚靠近,顾温瑶就听到顾舒枫在里面嚎叫,应该是在上药。
顾温瑶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莫书清的手腕,半分不想让莫书清看见不该看的,“嫂嫂等等。”
莫书清原本不解,直到听见里面顾舒枫喊着:“你下手能不能轻点,感情打的不是你的腚你是不知道疼。”
莫书清脚步这才停下,懂了顾温瑶的意思。
屋里,听见顾舒枫扭头吼自己,大夫面无表情的说,“小侯爷要是觉得我下手重,那我去请顾侯亲自来给您上药如何?”
一提顾侯,顾舒枫嚣张的气焰瞬间熄火不少,“你少拿我爹来压我。”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虞氏竟然也在,心疼的声音传出来,“张御医别往心里去,他还是个孩子,如今正难受着脾气才大了些。”
府里的胡大夫是江南明家特意为顾温瑶寻来的,旁人去请效果不大,顾舒枫更不乐意去求顾温瑶,所以虞氏才拿了顾侯的牌子进宫请了跟侯爷交好的张御医过来。
正因为是御医而不是寻常大夫,所以才不忍受顾舒枫的火气。
能治就治,不能治就让他烂腚!
张御医抬眼看了顾舒枫一眼,下手的时候故意将药膏往伤处戳,戳的顾舒枫吱哇嚎叫,惹得虞氏心疼到恨不得自己上手。
张御医语气悠悠,故意说着,“小侯爷年纪的确不大,但我记得您那二妹妹比您还要小几岁,幼时落水躺了半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也没见她大喊大叫,太倔了,实在不如小侯爷懂得真情外露。”
一句话说得顾舒枫脸色难看起来,“顾温瑶惯会装,谁比得过她。”
门外,顾温瑶听见顾舒枫的话,脸上表情没半分变化,嘴角依旧挂着笑意,如同没听到。
莫书清却是扭头看向顾温瑶,眉头紧皱。
顾温瑶微怔,反应过来什么,双手慢慢捂着胸口,朝莫书清做出西施捧心的姿势,楚楚可怜的看着她,张唇无声同她说:
‘嫂嫂,哥哥骂我~’
‘你才听到?’
莫书清睨她一眼,收回目光,脸上没表现出什么,但胸口却有些酸涩闷堵。她手垂在身侧,眼睛虽看向屋里,可手指却拉住顾温瑶温凉的指尖,慢慢包裹在掌心中,似无声安抚。
顾温瑶呼吸一顿,眸子深深的盯着莫书清的侧脸看,眼里泛起涟漪,眉梢眼角都透着欢喜。
真是她的好哥哥呢,帮她获得了嫂嫂的心疼。
听见屋里没了其他动静,莫书清才松开顾温瑶的手,抬脚进去。
她进张御医出。
但张御医背对着莫书清,没瞧见她,嘴里还对顾舒枫叮嘱着:“老夫还有句话得劝劝小侯爷,养伤期间不易阳气外泄。您还年少,一些事情不至于急在一时半会儿的。”
莫书清一眼扫见了站在床边的春水,瞬间懂了张御医话里的意思。
顾温瑶靠在门旁,头抵着木框,闻言跟着撩起眼尾,不是看春水,而是看莫书清。
同时,虞氏自然也瞧见莫书清过来了,脸色一时间讪讪的,气氛显得尴尬凝滞。
张御医可不管她们什么想法,说完拎起药箱就提了告退。
顾温瑶没兴趣进去看顾舒枫,张御医走了后,她索性走回院里坐在石桌边把玩手指等莫书清出来。
至于张御医刚才说顾舒枫趴在床上都不忘跟春水欢好的事情,顾温瑶跟莫书清默契的像是没听见一样。
顾温瑶想的是春水有孕更好。
只是嫂嫂当时在想什么?
她抬眼看莫书清的背影,窈窕倩影,在星星乱乱的光线下身形朦胧更显蛊惑人心。
顾温瑶坐下托腮看莫书清,越看越觉得喜欢。
莫书清则抬脚走进去,直接忽略掉床尾的春水,同虞氏见礼,“母亲,我来看看小侯爷。”
连官人她都不愿意喊。
屋里顾舒枫趴在床上,光脚光腿露在外面,唯有屁股上架着个木架子上面搭了块布,勉强遮住臀部又能让药膏不蹭到布上。
顾舒枫听见动静别过头,斜着眼睛看莫书清,“是你啊,我还以为是顾温瑶呢。看我?我落得这个下场拜谁所赐你心里没数吗?”
