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蛊后清冷师姐爱上我了》 1、第 1 章 惊蛰,停云山落了一场细雪,妖怪管理局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成立了特别调查小队。队长是“赫赫有名”的大妖,江如练。 二是他们老大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居然请来了卿浅做顾问。 走马上任的第十天,江如练站在临街的商店前,正巧有人在讨论这件事。 身后路过的小姑娘声音压得很低,但耐不住江如练听力好,听了个一清二楚。 “所以,新来的那个卿顾问有多厉害?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据说之前因为养伤闭关了三十年,最近才出来。按辈分,停云山的掌门得喊她师叔祖。” 小姑娘抱着文件夹,继续问:“能不能量化一下,别这么模糊。” “我就这么和你说吧,死在卿前辈手底下的妖,就和江队的违规记录一样多。” 数据非常明晰,小姑娘眼睛瞪得圆溜。 “那真的好多,好厉害!” 江如练:…… 那两个人步履匆忙,身影消失在马路对面的妖管局大楼。 这种拉踩言论江如练向来不在乎,于是收回了注意力,继续盯着玻璃橱窗瞧。 这家店专卖名贵珠宝,而摆在江如练面前的就是他们家最好的蓝宝石,名叫“碧落”。 此刻它在白炽灯的照耀下华光流转,仿佛夏日里最澄澈干净的天空。 身为凤凰,江如练对这种漂亮又会发光的玩意儿完全没有抵抗力。 要换往常早进去付钱了,而今天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只能叹口气恋恋不舍地离开。 没办法,都下班了还要去开会! 妖怪管理局,由人类修士和妖组成,简称妖管局。 主要任务是维护妖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避免普通人接触到超出科学认知的异常事件。 它建立在s市最繁华的商圈里,没有任何标志,就如同一栋普通的写字楼。 江如练单手推开会议室的门,瞬时间收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目礼。 无论是修士还是妖,都齐刷刷地转过头看她。会议室的长桌空了一个位置,特别显眼。 江如练挑眉:“不是要开会吗?看我做什么。” 声音清亮悦耳,态度倒是有些漫不经心。 坐在首座的道袍老者皱眉:“现在是六点过十分,江队长,你又迟到了。” 江如练施施然落座,抬手支着头,轻笑道:“下班后才来通知我,迟到不是很正常。” 妖族的外貌向来出众,江如练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无论是下颌线的弧度,还是睥人时上挑的眼角,都完美得无可挑剔,堪称绝艳。 可惜她的脾气比相貌更出名,乖张跋扈、不服管教。 江如练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成功激起了老者的怒气。 他把手中的稿子一拍,眉间拧出好几道折痕:“江如练!你今天就没来妖管局!” “嘶——” 不知哪个人小声地抽了口气,随后会议室彻底安静下来。 除了激动得站起身的老者,在座的无论是人是妖都成了缩头鹌鹑。 江如练终于舍得抬眸,暗金色的瞳孔看起来妖异非人。 她嘴角还勾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吴道友,妖族的规矩你不会不懂吧?未经允许直呼大妖姓名,视为挑衅。” 重音落在后四个字上,这是不加掩饰的警告。 老者手背鼓起青筋,只觉得一股气血冲上脑门,很想直接捋起袖子找江如练碰一碰。 “别吵别吵,都是同事有话好好说。”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坐江如练旁边的少女连忙双手合十,开始和稀泥:“吴道长消消气,江前辈也不是故意的。” 吴尘的拳头攥紧又松开,最后还是坐回位置上,憋出一句干巴巴的致歉:“见谅,江队。” 江如练轻哼了一声,没接话。 庆幸没打起来,少女拿余光觑江如练,小心翼翼地开口:“那我们就正式开始?” 吴尘颔首,重新端起袖袍、不苟言笑,连脸上的皱纹都僵硬如石雕。 “近期多起妖怪伤人事件,江队长的调查可有结果?” “没有。” “线索呢?” “没有。”江如练脸不红心不跳,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吴尘血压开始飙升,人也噌地站起来:“江——” 他周围的人赶紧拽他袖子,一个劲地提醒:“唉唉!这不是今天的重点。” 偏偏江如练还看热闹不嫌事大,火上浇油一般地嗤笑了一下。 会开到这个地步,吴尘觉得自己离物理飞升又近了十年。 他在心里默念清静经,深呼吸后跨下脸。 “江队长,我们是想通知你,为了保证调查队的公正严明,我们决定为安排您一名副队长,负责监察各项事宜。” 江如练笑道:“人族?” 她从进来开始就一直挂着浅淡的笑意,但完全不会让人觉得亲切,更像是嘲讽。 风钻进窗户缝,吹动吴尘的袍袖,他语气更严肃:“让一个妖来协调人与妖之间的纠纷,这并不合适。” 这便是默认了江如练的说法。 当即就有妖愤愤不平:“队里不是没有人族,你们三番四次想派人插手这件事,简直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吴尘还没说话,江如练先斜过去一眼,那只妖顿时噤了声。 早春的寒意并不能驱散会议室的火药味,反而让气氛更为冷凝。 江如练将垂落的头发顺至耳后,染成丹红色的发梢如同缠绕在她指尖的火。 “你们既想借用我的能力,又忌惮我的身份。”她下巴微抬,讥诮道:“要套上枷锁才能安心,就这点胆量。” “……” 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只是被江如练如此毫不留情地点出来,面子多少有点挂不住。 于是安静的越发安静,生气的还在生气。 吴尘忍了又忍,差点把手里的笔捏断。他这样憋屈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江如练的嚣张是有资本的。 她出身第一宗门停云山,又是世上仅存的凤凰。论资历和实力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过。 凤凰火下妖邪辟易,一经点燃就不会熄灭,除非将目标彻底烧成灰烬。 正大光明地扫视一圈后,江如练终于看够了各式各样的表情,心里觉得好笑。 她只是想找点乐子,不是来和人族撕破脸的,于是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态度:“我可以接受你们的决策。” 吴尘和其他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江如练话音一转:“但这个人必须由我来指定。” 短暂的沉默后,吴尘和其他人交换了几个眼神,又演变成了小范围的讨论。 江如练并不慌张,还有闲心去想别的事,她要找个时间去把那颗蓝宝石买下来。 果不其然,很快几个人讨论结束,再由吴尘表态。 “你想选谁?” “我选卿浅。” 江如练几乎没有迟,明显是早有准备。 再加上前段时间卿浅出关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大多都对她俩的关系有所耳闻。 因此很难不让人多想。 有人摇摇头,并不赞同:“你和她师出同门。” “那又如何?” 江如练似笑非笑:“你是在质疑我师姐的公正?还是在怀疑停云山的立场?” 这口大锅扣下来可让人接不住。 吴尘一拍桌子又站起来:“少在这搬弄是非!” 身边人又开始劝:“道长冷静、冷静!” 江如练双手抱胸,一副能奈我何的模样:“不然呢?除了她,你们谁有资格管我?” 那张嘴叭叭叭,说是凤凰,实际上很擅长治疗低血压。 妖管局苦江如练久矣,吴尘更是恨不得马上解决这件事,然后眼不见心不烦。 “行行行!” 目的达到了,江如练瞬间笑出了声:“尽快把任命书发给我师姐,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说完就若无旁人地离开,只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人和妖。 电梯下到三层,江如练最后在一扇木制大门前站定。 门是虚掩着的,能透过缝隙瞥见暖色的光。她先小心翼翼地扣了扣门扉。 “进。” 冰冰凉凉的一个字,如同雪粒落到江如练心上,化成水后随着血液流淌过全身。 她将门打开一丝,整个人贴着墙蹭进去,然后飞快地合上。 跟做贼一样。 里面的温度和室外完全不同,中央空调的暖风下是一排排竖立的书架,就像走进了小型图书馆。 书架森林里七拐八拐,江如练才在最里面找到了想见的人。 她捧着本书,安静地坐在木质移动椅上,满头白发如瀑散落。 右眼角下一颗泪痣盈盈欲滴,神色却清冷又疏离,江如练靠近时连个眼神都没给。 身后即是落地窗,此时华灯初上,行人如织,甚至能看清对面商店的招牌。 灯光给她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模糊了现实与幻梦的边界。 江如练仔仔细细瞧了几秒,轻唤:“师姐。” 方才咄咄逼人的尖锐在此刻尽数收敛,连神色都柔和。 像是怕惊了栖在这里的月亮。 “嗯。” 卿浅应了声,苍白的手指将金属书签卡入书页之中。 随后抱着书自椅子上纵身一跃,翩然落地。 她目不斜视地路过江如练身侧,淡漠道:“晏晏说你今天差点烧了半座山。” 江如练的视线追着卿浅走,看着她把书放回书架。 顺便理直气壮地答:“是被吓到了。” 卿浅转身,那点眸光终于落到江如练勾起的嘴角上。 她显然不信江如练的说辞,态度一如既往的漠然:“停云山规矩,无故毁物当罚三鞭。” 被这样一双秋水瞳盯着,江如练心里发痒,大着胆子凑近,近到伸手就能把人揽入怀里。 丝丝缕缕的木制冷香萦绕在身侧,她歪头露出一个灿烂到刺眼的笑容。 “师姐亲自罚我吗?” 发音轻似羽毛,空气被这么一撩拨,似乎比别处更暖和。 江如练是故意的。 她明明知道卿浅从未对她动过手,就是按耐不住那点儿逗人的心思。 又或是想试试,要如何融化春雪。 两人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卿浅往后退了一小步,纤长的睫羽也垂落下来。 “你来做什么。” 江如练背手,站姿无比规矩又乖巧。仿佛刚才试图贴贴的妖不是她。 “惊蛰落了雪,今年的春天就会来得迟一些。” 卿浅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有些疑惑地蹙眉。 就听江如练接着道:“天这么冷,师姐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 2、第 2 章 江如练没说错,外面确实冷。 料峭的寒风不分对象,见缝就钻,只要贴着皮肤溜一圈就能带走所有的热量。 卿浅虽然是修者,实际上身体素质比起普通人还要弱上三分。 江如练从早上出门就开始担心。 她怕师姐不适应干燥的暖气,怕妖管局不会照顾人,所以紧赶慢赶,非要亲眼见过了才肯放心。 卿浅面无表情:“不必,有人接我。” 拒绝得相当快,几乎没有多加思考,明摆着不打算领她好意。 江如练顿时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 她皱着眉,有些委屈地开口:“我和师姐分开了三十年,结果师姐来妖管局也不和我说,下班也不等我,这么久了从来没有主动找过我——” 一桩桩一件件,记得很清楚,就差掰手指数了。 卿浅冷着脸,等江如练讲到“每天晚上担心师姐担心到睡不好”,终于忍不住打断:“够了。” 江如练当即闭嘴,转而可怜兮兮地望卿浅。 那双眼睛重新变成温和的褐色,看人时就像被抛弃的小宠物,无措、凄哀。 没过片刻,卿浅轻咬了一下唇,别过头侧身让出一条道:“走吧,不是要送我回家吗。” 江如练快步上前,给自家师姐领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翘了翘嘴角。 是小聪明得逞的样子。 十分钟后,一辆外观低调的越野驶出地下车库,直奔城郊而去。 江如练一心二用,边开车边偷瞄车内的后视镜。 镜子里,卿浅靠着软枕,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 “师姐在看什么?”江如练问。 卿浅垂眸:“从前这里似乎还是田地。三十年光景,变化说是沧海桑田也不为过。” “那是,灵气越来越稀薄,连带着新生的妖也少了很多。” 停云山在城郊,小山连绵,甚至因为风景优美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旅游景点。 江如练打着方向盘,车拐进盘山公路,她继续道:“反倒是人族兴盛,到处都是。” 说完又瞥了眼后视镜。就算是在夜里开车,她也不忘注意卿浅的动静。 大概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卿浅明显放松了许多,眼眸半阖,柔软的白发散在耳边也懒得拂。 那身段是衣裳掩不住的纤细脆弱,语气却冷若寒潭:“所以你为什么要纵火。” 江如练手一抖,差点没把车开下悬崖。师姐怎么还记着这事! 她放慢了车速,语速却急:“我不是故意的,别听晏晏瞎说。” 那不是还差一点吗! “我真的是被吓到了。”她怕卿浅误会,一五一十地解释:“前段时间不是总有妖怪伤人吗?今天终于被我逮到一只,是兔妖。” “兔妖胆小,很少对人类出手。” 江如练颔首:“对,但那只兔妖把登山的游客咬伤了。我抓住后还没开始问话,他就突然浑身抽搐倒地身亡。” “然后……”像是回忆起了不堪入目的场景,她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偏偏卿浅已经凝眸,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听得认真。 江如练轻“嘶”了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讲:“然后从兔妖嘴里爬出一只虫子,黑色长条、有螯足,头上还有红点。” 光是那虫子爬出来的场面就把江如练看得直皱眉头,恶心感在发现虫子往自己这边蹿来时更甚。 她一个激灵,本能比理智更快。 炙热的凤凰火腾起,以虫子为中心往外扩散,霎时间四周的空气都在扭曲。 那片区域被烧了个彻底,到最后妖证、物证俱毁,只剩下小堆黑灰和一个即将被模糊记忆的倒霉人。 最后江如练白跑一趟,什么都没查到。 眼下想起她仍觉得后背发毛:“那东西我没见过,也不是妖,更像是蛊虫之类的邪物。师姐有见过吗?” 卿浅重新阖上眼,淡声道:“我想想。” 见此江如练不再说话,乖乖地开车等,哪知这一等就没了下文。 停云山海拔高,夜里也凉。越往上灯光越稀疏,只有一轮明月悬在天边,权作照明。 再往上就能进入宗门地界,可江如练却把车停在了路边。 她试探性地询问:“我想请师姐来当副队,负责监督管理,可以吗?” “……” 回答她的只有虫鸣。 不知何时,卿浅搂着江如练给她准备的薄毯,闭眼靠在窗边,似是早已入眠。 江如练一愣,眼前人呼吸规律,任凭江如练逐渐凑近也没反应,恬静而无害。 月光顺着卿浅的眉眼和白发流淌,悄悄盈满了车厢。 在江如练眼中,她是无价的宝石,应该按照惯例被带回去珍藏。 她伸出一根手指,缓慢地挪向卿浅的脸,却在离皮肤几厘米的地方停顿,触电似的缩了回去。 不行不行,她可是以人类的道德标准来要求自己的老实凤凰,偷偷摸脸是不道德的行为! 江如练吸了口气,正准备收回手,就见卿浅睫羽颤了颤,下一秒就睁开了眼。 一声不吭,浅色的眸子里满是清明,与江如练呆滞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江如练飞快地反应过来,顺势把毛毯往上拉,意图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 嘴里还振振有词:“我给师姐盖被子。” 随后头也不回地坐回驾驶位,插钥匙绑安全带一气呵成,暗自心惊。 好险!原来师姐根本没睡! 她这下子不敢乱瞟了,乖乖开车。卿浅也随即拢了拢毛毯,接着闭目养神。 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江如练最后把卿浅送到了停云山的界碑前,过了这碑就进入了修真者的地界。 她期期艾艾开口:“那之前我说的,关于副队的事……” 声音那么轻,明显是底气不足。 先前卿浅明明醒着都不回答,现在搞不好也是差不多的结果,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果不其然,卿浅回头,冷冷清清的月光铺了满地,她那双眼眸里映不见人影。 她说:“不可以。” 一秒钟,江如练就发觉自己的心理准备是豆腐渣工程,一碰就碎。 “为什么?” “没必要,我也不愿意。” 短暂沉默后,江如练倏然笑了笑:“好,那我就不打扰师姐了。” 说完,跟个没事人一样提醒卿浅晚上关好窗,直到再也望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才独自漫步回家。 她从小和卿浅一块儿长大,明明是亲密的师姐妹关系,现在却处得像陌生人。 究其原因,大概是卿浅不喜妖怪。 江如练总觉得卿浅照顾自己,仅仅是出于师姐的身份,除了责任再无其他。 可江如练喜欢卿浅,哪怕得不到回应也喜欢得无法自拔。 求而不得,这可真让妖难过。 * 翌日清晨,妖管局的前台小妹正在茶水间准备热水。 刚提起水壶,余光就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再怎么随意也掩不住的昳丽容颜,凤眸慵懒地眯着,像是没睡醒。 小姑娘抖了抖毛茸茸的尖耳朵,整个人都处于呆滞的状态,水快倒出来了都不知道。 这不是江队吗?怎么会在这个点出现在管理局! 眼看热水就要浇她身上,江如练伸手把水壶扶正:“小心。” “啊、哦!谢谢前辈——”小姑娘回过神,叠声道谢。 江如练对着镜子理头发,随口问:“顾问来了吗?” “不久前刚到。” “行。”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她噙起温和的笑:“劳烦倒一杯茶,半小时后送我办公室。这是茶叶。” 小姑娘手忙脚乱地接过丢来的茶包,点点头。 吩咐完江如练就快步踱回自己办公室,确认门关好后,立马毫无形象地往桌子上一趴:“呜——” 某只凤凰一晚上没睡,前半夜焦躁得把羽毛弄得乱七八糟,后半夜因为强迫症重新梳理了一遍。 又双叒叕被师姐拒绝了! 她萎靡地摊成一团,思考今天要找什么借口才能接近师姐。直到听到了走廊里的脚步声才猛地抬头。 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办公室门口。 随后门推开,江如练一怔,说不出话来。 是卿浅。 抱着书,身上的白衬衫熨帖平整,扣子被一丝不苟地系到第一颗,露出截修长的天鹅颈。 与之相衬的是她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和冰冷刺人的眼神。 “你把我的名字报上去了。”卿浅开口,语气笃定。 情况似乎不太妙,江如练只能硬着头皮承认:“是。” 她眼尖地瞥见了卿浅书上的文件,是一纸职位调令,签有局长的名。 妖管局的局长是她师尊旧友,师姐尊师重道,不会落他的面子,所以必定会来。 卿浅抱书的手稍稍用力,书本边缘将手指压出一道红痕:“你既然早有准备,又何必再来问我。” 冰肌玉骨的人,连愠怒都是隐忍克制的。 她周身的气压低得可怕,眼眸沉沉,如暴风雨来前的深海。 江如练手一颤,不禁后悔起自己的多此一举。 但还没来得及解释,卿浅突然蹙眉,偏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咳得厉害,脸颊染上病态的红,脊背躬起,连肩膀都在止不住地颤。 “师姐!” 这咳嗽声听起来堪比催命符,江如练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步上前,强硬地将人拥入怀里。 触手即是冰凉,她好像抱的不是柔软温热的人,而是一块冷玉。 江如练的心也跟着被冻了个彻底,正常人哪会有这么低的体温。 她一下又一下地轻拍卿浅的背,想让她好受些。 一边心疼地哄:“师姐别急,你要是不喜欢就算了。” 如此近的距离,暖融融的温度透过衣料传递过来,带起一片酥麻。 卿浅骤然失了力气,怀里的书散落满地。 她用空出来的手推人,低斥道:“江如练,放开!” 然而她使不上什么劲,呼吸也急促,眼尾还泛着薄红,这副病怏怏的样子对江如练来说构不成半点威胁。 江如练摇头。 “不行,师姐先让我把脉。” 方才发生的事本就让她高度紧张,再加上卿浅之前受过严重的伤,一颗心完全落不到实处。 谁知刚捉住卿浅的手腕,耳边传来一声惊诧。 “哎?!” 江如练和卿浅同时转头,门口端着茶盘的小姑娘倒吸一口凉气。 她俩还贴着,一个又是揽腰又是捉手,一个明显抗拒。 看着就很不正经! 小姑娘早抿成了飞机耳,甚至连尾巴尖都炸了毛:“江前辈,茶、茶……” 糟,此等冥场面,她不会被江前辈灭口吧?! 3、第 3 章 江如练颔首:“多谢,放桌上就行。” 有外人在总不好再拉拉扯扯,她松了点力道,卿浅便顺势后退到几步远的地方。 小姑娘匆匆把茶盘放下,朝江如练保证道:“前辈放心,今天的事我绝不会说出去半个字!” 走之前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江如练无言以对,怎么搞得像她在做什么坏事。 再回头,卿浅没再咳嗽,只是眼尾仍旧泛红,睫毛也被沁出的泪水沁湿。 皓腕单薄纤细,血管隔着薄薄的一层皮肤清晰可见。看起来很好欺负。 但这只是看起来。 她的手带有薄茧,是拿剑的手,剑下斩落妖邪无数。 江如练知道,再轻举妄动绝对会把人逼走,只能找别的机会。 她索性蹲下来替卿浅捡书,若无其事道:“抱歉,是我没说清楚。师姐也回去吧,我和上头说一声,让他们换个人来。” “换人?”卿浅开口时嗓子还有点沙哑。 她手腕的动作一顿,冰冷的神色松动了些许。 见江如练勤勤恳恳地蹲地上整理书,更是不自然地挪开目光。 “副队……不是你随便编的借口?” 江如练眨眨眼,把前因后果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顿时想明白了。 前脚才拒绝的事,后脚就收到了来自上级的调令,是个人都会怀疑她是不是做了什么、想做什么。 比如借工作之由行贴贴之实。 她委屈得不行:“他们想塞过来个人,我情急之下才报的师姐的名字。” 如果一定要有人来管着她,那只能是卿浅。卿浅若不愿意,那就让这位置空着。 她捡起最后一本书,动作却蓦然放慢。 古老泛黄的封皮上写着书名——《蛊毒考》 前面的都是剑术、阵法之流,这本夹在其中就显得格格不入。 江如练昨天随口提的问题,卿浅还记得。 那本书就像个小勾子,一端勾在江如练心头,另一端被卿浅牵着。 卿浅一回眸,她的心就跟着痒。 她改变了主意。 “喏。”江如练起身将书递给卿浅,确认她拿稳了才松手:“好了,师姐可以走了。” 说完她眼皮一耷拉,恹恹地道:“师姐不用担心,他们其实有人选,张天师和顾道长最近都有空。” 她提到的两个人,前者是妖管局里知名的“灭妖派”,恨不得把所有妖怪封印、抹杀。 后者也都有所耳闻,提倡把妖怪抓起来,威逼成人族的奴隶。 上层的目的昭然若揭,就是要把江如练关入樊笼。连普通小妖都明白的事,更何况是卿浅。 江如练看似无精打采,实际上余光一直落在卿浅身上。 从她说第一句话起,卿浅就开始蹙眉,等她回到工位,卿浅还站在原处。 有戏。 江如练不瞄了,改成正大光明地看。只是那下撇的嘴角怎么都透着股委屈。 而后卿浅抬脚往她旁边的空位走去:“怎么,堂堂一方大妖也有怕的人?” 江如练信誓旦旦道:“我也是停云山的妖,不能给师门惹麻烦,自然要服从安排。” 那态度认真到自己都快信了。 卿浅扫她一眼:“你惹的麻烦还少吗。” 声音不急不缓,如昆山玉碎般泠泠清清,但并非是带有恶意的诘问。 她将书放到了桌子上,只这一个动作,江如练瞬时支愣起来了。 “师姐不走了?” “嗯,等你找到了合适的人再走。” 后边的话已经被江如练自动过滤,她只知道卿浅答应了。 于是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上扬,连带着房间里的温度也逐步攀升,空气如同被阳光烘烤过,变得舒适宜人。 凭借着精纯的火灵力,有凤凰在的地方永远不会冷。 卿浅还没坐下多久,江如练就已经从柜子里摸了出漂亮的白色毯子、靠枕、甚至还有收纳用的小书架。 明显是给卿浅准备的,最后把送上来的那杯热茶往卿浅桌子上一放,一双眼睛贼亮的望着她。 好不殷勤。 卿浅垂眸,手边的茶很特别,泡的是细长的竹叶,青翠欲滴,带着十足的灵气。 她拿起杯子抿了口,目不斜视:“没正事做了?” “伺候师姐怎么不算正事。”江如练理直气壮地答。 一杯茶饮尽,卿浅的脸终于红润了几分,嘴唇也有了血色。 她将空杯子推给江如练,正好挡在那只蠢蠢欲动、试图探她手腕的爪子前。 随后无视江如练可怜兮兮的表情,抽出书架上的古籍,以极快地速翻阅着。 江如练搬来椅子,坐到卿浅身边,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半张办公桌。 她支着头,锲而不舍地追问:“师姐的伤好了吗?” 卿浅平静地翻了一页书,并没有回答。 “师姐冷吗?需不需要外套?” “师姐晚上也咳嗽吗?要不还是请医修来看看吧。” 见卿浅无动于衷,江如练语气低落到了谷底:“我好担心。” 一句话包涵了充沛的感情,堪称肝肠寸断、万箭攒心。 卿浅指尖微颤,书页被揉皱了点。 半响,她默默抚平褶皱,轻叹道:“你要是实在无事,就陪我回青萝峰取一本书。” 话音刚落,江如练立即露出一个笑,精神气十足地答应:“好。” 难得,师姐居然主动邀请她出门。 可能是因为之前的误会,那点愧疚感还没消散。 江如练看着卿浅合上书,晨曦从她指尖溜走,被云层打碎成温暖的光影。 她师姐是强大又温柔的人,一颗心装得下芸芸众生、天地大道。 但她不一样,她是自私的妖。平生所思所求,只一个卿浅而已。 * 青萝峰在停云山脉深处,山峰陡峭、高耸入云,一道青石长阶蜿蜒而上。 停云山第三十六代掌门人,裴晏晏,个子矮不说,脸上的轮廓还没有长开,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 她一身白色道袍,大大咧咧地坐在山脚的阶梯上,也不嫌脏。 江如练走上前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裴晏晏听见了,但是连眼皮都懒得掀:“前辈今天这么慢,是在路上被监察部抓住了?” 上午就收到了江如练发来的信息,喊她去帮忙找书。 她算着时间赶到,结果江如练破天荒的来晚了。 要知道凤凰的飞行速度可不低。 江如练不屑地睥她,义正辞严道:“禁止各种形式的不科学飞行,我开车过来的。” “嗯?前辈居然这么守规矩?”裴晏晏觉得不可思议,一抬头瞧见了江如练身后的卿浅,顿时明悟。 她就说,江如练十几年没回过青萝峰,怎么突然来了兴致。 原来是有人陪了。 她将手机收进袖子里,规规矩矩地作了个揖:“师叔祖。” 顺带不动声色地把人打量了一遍。 山上风大,卿浅披了件厚实的外套,小半张脸缩在毛茸茸的衣领里,朝她点了点头。 那外套看着朴素,实际上袖口和衣兜处缝有炫酷的荧光带子,暗搓搓的花里胡哨。 这肯定不是卿浅自己的衣服。 卿浅出关之前,裴晏晏没少被江如练折腾。 常常被耳提面命,什么“师姐怕冷,给她准备的房间一定要暖和”,“要上茶就上最好的”或者“师姐吃得清淡,饭菜不要放辣”。 最离谱的是,她让人送过来的裙子都让江如练退回去重做了。 理由是尺码不对,“师姐的腰还要细一点”。 她还以为这个被称作“停云霜月”的师叔祖是何等矜贵的人物。 后来相处过才发现,卿浅虽然身体不太好,但在生活方面没那么多讲究,甚至可以算得上朴素。 可能是某只妖太在乎了,才把她当易碎品。 修真者哪怕不借助工具,速度也相当快。三人没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 竹篱笆圈出一个小院子,几间木屋静静地伫立着,一颗高大的梧桐在风中伸展着枝丫。 卿浅推开院门,里面还是干干净净的,因为阵法的缘故连颗杂草都没有,仿佛院子的主人从未离开。 她朝着一间屋子走去:“我藏书太多,分开找。” 江如练则招招手,示意裴晏晏跟着她一起来。 她挑的房间更像是杂物间,博物架上摆着各种大小的盒子,书杂乱无章地堆在地上,得小心翼翼看路才不会被绊倒。 裴晏晏之前就知道,青萝峰是江如练住过的地方。可看卿浅也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她就有些好奇了。 她选了一本放桌子上的书,翻开看:“师叔祖的书怎么放你这里?” 江如练随口回:“师姐和我一起住。” 听完这话,裴晏晏挑了挑眉,四处打望,试图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在各类杂物之间,一个挂在高处的鸟笼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仰着头打量:“前辈以前还养小雀?” 江如练循声看过来,神色蓦然变得柔和。 她炫耀似的勾了勾唇:“啊不,这是师姐亲手给我做的窝。” 裴晏晏:? 哪怕它空间宽敞,栖架用了上好的梧桐木,还雕着竹叶花纹,也改变不了这是一个鸟笼子的事实。 她开始怀疑了,前辈是只凤凰没错吧? 那种目中无人、从不低头的神鸟,怎么肯住鸟笼? 大概是她把情绪写在了脸上,江如练有些不满:“你什么表情,我是心甘情愿住进去的。” 裴晏晏:! 越描越黑了! 4、第 4 章 这种事情怎么好问当事人,裴晏晏只好耐着性子继续找书。 她记得江前辈要找一本图鉴,可手头这本明显是笔记。 不小心翻开一页里有着工整的排版,和清秀的字迹。右下角落款一个“卿”字,笔记的主人是谁不言而喻。 “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雏鸟灵力充沛,然不能自保,多引妖鬼。” “爱洁,每日梳理羽毛需花一时辰。” “……” 满满一页,全是凤凰的习性、喜恶,墨水的痕迹并不一致,或许是记录的时间不同。 这分明是本凤凰饲养指南。 最后是潦草了许多的总结,只有两个字。 “难养。” 这画风和之前的完全不一样,更像是吐槽。 堂堂大妖被人嫌弃了,裴晏晏差点没笑出声,想到江如练的存在又赶紧捂住嘴,非常努力地把笑声憋了回去。 她翻到下一页,发现墨迹清晰了许多,看着比较新。 “凤凰忠贞,失其侣则哀鸣三日,自焚而死,无一例外。” “你在看什么?”身后突然响起江如练的声音。 裴晏晏一个激灵,脱口而出:“不小心翻到了师叔祖的笔记。” 她下意识地按住书页,防止前面的内容被看见。 开玩笑,那一句“难养”要是被江前辈知道了,搞不好会心态失衡。 江如练探过头扫了眼:“师姐有时候会摘抄古籍,这本可能是搬家的时候遗漏了。” 说着就要把笔记拿过来,只是还没碰到,裴晏晏就以极快的手速把笔记扒拉到远处。 江如练眯着眼睛看她,面色不善。 “咳咳。”裴晏晏不敢对视,掩饰性地咳嗽了几声,企图转移话题:“嗯、那个我有一个问题,凤凰真的会殉情吗?” “对啊。”江如练承认得很快。 忠贞不渝,是凤凰一族求偶时的最大竞争力,更是不可更改的本能。 试想谁不喜欢一个满心满眼只有你的伴侣。 她抬了抬下巴,尾音上扬:“我们凤凰都这样。” 看样子还挺自豪。 裴晏晏抽了抽嘴角:“伴侣死了就殉情,如果另一半死得比较早,岂不是很亏。” 要知道凤凰可是得天独厚的妖类,只要不出意外能活很久。 “结契之后,凤凰的伴侣会与天地同寿。” 江如练答得理所应当,裴晏晏瞬间领悟。 妖怪有许多特殊能力是人类科技做不到的,用好了简直是造福社会! 怪不得超自然物种保护科热衷于当红娘,孜孜不倦地为大妖们的种族延续做贡献。 “这契能结多少个?” 她一激动说话就没过脑子,反应过来后急忙改口:“啊不是,我的意思是结契后能离吗,如果凤凰的伴侣想离婚怎么办?出轨了怎么办?” 江如练轻嗤了一声,表示不屑:“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 “所以我说如果,总会有人变心的吧?” “……” 房间里忽然安静得可怕,斜阳漏进来一丝光,照出空气中纷飞的灰尘。 江如练双手抱胸,半张脸隐在阴影中,晦暗不明,莫名的压迫感让裴晏晏后退了一步,抵上了身后的桌子。 她咽了口唾沫,自觉说错了话。 良久,面前的人牵了牵嘴角,笑吟吟地回答:“没有如果。” 从古至今,就没有与凤凰结了契还能离开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裴晏晏秒懂,这不是她能知道的事。 她将笔记合好,双手奉上,并且试探道:“刚才不小心瞄了一眼,实在不好意思。这种私人的东西被看到了,师叔祖会不高兴吧?” 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江如练,最好不要偷看。 也不知道江如练有没有听出这弦外之音,她接过笔记,赶苍蝇似的摆手。 “没事,师姐不会和小辈计较,你去找书吧。” “嗷。” 随后裴晏晏转身投入层层博物架之中,很快就被书堆淹没,由于太矮一眼望去都找不到人。 江如练这才慢悠悠地捧起笔记,指尖摩挲过泛黄的宣纸,几度掀开书页的一角。 想看,直觉告诉她里面的内容搞不好和自己有关。 裴晏晏都看了,她凭什么不能看!心里口号喊得响,现实里却是无比心虚地拈起一页,连手都在抖。 “前辈,找到了!” 声音恍若在耳边炸开,江如练手一抖差点没把宣纸扯碎。 她默默将笔记放下,抬头看向那只朝自己挥动的手,手里拿的是一本厚厚的《万毒千豸图谱》。 那封皮比地上的落叶还碎,不知道是多久前的书,也亏卿浅还记得。 裴晏晏干净利落地翻过挡道的箱子,将书递给江如练。 一齐出了门,太阳半落在云层之中,已经临近徬晚。 正好卿浅从另一间房间走里出来,白发被镀上浅浅的金色,柔和了眉目的轮廓,脸色也没有昨晚那么苍白。 江如练很满意,不枉她絮絮叨叨半小时,才劝人穿上了自己的外套。 卿浅拿过书翻了几页:“是这本。” 三人原路返回,风拂过竹林,掀起一阵接一阵的涛声。 青萝峰只有一种竹子,名为天水碧玉竹。 在久远的曾经,它是凤凰唯一的食物来源,可自从灵气衰竭,各处的玉竹也相继枯死,只有这里幸免于难。 卿浅单手抱书,有竹叶从眼前翩翩飘落,她的目光随着这片翠色挪向幽静的竹林:“今年玉竹没有开花?” 江如练本来走在卿浅身边,听见这句话突然放慢了速度,故意落后半步。 “没……”原本自然垂落的手悄悄握紧,她干巴巴地解释:“竹林被保护科接管了。” 卿浅面无表情地乜她。 “保护科?” 对于闭关后的许多事,卿浅都还没来得及了解。 于是裴晏晏就插了句嘴:“超自然物种保护科,同样隶属于妖管局,负责研究灵植和稀有妖类。” 竹子开了花就会大片大片的死亡,保护科怎么会允许。 卿浅没说话。 浅色的睫羽垂落,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江如练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怎么丢的?” 江如练抿了抿唇:“停云山想坐稳第一宗门的位置,总要付出点代价。” 一根玉竹富含的灵气是灵石的十几倍,灵石尚且紧俏,玉竹价值几何更不必多说。 于是上任掌门将竹林低高价租给了妖管局,换来了其他资源。 竹子不开花就不会结竹实,凤凰就没得吃。 裴晏晏几次欲言又止,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 她的师父说过,这片竹林是师叔祖种下的,停云山想怎么处置都不为过,换来的资源用于门下弟子,可比单单养一个江如练划算。 但她还是觉得,江如练不插手并非她不在乎,而是不愿意和停云山闹僵。 更何况当时卿浅正在闭关,谁问过她的意见。 卿浅在想什么,江如练也想知道。 师姐可以说是无愧于停云山的培养,哪怕受伤也要维护师门的利益。 她大概不会计较这些,所以自己也不要放在心上。 “那你吃什么。” 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江如练的思绪被打断,有些不知所措地重复道:“什么?” 