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夏来信[先婚后爱]》
7. chapter 7
工作室的木镶边玻璃门被推开,午后闷人的热浪卷着喧嚣蝉鸣一同涌入屋内。
裴知晚蓦然回头,一道修长的身影逆着光,陡然闯入她的视野。
身高腿长的男人迈开步伐走来,随着他的靠近,五官逐渐变得清晰。
钟庭屿?
裴知晚愣住,几乎不敢眨眼。
男人身上外套已经脱下,挺括的白衬衫勾勒出完美的肩背线条,下摆妥帖地收在西裤里,袖子向上挽了两道,露出一截肌理紧实的小臂。
此刻他面色沉冷,声音重了两分,似提醒也似警告:“明霄,放开她。”
“小叔?”钟明霄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手上力道不自觉松了许多。
裴知晚趁机挣脱开,急忙往钟庭屿的方向走了两步。
钟庭屿敛下目光,注意到她的手腕处有一圈手指印痕,她的皮肤莹白细腻,衬得那圈红痕尤为醒目刺眼。
钟庭屿眼睛微地眯起,重新抬眸看向钟明霄:“这是在做什么?”
不过是一句简单的问话,却有种叫人噤若寒蝉的气势。
钟明霄脸色乍青乍白,脚下往后连退两步,有些底气不足地解释道:“小叔,我和知晚有些误会……”
“误会?”钟庭屿侧过身看他,眸光沉沉,声音里有微不可查的怒意,“钟家何时教导你可以对人如此轻率无礼?”
钟明霄支吾了两声,答不上来。
工作室气氛有些凝滞。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三人此时的站位有些微妙——钟庭屿正对着钟明霄,同时又几乎将裴知晚严严实实地遮挡住。
裴知晚用左手轻轻揉着右手手腕,看着钟庭屿的背影。
面前的男人气质沉稳,身形高大,他的肩膀很宽,肩线平直舒展,即便是被衬衣掩盖着也有种隐而不发的力量感。他的腿也很长,被熨烫得笔直的西裤包裹着,稳稳地站在那里,好似一道屏障护在她身前,令人觉得分外安心。
是的。
安心。
裴知晚忽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二次用这个词来形容钟家这位长辈。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是在车上他应下她的请求,并主动提出同老爷子开口的那一刻。
当时她尽管心里有困惑,却丝毫不怀疑他的话,只因他当时态度认真,声调沉稳,很容易予人以安全感,让人对他生出信任。
钟庭屿先打破僵局:“明霄你先回老宅,老爷子在等你。”
钟明霄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微变:“我这就过去。”
他离开前深深地看了裴知晚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脚步声略显仓促。
钟明霄一走,裴知晚稍稍松了口气。
钟庭屿侧身,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皱眉:“我送你去医院?”
“啊?”裴知晚呆了呆,没反应过来。
钟庭屿说:“去看手腕。”
裴知晚心弦一颤,有些触动。
她转动手腕认真感受了一下,轻声回应:“小叔,我的手没事……”
注意他不赞同的表情,她迅速改口:“冰箱里好像有冰袋,我现在去看看。”
裴知晚找出冰袋贴在手腕上,冰冷的触感将灼热感隐隐压了下去。
她蹙起的眉宇稍稍舒展,抬头问钟庭屿:“小叔,钟爷爷让明霄回去,是因为退婚的事吗?”
“是,”钟庭屿点头,说,“老爷子希望你也过去一趟。”
*
出发前往钟家老宅的路上,裴知晚心里满是忐忑。
她低头看向身侧的手包,里面放着一只装着玉镯的黄花梨木盒,那是钟裴两家的定亲信物之一。
这次去老宅,她能顺利将信物退回,解除和钟明霄的婚约吗?
钟庭屿大概察觉到她的心情,沉默了片刻,方才开口:“老爷子应是想寻你再确认一遍,不用太过担心。”
裴知晚克制着自己的心情,点头:“谢谢小叔。”
钟庭屿没有再开口,只不露声色地留意着裴知晚的一举一动。
车子很快抵达钟家老宅。
下车后,钟庭屿带着裴知晚到二楼书房门前,抬手用指节敲门。
叩叩叩。
不紧不慢的三下敲门声。
“进来。”门内传来钟老爷子的声音。
裴知晚跟在钟庭屿身后,步入钟老爷子的书房。
书房布置得古朴典雅,两面墙上矗立着木质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书籍。书架旁摆放了一张厚重的原木书桌,桌面上摊放着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钟老爷子正站在那幅水墨画前,静静地凝视着它。钟明霄则站在书桌另一侧,低垂着头,神色有些复杂。
听到动静,钟老爷子缓缓抬头,对着裴知晚说:“阿晚你来看看这幅画。”
裴知晚依言上前,目光轻轻掠过水墨画,上方熟悉的画风和笔触让她心中一动,随后目光定在画作右下侧印章处的「裴琛林」三个字上。
“这是外公早年的作品。”她的声调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与怀念。
“没错,”钟老爷子点头,手指虚虚地点在印章上方,“当年我和你外公打赌,他输了就把这幅画送给我。这一转眼,都四十几年过去了,他也已经离开四年了。”
说到这里,钟老爷子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深邃而严肃,转向了裴知晚:“阿晚,你和明霄之间的事,爷爷都知道了,这事明霄确实做错了,是他对不起你。现在,我想再问一次,你是否真的决定要退婚?”
钟明霄闻言,猛地抬头,想要说什么,却被钟老爷子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钟庭屿站在裴知晚身侧,定定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在几人的注视下,裴知晚掐住手掌心深吸一口气,背脊挺得笔直,声调温和却坚定:“是的,钟爷爷,我已经想好了,我要退婚。”
“裴知晚!”钟明霄轻喝出声。
“你闭嘴!”钟老爷子厉声打断他的话,“明霄,你即将和阿晚订婚,却闹出这样的事,你如何对得起她?现在阿晚既然决定退婚,你也没有资格阻拦。”
在钟老爷子的命令下,钟明霄只能不情不愿地回房,取来一方玉佩交到钟老爷子手里,再由钟老爷子交给裴知晚。
裴知晚同样从手包取出黄花梨木盒,双手捧着递给钟老爷子。
至此,钟裴两家换回定亲信物,婚约正式解除。
钟老爷子神色略显疲惫,轻轻叹了口气,对裴知晚说:“阿晚,这么年爷爷心里早已将你当作亲孙女,如今即便没了婚约,你也不要同爷爷生分了。”
裴知晚闻言,鼻子有点酸,这些年老爷子对她的关爱和呵护,她都铭记于心。
她上前一步,扶着钟老爷子在靠背椅上坐下,声音柔和地安慰道:“钟爷爷您放心,以后我也会常来看您。就怕到时候我来得太勤,您会嫌烦,不愿意见我了呢。”
“怎么会?”钟老爷子勉力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你的房间会一直保留着,你尽管来。”
裴知晚同钟老爷子又说了一会话,见老爷子精神状态不佳,便劝说着他回屋休息一会。
下楼后,她和管家盛伯说了一声,托他留意老爷子的状况。
“裴小姐请放心,我会注意的。”盛伯温和地笑了笑,“家主已经吩咐过了,医生现在就在客厅,稍后会为老爷子看诊。”
钟庭屿?
裴知晚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她总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有他在,便能让人放下心来。
*
这晚,裴知晚回到自己公寓里休息,并未在钟家老宅过夜。
她并不知道,在她离开后,钟明霄和姐姐钟明雪在向医生确认过老爷子并无大碍后,私下进行一番交谈,然后钟明霄主动敲响钟老爷子的房门。
被允许进入后,钟明霄按照商量好的说辞开口,语气诚恳:“爷爷,退婚这事是我有错在先,让您和小叔失望了。可我现在已经想通了,您能不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钟明霄飞快瞥了钟老爷子一眼,又垂下目光:“欧洲那个小镇旅游项目已经完成评估,可以开启下一阶段的工作,我想继续跟进。这段时间我也会好好反省,争取让知晚原谅我,就算不能结婚,我也会把她当妹妹。”
钟明霄心中暗自思量,他姐姐说得对,现在刚退婚,爷爷和小叔对他的观感肯定不如以前。他不如借此机会过去欧洲,如果进展顺利,他就能在公司里站稳脚跟,不用再看人脸色。
再者,说不定离开一段时间再回来,知晚对他的态度会有所改变,愿意和他重新定下婚约。
钟老爷子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疲惫,深深地看着钟明霄,像是在评估他话里的真实性。
钟明霄连忙继续劝说,“这个项目之前一直是由我负责跟进的,要是临时更换负责人,交接上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我希望能继续负责这个项目,不知您能不能帮我和小叔说一声?”