他讥讽道:“惺惺作态。我愿以为府里就顾温瑶最会装模作样在我娘面前当好人,如今看来你倒是跟她像个十分十啊,一样的货色怪不得能玩到一起。”
莫书清沉着脸看他,眼神沁凉,淡声提醒,“小侯爷慎言,那是你亲妹妹。”
“商贾女人生的孩子,算什么亲妹妹,”顾舒枫吊儿郎当的语气,说完又撩起眼尾看莫书清:
“怎么,独守空房太过寂寞了忍不住来找我?我跟你说莫书清,你永远也得不到我的人跟我的心,而且这才哪儿到哪儿,以后这样的日子你有得受呢,这就是你非要嫁给我的后果。”
莫书清垂眼看他,心里疑惑他是不是脑子跟屁股装反了,所以二十军棍把他脑子打糊涂了?
直到顾舒枫得瑟着开口,“我听我娘说了,你嫁进来无非就是想让我爹给你那发配到边疆的哥哥求情。”
顾舒枫如同捏住莫书清的七寸,恶劣劲儿怎么都藏不住,眼神轻浮不屑:
“你既然有求于我顾家,那就且给我忍着这份气,再嚣张仔细我休了你,让你莫家上下难堪,让你哥哥永远回不了京。”
他越说越来劲,见到莫书清就想到小时候跟她交好的顾温瑶:
“还有顾温瑶,你不是自幼跟她好吗,你最好赶紧劝她把那什么管家权交给我姑母,一个商贾女人生的贱胚子真当自己是侯府正统姑娘了,低——”
后面的“贱”字被巴掌声完全盖住。
“啪——!”的声脆响,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的羞辱跟秽语彻底消散。
顾舒枫侧着昂起来的脸上结结实实落了一巴掌,声音清脆,在屋里回荡。
莫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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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一巴掌甩在顾舒枫脸上,震的掌根发麻手心滚热,可想力道多大。
她垂着眼,居高临下俯视顾舒枫,掏出巾帕当着他的面,细细擦手,“看来小侯爷前几日挨打挨的还是太轻了,不知现在能否长个教训,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顾舒枫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又疼的趴回去,“你——”
莫书清声音清冷,截过他的话茬,“我嫁你,是祖辈约定。我莫家回京,是圣上宽厚。你我两家结亲换我哥哥回京更是互利互惠。”
“还有阿瑶,”莫书清冷着脸看顾舒枫,“阿瑶生母同样是侯府正夫人,生父是侯爷,小侯爷若是不满意她的血统,该骂的不是她而是娶了你母亲又要娶明姨的侯爷。”
“你躲在背后只骂阿瑶,”莫书清杀人诛心,“是因为太过无能无用,所以不敢正面去骂侯爷吗?”
说完莫书清将巾帕扔在地上,眼底对他的厌恶丝毫不掩藏。
还休她?她莫家女儿只有和离跟丧夫。
莫书清转过身看虞氏。
虞氏脸色刷白,想瞪她又不敢,而春水躲在虞氏身后,单手捂嘴才没叫出声。两人显然都没想到她敢上手抽顾舒枫。
原来大家闺秀不仅会煽动别人打人,要是惹到她底线,她自己也会动手。
莫书清当着虞氏的面抽了顾舒枫,却冠冕堂皇说着,“母亲是该好好管管小侯爷了,免得祸从口出,像今日这类话,往后还是别说了。”
一句话点了两个人。
虞氏低头不敢看莫书清,只含糊着应下,“我,我晓得了。”
莫书清回头看了一眼顾舒枫,“该探望的我也探望过了,若是有什么事情寻我,就让人去此君院找我。”
说完遮下眼底厌恶收回目光抬脚往外走。
莫书清从没想过自己会嫁给什么样的夫君,也没想过自己会喜欢怎样的人,可能因为今晚看了眼避火图,看到纸上两个人影亲密结合,不由联想着,如果图上的人换成她跟顾舒枫她愿不愿意。
答案显然易见。
这种货色,也敢对阿瑶的身份指指点点。不配为夫,更不配为兄。
莫书清抬脚跨出门槛,双手端在身前,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一身锐气,带着冷意,惹得刘妈妈都不敢上前多嘴。
唯有顾温瑶走过来,眼睛细细在莫书清脸上看来看去,“嫂嫂?”
顾温瑶音调轻轻,神色无害,气息却陡然危险起来。
她笑着,像毒蛇探身吐信,余光幽幽望着大开的房门,“里头,是谁惹嫂嫂不开心了?”