卿浅轻呵出一口气,从来古井无波的眸子里压着点点细碎的光,平添了几分锋利。 “你平时吃什么。”她放慢语速,吐字清晰。 江如练不可置信地偏头。她看错了吗?她怎么觉得师姐有点不开心? 这点疑虑在瞥见卿浅的眼神时彻底消散,化成了心底的糖。 甜到让她无法思考,甚至来不及细想,嘴角就先勾了起来。 “随便吃点。”她的嗓音轻快悦耳,哪还有之前的小心翼翼。 小道并不宽,江如练和卿浅并肩走着,中间完全插不进人。 而裴晏晏跟在她俩身后,感觉自己存在感低微。 她真的很想说,江前辈只吃最嫩的竹笋尖、灵泉水养出来的稻米、连茶都是玉竹的新叶。 简直挑嘴到人神共愤,她还管这叫随便! 实际上裴晏晏也只敢在心里囔囔,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开口为妙。 江如练兴致勃勃:“今晚我请师姐吃饭吧?” 一边说一边往卿浅身边靠,衣料相互贴紧、摩擦,手指再稍稍勾一下就能触碰到细腻的皮肤。 但她没再做多余的动作,只是挨着、看着,等人回答。 卿浅似乎正在思忖心事,并没有躲开。 她那薄红的唇刚刚张开一点,江如练就抢先开口:“和师姐一起吃饭我胃口都会好很多。” 半响,卿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目光放空,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没拒绝。 江如练脑子里的播放器自动开播,给自己放上了庆祝的bgm。 “师姐要吃什么?海鲜还是山珍?” “随你。” 裴晏晏弱弱举手:“前辈——” “不如我带师姐去看江景吧,那边新开了一家馆子。” “嗯。” 裴晏晏心有不甘,声音稍微大了点:“那个——” “师姐,头发。”江如练打开车门,顺便提醒道。 毕竟卿浅发色特殊,走街上不知道会吸引多少人的注意。 于是卿浅将兜帽一笼,白发被悉数收进帽子里,只瞧得见蓬松柔软的毛边。 乖得让人心软。 默默注视车消失在视线范围内,裴晏晏咬牙切齿:可恶,完全被遗忘了! * 江如练特意挑的临江的包间。 夜色下的城市点起五颜六色的灯,江面成了流动的光幕。 外面是封闭的滩涂,一般不会有人经过,而餐厅的位置居高临下,可以透过这一扇窗尽情欣赏夜景。 江如练支着下巴,眸光中荡漾着温柔的笑意。 “不喜欢,这份也给师姐吃。”说着就把面前的芝士蛋糕推给卿浅。 她观察过了,之前好几道菜师姐都吃得很快,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就解决得七七八八。 但后面上的甜品,速度就明显慢了下来,要等这一口蛋糕吃完她才会接话。 从前人族交通不便,美食并不互通,江如练都不知道卿浅喜欢吃清甜的小蛋糕。 卿浅迟疑了一下,骨节分明的手捏着小勺子探过来。 “呜——” 忽地长风穿过,捎来一丝凉意,仔细听还能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 卿浅的蛋糕还没送入口,先偏头:“有奇怪的声音。” 江如练笑容凝固,深吸了一口气。 她起身将窗户关紧,安慰道:“是风声,师姐太紧张了。 “哗啦!” 远处江面溅起巨大的水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丢进了江里。 “请求、请求支援!” 伴随着隐隐约约的求救声,江如练面不改色地拉上窗帘,朝卿浅解释:“灯光有点闪。” 她刚才好像看见一个影子破水而出,那模样还有点眼熟。 可能是调查队的人在执行抓捕任务。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卿浅面前的芝士蛋糕一口未动。 卿浅微微蹙眉,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中,看得江如练心急。 “咚!”一道妖气混合着灵力,撞上了玻璃。 江如练丝毫不慌,听刚才的哭声,应该是一只蛊雕。 如果连这种级别的妖都不能解决,回去她就把这人打包,从山顶丢下去。 “妖气?”卿浅神色微冷。 “对,是我的。”江如练开始表演睁眼说瞎话:“是我太激动了,没控制住。” 表情真挚,语言诚恳,就差把你相信我写脸上了。 奈何卿浅已经放下勺子,拉开窗帘。 借着城市的霓虹灯,卿浅看得很清楚,江如练看得更清楚。 那江岸边疯狂逃窜的人,可不正是她手底下的冤种队员。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拉住卿浅的手,那抹白色的身影就推开窗,踩着窗檐一跃而下。 “咔擦。” 一声脆响,江如练微笑着捏断了手里的铁木筷子。 5、第 5 章 她们吃饭的包间没有监控摄像头,江如练反锁上房门,也跟着翻下窗台。 就这么短短十几秒,卿浅几乎要和那只硕大的蛊雕撞上了。 和翼展五米、头上长着锋锐尖角的蛊雕相比,卿浅看起来太过纤细,还不够蛊雕一爪子。 所以被她护在身后的男子只觉得心惊,冷汗混着水珠一同滴落:“不要!” “噌——” 他听见了铿锵的剑鸣声,如玉石相击。 卿浅背手抽剑,原本空无一物的手中突然出现了玄色的剑柄,系在上面的剑穗艳红如血。 紧接着遥遥一递,江水与无形的剑气碰撞,瞬间激起千层浪,水花四溅。 剑风荡出去数米,与水珠同样一分为二的还有蛊雕头上的尖角。 蛊雕也不傻,光是面前的人就让他够呛,更别说不远处还有一个威压恐怖的大妖。 它调转方向,翅膀一振就想飞走。 男子急忙喊:“这只蛊雕杀过人!” 于是卿浅又是一剑。 长风起,灵气震荡,这次被切割的是蛊雕的脖子。 那么大只妖蓦然从半空中跌落,妖血洒了满地,可以说死得透透的。 男子脱口而出:“卧槽!” 他只是不想让蛊雕逃走,没想到卿浅直接给它判了死刑。 卿浅持剑立在原地,剑身上一滴血也没有,只倒映出波光粼粼的江景。 风止,她手中的剑也渐渐消散。她垂眸,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水珠。 再一眨,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眼角的泪痣更加惹人注目。 江如练一见她这模样,心就像浪花撞上礁石,碎得七零八落。 她抬手,手心里腾起一簇火苗,被无形的灵气裹成一个球,散发出恒定且温暖的光。 把这个简易版的暖手宝塞进卿浅手里,江如练轻声劝:“太冷了,师姐回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处理。” 卿浅摇头,将暖手宝抱紧了一点,目光挪向走上前的男子。 江如练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冤种队员,打量过来:“柳砌?” 她记得这人是队里为数不多的人族,正面打架不行,偷袭倒是有一手。 “啊切——”柳砌打了个喷嚏,哆哆嗦嗦地搓手:“谢谢队长帮我烤衣服,虽然队长还没出手,但是先谢谢了。” 他刚才不小心被蛊雕创进了江里,彻底湿成了落汤鸡。 江如练冷笑:“嗤,沾点水又不会死。” 柳砌很想抗议,他明明看见队长给旁边的人烤火了! 奈何江如练积威已久,他不敢怒也不敢言,只能自己把自己抱紧一点,慢慢运转灵气自救。 江如练嫌弃地看着蛊雕的尸体:“怎么回事。” “我下班回家,在路上接到了妖管局的通缉令,追过来的时候这蛊雕已经咬死了一个姑娘。” 柳砌叹了口气:“我把身上的隐息符全塞给另外一个人,自己就被它盯上了。” 他这下连衣服都懒得弄干,有些烦躁地薅乱了头发。 “队长你知道的,我不擅长和妖正面刚。” 江如练颔首,抬脚就要往蛊雕那边去,可衣摆突然被什么拉了一下。 她一愣,不可置信地回头。 卿浅双手抱着暖手宝,回以平静的对视,仿佛方才扯人衣服都不是她。 江如练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师姐?” “嗯。”卿浅无比自然地答:“大多数蛊虫都很隐蔽,防不胜防,你就这样过去吗?” 这一句话彻底坐实了她刚才的举动。 江如练微微一笑,将卿浅的模样收进眼底:“我体内的凤凰火足够应付这些虫子,就算被咬了也不怕。”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还是没再上前,捏了道诀抛到蛊雕的尸体上。 这是一道探诀,能够标记出体内的异常之处。 片刻后江如练偏头:“没找到。人类本来就是蛊雕的食物之一,或许这次是巧合。” “但它有脚环,就是因为这个妖管局才能及时发布通缉令。” 听柳砌这么说,江如练才注意到了蛊雕爪子上的黑色电子设备。 这是一个追踪器,某些对人类不友好的妖族想进入社会,就必须带上它。以便时刻处在妖管局的监控之下。 这只蛊雕有,就证明它得到了妖管局的承认。 “谁知道呢,万一它突然想不开了也很正常。”江如练两手一摊,已经不准备去思考它的动机了。 “活下来的那个人呢?”卿浅突然插了句嘴。 “哦,这边!”想到那个倒霉鬼,柳砌连忙走前面带路。 事发地离这里不远,也是少有人至的地方,乱石滩上有着触目惊心的血迹。 几人老远就看见了缩在一块大石头下的影子。 他抱着头,浑身都在颤抖,嘴里絮絮叨叨的东西根本听不清。 柳砌在他面前晃了晃手:“喂?” 下一秒男子抬头,似乎被刺激到了,猛地扑上前:“你们也看到了吧?” 他情绪并不稳定,抱着柳砌的大腿死活不肯放,眼睛里血丝纠缠,勾勒出病态的癫狂。 “那些东西都不是人!” 柳砌无奈地给江如练递眼神,询问如何解决。 这人疯得很,谁知道会做出什么。江如练默默往卿浅面前挡了挡,然后又被一股灵气推开。 卿浅面无表情,意思却很明确——别挡我视线。 江如练:…… 她好像又忘了,自己的师姐不是脆弱的小动物,而是曾经一剑荡平妖巢的剑仙。 江如练自动屏蔽掉男子的哭嚎:“死了的呢?” “这里。”柳砌指了一个位置,随后瞪大了眼睛:“唉唉,尸体怎么不见了?” 江如练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泥沙与碎石间的血迹更多,然而除此以外只剩下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狐狸。”卿浅笃定道。 原本说好的尸体没了,变成了一条狐狸尾巴,这个“人”的身份很值得怀疑。 江如练:“你和谁一起来的。” 她本来都不抱希望,只是随口一问,哪知男子动作机械地转过头,对着血迹发呆。 他嘴唇嗫嚅着,突然手脚并用地往后退:“我的女朋友。不、她不是我女朋友。她也不是人!” “都是她!オ害我变成了现在这样!” 他拼了命地想跑,柳砌只好拎住男子的衣服:“怎么办,根本问不出来什么。” 江如练有些不耐烦了。 风带着水汽呼呼的往人身上钻,身边的卿浅明明搂着火,脸色却还是白得像纸。 她很想一记手刀把男子打晕,然后把自家师姐带回去暖暖。 但妖管局规定,妖族无故不得对普通人动手。 他身上但凡有一道淤痕,自己都会被盘问好久。 江如练沉声:“你看不出来吗,你旁边那个不是人。” 柳砌:为什么突然人身攻击? 男子不念叨了,猛然松开手,目眦欲裂。 “我也不是人。”她咧嘴一笑,暗金色的眸子在夜里熠熠生辉。 “扑通!” 男子心跳过快,大脑超频,整个人往后一仰头磕到石头上,彻底昏死过去。 也不知道这一幕给他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柳砌抽了抽嘴角:“队长,恐吓人类也违规。” 江如练偷偷去瞄卿浅的表情,还在狡辩:“我明明是在用特殊手段稳定他的情绪。” 幸好,师姐好像对她的行为没什么意见。 卿浅缓步上前,借着火光检查男子的情况:“他身上的确有狐狸的妖气,但印堂没有发黑。那只狐狸没伤过他。” “不知道,不关心,不重要。” 江如练理直气壮地说完三个“不”,偷偷伸手去扯卿浅的袖子:“回去吧师姐,芝士蛋糕还没吃呢?” 卿浅径直把袖子从江如练手中抽出,语气淡漠:“不必了,直接回停云山。” 于是柳砌眼睁睁看着江如练勾起一抹笑,明明在温柔地答应,他却觉得莫名瘆人。 什么人这么神,只是一句话,就能让队长又气又无可奈何。 两人很快走远,江如练根本没空管他。 柳砌看得一愣一愣的,疯狂在脑子里搜寻有关卿浅的信息。 直到手机叮叮咚咚了好几声,他连忙住脑,打开才发现自己收到了一连串命令。 “把人带去妖管局,洗掉今晚的记忆。” “排查周围的监控,如果拍到什么不该拍的东西赶紧删了。” “调出这只蛊雕的档案,让狗子去追踪一下。” 最后一条红色加粗:“如果下一次考核你不能在我手里走过三招,就滚回去回炉重塑。” 柳砌一梗,很想喊冤:他明明没惹任何人! 他这边忙着联系同事、打扫现场,那边的江如练已经和卿浅上了车。 之前的暖手宝已经被卿浅还了回来,她本来想拿一条毯子,却摸到了今天找到的书。 后座,卿浅半阖着眼帘:“自己查,最好把特殊的盅虫全部记下。” 江如练把书晃得“哗啦啦”响,很沉,很厚。 偏偏卿浅还补充了一句:“你过于自信了,如果不收敛一点迟早会吃亏。” 是好心的建议,但江如练面如菜色,不甘心地重复:“全部?” “嗯,我困了。” 卿浅说完就闭上了眼睛,相当绝情。 江如练从小到大都没怎么背过书,乍一听卿浅的要求,被学习支配的恐惧顿时涌上心头。 她抿直嘴角,用听都听得出来的委屈撒娇:“卿卿……” 原本已经开始闭目养神的卿浅睁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你叫我什么?” 江如练能屈能伸,立即从善如流地改口:“师姐。” 车子里安静下来,两人都没再说话。 江如练将书丢旁边,刚才的小插曲也被她抛在脑后。 这一声师姐她已经叫了几百年,不介意再多叫一段时间。 6、第 6 章 江如练是被捡回停云山的。 她记得自己好像在水里浮沉,浪花一个又一个打来,浸湿了她的羽毛。好在快淹死的时候被人捞了上去。 裹在棉布里,一路颠簸,眼睛还没睁开,就先闻到了淡雅的木香。 感受到温暖的体温,她哆哆嗦嗦地往热源靠。 “卿浅,你怀里揣了个什么?” 她听见了人的声音,凤凰生而知之,各族的语言被自出生起就被刻录进了识海。 “是师尊捡回来的妖。”另一道听起来年纪不大,却不吭不卑,很沉稳。 “小白又往家里捡妖怪啦?” 遮光的棉布被掀开了一点,她赶紧把头埋进翅膀里,整只妖缩成一个红色的毛团。 “哟,还是只凤凰,这玩意儿可不好喂。不如给我吧?我帮你养。” “师叔有心了,只是师尊走之前叮嘱过我要好好照顾它。若她回来后询问起情况,我答不上来恐怕不好交差。” “况且既然它难养,又何劳师叔费心。出了问题我一并承担就是。” 她并不知道这一番交锋意味着什么,只听见先前的人笑了几声。 “小小年纪,滴水不漏。” 接着自己就被安安稳稳地抱回了青萝峰,放到软垫上。 四周的天地不再摇晃,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穿着白色道袍的少女正背对着她挽袖子,那头白发被木簪束起,整整齐齐地垂在脑后。 少女和面、点火、将面团上蒸笼。动作行云流水,平时应该没少做。 随着雾气蒸腾,少女将蒸笼掀开,挑出一个白白胖胖的馒头,撕成很小的碎块。 少女端着盘子转身,江如练这才看清她的样子。 眉目疏冷,恍若画里的春日远山,而眼角的泪痣就是一只飞鸟,使得整张画有了灵气。 她将盘子放到江如练面前,还顺带舀了一瓢水,用小茶杯盛着,就摆在旁边。 之后就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江如练抖了抖翅膀,就蹲在馒头边上,她快饿死了。 但她不吃。 凤凰的雏鸟除了竹米都不吃。 于是卿浅练完剑回来,发现自己蒸的小馒头还好好的,小凤凰已经脑袋一歪,看起来命不久矣。 胸口的起伏可以忽略不计,红色羽毛乱糟糟的,还没有尾巴毛。比山下农户养的小鸡还丑。 江如练费劲地眨了眨眼睛,上一秒卿浅还站在眼前,下一秒人就消失了。 她没有多的力气思考为什么,体内的灵气正在逸散,妖丹濒临崩溃。 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喙被强行掰开,舌尖尝到了腥甜的味道。 随之而来的是浓郁的灵气,有人在给她喂血,以强行续命。 但是这点血无异于饮鸩止渴,喝下去反而会让她更饿。 卿浅收回手指的时候,江如练拼命地往前凑,依依不舍地叫了一声。 “叽!” 少年人再怎么稳重也总有藏不住事的时候,卿浅脸上出现了浓浓的不解:“凤凰是这样叫的吗?” 青萝峰只有她一个活人,最多再加上一只妖,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她将凤凰塞进铺了棉被的篮子里,又提着剑出了门。 这一次江如练等得更久,久到透过窗缝的一线光从灿烂的金变成了清幽的白。 本就不多的灵气又被消耗一空,她的视线逐渐被黑点覆盖,完全睡过去之前,卿浅推开了门。 好像跑了很久,她连鬓角都浸着薄汗,道袍下摆沾了泥,比以往都狼狈。 一边低声喘气,一边从背着的布包里掏出一颗绿色的果实。 用力掰开,里面是饱满的、充满灵气的竹米。 江如练又活了。 她吃完竹米就开始梳理羽毛,耐心仔细地将每一个结拆开。 卿浅就坐在她面前写字。 毛笔沾了浓墨,用清秀的行书记:“凤凰非练实不食……” 江如练跳过去,挨着卿浅的手蹲着好,用自己柔软的绒毛蹭她。 “别动。”卿浅将她拂了个倒仰。 她不信邪,又走过去,这次是把头往她手心里塞。 塞是塞进去了,但是被卿浅顺势捏住脖子,放到了新削的梧桐木枝上。 她自己则起身出门,去种玉竹苗。 她本以为解决了吃住就好,没想到还有更麻烦的事。 恢复过来的凤凰雏鸟,除了会叫会动以外和十全大补丹没有区别。 今天从天而降一只蛊雕,明天睁眼就能看见一条巨蟒张开血盆大口,试图把凤凰吞进肚子里。 江如练从此过上了惊心动魄、但是却非常有规律的生活。 每天早上卿浅起床,准备好泉水和竹米。 卿浅读书她就乖乖做镇纸,卿浅出门练剑她就站在栖架上,歪着头看。 十四岁的少女身姿矫如游龙,脊背挺直,像一株脆生生的嫩竹,风霜摧不折。 她剑尖一扫一点,恰如红梅初绽,悠悠落进了江如练的眼里。 只有偶尔的偶尔,她会在路过的时候摸摸江如练的头。 蜻蜓点水般的一碰,就收回了手。 等太阳落下,十方妖鬼夜行,弱一点的偷袭、实力强的碾压、诡诈的用幻术,停云山的大阵根本防不住。 又一次以内伤为代价重创一只三尾狰后,来给卿浅治伤的师妹劝道:“大师姐何必这样拼命,不如把那只凤凰丢了,白师叔不会怪罪的。” 江如练安安静静地听着,若是被丢出去她绝对活不成。 求生的本能教她想凑过去蹭蹭卿浅的手指,变着花样撒娇。但这段时间的相处又让她不敢出声。 卿浅身上的伤太多了,往往是旧伤没好又添新伤。 起初说要代养的人从没来过,倒是递了一封信,告诉卿浅如果凤凰死了记得把尸体留下。 其他峰的师兄妹来帮过几次也没了踪影。 有好几个晨光熹微的清晨,卿浅都是独自疗伤,换药时动作干净利落,一声不吭。 而她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栖架上跳来跳去,干着急。最多趁着卿浅睡觉,用自己的身体把她放被子外的手盖住。 妖族的思维方式向来是弱肉强食,没有用处、还只能添麻烦的东西被丢掉也很正常。 她想,她一定要赶在被丢之前飞到卿浅肩上,蹭蹭她的脸。 房间里弥漫着苦涩的药香,卿浅披好外衣,领口边上依稀可见白色的绷带。 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端杯子手特别稳,水面甚至没有一丝涟漪。 表情也是别无二致的平静:“不用,我能应付。” 医修师妹无可奈何地叹气:“师姐你也知道,你养的凤凰被一只黑蛟盯上了。康师叔说要打就去外面打,别毁了他种的灵药。” “是,卿浅明白。” 看她还是那副无喜无悲的模样,师妹拎出一个大包裹,摊开来是各种各样的符箓、灵器。 “喏,这是师长给你的护身符、灵石,打不过就跑,不要管它了。” “……” 江如练不想听了,把头扎进毛毛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再睁眼时卿浅正在削笼子。 坚固结实的金曜木搭出框架,仔细磨去毛刺,最后把它常呆的栖架放进去,一个漂亮的鸟笼子就做好了。 江如练乖巧地蹲着,等笼门一打开就自己进去。 她希望卿浅能往里面放颗竹实,这样自己临死前还能吃一顿饱饭。 没想到卿浅拿出先前的符箓,开始在笼子上布阵。 一笔一划都封锁了大量灵气,繁复的图案看得江如练眼花。她隐约知道卿浅在做什么,但是不敢肯定。 最后把一道符箓贴在笼门上面,卿浅朝她勾勾手:“过来。” 她还没说什么,江如练就自觉钻进笼子里,甚至还用喙把笼门关上了,黑溜溜的眼睛望着她。 听话得像只假凤凰。 卿浅背上剑,拎起笼子就下了山。在离停云山几十里的地方挑了块空地。 她磨碎了灵石,好几个时辰都低头、专心致志地利用地形布阵。 风越来越大,黑云在空中层层堆叠,垒成高耸的浪,仿佛下一秒就会崩塌,而渺小的人类根本无法阻挡。 江如练瞧见了云层中一闪而过的黑鳞,焦虑得上窜下跳。 卿浅怎么还不走,怎么还跟个没事人一样站着。 直到黑蛟巨大的脑袋从云中探出来,卿浅背手拔剑。 剑锋的嗡鸣和蛟吟声一同响起,江如练整只鸟都僵住了。 前几分钟卿浅还能仗着灵巧与之周旋,可随着灵气流水一般用出去,她的动作也越来越慢。 黑蛟看准了时机一甩尾,笼子还稳稳地立在原地,但卿浅却像断了线的风筝,抛出去几米远,撞断了一颗树。 “咳、咳。”卿浅捂着胸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底黑沉沉的。 “我从来没有见过护着一只妖的人类。” 黑蛟呼出口腥气,沉闷的声音从天上传来:“你这是何苦。” “师尊说不能让它死了,那么护住它,就是我唯一要做的事。” 话音落,被掩在层云中月亮被勾上了一道黑边。 接着黑边越来越大,逐渐将圆月吞噬。这是每年一次的月食,出现时妖怪的力量会大打折扣。 黑蛟瞳孔缩成了一道细线,因为卿浅抬手,地面上亮起纵横交错的纹路。 随后一声惊雷炸响。 雷霆织成细密的网,将黑蛟牢牢锁住,任它挣扎也无济于事。 卿浅猛地将剑插入阵眼,霎时间方圆几里的灵气都汇聚于此。 她的衣袖在风中猎猎不止,眼中倒映出万千雷光。 而江如练视线里只有她。 一声巨响,黑蛟整条砸进山谷里,身躯压塌了不知多少树木。 四周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断裂的树枝、石块。只有阵中心的鸟笼子还好好的。 卿浅已经到了极限。 她不由自主地跌跪在地上,只能勉强用剑支撑住身体。 肩膀上的伤口没有处理,血染红了大半道袍。可她依旧维持着一个姿势,闭着眼睛,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江如练无法忍受自己只能看着的事实,她心脏跳得很快,铺天盖地的无力感都快把她的骨头磨碎了。 体内的妖气正在不受控制地乱窜,在血肉间肆意横行。明明浑身都疼,她却叼开笼门,爪子踩上地面的一瞬间,变成了人类的脚。 生长、延伸、打碎重组。只要能朝她奔去、能用手将她抱住,这些都可以忍受。 在卿浅睁眼的那一刻,江如练已经完成了化形。 她猛地扑进卿浅怀里,也不管什么血迹泥渍,抱得很用力。 随后费劲地用人类的声带发音,磕磕绊绊的。 “亲、卿。卿卿。” 卿浅沉默片刻,一手拭去嘴角的血迹,又按住江如练的肩膀把她推开一点。 她垂眸,哑着嗓子道:“叫师姐。” 小凤凰嘴角一撇,大颗眼泪顺着精致的脸蛋滚落。 明明哭得停不住,但还是听话地喊:“呜,师姐——” * 关于“喊什么”的话题结束后,卿浅就没有说过话,江如练也没去打扰。 等快到界碑了,她才出声提醒:“师姐。” “……” 卿浅完全没反应,手中抱着外套,白色的毛毛就挨着她的脸,睡得很熟。 上一次被骗还是在昨晚,江如练这次小心谨慎多了。 眼睛不乱瞟,手不乱摸。 她拉开车门,坐到卿浅身边:“师姐,到地方了,醒醒。” 卿浅的手指勾住了衣服,那细密的眼睫就像蝴蝶的翅膀,颤动着,就是不肯张开。 这不对劲。 江如练不假思索地伸手,用手背去贴卿浅的额头。 烫的。 她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7、第 7 章 突发的高热简直让江如练措手不及。 她摸上卿浅的手腕,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灵气送入灵脉之中,随后闭上眼睛仔细感受。 灵脉宽阔、韧性极佳,如果上面没有触目惊心的细长裂隙,江如练都会夸赞一声修真的好苗子。 而现在只会让她屏住呼吸,几乎要喘不过气。 她想不通这伤从何而来,明明师姐闭关之前还检查过一次,只有沉积体内的妖毒。 有这裂痕在,每一次运转灵气都会经历蚀骨的痛。 江如练小心翼翼地将卿浅的手塞进外套下,又贴了贴她的额头。 好像更烫了。 她怀疑卿浅的高热是因为这伤,最好找一个医修解决。 第一反应就是带卿浅回停云山。 可她自从搬出宗门,就再也没越过停云山的界碑一步,想家了就绕远路回青萝峰发呆。 她对宗门没有什么归属感,两方之间的来往仅限于各取所需,偶尔出手帮忙也是因为卿浅和裴晏晏。 现在让她回去,见面估计得先吵一架。 江如练瞥了一眼卿浅,毫不犹豫地拨通电话:“晏晏,快找几个医修。” “前辈,现在哪还有医修,最后一个十几年前就病逝了。” 卿浅指尖颤了颤,江如练连忙压低声音。 “我怎么不知道……” “你都没关注过怎么会知道啊!别说医修,能用的灵草都少得很。”趁着江如练看不见,裴晏晏伸了个懒腰。 “有了!师叔祖会点医术,你可以找她帮忙。” 江如练有些焦躁地皱眉:“生病的就是我师姐,她的灵脉出了点问题。” “哦,那没事了。” 几秒钟后裴晏晏的声音骤然放大:“等等,你说谁?师叔祖?” 江如练听见了下楼的脚步声:“我给你拿点库存的灵药。实在不行你去找妖管局,他们还有几株紫芝。” 紫芝,回灵润脉,确实是个好东西。 可要让她去妖管局那就不止是吵架了,后续是一连串的谈判,甚至搞不好还会当场打起来。 放以前江如练是不怕的,可是现在卿浅也在,她顾忌太多。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卿浅搂着衣服蜷成了一团,白发织成细密的网,将她困在小小的角落里。 江如练深吸一口气,打开手机免提揣兜里,随后绕到另一边,将卿浅打横抱起。 “我三分钟后过界碑,你告诉我师姐的院子在哪?” 裴晏晏语速极快:“东边最上头,种了一颗梨树。药草熬好了给你端过来,那紫芝……” 江如练将人抱稳了,三两步跨过一段台阶,几乎是飘上去的。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她听见自己说:“我先把师姐安顿好,然后就去取。” 她跃过界碑,四周的景象陡然一变。原本杂草丛生的荒野变成了石板铺就的小路,青砖黛瓦凭空出现,甚至连灵气都浓郁了许多。 守夜的弟子见了来人,先揉了揉眼睛:“哎,你——” 江如练哪管得了这么多,判断了一下方向后朝着东边掠去。 带着梨树的院子很显眼,已经结了小花苞,挤在一块儿就像是给树覆上了白雪。 但江如练没空欣赏,她用灵气震开房门,将卿浅轻轻放到床上。 她打开床头的小夜灯、顿了几秒,刚转身想走,衣摆就被牵住了。 是可以被忽略不计的力道,但江如练就这样硬生生地停下了脚步。 卿浅闭着眼,干褶的嘴一张一合,嗓音低哑:“不要。” 江如练脑子里一片空白,不要什么?不要喝药、还是不要走? “不用管我,我睡会儿就好。”卿浅说完松开手,一侧身就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江如练被这话气笑了,“咯嘣”一声,指节捏出了脆响。 “我怎么可能不管师姐,师姐还没告诉我这伤从哪来的?” 卿浅不发一言,让人分不清楚她是又睡过去了,还是在假装听不见。 江如练往后退了一步,卿浅的手又精准地凑上来,只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被江如练当场抓住。 “师姐是不想让我走还是……” 话没说完,她手中就是一沉,卿浅呼吸绵长,似乎又睡过去了。 江如练索性往地上一坐,等裴晏晏送药来。 而后才发现自己的外套还在卿浅手中。 她企图把外套抽出来,好让师姐躺得舒服一点。 捏着衣服的一角,再轻轻用力,然而卿浅和外套都纹丝不动。 卿浅蹙眉,低声呵出一口气:“热……” 热还抱得这么紧,江如练拿她没办法,只能先哄着:“嗯,师姐先把我外套松开,好不好?” 卿浅一蜷身,外套直接被她压在身下,要拿出来除非把人推开。 这一套动作很是娴熟,江如练神色复杂,这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啊? 她放弃了,转而打量起卿浅的睡颜。 来回折腾了这么久,卿浅衣领上的扣子不知何时被扯开了几颗,在细腻的雪白之中,一道伤疤就显得格外明显。 新生出来的皮肤颜色和其他地方明显不同,沿着锁骨蔓延至衣服深处。 这是她杀黑蛟时留下的。 整个修真界都说,卿浅十四岁就能布下九天应元阵,借助天时地利强杀蛟龙,是当之无愧的停云山第一人。 只有江如练知道那天的情况有多惨烈,最后还是卿浅的师尊赶来,把一人一妖带回了青萝峰。 或许是成长阶段受过太多伤,之后卿浅的身体总不如旁人,畏寒怕冷是家常便饭,发烧咳嗽更是时常光顾。 斩杀蛊雕时灵气运转全身,那么疼,偏偏她还什么都不说。 江如练指尖悬空,仔细描摹着她眉眼,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师姐可不可以多依靠我一点?别什么都不说。” 她的手指最后停在了卿浅薄唇之上。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当初快死的时候被卿浅喂了口血。 凤凰的雏鸟是补药,成鸟其实也是,只不过少有人敢觊觎。 况且记忆里也有模糊的记载,凤凰血能够入药。 秉持着反正喝一点也不会出问题的想法,江如练用灵力割破指尖,血沿着伤口凝成了小小的一颗。她小心翼翼地递过去,目光下移,手指悬在卿浅的唇上,突然就犹豫了。 睡着了的卿浅像一轮皎皎的月亮,安静、温和,让人不想打扰。 若是沾上了鲜红的血,就平添了分艳色,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就此被拉入红尘,变得触手可及。 江如练的手落也不是、走也不是。 眼看那一滴血摇摇欲坠,她一咬牙,还是按了上去。 她紧张过度,一时间没把握好力道,手指将好看的唇珠压塌了点。 血液只是沿着唇缝流淌,根本喂不进去,江如练着急,试探性地动了动手指。 没想到刚拨开一点,就被神志不清的卿浅一口叼住。 伤口被牙齿挤压,江如练嘶了声,随后反应极快地收音,任由卿浅咬着。 她感觉到卿浅柔软湿润的舌尖抵上指腹,缓缓舔了一下。 温热的痒意如同一道电流,从指尖一路上窜,酥麻了半边身子。 江如练瞳孔放大,差点没把手抽出来,要是有毛估计能炸成一团。 可是卿浅破损的灵脉还在眼前,她忍了又忍,给自己催眠,没事、没事,这是很正常的疗伤行为。 或许是血液里的灵气太浓郁,而江如练割的口子不深,卿浅有些不满地用犬齿磨了磨,又吮吸了一口。 江如练实在忍不住,一用力将舌尖压下去,不准它乱动。 这下卿浅安静了,江如练准备再放一会儿血看看效果。 她努力忽略指尖传来的感触,将思绪放空再放空,目光从床头柜上的书一直挪到窗外的梨花树。 最后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处,正对上卿浅沁着水雾的眼睛,同往常一样平静。 江如练:…… 她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抽手,并且将作案工具背到了身后。 “师姐也给我喂过血!我这叫、这叫……”江如练支支吾吾半天,从本就词汇匮乏的脑子里憋出一句:“知恩图报!” 她看见卿浅抿了抿唇,最后一点血迹也被舔掉,人类的心脏猛然一跳,她竟然有一种负荷不过来的感觉。 “好热……”卿浅或许没她想的那样清醒,眸光潋滟,晃成了一汪秋水。 凤凰的血里也含有火灵气,喝下去确实会发热。 江如练讪讪开口:“热是正常的,师姐忍一忍,很快就好了 卿浅将脸侧的发丝撩起,脖颈修长,露出耳垂是比胭脂浅的红色。 她问:“你知道凤凰血的药效吗。” 江如练如同被先生考校、准备还不充分的学渣,非常不确定自己的答案。 “理论上可以治师姐的伤。” “理论上?” 江如练点头:“书上是这么说的。” 眼前人的目光失了焦距,看上去有些迷茫,呼吸却还是稳。 “什么书?” “《药经》” 这次隔了好几秒,卿浅曲起身,整个窝进被子里:“你出去。” 声音像是从枕头里传出来的 “嗷,那师姐有事喊我就行。” 江如练乖乖离开,顺便把门带上。 她在院子里坐了会儿,正赶上裴晏晏送药来。 裴晏晏将保温箱放江如练面前:“前辈没有去妖管局?” “被师姐拉住了。” 江如练如实回答,却发现裴晏晏脸上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她恨不得给裴晏晏一个脑袋瓜嘣。 “掌门人要求不露声色,你是怎么通过考核的?” 裴晏晏直接把这话题略过,仰头打了哈欠:“药我送到了,记得催师叔祖喝。” “不用说我也知道。” 等裴晏晏离开,江如练拎着保温箱,敲了敲卧室的房门。 没有回应。 “师姐?”她又喊了一声。 推门也纹丝不动,应该是被锁住了。 江如练没法,只能将保温箱放门口,等卿浅自己来取。 她过于无所事事,甚至回去把车上的蛊虫图谱拿回来了。 接着旁边的书房摆上纸笔,准备勤学苦读一晚上。 第一页是只黑不溜秋的小虫子,据说被咬后七日必死,江如练看了一眼就开始背。 打开书是牵机噬神蛊。 合上书是弑神千机蛊。 等她落笔写,就变成了什么神?什么蛊? 如此过程翻来覆去几遍后,江如练直接放弃。 她从不为难自己,背不了就不背,继续哗啦啦的翻书。 书翻过一半,可算瞧见了熟悉的虫子。 引灵,只于妖族体内寄生,几秒即可破体而出,落地后自融。 江如练反复对比了好几次,确实没错,是她上次烧死的那种。 可是妖族被引灵寄生就会死,哪有时间去咬人。 江如练眯起眼睛,捏着签字笔无意识地在纸上画圈圈,左手指节把桌子敲得“哒哒”响。 还是说,出问题的其实不是妖? 她想事情的时候总坐不住,非要站起来活动活动。 比如去看一眼师姐门口的药还在不在,又比如欣赏一下师姐的藏书。 在一排排分门别类放置整齐的书本间,她第一眼就扫到了《药经》。 居然还真有这本书,看来自己的记忆力很不错。 江如练霎时受到了鼓舞,准备仔细研究一下凤凰血的妙用,争取自学成才,早日把师姐养回去。 她根据目录查到相应页数。 白纸黑字上写得清清楚楚,以凤凰血入药,可疗愈沉疴、润养经脉。 然火灵太盛,会致灵台混乱,轻者烦躁不安,重者xx焚身,无法自控。 可选以下铺药压制…… 江如练:? 等等,好像有点不对劲? 后面的内容已经看不下去了,她颤颤巍巍地合上书,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完、蛋、了! 8、第 8 章 如果能回到过去,江如练一定会选择捂住自己的嘴。 比什么都不懂更致命的是半罐水响叮当。 她答得那么自信,那么迅速,就好像把书的内容牢记于心。 之后又走得很是干脆,还让师姐有事再找她。 这种情况下会出什么事?! 她若知道凤凰血的副作用还说出这种话,那叫臭不要脸,是会被人讨厌的! 江如练又重新翻开书,幻想能找到一些补救的方法。 比如能中和凤凰血的草药。 她一目十行的读过去,发现这些脆弱娇贵的仙芝灵草不是因为灵气衰竭而消亡,就是数量稀少,百年难得一见。 草药看样子是没戏了,她又寄希望于外力。 都说药效因人而异,那自己的血用在师姐身上还会产生副作用吗? 江如练深吸一口气,开始回想卿浅方才的反应。 最开始她被卿浅的高烧夺去了全部的注意力,没空想别的,而现在就像卡住的电视机被猛拍了一下。 背书时锈掉的脑子开始疯狂表现,不断推送一些4k高清画面。 混乱的、没有条理的。 昏晃灯光下绷直的脚背,随着动作将床单蹭出层层褶皱。 唇间的血被舌尖抿去。泪水濡湿的睫毛缓缓一眨,眼瞳就失了焦距。 她细长的手指撩起头发,目光所及都是莹润的白,而眼角泪痣就是洒在雪地上的墨点。 黑与白的对比太过惊心动魄,江如练甚至能感受到心脏停了一拍,随后以更快的速度“扑通”乱跳。 书房的空气在江如练无意识地加热下变得闷热,她扯了扯衣领,快步走出房门。 随后坐在梨树下的石凳上,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饮尽又倒一杯。 大部分时候的师姐和生病的师姐简直是两个极端。 前者明明如月,清高到不可触碰,后者柔软脆弱,可以随意攀折。 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一路往下,却抚不平内心的焦躁。 