钟老爷子看他一眼,缓缓开口:“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钟明霄还想再争取一下,但又拿不准老爷子的心思,怕说越多错越多,只能闷声应了一句,耷拉着肩膀转身离开。
钟明霄离开后,悄悄关注着钟老爷子房里的动静。
果然,半小时后,钟老爷子让管家请钟庭屿过去,至于两人具体谈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等两人谈论好,钟明霄被叫去钟庭屿的书房。
他进门时心里直打鼓,抬眼就看到钟庭屿姿态端雅地坐在办公桌后,脸上没什么表情,却给人一种气场十足的压迫感。
钟明霄心里发怵,硬着头皮喊:“小叔。”
钟庭屿神色淡淡开口:“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留在国内,继续负责沪城的广告项目,另一个去欧洲跟旅游项目。另外,不论你选哪个,你手上的公司股份要转给裴知晚。”
“什么?!”钟明霄瞪大了眼睛,宛如听到晴天霹雳,他试图争取,“可这是爷爷当年给我的。”
钟庭屿修长的手指拿着金尖笔,点了点桌上的股权赠与协议:“当初你答应婚约,老爷子才将股份给你。现在婚约取消,且是你有错在先,就该补偿给她。”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你现在没有别的选择。”钟庭屿语气平缓,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属于上位者的气息在这一刻无声蔓延开来,令人心悸。
钟明霄心头一惊,仿佛这时才意识到,眼前这人不是好说话的爷爷,而是实打实的、说一不二的钟氏掌权人。
*
翌日,天气晴朗,日光白亮得有些晃眼,空气中热浪翻涌蝉鸣喧嚣,即便偶尔起风,也带着一股闷人的躁意。
工作室里,助理小叶刚从老家回来,进门时身上还带着未散的暑气。
她匆匆跑到空调下吹了一会凉风,然后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塑料罐,满脸期待地看向裴知晚:“小老板,这是我奶奶自己做的酸枣糕,特意让我带来给你尝尝。”
塑料罐内,一枚枚压制成薄饼状的酸枣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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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叠在一起,黄褐色的外观乍看之下略显质朴,甚至有点像田间的土疙瘩。
裴知晚有点好奇,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小叶见状,伸手挠下脸颊,讪讪一笑:“这东西外观是不太起眼,要是小老板不……”
“我能现在尝一个吗?”裴知晚轻声打断她的话,清润的眼眸盈上笑意,语气温柔,“之前听你提起,我就很好奇,可惜没机会尝试。”
“当然可以!”小叶脸上露出笑容,连忙拧开罐子的红色盖子,递到她面前。
裴知晚拈了一枚放入口中,嚼碎咽下后,对小叶比了个大拇指,说:“吃起来口感软韧有嚼劲,酸酸甜甜的,还有一股紫苏的清香。”
小叶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连连点头确认:“我奶奶特意往里面加了紫苏。”
“很好吃,我很喜欢。”裴知晚抽了张湿纸巾擦手指,又说,“麻烦你帮我向奶奶转达谢意,老人家有心了。对了,冰箱里有熬好的酸梅汤,可以随时拿出来喝。”
“小老板你也太好啦!”小叶低呼一声,欢快地去开冰箱。
喝过酸梅汤,小叶到楼上整理绣线,裴知晚坐到绣架前继续工作。
绣了一个多小时,感觉手腕有些酸疼,她伸手揉了揉,正想着要不要再冰敷一下,就听到门口响动了一下。
裴知晚抬头,来人竟然是周嘉怡。
见到裴知晚,周嘉怡明艳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冲过来一把将人抱住:“阿晚我回来啦,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瘦了?”
裴知晚回抱住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在她的后背,有些感动又有些无奈问:“你是不是又熬夜画图了?”
“本来就快完成了,也没怎么熬夜。”周嘉怡微微松开手,注意到裴知晚手上的红痕,反应很快,“你手上这是怎么了?钟明霄抓的?”
工作室里开着空调,裴知晚特意添了一件薄绸开衫遮挡痕迹,不过刚刚抬手时,袖口下滑露了出来。
明眼人都能看出是手指印痕,她点了点头。
周嘉怡顿时炸毛,她知道,阿晚性子内敛温和,打电话时通常也是报喜不报忧,对于这些细节,要是不主动问她根本就不会提起。
周嘉怡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裴知晚的额头:“你啊。”
裴知晚抬手摸了摸额头,笑着转开话题:“冰箱里有酸梅汤,我去给你倒一杯。”
知道裴知晚现在不想过多谈到钟明霄,周嘉怡跟在她身边,掏出手机转开话题:“阿晚你又上热搜啦!”
“什么?”裴知晚把盛着酸梅汤的杯子递给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周嘉怡将手机解锁,递到她面前,边喝饮料边给她解释。
原来,昨天赵圆圆离开工作室后,没过多久登陆「妙弦茶馆」这个账号,发布了一条微博视频。
妙弦茶馆V:
「大家想看的评弹表演第二弹。ps.想不到吧,裴老师不止会唱评弹,还精通苏绣。@花朝工作室」
整个视频约三分钟左右,前半部分是茶馆的评弹表演视频混剪,后半部分则变成工作室的各类绣品和旗袍展示。视频最后两秒定格在裴知晚身上,她当时身着旗袍,恰好回头笑了下。
评论区第一条是一位知名的娱乐博主发的:
七七吃瓜专用V:「离开苏城后很久没听评弹了,转一个」
七七吃瓜专用拥有粉丝近八百万,她一转评,顿时有无数吃瓜群众跟着点开视频。
「好像有羽毛在心里来回撩拨,又痒又酥麻。」
「吴侬软语杀我!反反复复听了好多遍都不腻。」
「点进来前: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好东西。点进来后:成功入坑,求问下一场表演时间。」
「笑起来温柔,不笑时清冷,完完全全长在我的审美点上!」
「好眼熟,我好像在哪个投票链接里看过。」
「旗袍美女耶,最近有部民国ip不是在找女演员?我觉得她外形就很适合。」
「救命,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指路视频1:32秒,有惊喜。」
「我也发现了,但我不敢说……」
「啊?不就是一群听评弹的糟老头子吗?」
……
这条微博评论转发数量不断增加,在裴知晚看到时,已经直接蹿上微博热搜榜第六名。
与此同时,裴知晚手机不停震动,开始有认识的亲朋好友发来问候消息。
周嘉怡故意逗裴知晚:“姐妹,苟富贵勿相忘。”
裴知晚不由失笑:“你要是公开你的漫画笔名,现在就能上热搜。”
周嘉怡大学时开始在网络平台上连载漫画,当初只是随手更新,没想到后来会爆火,吓得周嘉怡把马甲捂得紧紧的,生怕被人发现了。
因此,一听裴知晚这么说,周嘉怡立刻大惊失色:“我那小黄,漫可不能公开,公开就社死了。”
两人聊了一会,周嘉怡接到家里人电话先离开。
裴知晚回复了亲友的消息,然后切换到微博界面。
刚刚评论里好像有人发现了王总他们的身份,不知道视频里面有没有钟庭屿的镜头。
她将视频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发现只有钟庭屿一个模糊侧脸闪过后,顿时放下心来,继续刷着微博。
她手指一下下向下滑着,突然不知道点到哪里,屏幕画面跳转,进入某个CP超话页面——
「无人知晓CP超话」。
而超话的头像,俨然是她和钟庭屿的侧脸。
裴知晚:?
8. chapter 8
裴知晚惊呆了,不由自主地伸手点开大图。
这应该是从表演视频里截图后再二次处理,其他人都被虚焦了,只剩下钟庭屿和她隔空对视。
头像下方是置顶帖: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嗑一对可能直至最后都无人知晓的cp。ps.勿提真人,圈地自萌。」
超话里十分热闹,已经有不少太太围绕着西装和旗袍进行创作。
有太太画两人茶馆里隔着人群相互对视,散场后却坐上同一辆车子。在车上,男人俯身贴近女生的唇瓣,质问她为什么在茶馆装作不认识他。
也有太太画男人扯下领带束缚住女生的手腕,将她抵在门后,他身上那件西装外套不知何时落到地上,女生被撕裂的旗袍下摆紧贴着西裤,赤着的脚踩在西装纽扣上……
每一幅画都暗含着令人遐想的暧昧。
评论区里满是嗑cp爱好者:
「感觉在偷偷摸摸地嗑一种很新的cp。」
「+1这大概是我嗑过最硬的糖了,没想到能吃上这么香的粮。」
「感谢两位神颜,感谢神仙太太们,愣是将这颗硬糖做成了满汉全席hhh」
「虽说不可能,可是,余生那么长,往后的发展亦无人知晓,万事皆可期。」
「最近几档恋综都翻车了,找不到能嗑的,还好跟着太太找到这里。」
「信女一生坦坦荡荡助人为乐,刷到这个cp超话是我应得的。」
……
裴知晚看着屏幕,热气烧上脸颊,很快漫到耳后,不过几秒,就感觉自己从头发丝到脚都在发烫。
脑袋里也是乱轰轰的,一片混乱。
在点开之前,她根本想不到会是这个发展。
——那可是钟庭屿,高不可攀的天之骄子,杀伐果断的钟家掌权人,就连众多上流社会人士都对他敬畏有加的钟庭屿。
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见过钟庭屿携带过女伴出席晚宴,也没听过他有什么花边新闻出现。
对大家来说,钟庭屿好似岭山雪云间月,满身不染烟火似的清绝气息,只可远远观望。
可现在她突然发现,在网络上某个角落里,有一小部分人在嗑她和他的cp?
就很慌。
裴知晚眼睫微颤,如同受惊的蝴蝶,直到退出超话页面,心里仍是反反复复泛出一种微妙的慌张感。
要是她刚刚没点进这个超话就好了。
*
误入cp超话对裴知晚的影响无疑是巨大的,以致于她一整个下午都有些心不在焉。
看到手机时,会想起那个神奇的超话;给人台更换展示旗袍时,会想起那道开裂的下摆;就连闭上眼睛,脑海里也会浮现出看过的那些作品。
在又一次想到超话后,裴知晚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各种纷繁杂念。
网络上的热度起得快,散得也快,不管是超话还是热搜,左右不过短暂热闹一下,会在不久的将来被大家遗忘。
她应该学着用平常心去看待。
裴知晚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反复几遍之后略见成效,起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减少了想到超话的次数。
裴知晚在工作室里忙到五点半,将未完成的绣品完完整整地绣好,和小叶收拾好东西关门。
刚走了两步,就见一位中年女子急匆匆地小跑过来,大约是来得急,对方脸上已经冒出一层细汗。
中年女子约五十来岁,身材瘦削,身上的衣服朴素而洁净,袖口领边有发白磨破的痕迹。
见到工作室已经关了门,她耷拉下肩膀,手垂到身边攥了攥裤中线,有些失落地问:“老板,你们已经下班了吗?”