“没事阿瑶。”莫书清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丝毫不提屋里顾舒枫的那些话,只将掌心摊开给顾温瑶看,语气随意,半真半假的扬眉,“就是巴掌不小心扇在了顾舒枫脸上,都红了。”
顾温瑶却是深深看了莫书清一眼,才怔怔地低头看她掌心,呼吸滚烫,“嗯,都红了。”
莫书清可能不知道,刚才她坐在庭院里,顾舒枫嚷嚷的那些她都能听见,许是习惯了她听完并不觉得有什么。
可如今莫书清替她出头,顾温瑶才恍惚觉得她应该委屈生气。
顾温瑶笑着,眼尾绯红,双手握着莫书清的手指,低低软软的说,“那我给嫂嫂吹吹,吹吹就不红了。”
“好。”莫书清任由顾温瑶拉着她的手,心神放松下来,便敏锐的感觉到顾温瑶的气息拂在她手心里。
一下又一下。
顾温瑶挨得近,以至于唇瓣跟她掌心的距离若即若离,吹呼之间,让莫书清有种错觉——
阿瑶似乎在她手掌中落下细细碎吻。
这个念头吓了莫书清一跳,她眸光微晃,呼吸轻轻,想的不是别的,而是:
阿瑶的唇,很软。
莫书清,“……”
莫书清立马木着脸,……好像哪里不对劲,她为什么会注意到阿瑶的唇软?
20. 020
顾温瑶侧眸,目光落在莫书清的指尖上,顺着她白皙修长的手指上移,视线定格在莫书清的脸上。
对方神色也是茫然愣怔,像是惊讶于自己这个有些暧昧怜抚的动作。
气氛凝固僵持。
顾温瑶眨巴眼睛,缓慢握着莫书清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试探着问,“嫂嫂莫非是觉得我坐在外面吹了风脸皮凉,要替我暖和暖和?”
因为下午下了小雨黄昏才停,夜里比平时是显得微凉。
莫书清回过神,手指顺势贴了贴顾温瑶的额头,一本正经点头,“是有些凉,回去吧。”
莫书清收回手,指尖蜷缩遮掩在袖筒下面,率先下了台阶朝院门走去,脚步声丝毫盖不住胸口咚咚跳快的心跳声。
许是,今日被顾舒枫的话激了下,太心疼阿瑶了?
顾温瑶眸光悠悠盯着莫书清的背影看,走的不快不慢,几乎跟莫书清并肩。
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晚上显得更清晰透彻。
莫书清抬眼看天的时候,才留意到院里的灯笼已经被换成荷花形状。
她主动挑起话题,转移刚才两人间的那点微妙,“姑母做事当真雷厉风行,午后才敲定要办宴会,晚上灯笼都挂上了。”
是该夸顾氏不愧是管家的好手做事迅速,还是该说顾氏急不可待的用办宴置办为借口来支取银钱。
顾温瑶开口,佐证了莫书清的猜测,“姑母下午让人从账房支走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莫书清再次看灯笼,“顾侯府上的灯笼,是金纸糊的吗?”
顾温瑶听出她话语里的打趣,不由撩起眼尾看她,反问着,“什么顾侯府上的,难道嫂嫂不是这儿的人?”
这句话倒是把莫书清问倒了。
她这个新妇至今没跟丈夫同房,在这侯府里有名无分,既不被丈夫认可,也不被婆母喜欢,真算起来,当真不是这府里的人。
莫书清想,要是不能跟顾舒枫相敬如宾,说服不了顾侯替她哥哥求情,那她就得想想别的法子了。
见她沉默下来,顾温瑶侧眸朝身后的庭院里望了一眼,“嫂嫂在想哥哥的事情?”
她皱了下眉,“哥哥不解风情蠢猪一般,嫂嫂何必为他费神。左右嫂嫂是我娶进来的,也是同我拜的堂,不如搬来青棠院里同我住?”
同她住?
莫书清停下脚步看顾温瑶。
迎着她的目光,顾温瑶呼吸轻轻,笑意慢慢僵硬,嘴角缓缓抿平。就在她深呼吸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就见莫书清抬手,食指指腹点在她额头上。
一下子,把顾温瑶快到嘴边的话给点了回去。
顾温瑶,“?”