江如练把玩着手上的茶杯,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以她师姐的能力,应该可以将体内的火灵气逼出去,可是灵脉还没修复好,这样做会很疼。 什么都不做任其发展的话…… 远山的树林里突然飞出一群惊鸟,紧接着夜枭和隼掠过屋檐,朝更远的地方飞去。 江如练把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蹭了蹭就再没了动静。 她在想,她怎么总是让师姐受伤。 * “前辈该不会在这里守了一夜吧?” 裴晏晏掂了掂茶壶,发现里面的茶水都被某只凤凰喝光了。 她本来是想看看卿浅的情况,结果被院子里的江如练拦了下来。 江如练淡淡道:“可以不用睡觉。” 话虽这么说,可她支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手机,看着就恹巴。 她打字回消息期间裴晏晏已经让人上了壶新茶,挽起袖子先给自己斟了一杯喝。 江如练随口问:“怎么就你一个来,蘅芜峰上的老头不是说不准我进停云山吗?” “已经魂归九天,死前还叮嘱我要看住你。” “哦,膳房的圆脸小姑娘呢。” 裴晏晏翘着二郎腿,脚尖一点一点地晃,坐姿很不像话。 “膳房现在没有小姑娘,之前倒是有个会做桂花糕的胖姨姨。十年前就仙逝了。” “她做的糕点很好吃,你要是有空替我折一枝红梅放她墓前。” 江如练说这话的时候连眼皮都没抬,语气也平,似乎这只是无关紧要的事。 可她明明还记得人家喜欢的花。 裴晏晏捧住脸,格外夸张地叹了口气:“哎,现在修真界和你一辈的屈指可数。” “嗯。”江如练似乎没注意裴晏晏的动作,也倒了杯茶醒神:“也就妖管局的那个人比我大点。” “几百年了,无论是仇家还是朋友都死光了,自己还活着。前辈有什么感觉?” 江如练端起茶,蒸腾的水雾模糊了眉眼的傲气,反倒添了分仙风道骨之感。 “没什么感觉。对于妖来说,百年不过一梦。而对于大部分人族,一梦不过百年,生老病死都是寻常。” 裴晏晏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表示赞同。 随后抛出早已准备好的下一个问题:“师叔祖也是人族。” “……” 仙风道骨维持不住了,江如练把茶杯磕在桌子上,发出重重的敲击声,眯着眼睛觑裴晏晏。 “你是故意的吧?” 她不等裴晏晏回答就继续道:“不用你提醒,我肯定会治好她。” 江如练没说完的是,如果真的有死亡的那一天,她就算被师姐讨厌,也要与她强行结下道侣契。 “行吧,前辈自己有打算就行。”裴晏晏拂去肩上的落花,站起身:“我还有事要处理,如果师叔祖醒了和我说一声。” 江如练摆摆手,那动作,就跟撵苍蝇一样嫌弃。 前脚裴晏晏刚走,后脚江如练的手机屏幕就闪了闪。 【狗子发来一条新消息。】 【你猜得没错。前几次事件里,被现场击杀的妖怪彼此之间并没有交集,但妖丹都不完整。 而被攻击的人族基本都有一道咬伤。】 江如练想解释,可是大脑只有零零碎碎的碎片,根本想不起来那蛊虫叫啥名字。 最后只好写:【那种蛊只在实力低微的妖族体内寄生,破坏妖丹后破体而出。】 【你说这些人有什么魔力,能吸引妖怪去攻击他们,甚至连温顺的兔妖都忍不住动手。】 她怀疑最先中蛊的不是妖,而是人。幕后黑手或许是想借妖怪的刀,来除掉自己的目标。 狗子:【明白,这就去调查那几个人类。】 【特别是昨天救回来的男人。哪对小情侣约会选荒凉的河滩?更何况他女朋友身亡,他却只是受了点刺激,幸运过头了。】 她发完消息,才发现居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而卿浅的屋子依旧没有动静。 江如练放轻了脚步,来到房门前,开始思考要如何解释昨晚的事情。 她嘴里无声地念叨着打好的腹稿,抬起的手还没敲下去,门先自己开了。 就维持着敲门的动作,猝不及防地与穿堂的春风撞了满怀。 卿浅没说话,应该是在等江如练开口。 她应该是刚洗过澡,披了件外衣,白发被柔顺地挽起,江如练甚至嗅到了清雅的沐浴露香。 江如练怔了几秒,有些无措地挪开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抱歉,昨晚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 “无事。”卿浅出声打断:“多谢你送我回来。” 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像是和人隔了堵透明的强。 江如练一头撞了上去,七荤八素,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失落。 毕竟师姐没生气,毕竟她们昨晚那么亲密过。 “还有一件事。”江如练从身后拿出保温箱:“昨天晏晏送来的药,我一直温着。” 卿浅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侧身让江如练进来。 和昨晚走时乱糟糟的床铺不同,今天的被子叠得很整齐、床单也理平了。 江如练眼尖地发现,自己的外套也叠好放在了床头柜上。 她只瞄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端出尚还温热的汤药。 汤药上面反射出五颜六色的黑,还散发出浓郁的苦味。 江如练昨晚偷偷看过,差点怀疑裴晏晏是不是弄错了材料,这东西已经脱离了药的范畴,堪称诡异。 可卿浅端着药碗一饮而尽,中途都不带停顿的。 江如练见她喝完,摊开手,一把花花绿绿的薄荷糖正躺在手心里。 她笑道:“请师姐吃糖。” 9、第 9 章 这糖是她昨晚让夜枭送上来的。 江如练本以为还得再撒娇几句师姐才肯接受,没想到卿浅没推脱,径直挑了颗绿色的薄荷糖。 有着圆润指甲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拆开包装,将糖果含进嘴里。 她的牙齿磨碎糖块,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仿佛勾起了残存的感知,江如练已经结痂的指腹泛起微微的麻痒。 她内心沉重,总觉得大脑自昨晚以后就出了问题,经常莫名其妙的中断,然后反复播放一些有关卿浅的画面。 被舔吻过的手也不属于自己了,很多次都会不自觉地盯着那道伤口发呆。 江如练捻了捻手指,趁着接空碗和糖果包装的时候偷偷去探卿浅的手腕:“师姐灵脉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卿浅后退,让江如练摸了个空。 她退到床边坐下,面不改色道:“祛毒的时候出了差错。” 回答得很自然,江如练分不清这是真话,还是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她干脆也搬了椅子,挪到卿浅对面,神色认真:“师姐不给我看,那我就当伤还没好。我每天要往师姐的水里放一滴血,悄悄地放。” “说出来了还能叫悄悄?”卿浅反问。 江如练勾起嘴角,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很是自信地向卿浅解释原因。 “嗯,师姐不知道我每天什么时候放,但是可以提前吃一些清心静气的药,保持心态平和……”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卿浅双手交叠在腿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似乎在很认真地听。 又或许是想知道她还能说出多离谱的话。 江如练有些纳闷,明明她的计划堪称完美,解决问题的同时还提前预防了副作用,闪烁着人性的光辉。 可为什么师姐看上去有点生气? 她最后还是决定及时止损:“我去给妖管局说一声,要株紫芝。” “不。”卿浅毫不犹豫地否定道:“你让停云山出面和他们交涉,晏晏知道该怎么做。” 江如练委屈,眉毛皱出个川字:“为什么?这种事我做和晏晏做有什么区别?” 卿浅抬眸,语速不急不缓,一声声敲在心上。 “江如练,你要用什么身份去替我求药?是同门还是同事,又或者被重点关注的大妖?” “我——”江如练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后半句话却被吞进了肚子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算不得停云山的弟子,不遵循师门的规矩,否则要挨的鞭子三天三夜也打不完,要抄的书能绕青萝峰十几圈。 也不是妖管局收编的妖,毕竟那好几页的违规记录还挂在档案里,妖管局的大部分人族提起她都是满脸沉重。 可是在停云山护她性命、教她术法的是卿浅,只需要一个撒娇就能心软的也是卿浅。 为此,她完全可以不在乎事情的后果,只需要遵从本心。 去救她的心上人。 房间里安静了,江如练轻笑一下,把方才的话题抛在身后,开玩笑似的聊。 “我要去做一件事,需要拿一个人族当诱饵。” “要做什么就去做,我不会管你。但你要是失了分寸伤到人……” 江如练颔首:“我自己来向师姐请罪。” 日光下移,给卿浅的身影打上一层薄光。她面色如常地开口:“记得把衣服带走。” 江如练拿回自己的外套,抱在怀里,敏锐地察觉到衣服上的气味变了。 好像被卿浅洗过一遍。 她走之前回头,被太阳晃了一下眼,恍惚间又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时候的卿浅是所有人嘴里尽职尽责、言行举止堪称典范的大师姐。 而自己不过是被她照顾的其中一个。 * “不带副队真的可以吗?毕竟我们是在违规的边缘试探唉,上面的老头不会叨叨吧?” 有着栗色卷发的少女边说边磨刀,锋利的短刀与石面相互摩擦,“唰唰”的响。 再掬起一捧水浇上去,刀面锃亮,可以照出她笑得灿烂的脸。 顾晓妆坐在办公椅上,缓缓地踩着地往外滑,争取再离少女远一点。 毕竟在这种语境下还能笑得这么开心,真的很让人怀疑她的真实想法。 “狗子你收敛点吧,尾巴都要摇掉了。”坐她工位旁边的柳砌接嘴道。 他手里捧着一本书,名叫《屠龙弑凤三十六计》。 顾晓妆来这里报道时他就已经在看了,还时不时地做做笔记,掐道法诀。 如此好学的同桌,却只让顾晓妆觉得恐怖。因为书名的一部分就在柳砌对面。 明明有着绚烂如火烧云般的渐变发色,昳丽到刺眼的五官,却低着头坐在墙角的位置,好几分钟不动一下。 硬生生从凤凰变成了一朵阴郁的蘑菇。 阴郁蘑菇发出了指示:“不用带我师姐,以后也不要让她动手。还有,玄水诀近不了我身,还不如直接拿刀砍。” 柳砌“哦”了声,有些苦恼地挠头:“可是现在学刀来不及了啊。” “我!我可以赞助一把刀!” 少女笑着凑上来,谁见了都会夸一声元气、可爱。 如果她手中没有拿着那把砍刀的话。 “算了,陨铁会被烤化的吧,江队可不会赔。” 柳砌和少女笑成一团,毫不避讳地拿江如练开玩笑。 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只有顾晓妆在其中瑟瑟发抖,觉得自己是不是走错了部门。 终于,江如练撩起额前的碎发,抬了抬下巴:“柳砌,你旁边的是谁?” 顾晓妆一激灵,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我叫顾晓妆,人族,今年毕业于云梦修仙技术学院,来替我表姐上几天班……” 原本热闹的办公室安静了,两妖一人齐齐盯着她,顾晓妆手都在抖,带着颤音补充道:“表姐说、说小队里的人都很好相处。” 江如练最先转过头:“那你去接手你表姐的工作,整理信息。” 然后就没了下文。 好像被忽略了,社恐十级的顾晓妆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又提了起来。 卷毛少女笑眯眯地打招呼:“你可以喊我狗子。” 顾晓妆连忙摆手:“不,你是前辈,喊外号不太礼貌吧……” “不是外号,我就叫狗子。李狗子,这是我主人为我取的名。” 她说得很郑重,顾晓妆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妖怪的名字很重要,代表着天地灵气的认可,所以一经确认就不能更改。 能大大方方地说出这种名字,大概她真的很喜欢吧。 见顾晓妆目光呆滞、没什么反应,少女还以为她叫不出口。 她很是善解人意:“那你喊我李絮好了,毕竟正式文件上签李狗子总会被那群老头念叨。” “哦,好的李絮姐……” 等顾晓妆的目光移过来,柳砌指了指自己:“柳砌,比你大三岁,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其他人都有事不在,等他们回来再介绍给你认识。” 顾晓妆疯狂点头。 听刚才三个人的对话,他们应该是要出门,或许自己今天可以混过去? 她试探着询问:“那我需要整理的信息在哪?” 江如练头也不抬:“窗台上。” 顾晓妆似懂非懂地点头,来到窗前寻找自己的目标。 然而什么都没有,那地方根本放不下文件夹,只有好大一片蓝天,和几只歇脚的麻雀。 “嗯?是还没送来吗?” 李絮好心提醒道:“在你面前。” 于是顾晓妆转过头,然而面前还是蓝天白云,以及羽毛蓬松的一团团麻雀。 顾晓妆:? 柳砌放下书,伸了个懒腰,有些好笑地看着顾晓妆。 “江队一般会让它们去跟踪、监控目标。你只需要把手摸上去就能看见它们的记忆,很简单的。” 顾晓妆按照他所说的,将手探过去。麻雀没躲,反而主动把头往她手心里蹭。 刹那间,顾晓妆身体一轻,仿佛随着风飞上了天空,城市的道路在她眼中成了交织的网,奇特的视角让人有些眩晕。 她立刻松开了手,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原来凤凰真的能操控鸟类……” 再一回头,办公室里早没了人影。 顾晓妆也没在意,继续玩自己的麻雀模拟器。 这东西就跟游戏一样上瘾,就连时间也过得飞快。 顾晓妆揉了揉眼睛,摸上最后一只麻雀的头。 入眼先是郁郁葱葱的树林,追踪的对象则是一男一女。 两个人好像是迷路了,男的正暴躁地骂脏话,而女的脾气很好,居然还能柔声安慰他。 “你别碰我、离我远一点!” 女子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崔郎,冷静一点,我会想办法的。” 这种对话简直让人血压上升,顾晓妆作为一个旁观者都忍不了,准备在记录里给这个人打一个大叉。 这次的小麻雀没停留多久就开始调头往回飞。 顾晓妆正准备收班,麻雀却骤然减速,最后停在了一根树枝上。 在层层叠叠的树影之间,有一道清瘦的背影,还是少见的白发。 麻雀看着气质卓然的白发女子,白发女子也转身发现了它。 “好漂亮的姐姐。” 顾晓妆忍不住惊叹了一句,这需要上报给江队吗? 她还没看够,漂亮姐姐就走上前,手伸了过来,紧接着视线天旋地转。 好像整只麻雀都被迫躺在了那人的手心里。 “江如练呢?” 顾晓妆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少有人能如此自然地喊出凤凰的名字,她好像知道这人是谁了。 而后更是听见了熟悉的悦耳音色。 “江如练在这里。” 10、第 10 章 卿浅抬头,树枝上的江如练翘着条腿,坐姿懒散,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师姐居然没有发现我。”江如练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地。 她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我怀疑师姐的伤比我想的要严重。” 否则怎么会连最基本的探查都做不到。 卿浅没理会,面无表情地松开手,小麻雀连忙扑腾着翅膀飞走,眨眼消失在树林里。 看她又不肯说话,江如练撇嘴,皱着脸控诉道:“师姐悄悄跟踪我。” 卿浅平静地解释:“不是悄悄,是奉命而来。” 她三两下解开手机的锁屏,将屏幕转向江如练。 是一个设计简约的app,个人首页上飘着一条白底红字的通知: 警告!江如练已擅自离岗,怀疑进入妖盟s区外围,信号不稳定,烦请前辈及时跟进确认。 另附一个实时dps分享,上面的小红点就在不远处。 江如练看笑了:“狗子怎么又没关屏蔽。这种破事也配麻烦师姐?妖管局怕我投敌?” 妖盟和妖管局完全不同,只接纳妖族。 在几次和人类“友好协商”后,妖管局在各地划出了专门的区域供妖怪们居住生活,并承诺不会插手区域内的事务。 所以这是妖管局手伸不到的地方,当然也不会有人族误闯。 卿浅已经收回了手机,手揣在风衣的口袋里,却没了下一步动作。 不问江如练的计划、也没让她回去,仿佛来只是走个过场。 她开口:“我不会干涉你的行动,这次是——” “我知道,”江如练径直打断:“规矩如此,师姐不来妖管局也会让其他人来。” 接着又展颜一笑:“虽然师姐早上才说了重话,但我现在一点也不难过了。” 意思是之前很难过,可是因为卿浅愿意偏向她,心情又好了起来。 卿浅没理会,目光放远,越过江如练那张艳如桃李的脸。 不远处隐约传来争执声。 “是你把我弄到这种地方来的吧?” “不是、真的不是。” 男方的声音很耳熟,是与昨晚如出一辙的崩溃嘶哑。 卿浅乜江如练:“他不是被送回去了吗。” “对,我又让狗子把他带出来了,等妖管局的保护期过去再查,估计得多出好多事。” 针对被妖怪袭击而情绪不稳定的人类,妖管局制订了一周到一个月不等的保护时间,期间禁止再接触超自然生物,以避免精神崩溃。 江如练略过了他们避开妖管局专员的监控、敲晕人类、无视警戒线进入妖盟地界的等等操作,直入主题,向卿浅介绍现在的情况。 “那姑娘可不是我们带来的,是自己找过来的。她就是那只断了尾巴的狐狸。” 两个人甫一见面,本就惶惶的男人就又破防了,不肯让狐狸近身,还让她滚。 于是一个苦苦哀求让他跟自己离开,一个大声指责她是罪魁祸首,江如练耐心守了好久,没看到自己想看的,反而等来了卿浅。 男人的脸涨得通红,大掌一扫将女子推了个趔趄:“我早就知道你居心不轨,你说,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本来静谧的树林子因为这两个人“热闹”了许多,声音传出很远,惊飞了好几只小雀。 卿浅微微蹙眉:“你是想......” 话还没说完,猛烈的妖风刮过,将枝叶扯得“哗哗”响。 她一转头,巨大的爪子拍在地面上,成片的树木应声而断,一只白头黑翅的妖怪跌跌撞撞的奔过来。 完全无视了江如练和卿浅,朝着男人冲过去。 “江如练,鬾雀没有理智,根本不可控。”卿浅已经准备背手拔剑,声音也冷。 江如练直接攥住卿浅的手腕,斩钉截铁地答:“师姐信我,我能。” 就在他们说话的这几秒里,鬾雀已经伸出头,锋利的喙将树皮擦出深痕。 男人发出惊恐的尖叫,第一反应居然是将女子往前自己身前一推。 她就像被扯断翅膀的蝴蝶,不受控制地跌向鬾雀张大的嘴。 在卿浅拔剑之前,栗色的身影猛地蹿出,将女子扑到旁边。 柳砌突然出现在男子旁边,大呵一声甩出把符箓。 刺眼的白光闪过,鬾雀身形一滞,重心不稳地歪倒下去。但柳砌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它就站起来抖了抖翅膀。 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唳后,鬾雀彻底被激怒了,血红的眼睛紧紧锁住柳砌。 “靠靠靠!”柳砌一把捞起男人,抗肩上拔腿就跑:“队长救我!” 他跑鬾雀也跟着追,只是没追出百米,爪子就踩歪了,一头撞上树木。 它趴在地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却是彻底动不了了。 卿浅瞥向江如练时,江如练眼眸中的金色正渐渐隐去。 她发现师姐在看自己,回了个灿烂的笑容:“你看,我说得没错吧。” 卿浅收回目光,抽出手往前面走去。 鬾雀体型不算小,方才男人呆的地方被踩出一片空地,棕色的田园犬正蹲在地上摇尾巴,守着面前的女子。 见了来人,她摇得更欢了,吐着舌头的嘴像是在甜笑:“汪呜!” 而女子跪坐在地,神色黯然地攥着裙角,秀美的下巴上挂着一滴泪珠。 江如练熟练地薅了把狗头,开口问她:“你和那男人认识?” 如同如梦初醒般,女子从失神中恢复过来,仰起脸:“我是他的女朋友。” 她眼尾狭长且线条流畅,嘴角不笑也略微上翘,此时一副梨花带雨的哭相,莫名地惹人怜爱。 但江如练不是人,所以她挑了挑眉:“你是狐族的叛徒吧?怎么傻了吧唧的。这叫女朋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仇人。” “大人,我求你,”女子突然跪地一拜:“救救崔郎吧,他被人算计了,可我太无用,帮不了他。” 狗子已经凑到卿浅身边,先好奇地嗅了嗅,随后抬起一只脚:“汪!” 她爪子上绑着一只电子表,此时正闪着代表通讯请求的信号灯。 卿浅半蹲下来,点开电子表。 短暂的电流声后,响起了男人的哭诉。 “大师,你救救我大师!刚才那女的不是人,她是只畜生!就是因为她我才这么倒霉!” 似乎没料到男人会说出这种话,狐狸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眼底全是悲怆。 “嗤。”江如练讽刺地笑了笑。 对面传来柳砌的询问:“队长,现在怎么办?” “把他带过来。” 江如练懒洋洋地吩咐完,随便踢了下旁边的狗狗。 她已经绕着卿浅转了好几圈,尾巴能摇成螺旋桨,还试图站起来去扒拉卿浅的衣服。 现在被江如练警告了一通,顿时老实地蹲下了。 江如练这才继续问话:“你是涂山的狐狸?去妖管局登记过了吗,又怎么和他认识的?” “不,我名南枝,是只野狐狸,”女子低眉顺目,眼眶里还蓄着泪:“妖管局……从未听说过。” “我自修行以来从未踏出过家门,在渡劫时被崔郎所救,才下山来报恩。” 江如练立即吐槽:“都什么年代了还流行以身相许呢?随便给点钱就得了。” 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南枝眼泪汪汪地看向江如练。 “可是我下山时什么都不懂,是崔郎给我买衣服、还允我安顿在他家。他救过我,他只是忘了。” 她好像并不能理解,时间能让一个人面目全非。 现在对她恶语相向的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抱着她、跑了好久去止血的少年郎。 狗狗将爪子放到南枝身上,安慰地拍了拍。 江如练一哂:“昨晚你就替他挡了一劫,恩情已了,何必纠缠。” 南枝愣愣地低头,脸颊的泪痕还没干透,她撩起袖子,手腕上用红绳系了个斑驳的铃铛。 隔了太久,已经发不出轻灵的叮咚声了,一晃全是喑哑沉闷的噪音。 眼看这聊的都是情感问题,方才一直沉默的卿浅低声:“你说他被人算计了,又是怎么回事?” “如大人所见,他会吸引我的同族。” 南枝捏紧袖子,似乎觉得很不好意思:“就连我有时候也会觉得,他……好香,好想吃掉。” 她慢慢回忆道:“我最开始以为只是自己的问题。他很缺钱,幸亏他的朋友愿意借钱救济他。昨晚他告诉我,要带我去见见他的朋友。” “可我们被一个男人跟踪了一路,那男人目光呆滞,看上去并不清醒。他还一直在念叨,好香,真的好香。” “崔郎想上去交涉,结果……” 后面的事情不用说江如练也知道,她睁大了眼睛。 她和卿浅同时开口—— “你说什么?他带你去那种地方见朋友?” “这种吸引妖怪的香气,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两道声音撞到一起,还是完全不同的问题,南枝茫然地歪头,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好。 恰好柳砌拨开树枝走过来,“队长!人我带来了!” 他身后的男人走路踉跄,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江如练双手抱胸:“算了,带回去再问。” 刚要走,她就像想起了什么,对柳砌招招手:“等等,把他带过来” 柳砌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推男人上前。 随着距离逐渐接近,男人看清了南枝的脸,如遭重击。 他的表情逐渐狰狞扭曲,从喉咙里挤出重重的喘气声音:“我明白了,你们是一起的!南枝!你这个贱——” 下一秒,他肩上突然一沉,重重地跪了下去。 江如练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不带一丝感情:“南枝,扇他一耳光。” 南枝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不,我不能。” “能,”江如练几乎是命令道:“伸手,朝着他的脸。” 大妖自带的威压让南枝不自觉地伸出手,却硬生生地停留在了男人脸侧。 怎么都打不下去。 男人大声嘶吼着:“怪物!滚!” “啪!” 清脆的耳光声后,男人的脸上多了道指印。 他好像被打懵了,久久回不过神,连被柳砌拎着衣领拖走也毫无反应。 而南枝也顿在当场,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不错,孺子可教,”江如练满意地点头:“柳砌、狗子,把他们两个带回去。” 狗狗已经扯着她的袖子往前拖,南枝只能被迫跟着往前。 她疑惑地摊开手心:“我明明没有用力。” 是一股骤然而来的灵力推了她的手。 江如练没听见,那两妖两人已经走远。 她那高高在上的傲气表情一下子全垮掉了,往前一步挡住卿浅的路。 “我看见了!师姐刚才摸狗子的头了!” 她余光扫过去的时候,恰好见卿浅的手指点了点狗狗的头。 很轻、只是拂过了表面上的毛,但那在江如练眼里也是摸了。 卿浅面不改色地否认:“没有。” “我亲眼看见的!师姐摸狗子的头也不肯摸我的……” 江如练越说越委屈,开始抗议:“妖管局不准变原形,到处都是我的禁飞区域,我都憋坏了。” “我嫉妒,凭什么狗子就能变原型,还能被摸头!我也要师姐摸我的头!” 卿浅很轻地叹了一口气,皱起的眉间里全是无可奈何:“那你变原形。” “不。”江如练凑近,微微低着头。 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她提出了得寸进尺的要求:“我要师姐摸我的人形。” 出乎意料的是,卿浅没拒绝,而是抬起手,探过来。 江如练依旧自然而然地闭上了眼睛,心脏扑通乱跳。 她能感觉到卿浅冰凉的指尖停留在自己的额头,像温柔如水的月光。 “嗷!” 一声痛呼后,江如练可怜兮兮地捂住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卿浅弹了个脑袋瓜崩! 11、第 11 章 江如练对着镜子照了照,额头上还有很浅的红痕。 师姐下手可真狠,半点不留情面。而且弹完就走,任她怎么委屈撒娇也不搭理。 她顺手将头发整理好,纠缠打结的梳开,散乱的拢到一起,确认无误后才走出更衣室。 接近晚八点,妖管局大楼依旧是灯火通明,因为江如练带回来的消息,检验科的人正在加班加点的干活。 江如练难得留这么晚,主要是因为卿浅还在写工作报告。 纤长的手指悠悠地敲打着键盘,因为不熟练、动作也算不上快。 “这种东西不写也没事,我可以自己去说。”江如练坐到她身边,光明正大地瞄。 文档里面详细地描写了今天的事情经过,只是卿浅来得晚,自然略过了把人敲晕带走、带入禁区的前因。 这算不上撒谎,毕竟没看见就算不知道。 江如练可没想到师姐会包庇她。 她含着笑,翻来覆去把那几行字看了好多遍:“当初报名字的时候我就知道,选师姐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卿浅敲下最后几个字,保存,上传。 她拿起放在一边的文件夹,起身离开,神色是一贯的疏离。 “江如练,你要是不想被束缚,就不该留在妖管局,停云山也不需要你操心。” 话题转移得太快,江如练还没来得及思考话里的意思,就已经跟了上去。 “可是师姐在这里。” “……我不会永远都在。”卿浅垂眸,和江如练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你该去别处看看。” 是很直白的建议,建议她从自己身边离开。 江如练从来都是有话直说,这次也是不假思索:“那我也要带上师姐,或者师姐要去哪,带上我呗。”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审讯室,隔着层玻璃,男人是肉眼可见的状态差。 蓬头垢面,衣服上沾了泥,裤子也有好几条划拉出的口子。 而南枝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动作拘谨地捧了杯茶水,肩都耸在一起,拼命地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旁的工作人员叹了口气:“没有,他身体里完全找不到蛊虫的影子,江队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把人弄成这样可是要被罚的。” 李絮蹲在椅子上点头:“我也没有闻到南枝说的香气。” 南枝还没开口,就听她话音一转:“这蛊针对的妖怪搞不好不是我们。蛊雕和兔妖实力低微,鬿雀没有理智,都是容易失控的妖。” 随后更是转头问:“队长呢?闻到了没?” 江如练满脸嫌弃,恨不得再往卿浅旁边走一点,以远离这坨垃圾。 要表达的意思不言而喻。 她冷声道:“抽他的血,拿去给小妖怪闻一闻。南枝,他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南枝拧眉想了想:“大约两周前,他出门见了一趟朋友。” 不用江如练多说,李絮自己就快步出了审讯室。 “打电话叫人回来干活了,我要之前几位受害人的行踪和详细资料。”万恶的顶头上司江如练发出了加班言论。 “可是——”工作人员刚想说,很多事情都还没查清楚,甚至不能确定这件事和之前的伤人案有所关联。 她的话被卿浅打断:“此事需得尽快,若这种蛊虫被下进了饮用水里,后果不堪设想。” 卿浅的声音虽然轻,但无论是语气还是用词都透着股不容置哙的威严。 她这么一说,本来拥挤的审讯室顿时空了一半。 徒留更加不知道该干什么的南枝,她惶然地看向江如练,眼睑因为哭得太多有些红肿。 但得益于狐族的先天优势,美貌未见分毫,反而更加楚楚可怜。 江如练皱眉:“你还想扇他巴掌?可以,但是要等一会儿,这里有监控。” “不、不是这个意思。”南枝磕磕绊绊地开口,手扯着腕上的红绳:“我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江如练讪讪地“哦”了声。 这男的被喂了镇定的丹药,不会再对外界有反应,想问话只能用特殊手段。 她很自然地去揪卿浅的袖子。 伸出手摸了个空,她才想起现在的衣服哪来的广袖给自己揪,而且师姐怎么离自己这么远。 停云山的大师姐擅剑擅阵,博学多才,出现解决不了的事,许多弟子都会找卿浅帮忙。 江如练也不例外。 “师姐。”她唤。 卿浅走到男人面前,指尖贴上玻璃,刚要动手就被江如练按下了。 她煞有介事地说:“画阵?那师姐别用灵气,可以手把手教我画,我上我也行。” 卿浅斜她一眼,无动于衷地抽出自己的手,去桌上拿了只马克笔。 繁复纠缠的花纹自她笔下诞生,江如练本来就看得眼花缭乱,等自己上手更是一脸懵逼。 她指腹蹭上了马克笔的墨迹:“往那边画?上面还是下面?” “上。” 卿浅冰凉的声音自她耳边响起,江如练更紧张了,像被拎住了翅膀的小鸡,扑腾不起来,只能老老实实地听她指挥。 她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面前的阵上。 最后还是不太成功,线条歪斜、灵气不均匀,阵眼时亮时黯,就和江如练一样不靠谱。 但经过卿浅判断,勉强能用。 得到江如练示意后,南枝眼里泛起盈盈泪花,还没说一句话,泪珠子就先涌了出来。 “崔郎,你为什么、要如此待我……” 声声悲切,恍若泣血。 片刻后,男子张了张嘴,如同锈掉的机器被重新上了油,说话顺畅起来。 “你脑子有问题,好骗还听话。那天我灌了你三瓶酒,看见了你的尾巴……” “嘿。”男人咧嘴一笑:“你居然不是人,那就意味着我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被惩罚。” 江如练勾起唇,讥讽道:“我看你连妖都不如,妖尚且有情,你不过空有副皮囊。” 男人立即收了笑,瑟缩着身体,眼睛四处乱瞟,恐惧的情绪掩都掩不住。 明显是在怕。 江如练朝着男人的方向点了点,法阵随之黯淡,彻底失去了效用。 “看见了吗,他厌你欺你,是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没把你当成人。” 她眼神中是不加掩饰地厌恶,欺软怕硬的劣根性在这个男人身上展露无遗。 仅仅是因为南枝非人的身份,这种特性就被放大了无数倍。 南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失声痛哭。 她仿佛是朝圣的旅者,一朝神山崩塌,彻底失去了方向和信仰。 江如练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扯了张纸巾递给南枝:“收拾收拾,我带你去登记身份。” 她还没迈开腿,衣服上就传来熟悉的牵扯力。 再一回头,这股力道就消失了。 卿浅回以对视,神情还是同样的古井无波:“正事要紧。” “对哦。”江如练想起来了,追查蛊虫来源的事不能拖,而眼下完全可以喊别人代劳。 她给南枝指了个方向:“喏,从这下一楼,去找一个化形不全的小狐狸,她会带着你登记。” 南枝愣愣地点头,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再回过神来,那串带了十几年的红绳铃铛已经被自己丢进了垃圾桶。 明亮的白炽灯下,江如练悄悄地走快了两步,将自己和卿浅的距离缩短至十几厘米。 “这种事情师姐怎么看呢?”江如练装作不经意地问,实际上手已经捏紧了。 “什么事?” “就是……明明之前有美好的回忆,最后却伤透了心。” 江如练问得很小心,卿浅答得却很干脆。 “人与妖本就会走向陌路,寿命、能力、甚至是对一件事的看法都全然不同。强求只会无疾而终。” 她太过平静,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事实。 江如练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回答。 但肯定不会是这样的。 她觉得自己比朝圣者还要惨,至少神山不会动。 而卿浅是水边的明月,她用力地划着桨,眼看快要触碰到了,一个浪打来,之前的努力就付之东流。 那是水中月,镜中花,明知太过飘渺,却还是想摘。 她舌头抵过上颚,用力压下心里的烦躁。 “师姐还有伤,我叫人送你回去休息。这里我来就好。” “不必。”卿浅正要推开办公室的门,身前就突然被一只手臂拦住。 江如练扯出一抹笑,灼灼如焰,原本礼貌性的距离在此刻被缩小到了负数。 她偏头,几乎能看清卿浅小巧的耳垂。它在某些时候会染上漂亮的薄红。 “要么我和师姐一起睡,要么师姐现在就回去睡。” 威胁性的言论传到卿浅耳朵里,让她蹙了蹙眉。 太近了,近到能感受到江如练那比人类高几度的体温。 她不适应地往后挪了一点,就又被迅速跟上,明显在逼她做选择。 从前她能当场拔剑,和江如练过上几招,可现在…… 卿浅的手指微颤,低声道:“好,我走。” * 江如练又是一整晚没睡。 顾晓妆进来时,她还在站在投影屏前,屏幕上是一张非常精细的城市地图。 其他人有的脸上盖了本书,补眠,有的在疯狂吨吨咖啡,明显也熬了一宿。 只有少数妖能活蹦乱跳地打招呼:“早呀。” “絮姐早!”顾晓妆笑得眼睛弯弯:“你们昨天这是加班了?” “害呀,要是加班有效就算了。” 李絮手臂一挥,画了个夸张的圆,表情更夸张。 “问题是查出来的范围有这么大,关键的画面不是莫名雪花屏就是直接找不到。” 顾晓妆满头雾水:“啊?找什么?” 猛地想起这姑娘只是个代班的,作为对人类友好、对女性人类更加友好的修狗,李絮开始绘声绘色地讲昨天发生的事。 故事说完她喝了口茶,顾晓妆已经愤愤不平地拍了好几下桌子。 “这对狐狸太不公平了!凭什么物种歧视!” 她拍完才意识到有人在睡觉,赶紧捂住嘴,压低声:“我今早来还遇到了张天师,正在和另一个道长聊天。” “大概是说,等他死了这些大妖还活着,他不放心,要上面尽快给出办法。” 李絮无比配合地竖着耳朵听,很认真的样子。 顾晓妆抱怨道:“我不明白,为什么老一辈的人对妖怪有这么大的偏见。” “因为他们确实与妖有深仇大恨。” 骤然响起的清亮声音把顾晓妆吓得一抖。 