“还没有,”裴知晚微笑着重新将门打开,请对方进门,“阿姨有需要的话,可以到里面看看。”
小叶看看裴知晚,又看看这位客人,蹬蹬蹬跑去冰箱里倒了一杯酸梅汤:“这是我们小老板自己熬的,可好喝啦。”
中年女子连声道谢,手贴着裤子上轻轻擦拭了两下,接过杯子,神情也变得自在了些,没有方才那么局促。
她一口喝了大半杯酸梅汤,然后将杯子捧在手里,和裴知晚说了来意。
原来,中年女子是想请裴知晚绣一份婚书。
当年她父母结婚时,父亲亲自写下婚书并请人绣好送给母亲,母亲也一直小心珍藏着,可惜后来发生变故遗失了,只剩几张泛黄模糊的老照片证实它存在过。
如今她父亲过世多年,母亲年纪也大了,最近病重住院,偶尔清醒时就会念叨起这份婚书。
作为儿女,她们也想完成老人家的心愿,可问过不少绣娘,都说这份婚书字体特殊,刺绣难度极高,如果想将其完完全全复原出来,怕是需要花费不少功夫,价格也不会低。
她也是在无意中听到别人谈到热搜,说这边工作室小老板是位苏绣行家,于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赶了过来。
说完这些,中年女子放下杯子,从脱皮开缝的手包里拿出几张照片:“这就是那份婚书。”
裴知晚垂下眼认真看,与寻常的红绸金线刺绣婚书不同,这一份婚书选用了灰黑丝线,看上去如同直接蘸墨写在红色丝绸上一般,字体偏行草,笔画间带着不少飞白和折痕。
“这看起来好难噢。”小叶咕哝了一句,她以前就在绣纺学习过,基本能判断出一件作品的难易程度,通常像这种小尺寸但是难度又高的单子,愿意接的人不多。
大概以为她们不愿意接单,中年女子嘴唇嗫嚅了几下,手摸了摸一下口袋,小声说:“老板,我可以加钱的,不知道您能不能……”
“我可以试试。”裴知晚温和地笑笑,浅瞳色的眼眸清透温润,她按照正常尺寸报价,柔声说,“工期大概需要二十天左右,您能接受吗?”
“能、我能!”中年女子忙不迭点头,用力抹了一下眼角,“真是太麻烦您了。”
给过定金后,中年女子急匆匆离开。
小叶把定金和收据本收入抽屉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小老板这一单不仅没收额外定制费用,还主动缩短了工期。
她边想边从柜子后边探出脑袋,问:“小老板,你又要回苏城又要绣婚书,时间会不会太赶了?”
裴知晚正在打印中年女子留下的婚书照片,她刚刚还问对方要她父亲的其余书法作品,不过对方说要回家找一找,明天再带过来。
听到小叶的问话,她笑了笑,把打印出来的资纸张叠放整齐,说:“来得及,苏城那边也可以绣。”
下班比较晚,裴知晚请小叶吃晚饭。
等上菜时她给小叶讲刺绣婚书,忘了和老板说不要芹菜,于是菜一上来顿时愣住了,小叶也傻眼了:“好多芹菜啊,小老板你怎么办?”
裴知晚无奈笑:“没事,你多吃点。”
小叶点头,愣是比平时多吃了一碗半。
*
吃过晚饭,裴知晚回到公寓,稍作洗漱后,她坐到桌前开始研究婚书字体。
等把婚书画稿勾勒好,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起身时腰和膝盖都在隐隐作痛,忙伸手揉了揉,去找了药膏贴上准备休息。
凌晨快一点,京市天气突变,天空中乌云翻涌,压暗了夜色。
先是响了两声闷雷,很快,深蓝灼亮的电光撕开云层,如同明晃晃的刀口划破夜幕,天地现出一刹的雪亮。
紧接着,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轰鸣着在头顶上方炸开。
裴知晚惊醒,本能地打了个激灵,没等缓过来,眼前一黑,屋内瞬间陷入黑暗之中。
这是停电了?
搬来这个小区已经好几个月,这还是第一次碰上停电。
裴知晚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完全清醒过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秒定格,周遭陷入一种令人不安的静谧里。
忽然,窗外电光忽闪,短暂又强烈的光芒将屋内映亮一瞬,也将室内的物件勾勒出清晰而锐利的边缘。
一种与平日全然不同的冷厉与尖锐,令人有些心悸不安。
黑暗和寂静将人的感官无限放大,身体里仿佛每一根神经都绷到极致,极其敏锐地察觉到一种难以名状的、强烈的恐惧感正如潮水般涌来。
裴知晚无法控制地呼吸一滞,伸手紧紧抓着被子,手指甚至因过度用力而渐渐泛白。
“轰隆——”
闷雷声愈来愈密集,不过几秒,突降暴雨,骤密的雨点狠狠打在窗玻璃上,大有不将其凿穿便不罢休的架势。
夜晚、雷雨、停电。
裴知晚默念一遍这三个词,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几幕恐怖片的画面,头皮倏地一麻,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嗡。”
忽然,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微振,屏幕亮起薄薄的亮光。
裴知晚打了个激灵,猛地倒抽一口凉气,缓了好一会,犹豫着探出身子胡乱摸过手机,拉出快捷面板点开手电筒。
一束冷白色的光芒亮起,她心里稍稍安定些许,这才有心思去查看手机振动的原因。
是一条短信。
小叔:「庄特助,麻烦你把苏城新能源研究院的项目资料整理一下,明天交给我。」
裴知晚:……她是不是看错了?
裴知晚怀疑自己没睡醒,伸手揉了下眼睛,把发件人和短信内容检查了一遍。
小叔钟庭屿、庄特助、项目资料。
很好,确定了,不是她看错了,而是钟庭屿的消息发错人了。
裴知晚轻点屏幕回复消息:「小叔,我是知晚,你好像发错人了。」
对方很快回复:「抱歉,原本是要发给庄助的。把你吵醒了?」
裴知晚:「没有没有,刚刚打雷,公寓里停电了,我就醒过来了。」
小叔:「恩。」
因为在发消息,裴知晚的思绪暂时从恐怖片里抽离出来,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快了许多,那种缠绕全身的恐惧感也倏然远去。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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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向钟庭屿只有一个字的简短回复,他这是要去忙工作了?等等,他这么晚了还在工作吗?
作为一个工作室五点半就关门的小老板,裴知晚对钟庭屿的敬仰在这一刻升到了最高处。为了表达这份敬仰,她默默点开通讯录想改个备注。
可刚点进去,轰隆的雷声响起,她手一抖,手机差点跌落到地上,急忙手忙脚乱地捞起来。
好在没掉,不过在慌乱中似乎拨出电话,男人微沉的嗓音精准地从手机听筒里传出来,混着暴烈的雷雨声一同钻进她的耳朵里。
“知晚?”
裴知晚倏然直起上半身,握住手机贴到耳边:“小叔对不起,我刚不小心摁到了。”
钟庭屿似乎很轻地笑了一声,轻到裴知晚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说:“恩,还以为你有别的事情要说。”
这句话的语气听起来比平时温柔,以致于裴知晚生出一种错觉,好像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屋内空调停了,有点热,裴知晚起身去找电池小风扇,找的过程中还真想起一件事情:“小叔,明天你去苏城的话,可以帮我把压襟也带过去吗?”
不然她担心他从苏城回来,就又要去港城,一去就是大半年,那她就大半年拿不到那条压襟了。
“你急着用?”钟庭屿问了一句,忽然说,“我等会拿给你?”
“啊?”裴知晚没反应过来。
钟庭屿不急不缓地解释说:“刚从公司出来,等会经过你楼下,顺道拿给你。”
*
五分钟后,裴知晚盘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心里仍然有一种虚飘飘的不真实感。
现在是凌晨一点二十分,外面下着暴雨,钟庭屿正在给她送压襟的路上。
这事搁一个礼拜前她想都不敢想。
她竖起耳朵一边听门口的动静,一边想着等会儿见面时要如何开口。
——小叔谢谢您特意给我送压襟过来。
等等,她最近谢了他好几回,都是口头上感谢,没有实际行动。要不然买样礼物送给他?可要送他什么东西比较合适?
——小叔您辛苦了,我请您吃饭吧?
这样说好像也不妥,现在这么晚了,大部分店铺都关门了,要不等他明天去了苏城再请他?他喜欢吃江浙菜吗?
裴知晚双手托腮想了半天,感觉她越想,冒出来的问题就越多。
头疼,要不然干脆不想了,等明天回了苏城再说。
这时,门口传来三声有节奏的敲门声。
裴知晚攥着手机飞快起身,借着手电筒的光,走到门边小声问:“小叔,是你吗?”