莫书清了然,“阿瑶你是打定主意要在府里当个老姑娘了,所以这才早早的就要赖上我。”
“好,日后你若嫁不出去,”莫书清笑着,语气纵容,“我养你就是。”
顾温瑶,“……”
这话听的顾温瑶又堵心又暖心。
刚才,她以为莫书清懂了她的感情才摸她嘴角,还主动替莫书清寻了个台阶下,毕竟顾舒枫院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结果莫书清摸嘴的动作不过是无心之举。
她指腹仅仅无心一蹭,顾温瑶却险些刨出心脏给她看。
明知这不该怪莫书清,顾温瑶依旧觉得心头闷堵,忍不住拉过莫书清的手臂,低头作势要咬莫书清的手,气恼着,“下次嫂嫂再这么调侃我,我可就真咬了。”
她唇瓣从自己手背上蹭过,没真咬。
莫书清却心尖轻颤,像是被咬了一口。
青棠院比此君院先到。
莫书清想起书的事情,“你那话本要不要现在拿来,我顺势捎带回去?”
“嫂嫂莫急,”顾温瑶扫了她一眼,有气无力,“容我仔细挑选一二,回头再给嫂嫂送去。”
挑个入门的,一步步循序渐进慢慢来。免得内容过于直白,惹得莫书清像扔避火图一样把话本扔了。
这一挑,顾温瑶就挑了好些天。
这期间账房过来寻过几次莫书清,说得无外乎都是顾氏为了办宴又支取了多少银钱。
零零总总碎碎散散的加起来,险些快五千两。
“厨子是用顾府里的厨子,花卉摆件府中都有,名帖纸张费不了几个银钱,”莫书清手指搭在算盘上,噼里啪啦的算办宴的成本,“怎么都花不了这么多的银钱。”
莫书清,“妈妈说这几日顾氏身边的妈妈总往钱庄去,想来不是取银子,那只能是存银子了。”
顾氏是把钱拿出去给钱庄放贷了吗,不然这么多银子还能用来干什么?
顾氏说是办宴的时候让她打下手,方便她认识认识京中贵人,谁知所有事项顾氏一手包揽,却把写字帖的活儿打发给她做。
“嫂嫂这一手好字,写在请帖上倒是可惜了。”顾温瑶站在莫书清对面,拿着那些写好的帖子,抿唇皱眉细细的看,眼底颇有几分嫉妒。
莫书清手在旁边的信封上拍了拍,轻声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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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写了那些,也给你写了。”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顾温瑶声音含糊,放下帖子。
她今日是来给莫书清送书的,顺便约了裁缝过来给莫书清量尺寸做新衣。量尺寸的工具,类如软尺这些都让人先带来了,裁缝随后就到。
见莫书清认真专注的理账,顾温瑶只得坐在旁边托腮等着,轻声提醒,“嫂嫂许是忘了,我姑母还有个没成家的儿子,只是和离时伯爵府不愿意放人,她才只把女儿带了回来。”
“算起来,我那位表哥哥也到了该成亲的年龄,”顾温瑶笑着,“当母亲的,哪有心狠不管孩子的。”
尤其是伯爵府这几辈一代不如一代,根本比不得顾府。
如今天下还算太平,这些侯爵子弟全都是顾舒枫这等货色,哪里担得起祖辈的担子,勉强维持着先人体面就不错了,至于光耀门楣,那是想都不要想。
顾府现在看着还算不错,一是顾侯年轻时有军功,二是他平妻明氏身后的明家是江南首富,权钱撑着,这才养出顾舒枫这么个不上进的东西。
要是顾温瑶死了,明家后继无人,顾家会比现在还要辉煌,金银堆砌出来的辉、煌,到时候挂在外头的灯笼说不定真就是金纸糊的了。
顾温瑶说这些的时候,双手托腮,眼底尽是了然一切的盘算。
她分明是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只缺个挑起这火的东风罢了。
莫书清手指盖在算盘珠子上,微微眯起眼睛看顾温瑶,“这便是你之前说得用我?”
用她当东风引出顾氏这把火,顾侯才不会起疑心,否则顾侯会觉得顾温瑶心怀妒恨,是因小时候的事情才要赶顾氏出门。
而八年前顾温瑶落水一事,有罪的可不止是顾氏一人。
“这事是我没提前同嫂嫂打招呼,算我不对,”顾温瑶收回手,想了想,认真赔罪,“不如罚我替嫂嫂抄写请帖名单?”
名单莫书清都写的差不多了,而且顾温瑶手指柔软无骨,平时用来打打算盘翻翻账本做些细活还好,但用来写名单实在是辛苦她。
莫书清不想顾温瑶受累,又不想让这事轻飘飘过去,便道,“我倒不怕你用我,但我希望下次能提前知晓。”
她起身,把桌上的软尺拿起来,挑了个磨人又不受罪的法子,“罚你先量尺寸,替我试试这尺子上的数字准不准确。”
顾温瑶顿住,顾温瑶惊诧的抬脸看莫书清,呼吸轻轻,手指微攥,不动声色询问,“嫂嫂亲手替我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