她颤颤巍巍回头,江如练正倚着桌子喝茶,眼帘半垂,要是不注意看还以为是闭着的。 没有什么比上班摸鱼被当场逮住更恐怖的事了,那一刻顾晓妆人都要裂开了。 幸而江如练不在意,自顾自地在讲。 “你应该知道,历史书上记载的特大瘟疫,其实是蜚带来的。死了一座城的地震,罪魁祸首是只穷奇。” “哪怕灵气衰竭,妖与修真者不得不蛰伏,也总有意外出现。” 江如练望向窗外,此时正是朝阳初升、云蒸霞蔚。 壮阔无比的云霞铺开,像是波涛浩荡的海。 这该是让人心神一震的景象,江如练却好像有些走神:“你问为什么会对妖有那么大的偏见,曾经我也和师姐争论过,结局是我负气出走。” “之后九婴袭击了停云山下的村庄,我来迟了一步,村庄两百多口人无一幸免,师姐也中了妖毒。” 顾晓妆抿唇:“意思是,那次争论其实是你错了?” 江如练轻笑了一下。 “这种事哪分得出对错,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 她将没喝完的竹叶茶放下,伸了个懒腰,站到落地窗前。 “可是人类现在的科技并不弱,为什么他们还会焦虑?”顾晓妆追问。 每每长辈催她修行,都有一种紧迫感,好像觉得下一辈稍微弱一丢丢,人族都会被妖怪团灭。 柳砌扒拉下脸上的书,懒洋洋地开口。 “唉……小顾你的妖怪理论课是不是挂了?你猜大妖为什么叫大妖?隔壁市两千岁的蛇妖都算不上,我们队长比他小一半呢。” 顾晓妆被问了个哑口无言。 反倒是李絮替她答道:“因为大妖能引动天地之力。” 她笑眯眯地指着江如练,顾晓妆随即看过去。 彼时江如练抬起手,晨曦的一束光正好落下,她只是将五指一拢—— 刹那,灵气浓郁到让人眩晕,时间为之一滞。 凤凰巨大的虚影掠过城市上空,长长的尾羽溢着五彩流光,恰如天边烟霞。 有那么一瞬,顾晓妆忘了自己是谁。 这种感觉就像同时摸了上百只麻雀的头,密集的信息挤入脑海,早餐摊蒸腾的水汽、马路边打哈欠的行人,江水流淌、风向变化。 皆在一呼一吸之间。 等她从这种混乱的状态脱离出来,城市的上空已经出现了好几缕黑烟。 “这是,代表邪物的阴气? 江如练打了个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声音拖得很长:“找到了,我要亲自去抓。” 顾晓妆头一回意识到,绝大部分修士与大妖之间,有着终其一生都无法跨越的鸿沟。 12、第 12 章 如今能使用出大范围术法的修士寥寥无几,江如练露这一手,顾晓妆确实有被惊艳到。 直到凤凰的虚影消失,她还在脑海里回味:“好厉害!” 江如练也很惊讶:“你居然能看见,天赋不错。” 她难得夸人,只是她语速极缓,本来浓艳的五官都像是刷上了一层□□,浅淡了许多。 怎么看精神状态都不算好。 因为已经三天没阖眼了,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熬。 就算如此,她还是坚持自己一只妖去探。 蛊虫是邪物的一种,阴气越浓的地方就越有可能是蛊虫的源头,如此顺藤摸瓜,搞不好还能抓到罪魁祸首。 李絮有些不放心:“队长,真的不用我们帮忙?” “算了,谁知道那里有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蛊。你们去被咬伤了怎么办,我不怕咬,一个人就能应付。” 江如练在手机地图上标下一个红点,一处废弃无人的工厂。 她连外套都没拿,抬脚就走,满脸被迫加班的不耐烦:“我只求能一击即中,千万别扯出其他事。” 毕竟阴气浓郁的地方肯定没什么好东西。 * 还真没什么好东西。 江如练只觉得自己毛都炸了,恨不得一把火把这里通通烧光。 厂房的货架上除了灰尘还有各种各样的罐子,每一罐打开来,都能让她心底升起一阵恶寒。 长腿的蜘蛛、纠缠在一起的蜈蚣球,那密密麻麻的腿蹭过瓦罐的内壁,江如练仿佛听到了“刺啦”的尖锐声响。 堪比究极精神攻击。 这破地方真的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江如练凝身,神识向四周蔓延,不多时就锁定住一道影子,还带着点妖气。 她简单判断了一下方向,毫不犹豫地朝着厂房深处走去。 最后在拐角处停步,手抵上身边的墙。 “砰!” 如同遭受到重击,整堵墙面倾塌下来,碎石和墙灰滚落在地,也清理出了一大片没有遮挡的空间。 在察觉到灵气波动的那一刻,江如练回身往后撤出一步,尖利的指甲堪堪从她眼前划过。 她站定后抬眸,一名女子拿团扇遮住脸,只能瞧见那双兴奋的竖瞳,和被翠色旗袍裹着的窈窕身段。 女子摇了摇团扇,似是惊讶:“哎呀,怎么还有人作弊呢?明明都遮了的呀。” 她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扫过,好似一张粘腻的蛛网:“哦,原来是只凤凰。你怎么自己闯进来了?” 江如练浑身不自在,实在想把她和这个地方一起烧掉,但是不行。 “你选的这些人,是随机还是有意。” 女子嗤嗤地笑起来:“你猜呢?” 这是变相的承认,承认那些蛊都是她下的。 猜个鬼,江如练二话不说就开打,火焰凭空出现,将女子封锁在其中,四周的景象因为高温而扭曲融化。 女子蹙眉,身形化作绿色流光,像是要强闯。 然而凤凰火并非浪得虚名,赤色的火焰直接将她逼了回去。 江如练欺身而上,一掌拍向女子的肩膀。 女子反应不及,硬生生挨了一下,嘴角溢出丝血。 然而人还没站稳,江如练就出现在了身后。 想着得抓活的,她制住女子的胳膊,向后一拧,将其跪压在地上。 “你的蛊虫从哪来的?” 女子半张脸贴着地,团扇不知道被丢到了何处,分外狼狈。 她反而扯出抹妩媚的笑来:“你没有机会知道了。” 说完,她整只手臂就像没有骨头一样,以相当诡异的角度从中折断,冰凉的手掌贴上江如练的皮肤,狠狠攥紧。 手腕处传来一阵刺痛,江如练连眉毛都没皱。 “你不会以为这能伤到我吧?” 女子松开手,被愈发浓重的威压逼出了一口血。 她却好像感觉不到痛:“小凤凰,太自信可不是好事,你家师姐没有教过你吗?” 乍然从毫不相干的妖嘴里听到师姐,江如练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就这晃神的功夫,女子的身形开始变得透明。 江如练心底咯噔一跳,手底下的妖就如水一般滑了出去。 这是顶尖的遁术,她方才不用,明摆着就是要引江如练上当。 那团水再度凝聚成女子的模样,可以看见一团黑乎乎的虫子尸体被她丢进火里。 “这可是噬神蛊,你的不少同族都是因它而死的哦~可惜只能用一次。” 在江如练出手之前,她就化成水沫消失在了空中。 江如练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那女的刚才说这是什么蛊?噬神? 好像在书里见过。 不管了,万一对面唬自己的呢? 她催动体内的凤凰火,想要把灵脉里的毒素逼出去。 号称邪魔辟易的凤凰火烧过一圈。 在她坚持不懈的努力下,终于,伤口处代表蛊毒的黑线前进了一大步,已经蔓延至手肘。 江如练:? 她歪了歪头,脑子里蹦出几段书中的文字。 【七日毒发身亡,无药可救。】 她好像快死了。 可她感觉不到对死亡的恐惧。 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她的师姐伤还没好,晏晏有讨到紫芝吗? 除此以外一片空白。 她做事全凭本能,三魂七魄被挤压出了身体,在一旁看着自己取证、放火烧毁蛊虫,然后打电话叫柳砌来善后。 末了,还多问了一句:“我师姐今天来了吗?” “没有,上面的人知道了副队的伤,很重视,要不惜一切代价治疗她。还特意让人回去休息。怎么,队长你有事找?” “哦,没有。” 江如练像个没事人一样,与前来善后的同事交接,接着返回妖管局。 她听见自己有条不紊地吩咐李絮,此案的后续处理,以及接下来要查明的、女子的动机。 忙忙碌碌到了下班时间,到点就走人。 除了手上多了道代表死亡的黑线,好像和无数个寻常的徬晚一样,没什么不同。 她在去车库前,先过马路到了对面的商业街。 在一排明亮的橱窗之中,找到自己看过的珠宝店。只是本该放着蓝宝石的地方,此刻却剩空荡荡的展台。 江如练索性直接进去问店员:“我记得你们有块名叫‘碧落’的蓝宝石。” 店员带着歉意躬身:“很抱歉小姐,它已经被别的客人买走了。” “谁手这么快……”江如练嘀嘀咕咕地吐槽,推开门,被对面明晃晃的玻璃闪了眼。 她突然觉得眼眶很酸,怅然若失和懊恼的情绪汹涌而来,将她卷入深海里。 一直下沉到无法呼吸。 她站在来来去去的人潮里,声音轻得近乎于梦呓:“也就这两三天的时间,我怎么就……” “和她错过了呢。” 明明还有好多事没和师姐一起做,那么多话没能说出口。 她甚至没有告诉卿浅,在很久很久以前,某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带着墨香的书案间,她惊鸿一瞥。 突然就想要亲亲师姐。 * 卿浅放下药碗,倒了杯茶清口。 她面前的书还摊开在第一页,想来某只不爱学习的凤凰根本没看过后续内容。 随手一翻,第二页不知是谁人的笔记。 【小白故意把情蛊的外表和发作症状养得和噬神蛊一样,是想拿去坑人吧。噫!真坏。】 卿浅摩挲着褪色的墨迹。 她的师尊名为白云歇,除却阵法一流,一些奇门异术也会不少。 小白这样亲密的称呼,做笔记的人至少得是师尊的同辈。 可惜,都和她师尊一样,早已不在人世了。 卿浅将书合上,准备明天再带给江如练。 一本书的位置挪了又挪,总觉得放哪都很奇怪,有种隐约的不安。 她走出书房透气,猜测这不安的源头,或许是江如练反常地没来找她。 这样挺好。 哪知刚想完,院子就有敲门声响起。 卿浅微微蹙眉,打开了门。 月色下,江如练一身新换的风衣,干净利落,头发柔顺的披在身后,明显被打理过。 手腕上不知带的是什么宝石,在闪闪发光。然而比宝石更亮的是她的眼睛。 她见了人,先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师姐。” 13、第 13 章 “师姐。”江如练又喊了一声。 这次就没那么乖了,嗓子带着点哑,还有丝不易察觉的轻佻。 她的脸色略微苍白,卿浅上下扫了一遍,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就以为是精力不济。 “你今早观过阴气,消耗极大,为什么不回去休息。” 江如练无所谓地笑笑,俗话说得好,生前何必久睡,死后必会长眠。 在长眠之前,她还有事要做。 她要亲亲她的月亮。 今夜的风很好,清凉如水。停云山的景也很好,小山苍翠、树影婆娑。 但都比不过卿浅眼角的那颗痣、流霜一般的白发,和唯一带有艳色的薄唇。 或许是她长久的沉默,卿浅蹙眉:“你——” 话还没说完,江如练偏头,以平生最快地速度贴了上去。 以吻封缄。 她的手指曾抚过卿浅的唇,很软。现在亲上去,感觉更加柔软,还带着点凉。 江如练曾因好奇尝过梅花上的薄雪,也是这样的凉,一抿就化,呼吸间全是沁人的冷香。 雪是没有味道的,而她师姐的唇—— 好像是甜的,若是舔一口,是不是也会化掉? 可她也只敢想想。 亲一下就好,本来就是不顾师姐意愿的强吻,已经够让人讨厌了。 她不爱守规矩、我行我素,唯独在面对师姐时愿意收敛脾气,小心翼翼地斟酌自己的言行,生怕惹她不开心。 在贴上去的那一瞬间,卿浅的身体就绷紧了,从来掀不起波澜的眼眸骤缩,全是明晃晃的惊愕。 江如练缓缓后退,把这一系列反应看在眼里,连同那捏紧又松开的手,蔓至耳垂的红。 她还有心情打趣,幸好退得快,否则师姐的剑就要架自己脖子上了。 “扑通、扑通。” 人形的反应似乎要慢不少,亲吻的美妙触感被大脑后知后觉地解读、处理,心脏这才开始疯狂加速。 好好亲、还想亲。要是能抱着亲就更好了。 她的心率已经超出人类极值,用尽了自控力,给自己的声音披上了温柔的伪装。 她说:“师姐晚安。” 卿浅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扯江如练的衣角,可脑海里闪过那个吻,又不自然地顿住。 就眼睁睁地看着江如练转身,没入道路尽头,消失不见。 * 江如练在找地方等死。 她生在青萝峰,却不能在这里死。 凤凰死后体内的火焰会彻底失控,她得把自己隔离起来,免得烧到无辜的人和小动物。 幸好停云山脉绵延千里,拥有广阔的自然生态,不愁找不到地方。 在这之前,她已经换了衣服、梳好毛,还向妖管局请了七天的假。 停云山的魂灯灭掉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她的死讯。调查小队的事可以给别人,但她的师姐必须卸任,好好回去休息。 她在青萝峰留了信,遗产全部给师姐,房子的钥匙、地下室存放的宝石、还有银行卡。 江如练一边把小算盘打得啪啪响,一边来到悬崖边缘,不做任何停留、毫不犹豫地往下跳—— 这足以把人吓死的一幕终止于寒风忽起,人影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赤色的小鸟,比隼大不了多少。 那身羽毛灼灼如同火焰,头上两根翎羽弯成精致的弧度,五色的尾羽甚至比身体还长。 她逆着风,掠过群山和树林,最后悄无声息地落到一处湖泊前。 好地方,小凤凰将脖子伸长了两厘米,探了探水的深浅,很深,足够把火熄灭。 接下来只需要做口棺材,自己躺进去,再让棺材漂到水中央,就只差一死。 她并不害怕死亡,连砍树削木头的时候都心平气和。 可唇上残留的温软触感还在提醒她,她有多不舍。 她怕晏晏照顾不好师姐,怕师姐的伤养不好。怕所有人都敬她是师长、是神明,反而不敢与她说笑,带她去看烟花。 江如练躺进粗糙的棺材里,合上盖子,仅留一线光。 轻柔的水波将棺材推向湖中央,晨曦透过缝隙落进来,照亮了手中那一颗剔透的红翡翠。 再撩起衣袖,黑线延伸到了手臂中央,时日无多。 江如练闭上眼睛,喃喃道:“好可惜啊,我该抱抱师姐的。” 临死前回顾一生的走马灯,能在青萝峰多停留一会儿吗? * 化形以后,凤凰就能隐藏自己的妖气,不会再被其他妖怪觊觎。 江如练最喜欢呆在青萝峰。比起其他地方,青萝峰人少,清净。 而人多了就闹,交头接耳讨论的话题全是她。 原因之一,她是妖,之二,白云歇从没有在公开场合承认过,她是她的徒弟。 彼时她第一次见到白云歇,那人一袭白衣斜坐在窗边,折扇轻摇间打了个哈欠,眼里全是戏谑。 除了那张漂亮的脸,怎么看都是个懒散无状的神棍。 卿浅先规规矩矩地作了揖,然后示意江如练:“喊师尊。” 江如练猛猛摇头,一溜烟躲到卿浅背后,紧抱着师姐的腰不撒手。 白云歇折扇一收,笑眯眯道:“小凤凰,快喊声师尊来听听。” “不,我只要师姐,不要你。”江如练将头埋在卿浅的衣服上,被按着肩膀推走。 她就可怜巴巴地牵着卿浅的衣袖,还只敢牵指甲盖那么大一点。 白云歇噗嗤笑出了声:“凤凰这种妖,在雏鸟阶段就不太可爱。” “没有师尊哪来的师姐?”她毫无愧疚感地恐吓小朋友:“不喊师尊我就让卿浅把你赶下山。” 江如练难以想象,世上怎么会有如此邪恶的人类! 她仰着小脸去瞧卿浅的反应。 而卿浅只是沉默不语地低着头,甚至都不看她,一副师尊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模样。 她磨了磨后槽牙,端起桌子上早已准备好的敬师茶,来到白云歇面前。 白云歇立即坐直,还装模作样地整理了袍袖,露出“和蔼”的笑容。 这个笑在当时的江如练看来相当恐怖,就像在憋着什么情绪,只等她敬完茶就原形毕露。 江如练把茶杯直直地怼到白云歇脸上,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师、尊!” 白云歇一拍手,笑得灿烂过了头,刺眼睛:“唉,这就对了,乖徒儿,哈哈哈哈哈。” 私底下的拜师礼后,白云歇再次消失,没替江如练正过名。 她一只妖,不伦不类地呆在以除妖为己任的停云山,过得算不上好。 幸好有卿浅护着。 她那时化形没多久,因为跟脚好,体内灵气充沛,许多术法都能无师自通,唯独不识字。 正好卿浅要去宗门学堂授课,就把江如练丢进琢玉堂,和小孩子一起学基础,顺带习字。 前几日还好好的,后来卿浅去领凤凰回家,被授课的先生拦在了门口。 “她和其他弟子打架。”先生指着江如练。 卿浅一看过来,江如练就下意识地挡住前襟。 打得太狠,虽然最后她揍哭了那个小胖子,但自己的弟子服也被扯坏了。 她记得师姐的道袍总是干净整洁,和人说话时虽然带着股疏离,却很少和人起冲突。 “你回去好好和她说说,别不懂规矩!” 先生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卿浅也没生气,只淡声道:“嗯,此事我会处理。” 回去的路上,江如练连袖子都不敢牵了。 “我有在认真学习,是他们打翻了我的砚台,还要我变原形给他们看。” 卿浅颔首表示知晓,就没了下文,徒留江如练忐忑不安了一路。 回到家,卿浅也只是让她换身衣服,然后去练字。 江如练说不清自己是失落还是庆幸,这种事都不值得卿浅注意,没有安慰、自然也没有惩罚。 她在宣纸上留下自己的狗爬字体,像往常一样拿去给卿浅看。 屋里点了灯,而她师姐披着外衫,正在伏案书写。 凑近看,抄的全是些入门的书籍。 江如练小小声问:“师姐在做什么?” 卿浅头也不抬:“备课。” 江如练有些迷茫,师姐明明教的是年龄比她还大的弟子,怎么会用到这些启蒙书籍? 再扫一眼宣纸上清秀的字,瞬间明悟。 她有些不敢相信:“师姐要去教琢玉堂?” “嗯。”卿浅答得简短,仿佛这不是什么大事:“今天的字呢?” 江如练压着内心的雀跃,将宣纸放卿浅手边。以卿浅的能力教小班,叫屈才,可她还是愿意来。 是不是自己在师姐心里,还是有一点份量的? 卿浅忙里抽空,左手执朱笔,在江如练的字里挑了几个最丑的,在旁边重写了一遍。 “好了。”她搁笔,将批好的习作递给江如练:“这几个字回去重写几遍。” 江如练接过来时不小心蹭到了卿浅的手指,有些凉。 她转而一把抱住卿浅的腰,害得后者手一抖,一大团墨渍在宣纸上晕开,弄脏了抄好的书。 屋里的火灵气躁动起来,源源不断的热度自她传递给卿浅。 她的体温高于常人,而卿浅却总要低上几分。 江如练眨了眨眼睛,乖巧询问:“好了,师姐现在还冷吗?” 14、第 14 章 江如练自认长得不差,不说是妖怪里最可爱的,但也至少能在羽族评个第一。 瓜子脸长睫毛,眼睛又大又水润,嘴巴鼻子一点,腼腆微笑的时候宛如簌簌小白花。 谁看了不心软。 美貌是凤凰天生的优势,江如练已经非常努力地去发挥它了。 然而卿浅的目光只落到她身上一瞬,就转向纸上的墨点,她淡淡道:“……不要随便抱我,还有,打架当罚抄门规十遍。” 接着很熟练地推开江如练,把习作塞她手上,称得上是无情无义。 “哦,”江如练捏着自己批满红圈的练字作业,认真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抱师姐呢?” 卿浅答:“什么时候都不可以。” 不仅没被夸,还要抄书。 江如练撇撇嘴,像颗霜打了的小白菜,恹恹地离开。 这种无精打采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她抄完门规,喝了碗师姐熬的竹米粥。 整只凤凰就又精神起来,乖乖跟着卿浅去学堂。 这次两人没有分道扬镳,而是一前一后踏进门。 原本喧闹的课室霎时间安静下来,平时最调皮的弟子都耸着肩坐好,怂成了鹌鹑。 停云山大师姐美名远播,白衣染霜雪,剑光倾月色。 和她的剑法、相貌同样出名的,还有她的不近人情。 她在私底下被人称作“行走的门规”。 犯了错,门规说罚多少就是多少,怎么求情都没用。上课喧哗要罚站、迟到要罚抄书、考试作弊更是要拿戒尺打二十次手心。 年龄比她大的师弟都不敢在她面前造次,更何况这些七八岁的小孩。 他们对卿浅又敬又怕,卿浅抽人起来背经书时,所有人都恨不得把头低到桌子下面。 只有江如练,瞬也不瞬地盯着卿浅。 看她的白发在晨光中染上浅黄色,侧脸的轮廓精致到添一笔还嫌多。 看她执书,语速不急不缓地讲解修行的基础。 晦涩的古籍经她拆分,恰如拨云见日,变得浅显易懂。 小先生水平高超,可每次讲完一段,那双琉璃瞳轻抬,就有倒霉鬼被选起来回答问题。 众人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并且暗自叫苦。 江如练也怕,怕自己答不好,让师姐失望。 可整个上午过去,她没被抽中过一次,倒是昨天和她打架的小胖子面如菜色—— 卿浅对他的功课很不满意,冷声道:“你是哪个峰的弟子。” 小胖子吓得说话都结巴,额头渗出大颗冷汗:“禀、禀师姐,我去岁刚拜入蘅芜峰。” 卿浅负手而立:“师叔闭关,我身为师姐当代为管教,你把这本书抄三遍,以后每日课前到我这里背诵一个章节。” 小胖子听完瑟缩了一下,眼泪差点掉下来。其他人也默默低下头,生怕被连坐。 而江如练聚精会神地听着,脑子里反复飘过一句话—— 要是能抱抱师姐就好了。 在学堂呆了半年,江如练直接跳过引气入体的阶段,进入明彰阁学术法。 阁里的弟子年纪比她大不少,成熟的人类好像更狡猾,爱恨不会放在明面上。 他们讨论都是私底下悄悄讨论—— “那只凤凰还有名字?谁取的?” “岂止有名字,大师姐甚至让它学我们的术法。” “可笑,也就大师姐心善,放别地儿它早就被丢进丹炉炼丹了。” 凤凰天生体质好,听觉敏锐。 江如练听见了,但没心情理会。每天除了上课发呆,就是盼着师姐回青萝峰。 卿浅最近没有任教,而是听命带队下山历练。 她从来不会拒绝师门的任务。 比如白云歇让她护好捡来的凤凰,那她肯定会竭尽所能地完成。 这次宗门让她北上除妖,她也毫不犹豫地去了。 江如练从寒梅初绽等到玉竹长出新芽,总算等到她师姐回家,却高兴不起来。 卿浅十月去,来年二月归,除去猎得十几颗妖丹上交宗门,还带回来一身病骨。 据说是除妖时受了凉,先是高热不退,之后又阴寒浸骨。哪怕盖着厚重的被子、在屋里布下保暖的阵法,脸色还是苍白得可怕。 医修快把青萝峰的门槛踏平了,人却不见好。 江如练天天守门口,看医修端着药进去,摇着头出来。 “能试的办法都试过了,我师父亲自出马都没辙。” “师姐的手和寒潭水一样冰,唉,我看着心疼。不是说凤凰是味好药吗,要不然——” “你在说什么?”其中一个小姐姐皱眉打断同伴的话。 然后一转头,就发现江如练站在不远处,眼眸沉沉,安静得像个假人。 没什么比打坏主意还正好被当事人听见更尴尬的事了,男修头皮发麻,赶紧找了个借口溜走。 江如练就当之前的事没发生,走上前问:“师姐今天好点了吗?” 小姐姐还是摇头。 她长叹一口气:“这病吹不得风,也断不得药。你记得提醒大师姐喝药,晚上睡觉盖好被子,关好窗,千万别着凉。” 江如练乖乖道:“嗯,我记住了。” 她何止是记住,简直是把这句话刻到了心上。 晚上睡觉前还特意绕屋一圈,检查窗户。 随后就惊慌地发现,有扇窗开了条缝,没关严实。 透过这条缝,江如练甚至能望见床上的身影。 被子比人厚重,或许是闷,卿浅大半条手臂都露在外面,蹙着眉,睡得并不安稳。 这怎么能行! 夜里的风呼呼撞上窗纸,门被锁着,江如练根本推不动。 学了这么久,让她打架绝对不含糊。 轮到这种开个门、关个窗的小法术就两眼一抹黑,情急之下只能变成小凤凰,试图从缝里钻进去。 巴掌大的小凤凰全身都覆着红羽,尾巴也短,只比刚捡回来的时候好一点。 她扑腾到窗台上,看准时机一跃而起,栽进缝里,最后成功进去了—— 一半。 由于错估了自己的体型,她现在被迫卡在中间位置,进不去也出不来。 除非把这扇窗拆了。 或者叫醒床上的人。 比起什么都做不了、等着第二天早上卿浅睡醒解救她,江如练选择后者。 于是房间里响起凤凰的清亮啼鸣。 “救救啾!救救啾!” 不到一分钟,卿浅紧闭的眼睫微颤,悠悠转醒。 起身先揉了揉太阳穴,再点上灯,去寻找吵醒她的罪魁祸首。 一只半夜三更、被卡在窗户缝里的凤凰。 江如练立即闭嘴,瞳孔放大,悬在半空中的小爪子十分无措地刨了一下。 没脸见人。 卿浅:“……” 她抽开窗闩把小凤凰取下来。 江如练滑翔到地上重新变成人形。第一件事就是把窗子锁好。 接着爬上卿浅的床就开始脱外衫。 卿浅一时没反应过来,甚至没来得及阻止。 等她快步到床边,江如练已经把外衫一丢,露出里面嫩黄色的里衣,再钻进被子里,只留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在卿浅开口之前,江如练抢先道:“我没有抱师姐,只是想让师姐暖和暖和。” 她可怜兮兮地抱怨:“师姐的被窝好冷。” 卿浅面无表情,甚至一把掀开被子:“下去。” 江如练缩成一团,泪水开始在眼眶里积蓄,泫然欲泣的模样。 “那师姐把我吃掉吧,”她拿衣袖抹眼泪,眼角都被抹成绯红色,还带着哭腔说:“我那么大一只,做成药应该够师姐吃很久,吃完病就能好了。” 见卿浅无动于衷,江如练慢吞吞地爬起来:“我这就去灵枢峰慷慨就义。” 卿浅攥着被角的手捏紧又松开,良久轻呵出一口气,分外无奈:“慷慨就义不是这么用的。” 江如练当即躺了回去。 身侧的床一沉,她嗅到了带着点苦味的冷香。一只清瘦的手将她身上的棉被盖好、掖紧。 随后卿浅也背对着江如练躺好,中间隔了至少三尺,完全可以再躺一个人。 江如练不动声色地往卿浅身边挪,一边假装天真地问:“那该叫什么。” “叫自投罗网。” “哦。” 眼看还差一点,卿浅突然开口:“你里衣为什么是黄色?” 江如练吓了一跳,差点没蹿回去。 她轻轻摸了摸卿浅的白发,闷声答:“是我身上的羽毛变的。” 又等了一会儿没动静,江如练成功贴上卿浅的背,果然发现卿浅的体温比想象中的还要低。 卿浅坐起来:“你——” 江如练直接委屈地打断:“没有抱。” 她连手都没伸,光是贴贴怎么能算抱呢? 但今天的卖萌份额已经用到头了,卿浅无动于衷:“变凤凰,否则你就自己出去。” 江如练偷鸡不成蚀把米,万分后悔。 出去是不可能出去的,整只小凤凰就蹲在枕头上,摊成一张能够全自动发热的蓬松鸟饼。 一阵清风过,房间里彻底陷入黑暗。 卿浅把灯熄了。 15、第 15 章 卿浅病了多久,江如练就给她当了多久的小暖炉。 一天十二个时辰,大部分时间卿浅都在浅眠。 她侧身躺着,睡颜恬静,微微弓起背,曾经让所有师妹师弟敬仰的人,缩在床上时就只有这么一点。 像一团雪,阳光一照就化了。 江如练小心翼翼地从枕头上蹭到卿浅身边,歪头观察她的呼吸。 被子那么厚,卿浅胸口的起伏又太薄,江如练得耐心看好久才能松口气。 有时候药送过来卿浅没醒,她就转移阵地,替师姐煨药碗。 只有偶尔,卿浅有精力靠在床头看书。 原形的江如练就在她耳边低语:“师姐可以把我揣怀里哦。” “……”卿浅翻了一页书,没搭理。 江如练坚持不懈地自荐:“我很暖和的,摸起来还软。” 或许是耳边会说人话的凤凰有点吵,卿浅最后不堪其扰,勉强允许她蹲自己肩膀上。 前提条件是不要出声。 江如练心里美滋滋,哪管什么条件不条件的。 她在这个位置,每天都能听师姐给她念书,这就够了。 可能是凤凰火确实比什么汤药、阵法管用,折腾了一个月卿浅总算痊愈。 病好后立马就把江如练丢进明彰阁继续学,她也接着外出除妖。 江如练的目标从每天回家找师姐,变成了趁早学完好和师姐一起出门。 实践课,其他人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练习、讨论,唯独江如练一只妖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坐着发呆。 “喂,那个谁——” 身后传来不知谁的声音,听起来好像还是在喊她?但江如练懒得理,专心致志地把玩一块白色的石头。 对于她来说,漂亮的石头比某些人有趣多了。 许是见她没反应,那人捡了颗石子,毫不客气地朝她丢过去。 江如练不曾转身,却仿佛背上长了眼睛,弯腰轻松地躲开。 她回头,一名男子抱着胸,嬉皮笑脸地说:“我刚学了一手捉妖术,都是同门,要不你给我试试?” 分明是变相的羞辱,江如练怎么可能答应,她拧眉拒绝:“不。” 男子还要纠缠:“别这样,看你这么喜欢玩石头,我拿一口袋石头换怎么样?” “不怎么样。” 江如练相当不耐烦地说完,转身就走,直接逃了下午的课程。 等卿浅一回来,她就委屈地凑上去:“他们说我是妖,还拿石子丢我……师姐,我要怎么做才能不让人讨厌?明明我都没惹过他们。” 她说的是真话,除了当初和小胖子打了一架,在那之后她就再也没动过手。 任凭别人在背后如何讨论她,也不反驳。 小凤凰眼睫垂落,失魂落魄地揪着衣服,活生生一个被欺负的小可怜,在向信任的人寻求安慰。 卿浅沉默片刻后,平静开口:“你本来就是妖。” 这句话算不得安慰,江如练一愣,手足无措地想要说点什么。 譬如解释自己很乖,或者说自己的人形和人族根本没区别。 然而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卿浅接着道:“为什么要在乎人的看法?” “……” 江如练大脑一片空白,她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在乎?是因为自己从小就没有接触过妖族?还是因为师姐是人,所以自己也想得到他人的承认? 卿浅给江如练留了足够的时间考虑。 日落西沉,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过去。 她瞥了眼天色,将桌子上的盒子推给江如练,示意打开来看。 江如练不明所以地按下卡扣,只一眼就屏住了呼吸。 盒子里是一块剔透、艳红如血的翡翠,被落日的余晖一照,就覆上了莹润的光泽。 因这上好的水头,哪怕这块翡翠还未经雕琢,在人间就已经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了。 青萝峰不缺钱,江如练对金钱也没什么概念,在她眼里这就是块特别漂亮的石头,比自己捡的都漂亮。 她的视线直接粘了上去,根本挪不开。 “这是送给我的?” 卿浅颔首,语气比以往柔和,像月光下盈盈的溪水,凉得恰到好处,刚好能解心烦气闷。 “给你的生辰礼。我不知道你的出生年月,擅自把捡到你的那一天定为生辰,以后的每一年——” 话音戛然而止。 江如练猛地扑进卿浅怀里,也不管卿浅愿不愿意和她抱抱,只可劲地蹭乱出一头乱毛。 “以后的每一年我都想和师姐一起过。” 她大概是有点子乌鸦的天赋。 愿望说出来的第二年,她就只能自己一个人过了。 卿浅修行上遇到了瓶颈,自请闭关三年。 三年,一颗玉竹苗能长到十米高,青萝峰的竹林范围却再也没扩大过。 一个普通的停云山弟子能独立下山收拾一些小妖怪,而江如练也从“那只凤凰”变成了“不可说”。 她那张小白花脸越长越浓墨重彩,极具攻击性。 只有雏鸟才靠可爱博取照顾,临近成年的凤凰只会愈发艳丽。 卿浅一闭关,江如练就性情大变。一身弟子常服换了红衣,似笑非笑的时总带着三分讥诮。 起初只是一次炼丹课。 坐她隔壁的男弟子递了根柴上来,态度轻慢:“那个什么……江如练?来打个火。” 江如练百无聊赖地盯着丹炉打哈欠,连个眼神都欠奉。 旁边有地火不取用,怎么偏偏来找她。 “哎哎!你怎么回事,师兄和你说话呢!” 男子很是不满,那根柴不管不顾地往前送,眼看就要怼脸上,被江如练一手抓住。 瞬间,凤凰火顺着木材以极快的速度燃烧,然后轰然炸开,火舌顺势卷上他的头发。 男子惊恐万分,拿手去拍被烫了个正着。掐水诀从头浇到脚,全身湿透了那火甚至更加旺盛。 短短几秒,他的头发就被烧得一干二净,火苗当着他的面蹦蹦哒哒地回到江如练手上,十分嚣张。 “还缺火吗?”江如练勾起唇,笑靥如花:“别客气,我有的是。” “江如练!”授课的长老气得满脸通红:“扰乱课堂纪律,你给我去训诫堂受罚!” “是。” 江如练满不在乎地收拾东西走人,从这以后就成了训诫堂的常客。 逃课、打架、私自下山,有一次还放走了蘅芜峰抓的三青鸟。 蘅芜峰的峰主得知消息后当着江如练的面捏碎了茶盏:“混账!你给我滚出停云山!” 江如练漫不经心道:“严格来说我不算停云山的弟子,顶多是青萝峰的妖,你要赶我出去得等白云歇回来定夺。” “你!”他一拳拍桌子上,还没发作就被身边几个人拉住。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小白说了不能赶她走,有用处。” “哎呀,小孩子心性你别气……” “三青鸟又不是什么珍贵的妖,比不上她。” 江如练觉得好笑:“没事我就先走了。” 说走就走,这地方她真没兴趣呆。 她如此自我了三年,混到停云山人尽皆知的地步,也不准备再收敛。 等到卿浅出关那天,更是早早地守在门口,身后一干人等只敢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生怕触她霉头被烧掉头发。 石门缓缓被推开,久不见天日,卿浅刚抬手遮挡了一下太阳,面前就蓦然覆上了一层阴影。 她抬眸,灿烂的春光下,江如练一袭红衣灼灼如焰,撑着伞朝她一笑,竟又让卿浅挪开了目光。 太刺眼。 江如练伸出手,手掌从自己头顶缓缓平移到卿浅额头前,有些得意道:“我和师姐一样高了。” 卿浅垂眸,有些不适应地往后退了一步:“嗯。” “这么久没见,师姐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江如练试图朝卿浅讨一句好话。 随后就见自己的师姐蹙眉,缓缓开口:“学堂的功课写完了吗?” * 心脏猛地一跳,江如练直接被吓醒了。头还撞上棺材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听着就疼。 她龇牙咧嘴地仰倒,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能梦见上学时候的事? 棺材里很闷,才开机的大脑很懵。 她一时忘了之前发生过什么,直接把棺材板掀开,坐起身透气。 四周都是水,水上还浮着层白雾,风一吹,流云漫卷,晨光熹微,好似不在人间。 对哦,她还真有可能不在了。 江如练抬起手臂,果真没找到那条黑线。 她左右打量,朦胧的雾气遮挡了视线,只岸边上隐约可见一道人影,白发挽起,那双琉璃瞳像是蒙了层薄纸,空落落的。 看上去很难过。 江如练盯了几秒,又躺回棺材里,双手握着当初那块红翡翠,交叠在胸前,特别安详。 忘川河边居然还能看见师姐的幻象,焯,这也太幸福了吧。 16、第 16 章 风越来越大,水面上起了浪,吵。 水雾漫至棺材里,除了凉意,还有潮湿厚重的空气,闷。 云层厚度不均,连带着太阳光也时有时无,如同大号的短路灯泡,影响睡眠。 江如练躺不下去了。 她觉得有点子不对劲。 代表死亡与轮回的酆都城,画风怎会如此小清新? 不知道是不是空气太潮,江如练的手心居然沁出了冷汗。 连带着心跳也在加快,也就就比强吻师姐那晚好上一点。 她收好红翡翠,颤巍巍地摸出自己的陪葬品之一,手机。 得益于人类发达的科技,能够超长待机的手机不仅有电,甚至还有信号。 虽然只有一格,可那是信号哎! ……酆都也有基站吗? 江如练突然坐起身,盯着手机上的日期陷入了沉思。 今天正好是被咬的第八天。 水浪撞向棺材,碎成了细小的水珠。 其中一颗溅到江如练的手上,是湿润的触感。 她嗅到了山林的草木香,耳边响起细微的踩水声,她动作僵硬地转过头—— 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烟波浩渺之中,她的师姐凌水而来,白发被风揉乱了,丝丝缕缕地搭在斗篷的兜帽上。 美好得如同一场幻梦。 她在江如练呆滞的注视里,一步一涟漪,最后停在了棺材边。 湖面上倒映出两道的身影,一坐一立,谁都没开口。 江如练不说,是因为已经逐渐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 蛊说不定是假的,但眼前人肯定是真的。 卿浅的沉默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表面平静,只有眼底沉得照不进光,让江如练窥见了惊涛骇浪的一角。 卿浅突然抬脚踏进了棺材里。 江如练削的棺材很粗糙,空间狭窄,装自己刚刚好,再多个卿浅就有些难以承受。 此刻棺材因为受力不均,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吃水变深,还差点翻过去。 湖水涌进来浸湿了江如练的衣服,她努力缩起脚让出空间,却不想下一秒卿浅直接跨坐到她身上。 江如练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卿浅揪住了衣领,猛地一拽。 脖颈被勒出窒息感,性命好像被攥在了卿浅手上,莫名的让她紧张。 她感受着卿浅的重量,不自觉地吸气、收腹。 有湿热的气息拂过耳垂,惊起一阵酥麻,江如练吓得大气不敢出。 卿浅语速不算快,手攥得却紧,压着明显的怒意:“江如练,你逞够英雄没有?” 相伴那么多年,江如练清楚卿浅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情绪少有外露。 今天突然来这么一遭,江如练脑袋空空,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什……么?” “你为什么要独自行动?”