“是我。”门外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
裴知晚心里一松,伸手将门拉开。
说不清为何这么凑巧,在开门一刹那,小区电力恢复,客厅、玄关、前室,所有方才暗下的灯一同亮了起来。
她眯了眯眼,再睁开时,就清晰看见钟庭屿掌着手机站在门口。
他身上带着点经了雨的潮气,气息显得愈发干净而冷冽,像冬天猝然涌来的风。深邃的眉眼似乎也沾上氤氲的水汽,看着莫名有些柔软。
裴知晚微微怔了一瞬。
钟庭屿黑眸深邃,直视裴知晚,几秒后,他伸手,递给她一个木制小盒子:“你落下的压襟。”
裴知晚回神,按灭手机接过盒子,笑说:“谢谢小叔。”
想起什么,她往旁边让了一步,又看向他:“小叔,您要不要进来坐一会?”
这可是钟庭屿。
半夜冒着雨亲自给她送压襟的钟庭屿。
不请他进来坐一会,她实在过意不去。
钟庭屿的目光停在她脸上。
头顶暖白色灯光薄薄地落下来,她纤长浓密的睫毛微颤,在下眼睑投出淡淡的影子。
似闯入盛夏雨夜的蝴蝶,翅膀微微一颤,就能掀起令人无法抵挡的风暴。
视线微微下移,是她澄澈透亮的眼眸,高挺秀致的鼻梁,以及染着薄薄一层水色的唇瓣。再往下,自她的领口窥见一截白皙的锁骨,被灯光晕出莹润的色泽,有种近似珍珠的质感……
够了。
他克制地垂下视线,藏起眼底的暗色,重新抬眼时,目光变得平静而幽深,声音也恢复了一贯的沉稳:“不了,我……”
话未说完,头顶灯光一灭,同时小区里传来好几道惊叫声,吓得裴知晚整个人跳起来,也想跟着叫出声。
怎么回事?来电没两分钟又停电了?
等等,钟庭屿还在这里,她要稳住,不然太丢脸了。
裴知晚熟练地点开手机的手电筒,将光朝室内挥了挥,声音微不可查地颤抖着:“那个、您要进来坐坐吗?”
她微微仰着头看他,眼里盈着水光。
好似一只经了雨的蝴蝶,轻轻地扇动着翅膀,小心翼翼地邀请同伴进入花间一同躲雨。
钟庭屿喉结轻滚了下,漆黑的目光笼罩住她。
9. chapter 9
借着手电筒的光,裴知晚眼巴巴地望着钟庭屿。
钟庭屿敛了眼底深意,薄唇微抿,哑声道:“好。”
众所周知,在半夜停电时,一个人独处和两个人相处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钟庭屿出现之前,裴知晚卷着被子躲在床上,连脚都不敢露出被子;他走进屋子后,裴知晚甚至敢独自去小储物间,试图翻找出新的浴巾给钟庭屿擦拭水汽——
外面雨太大了,刚刚来电时,她看到他发梢肩头都覆着细粉般的小水沫。
然而,想法是美好的,实现起来却有些困难。
她一边拿手机打光,一边踮起脚去拉置物架上方的黄色皮卡丘收纳袋,眼看着旁边的袋子也要被带下来,却腾不出手去扶。
“我来吧。”
钟庭屿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高大的身躯堵在她身后,抬手将快要掉下来的袋子扶正。
他微微低下头,唇瓣贴在她耳侧,低声问:“是要拿这一袋?”
距离靠得太近,他灼热的呼吸拂过耳畔,让她的耳朵都快烧了起来,让她禁不住后退一步,后背又贴上他坚实的胸膛,热度隔着衣物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熨烫着她。
这是一个带有亲密和侵略意味的动作。
裴知晚后知后觉生出这个觉悟。
她几乎被围困在他的身躯与置物架之间,进退不得。不过几秒,男性的压迫感裹着清冽的气息无声地铺陈开来,将她围拢。
好似隐隐约约嗅到一点烟草味?
裴知晚脑子空白一瞬,拽住袋子的手猛地收紧,后知后觉地想他吸烟了吗?
好在这个动作发生得突然,结束得也快。
钟庭屿手臂一伸,轻松地将袋子从置物架上方拎下来,然后往后退开两步。
裴知晚略微放松下来,悄悄空咽了一下,这才发觉自己始终在屏着呼吸。
她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开,装做若无其事地蹲下来,伸手拉开收纳袋拉链,找出一条浴巾递到钟庭屿面前,说:“这条是新的,我没用过。”
钟庭屿说了句“谢谢”,伸手接过了浴巾放在一旁,等她拉好拉链,重新将收纳袋放到置物架上。
裴知晚举着手机给他打光,匆忙之中光线角度倾斜,晃上他的脖颈,她的视线不自觉被牵引了过去。
他微仰着头,侧颈线条优美筋络隐约可见,凸起的喉结凌厉锋锐,上方还有一颗不起眼的小痣,看起来既禁欲又勾人。
这是她第一次在同一个人身上感受到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钟庭屿放好袋子,似是笑了下,问:“怎么了?”
“没,”她低下眼眸,佯装不动声色地迈开步伐,“这里热,我们快点出去吧。”
重新回到客厅,电力还未恢复,小区群里已经有不少人在询问,物业回复说是这场雨太大,供电线路出了问题,电力公司正在抓紧抢修,不过来电具体时间暂时还不确定。
群里登时哀嚎一片,这大热天又下暴雨,空气又潮又热,没有空调或者风扇根本没法睡着。
裴知晚伸手轻轻揉了下膝盖,想到什么,起身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凉茶出来:“小叔,我这里现在只有这个……”
递过去的时候,裴知晚几乎想捂脸,那天她和嘉怡把零食吃光忘了补货,导致家里现在什么也没有,只能招待钟庭屿喝凉茶。
这会不会是他面临过的最朴素的招待?
甚至连杯热茶都没有。
“这就可以了。”钟庭屿接过凉茶,修长的手指搭在银白色拉环上,“嗒”一声轻响,勾开了易拉罐。
裴知晚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他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而整齐,冷白调的皮肤上有青筋浮现,有种成熟男性的力量感。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裴知晚眉心一跳,急忙撇开视线,面颊却是腾地烫了起来,急忙握住凉茶。
铝制的罐身凝出一层细密的水珠,掌心贴上去,有一种异样的生冷快意。
借着手电筒的光,钟庭屿留意到她的视线,他顿了一下,把开了罐的凉茶同她手上的交换,随后再次单手勾开拉环,放在唇边喝了一口,凌厉的喉结在颈间上下滑动。
裴知晚跟着举起凉茶,喝了一大口后,用冰凉的杯壁去贴自己微烫的脸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
凌晨一点五十分,小区来电。
社区群里一片欢呼,裴知晚十分合群地发了一个[烟花]的表情,收起手机,就见钟庭屿的目光似乎落在自己的手机上。
她把黏在脸颊的发丝掖到耳后,下意识问:“小叔,要加个微信好友吗?”
话刚说完,她自己都愣了下。
认识这么多年,她知道钟庭屿有用微信,因为钟家的家族群里面有他,可是他几乎不曾在群里发言过。
她和钟庭屿也不曾加过微信好友,即便有事,通常也是通过电话或短信联系。
不过,大佬工作繁忙,应该不怎么用微信闲聊。
怕他觉得唐突,她改变主意刚想撤回前面那句话,就见钟庭屿低头按了两下屏幕。
很快,她的手机振了一下,一个新的好友添加申请跳了出来。
点开一看,果然是钟庭屿的。
他的微信名字很简单,只是一个字母「Z」,头像是夜色下的海面冰山,呈出一片静谧的蓝色,左上方有一枚朦胧的月亮。
裴知晚通过好友请求,看看自己的头像——一只可可爱爱的卡通小狗。
很好,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画风。
不过没关系,画风不同不影响加好友。
裴知晚通过对方的好友请求,试探性地发了一个[猫猫探头]的表情包。
微信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持续了一会儿。
半晌后,她收到了来自钟庭屿的第一条微信消息。
小叔:「怎么?」
裴知晚扭头看钟庭屿,他低垂着头,清俊的脸庞隐匿在轻浅的灰暗中,眉眼更显得深邃。
她手指摸了摸手机边沿,心里生出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
该怎么形容呢?
好似此刻,尽管外面暴雨如注,供电线路也有可能会再次出现故障,可是他就在这里,就在她视线范围之内,这就足以让她悬在半空的心落到实处,没有那么害怕黑暗,害怕雷鸣。
裴知晚托腮,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大约是去年国庆假期期间,她有事留在学校没回去。
有天晚上京市下了一场暴雨导致校区停电,寝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出于害怕,她给钟明霄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隔了一会才被接起,钟明霄说他要去参加好友的生日party,让她自己小心点,然后就挂了电话。当时裴知晚听着忙音,心里控制不止地涌起一阵失落。
此刻和那时一样,同样是停电,同样是雷雨天,她却是两种心境。
又坐了一小会,外面雨势转小,钟庭屿起身离开。
裴知晚送他到门口,道别后关上门。
两秒后,又伸手把门拉开一条缝,从门后探出头去。
钟庭屿还没走,他站在门口,身形修长挺拔,窗外的夜色和头顶的灯光相互融合,将他的身影衬得分外清绝。
大概是听到门口的动静,他要摁电梯的手顿住,对上她的视线微地挑眉:“怎么了?”
裴知晚眉眼弯了起来,轻声说:“谢谢您这段时间帮了我那么多次,等回了苏城,我请您吃饭吧。”
终于用上早前在脑海中排练过的话语,没白想。
先请吃饭,至于礼物,她要再想一想。
钟庭屿很轻地笑了下,声音低沉:“好。”
裴知晚看着他揿下电梯下行键,等电梯门关上后,她跑到客厅阳台上,手扶着湿润的栏杆往下看——
果然,没过多久,钟庭屿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他擎着一柄黑伞,走向公寓楼下不远处的一辆纯黑色汽车上。
看着好像和之前那辆有点不一样。
裴知晚用手抹了抹栏杆上的水迹,胡思乱想着。
临上车时,钟庭屿忽然抬头往楼上看,裴知晚头皮一紧,慌忙反射性蹲了下来。
蹲好后,看着眼前黑色的栏杆和湿淋淋的瓷砖地面,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被他看到就看到了,她为什么要躲起来?
她提起裙摆,重新站起来往下看,发现钟庭屿已经上车,车子缓慢地驶入夜色中。
下一秒,手机一振,有微信消息进来。
小叔:「外面凉,早点进屋休息。」
裴知晚嘴角微微翘了起来,打字回复他:「恩恩,小叔您路上注意安全。」
小叔:「好。」
这天晚上,裴知晚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
梦里她变成一只小蝴蝶,起初被囚困在一方幽暗的小黑屋里,四周是无尽的黑暗与恐惧。每当夜幕降临,就会有无数的小虫子和鬼怪从阴影中涌现,将她团团围住。
小蝴蝶没有放弃,用尽全身力气将小黑屋撞破一角逃出来,却又遇上一场又一场暴雨。淋的雨多了,小蝴蝶原本斑斓的翅膀渐渐失去光泽,细密的鳞片也被暴烈的雨水击打得伤痕累累。
为此,爱美的小蝴蝶偷偷哭了好多回,可还是拼命扇动着翅膀,向未知的远方飞去。
终于,在某天下午,小蝴蝶跌跌撞撞地飞进一片废墟,却意外撞入一片柔软的春色中。这里阳光温柔,花朵绚丽,仿佛拥有治愈一切的神奇魔力。
在这片土地上,小蝴蝶身上所有的伤痛都被温柔地抚平,薄如蝉翼的翅膀再次焕发出丝绒般的光泽。那些叠加在身上的雨天,体内那股盛大的潮湿感,也随之一点点消散,身体重新变得轻盈而自由。
*
直至早上醒来,裴知晚还记得梦里小蝴蝶那份欢欣的喜悦。
而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她接到电话的那一秒。
电话是养母兰姨打来的,当时裴知晚刚洗漱好,准备吃早餐。
一接通,兰姨就说:“你外婆病了。”
裴知晚心咯噔了一下,急忙问:“外婆怎么了?”
“发烧了,”兰姨说,“昨天晚上下大雨,你外婆没关窗户,夜里受寒发烧。现在退烧了,不过吴医生说可能体温会再上升,让我们多注意点。”
裴知晚看了眼墙角的行李箱,声音有些艰涩:“我等下九点的车,下午就能到。”
兰姨回复:“这边还有我,你不用太担心。”
她说着,喊了裴知晚一声,却又沉默了下来。
裴知晚握紧手机,心头无端浮现一个猜测:“兰姨,外婆她这次生病,是不是和我退婚的事情有关?”
兰姨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和裴知晚说了。
原来,老太太昨晚有一阵子烧得比较厉害,意识有些不清,声音含糊地说钟裴两家取消婚约,她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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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对不起逝去的裴老爷子,连他最后的遗愿都没能完成。
老太太还说,担心自己百年之后见到裴老爷子,裴老爷子会问起这事。她问兰姨,说她到时候该怎么和丈夫交代说婚约作废了?
电话那头,兰姨轻叹一声:“阿晚,你外婆没有怪你的意思,她只是把这桩婚事看得太重了。我和你说这些,也只是想让你有个心里准备,万一你回来的时候老太太又……”
心底那点猜测落到实处,裴知晚沉默了片刻,抿了下嘴唇:“我知道的,谢谢您和我说这些。”
挂上电话,裴知晚陷入了回忆。
其实真要说起来,钟裴两家早有婚约,只是原定的联姻人选是钟家大伯和裴舒兰。
只是后来出现变故,裴舒兰喜欢上同学秦耀民,甚至不惜和父母闹翻,也要嫁给心上人。而京市这边,钟家大伯得知情况后另娶他人,生下钟明雪和钟明霄两姐弟。
裴外公性子倔强,又将风骨、气节刻进了骨子里。在女儿悔婚之后,裴外公时常觉得愧对钟家,愧对钟老爷子。直至他重病住院,钟老爷子前来探望,两人再次提起婚约,裴外公那时才觉得对钟家有了一个交代。
某种程度上,撮合钟裴两家联姻,已经成了裴外公临终前的执念。
而在他走后,这份执念便成为了裴外婆的执念。
也正因为如此,现在钟裴两家再次解除婚约,对老太太的打击不小——程度远比裴知晚设想的要严重得多。
裴知晚收好行李箱,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盖,胸腔里愧疚感和无力感交织上涌,如藤蔓爬满全身。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
她不愿意见到外婆因为退婚一事而生病,可若和钟明霄结婚,她也是不愿的。
*
临出发前,裴知晚调整好情绪,去了一趟工作室。
昨天定制婚书的客人带来几张她父亲年轻时书法作品,不过因为时间比较久远,纸张已经变得薄脆泛黄。
怕造成损伤,裴知晚小心翼翼地揭开书页,仔细拍下照片,请对方将原件带了回去。
和小叶交代好事情后,裴知晚离开工作室。
外面还在下雨,细雨斜织成密匝匝的丝网,笼罩住每一个行人。
裴知晚撑着伞,避过水洼,慢慢往外走着,微凉的风夹着过浓的水汽扑到脸上身上。
胸腔里也开始下雨,雨水滴滴答答地坠着,使人蔓生出一种像是吸了水的海绵似的、潮湿的、沉重的心情。
裴知晚茫然地朝前走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知晚……”
裴知晚转身,发现是钟明霄,他开着车缓缓停在路边,手肘撑在车窗上。
裴知晚眉头蹙起,立刻退后一步。
“不用紧张,我来找你,只是想和你说两句话。”钟明霄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我下午就要出国了,去欧洲。”
出国?
裴知晚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钟明霄似乎也不在乎,自顾自地往下说:“你知道的,我之前一直在跟一个项目,现在马上要出成果了。知晚,你和我解除了婚约,损失的是你自己,你会后悔的。”
裴知晚摇头,说:“你放心,我不会后悔的。”
他今后无论如何,都跟她没关系。
“你会。”钟明霄没有生气,而是嗤笑一声,用非常笃定的语气说,“以钟裴两家的实力来说,离了我,你找不到更好的。”
裴知晚眉头越蹙越紧,懒得理他,转身就想走。
身后,钟明霄提高音量,“如果你后悔了,等我从欧洲回来,我们再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他说完关上车窗,发动引擎扬长而去。
裴知晚抿唇转开视线看向别处,下一秒,目光忽然顿住。
马路中间停了一位坐着电动轮椅的老太太,轮椅似乎出了故障,她伸手拍了几下却没有动静。她还没有打伞,身上衣服已经被淋湿了一小片。
裴知晚心一紧,急忙一路小跑过去,侧过头去,将伞柄夹在脑袋和肩膀之间,腾出双手抓住轮椅手把,往马路边推。
过程中,老太太一直连声说谢谢。
到了路边,裴知晚松了一口气,微微弯腰,提高音量问:“奶奶您是要去哪儿?”
老太太说了个地址,手指揿下按键,电动轮椅动了起来,急忙又按停下。
她面上一乐,仰头笑说:“小姑娘,刚才谢谢你啊,这椅子现在又可以用了。”
老太太说着就想往雨幕里冲,吓得裴知晚微微瞪圆了双眼,忙跟上,把伞放她手里:“您方便自己打伞吗?”
“可以的,”老太太愣了下,握着伞柄问,“可是你把伞给了我,你自己怎么办?”
裴知晚抬起手横在额前挡雨,说:“我很快就到啦,没事的,您撑着就行。”
老太太又说了几声谢谢,然后打着伞坐着轮椅离开。
裴知晚看了一会老太太的身影,冒着雨往回走。
快走,再不回去,就要错过回苏城的车了。
她想跑起来,但是不敢。
这里部分青石板已经断裂松动,缝隙里积满雨水,一不小心踩上就会溅到小腿肚上。
于是裴知晚只能低着头加快脚步走着。
忽然,天上雨水一停,罩下一方暗影,头顶上方落下一道熟悉的嗓音:“怎么一个人在这?出门没带伞?”
10. chapter 10
裴知晚倏然抬眸,有些惊讶地发现钟庭屿站在身边。
他穿着黑衬衫和西裤,手里擎着一把黑色直柄伞,高大的身影并着张开的黑色伞面,几乎将她兜头笼住。
光线微暗,视线变得不清晰,嗅觉反而变得敏锐,能清楚感受到他身上那股冷冽好闻的木质香正若有若无地漫入鼻腔。
关于这份气息的记忆也被勾了出来,在他车厢内,在工作室一楼,在公寓的小储物间……
裴知晚愣了好一会,眨眨眼,问:“小叔你怎么在这?”