卿浅根本不给江如练回答的机会,一连串追问紧接而来:“为什么不事先做好准备?为什么受伤后不找人治疗?你就这么相信自己的判断吗?!” 江如练一言不发,她没有答案。 她做出的决定全是性格使然,阴差阳错之下造成现在的后果,她拥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但真正击懵她的不是诘问,而是卿浅紧到颤抖的手。 剑修的手向来很稳,她的师姐更是其中翘楚,哪怕半身染血,剑尖都不会抖一下。 可眼下气息凌乱的也是师姐,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崩裂后,又被浓浓的疲倦席卷。 她垂眸,声音轻如羽毛:“你若不想和人族合作,又为什么要进妖管局?” 当然是为了留在你身边。江如练不动声色地想。 话到了嘴边又被她硬生生地吞回去,变成了一个充满歉疚的道歉:“对不起。” 自己在师姐心里的份量,似乎比想象中要重得多。 可江如练看见师姐如此失态,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她不想让师姐难过。 卿浅松开衣领,手颓然地垂落。呼吸悠长却重,似乎在平复心情。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江如练的眼睛,开口满是哀切:“江如练。” 她皮肤薄,眼尾红起来也快,好像揉一揉还能再晕开。 眼眶是湿润的,那一滴泪却无论如何也落不下来。 江如练顿时手足无措,第一反应是不管那么多了,先抱抱她。 只是她还没动,卿浅就早有预料般往前倾,主动倚进怀里,手搂着腰,浑身软得不像话。 她将脸埋在江如练的前襟上,闷声道:“我不能失去你……” 衣服被泪水濡湿,江如练的一颗心也被抛进了水里,被卿浅深切的悲怆淹没,咕咚咕咚地往下沉。 她是飞鸟,没办法在卿浅的泪里呼吸。 这一切可能是梦境,这个梦甚至真实到让她有些害怕,唯有给自己来上一刀才能清醒。 江如练不想醒。 她小心翼翼地回抱过去,不敢用力,就这么虚揽着:“对不起,让师姐担心了。” 湖面恢复了平静。 小时候她总想与师姐贴贴,成年后反倒因为那不可言说的爱慕不敢伸手。 直到今天,江如练第一次将师姐抱了个满怀。 她感受着怀里另一颗跳动的心脏,温热的体温,连躁动的凤凰火都被安抚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以至于半截身子泡水里都可以忍受。 等等,江如练卡壳的大脑开始缓慢运行,为什么她会在水里? “师姐,师姐快起来!”江如练手忙脚乱,想起身又被卿浅压着,只能拍拍她的背提醒道:“棺材在漏水!” 由于长时间超载和泡水里,江如练做的三毛钱棺材终于不堪重负,直接裂开。 再这样下去,她们就会一起沉水里。 卿浅缓缓站起身,淌着水来到一边,棺材下沉的速度却没有丝毫延缓。 她根本就没有动用灵气,此时垂眸拢着斗篷,安安静静,就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人。 江如练没想太多,跳到水面上,叠声催促:“师姐我背你走。” 卿浅搭着江如练的肩膀,略微用力往上攀,被稳稳接住。 她很自然地把手上的水全擦江如练衣服上,凤凰的肩背虽然单薄,却暖和得教人安心。 于是卿浅索性贴着不放了。 江如练没有在意卿浅的小动作,她只觉得背上的人好轻。 连人带斗篷都轻,何况斗篷还沾了不少水。 好奇怪,明明师姐坐自己身上时那么重。 卿浅揪她衣领的模样在脑子里闪过一瞬,被江如练强行按下。 正事要紧,师姐的衣服还湿着。 等走到湖岸边,那副棺材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成为了几块随波逐流的木板。 她找了块平整的石头把人放下,又随便捡了几根木柴点起篝火。 凤凰火在湿木柴上燃烧,发出噼啪声响的同时也送来了温暖。 江如练又同之前那样,做了个小火球塞进卿浅怀里,而卿浅则毫不客气地把湿得滴水的斗篷递给她。 她就在石头下寻了个地方坐,用灵气勤勤恳恳地烤斗篷。 偶尔偷偷瞄一眼卿浅,看她还是面无表情,眉间眼底有凤凰火都暖不化的冰冷,又连忙转过头。 师姐好像还在生气,还是不要主动招惹了。 她正绞尽脑汁地想要如何把人哄好,腰就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 江如练回头,自家师姐居高临下地睥她:“鞋也是湿的。” 江如练便把卿浅脱下的鞋捡过去一起烤。 好像还是不对劲。 师姐在石头上,要弯腰手才能够得着自己。 可刚才师姐分明坐得笔直,那是什么抵了抵自己的腰? 她再度回头,先映入眼帘的是卿浅白净的脚,它踩在粗糙的石头上,脚趾圆润而精致,脚踝也似是经过了精心雕琢。 江如练眼神飘忽而过。 似乎有道电流沿着脊椎上蹿,造成了严重的信号短路,以至于她只能一帧一帧地转回去,盯着地面发呆。 半响,腰上又传来一小股推力,不重,却能让江如练一瞬间坐直,心跳如擂鼓。 就在她眼皮子底下,那只脚晃了晃,伴随着它主人清冷的声音。 “衣服干了,回去了。” “哦、好的。”因为是卿浅的要求,江如练的大脑主动放弃了思考,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 深山老林的不好走,她最后削了块木头刻上简单的阵法,当成飞舟那么用。 回程的路上,江如练站在前面替卿浅挡了大部分的风,除了最后下意识地飞回了自己家,没再出什么意外。 她望了望底下熟悉的、只有草坪的小花园,还有架在山壁上的违章建筑,一个大型露台,连忙调转方向。 飞舟刚转弯,耳边就响起卿浅的质疑:“停下,你要去哪里?” “走错了,送师姐回停云山。” 江如练讷讷地解释完,衣服就被揪住,还扯了好几下。 这次卿浅没收回手,一直揪着不放,自带一股理直气壮的劲儿:“就在这里。” “哦哦。” 江如练又听话地飞回去。她现在完全捉摸不透卿浅的想法。 只觉得师姐哪哪都不对劲,有一种奇异的违和感,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飞舟停在花园前,江如练上下摸了摸衣服,只掏出一只手机和一块红翡翠。 哦豁,她没带钥匙。 房子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她走时全留在了青萝峰。 “那个……”江如练讪讪地瞥了眼卿浅,而后睁大了眼睛。 当着她的面,卿浅漫不经心地拿出把钥匙,走上前。 插/入锁孔、左转两圈、拉开门,熟练得不像第一次。 江如练:? 难道她不止睡了七天,而是睡了七年?! 17、第 17 章 卿浅拉开门后径直走向不远处的小楼,都不需要领路。走一半发现江如练没跟上来,还特意停下来等她。 只是表情稍显不解,像是在问,为什么不跟上? 江如练比卿浅更迷惑。 她不明白,为什么仅仅只过了几天,师姐对她的态度就大变样。 好像有层看不见的薄膜被戳破,让她们之间的关系超出了以往的范畴。 是因为自己“死”过一次,还是因为那个吻?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中闪过一瞬就被迫终止。 卿浅直勾勾地盯着她,视线如有实质般落在身上,让江如练后背发凉。 再磨蹭下去师姐就要不耐烦了。 江如练快步上前,也不敢挨太近。 特意走慢点,在离卿浅三四步的地方缀着,像条犯了错的小尾巴。 她有意保持距离,但卿浅却离她越来越近,刚开始还只能望见背影,几秒钟后,她一偏头就能瞧见卿浅长而翘的睫毛。 江如练神情恍惚,她明明连走路的速度都没变过。 两人停在门前,江如练开口:“锁的密码是——” 她话还没说完,卿浅就已经输好了,随着“滴”的一声电子音,门和玄关的灯一齐打开。 卿浅解下斗篷挂在衣架上,再换好拖鞋。整套动作不带停顿,像在自己家一样自然。 她脚上那双拖鞋还印着两只炸毛的卡通鹦鹉。江如练看着可爱就买回来收藏,还没有穿过。 等到卿浅拿出彩色玻璃杯倒水,江如练终于忍不住问:“师姐怎么对我家这么熟悉?” 卿浅坐在柔软的布艺沙发上,轻轻吹了口气,水雾腾起,模糊了她的眉眼。 “为了寻你。”她平静地陈述事实:“你关了定位、收敛了妖气,妖管局都不能确定你的位置。” “所以我从青萝峰寻到你家,再沿着停云山脉一路北上。” 江如练陷入了沉默。 她留在青萝峰的“遗书”上只有一句话—— 不小心受了伤,大概活不了,钱都给师姐。 后面全是杂乱无章的涂涂画画,她什么都想说,到最后什么都说不出口。 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银行卡、特殊人员土地产权证、各处房产的钥匙,连密码都仔细写好了。 唯独没有自己的下落。 凤凰一族与火焰伴生,最后也会被火焰燃尽,死前来到水上是为了不让凤凰火伤及无辜。 但卿浅并不知晓,她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一寸一寸地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躲在黑暗里安眠,师姐却为寻她翻遍了停云山的每一个角落。 江如练在心里唾弃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卿浅放下杯子,抬眸审视道:“你伤在哪?” 江如练一个激灵,第六感告诉她在这种地方撒谎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于是飞快地解释:“我被一只妖算计了,还以为中了必死无疑的蛊毒。” 她边说边挽起袖子给卿浅看。 然而过去太久,凭借着凤凰优秀的恢复能力,江如练的手臂已经光滑如初,哪还找得到伤口。 卿浅的手指轻轻搭在江如练腕上:“什么蛊?” “噬神。” 江如练答完,就见那两根修长的手指点了点,然后沿着血管的纹路缓缓向上,最后停留在手肘处。 像是在模拟蛊毒入侵。 她的手很凉,却仿佛有种特殊的魔力,掠到哪里,哪里的血液就会被点燃,掀起难以忍受的痒意。 对于江如练而言,这破坏力可比那个什么噬神蛊大多了。 卿浅淡定地收回手:“没有毒素,你为什么会认为自己中了剧毒?” 见她若无其事的样子,江如练不禁有些怀疑自己。 是不是在湖面上漂太久,脑子进水了,今天怎么总是在发呆和胡思乱想。 她将思维拉回正轨,随便搓了搓手臂:“第一次见到凤凰火烧不掉的毒。” 卿浅乜她一眼:“不存在的东西,要怎么烧掉?” 很有道理,江如练差点就被说服了。 搞不好那道蛊线就是个唬人小把戏,无论你压不压制,每天都会自动长一点。 但她把事情回想了一遍,还是觉得违和:“当时我体内确实有不明物质,而且那虫子我读到过,真的很像噬神。” 卿浅摇头:“蛊虫只是看起来相似,不仔细观察很难判断它的种类。何况噬神蛊失传了千年,源头早已被封印,那只妖从何得来?” 说到这江如练就不懵了,连声音都不再压着:“我也想知道,还有那个什么吸引妖怪的蛊,和书上讲的不太一样。” 非常奇怪,下蛊的女人既针对人也针对妖,不仅认识自己还知晓卿浅。 这件事如一根木刺扎进江如练心里,不调查清楚她就会一直心烦意乱。 卿浅确认了江如练并无大碍,轻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无可奈何:“这说明——” 江如练斩钉截铁地答:“书上的东西不一定是真的!” 卿浅:…… 那一刹那,江如练从卿浅眼中见了到熟悉的冷焰火,看上去冷冰冰,实际上一点就炸。 也就比今早揪她衣领时好一丢丢。 江如练立刻滑跪,举起手发誓:“我错了,真错了。下次不会了。” 也就僵持了一分钟,卿浅主动挪开眼睛,站起身:“饿了,做饭。” 这表达过于直白,江如练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顿了一下才忐忑地坦白:“我不会做饭。” 她甚至都不怎么吃。 卿浅并不介意:“我做,你看着。” 虽然江如练挑食还挑剔,但窝里还有个厨房可以使用,甚至厨具都准备得相当齐全。 至于冰箱里的食材,江如练猜测是卿浅塞进去的。 卿浅系上围裙,拿出只去毛小母鸡,洗干净。 正巧一个电话打来,是李絮。 江如练见卿浅没什么表示,便接起电话。 那头传来李絮活力十足的招呼声:“队长,假放完了没?检验科出消息了,经过对比分析,受害者的血液确实对低阶妖兽有很大的吸引力。” “现在才出?要我说那种人不如直接丢进……” 江如练越说越小声,余光里,卿浅将死不瞑目的小鸡头一刀剁下,丢进了垃圾桶。 她觉得有些冷,缩了缩肩膀:“帮我谢谢检验科,要是下一次能更快点就好了。” “哈哈哈哈,这话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李絮评价完,又继续道:“侦查科用特殊手段修复了摄像头,已经确认了嫌犯身份。是隔壁市被通缉的的蛇妖。” 江如练想起自己被骗的傻样就咬牙切齿:“她不仅提到了我师姐,还坑我一招,我迟早要亲——” “铛!” 卿浅手起刀落,小鸡翅膀被宰下来放到一边,刀身上倒映出她冷漠的脸。 江如练瞥见这一幕,话瞬间就拐了个弯。 她义正辞严道:“我要亲自和诸位同僚一起将她捉拿归案,为人类安危、世界和平做出贡献。” “嗯?队长你被威胁了?难道这是什么暗号?”李絮的疑惑都快从手机了溢出来了。 “胡说八道,身为我的队员要有团队意识,别单打独斗逞强。” 卿浅皱了皱眉,手底下的动作没停。 小鸡被整只丢进滚水里,加葱蒜去味。而后捞起来放凉,同时炸碗葱油,就能吃上葱油手撕鸡了。 她将鸡肉盛进碗里,拌匀调料,正好江如练也挂断了电话。 菜端上桌,江如练翻出柜子里的茶叶,当着卿浅的面泡茶。 茶叶舒展开,纤细翠绿,还带着精纯的灵气。 “玉竹叶。”卿浅笃定道。 江如练笑着推给她一杯:“泡来解解馋。” 没办法,吃不到竹米就只能退而求其次,画点饼子喂馋虫。 短暂的沉默后,卿浅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直接略过了这个话题。 她夹了一筷子鸡肉放碗里,边吃边和江如练聊天:“家里的阵法有漏洞,需要修补,材料你准备。” 江如练不假思索:“师姐你说。” “灵石五十块。” “嗯。” “黄纸半刀,朱砂二两。” “好。” “要一套干净的睡衣。” “好的。”江如练习惯性地答应,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满脸狐疑:“不对,师姐你要睡衣做什么?是想在这里……” 睡一晚? 她没能问出口。 卿浅眼睛微眯,理所当然地反问:“你说呢?” 18、第 18 章 这是一招图穷匕见太快,猝不及防之下,江如练差点没把手里的茶杯捏碎。 她干咳了几声,眼神游移不定:“师姐怎么突然要留下来过夜了?” 卿浅的语气理所应当:“盯着你。” 江如练顿悟,这大概是怕她再犯蠢。 哪怕这个留下来的理由有点看低妖了,她还是止不住地期待起来。 谁不想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睡?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江如练观察着卿浅的反应,坦白道:“我家只有一张床。” 虽然房子大,但凤凰的领地意识极强,不会允许他人久留。 因此客房并非必需品,早就被她改成了储物间。 “我可以睡沙发。”生怕卿浅反悔,她迅速给出了可行方案。 卿浅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饭,把空碗推给江如练:“那张床至少两米宽,为什么要睡沙发?” “可是我……”江如练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她想说,我对师姐有非分之想,我还亲吻过师姐的唇。 师姐是不是忘了这件事? 卿浅微微蹙眉,似是对江如练的迟疑感到不满:“不愿意?” 江如练秒回:“没有,我可以。” 她瞬间就做出了决定,有些事情可以下次再说,但梦一定要今天做。 卿浅敲敲桌子,熟练地使唤凤凰:“把碗洗了。” “好。” 江如练扬起一个笑,屁颠屁颠地收碗,端到厨房塞进洗碗机。 又在衣帽间翻了好久,好不容易翻出件稍微朴素一点的睡裙,被她仔细叠好,放在了浴室的架子上。 等她回到客厅,卿浅已经不见踪影。 江如练想了想,自己家里可没有书房,难得几本书都是花里胡哨的画册。 师姐想解闷要么去小花园,要么只能下到地下室。 最后果真在地下室。 在各式各样闪闪发光的宝石里,卿浅是最显眼的,江如练推开门就能看见。她站在展厅中心,面前是一个空着的玻璃展台。 宝石折射出来的细碎光芒在她白发上跳舞,吸引了江如练全部的注意力。 江如练悄悄摸过去,只差几步的时候被卿浅当场逮住。 卿浅问:“这里为什么是空的?” 江如练拿出那块红翡翠,解开玻璃展柜上的阵法,小心地将它放上去。 红翡漂亮剔透,可周围都是光华夺目的、叫得出名字的珠宝,相比起来还是稍显逊色。 卿浅在旁边看着,突然开口:“它比不上你的那颗‘神女之泪’。” 每一个展柜上都贴有宝石的名字。 而‘神女之泪’是颗钻石,无论是切割还是净度都近乎于完美,放在灯光下亮度惊人。 江如练笑着解释:“神女之泪可以送给师姐,但这块红翡我必须带走。” “那些都是我自己挣出来的,没了再买就是,只有这一块是师姐给的。” 弄丢可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卿浅沉默了半响,微微低头:“困,我去睡了。” 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毫不掩饰自己的倦怠。 想起卿浅找了她那么久,江如练叠声催促:“师姐快去休息,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直到卿浅与她错身而过,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师姐变得好直白。 虽然卿浅以前说话也直,但不会像现在这样理直气壮地向江如练提要求、使唤她做事。 江如练接受良好,可能是滤镜十层厚,甚至还觉得卿浅有点可爱。 像是从无情无欲的谪仙变成了人,喜怒都鲜活到可以触碰。 这么看来,好像被咬一口不算亏? 趁着卿浅洗漱,她让李絮发来了所有受害者的资料,以及修复好的监控录像。 不同的画面里,盘发旗袍的古典美人笑着递出一杯酒,唇色红艳,眼波如媚。 无论是男女都如同被蛊到了一般,将酒一饮而尽。 而资历里更是找不出受害者的共同点,出生不同、成长经历里没有交集、现在也没有。 似乎凶手仅仅是个阴暗的、反社会的妖,随机挑选一些人种下蛊虫,引起骚乱。 江如练在脑海里反复倒带那天的回忆。 那女人轻摇团扇,嗤笑着说:“你怎么自己闯进来了?” “你家师姐没有教过你吗?” 手机里是顾晓妆发来的最后一份报告—— “某年某月某日,发现了一个旗袍女人,她对着麻雀九十九笑了一下,有些瘆人。 附:后经确认,她就是逃窜中的嫌疑人。” 江如练面色愈沉,她是在冲着麻雀笑,还是麻雀后面的自己? 等整理完思绪,已经过去了一小时。 她伸了个懒腰收工,洗完澡后回到卧室准备睡觉。 随后就不出所料地发现,床上鼓起了一个小包,背对着她,很安静。 不占地方还空出了许多位置。 江如练放轻动作,紧挨着床沿躺好,双手平放在胸前,睡姿格外端正。 她祈祷自己怎么睡的怎么起,千万别滚到师姐那边去。 否则会被踹下床的! 她没躺多久,身边的人翻了个身,手一下子探过来,上下都摸了摸。 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江如练吓得大气不敢出,假装自己是一根毫无知觉的木头。 已经许久没有同床共枕过了,她非常担心师姐是在找刀子之类的杀伤性武器。 毕竟之前在外除妖,总有不长眼的上来偷袭。 片刻后,或许是没摸到想要的,卿浅连人带被子往前蹭,终于成功攥住了江如练的衣袖。 事情的走向有些不对劲,江如练开始感到莫名地心慌,甚至考虑要不要变成凤凰溜走。 而卿浅蜷起身,头抵上江如练的手臂,自己调整出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不动了。 江如练呆滞地望着天花板。 这种感觉,就像是睡得好好的,家里的黏人小动物突然跑过来和你贴贴,拿头蹭你。 可爱到让人想摸。 可惜卿浅不是小动物,摸她搞不好会被揍。 江如练猜,是不是自己家里的被子太薄了,也没有暖气。 师姐怕冷,所以才下意识地贴近热源? 她长呼出一口气,闭着眼睛喊:“师姐,师姐?” 卿浅轻轻蹙眉,闷声应道:“嗯。” “那晚我亲了你,你知道其中的含义吗?为什么还要靠我这么近?” “……” 问出刚才的话,已经耗尽了江如练的勇气。 她像是等待审判的罪人,先给自己判了死刑,降低预期,却总忍不住去想那一线希望。 审判官并没有给出回应。 良久,江如练翻身,映入眼帘的是卿浅恬静的睡颜。 这个距离,再凑近点就能吻上她的额头。 江如练不自知地勾起唇,心软成了云,还轻飘飘的。 这人白天还气势汹汹地骑她身上,晚上就缩成一小只,挨着她取暖。 师姐好像睡得很熟,刚才也并不清醒。 江如练不敢再问第二遍。 她曾无数次的想讨一个拥抱,最后要么是被讨厌肢体接触的卿浅推开,要么自己先放弃。 可这次是师姐主动凑上来的。 江如练将人轻轻拢住,仿佛寻寻觅觅良久,终于寻到了最合心意的珍宝,心满意足。 清雅的木香充斥在呼吸间,卿浅的存在感是如此强烈,以至于让她听不见其他声响。 只有两个人的心跳渐渐重合到一起。 她自私,如果这其中有什么误会,那就不要解释清楚了。 再让她梦一会儿吧。 * 舒缓的来电铃音响起时,江如练毫不犹豫地伸手关掉。 她本来还在犯迷糊,看见另一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猛地想起昨晚的事,霎时不困了。 师姐呢? 床单是凉的,人都不知道走了多久。 该不会是早起发现自己被妖搂着,体验极差,直接离开了吧? 江如练薅乱头发,偏偏这时候电话又响,教她更烦躁。 她瞄了眼,不耐烦地接起来。 “前辈!”裴晏晏一改以往的缓慢语速,超大声囔囔:“青萝峰的玉竹丢了好大一片!还有部分已经结出竹花,活不成了。” 江如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这简直是在火上浇油,本就不太美妙的心情迅速降到了谷底。 “妖管局种不出玉竹也就算了,护都护不住吗?” 她随便披上件外衫,往外走:“到底是谁活得不耐烦了,敢偷青萝峰的东西,被我逮住一定要先揍一顿。” 二楼没个人影,裴晏晏还在那头忿忿不平地附和。 “对,追回玉竹,再根据损失送他上特殊法庭。” 江如练径直翻下楼梯,悄无声息地落地。客厅里所有东西都没动过,更没沾上卿浅的气息。 她心里懊恼,就把气全撒小偷身上:“对,最好是多判重判,别放出来——” 话音戛然而止,她推开大门后愣在了原地。 她那只有草皮的小花园里被塞得满满当当,翠色的玉竹连泥带根堆在一边,有的叶子上甚至还沾着露,新鲜得很。 不远处,铁锹靠在墙角,还凭空出现了几根已经种好的玉竹。 可能因为刚移栽过来,玉竹有些水土不服,叶子恹巴巴的。 而她的师姐挽起袖子,正拿着管子浇水。水珠折射阳光,竟出现了一道小巧的彩虹。 竹叶青青,美人婷婷,晨曦的光晕勾勒出卿浅的侧颜,画面堪称唯美。 见江如练醒了,卿浅立刻将水管丢地上,拍干净手上的灰,摆明了要收工不干。 “妖管局要求你尽快抓到凶手。喂?前辈你在听吗?” 裴晏晏仍旧说个不停,江如练却听不下去了,默默摁断电话。 虽然真相如此明晰,但她还是不死心,要再确认一遍。 “师姐把青萝峰的竹子移过来了?” 卿浅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袖,动作慵懒:“嗯,不行吗?” 用的是问句,但那上挑的尾音,怎么听都不像是礼貌的询问。 更像是在说,做都做了,你能怎样? 江如练轻嘶了声:“刑啊,很刑的。” 19、第 19 章 江如练此时的心情,就如桃子烧豆腐的味道,甜辣交织,十分复杂。 怒气被卿浅浇灭后,又开始担心妖管局的人会为难她。 她上前捡起水管,继续给玉竹浇水,一边问:“这些玉竹什么时候搬过来的?” “今早。” 见江如练接了活,卿浅也不客气,以铁锹为笔,在草坪上画出一个个点:“按照这个间距种,最好今天之内种完。” “今早?这么多?” 江如练看向另一边,堆放的竹子下,有灵石的碎屑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那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传送阵,都不知道卿浅是什么时候布下的。 接着,她像是猛地想起什么,拧起眉问:“师姐的伤好了吗?” 卿浅画完点位,淡声答:“好了。” 她很是淡定地放好铁锹,不等江如练说什么,就主动将手伸到她面前。 意思是可以随便查。 皓腕一截近在眼前,江如练手指搭上去,分出一丝细细的灵气探进卿浅的灵脉。 没有裂痕,也没有堵塞之处,看起来真的好了。 江如练松了口气。 她回过头来,捏紧了水管子,小小声地问:“那师姐移竹子过来是为了?” 卿浅薄唇翕动,声音还没传出来就被一阵铃音打断。 于是她又闭上了嘴,示意江如练先接电话。 江如练磨了磨牙,沉着脸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来电显示,裴晏晏。 “前辈你人呢?妖管局找你,催了我好几遍。” 江如练猜:“为了玉竹的事?” “对,我已经提供了一些基本信息,你直接去就好。或者你先来一趟青萝峰,看看情况?” 听到这里,江如练不耐烦地将水关掉,眉头锁住后就再也没松开:“不用了,我马上来。” 她不太喜欢人类,特别是那些染指她失而复得之物的人。 挂了电话,她还没忘记刚才的问题,眼巴巴地瞅着卿浅。 就等她说个答案。 卿浅垂眸,薄唇轻启,轻飘飘的一句:“我不吃竹米。” 每一个字江如练都听得很清楚,没有直接回答,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江如练嘴角的弧度根本压不住,为了不让自己笑得像只傻鸟,她以拳抵着唇,假装咳了几声。 她故作严肃:“青萝峰的竹林其实防护很严。现在竹子丢了,肯定会怀疑我。 不过他们不敢来我家搜查,只能先叫我过去一趟。” “严?你是说那几张符箓?被我拆了。” 卿浅说得轻描谈写,就好像拆的不是价值千金、高手出品的防护符箓,而是几片废纸。 末了她还补充道:“如果这些需要赔偿,也可以。” 这下江如练装严肃也装不下去了,直接咧嘴笑起来:“不用师姐出钱,我来。” 说完,她脱下外套搭在手臂上,准备回房间换身衣服。 天气已经转暖,早晨的太阳更是刚刚好。 她心情极好地伸了个懒腰,回头就发现卿浅在看她。 那眼神有几分明晃晃的探究,无端让江如练后背发凉。 她有些不自在地背手:“师姐在看什么?我衣服上有什么东西吗?” 卿浅挪开目光:“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睡衣的材质很奇怪。” 确实和普通的睡衣不同。 排线细密,却不像丝绸那样有光泽,且比棉布要软得多,仔细看还带着点毛茸茸的感觉。 江如练扯了扯自己嫩黄色的睡衣,解释道:“哦,因为是羽毛变的。” 卿浅略微颔首,一声不吭地走去客厅等着,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问。 * 七天没来妖管局,江如练还是觉得哪哪都很讨厌。 装修是简约的黑,光线永远是朴素的白,非常死板无趣。 路过她自己的办公室时,她还特意停顿了一下,朝身边的卿浅说:“师姐可以在这里等我,我会解决这事。” 卿浅摇摇头:“我和你一起去。” 就这么一句话,江如练瞬间就觉得四周的环境顺眼了,连着她自己都在冒彩色泡泡。 她笑了笑,心情极好地带着卿浅去会议室。 宽敞的会议室里,早已有人等候多时。 江如练和卿浅落座后,他还笑吟吟地做自我介绍:“江队、卿前辈好,我是这次事件的调查专员,受超自然物种保护科委托而来,姓王。” 白衬衫、金边眼镜、手里用的还是钢笔,看着倒是斯文。 江如练准备开门见山,直接说清楚,可刚起了个头就被打断。 王专员翻着笔记,不急不缓道:“稍等,我知道江队想解释,但在这之前请先让我问几个问题。第一,昨天晚上你在哪?” 江如练不动声色地握拳,她对这类总是笑眯眯、看上去很温柔的人没多少好印象。 她压着气,沉声道:“这不重要,我来就是想告诉你后续。” 王专员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这么快就确定了?江队如此自信,很让人怀疑真实程度啊。” 三番四次被打断,要是卿浅不在江如练早就炸毛了。 而现在她只是翘着二郎腿,勾了勾唇。 “超自然物种保护科委托你来的?我看是一个姓张的老头吧?”她轻嗤了声:“你这狗屁态度,简直和他如出一辙。” 她这般轻蔑的模样惹恼了人,王专员顾不上什么风度,一下子站起来。 “什么叫老头?张天师是我恩师,也是妖管局的副局长,江队,就算你是大妖也得——” “安静。” 那是很轻的一道声音,可就像直接灌进了耳朵里,所有人都听得见。 江如练将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比起和人吵架她更不想惹师姐生气。 卿浅支着头,笔在她手中转了一圈,笔尖落在纸上:“既然王专员想寻找真相,不如让我来谈一谈想法?” 男子又坐下了,还理了理衣服,恭敬道:“前辈你先说。” 江如练缄默不语,她和师姐是不一样的。 说起妖管局的凤凰,那必然是又恨又怕。但换成了停云山的卿浅,就只剩下敬重了。 此时卿浅开始做笔记,字迹清秀漂亮:“她能轻松穿过保护科设下的防护,避开监控,修为不差。” 王专员猛猛点头:“前辈说的是。” “在阵法上有极高的造诣,在整个修真界,能够画出传送阵的人不过了了。” 王专员表示赞同:“对对,我们确实发现了传送阵的残留,这种阵是停云山不外传的秘法。” 卿浅继续道:“可能是内部人员,对青萝峰十分熟悉,才能在短时间内完成盗窃。” 这话说王专员心坎上了,他拍案叫绝:“太有道理了! 分析思路很清晰,范围缩到这么小,罪魁祸首已经呼之欲出,想必卿前辈已经有答案了!” 江如练嘴角抽了抽,这表演,浮夸到根本没眼看。 卿浅支着头,斜过来一眼,纤长的手指将一张写了几笔的a4纸推到江如练眼前。 还特意点了点提醒道:“你可以去抓贼了。” 她面上这样说也就罢了。 可桌子地下,江如练明显感觉有只脚不安分地探过来,轻轻踢了踢她的腿。 江如练脑子转不过来,已经不知道该做何反应,颤声问:“抓谁?” 王专员推了推眼镜,似乎对江如练的态度有些不满。 “那片玉竹是我们重要的研究对象,抓住小偷后随便你处置。已经开花结果的玉竹可以给你一部分。” 他知道江如练对这件事有多大怨气,只需要适当的激励就能提升效率,何乐而不为。 “当然……”他抬了抬下巴,是高高在上的样子:“如果是某些人监守自盗,停云山处理不了的事我们妖管局可以代为处理。” 然而江如练低着头,满脑子都是卿浅踹她那一下。 师姐是什么意思?想让她做什么? “随意处置?” 卿浅重复了一遍,还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些嘶哑。 她漫不经心地转了一下笔,问:“江如练,你想怎么处置我?” 王专员和江如练同时愣住。 后者更是不敢和她对视,撇过头支支吾吾地说话:“师姐,别、别玩了。” 玩,江如练从来没想过,这个字有一天会用到卿浅身上。 师姐向来冷静自持,与人相处时也不会多说一句废话。 可现在这副好整以暇,微微眯着眼睛的模样,分明是在逗着别人玩。 搞不好主要是逗自己,顺便收拾收拾对面的男人。 卿浅放下笔,也敛了慵懒的表情。 她脊背挺得笔直,眉目间尽是寒潭幽谷般的冷意,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我的东西,我如何使用都不为过。前任掌门没经过我的同意就把竹林租出去,现在我要收回也不算过分。” 男人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嗫嚅道:“前辈,可是我们——” 这次换他说不完一句话了。 卿浅站起身,看样子是不准备再谈:“青萝峰的玉竹林我以后也不会出租,合同终止的具体事宜你们去和裴晏晏交接。” 江如练哪还管得上别的,连忙跟上去:“师姐……” 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 卿浅都懒得看她,不用想都是一副可怜巴巴的傻模样。 “你不是妖管局的不可说吗?今天怎么突然变傻了。” 江如练贴上去,和她并肩走在一起,脚步轻快。 “什么不可说。咳咳,这种名号师姐听着玩玩就是了。” 她悟了,做大妖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做个师姐眼中的小可怜。 20、第 20 章 江如练走在卿浅身边,微微偏头瞄她,脸上是毫不自知的柔和。 从攻击性极强的凤凰火变成了一簇小火苗,还要收着敛着,唯恐把那捧细雪烧化了。 她居然觉得,妖管局的风格和卿浅很配。 光线正好勾勒出弧度优美的下颌线,白衬衫被熨帖平整,扣子系到最上一颗,与灰色的禁欲风墙砖相得益彰。 双腿修长笔直,走路的姿势也很端正。整个人都透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视线下移,她骨节分明的手抱着文件夹,指尖像是揉碎了春樱,染上了漂亮的粉。 这只手轻点过桌面,也灵活地转过笔,而那时卿浅的眼神不似现在这般古井无波。 而是慵懒的、潋滟的。如一壶陈酿多时的酒,只需一眼,江如练就能脑袋空空,心跳加速。 回忆到这里,她笑容蓦然凝滞,居然略微往旁边撤了半步,和卿浅拉开距离。 师姐在想什么? 她在师姐心里的份量,好像比她自以为的要多。可是这份量,能到恋人这种程度吗? 还是仅仅只比师姐妹好上一点? 许是江如练难得沉默,卿浅突然开口:“当初竹林被租出去的时候你怎么不拦着?” 江如练眨眨眼睛,实话实说:“我以为师姐不会介意,毕竟是对宗门好的事。我成年了,不吃竹米也能活。” 很多时候也就贪那一口味。 可卿浅用相同的句式,给出了不同的回答:“宗门庞大,没有玉竹的收益也能立足。” 江如练瞬间将之前的纠结抛在脑后,眼低泛起笑意,她的师姐怎能那么好。 到走廊拐角处,远处却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 来人好像很急,几乎是一路小跑,丝毫不带停顿。 江如练歪头,光可鉴人的地砖上已经映出一道身影。 照这个距离推测,如果她们不躲必定会撞上。 但身边的卿浅不闪不避,仿佛对即将到来的冲突毫无所觉。 下一秒,顾晓妆就窜了出来,在发现江如练后表情逐渐惊恐。 江如练来不及多想,一步上前,揽过卿浅的腰将她往自己身边带。 后者居然很配合,轻轻松松就被江如练搂进怀里护着。 “噫!” 顾晓妆一声惊呼,手撑着墙强行刹车,身体还是由于惯性往前倾,在撞到江如练之前,她绝望地闭上了眼。 接着脸就埋进了柔软的东西里,她身体一僵,无比尴尬地睁开一条缝偷瞄。 然而眼前什么都没有,应该是什么术法。 饶是如此也把她吓得够呛,毕竟江如练搂着卿浅,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顾晓妆讪讪起身,要哭不哭地道歉:“江队,抱歉。” 江如练正准备说点什么,就有微凉的气息拂过耳垂,血液随之沸腾起来。 卿浅的手正好搭在她肩上,略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那抹温热存在感太墙,她连忙松开手,往旁边站,语速极快地问:“什么事这么急?” 像是急于转移注意力。 “我正要来找江队。”顾晓妆平复了一下心情,但气息还是乱,“感谢科技,隔壁d市的监控拍到了嫌疑人,就是那只蛇妖,妖管局给她的代号是青蛇。” 江如练挑眉:“科技?” 那女人的遁术相当出色,自己只是稍微走神就被她抓住空子逃了出去。 这种妖,江如练不信她会主动暴露行踪。除非有更深的目的。 顾晓妆有些焦急地解释道:“下周,十年一度妖族望舒节将会在涂山举行。到时候d市会涌入大量妖怪,如果她在这种时候动手……” 鱼龙混杂,她手上又有能吸引妖怪伤人的蛊,不阻止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江如练有些烦躁的“啧”了声。 “知道了,回去收拾收拾就出发。” 这边的对话刚结束,另一头又是哒哒的脚步声。 江如练回头,有着毛茸茸耳朵、蓬松大尾巴的少女腼腆地朝她笑了笑。 是前台的那只狐狸,看样子也有话要对江如练说。 卿浅眼帘半垂,冷不丁地插了一句:“今天找你的人挺多。” 江如练不以为意:“好像是有点,偶尔忙很正常。” 