“碰巧路过。”钟庭屿说着,目光落在她脸上。
女孩挽起的头发有些松散,几缕潮湿的黑发垂下来贴在脸颊上。
纤长浓密的睫毛同样湿成一簇簇,凝着细碎晶莹的水珠,好似被沾湿翅膀的蝴蝶,有种美丽又易碎质感,几乎令人移不开眼。
雨水击打着黑色伞面,发出微闷的声响后又顺着雨伞边沿落下,滴淌成一道雨帘,将两人同外界隔开。
“你要去哪里?”钟庭屿的声音混着雨水声传入耳朵里。
裴知晚老老实实交代:“要回公寓拿行李箱去车站,九点的车。”
他说:“上车,我送你。”
声音好听,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裴知晚张了张口,估算了下时间,乖巧地跟上,并在心里默默将请他吃饭的预算加了一些。
今天是司机开车,裴知晚跟随钟庭屿坐进后座,自动车门徐徐关上。
车内开着冷气,她头发衣服被雨打湿,裸.露的皮肤上泛着凉意。
钟庭屿将空调温度调高,伸手递给她一方折叠好的帕子,并一件西装外套:“不介意的话,先披一下。”
裴知晚愣愣地望着钟庭屿,直觉低下头,发现身上的裙子被水润湿,隐约透出胸衣的痕迹,立刻回神,略微慌张地伸手接过:“谢谢您。”
对她来说,这件质地考究的西装外套尺码大了很多。一披上肩头,立刻完完全全将她包裹住,上方残留的淡淡的气息似乎被无限放大,像一张无形的茧将她裹住。
裴知晚呼吸微屏,手指拽着西装衣领,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很快,车开到公寓楼下。
裴知晚迅速上楼换了件衣服,然后拎着行李箱出门,搭电梯下楼。
钟庭屿站在一楼门口,见她过来,顺手接过行李箱拎下三个台阶,送入汽车后备箱。
裴知晚一句“小心这很重”还没说出口,他就已经完成一系列动作,动作看起来格外轻松,叫人想不出行李箱有多沉。
明明她收拾行李时,往里面放了满满当当一箱子的东西……
前排,一向沉默开车的司机没忍住多看了钟庭屿和裴知晚几眼,表情有些微妙。
他跟在老板身边几年了,还不曾看他对人如此上心过,又是守在人家小姑娘楼下,又是等在工作室门口。
而且这小姑娘还差点成为老板侄子的未婚妻……
他现在非常想和庄特助讨论一下老板的八卦,可惜要有职业操守,只能闷在心里。
*
重新回到车上,裴知晚脸上的表情比刚才严肃了许多。
刚刚换衣服时,兰姨发消息过来,说外婆接了一通电话后,精神状态看起来好转许多,可转眼兰姨就看到老太太背着她偷偷抹眼泪。
可接到消息没多久,她又接到外婆的语音消息。
手机里,老太太的声音听起来声线沙哑,带着掩不住的疲惫:“阿晚,舒兰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外婆没事,你不用担心。你回来路上注意安全,外婆和你兰姨都在家里等你。”
“至于婚事,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外婆会另外替你寻一个好的,不会让你再受委屈的。”
想到这两条语音消息,裴知晚鼻尖突然酸得发痛,眼眶润湿起来。
“怎么了?”
她没想到钟庭屿察觉到她的异样,忙偏过头,吸了吸鼻子:“想我外婆了。”
钟庭屿放低了声音,问:“裴老夫人最近身体可好?”
裴知晚只觉得难过极了,难言的酸涩感山呼海啸般袭涌而来,眼前刹那间变得模糊,她努力憋回去,哽着喉咙摇了摇头:“她不想我和明霄退婚。”
沉默片刻,钟庭屿问:“那你自己呢?还喜欢他?”
裴知晚红着眼眶摇头。
“我晚些也会去苏城向老夫人道歉,你这边,”他顿了一下,“你有什么要求吗?”
大概是他的语气太过温柔,以致于让她生出错觉,好像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应允。
也许是这种温柔给予的勇气,在这个瞬间,她忽然心生冲动,问:“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钟庭屿有些惊讶,挑了挑眉:“只要我能做到。”
他能做到的……
裴知晚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一个极其大胆又近乎荒诞的念头。
刚冒出来的那一秒,便被她压了回去。
她又问:“小叔,你现在有心仪的人吗?”
这次他沉默很久,久到裴知晚觉得到了车站都不会得到答案时,他突然开口,不答反问:“你还没说你要什么。”
这一瞬间,裴知晚脑海中掠过无数画面,外公临走时的叮嘱,酒吧里钟明霄出轨,停电时钟庭屿突然出现,外婆生病的消息……
无数声音和画面飞速碰撞着,最后定格在外婆关心的语音上。
在这一秒,那个被压下的念头重新冒出来,甚至比刚才更强烈,让她开口时声音都有些发颤:“小叔,您能娶我吗?”
问完,她攥住裙子,因为用力指节有些泛白。
好似将自己整个人抛了出去,全身像自由落体般地不断下坠,周身空气一点点被抽走,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钟庭屿微哑的嗓音落入车内空气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裴知晚几乎是屏着呼吸望向他,“小叔,我想嫁给您。”
略显昏暗的车厢内,她的声音响起,声线温温柔柔的,话里的意思却格外大胆:“倘若您现在没有心仪的人,您可以考虑娶我吗?我知道我不是理想的妻子人选,可是我会认真去学,努力当一个合格的钟太太。”
她说完,缓缓地吸气吐气,不着痕迹地安抚过快心跳。
这个提议看似离奇,却也的确是目前最稳妥的选择。
对外婆来说,钟裴两家的婚约一直是她的心事,如今婚约取消,外婆必定会为之伤神许久。以外婆如今的身体健康状况,根本经不起这般折腾。
再者,裴知晚现在退婚了,外婆也会亲自为她物色新的对象,会要求裴知晚重新去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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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适应一个陌生人,甚至是对方的家庭。而这种情况是裴知晚目前极不愿面对的。
要是她能够和钟庭屿结婚,这些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一来,钟裴两家实现联姻,某种程度上算是实现了外公生前的期许,外婆也能放下心来;二来,她对钟家还算了解,外婆也十分看好钟庭屿,曾说他是个极其稳重妥帖的人,无论是为人还是处事,向来让人放心。
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靠谱。
不过这些都是她单方面的想法,她并不清楚钟庭屿是怎么想的。之所以会突然说出这么荒唐的提议,也不过是仗着他刚刚话语里隐隐的的纵容罢了。
不过,凡事未可知,不努力一下,怎么就知道不行呢?
钟庭屿回看裴知晚。
她长而密的睫羽微地轻颤,如同蝴蝶翕动,在眼下投出一片薄软的阴影,珠贝般的牙齿咬住下唇,在唇瓣上留下隐隐泛白的齿痕。
钟庭屿喉结滚了滚,目光在上方停顿两秒,移开了。
不知何时,他眸色也变得很深,犹如凛冬冰雪下无底的深潭,声音也像从深水中发出,变得低沉沙哑:“为什么?”
迎着他的视线,裴知晚的脸颊不知不觉地一点点热起来,忍住偏过头的冲动,极其认真又坦诚地说了自己的顾虑。
说完之后,她又补充道:“我不想让外婆继续为我的事情操心生病,也不想去认识了解别的男生。倘若要结婚,我希望那个人是您。”
倘若是他,绝不会发生像钟明霄那样事情。
许是受养父母的影响,她对于婚约虽有憧憬,却不会过于执着。
她也深知,并非所有的夫妻都感情深厚如胶似漆,能够做到相互尊重,出现问题认真沟通,在一起时忠于婚姻,忠于彼此,也已经足够。
安静半晌后,钟庭屿哑着声问:“你知道结婚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吗?”
裴知晚懵懂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啊。”
话音刚落,便发现钟庭屿看她的神色,有种说不上来的微妙。
他眸底好似翻涌着某种强烈的情绪,忽然越过中间扶手箱,倾过身来。
没料到他会突然靠近,裴知晚瞪大双眼,身体僵硬得连呼吸都要暂停,只能看着他继续逼近,身上淡淡的木质香调气息跟着漫了过来,将她密密围拢着。
两人距离挨得很近,他漆黑的眼瞳里映着她的倒影,呼吸错乱着纠缠,唇到唇的距离也不过几厘米。
空气中悄然漫生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在这种微妙的气息中,裴知晚的不敢用力呼吸,思绪变得很慢,胸腔里的心脏疯狂跳动着。
“小……”
刚要开口,钟庭屿忽然伸手,温热的手掌捧住她的脸颊。
女孩未说完的话被这个动作吓了回去,清润的眼眸里泄出点讶异和慌张,
咚咚,咚咚。
心跳的声音震耳欲聋,甚至剧烈到整个胸腔都在隐隐震痛。
视线、呼吸、所有的感知仿佛一同被他夺走,脑子里一片空白,已经失去了语言和行动能力。
在她愣住的时候,男人不仅没有退开,反而更近了一步,拇指似乎很轻地蹭了一下她的脸颊。
他深邃的眼眸里蕴藏的意味不明,话音却格外温柔,好似情人间的呢喃:“这样碰你,能接受吗?”
11. chapter 11
车厢安静下来,空气中浮动着某种隐秘又微妙的暧昧气息。
裴知晚彻底愣住,怔怔地望着他。
两人姿势太过亲密,他的体温、呼吸、气息,都轻而易举又蛮横强势地侵入她的感官。
这位印象中沉稳自持的长辈,在这一刻忽然露出强烈的侵略感和攻击性,如同草原上等待狩猎的猎豹,释放出极其危险的狩猎信号,让她倏然腾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危险,快逃!