不远处,少女的尖耳朵抖了好几下,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也不知怎么的,望见江如练身边的清瘦身影,她就不敢再上前了,隔了老远就停步。 “前辈,南枝要离开妖管局了,走之前想当面向你道谢。” 南枝。 江如练顿了片刻,翻出有关这个名字的记忆:“那只傻狐狸?” 妖怪们大多执拗,就因为救命之恩,南枝不仅搭上了一条尾巴,还被伤透了心。 就算如此也还不肯离去。 同为妖族,江如练难免起了几分帮衬之心。 她陷在自己的思绪里,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中,就好像在认真回忆往事。 卿浅眼眸沉了沉,默不作声地抿唇。 “让南枝别走了。”江如练很快做出决定:“我们去涂山可以把她也捎上,那里狐狸多,正好教教她如何在人类社会立足。” 霎时间有股寒气散开,顾晓妆肩膀一颤,抱着手臂嘟哝:“这里的空调开得好低。” “冷?” 江如练后知后觉,话却是对着卿浅说的。 她对温度的感知其实并不敏感,是因为长时间和卿浅相处,才格外注意这方面的事。 卿浅摇摇头,虽然没说什么,但她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衫,唇上并无多少血色。 她单单立在那里,就像一盏精致的美人灯,漂亮却脆弱,微风吹过都会晃上几下。 江如练催促道:“小顾,你带我师姐回去,给她泡杯热茶。” 卿浅没动,抬眸时声音很轻。 “你要去哪?” 江如练拿凤凰火捏了暖手的小球,塞给卿浅:“我去见南枝。” 卿浅单手抓着球,漫不经心地揉搓几下。跳跃的火光给四周添了几分暖色,却跃不尽她的眼底。 “哦。” 这不咸不淡的一个字丢进了江如练心里,她皱起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没怎么深思,只当自己忧心卿浅的身体,又补充道:“我很快就回来。” “嗯。” 还是只回了一个字。 顾晓妆和少女都大气不敢出,直到江如练转身离开,狐耳少女才将自己的尾巴抓起来,抱在怀里仔细顺了顺。 她觉得卿浅心情不太好,周身气压低至冰点,简直令狐狸害怕!毛都炸成了一团。 将江如练领进一个小房间,少女微微欠身后就快步离开,仔细看耳朵尖尖还在抖。 “她就这么怕我?”江如练觉得匪夷所思,明明自己没做什么。 上次也是、这次也是,看少女的背影都像在逃命。 “前辈。” 一声柔柔的轻唤唤回了她的注意力,江如练单手插兜,看向南枝。 几日不见,南枝似乎恢复得不错,满头乌发以一支朴素的木簪挽起,面色也红润。 那双眼睛里总是含着春水,温柔的荡漾开来,不禁让人心生好感。 江如练打量完,没先开口。 于是南枝再次低眉顺眼地一拜:“多谢前辈。要不是你的灵气,我肯定下不去手,还陷在那滩烂泥里。往后前辈若有需要,我定当尽我所能。” 说到“那滩烂泥”时,她很平静,既不害怕也没有怨恨,是真正视他为尘土,放下了。 妖族重视承诺,特别是如此郑重其事的承诺,说了她就一定会努力做到。江如练倚靠在桌子边沿,在心里吐槽,这狐狸怎么总喜欢报恩。 但她有句话没听明白,就又问道:“什么灵气?” 南枝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愣地解释:“那天你叫我扇他巴掌,我没有动,是一道灵气推了我的手……” 江如练立马否认:“那不是我的灵气。” 那天她根本没有动作,她还以为是南枝自己想明白了,扇过去的。 “嗯?” 南枝脸上闪过几分无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那是......” 慌乱中,眼前那只漂亮的凤凰忽然就笑开了,比层层叠叠、漫卷天边的火烧云还让人目眩神迷。 “是我师姐。”她话里掺着十足的温柔,和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戏谑。 明明去之前,师姐还说“如果伤了人就要罚她”。 结果到了地方,她自己先看不过去,借南枝的手给那人来了一巴掌。 口是心非,有点可爱。 江如练疯狂心动,火焰在她血脉里欢呼,撒着欢到处跑,连带着心口一片温热。 她噙着笑,转身离开房间,还不忘丢下一句:“明天你来妖管局,我带你去涂山。” “欸?” 南枝想再问点什么,可江如练已经转瞬走出十几米远,怕是急着回去见什么人。 她猜得没错,江如练正盘算着要找什么借口才能抱一抱师姐。 只是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了柳砌在和谁说话。 “因为要应对妖族的望舒节,妖管局还派遣了其他人员,其中一个和江队有仇。” 说到这里,他双手合十,深深鞠了一躬:“拜托前辈和江队说一声,打打预防针,别到时候打起来!” “无事,她不会在意。”卿浅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地说:“她惯爱和狐狸相处,顾不上别的。” 江如练:? 什么狐狸?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喜欢狐狸? 她抬脚准备进去,就有一道风比她更快,直溜溜地从身边窜过去,最后刹在卿浅面前。 李絮气没喘匀就开始说话:“副队,你要的东西我买回来了,还很新鲜。” 那一瞬间,江如练瞳孔地震,只见李絮拎着个透明塑料袋,兴致勃勃地举高了,展示里面的东西—— 一只死不瞑目的去毛小鸽子。 * 在妖管局办理好出差手续,江如练开车回家收拾东西。 副驾上坐着卿浅,卿浅怀里抱着一个塑料盒,盒子里是今天的晚饭,鸽子。 江如练瞟过来好几次,先观察卿浅,再控制不住地去看鸽子。 她对吃禽类其实没什么意见,弱肉强食是大自然的规律,又不是故意虐杀。 但心里就是没由来的虚。 车内的温度对她来说偏高,趁着红绿灯,她有些焦虑地拉下外套的拉链,透气。 但气没透成,反而更紧张了。 卿浅的视线落到了她的身上,一寸寸的盯得很仔细。 江如练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红绿灯上,耳朵却灵敏地捕捉到了卿浅凉丝丝的嗓音。 “你里面这件衣服……” “可以脱吗?” 江如练:??? 20-30 ? 第 21 章 代表催促的喇叭声响了好几下, 江如练才如梦初醒般穿过十字路口。 她的神情是恍惚的,她的思绪是混乱的。 这不像是师姐问出来的问题。 一定是她听错了! 不到半分钟,卿浅低着头, 指尖点在塑料盒子上, 一下又一下。 幽幽道:“不能脱吗?” 江如练一脚下去,差点没把油门踩死。 这话放普通朋友之间, 是妥妥的性/骚扰! 可现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是她师姐,江如练想起她曾几次探究过这件衣服, 猜测卿浅只是对人与妖的差异感到好奇。 毕竟光溜溜的两脚兽没有羽毛和翅膀,保暖全靠外物。 师姐就是典型的例子,从前过冬都要披狐裘、点暖炉。 她稳了稳心神, 目视前方,尽量让自己显得淡定。 “可以脱,还可以直接变没, 很方便。” “哦。” 之后卿浅继续盯着她的食材,看上去只是随口一问。 江如练暗道果然只是好奇, 怪自己心思不纯洁,啥都能想歪。 过了会儿, 卿浅似乎看腻了无毛鸽子,偏头又问:“脱下来以后还能再变凤凰吗?” “可以啊。” 江如练耐心地为师姐答疑解惑:“凤凰的羽衣防风避雨、水火不侵,脱下来给别人穿都行。” 卿浅垂眸, 慢悠悠地回忆道:“书上并无羽衣的详细记载……倒有一则游记提到过凤凰。” “修士上山踏青, 误闯封印,发现桃源仙谷, 木屋两三间, 似有人居住。修士深入, 见屋内堆金积玉, 极尽奢靡。” 听起来像寻仙问道的普通游记,但江如练太阳穴一跳,突然有了不妙的预感。 她连车都开快了不少,卡着最高限速在车流中穿梭。 卿浅就同儿时一样,用不急不缓、清清冷冷的声音给她讲故事。 “床上有名男子,身披艳红羽衣,见来人大呼救命。问他缘由,才知他是凤凰的伴侣,想解除道侣契不成反被囚禁在此。” 她顿了顿,余光乜向江如练。 “据说他脚腕上的锁链,有两指粗,用尽办法都挣脱不开。修士帮他不成,还差点被赶回来的凤凰烧死。” 江如练心中大惊,人族真的什么都爱往书上写,还要代代传承。 像这种顶级黑料,简直影响凤凰的声誉! 忠贞不渝,是加分项。 但占有欲太强,伴侣要求离婚就锁链伺候,妥妥的扣大分。 上了盘山公路,江如练的车开得越发离谱,转弯不带减速,嘴里还振振有词。 “每只凤凰的性格都不一样,这只是个例,师姐就当看个故事,不要放在心上。” 卿浅靠着椅背,懒洋洋地看向窗外:“哦,是吗。” 听起来半信半疑。 江如练面色沉重,只觉得自己和书有仇,挨上了准会倒霉。 当初发明文字和纸张的人类,怎么没有被妖怪抓起来? 片刻后,江如练打开车门,示意卿浅到了。 但后者没有动,抬眸问:“来这里做什么?” 远处的香樟树高大挺拔,遮挡了大部分太阳,在青石台阶上筛下斑驳光点,风一吹,就碎了满地。 这里不是江如练家,而是停云山的山门前。 江如练还以为卿浅是怕自己又胡来,比如丢下她自己去D市,打完带着一身伤回来。 这种事情她以前没少干。 于是连忙解释道:“我家里没有师姐的衣服,毛巾牙刷也全是一次性的。要出差怎么好带这些。” 说完还安抚性地笑了笑:“放心,我回去种竹子,不会闯祸。师姐收拾好东西,我明天来接你。” 卿浅望着她,眼底眸光晃了晃。就像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实程度。 几秒钟后才抱着塑料盒,慢悠悠地下车,头也不回地踏上青石板路,消失在长阶尽头。 江如练说到做到,送走了卿浅,赶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种竹子。 生怕这几颗娇贵的植物死掉,辜负了师姐的好意。 她不会驭土,只好用灵气凿坑,再把竹子放进去填上坑、浇水。 最后一颗竹子栽进去,太阳已经西沉。 江如练若有所感,抬头,一只鹰隼盘旋而来,将爪子上的东西放到地上。 她将东西拎回房间拆开来看,是一个密封严密的食盒。 打开食盒的上层,半只鸽子躺在汤里,肉可脱骨,已经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江如练脊背发凉,焯。 往好了说这是师姐亲手下厨熬的汤,全是心意,往坏了说,这是死亡警告。 警告她要是乱来,下场就有如此鸽。 她谨慎地端起汤放到旁边,满满一盒蒸好的竹米饭就出现在眼前。 货真价实的玉竹米,灵气浓郁,芬芳扑鼻。也不知卿浅是如何催熟的。 还没吃进嘴里,舌尖就仿佛尝到了那股清甜的滋味。 自从中了蛊,这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了。 短短两天抱了师姐三次,也太幸福了吧! * 停云山以云海烟霞出名。 游客们扛着单反相机、乘坐缆车上山,只为浩荡汹涌的云海,和喷薄初升的朝阳。 而游客到不了的更深处,修真者们登上九百九十级长阶,却是为了一睹这古今第一宗门的风采。 裴晏晏坐在梨树下,懒懒打了个哈欠。 没过多久就有一个姑娘推开院门,左顾右盼,如履薄冰般踏进来。 “咦?怎么是个生面孔。” 突兀的招呼声,把顾晓妆吓了一跳。 等望见了裴晏晏道袍上的繁复云纹、确认了身份,又匆匆上前作揖。 “裴掌门好,晚辈顾晓妆,替妖管局送来档案。” 哪怕裴晏晏看起来比自己小,论辈分和身份也得向她行礼。 裴晏晏扫过她鬓角的薄汗,心下了然:“新来的?怪不得。你从后门上来只用爬九十九级台阶。” “……受教了。” 顾晓妆无语凝噎,哪知道这第一宗门前后两幅面孔。 她将厚厚的档案袋递给裴晏晏:“是近十年来江队的工作记录。” 哪知裴晏晏轻“嘶”了声,小脸皱成一团,大事不妙的样子。 她身后窗户忽地打开来,从中探出只纤细的手和一截雪白的皓腕,摊开手心,像是在讨东西。 紧接而来的,是一道清冽如寒泉的声音。 “江如练的档案?给我看看。” 这下子顾晓妆的脸也垮下来,她哪知道卿前辈也在这里。 她余光瞥见裴晏晏朝她点头,意思是可以。 妖管局每十年归档一次,纸质档案分两地存放,其中一个是妖管局本部,另一个自己定。 顾晓妆拿着档案,轻轻放到卿浅手上。转身不敢再回头,快步回到梨树下。 裴晏晏抬了抬下巴:“坐。” 还平易近人地给她倒了杯热茶,看样子是想唠唠嗑。 完全不懂这位小掌门意欲何为,但她都这样说了,顾晓妆也只能从命。 她刚坐下,裴晏晏就抛出个问题:“你猜江前辈为何能留在妖管局。” 顾晓妆一脸懵逼:“因为她太强?” 裴晏晏摇头:“这只是其中之一。” “根据妖盟和人族互助友好协议,每片区域只能有一只大妖。妖盟S区里其实已经有一只了。” “然而前辈表现良好,主动为人、妖两族和谐相处牵线搭桥。打趴了S区那只熊猫,还逼迫他签订了不平等条约。” 裴晏晏满脸意味深长:“妖管局需要一只大妖,好与妖盟沟通,于是就将江前辈留了下来。” 她话没说完,最好是一只能听话、能控制住的大妖。 这抑扬顿挫的语调、情感丰沛的声音,把顾晓妆唬得一愣一愣的 “啊?这是我能听的事吗?S区的大妖是只熊猫?国宝可以打吗?” 裴晏晏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窗户那边。 电光火石间,顾晓妆的情商上线,明白了。 这番话不是给她听的,而是为了里面那位气质清冷的美人。 说白了,也就是借由聊天的名义为江如练说点好话。 难怪她年纪轻轻就能当上掌门人,原来是掌握了说话的艺术。 不要直接的,要先绕他个一百八十道弯,尽显高深莫测。 她演技浮夸地鼓掌:“原来如此,佩服佩服。” 裴晏晏嘴角抽了抽,有些怀疑这姑娘是怎么进到队里的。 没过多久,耳边传来“咚”的声脆响,像是指节敲在窗户上。 卿浅看完了。 档案又被取了回来,还没封口。 裴晏晏抖出来几页,放在桌子上,两个人都能看见。 密密麻麻全是各类警告。 上班迟到早退、莫名偏离任务地点、顶撞上级…… 看得顾晓妆眼花缭乱。 莫名的,裴晏晏语气沉了下去,捧着茶杯也不喝,目光不知落到了哪处记忆里。 “江前辈几百年来从未杀过一人,甚至最严重的也不过折了某人一臂,还是能装回去是那种。” 比起其他动辄填埋一座城、冰封一个镇的大妖,简直是人畜无害小可爱。 “她也就是嚣张了点、嘴毒了些,处事不会太过分,停云山对此心知肚明,甚至妖管局那几个老头子也知道。” 顾晓妆赞同地颔首:“江队是挺好的,只要不加班,那就是理想中的上级。” 主要表现为只要不凑到她面前,她就会当你不存在。 她叹了口气:“老一辈人太固执己见,对妖族算不上友好。谁都知道江队和那几个人族不和。” 大概是聊到了兴头上,裴晏晏拧着眉踢了踢桌子脚,满脸嫌弃遮都遮不住。 “确实,现在师叔祖出关,他们更是有恃无恐,敢把张天师和她安排在一起。贱不贱呐。” 她甚至不绕弯了,直接大大咧咧地吐槽。 顾晓妆有点没听懂:“有恃无恐?” 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就在顾晓妆探究的眼神里,裴晏晏缓缓捂住脸,从指缝间挤出细小的声音。 “糟糕,光顾着聊天,说错话了。” “他们又听不见,你随便骂。” 裴晏晏不捂脸改捂耳朵,趴石桌上,眼皮也耷拉着,相当丧气:“不是这个……唉,说不清楚。” 昨晚,她去给卿浅送食盒。 随口闲聊道:“师叔祖也要去涂山?” “嗯。” 后者眉眼疏冷,动作却很仔细。 装好竹米饭后去舀汤,突然就问了她一个问题:“江如练这几年出过S市吗?” 裴晏晏想也没想:“没有。” “为什么?” “谁知道呢,明明以前辈的能力,就算偷跑出去妖管局也抓不到她。可能这里有什么她很在意的东西吧。” 她刚说完,卿浅准备盛进食盒里的汤忽然洒出来几滴,溅到了桌子上。 裴晏晏随手抓过软帕擦干,放东西的时候蓦然瞅见卿浅垂眸。孤零零地站在灶台前,明明是烟火气十足的地方,她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落寞。 她那时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没想到第二天又没管住嘴。 裴晏晏一声不吭,咕咚咕咚地饮茶,不肯再谈。 这就如同没有结局的故事。 听得顾晓妆如鲠在喉,只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好忘掉它。 事情很快来了。 卿浅没由来的咳嗽起来。 不是一声两声,而是一连串。压抑的、被捂在喉咙里的咳嗽。 裴晏晏面色一变,揣着档案就往外走:“你守在这里,我去给师叔祖端药。” 她走了多久,顾晓妆就听卿浅咳了多久,断断续续的,带着急促的轻喘。 听得人心都揪起来了。 好在裴晏晏手脚麻利,端着汤药还能健步如飞。 满满当当一碗药送进去,没过多久咳嗽声就渐渐止息。 守了片刻,两人极其同步地坐下,深呼吸,一口气还没呼出去,江如练就跟一阵风似的掠进来。 顾晓妆拍拍胸口,差点没被吓噎着。 这只凤凰的衣服上不知挂了什么装饰,相互碰撞,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发尾的红色更是像要烧起来一般,灼灼夺目。 她都没看坐着的两个人,开口先朝屋子里喊:“师姐,东西收拾好了吗?” 房间门开了,卿浅将白发扎成马尾,平常的春装外多加了件毛呢大衣。 她拖着行李箱,面无表情,眼眸里映不出人影,到是凝了层冰霜。 这是在生谁的闷气? 江如练熟悉这个表情,往常师姐这样,不是正在拒绝她,就是准备拒绝她。 她有些提心吊胆,生怕下一秒卿浅就告诉她,不想去了,让她自己走。 可今天不一样,卿浅垂下纤长的睫羽,走到江如练跟前。 手指往前探,准确地勾住了她的衣袖。 然后轻轻开口:“江如练,我想吃糖。” 刚刚咳过的嗓子还有点哑,动作也小心翼翼,只揪住了一丁点。 也是在提要求,却不像之前那样理直气壮了。 江如练一怔,半点不敢动,就这么任她扯着,也不嫌麻烦。 还很懂事地去拎卿浅的行李箱,交接的时候不经意碰到了卿浅的手背。 冰的,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 她不假思索地捧起那只手,呵了口热气上去。 眼底泛起细碎的笑意,如同春日的太阳落在了薄雪上。 连语气都是十足的温柔,哄着人道:“等到了涂山,我带师姐去吃望舒节的冰果子,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我是咕咕,我写不完万字更新了,把我炖了吧。 ———— 感谢在2022-08-25 23:51:00~2022-08-26 23:53: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袋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okiyu 40瓶;星影漾寒沙、神圣天启 20瓶;衍 18瓶;潜声 14瓶;楚罹寒、千夜、弋 10瓶;立冬、小洛 5瓶;收货人、终朝叁褫之 2瓶;可达鸭、為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22 章 江如练心软得一塌糊涂。今天的师姐很像妖族的小吃, 冰果子。 外边是一层冻舌头的冰壳,但只要敲碎了就能露出里面的内陷,绵软甜蜜, 很容易化掉。 师姐揪着衣袖朝她讨东西, 别说糖了,就算要凤凰羽她都会拔下来给, 还会挑最漂亮的那支。 可江如练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她将卿浅的手放下,凑近了点, 果不其然地嗅到了苦涩的药味。 又生病了,难怪这么软。 “怎么回来一晚就生病了?” 卿浅依旧垂着眸,轻声答:“咳嗽, 旧疾而已。” 确实是老毛病,可江如练心里依旧不是滋味。这些沉疴旧疾如同钝刀,不致命却很磨人, 生生给卿浅凿出一副病骨。 卿浅越是病重,江如练就越是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忍着不舍劝:“实在难受就不要去了, 我回来给你带特产。” 她们还有很多时间,总能再寻到机会一起旅游、出差。相比起来, 她更希望师姐能活得安稳舒适一点。 卿浅摇头。 江如练叹了口气:“我不会胡来,师姐放心。” 卿浅还是摇头,态度很坚决:“我要跟着你。” 见劝不动, 江如练也不再提, 拉过行李箱准备走。 顺便问:“另一只手冷不冷?” 卿浅默不作声地走到江如练身边,将没暖过的手塞进她的衣兜里, 就隔着两层布料, 贴上了温暖的身体。 自己揣好后, 还用眼神示意她可以走了。 焯, 江如练有些不敢相信,师姐好乖,怎么能乖成这样。 她现在好想拔一根自己的毛,看看这是不是真的。 两个人一来二去,彻底把旁人忽略了。 顾晓妆在一旁目睹全程,压低声音吐槽:“她俩说话的时候,完全插不进嘴。我感觉自己就像一瓣蒜,始终都是橘外人。” “这叫姐妹情深,我已经习惯了。” 裴晏晏就比较淡定,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老成。 她早就知道这两人关系不一般。 江如练满脸美滋滋,师姐的手在她兜里,四舍五入就是和她牵手了! 正准备出发,她余光一滑,终于瞥见了顾晓妆。 江如练思索了几秒,问:“小顾你最近有事没?” 突然被点名,顾晓妆脱口而出:“没有……” “那你也跟着去,我把你送到家收拾东西,去趟妖管局再回来接你。” “啊?哦。” 猜测可能是为了历练她,顾晓妆没有拒绝。 短短几十秒,江如练的出差队伍就又添了一个新人。 裴晏晏眼睁睁看着卿浅抿直了唇线,空着的那只手缓缓攥紧。 偏偏那只凤凰还笑着向卿浅解释:“她的通灵天赋很好,能轻松读取小动物的记忆,还能看见阴气。是个好苗子。” 卿浅“嗯”了声,从兜里抽回手,先江如练几步离开。 怎么突然走这么快? 江如练没明白,拎着行李箱巴巴地跟在后头,像条傻乎乎的小尾巴。 裴晏晏捂住脸不忍再看,顾晓妆更是一头雾水。 眼瞅着人走远,她连忙追上去,追到一半鬼使神差般回头。 梨树下,裴晏晏拢着袖子,安静地站着。 风吹过簌簌梨花,她眼里居然全是深切的怜悯,好像自己就要倒大霉。 顾晓妆没来得及思考其中深意,远处就传来江如练的催促。 “搞快点,别磨蹭。” 三两步下楼梯追过去,直到上了车,裴晏晏的眼神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不安地左右打量,车内很干净。 前面还挂着一串五颜六色的手工饰品,每一颗宝石都剔透漂亮,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而车门储物格内放着一张叠好的白色绒毯。 这不可能是为她准备的。 事实上,绒毯的主人坐在副驾驶,只留给她一个冷冰冰的后脑勺。 刹那间顾晓妆顿悟了。 江队害她!! * 顾晓妆现在非常后悔,欲哭无泪。 她觉得江队脑子里缺根筋,这是可以说的吗? 特别是卿浅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而江如练毫不介意,还笑着向她介绍妖族的望舒节。浑身上下都洋溢着,能和师姐一起出门真好的快乐气息。 她可能是太快乐了,忽略了某些细节。 比如接南枝上车后,江如练问卿浅冷不冷。 后者答:“人多热闹,不冷。” 她和南枝连忙把自己往角落里塞,企图降低存在感。 又比如下了高速,江如练问卿浅想吃什么。 “烤鸭,多买几只来喂狐狸。”卿浅冷冷补充道:“人也可以喂。” 南枝和顾晓妆动作相当一致地缩头,疯狂摆手。 “不、不必顾虑我。” “没事没事,哪能麻烦江队,我自己会觅食。” 好不容易熬到下高速,一行人来到D市的妖管局分局。 只是确认嫌疑人的身份,和调取有关的监控而已,江如练坚持不让卿浅跟着。 趁此机会,顾晓妆追出去,小心翼翼地暗示。 “副队的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江如练懒懒散散地回道:“师姐只是看起来冷漠了点,实际上很好相处。” 为了今后几天的生活质量,顾晓妆咬咬牙继续:“我的意思是,她会不会在生气。” 江如练皱眉,脸上是明晃晃的疑惑。 “嗯?为什么要生气?” 自己既没有无缘无故地抱她,又没有闯祸惹事,师姐没理由生气呀。 只是她总感觉莫名的心虚,所以一路上总对卿浅嘘寒问暖,可惜并无好转。 几句话之间来到了分局的调查科,几位工作人员调出了那天的监控画面。 团扇轻掩露出半张娇媚的脸,确实是那只玩蛊的蛇妖。 江如练挑眉:“只有这一点?” 那人抱歉地欠了欠身。 “是的,我们密切监控青蛇的动向,然而在这之后她就消失了,请了好几位前辈都一无所获。总局说你有办法。” 江如练还没说什么,顾晓妆就先激动起来,一拍桌子,眼睛里就落进了星星。 “是那个大凤凰探测术!” 江如练分外无语:“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 然而现在确实只有这个办法,只要青蛇身上带着蛊,总能再找到她。 身形容貌可以改变、隐藏,但天地之间的各种气息不能。 江如练来到窗边,借着太阳的余晖,手一抬,巨大的凤凰虚影再度出现。 其他人看不见,可顾晓妆能清楚地看到它掠过城市上空,翅膀一振便抖落金色的辉光。 丝丝缕缕的黑色细线慢慢上升,可不是太浅就是太细。 唯一能称得上规模的阴气在楚江边上,也已经淡到快要散去了。 凤凰再度振翅,还没撞上江对岸的山脉,就自行化作云烟,融入了晚霞中。 顾晓妆轻叹了一口气,似乎还对方才的景象恋恋不忘。 “为什么不继续?” “那是涂山,里面住着只九尾狐。”江如练的指尖点了点玻璃,就压在涂山的最高峰上:“同为大妖,我贸然闯进去会被视为挑衅,要查先得递名贴。” 她是青蛇也会躲涂山里,毕竟妖怪对自己的地盘很看重,不会允许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入,更别说一只大妖和两个人类修士了。 江如练咬着唇深思片刻,敲定了计划。 “告知桃夭书院,今晚我们在书院里住,得到了回复再横渡楚江去涂山。” 桃夭书院也是顶尖的修真者门派,门下弟子以笔为刃,善书善画。 古时的D城深受狐妖所扰,百姓苦不堪言。 所养牲畜被杀、青壮年被吸尽精气而死的事时常发生。 直至桃夭书院建院于楚江边,与涂山隔江对峙,才抑制住了狐患。 江如练并非空着手回来的,她还提前订了烤鸭外卖,每人一盒。 她将热腾腾的保温盒塞给卿浅,自己专心开车。 卿浅没问,支着头望向城市林立的高楼,一声不吭,仿佛知道接下来要去哪。 这副模样落在顾晓妆眼里,别有一番阴郁感,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行动方针——没有事就不要出现在江队面前。 没多时,江如练表明身份后领着两人一妖进入书院。 外面不显,只是普通的青瓦白墙,进去了才知道里面有多精致,曲院回廊、十步一景,处处植有桃树。 房屋的檐下都雕刻有复杂精致的图案,是与停云山完全不同的风格。 负责接待的弟子从桃林深处匆匆而来,套着卫衣牛仔裤,却抬手作了个揖。 “实在抱歉,望舒节在即,书院招待了太多同袍,空房告急,目前仅能腾出两间房。” “你们——” 顾晓妆反应极快:“我和南枝睡一间!” 说完挽起南枝的手,生怕被人抢了似的。南枝也紧紧地回握住。 同为上了江如练贼船的大冤种,两人之间的感情在短短几小时内迅速升温。 江如练可不管顾晓妆和南枝是什么想法。 她在偷偷瞄卿浅,见她好像没有对此表现出不满,就开始在心里放烟花庆祝。 又可以和师姐一间屋了! * 桃夭书院提供的是很常见的弟子居。 两张床,中间挂了道布帘,平时可以将帘子放下,隔出独立的空间。 江如练将名贴绑在鹰隼的脚上,再随手丢出窗外,只等那只九尾狐的答复。 “我也能混进涂山?” 卿浅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江如练转身,正见她洗好了澡,坐在床沿边用灵气蒸干头发。 太过白皙的手指在发丝间穿插,一时竟不知道哪一个更白些。 江如练走到卿浅身边,撩起一缕白发,替她师姐吹头发。 她的动作很是小心,注意力全在上面,生怕扯疼了人。就没有发现,卿浅已经像被顺毛的大猫一样眯起了眼。 “师姐如果不介意,可以披我的羽衣混进去。” 某些情况下,妖族比人族还要排外。像卿浅这种级别的修士,就连妖都有所耳闻,到时候恐怕不好进。 而自己的羽衣能遮住卿浅的人味,就会方便许多。 但这毕竟是很私人的东西,不答应也很正常。 江如练操纵这灵气烘干最后几缕湿漉漉的发丝,已经开始想别的计划了。 “你的羽衣真能脱?”卿浅狐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能脱。” 江如练斩钉截铁,低头却望见了卿浅蹙起的眉头,和微微颤动的睫羽。 她看起来似乎不相信? 这怎么行! 急于在心上人面前证明,江如练抬手,一件华丽的半袖上衣凭空出现。 颜色是比晚霞还要艳丽的红,个别地方以金线勾勒出羽毛纹路,往灯光下一放,就有五色流光荡漾开来。 实属花哨到了极点。 卿浅的目光一下子黏了上去,比白天不知道生动了多少。 江如练见此大大方方地将羽衣递给她:“喏,它可暖和。” 卿浅没有推辞,接过来揉搓了好几下。 摸上去才知道,手感比丝绸细腻光滑,且暖呼呼的,像还带着谁的体温。 她眸光沉了沉,指尖一寸寸抚过羽衣,哑声道:“我似乎很久没见过你的原形了。” 这要求比脱羽衣还简单,仔细想也是,卿浅出关这么久,自己都没在她面前变过凤凰。 江如练没怎么想,一道光闪过,一只红色的小鸟扑腾到了挂布帘的绳子上。 卿浅手中那件羽衣也随之消失。 她一怔,抬头望见了那只凤凰。 身长只有四五十厘米。尾羽却比身子还长,颜色由浅到深,越来越艳,末端还有明显的花纹。 本能让江如练背过身、摊开尾巴,向心上人展示自己华丽的羽毛。 那尾羽华光流转,晃得人睁不开眼。 她流畅地转圈,从尾巴到整齐的飞羽,都秀了一遍。 只是回过头来的一刹那,江如练竟从卿浅的脸上看见了一丝索然无味。 如同期待了好久的豪车大礼包,结果从打开来竟然只有独轮小车,顿时让人意兴阑珊。 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没想到卿浅躺上床,扯过被子盖好,居然准备睡觉了。 凤凰狭长的眼睛睁得圆溜,头上的翎羽垂下,还无所适从地抖了抖翅膀。 是她的羽毛不够漂亮吗?为什么师姐不看自己了,还露出那样的表情? 蓦然间,江如练回想起卿浅的问题。 “衣服的材质很奇怪。” “能脱吗?” “你的羽衣真能脱?” 真相在她脑内疯狂叫嚣,师姐根本不关心我的羽毛!她就是想让我脱掉羽衣,再变回凤凰给她看! 被欺骗的凤凰浑身炸毛,口吐人言:“师姐三番四次问我这个,就是想看没毛的凤凰长什么样?” “困。” 卿浅闭着眼睛翻身,还将半张脸埋进枕头里,答非所问,面对江如练的质疑表现得很不配合。 她不正面回答,江如练就当她默认了,顿时又气又觉得好笑。 她每天勤勤恳恳梳毛两小时,偶尔还会吃维生素片补充营养,只为养出一身华丽鲜艳的羽毛。 然而现在都不重要了,她的师姐竟然只想看无毛凤凰! 作者有话说: 附上一张珍贵的车内照片 (^ v ^)|(0-0) (QAQ)| (QwQ) ———— 写完忘记发出来了,我的问题QAQ 感谢在2022-08-26 23:53:24~2022-08-28 06:20: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悱恻、陌阡云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睡不醒的星月、十四、粘到锅上的咸鱼、CM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销雨霁. 33瓶;澪霂 32瓶;不好就不吃 28瓶;叫我坑王白起 20瓶;婉儿不上天(●—●)、单身狗HDJ、流月弦歌、没机会娶十元了、54865856、米兰小铁匠、月花皆霰 10瓶;漪清eee 7瓶;洛水、名字昵称都没有 6瓶;37422208、55497907、唐樊樊 5瓶;丹波 3瓶;哇 2瓶;古灵莆、玛卡巴卡、流年(开学住宿)、『』、宁、為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23 章 江如练拿卿浅没办法, 正在无能狂怒,羽毛炸起,房间的温度不断攀升, 逼近四十度。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裹在被子里, 白发蜿蜒于枕上,睡颜恬静。 许是温度太高, 她十分不耐地将被子推到胸口,仰头舒展身体, 皱眉道:“热。” 这一声效果相当显著,蓬松的凤凰逐渐缩水,缓缓恢复到原状。 只是暗金色的眼瞳还是瞪得很圆, 能从鸟脸上瞧出不可置信来。 她的羽毛居然对师姐毫无吸引力,甚至不如光溜溜的无毛鸡。 这真的会让凤凰抑郁。 江如练变回人形,替卿浅掖紧被子, 才去洗澡冷静。 直到熄了灯躺到床上,她脑子里都会闪过卿浅的表情, 无动于衷且还觉得索然无味。 呜——鸟生实在是太失败了。 江如练痛苦地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半响后,卿浅慢悠悠地坐起身, 悄无声息地赤脚踩下床。 她将几步之外、江如练的拖鞋提溜起来,放到自己的拖鞋旁。 然后摸出一支灵石制成的笔,半跪着在床上画阵。 空气中的灵气波动让江如练不安地皱眉, 眼睫颤动似是要睁眼。 她隐隐约约瞥见了白色的身影, 迷糊地喊:“师姐?” 卿浅头也不抬,灵气涓涓如流水, 笔下的线粗细均匀, 不差分毫。 她若无其事地答:“喝水, 你睡。” 听起来很正常, 江如练信了:“嗯,记得盖好被子,有事叫我。” 几秒后气息就规律起来。 不过片刻,阵成,细微的白色光芒沿着纹路游走,在汇入阵眼后灵光大盛—— 两张床倏尔调换了位置,连带着睡在床上的凤凰一起。 因为熟悉的气息就在身边,江如练毫无所觉,睡得很香。 卿浅抹去阵法的痕迹,来到床前,借由皎洁的月光看她。 江如练最在乎的发型睡乱了,有几根格外桀骜,非要直愣愣的支棱着。 被子也不好好盖,只堪堪遮住长腿和细腰。睡衣看起来毛绒绒的,还隐隐绣有羽毛纹样。 卿浅知道那件衣服手感有多好,像小鸟腹部的绒毛,永远都是暖和的。 她凝眸盯了会儿,竟直接上床,不见外地把江如练搂着的被子扯掉,自己躺了进去。 察觉到有冰凉的东西靠过来,还带着好闻的木香,江如练一下子就抱紧了。 手就揽在卿浅的腰上,亲密的贴在一起,不分彼此。 江如练的热度递过来,熨帖了失温的身躯。 卿浅长舒一口气,终于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大片大片的洒在江如练脸上。 她眼睛紧闭着,还是挡不住这刺眼的光。 于是想捞被子上来遮一遮,却发现自己怀里被塞得很满的,捞不起来。 什么东西? 江如练拿下巴蹭了蹭,凉凉的,质感像散着的丝线。 好奇怪,她没有这样的被子。 于是江如练不死心地伸手摸,非要弄懂自己怀里抱的是什么。 满手细腻光滑,如上好的羊脂白玉,还带着点温热。 这不是被子,也绝不可能是枕头。 又蹭又抱,一通操作,怀里的东西居然低吟出声:“唔。” 江如练硬生生吓醒了。 惊恐地睁眼,撞入满目丝丝缕缕的雪白之中。 而手里揽着的是窄细腰肢,手指屈起,摸到了一条轮廓清晰的美人沟。 她如同断了网,身体卡壳,只能一帧一帧地往后蹭。 蹭到足够的距离,望见了卿浅蒙着层薄薄水雾的眼睛。 刚睡醒,她还没意识到所处的环境,只觉得自己被锢住了,于是轻微地挣扎了一下。 这一挣,手就压在了江如练的胸前。 江如练瞳孔骤缩,弹簧一样弹了出去,半边身子都悬在床外。 短短几秒,她已经脑补出了事件的经过。 焯! 她真的爱惨了师姐,以至于半夜梦游到了师姐的床上。 光是抱也就罢了,还用脸去蹭师姐的头发,胆大地把手探进衣服里摸了好几把。 仍在生病的师姐没有力气,想推都推不开,只能忍辱负重地接受,任她搂搂抱抱。 此时卿浅撑起身,方才被撩起的上衣滑落下来,遮住了那片白腻的风光。 江如练看得心脏狂跳,光着脚踩下床,慌慌张张地道歉:“对对对不起!” 隔了这么远都能控制不住地去抱师姐,以后怕不得直接亲上去。 卿浅斜了她一眼,淡声道:“没事。” 说是没事,可她那被蹭乱了的头发,满是褶皱的衣服,眼角一抹绯红,怎么看都不像“没事”。 江如练话都说不利落:“可是、可是……” “饿了,不想出门。”卿浅直接打断了江如练的话,似乎真没把方才的事放心上。 江如练愣了一下,在手足无措的解释,和替师姐端早餐之间选择了后者。 换好衣服洗漱完,就匆匆推门离开,很心虚的样子。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房间里只剩下卿浅一人。 她望着离去的背影,嘴角忽地勾起一点,眉眼弯弯。 就像落进春水里的月亮,窗边半开的梨花,触手可及、满是温柔。 她轻笑着评价:“好骗。” 