浓重的逼仄感让她脑中警铃大作,危机感不断提醒她快逃,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只有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轻颤着,全然泄露了她的紧张与不安,像被凶猛野兽盯上的无辜瘦弱的蝴蝶。
车内不再有人说话,宽敞后座上,两人近似相拥,姿态亲密犹如相爱的恋人,却又在身形、气场上形成极致的反差。
凶猛与脆弱,暴烈与温柔。
裴知晚手指微微颤抖,心脏“怦怦”地狂跳,胸腔被某种浓烈的情绪填充得满满当当,前所未有的鼓胀,像一只被吹胀的气球,再无法承受更多的东西。
在这细微的一瞬,好似站在悬崖边缘,后背有一只手推着她,可能会跌落深渊粉身碎骨,也可能借着来自崖底的风获得重生。
“这样碰你,能接受?”他的话在脑海中再次回响起来。
裴知晚身子僵直,脊背绷紧,一股陌生的颤栗感正沿着脊椎,直入脑海。
强迫自己望着他眸色极深的眼眸,壮起胆子,手臂颤颤巍巍地探出去,勾住他的脖颈,声若蚊蚋:“我能。”
动作生涩、稚拙,却让男人的眼眸变得越发深幽晦暗,好似充满了难以预知的危险性。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脸颊靠近几分,在即将触碰上的那一秒又后退,用食指和大拇指捏住她的下巴:“阿晚,不要在冲动的时候做决定,确定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说完松开手,重新坐了回去,声音沙哑极了。
裴知晚勾住他脖颈的手几乎不敢用上力道,随着他的动作垂落下来,脸颊上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微粝的触感,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刚刚有一瞬间,还以为……他要亲她。
原来是她想多了。
他是不是以为,她这是一时冲动才提出结婚,对吗?
不过他这样想,似乎也没错。
的确是一时冲动,可冲动过后,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可行。
如今计划关键的变数就是他。
裴知晚努力将起伏的情绪压下,想了好一会儿,张了张嘴,很小声地重复说:“我有想清楚了。”
钟庭屿清了清嗓子,说:“结婚后,意味着我们会是夫妻,会像寻常夫妻一般牵手、拥抱、接吻,以及,正常的夫妻生活,这些你都能接受吗?”
他说得很慢,仿佛要她一字一句都听明白。
明明是有些不合时宜的话,他却面色如常,声调平稳,态度坦然到像在询问她今晚吃火锅时要不要放茼蒿。
坦然到让她有些无所适从,仿佛自己不该这么诧异。
她试图让自己恢复冷静,给他一个肯定答复。
好似猜到她的想法,钟庭屿后背靠在柔软的椅背上,白衣黑裤一丝不苟,双腿微微分开,大腿将西裤绷紧,语气却是克制而沉缓的,似警告也似提醒:“不用急着给我答案。”
裴知晚:“……”
行吧。
她没有再说话,却总控制不住胡思乱想。
原以为他会以钟家的声誉、身份导致的伦理纲常为理由来拒绝她,毕竟她之前和钟明霄有过婚约,差点成为他的侄媳妇。
结果没想到他会问那些问题?好似比起身份地位,他更在意她本人的想法。
等等。
先提出来结婚的人是她,怎么偏偏被他两句话问住了?
不就是拥抱亲吻和生命和谐吗?
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什么不能聊的不能做的?
嘉怡画的小黄-漫看过那么多,论起理论知识来,她可以说十分丰富。
就像刚才,如果继续下去,只要她微微仰头,就能亲到他的唇,往上是他高挺的鼻梁,往下是凸起的喉结和那一枚小痣……
两秒后,她忍不住垂下头,用手捂住发烫的脸颊。
好吧,她的确做不到。
丢人。
真的太丢人了。
*
直到下车,裴知晚都没怎么敢开口说话。
一到车站,她立刻拉开车门下车,差点把行李箱给忘了,最后还在钟庭屿的提醒下,返回来拽住拉杆转身就走,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裴知晚进入高铁车厢,顺利找到座位后,手机振动起来。
来电显示是「小叔」。
裴知晚慌得差点把手机直接扔了出去,仿佛拿到了烫手山芋。
她眼下不敢跟他多接触,更不用说接他的电话。
手机持续振动,估摸着再不接就要挂断了,她咬了咬下唇,还是点了下屏幕接通电话:“小叔。”
钟庭屿语气平缓:“上车了?”
裴知晚点点头,想起这是在打电话他看不见,又补充道:“恩,估计下午三点能到。”
“恩,”钟庭屿顿了下,语气不疾不徐地说,“路上注意安全。”
只是注意安全?
不是问她问题答案?
裴知晚差点脱口而出,话到嘴边猛然惊醒,又硬生生憋了回去,脸颊耳廓克制不住地烧了起来。
她都在想什么?!
她伸手捂脸,慌忙挂了电话,脑子里下意识回放着车上那一幕。
她真的和钟庭屿说要嫁给他?
并且他还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反而问了她两个问题?
裴知晚用手背贴了贴发烫的脸颊,试图降温。
“你好。”有人走了过来,身前笼下一小片阴影。
裴知晚放下手抬头看,是一个不认识的男生,看起来年纪不大,剃着寸头,穿一身宽松的白T和牛仔裤。
男生开口时笑容灿烂:“可以加个微信好友认识一下吗?”
裴知晚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
听到这话,男生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讪讪一笑:“这样啊,没事没事,打扰了。”
他说着回到过道另一旁的座位上。
周围不少乘客注意到这一幕,往裴知晚这个方向多看了两眼。
裴知晚此时思绪有点乱。
刚说出“男朋友”这三个字时,脑海中浮现的人影居然是钟庭屿。
是因为刚刚说要嫁给他?还是因为他之前帮了她太多次,让她生出安全感?
裴知晚好像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什么,但却又不敢确认。
她将身子靠向椅背,发现座位靠背太直,坐得不舒服,又伸手按下扶手侧边的黑色按钮进行调整。
调整时又忍不住想,今天钟庭屿也要去苏城,他什么时候出发?几点到苏城?几点去外婆家里……
越想问题越多,脑海中盘旋着无数关于他的事情,脸颊耳根持续漫上热意。
等她惊觉这一点时,急忙伸手拍拍脸颊,不能再想了。
为了不让自己继续胡思乱想,打开平板整理工作计划。
首先是工作室的订单,目前只剩下圆圆的旗袍和婚书这两单未完成。
因为之前为了空出时间准备订婚,她特意减少了定制单数量,所以需要手工缝制的单子不多,最后一件也在昨天绣好了,让小叶在今天寄给客人。
紧接着,裴知晚登陆「辞晚」这个账号。
距离上次登陆不到一个礼拜,账号收到许多新的评论和私信,她筛选了好一会,挑了一些回复。
因为粉丝数量不少,评论和私信的内容也五花八门。
——有粉丝说看到妙弦茶馆关于评弹表演的热搜,正好人在苏城旅游,想问哪家茶馆唱得比较好听。
裴知晚愣了片刻,给对方推荐几家书场和评弹馆,并一一附上地址和简短的评价。
——有粉丝初学苏绣,问绣错了要怎么拆线,还问了针法。
裴知晚翻看以往录制的针法视频,将链接发了上去,并提了几个拆线要点。
——有书画专业的粉丝把作品发到私信里,说被老师表扬有进步了。
裴知晚给对方回了一个[猫猫点赞]的表情包。
——还有人说高考结束报志愿,说感觉自己的分数不理想考不上好大学,要复读还是将就。
裴知晚把这条消息看了几遍,尽量周全地给出自己的想法。
回消息的时候,有不少粉丝发现,立刻跟着冒泡。
「可爱辞大,在线宠粉~」
「救命,姐姐居然给我回复了好几百字的私信内容,我一整个爆哭![泪][泪]」
「真的在姐姐身上感受到了温柔的力量」
「+1每次看到她的回复,就有种整个人被温柔欢快地拥抱住的感觉」
……
裴知晚用了一个多小时处理这些消息。
看到有许多人问什么时候更新视频,她想了一会,回复说最近会拍一期vlog发上来。
将这些都处理好后,她熟练地点击屏幕切换成小号。
许多人的经验教训告诉她,要是不想掉马,就要时刻牢记着这一点。
这时,微信进来消息。
圆圆:「阿晚你是回苏城了吗?我在网上看到你坐高铁的照片。」
裴知晚:「??」
赵圆圆发语音过来:“最近网上不是有什么寻找民国美人的活动?不知道谁把你的照片发上去,还被投到了第二名。那个投票评论区下面,有人说在高铁上遇到你了。”
“啊?”裴知晚有些震惊,“这么夸张吗?”
她说完抬头扫视周围一圈,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不过还是多留了几个心眼。
赵圆圆又说:“有人给茶馆微博发私信,好像是要定制旗袍,我把你联系方式给他?”
裴知晚说好。
没多久,微信收到两条好友验证消息,备注都是旗袍。
裴知晚愣了一下,全部点击通过。
两位新好友先后发消息过来。
头疼的李哥:「裴老师您好,我是霍薇的经纪人李华,这边想请您为薇薇做一件旗袍,大概半个月后路演宣传要用,您看时间上来得及吗?」
裴知晚:“?”
有些意外艺人会联系她定制旗袍,不过专业对口能理解。
她给那位李哥回复消息,询问旗袍的具体要求和艺人的尺码,并说了自己的想法。
她现在手上还有单子,若是要重头缝制一件的话,时间上来不及。不过工作室里有不少之前做好的旗袍,若是要求和尺码符合,只需要稍作修改即可。
裴知晚点开第二位好友的消息。
袁承安:「裴小姐您好,我是《月将行》剧组的选角导演,剧里有个角色与您的形象十分贴合,想邀请您来剧组视镜,不知道您对演戏是否感兴趣?」
裴知晚:“……?”