只是这笑没维持多久,卿浅突然捂住半张脸,躬声咳嗽起来。 一声叠一声,都被关在房间里,江如练听不见。 * 桃夭书院的早饭比停云山精致。 各种形状可爱的小点心摆在盘子里,散发出清甜的味道。 江如练心不在焉地盛了块梅花糕,脑子里飘过一个念头,好想再摸摸师姐的腰。 随后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这个念头晃出去。 她生怕自己今晚也梦游,再去“欺负”人。 然而糕点夹将糯米糍压出一道浅痕,江如练的思维就开始发散,师姐比糯米糍软。 温热的牛奶落入杯子里,江如练就不自觉地开始比较,师姐的肤色和牛奶一样白。 她端着餐盘走出门,蓦然间意识到,她馋师姐身子这件事跳进楚江都洗不清了! 随着日头高挂,来吃早饭的人越来越多。大部分都穿着便装,只有少部分是统一的制服。 江如练在曲折的庭院里绕弯,还看见了挂横幅的书院弟子。 “第十九届修仙者交流大会——技术修仙、科学飞升。” 江如练:…… 槽多无口,这群修士的标题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妖族每年都会筹备盛大的望舒节,每一次选的地方都不相同,万妖齐聚为月亮庆生。 这群修士也年年开会,跟着妖族转,恨不得时时监控妖怪的动向。 两族互相制衡了千年,谁也讨不到好。 可惜灵气衰竭了,无论是妖还是修士都在消失,只能低调一点,躲避天道的制裁。 也不知最终是哪族笑到最后。 江如练不关心这些,埋头继续走,赶着回去投喂师姐。 投喂完再看看九尾狐回信没有。 她端着可口的小点心回到小院,不知道这顿饭能不能让师姐心情好一点。 回忆起早晨的事,她却猛地在门前停步。 师姐好像真的没有生气,没疾言厉色地赶自己出去,也没有说要换房间。 反而很自然地使唤自己做事,平静得如同每一个寻常清晨。 这是不是意味着,师姐已经不讨厌自己抱她了? 那是否能更进一步,让师姐接受自己的喜欢?哪怕不结契,先谈个恋爱也好。 虽然师姐不喜欢自己的羽毛,但没关系,自己的人形也很漂亮。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江如练就忍不住扬起一个灿烂的笑。 同在一个院子里,南枝对江如练站在门口不进去,还突然开始傻笑的行为很是不解。 “前辈这是怎么了?” 顾晓妆挽着她胳膊,摇头:“不要问、不要看、不要听。” 江队在她心里的形象已经犹如泥石流滑坡,从气势惊人、傲然天地的大妖凤凰,变成了傻乐的呆毛腮红鸡。 比较起来,还是卿前辈沉稳又靠谱,从不开玩笑,很值得信任! 作者有话说: 江如练:我居然半夜梦游到师姐的床上,呜呜。 卿浅:好骗。 江如练:我真的爱惨了师姐,我要想办法上她的床,不要梦游,要光明正大的上。 卿浅:? ———— 为什么这么少,因为偏头痛袭击了我呜呜,下一次一定补。 ———— 感谢在2022-08-28 06:20:41~2022-08-29 00:58: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十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影漾寒沙、短命白月光 20瓶;oyx、小李同学、空空 10瓶;甜度正好,齁甜药丸 6瓶;流转兔絮、州官点灯 5瓶;R、玛卡巴卡、阿辰、K爱、墨染书白、47982017、洛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24 章 隔着三四米远, 江如练突然偏头:“你可以出去,南枝得留下。没事别让她出门。” 她还挂着笑,凤眸微眯, 比桃花昳艳, 说出的话却不容人质疑。 顾晓妆大声抗议:“为什么?”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算不上好。 可能是这一路上,江队的形象滑坡得太快, 让她忘了卿浅不在时的江如练是什么样子。 她有些窘迫地抓紧南枝的胳膊,有些后悔。 好在江如练并不在意, 只耐心地解释。 “千百年来,书院不知有多少弟子折损于狐妖之手。他们是看在我面子上,才允许南枝住进来。” 瞬间, 顾晓妆心里的那点害怕和后悔被这句话冲到了下水道,捞都捞不回来。 她拧起眉,愤愤不平地拉着南枝往前, 像是要找那些人理论。 “犯错的是其他狐狸,关南枝什么事?为什么要一棒子打死?” 江如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身在人族, 怎么总替妖怪说话?” 顾晓妆超大声:“怎么就不能了,南枝又没害过人。” 她想带南枝出门, 可脚步却越来越沉,速度大大降低。 再回头,南枝正不断地往后缩, 柳眉向下撇着, 模样怯怯:“晓妆……” 大概是狐族天生的优势,这一声那叫一个柔肠百转, 转得顾晓妆骨头都酥了。 她这下真走不动路了,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只能妥协。 事情的发展江如练毫不意外, 还催促道:“吃快点,吃完回来干活。” 这是对顾晓妆说的。 那姑娘闷闷不乐地出门,南枝朝江如练略一欠身,也回了房间。 江如练这才推开门,端着早晨走进去。 可屋子里安静得针落可闻,太阳光被窗户缝压缩成一道细线,正巧落在卿浅身上 她在床上睡成一团,连枕头带一截被子都抱进怀里,脸还直接贴了上去。 凑近了,能听到细微的呼吸声,规律而绵长。 “师姐?” “嗯。” 卿浅的声音被埋进了棉花里,闷闷的,而且眼睛还闭着,不像是要醒。 江如练放下餐盘,颇有些无可奈何,说是要吃早餐,怎么还睡起回笼觉来了? 她耳朵尖尖有点红。 卿浅抱的是自己睡过的枕头和被子,贴得很紧,甚至压上去一只腿。 睡姿不算端正,衣衫更是凌乱,露出晃眼的雪白皮肤。 作为对气味敏感的妖,这一幕的刺激性仅次于师姐搂着自己的衣服吸。 可是人类又不清楚妖族的习惯,对于卿浅来说,这本来就是她自己的床,想怎么睡都行。 江如练暗搓搓地想,既然现在不清楚就不要解释了,反正人也闻不见那些气味。 “师姐,我把早餐放桌子上了,你起床记得吃。” “嗯。”还是只有很轻的一个字,甚至不能判断她是不是在说梦话。 为了防止意外,江如练伸手去探卿浅的额头。 只是有点凉,幸好没发烧。 接着抱来另一床被子,替卿浅盖好,连边角都掖得严严实实。 她回到庭院里,没过多久就等来了端着满满一大盘的顾晓妆。 便继续催:“快去,投喂完帮我个忙。” 顾晓妆没注意江如练的用词,快步进去,放下东西就匆匆跑了出来。 江如练摊开手,掬了捧灿烂的晨光,向顾晓妆解释术法。 “此观气之术以日光为引,清晨效果最好,徬晚最差。来,你对着地图,把那些有阴气的地方标注出来。” 九尾狐的回复还没来,进不去涂山,她只能再仔细探查一遍,顺便让D市分局加强戒备,免得出纰漏。 “好嘞。”顾晓妆掏出手机,打开电子地图做标记。 这姑娘的脾气来得快去得快,一顿早饭的时间就把之前的争吵抛在脑后,专心做起手头的事。 阴气再度腾起,比昨天清晰得多,但都算寻常。 唯一成气候的居然就笼罩在她们头顶,浅灰色的烟从不远处逸散到空中,汇成诡谲变换的云。 顾晓妆惊疑不定:“怎么回事?” 这可是修真者齐聚的桃夭书院,怎会出现这种事? 江如练嗤笑一声:“这一团昨天就有,淡得都快散了,或许有脏东西溜进来过。追上去查一查。” 她俩根据阴气定位,在十步一楼台的书院里绕弯,终于来到一间小楼前。 小楼四周没人看守,门紧锁着,花草树木却有修剪的痕迹,照顾得很好。 顾晓妆拨了拨铜锁:“要不和书院的人说一下。” 下一秒,咔擦一声响,铜锁被灵气震断了。 江如练无视顾晓妆震惊的表情,十分淡定地推门进去。 楼里没有太多灰尘,应该是有人时常来打扫。 然而昏暗光线下处处狼藉,本该收起的卷轴滚落一地,柜门打开、书丢在地上,都被翻得乱七八糟。 “这是进贼了?” 顾晓妆拾起一卷轴,抖开来看,是一幅浣纱女暮归图。 画中女子身着古时衣裙,表情动作灵动无比,顾盼生辉。 她还没来得及惊叹作画者的精妙画技,身后就传来一阵惊呼。 “这、这!你们都做了什么?” 巡视过来的书院弟子惊疑不定,手抖成筛子,像是马上要厥过去了。 顾晓妆也很急,急着向他解释:“不是——” 没说完就被江如练打断:“最近有没有可疑人员进入?” 她气势太强,那弟子被这反问弄得一懵,下意识地答:“负责守卫的人并没有上报异常。” 江如练抬了抬下巴,睨着他质问道:“可现在确实进贼了。这种岔子都能出,你们山长呢?” 男子早忘了先前的怀疑,反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呃,山长为了赶设计图三天没睡,今早昏过去了还没醒。” 顾晓妆嘴角抽了抽,只觉得修真者没落是有原因的,其中一个就是这群掌门人太不靠谱。 江如练继续问:“这里是做什么的?” “是前前前任山长的房间,存放了她的画。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好歹能留个念想。” “奇怪,那贼来这里做什么……你去找个主事的人来,查一下丢了什么。” 江如练吩咐完又拿胳膊肘碰顾晓妆:“小顾,你用灵知探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线索。” “欸?这也能行?” 顾晓妆有些不敢相信,她从前只感知过小动物的记忆,还没试过物品。 她闭上眼睛,试探着伸手,摸上一幅画卷。 片刻后眉头仍旧紧锁,摇摇头:“看不见。” 江如练手指轻扣书桌,努力从自己的知识储备里找出原因。 不该啊,她以前见过停云山的弟子以灵知视物,可以重见旧景。 可惜她那学渣脑子里实在翻不出浪花,冥思苦想好久还是一无所获。 有困难找师姐,师姐肯定知道。 江如练让顾晓妆原地等,自己回院子里找人。 没想到卿浅不在,连放在桌子上的餐盘都不见了踪影。她索性跃上房梁,踩着屋脊满书院跑。 结果这一寻,就来到了“修仙技术交流大会”的会场。 一抹白影被人群围在中间,手边一杯清茶快饮尽了,糕点则还满满当当。 薄唇翕动,忙得片刻不停,看样子是在解疑答惑。 江如练轻笑,师姐怎么又被逮住了。 她没上前打扰,乖乖站在廊下等待起来。 * 卿浅确实很忙,问她问题的人排成一队,能绕这个院子两圈。 现在则挤成一团,将卿浅前后左右都堵了个严实。 她本来是想出来寻江如练,路上遇见一个相识的小辈,随口答了几个问题。 结果就有人闻讯而来,还越来越多,等她反应过来后已经难走寸步。 毕竟这是传说中的“停云霜月”。 年轻一辈或许对她不甚了解,但再往上两代大都听过她的事迹。 秉着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想法,这些人什么都敢问。 大到天地法则小到修行妙招,甚至人生建议,五花八门。 “前辈,道心为何物?如何才能确定自己的道心?” 卿浅不急不缓地答:“心之所向,即为道心。” 提问的弟子满脸兴奋:“我想求长生!” “修者,上可至碧落下可穷黄泉,以天地灵气移山填海,斩妖除魔。” 她勾勒出一幅引人遐想的画卷,却话音一转,冷冷道:“唯独不能长生。” “嘶——” 似是被她太过独断的语气吓到,半响,那名弟子小心翼翼地问:“那前辈的道心是什么?” 短暂思索后,卿浅平静地陈述::“我儿时修行是为报师门恩情,少时拔剑是为护佑一方,而今……” 一只游隼盘旋落下,她似有所感,目光跟着它越过挨肩叠背的人群。 曲折回廊下,三两枝春桃边,江如练正倚着檐柱,取下一封游隼送来的信。 接着就突然笑起来,明眸里压着光,灿如朝阳。 风起桃花落下,其中最艳的一朵红桃,就这样悠悠飘进了卿浅心里,荡起连绵不绝的涟漪。 江如练朝她晃了晃手里的红色请柬,上面烫有金色九尾狐纹样。 这是涂山的入场券,也是望舒节的邀请函。 卿浅曾听江如练讲过望舒节的习俗,轻快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耳边。 “妖怪们会祭拜月亮、夜游星街。恩爱的情侣将代表自己的泥偶放进天灯里,再许下愿望,月亮会祝她们白头偕老。” 白头偕老。 与天地同寿的大妖也会有白头的那一天吗? 众人都期盼着卿浅的答案,卿浅却望着远处的江如练,眼底沉沉如墨。 她轻启唇:“而今是为自己的私心。” 私心这个词和光明伟正扯不上半点关系,更与卿浅的身份格格不入,可她就这样大大方方的说了出来。 当即有不少人低头陷入深思。 而江如练发现自己成功地吸引了师姐的注意力,举起手—— 唰,请柬从一张变成了四张,排成扇形,随着她招手的动作呼呼扇出小风来。 她表情炫耀中带着点得意,就像在说:我一下子就搞到了这么多,真厉害!快夸夸! 卿浅:“……” 请教的弟子又抛出个问题:“前辈的剑招势若雷霆,厉如疾风,请问有什么诀窍吗?” “诀窍?” 她纤长的睫毛垂落,投下一小片阴影,使得整个人都阴郁了几分。 “不要把时间花在外物上。比如用两小时梳毛、挑衣服、把玩珠宝,耽于玩乐会让人变得迟钝。” 众人:道理我都懂,可这例子是怎么回事?谁会花两小时梳毛?? 作者有话说: 卿浅:一晚上八小时,某只鸟要梳理羽毛,挑选明天的衣服,欣赏她收藏的珠宝,最后时间还剩下多少? 江如练:可求偶期的凤凰就是很在意羽毛啊QAQ 卿浅:要不然偷偷给她拔掉算了。(烦躁.jpg) ———— 感谢在2022-08-29 00:58:30~2022-08-30 12:49: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仁科空鱼 80瓶;60414937、星影漾寒沙、以温111、SNH48-小白汪汪 20瓶;咸鱼。 16瓶;迪丽热巴老婆 15瓶;白、伏安、长琴韵 10瓶;橘喵 8瓶;清昶 6瓶;巽雪、54943439、叫什么名字啊 5瓶;碎江天、秦罗敷、乌籽鱼 3瓶;独旅长路 2瓶;33497154、37422208、為風、白玄柒、炫宝是小树的!、甲壳虫的壳、玛卡巴卡、宁、戏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25 章 卿浅捞起茶杯想要润喉咙, 掂量一下感觉太轻,才发现茶水早就被她喝完了。 于是茶杯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处,她则继续压着嗓音答疑解惑。 远处, 江如练也不招手了, 改成目不转睛地盯着卿浅看。 从她端正优雅的坐姿,到答疑时游刃有余的从容神色。 还在停云山时师姐也这样, 在问道阁指点迷津、讲解经书,一呆就是一下午。 而今换了新人新景, 唯有明月依旧如初。 嗯,还是有变化的,今天的师姐脸色有点差。 是太累了吗? 江如练把请柬胡乱塞进衣兜, 翻过栏杆就要去“凤凰救美”。 她来到人群外围,拍拍前面人的肩:“让让。” 那弟子迷茫地回头,在看见江如练时表情瞬间变为震惊, 忙不迭的往旁边撤。 她的脸太过出名,不少弟子哪怕没见过她本人, 也或多或少见过照片。 偶尔有不认识她、想嚷嚷的也被旁边人劝下。 于是她轻易拨开人群,带着笑站到卿浅面前:“该我问了, 怎样才能重现往日旧景?” 卿浅抬眸:“带我去。” 她起身的同时,还无比顺手地把桌上那盘点心递给江如练。 江如练下意识地接过,这是之前她端过来的早饭, 卿浅半点没动。 “不爱吃?” 正说着卿浅就拈了块糯米糍, 慢悠悠地咬了一口,红豆沙的甜香在空气中弥漫。 明明该是江如练带路, 眼下她却乖乖端着餐盘走在卿浅身侧, 简直是二十四孝好师妹。 卿浅细嚼慢咽一番, 这一口吃完了才问:“你去涂山一定要带这么多人?” 江如练没急着答, 试图揣摩卿浅的想法,生怕说错了话惹她生气。 师姐语气听起来可不太妙,哪怕手里拿着甜甜的糯米糍,都无法遮掩其中的凉意。 好像是在怪罪她出门排场太大,或者嫌她能力不足。 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说实话最好。 “带小顾和南枝去是为了让她们长长见识,特别是小顾,这姑娘太过赤诚,迟早会被妖怪骗。” 非常正当的理由,可江如练偷偷瞄着卿浅,总感觉她还是心情不好,连糯米糍都没再吃了。 卿浅的视线不偏不倚,没有一点波动。 沉默许久,江如练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她突然又开口:“哦,我还以为你要和她们一起过望舒节。” 江如练不假思索地反驳:“怎么可能,我只会和师姐一起。” 到时候她找个安全的地方把那两个丢掉,就可以美滋滋地带着师姐逛星街了。 看来是终于说到了点子上,卿浅又开始咬糯米糍。这次咬了大半,半边脸颊鼓起来一点,很好戳的样子。 就连气氛都融洽无比,一个人吃,另一只妖就看着她吃。 江如练把之前两人的对话逐字品鉴。 师姐以为自己要和别人一起过节,所以才不开心?似乎之前也觉得,自己喜欢和狐狸相处。 点心的甜香依旧浓郁,她却好像昏了头,竟从卿浅的话里咂摸出些许酸味来。 她的师姐明明成天崩着张冷脸,却爱吃甜喝酸,吃的是甜食,喝的是醋。 师姐妹之间也会吃醋? “师姐。”江如练轻唤了一声。 卿浅刚吃了口红豆糕,偏头:“嗯?” 江如练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嘴角,轻笑道:“这里沾了碎屑。” 糯米糍的糖粉落在卿浅唇边,惹眼得很,她一路上总不自觉地去看。 她深知卿浅的唇是柔软偏凉的,加上糖估计会变得更甜。 卿浅停下脚步,两三口吃完红豆糕,理直气壮地说:“没带纸巾。” 或许是桃夭书院的桃花太醉人,江如练凑近了,手贴着卿浅的脸,轻轻用拇指替她抹去嘴角的糖粉。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手还没放下。 指尖的残留的触感仿佛正在发烫,江如练整只妖都凝滞住了,只有心脏在狂跳。 师姐这也没躲。她为什么不躲? 江如练不知如何是好,脑子里乱成麻花,乱七八糟拧不清。 可卿浅只是淡定地问:“不走吗?” 她早上在自己怀里醒来时也是这样淡定。 不仅如此,自中蛊以来,师姐主动跟到家里,为自己讨回竹林,对亲密接触毫无芥蒂,甚至很自然。 这无一不在告诉江如练,卿浅对自己的态度变了。 想尽办法讨心上人欢心,表达自己的爱慕,凤凰管这叫求偶。 她以前生怕卿浅察觉出什么苗头,疏远她,只敢做师姐妹之间能做的事。 现在就能试试,去捞一轮可望不可及的月亮。 江如练眉眼弯弯,笑答:“当然要走!” * 自成年以来,某只母胎单身的凤凰终于步入求偶期。 表现之一就是极其话唠。 卿浅在前面走,江如练就追着问:“师姐还吃点心吗?要喝茶吗?要纸巾吗?” 这画面就像美艳女仆和她的冰山小姐,一个肉眼可见的献殷勤,一个心安理得的接受,把顾晓妆看愣了。 江如练可不管别人怎么想,轻声提醒:“门槛有点高,师姐小心。” 卿浅踏进楼内,随手拾起一卷掉落在地的书,放好在桌子上。 接着将屋内扫视一圈,看向打哈欠的陌生女子,猜测她的身份:“你是书院的山长?” 女子穿着青色纱裙,长发随意披起,五官自带一股温和的书卷气。只是眼底的青灰掩都掩不住,看着就体虚。 她行了个礼,连声音都有气无力:“是,我叫解行舟。早就听闻二位大名,今天终于见到了。” 江如练摆手:“客套就免了,少了什么东西查清了吗。” “画。”谢行舟按了按眉心:“此处我们设有封印,现在全被破坏了。丢了师祖的十几幅画,我难辞其咎。” 她说着就捂住脸,呜呜咽咽地哭诉:“找不回画,我没脸下去见师祖,一想到这我就茶饭不思,连设计稿都画不出来,只能鸽掉了嘿嘿。” 嘿嘿? 顾晓妆怀疑自己听错了,直到不小心瞥见谢行舟上扬的嘴角。 “……”她无言以对,修真界毁灭算了! 解行舟擦擦不存在的眼泪,继续道:“电子设备捕捉不到小贼的身形,两位前辈有没有办法?” 不必多说,卿浅就明白了江如练喊她来干什么。 她摸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灵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单一的死物并不能进行感知。而应感知的是空间中的一切,灵气、尘埃、枯死的老树,尘封已久的旧书。” 顾晓妆听得很认真,可听是一回事,理解又是另一码事。 她眉头紧锁,总觉得眼前有迷雾拨不开:“这也太玄乎了。” 卿浅不答,只用笔在虚空中画阵。 江如练狂拍顾晓妆的肩:“愣着干什么,快记下来。” 顾晓妆连眼睛都不敢眨了,隐约见到附在物品上的无形灵气被卿浅牵动,链接。 卿浅最后一笔落在阵中心,长风骤起,房间的灵气聚集,竟勾勒出褪色的旧时光景。 干净的书桌、各种各样的毛笔,一罐罐仔细存放的颜料。还有数不清的画。 “牛!”解行舟猛猛拍手,非常捧场。 江如练也小鸡啄米一样点头:“那是,我师姐什么都会!” 小表情骄傲得不行。 只是她没乐上多久,笑容就凝固了。 屋内散乱的物品此时恢复原位,正中间挂着的是一副画。 画中人斜倚着树,手中折扇一把,桃花眼多情又含笑,给人一种春风入怀般的温柔。 江如练暗自磨牙,她真的很讨厌这种笑吟吟的人,表面上温柔得很,其实内里满腹坏水。 典型的卑鄙狡猾人类。 顾晓妆被这栩栩如生的画工惊艳到:“这是?” “是我师尊。” 卿浅抬手,指尖却直接穿过了画纸。 终究只是往日旧景,无论是画还是画中人都已消失不见。 江如练注视着卿浅的一举一动,早在她上前的时候就恨不得把人拉回来。 顾晓妆仍在感叹:“原来这就是白云歇前辈,看起来就——” 江如练秒接:“不像个好人。” 顾晓妆:“……” 卿浅斜过去一眼,江如练就乖乖闭上了嘴,转过头去瞧别的。 其实心中已经恨极,每次遇见白云歇准没好事,就算是画像她都不想多看。 “还有这个!” 听到顾晓妆的惊呼,江如练才循声望过去。 依旧是一副画,不过画的是一只栖在树上的凤凰,背对着众人,只能瞧见它极长的尾羽如流焰般倾落。 作画者毫不吝啬朱墨,甚至以金粉为它添色。 在褪色且被时光蒙上尘土的幻象里,它是最艳丽的一抹红。 顾晓妆看得眼花缭乱,还不肯挪眼:“欸?这只凤凰是什么时候画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30 12:49:38~2022-08-31 23:5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陌阡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空空 30瓶;有你就是幸福、君冰一、哇哦可以可以、irony 20瓶;洛昭言、不明 15瓶;墟里上孤烟 12瓶;黑米糕、三鲜大馄饨、十号信箱、梧竹、星影漾寒沙 10瓶;碎江天 8瓶;山有木兮木有枝、鞠婧祎的? 5瓶;十六月、海苔精、第一甲 3瓶;浮元子、47966476 2瓶;流年(开学住宿)、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26 章 解行舟眯起眼睛凑上来, 摸索着下巴思考:“嗯……大概和白前辈的画像差不了多少天。” 她轻轻挥手,面前的幻象如雾般散去,露出一片狼藉的书桌。 埋头在书架间翻找少顷后, 捧出本厚厚的书。而后也摸出一支笔, 不过看那流畅的金属线条、圆润的笔头,分明是支电容笔。 非常与时俱进。 解行舟又打了个哈欠, 眼皮都懒得掀,笔尖直接点上书封。 霎时间有墨水从书页间逸散, 缓缓浮入空中,排列成一行行文字。 顾晓妆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去了,而卿浅的目光还在两幅画间来回梭寻。 将白云歇从上到下细细瞧了一遍, 才滑向另一边的凤凰。 卿浅少时杀过的妖,有一半是奉了师门之命。白云歇让她杀谁,她的剑尖就会指向哪。 江如练看在眼里气在心里, 握着拳头,指节发出“咯嘣”的脆响。 好报应, 才暗搓搓地给师姐打完爱吃醋的标签,转头自己就闷灌一大壶, 酸得她骂了白云歇一百遍。 卿浅看完画,问解行舟:“这只凤凰是不是与你师祖相识?” 解行舟笑笑,翻了一页书, 空中的文字也跟着变幻:“不知道这算不算相识。” 以白墙做背景, 一行行墨色字迹很清晰,标注了详细的时间, 应该是谁的日记。 “三月初二, 今日绘白云歇画像一幅。 三月十一, 不小心折断了梧桐枝, 被凤凰叨了手。 三月十五,围观白云歇与凤凰打架,被凤凰叨了手。 …… 三月廿六,手痛,今日歇息。” 短短一个月,三句话不离被凤凰叨手,顾晓妆不禁吐槽:“这凤凰看着漂亮,脾气还挺暴躁。后来呢?怎么只剩江队一只了?” 解行舟耸肩摊手:“我也不知道,这都是许久以前的事了,我猜那时候卿前辈还没出生。” 卿浅沉默不语,垂着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将旧景与现在的房间对比,很容易发现少了些什么,比如这些挂着的画。 “怎么还有这麻烦老头。” 江如练要是原形,眼下早就炸成了毛球。 短短一天见了两个讨厌的人,她心里压着躁,嘴上也毫无遮拦,引得顾晓妆都转头看过来。 结果老头子没有,反倒只有一幅青年男子的挂画,男子端的是剑眉星目,笑起来也自带一股浩然之气。 顾晓妆不清楚,江如练却对他很熟悉,妖管局的现任局长,年轻时就长这样。 他和白云歇是好友,算卿浅的长辈,否则也喊不动卿浅。 现在看来,这几个人不仅互相认识,还玩得挺好,在当年是妥妥的小团体。 “现在你们也见过了,被偷的画全是师祖的得意之作,她当年的好友。” 解行舟一连指了好几幅画,有男有女,都被画笔留在了最风流快意的年纪。 她挥手撤掉空中的墨迹,细眉往下一撇,有几分怅然。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但这可是前辈们的肖像,还是得找回来。” 接着双手合十朝江如练鞠了一躬:“那追回失物的事情就拜托江队了!” 江如练轻嗤道:“我没说要帮忙。” “哎呀,就当顺个手。”解行舟耐心地劝:“来都来了。” “丢就丢了。” 江如练满不在乎,白云歇的画关她什么事? 可余光一扫,卿浅正在涂抹修改阵法,明显是准备帮忙抓贼。 这下她实在忍不了,带着怒气喊停:“不行!” 被她这么一斥,顾晓妆怂成一只鹌鹑,缩到旁边。卿浅却依旧面不改色,还捏着自己的手腕活动了一下,似是手酸。 她那截皓腕那么细,好像就只有一层皮肉包着骨头。脆弱得很,稍稍用力就能将其制住,压出红痕。 江如练拿卿浅无可奈何。 “师姐,让我来吧。”她再度开口,变脸比翻书还快,语气柔和了不知多少倍。 卿浅也没推辞,让出旁边的位置给江如练:“阵已经改完了,要引灵气入阵眼。” 要让画面动起来,仅凭房间里的灵气完全不够,需要用外物辅助。 江如练割破手指,将一滴精血滴了上去。 霎时间灵气如流云般舒卷,幻形,青蛇摇着团扇凭空出现时还把顾晓妆吓了一跳 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这只是幻象。 画面从静止状态变成了定格动画。 设置的封印被青蛇轻松破解,众人眼见她翻箱倒柜,拿了几本书不说,还将挂画通通收入囊中。 她就这样轻松闯进来,又大摇大摆地溜走。 顾晓妆拍手,恍然大悟道:“她还真来过这里,怪不得会留下阴气。” “你们认识?”解行舟好奇询问。 “她是我们正在追缉的妖。我不懂,她又是下蛊又是偷画,图什么?” 这两件事在顾晓妆看来毫无关联,追查这么些天,至今还不知道青蛇的动机。 下蛊还能用妖族恶劣的本性来解释,那后者呢? 江如练不耐烦想这些:“谁知道,搞不好这青蛇暗恋白云歇,求而不得,只能偷画像缅怀。” 当初要是有师姐的画,她也挂房间里天天看。 确定了偷画贼,解行舟又开始游说江如练:“只要能找回来,我愿意拿出桃夭书院珍贵的秘籍拓本,赠予二位前辈。” 江如练不屑:“我从不看书。” “相信我,你们会需要的。”她笑得那么真挚,真挚得有些瘆人。 江如练甚至怀疑那不是什么正经秘籍,搞不好是些又臭又长的祖师爷语录。 她眯了眯眼睛,最终还是妥协道:“行了行了,就当顺手。” 江如练急着去涂山,今天就要走。 她催着顾晓妆回去收拾东西,再看卿浅还垂眸立在原地。 从刚才起她就一直在想事情。 江如练喊了几声她才回过神,却依旧有些心不在焉:“你先出去,我把阵法撤了。” 江如练乖乖出门,在院子外面等。 繁复的阵法在卿浅指尖崩解。幻象完全坍塌前,她最后一次回头。 画卷上的凤凰正如流沙般湮灭,碎片散入苍白的阳光中,消失不见。 这只凤凰最后留下的,也仅有一幅画和别人日记里的寥寥几笔。 不知是爱屋及乌,还是维持阵法消耗了太多灵气,卿浅突然感到没由来的心悸。 喉咙猛地涌上一股腥甜,脚仿佛踩上了棉花、站不稳。 她扶住门框维持身体平衡,强行将血咽了下去。 少顷,江如练没等到卿浅出来,索性自己倒回去寻。正巧发现她靠着门,脸色苍白得吓人。 “师姐,怎么了?” 卿浅不说话,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这脸色能叫没事? 江如练又是拿手背贴她额头,又是探脉,然而查来查去只有体寒之症。 饶是如此,她也不肯带人去涂山了:“不行,你病还没好。不如留在桃夭书院,让解行舟找人看看。” 说完,衣袖就被卿浅牢牢地攥住。 卿浅闭眼缓了会儿,轻声却坚定地拒绝:“要去。” 她的时间太少,一秒钟都经不起耽搁。 * 唯一能载人穿过楚江结界的交通工具是船,印有九尾狐徽记的请柬就是船票。 妖怪们却不用这么麻烦,顾晓妆偶尔看向窗外,能看见流光从城市中来,掠过水面向着涂山去。 或者浪花中突然冒出一只踩水狐狸,游泳的白鹿。 当然,普通人类是看不见这些的,不然铁定上热搜头条。 顾晓妆很兴奋,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原来凤凰这么好看,尾羽真的绝美。江队也有这么长的尾羽吗?” 江如练:“……” 她没有。 当时只瞥了一眼,她就知道自己尾羽顶多只有画里的一半,身形也比不过它。 今天师姐足足盯了那只凤凰一分二十八秒,而昨晚自己变成原形后,半分钟不到,师姐就索然无味地躺下了。 江如练的心拔凉拔凉的,她的尾羽没有其他凤凰长,求偶成功率大大减半,这样怎么能把师姐抱回自己的窝? 眼见江如练不说话,脸色还越来越黑,顾晓妆哪敢再多聊。 搞不好江队的尾羽短得很,自己正戳中她的痛点。 她只好默默闭嘴,埋头画阵法。 这是之前的聚灵阵,卿浅特意画在纸上给她,还让她临摹一百遍,熟能生巧。 南枝跪坐在她身边,悄声问:“休息一下吧?” 顾晓妆咬牙,笔尖片刻不停:“不行,我一定要把这张画完。” 问就是学生的觉悟,玩的时候坚决不写作业。 她聚精会神地练习控笔,没注意到南枝悄悄靠近,在她耳边呵了口气。 那一瞬间,仿佛薄荷味的风拂面而过 ,整个人都精神一震,清醒了不少。 顾晓妆错愕地看向南枝,后者将碎发顺至耳后,眼神温柔地解释:“我把我的精气分你一半,这样子就不会太累。” 这是什么绝世好狐狸,顾晓妆感动地猛扑上去,抱住:“呜,南枝你真好。” 江如练看不下去:“啧,出去,别在我眼前腻歪。” 凭什么师姐在离她这么远的地方闭眼小憩,而这两个就能亲密地搂搂抱抱! 嫉妒使凤凰扭曲,大魔王一样的将顾晓妆和南枝赶出船舱,去外面凉快。 “你何必和小辈置气。” 卿浅的声音轻得没有多少重量,像羽毛,听得江如练耳朵痒。 江如练委屈地抿嘴,因为尾羽不够长,她只能靠人形来吸引师姐。 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妖生失败极了。 “还有多久?”卿浅又问,眼帘半阖,视线落在江如练的耳垂上。 那里有一枚红宝石耳钉,是江如练常戴的款式。 过了楚江还要驶入涂山港,江如练算了算时间:“半小时。” 看师姐盯了那么久,江如练直接取下耳钉:“给你。” 为了讨心上人欢心,她依照本能送出自己喜欢的宝石。手伸到一半,又猛地想起卿浅不是凤凰,也不带这种饰品。 亮晶晶的红宝石耳钉躺在她手里,收也不是,继续送也不是。 江如练尴尬得想把头埋翅膀里。 哪曾想卿浅居然悠悠探出手,将那枚耳钉取走了。冰凉的指尖不经意地划过手心,泛起酥酥麻麻的痒。 她竟然接受了。 江如练压下心里的激动,语调戏谑,像是开玩笑一样:“师姐拿了我的耳钉,我就是师姐的凤凰了。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漂亮的红宝石被夹在手指间把玩,卿浅支着头,漫不经心地问:“什么都可以?” 江如练夸下海口:“嗯。” 卿浅抬眸,当真发号施令起来:“起风了。” 江如练关上窗。 “冷。” 江如练巴巴地捏了小火球。 “烫手。” 江如练不知所措,以前师姐也没说过这球烫手。 难道是自己控火能力变差了? 她索性直接提高船舱里的温度,没想到卿浅微微蹙眉:“浪费灵气。” 眼看这笨蛋凤凰试图翻行李,去给自己找一件衣服穿,卿浅幽幽叹了口气。 成年的凤凰要是有雏鸟时期的一半胆量,现在也不至于抱都不敢抱。 于是卿浅拿脚尖轻踹了一下江如练的腰,在她茫然地转身后,向前倾身。 “抱我。” 作者有话说: 全世界都看得出来凤凰喜欢师姐,只有凤凰认为自己是在暗恋。 ———— 感谢在2022-08-31 23:54:53~2022-09-02 15:01: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十四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assi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9223445 52瓶;啦啦啦她在跳舞 40瓶;南城 20瓶;墨画枝、xzww 10瓶;狮子L 5瓶;墨白 4瓶;时宜 3瓶;偃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27 章 “什么?” 江如练手里还捏着翻出来的外套, 一脸懵。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可卿浅确实看着她,用惯常的冷淡表情重复道:“抱我。” 声音不大, 但足矣让江如练听清楚。 音色泠泠如泉, 理直气壮的命令之下藏着一点点娇。 这种娇不是风吹不得、雨打不得的娇弱,更像寒梅舒展, 香味勾着人去瞧。 瞧她凌霜的傲骨,和埋于雪粒中的软蕊红绡。 这让人如何能拒绝。 头一次, 江如练从卿浅眼中看见了自己。 她握着外套,手指将布料攥得乱七八糟。杵在那里,头上插根呆毛就是一只木愣愣的小傻叽。 半响, 卿浅安静地垂下眼帘,没再重复第三遍。 懂分寸的人不会勉强他人,恰好卿浅从小就懂分寸。 江如练习惯了师姐的寡言少语, 可眼下的沉默让她心脏酸涩,开始责备自己为什么不早作为。 她丢掉外套, 放轻脚步来到卿浅面前,欺身将人圈进怀里。 最开始只是虚虚地抱着, 像抱了一团空气,手悬在后背上不敢放下,僵硬。 可过了少顷, 怀里的人依旧安静, 也没说放手,江如练的忍耐力顿时垮下去一大截。 她试探着收紧手臂, 卿浅却直接搂上来, 惊得凤凰炸了毛。 但卿浅只是把头埋在江如练颈侧, 悠悠呵出一口气, 很是放松。 江如练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妖族敏锐的五感全被她拿来跟踪卿浅的一举一动。 白发与青丝交缠,许是贪恋温暖的体温,卿浅攀着江如练的肩,时不时地往前凑一凑,直到两人之间再无空隙。 她规律地呼吸着,再过一会儿,就彻底没了那些蹭蹭贴贴的小动作。 似乎是陷入了浅眠。 这一次的师姐意识清醒,也并非情绪失控,简直让江如练精神恍惚。 没了之前趁人睡着,偷偷去抱她的紧张无错,她怀里和心里都被塞得满满当当,软得一塌糊涂。 她忍不住胡思乱想,这是嫌船上颠簸,睡不好,所以拿她当抱枕? 而后又想,别说当抱枕了,只要师姐肯跟她回窝,就算用凤凰羽给师姐当枕芯,她都愿意。 清新的木香萦绕在呼吸间,浪花晃动小船。 江如练晕乎乎的,满脑子都是如何才能讨得怀中人的真心。 将近徬晚,顾晓妆站在船头远眺,涂山港的商户已经亮起了灯。 不是她想象中古色古香的宫灯,而是五颜六色的LED彩灯。 整个涂山港犹如人类社会中的流水线旅游古镇,风马牛,不相及。 木屋飞檐里开着酒吧,古朴牌匾上写着**飞饼。 走在街上的妖怪穿着休闲的卫衣、T恤。身着古朴长袍的则都有毛耳朵,像是在搞什么角色扮演。 要不是港口立着只威严蹲坐的九尾狐雕像,顾晓妆还以为她们走错了路。 而后涂山上的超级广告屏也亮了,是极简风格的红底黄字,上书—— 天上人间极乐会所。 顾晓妆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有被这种风格吓到,她没打招呼就掀开船舱的帘子,想问清楚。 结果正撞见卿浅勾着江如练的脖颈,半睁的眼里满是慵懒。 地上还散落着一团衣服,也不知是谁的。 仿佛被空气烫了一下,她甩甩手,又唰地窜回了船头。 南枝柔声细语地问:“怎么了?” 顾晓妆捂脸:“嘶——不要看,小狐狸看了会长针眼。” “我明明比你大好多岁。”南枝有些失笑,“快到了,不用去提醒她们吗?” 