剧组?视镜?演戏?这位导演确定没有找错人?
裴知晚又看了一眼消息,回复说谢谢邀请,不过很抱歉,她目前没有演戏的想法,祝愿剧组早日找到合适的演员。
消息刚发出,很快收到回复。
袁承安:「《月将行》剧本经过精心打磨,是部以经典小说ip为基底改编的电影,网络上很多人关注,上映后会有很多人能看到您,您也可以借机扩大工作室的影响力,更好地将苏绣和评弹那些推广开。」
裴知晚沉默两秒,这位袁导是会劝人的。
说起来,她小时候在电视里看到那些大明星,梦想过自己长大后也成为大明星。这样说不定亲生父母就能从电视上看到她,认出她、找到她。
可是随着年龄增加,这种想法渐渐淡了。
不是不想找了,而是害怕找到亲生父母,却发现当年自己是被他们遗弃的。
福利院张妈妈说,她大约两岁时被人扔在福利院门口,那时她还发着高烧,好在及时被人发现请了医生。
在福利院待到三岁,养父养母将她领回家里。又过了三年,被送到外公外婆家里……
这中间她无数次想过,她的亲生父母是谁,长什么样子,这么多年来有没有找过她?
又或者他们将她完全遗忘了?
可即使如此,她内心深处似乎一直在悄悄渴望着什么……
裴知晚回神,轻叹了一声,再次婉拒了袁导,顺便趁机将工作室的网页链接发过去,说要是剧组需要旗袍或其它苏绣道具,可以随时和工作室联系。
袁导估计在忙,暂时没有回复。
裴知晚指尖在屏幕上停留片刻,鬼使神差地切入微博,点进无人知晓cp超话。
今天超话里十分热闹,有许多画手太太和写手太太继续快乐产粮。
裴知晚随手一滑,就看到上次画了茶馆对视后上车质问的那位太太,今天又更新了三张图——
图一画了女孩反手拽住男人的领带,将人拉下来,亲上他的唇角。
图二是女孩想撤离,结果被男人伸出手掌摁住她的后脑勺,迫使她仰起头,加深了这个吻。
图三是两人亲完,男人用捧住她的脸颊,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说:“下次还装作不认识吗?”
下方评论区同样热闹:
「这不比隔壁的恋综好嗑?」
「两个人只凭一个对视就在我脑中演完整套偶像剧!」
「这真是一种离谱的嗑法,还越嗑越上头。」
「给我亲!!我可以去搬民政局!」
「这两能不能现实里也莫名其妙亲一个?就当是为了我!(ps.我嗑上头乱讲的别理我)」
「入坑前:因为一个对视就嗑?你们不要太荒谬。入坑后:好香好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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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没白活!」
……
裴知晚看看评论区,再看看那三张图,尤其是第三张捧脸的动作,脑海中突然涌出刚刚车上钟庭屿捧住她脸的那一刹那,心控制不住地怦怦跳起来。
一旦将这个动作同亲吻、同钟庭屿这人联系在一起,就会觉得画面顿时变得莫名的色,气。
惊觉这一点,裴知晚呼吸都屏了下,喉咙里有些发干,心里隐隐生出几分慌乱。
*
下午三点半,裴知晚到达苏城水溪镇。
水溪镇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小镇,这里水道交错,桥梁众多。白墙黑瓦的建筑夹挤出幽长的巷道,巷子两侧的墙面经受过风雨,早已变得斑驳。
裴知晚外婆家就在巷子里边,是砖木结构的两进三开间,前门临街,后门枕河。
到家时,裴外婆正坐在厅堂里的太师椅上,半阖着眼,手里擎一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清瘦了许多。
裴知晚陷入怔然,下意识放轻脚步。
许是察觉到门口的动静,老太太睁开眼抬头看过来,语气有些迷糊:“阿晚?”
裴知晚心里蓦地一酸,走到她身前蹲下,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声音轻柔:“外婆,是我。”
老太太微怔,旋即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就猜到你这时候回来。这一路坐车累了吧?厨房里面留了你爱吃的桂花莲子羹,去吃点休息一会,有什么话晚点再说。”
裴知晚没反驳,顺着她话里的意思,乖巧点头。
等她稍作休息,重新走到厅堂门口时,却发现里面多了一个人。
家里厅堂正中靠墙摆着一张长条案,条案前放置着一张八仙桌和两把太师椅。左侧那张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她熟悉的人。
男人一袭考究的白衬衫黑西裤,微垂着眉眼,气度沉稳矜贵。此刻面对着老太太,他身上那疏离冷淡的气息收敛了许多。
是钟庭屿。
裴知晚倏地一愣。
他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他到多久了?
像是有所感应,男人忽然朝裴知晚看过来,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碰到一起。
裴知晚一下定住了,刚想移开视线,就听外婆开口:“阿晚来了?替外婆送送钟先生。”
这么快就要走了?
裴知晚骤然回神,近乎仓皇地移开目光:“好、好的。”
钟庭屿起身,态度谦恭有礼同老太太道别,走到离裴知晚几步远的地方站定。随着距离的靠近,他身上那股淡雅好闻的气味也隐隐地渡过来,一点点漫入鼻息。
裴知晚莫名呼吸一滞,垂下视线,轻声道:“小叔这边请。”
苏城昨天下雨,怕天井过道路滑,裴知晚领着他从廊下往外走。他身量很高,裴知晚走在他身侧,就像是被他的身影轻易包裹住。
从厅堂到门口,两人都没怎么说话,一时间静谧得好似只剩他们的脚步声。
裴知晚一路都在想他刚刚和外婆都说了什么,碍于辈分,又不好直接开口问长辈的谈话,于是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走到门口,钟庭屿似乎脚步顿了下,似乎想说什么,不过没说,只说了句让她照顾好自己和老夫人。
裴知晚点头说好,微笑说:“小叔您慢走。”
回厅堂时,老太太还坐在椅子上,脸色却比刚才差了许多。
好似刚刚是强撑着体面招待客人,如今客人一走,便泄了这口气。
裴知晚心里一紧,生出几分担忧:“外婆,我扶您回房休息一会吧?”
“也好,”老太太撑起精神笑了一下。
裴知晚抿唇,伸手搀扶老太太回房休息,帮她掖好被角,又用手背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
好在摸出来的体温是正常的。
老太太还反过来安慰裴知晚,“我就是中午没睡,有点困,睡一会就好。”
尽管如此,裴知晚的心里依旧隐隐有些不安。
*
事实证明,裴知晚的担忧不无道理。
傍晚时分,裴知晚发现老太太体温升高,一度烧到38.5°。恰好裴舒兰从绣纺回来,连忙让她先看着老太太,自己去请了前面老街上诊所里的吴医生过来。
外婆不喜欢去医院,每次送她去医院老太太都会发脾气。好在隔壁就医家诊所,吴医生医术也好,于是日常发烧感冒基本是找吴医生帮忙。
吴医生很快赶过来,看了情况后,让老太太喝了布洛芬混悬液,又安排了静脉输液。
吴医生嘱咐:“尽量给老太太喂点水,时刻注意体温。”
裴舒兰连忙点头,送吴医生出门。
裴知晚守着老太太,沿着输液管往上看到滴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地落下,心里的后悔一层层地涌了上来。
如果刚刚她多注意些就好了。
没多久,老太太忽然烧得有些迷糊,闭着眼睛嘴巴动了动,声音有点低,听不清楚。
“外婆?”裴知晚心口一紧,倾身靠近。
老太太安静下来,过了一会,似乎醒了过来,半睁着眼睛:“舒兰,我刚梦到你爸了。”
老太太顿了痕迹,呼吸有点浊重:“他问我阿晚和明霄是不是结婚了,我不晓得该怎么说明霄这事,就犹豫了一会,他就走了。你说,他是不是生我气了?”
裴知晚怔住,外婆把她当成兰姨了?
“舒兰,我现在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也不知道能活多久。如果我来不及,你一定要帮阿晚找个好对象,可不能让她走了你的老路……”
老太太说完,似乎有些乏力,闭上了眼睛。
裴知晚手搭着床沿,不自觉攥紧被子,胸口一阵阵刺痛起来,好似被最锋利的薄刃剖刮着心脏。
直到现在,外婆的心结还在。
可即便如此,外婆之前也同意取消婚约,而非坚持要继续订婚仪式,完成钟裴两家联姻,完成外公的医院。
而且,外婆如今发烧身体不适,整个人初遇半昏睡状态,却依然记挂着她的婚事。
婚事、结婚、嫁人……
裴知晚骤然想起早上的提议和钟庭屿的回答。
忽然门口有脚步声响起,应该是兰姨回来了。
裴知晚回过神站起身,说:“兰姨,麻烦您先看会外婆,我出去一下。”
一路走到屋外回廊,裴知晚停下脚步,视线第一时间落在天井靠南墙的花坛上。
那儿生长着外公当年手植的天竺,经历过无数风雨,如今依然郁郁葱葱,外婆每次见了都会站好一会儿。
外婆、外公、钟裴两家……
裴知晚将手指握紧又松开,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气,点开手机拨出电话。
电话一接通,没等对方开口,她先问:“小叔,您上午在车上说的话,现在还作数吗?”
她顿了一下,温柔坚定的嗓音落入傍晚半昏半昧的空气中。
“我考虑清楚了,我想嫁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