想起刚才旖旎暧昧的画面,顾晓妆猛猛摇头:“再等等吧。” 她就说江如练怎么突然赶她们出去,原来是对卿前辈“意图不轨”,啧啧。 没等几分钟,船只靠岸了。 街市的喧嚣闯进船舱里,让卿浅微微蹙眉。 她松开手,江如练却还抱着,大有一种要抱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卿浅很轻地推了推江如练的肩,后者终于依依不舍地松开怀抱,转而朝着她傻笑。 出去时江如练走在前头,替卿浅撩门帘,询问要不要外套,提醒她小心脚下。 那殷勤模样,瞧得顾晓妆直咋舌。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本应如此。 四个人刚上岸,带着半张狐狸面具的男子就笑眯眯地走来,朝她们伸出手。 江如练将四张请柬递了上去。 他检查完请柬上的姓名、狐狸徽记,吊着嗓子唱:“贵宾四位,狐狸洞有请——” 太阳半悬于江面上,余晖的尾巴扫过港口,眼见着就要溜走了。 江如练没空和九尾狐浪费时间,捞过一把斜阳开始施术。 赤色的凤凰虚影腾空而起,翅羽穿过云层,在它身后留下一片揉碎的晚霞。 黑色的阴气缓缓上升,涂山鱼龙混杂,阴气也明显要比城里多得多。 但有一条过于显眼,直接将那片区域吞进了黑暗里。 就在此时,云层突然幻化成一只大狐狸,拖着九条尾巴一跃而起,直直地将那只凤凰撞散了身形,自己也化作烟云。 身旁的九尾狐雕像突然张开尖嘴,娇滴滴地说话:“凤凰,来这儿怎么不和我打声招呼?” 江如练磨了磨牙,不想起冲突就必须得去一趟,心里也不由得焦躁了几分。 卿浅冰凉的手揪上江如练的衣袖,她淡声道:“先去会会那只九尾狐,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也不知怎么的,江如练的毛一下子就被顺平了。 她反手捏住卿浅细细的手腕,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我不会让师姐在这里受委屈。” 卿浅的睫毛蝶翅似的颤了颤,好半响闷闷地“嗯”了声。 * 狐狸洞,销金窟。 在来到这里之前,顾晓妆从未见过如此奢靡的景象。 到处都是鎏金的装饰,珍贵瓷器。红绸从屋顶上垂落,掉进盛满酒液的水池,大厅里不知燃了什么熏香,醉人得很。 两边的男妖仅用单薄的布料缠腰。捧着一盘盘水果佳肴,或者抱琴奏歌。 而首座的女子翘着腿,一只脚尖勾着要落不落的高跟鞋,另一只似乎踩着团破布。 直到走近了,顾晓妆这才看清她脚底踩的是个什么。 一个裸着上半身,形销骨立、脸色灰败的男人。 胸膛瘦到可见肋骨,若不是还有些许起伏,她都快以为这人死了。 九尾将男人踢到旁边,勾着红唇站起,一笑千娇百媚,艳杀桃花。 露背丝裙勾勒出她曼妙身材,低胸设计极其大胆,露出一片奶油似的浓白。 她是天生的尤物,可周围的男妖都伏地而跪,不敢瞧上一眼。 九尾赤着脚款款而来,蹙眉很是不解:“哎呀~最近信号不好,我只是想让小哥哥来修一下狐狸洞的网线。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她说完就轻掩唇嬉笑起来,根本没将人命放在眼里。 顾晓妆气得攥紧了拳,被南枝拉着晃了好几下。 一句话的时间,九尾已经行至跟前。 先绕着顾晓妆转了一圈,伸手要去抬她的下巴,被顾晓妆嫌弃地躲了过去。 九尾笑得前仰后合,笑够了撅嘴装无辜:“男人嘛,玩物而已。小朋友居然还生气了,真可爱~” 江如练不动声色地往前面一挡,将九尾和顾晓妆隔开,皱着眉冷冷道:“有屁快放,别发疯。” 她看这狐狸不顺眼,恨不得和她打一架。 奈何大妖之间的争斗波及甚广,她还有任务在身,实在是折腾不起。 “死鬼,凶死啦~” 九尾娇嗔一句,江如练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她那一双媚眼如丝,尽数缠在卿浅身上:“我只是想见见,你身边这位……” 白衣白发,冰雪雕成的绝色,曾令无数小妖闻风丧胆。 九尾咧开嘴,血色红唇下是两枚尖尖的犬齿,明显的不怀好意。 “大名鼎鼎的停云霜月,就是你杀了我的三妹妹?” 卿浅早些年杀的妖多了去了,其中不乏有名有姓之辈。 想来这个什么三妹妹也是其中一个。 停云山弟子从不会向妖魔服软,她抬眸与九尾对视,周身气质凛冽,不仅不怯还带着隐隐战意。 “是我又如何?” 九尾挑眉。 妖气袭过来的瞬间,江如练直接炸了毛:“别动她,小心我烧了你的狐狸尾巴。” 两只大妖的威压轰然撞到一块儿,余波横扫整座山庄,“扑通”一声,几个男妖脸色煞白,头磕在了地上。 南枝腿软得差点下跪,被顾晓妆捞了一把才勉强站稳。 空气中的灵气躁动不已,气氛更是绷到了极致。 眼看就要打起来,九尾却突然收了势,拊掌低笑:“好!好得很!” 她那双狐狸眼来回扫视,拍拍手就有几名狐女上前。 “把她们带去房间好生伺候,可不要怠慢了哦。” 江如练没有多说什么,安抚性地捏捏卿浅的手腕。 没想到余光一扫,师姐比她更淡定。 可能是船上没睡够,甚至淡定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江如练:……行叭。 在庄园里七绕八绕,最后狐女将她们带到两间房外,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晓妆连忙看向江如练,后者轻轻颔首,意思是让她心安。 她这才敢和南枝进去。 等门口的狐女走远,江如练拉着卿浅躲进房间里。 确认没有监控监听,她变出艳红色的羽衣,二话不说披在了卿浅身上。 语速极快:“我去抓青蛇,那两个小辈还需要师姐看顾,所以师姐在这里等我一下,很快就好了。” 半袖羽衣在灯光下烨烨生辉,衬得卿浅多了些血色。 江如练看着看着,耳朵尖尖倏尔漫上嫣红。 她这才发现师姐穿红色也很合适,眼角的小痣更添一抹勾人的娇。 而且、凤凰的羽衣其实只能给伴侣穿。 她低下头不敢看人,磕磕绊绊地解释:“我怕九尾玩下三滥的,你穿着我的羽衣,就能、就能威慑她一下。” 燥得某只凤凰耳朵比衣服红。 卿浅觉得好笑,面上却不显,盯了几秒就道:“你去,注意安全。” 江如练敛了气息,急匆匆地出门。 房间少了只妖,却好像空了一大半。 卿浅静默了一会儿,纤细的手指勾起衣襟,缓缓将脸贴了上去。 是熟悉的触感,绒毛好像被太阳晒过,柔软温暖。 光是这样还觉不够,她又像猫儿一般蹭了好几下。 大概是手感太好,卿浅沉迷于吸凤凰的毛,等听见脚步声已然来不及收手。 某妖去而复返,啪地推开门:“对了师姐……” 后半句被江如练吞进了肚子里,她瞳孔地震,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师姐在用脸蹭她的羽衣?! 她站在门边,呆若木鸡。 片刻后,卿浅若无其事地放下羽衣,用手将它压在双腿上,坐姿端正,表情正经。 随后更是淡定开口:“有事吗?” 江如练:?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02 15:01:44~2022-09-03 23:55: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irony 40瓶;星影漾寒沙、18833610 20瓶;吖呆、清 10瓶;长琴韵 4瓶;Nors、独旅长路、空空 2瓶;甲壳虫的壳、首席环境产物、為風、姐姐你看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28 章 江如练说不出话来。 信息量太大, 大脑还在处理。 师姐在蹭羽衣,四舍五入就是在蹭自己的羽毛,思维再发散点, 那就是在蹭自己。 蹭就罢了, 怎么、怎么还那样一副贪恋的表情。 要知道就算上次喝了自己的血,师姐的脸上也没出现过这种情绪。 那一瞬间, 江如练不想去抓蛇了。 有了之前的画面,哪怕现在师姐面无表情地坐着, 明月一样清高不可攀,她的内心也在蠢蠢欲动。 想把师姐连人带羽衣抱进怀里,想戳破师姐冰冷的外壳, 再看一遍刚才的表情,或者更生动的…… 焯,江如练心脏猛地跳漏了一拍, 强压下纷乱的思绪,暗骂自己果然是一只色禽。 她眼睛四处乱瞟, 看天看地看自己的脚尖,就是不敢看卿浅。 “我、我想说, 别碰那狐狸给的东西。如果没人拦着,师姐可以出去逛逛。” “嗯。” 卿浅慢悠悠地答,当着江如练的面拢紧羽衣, 指尖抚过前襟, 染上了脆弱的薄红,钩住了江如练的心。 某只凤凰超想罢工, 恨不得图省事直接把青蛇烧死算了。 一想到不能和师姐贴贴, 她就觉得委屈:“走了。” 说走就走, 合上门头也不回, 生怕自己后悔。 赤色的小凤凰隐了气息,振翅飞出庄园。 太阳已经完全没入地平线,天边仅余几片橙红色的云。 观气的术法不能再用,她索性凭着记忆搜寻徬晚所见到的阴气。 没过多久,涂山镇就被甩在了身后,再飞了一会儿,不远处出现大片倾倒的树木。 森林被清出来一片空地,地上歪歪扭扭的暗红色线条杂乱无章,光是看一眼都觉得脑壳疼。 江如练停在树枝上,变回了人形。 空气中有难闻的血腥味,不用多想就知道,那些线条是用什么东西的血画的。 她猜得没错,这青蛇逃到涂山就不动了,是因为做了局,要请君入瓮。 谁会被关进瓮里还不一定。 江如练轻巧地落地,嫌恶地避开地上的血痕,迈入阵中。 “怎么现在才来,我可是等你好久了。” 慵懒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江如练回头,青蛇仍旧穿着那身翠色旗袍,柔若无骨地倚着树。 她这语调像极了那只狐狸,听得江如练心烦。 青蛇以团扇遮面,目光哀怨道:“可惜,九尾不准在涂山镇打,只能换到这破地方了。” 很好,江如练暗自思忖,看来九尾狐知道这事,她决定离开前和那狐狸打一架。 “你怎么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你没死?”青蛇微微蹙眉,似乎对江如练的沉默很不满意。 风吹来厚重的腥味,血阵仿佛被吹活了,线条开始变幻扭曲,排列成江如练熟悉的图案。 青蛇噙起抹妖冶的笑:“你中的蛊——” 话没说完,下一秒阵中的江如练消失不见,等她反应过来时凤凰火已经逼近眼前。 傻叉打架才说台词,江如练一掌直取青蛇面门,被后者拿团扇挡了一下。 扇面应声折断,她也拍了个空。 新仇旧恨一起算,江如练毫不留手,炽热的凤凰火以她为中心往四处蔓延。 草木枯萎,空气被高温扭曲,连同地上的血阵都在一起燃烧。 她知道这妖身上带着蛊,那就先整只烧上一遍,留一口气能说话就行。 “噗嗤。”青蛇站在火中,挽起的头发被烧卷了边,她没有半点惊慌,甚至还好整以暇地笑了。 “你师姐怎么不管管你呀?” 江如练也笑了,眼中倒映着灼灼火光:“我师姐怎样关你什么事?管好你自己。” 大妖的威压在区域内荡开,又猛地浓缩,压得青蛇喘不过气。 而凤凰火以灵气为燃料,舞得格外嚣张。 丝毫不顾周围的环境,连树木都被烧毁大半,硬生生又扩出一片空地。 见势不妙,青蛇想故技重施,用遁术逃跑,却无法从空气中抽出一丝一毫的灵气。 甚至有细小的火苗趁着她运转功法,钻进她的灵脉里跳舞。 “扑通”一声,青蛇额头渗出细汗,径直跪爬在地。 江如练一脚踩上她的手,居高临下地睨着,吐出两个字:“蠢货。” 这里可不是城市,而是妖盟,她的火想怎么烧就怎么烧,根本没有顾虑。 青蛇仰着脖子,似乎还要再说点什么,没想到江如练直接躬身卸掉了她的下巴。 再抬脚,毫不留情地碾断了她的脊椎,灵气侵入体内,连同灵脉也震碎大半。 要想没烦恼,补刀要做好。 她拎着青蛇的后衣领,脚步轻快,想把妖拖回去交差。 然后就能和师姐一起去逛星街了,想想就让凤凰高兴,到时候一定要把毛梳得整齐又漂亮。 可惜没高兴多久,忽地风起,脚下的血阵蓦然迸发出灵光,又活了过来。 在阵成的那一刻,江如练认出来了。 这是白云歇的拿手绝活,回禄缚妖阵,以火入阵,可缚杀妖邪。 阵中腾起的黑火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压缩成一道细细的黑线。 过处带动巨大的灵压,甚至连一团凤凰火都被它绞成两半。 对着越来越多的黑线向江如练逼近,凤凰火不得不开始回防。 江如练不怕火,她本身就拥有世间最烈的火。 可这阵中火仅仅只比她差上几分,不但不好收拾,还因阵法的加持源源不断、没完没了。 她自己能强行破阵,无非是受点伤,可若要保着青蛇不死,那就不止是受伤了。 江如练在心里大骂白云歇一百遍,有些人虽然死了,但她留下的东西还在给自己找麻烦。 黑线极其难缠,纠缠、引诱、分割,为了不让她走,无所不用其极。 她被黑线烦到没辙,已经准备把青蛇丢下,自己变成凤凰飞走。 就在这时,远处的阵眼倏尔被坍塌,一抹白影就这样闯进了她的视线。 江如练瞳孔骤缩,鎏金色浮上眼眸。 火焰瞬时腾起数丈高,周围的黑丝一下子被吞噬大半,连天空都烧得通红。 温度已经相当极端,然而卿浅丝毫不受影响,在黑丝横上来的刹那下腰,以相当极限的距离躲了过去。 饶是如此,也被削断了几根白发。 江如练急得炸毛:“师姐!” 卿浅没理会,剑尖点地,灵气注入其中,截断了一处线条。 这一片缚阵随之黯淡下来,失去了功效。 她轻盈如雪,乘着风在几处阵眼之间辗转腾挪。 一步不多、一步不少,动作游刃有余,哪怕黑丝从耳边穿过也面不改色。 卿浅走到哪,阵就毁到哪。 这一切过于顺利,顺利到江如练想穿过黑丝,和卿浅呆在一起。 快点,快点过去。她心里突然没由来的焦躁,当即就要丢下青蛇不管。 江如练走出好几步,卿浅也已经踏进最后一个阵眼,提起剑,动作却凝滞住了。 看清楚线条后,她眼眸暗了暗。 这根本不是阵眼,而是伪装过后的大型传送阵。 而且画此阵的人同样精通阵道,启动的瞬间,灵压几乎让卿浅动弹不得。 她只能勉强转过头,望着江如练的方向,薄唇翕动。 无声的三个字:别救我。 江如练看懂了,脑袋里嗡的一声,什么都没了。 身后的青蛇脸贴在地上,发出“嗬嗬”的声音,好像在嘲讽她的天真。 传送阵的线条渐次亮起,而黑丝全部涌向阵中人。 这个阵根本不是针对自己,而是要活捉卿浅。 意识到这一点后,江如练理智几乎崩裂,凤凰火疯狂地吞噬黑线,却依旧绝望到看不见卿浅的影子。 就在她试图强闯的时候,系在卿浅剑上的红色剑穗一闪,周遭温度诡异地攀升了好几度。 耀眼的光芒撕碎黑丝组成的屏障,趁着传送阵还没发动,卿浅跨了出去。 而后光芒逐渐消散,剑穗也仿佛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无火自燃。 飞灰被风卷进空中,丁点没留下。 卿浅下意识地抓了一把,低头,怔忡地看着手上的灰烬。 明明是绵线绑成的剑穗,毁掉后却是一片片灰色固体,指腹一碾,就碎成粉末。 光看这些现象,其材质更像是蚕丝。 她没来得及细究,江如练已经冲了上来,眼尾洇出红痕,勾勒出令人心惊的癫色。 “不要命了?”江如练的音调高了好几分,隐隐带着颤:“这你也敢闯?!” 她不管不顾地捉住卿浅的手腕,抓得很紧:“我知道师姐很强,比我靠谱比我有数,可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卿浅沉默不语,眸中也无喜无悲,仿佛自己的举动不值一提。 就是这样的淡然,把江如练一颗心搅得稀碎。 她凄凄然地望着,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低到近乎哀求。 “以前师姐下山除妖,每次我都很担心,每次都怕你带一身伤回来。只是师门命令,值得你如此吗?!师姐为什么不能多顾着点自己?” 面对江如练的不断质问,卿浅只是垂眸,平静地陈述:“这次不是为了除妖。” 一句话,就让气急败坏的疯叽成功卡壳,安静下来。 师姐明明是为了救自己才以身犯险,自己还冲她发脾气,很不像话。 但那时看着卿浅陷入缚阵,她真的急疯了,凤凰火差点暴动,直到现在都没法平息。 她很用力的攥着卿浅,像是怕弄丢了。 师姐的皮肤太薄,轻易就能留下痕迹。江如练恍惚中想起这事,猛地松开手。 奈何雪白的手腕已经缠上了淡红色的指印,触目惊心。 江如练眼里像是被刺了一下,生疼,有些慌张地道歉:“对不起,可是——” 衣摆被轻轻牵了牵,她的话也被骤然打断。 卿浅满头白发跑乱了,衣服上有火焰燎出的焦黄痕迹。 可因她一身冰肌玉骨,哪怕多了些狼狈,也不会教人小瞧。 她不曾向妖魔折过腰,眼下却拿一双秋水瞳望着江如练,好声好气地商量。 “有点冷,你的羽衣能不能借我多穿几天?” 作者有话说: 作者君:我这里有限时一个月与师姐恋爱体验券,包括牵手、抱抱、亲亲以及**。 江如练:一个月之后呢?(傻乎乎.jpg) 作者君:你猜。_(:з」∠)_ 快忙完了,我要补多少更新来着(痴呆) ———— 感谢在2022-09-03 23:55:20~2022-09-04 23:57: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仁科空鱼 57瓶;星影漾寒沙、千夜、布摸鱼、衍、Attack 10瓶;十号信箱 5瓶;独旅长路 2瓶;甲壳虫的壳、空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29 章 江如练瞳孔放大, 妖异的金色眼眸逐渐变深。 明明是在讨论严肃的事情,师姐怎么能把话题拐到十万八千里外。 而且还是这种请求,穿羽衣, 然后染上自己的气味, 这一系列行为极大的满足了凤凰的占有欲。 江如练把之前单方面的争执抛在脑后,想矜持一点, 可惜语速暴露了她的真实想法。 她飞快地答,生怕卿浅后悔:“可以穿。” 也可以先结契。 不行, 上面那句划掉。 她完全被顺好了毛:“师姐想穿多久都可以。” 和几分钟前的疯叽判若两鸟。 说到这里,江如练才发现师姐身上没有羽衣,是今早出门时穿的宽松长裙。 雪一样的白, 以一根素色细绳收住,勒出细细的腰段。 只是垂感极佳的裙摆沾有黑灰、粘腻的血迹,还被火燎过, 以卿浅的性子是不会再要了。 江如练愣愣地问:“羽衣呢?” 卿浅边思忖边措辞,语调不急不缓。 “九尾来了一趟想和我比试, 我就如她所愿,脱了羽衣放好, 然后和她打了一架。” 她说起打架,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眼中掀不起什么波澜。 “也是如此, 我怀疑九尾是在转移注意力, 好让你孤立无援,被青蛇困死在阵中。” 这一番说辞坐实了九尾和青蛇确有合作, 江如练恨得牙痒痒, 发誓要烧掉九尾的狐狸毛。 她深吸一口气, 平复情绪。 “那阵纯心想困我, 好引你来救。师姐下次不要这样莽撞了。” 卿浅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后者就在这愈发沉闷的氛围里忐忑不安,后悔自己说出这种话。 嘶,她没资格指责卿浅,她要是处在卿浅的角度,只会更疯、更没有理智。 先前凤凰火毁掉了大片森林,就是现在火焰已经熄灭,也夺去了脚下土地的生机。 只留下几根黑炭似的树桩,杵在劫灰中,静默不语。 江如练的脾气就和她的火一样,烧起来完全不顾后果,先把自己想做的事做了再说。 所以总是倒回来收拾自己留下的烂摊子。 “羽衣不容易坏,师姐可以放心穿。” 凤凰愧疚地许诺,小心翼翼地抬手拂去卿浅肩上的尘灰。 卿浅轻声道:“可你很在乎你的尾羽。” “……” 江如练的指尖一颤,那点灰尘抖落在了卿浅雪白的衣服上。 她就像被塞了一大口柠檬,起初酸涩得心肝都在骤缩,回味确是神清气爽的甜。 当初总想着师姐能看看自己,可当明月真的落下来了,她又希望能再把她捧到天上去,千万别受委屈。 江如练漂亮的凤眸黯淡下去,闷闷地答:“我更在乎师姐,我希望师姐能照顾好自己。” 她说完,卿浅当真攥着她衣服,提要求:“难闻,不想在这里聊。” 想起眼下的环境,江如练皱起眉,确实糟糕透顶。 她应该领师姐回去洗澡、再换身干净的衣服,舒舒服服地窝着休息。 可还有任务在身上。 江如练抛下一句“稍等”,转身回到阵中,从黑灰里拎出一条手臂长、脏兮兮的蛇来。 她灵脉被毁,痛得维持不住人形。 而后就这样抓着蛇的七寸,快步回到卿浅身。 此处离九尾的庄园有一段距离,卿浅下意识地想驭剑飞回去。 只是剑上少了个东西,让她很不习惯。 江如练注意到她迟滞的动作,也发现了不同。 联想到那道冲破黑线屏障的光芒,她将前因后果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从她有记忆起,卿浅的佩剑上就一直挂着那条红色剑穗。 卿浅偏爱素色,但那是白云歇送给她的,三番四次叮嘱她不要弄丢。 她的剑不知道换了多少把,只有剑穗没变过,一直系在剑上。 想来是白云歇在上面设了什么术法,关键时候可以救卿浅一命。 虽然还是很讨厌白云歇,但江如练也不得不承认,卿浅的各种习惯都深受白云歇影响。 比如深谋远虑,又比如细致入微。 她强忍着如潮涌至的醋劲,假装洒脱地劝:“没了就没了,我再给师姐编一条。用我的羽毛编,师姐想要什么颜色的?” 卿浅斜她一眼:“能选颜色?” 江如练无比自豪地向她介绍凤凰的多功能羽毛:“黄色是翅膀里和胸前的绒毛,红色就是尾羽的一部分。” 所以她有嫩黄色的毛茸茸睡衣,也有华光流转的艳红半袖。 她满目期待地盯着卿浅看,师姐想要哪处的羽毛,她就拔哪。 求偶期的凤凰就是如此慷慨。 半响,卿浅把剑抛向半空,剑锋上倒映出她冷漠无情的脸。 她漫不经心地开口:“你把半袖羽衣给了我,尾巴上还有毛吗。” 江如练:? 师姐什么意思?觉得她秃了? 她没来得及问,卿浅已经利落地踩上剑身,准备走。 江如练连忙跟上去,手上还拎着灰不溜秋地小蛇。 剑上能站的空间太狭小,她只能尽量缩着,不碍着前面的人。 哪知卿浅突然往外倾身,再往内一拧,轻巧地和江如练换了个前后。 江如练还觉得不明所以,连忙把蛇递远点,怕蹭脏了卿浅的衣服。 接着腰腹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搂上,冷热刺激下,她整个人绷紧如弦,担心这只手乱摸。 “借你挡风。”卿浅冰凉凉的声音在江如练耳边响起,带着点不解:“紧张什么?” 她很淡定,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 江如练就没那么冷静,甚至脑子里全是浆糊,无法思考。 搂腰也就罢了,为什么手指还要时不时地点一点,按一按? 手指像是在点火,江如练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腰腹,越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处的痒意就越甚。 最后某人把整只手贴上去,隔着衣服,从左到右摸过去,抱紧了。 一阵电流蹿上脊椎,麻了半边身子。 江如练差点没站稳,崩溃地质问道:“师姐?你在做什么?” “嗯?” 她背对着卿浅,看不见卿浅的表情,可光听这声音,装满了无辜。 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身后人慢悠悠地回答:“你小时候常抱我的腰。我就是好奇,这里抱起来是什么滋味,想试试。” 末了低声感叹:“不过如此。” 焯!不过如此你倒是放手啊! 她算是看出来了,师姐就是故意的,暗戳戳的坏。 什么时候光风霁月的大师姐变成这样了? 江如练想也不想地捉住卿浅的手。 但被她冰凉的体温一激,霎时忘了自己原来的目的。 她本来是想把卿浅扒拉开,再好生和她说道说道,不要乱摸,会出问题。 现在却将手压在自己温暖的腹部,试图用体温给她暖暖。 卿浅停了那些小动作。 趁着江如练看不见,她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恰如春雪初消。 “破阵时我看过,阵法线条精密,布置巧妙,神似师尊的手笔。” “此人一定与师尊有莫大渊源,只是我尚未知,他抓我做什么,或者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这么一提,江如练的思维被拉回到正轨。 她向来不耐想这些,可此事关乎师姐,又不得不静下心来思考。 “青蛇还去偷了白云歇的画像,或者说,她偷了一群人的画像,都和白云歇有关。” 卿浅当即否认:“偷这么多可能是为了混淆视听。” 哪怕所有的线索都摆在眼前,江如练还是觉得缺点什么关键的东西。 下蛊引诱自己调查,企图用噬神蛊杀死自己,又去涂山布阵,以自己为饵要活捉卿浅。 那些本该消失在历史中的蛊从何而来,为什么自己能死,卿浅却要抓活的? 偷画像是为了什么,还是画中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想不明白,于是脱口而出—— “都怪白云歇!” “嗷!”话音刚落就被卿浅弹了后脑勺。 江如练可怜兮兮地揉着头,小声嘀咕:“本来就是,哪哪都有白云歇,我烦她得很。” 白云歇的那些破事,与她何干? 她妖生目前只有一个宏大目标,和师姐结契! 九尾的庄园尽在眼前,卿浅却一踩剑柄,往渡口飞去。 “你把青蛇丢给桃夭书院,让妖管局的人押回去,然后再回来。” 江如练还在心里骂骂咧咧,听到卿浅的话,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回来?” “嗯。”卿浅将剑稳稳当当地停在渡口,淡声道:“和妖管局交接别委屈自己。” 江如练下意识地反驳:“我什么时候委屈自己了?” 她明明在妖管局横着走! 可不经意间望进卿浅古井无波的眼眸里,她又有些心虚。 好像自己说了慌,逞了强。 江如练忽然感觉,师姐什么都明白。包括自己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的心虚突然变成了惶恐,咽了口水抬眼,卿浅正站在灯下,白发服帖地垂在身后,轮廓柔和。 她原本平静的眼波忽地潋滟如春水,只是看着,就让人无端生出许多小心思。 “我等你回来一起过望舒节。” 江如练一颗心都被她看化了,不自觉地傻笑起来。 “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04 23:57:22~2022-09-05 23:59: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星河在天0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奥斯丁爱饭团、wsc、黑米糕、。 10瓶;Nian. 9瓶;白日做梦 6瓶;独旅长路 2瓶;想吃草莓大福、45944751、玛卡巴卡、33497154、洛水、空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30 章 妖族横渡楚江不需要坐船, 江如练蜻蜓点水一般掠过江面,连鞋都没怎么打湿。 她掐着蛇,也不走书院正门口, 径直从墙边翻进去。 一袭红裙在风中猎猎飞舞, 手里拎着条“死蛇”。刚打完架出来,还带着热腾腾的煞气。 看上去就不是人。 巡视的弟子被她吓了一大跳, 小脸惨白惨白,呆滞如卡壳的发条木偶。 张着嘴, 就之会重复一个字:“妖、妖——” 江如练皱眉,对这弟子的表现很不满意:“桃夭书院太懈怠了。上次也是,轻易就能被妖溜进来, 解行舟在做什么?。” 嫌弃的意味很明显,弟子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白里透着红, 不过是被羞红的。 “山长在新知苑,沿着这条路过去就是了。” 江如练脚步不停, 心里还在腹诽:这届弟子怎么感觉不太行?是只有桃夭书院这样,还是整个修真界都在走下坡路? 不过几分钟, 飞檐雕瓦的精致小院出现在眼前。江如练看了眼头上的牌匾,一脚跨进门内。 石桌边饮茶的几人齐齐转过头,和江如练四目相溏淉篜里对。 江如练挑眉, 这堆人里还有不少熟人, 也不知道聚在这里讨论什么。 “你来做什么?” 其中一个虎目长髯的老者先行开口,视线鹰隼似的锁定江如练, 面色更是不善。 江如练将手中的“死蛇”拎起来晃了晃, 对他的态度表现得很是无所谓。 “交任务。” 老者嫌恶地将青蛇打量了一遍, 眉间的“川”字就没松开过。 又重新看向江如练, 脸绷得很紧,半点不肯放松。 他沉下声:“你该亲自押送妖犯。” 解行舟呷了口茶,帮忙打圆场:“江队要帮我寻画,确实走不开。这点小事,以张天师的实力就当是举手之劳了。” 老者名为张风来,整个妖管局都知道,他和江如练有仇。 只因他号召除妖务尽,几年前遇到了一处隐蔽的妖居,二话不说就闯进去,将一家三口斩杀在当场。 江如练听完,直接找上门和他打了一架。 胜负未知,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这两个见面必定全是火药味,一点就炸。 “哼。”张风来将茶杯重重地搁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江如练心想,他要是不帮就算了。大不了自己飞回去,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 没想到这老头甩完脸色,居然喊来了他门下的弟子。 这么巧,还是熟人。 江如练与他错身而过,满脑子都在想,这人叫什么来着? 是不是那个,怀疑她偷了青萝峰的竹子,反被师姐教训了一通的自信男? 那就不重要,想不起来就算了。 张风来吩咐:“王珞,你把这蛇关进封印里,带回总局审问。” 结局出乎江如练意料,好看的眉毛也拧起来,甚至怀疑张老头是不是被什么妖怪附身了。 被称作王珞的弟子恭敬应“是”,随后对着江如练说:“跟我来。” 这态度变化,可称得上翻脸无情。 江如练笑了笑,朝解行舟挥手:“谢了。” 再回头,王珞已经走出了好几米,她三两步追上,出去的时候贴心地带上了门。 将声音隔绝在苑墙外。 所谓的封印就是张风来随身携带的木盒,上面刻有复杂的阵法,对妖来说,被关这里面绝对算不上好受。 江如练将青蛇放进盒子里,完事儿后抖毛一样甩甩手,企图把上面的泥甩掉。 她还不忘仔细叮嘱:“这蛇有同伙,押送的时候务必小心谨慎。” 王珞甚是不屑:“它灵脉都成这样了,翻不起浪。” 江如练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复位发出咔咔的声音,瞬也不瞬地盯着王珞。 “她同伙实力不低,不排除有半路劫道的可能性,一定要和张风来说。” “不劳你费心。” 上次没谈拢,回去还被臭骂了一顿,他顺理成章地把这一切怪到了江如练头上。 这凤凰也就只敢耍耍小脾气,让卿浅给她撑腰罢了。 他拿过江如练手上的封印盒,刚放回柜子里,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贯到墙上。 “咚——” 一声闷响,后脑勺撞上了墙,王珞眼前一片雪花白,晕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试着站起来,然而紧接的威压根本不允许他动一根手指。 无法调动体内的灵气,甚至连空气都被抽离。 只能听见江如练凉丝丝的嘲讽。 “你好好掂量一下自己,如果不是在妖管局,如果不是张风来,你配和我说话吗?” 灵气化作薄刃,抵住王珞的动脉。 他如同待宰的羔羊,只能感受到冰凉的刀刃在脖颈上反复摩挲,好像在寻找下手的位置。 完全无法反抗。 他与江如练之间的差距,在此刻是如此明晰。 濒死的恐惧感迫使他瞪大了眼睛,勉强瞧清了面前的大妖。 嘴角勾着笑,容颜是异于常人的昳丽,甚至教人不敢直视。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和看一只能被轻易碾死的蚂蚁一样,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像你这样的蠢货,放外面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王珞无法呼吸,一张脸憋到通红。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哪怕从小在人堆里长大,替人族办事,再套上一层枷锁,也改变不了江如练是一只妖的事实。 性格恶劣,不服管教,乖顺的表象背后是沸腾不息的血。 威压刹那撤走,王珞一下子跪坐在地,豆大的冷汗划过鬓角,砸碎在他颤抖的手上。 他眼中布满惊惧,像一条鱼搁浅在陆地上,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 狼狈到了极点。 良久后颤颤巍巍地抬头,江如练早不见了踪影。 * 江如练兴冲冲地回到庄园,反正住在这里花的都是九尾狐的钱,不白吃白喝实在说不过去。 她望见房间里亮着的朦胧灯光,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师姐,久等了。” 卿浅已经洗漱完,在单薄的睡衣外披了羽衣,正倚在沙发上看书。 哪怕人类科技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各类电子书层出不穷,她也还是偏爱纸质书籍。 手指挡住了一部分封皮,只能隐约看见“30天甜***,和羽****须做的事”。 什么奇葩书名,像极了那些糊弄人的地摊成功学,师姐怎么突然看起这个了? “师姐在看什么?”江如练十分自然地坐到卿浅身边。 “羽族护理大全。” 卿浅不闪不避,还大方地指给江如练看—— 羽族重视羽毛,会花大量的精力去护理。 因此,闲暇时间为羽族梳理羽毛,能帮助羽族放松心情,也能增进…… 后面的内容被卿浅的手遮住了,江如练看不见。 但光看前半段内容,说得还挺对。 江如练又问:“师姐看这个……干什么?” 后面的问句听起来呆呆的,因为卿浅突然拿出把小梳子,模样有些奇怪,和一般的梳子还不太一样。 “这又是哪来的?” “随书附赠。” 卿浅语调平静,眼底却压着亮晶晶的碎星,望着江如练时,星星都快溢出来了。 就差直说,想梳凤凰的毛。 江如练怕自己错看了她眼中的跃跃欲试,试探性地问:“师姐想试试?” 卿浅颔首:“嗯,想多学一点。” 听上去很好学、很正经,可细想又觉得不对,她学这个干什么? 虽然满脑子小问号,但江如练还是变回凤凰,翘着尾巴,将漂亮浓密的尾羽递给卿浅梳。 其中不乏炫耀之意,求偶期的凤凰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展示尾羽的机会。 她的尾羽一回来,卿浅身上的羽衣就消失了。 卿浅将梳子放上去比了比。 如果不算尾巴,小凤凰的原形也就三把梳子长,一梳就能到头。 卿浅垂眸,抬着的手始终不放下。 半响,她轻声提醒:“太小了。” 不够梳。 听出了她话里的失落,江如练出于本能,开始思考让卿浅高兴起来的办法。 也就是卿浅了,放平时敢对她的外表做出□□,她绝对一口叨上去。 片刻后,赤色的小凤凰扑棱着翅膀,飞进卧室里。 把门虚掩着,刚变回人形就开始脱上衣。 她翻出一件衬衫,反着穿,身后不扣扣子,就会露出大片白润的脊背。 两片肩胛骨如同翩飞的羽翼,随着她的动作变化。 只一瞬间,她真正自后背生长出了华美的羽翼,展开时接近两米。此时规规矩矩地收在身后,也特别显眼。 这下面积够大了。 那些红色羽毛仿佛自带光源,每一根羽毛都熠熠生辉。一出现,整间屋子都亮堂了不少。 最后,江如练将披在身后的头发束起:“师姐,可以进来了。” 卿浅甫一推开门,就被鲜亮的红色占了满眼。 床边坐着的妖面容姣好,身后的羽翼巨大且丰满,自凝如脂玉般的背上长出,却毫不违和。 瞧见她来,那对羽翼还羞涩地拢了拢。 卿浅上床、拿出梳子从背后开始梳,却发现有些无从下手。 真不愧是花两小时整理羽毛的大妖,翅膀上的羽毛整齐、干净,且散发出暖呼呼的热度。 只偶尔有几片支棱出来,大概是还没来得及换下来的废羽。 人形的羽翼不能飞,对凤凰来说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逗伴侣开心。 对于母胎单身的江如练来说,这羽翼就是个大型装饰品,平时完全用不着。 现在倒是用上了。 她拘谨地揪了下床单,尝试着将羽衣舒展开,缓缓道:“我白天才理过,不是很乱,师姐随便梳一下就好。” 刚说完,卿浅就迅速地倒着薅了一把,翅膀上排列整齐的覆羽被翻得凌乱无比。 随后更是淡然开口:“现在乱了。” 江如练:?! 她怎么可以这样! 江如练肩膀往内缩,翅膀半张着,难受到浑身都不得劲儿。 她憋着一口气,拼命压制住变回原形理毛的冲动。 不断告诉自己,为了让师姐开心,什么都可以忍。 反应如此激烈,卿浅却像没看见似的,拿出那把专用小梳子,慢悠悠地顺着梳下去。 偶尔瞧见支楞着的旧羽,果断伸手拔掉。 如果羽毛太小或者开裂,便直接塞给江如练。 好看一点的,就趁江如练看不见揣自己荷包里。 而后又去摸江如练的飞羽,每根都轻轻揪一下,像是在试探,这羽毛长得结不结实。 揪得江如练心惊胆战,怕卿浅控制不好力道,给她拽下一根来。 幸好卿浅很快结束了拔毛这一项活动,开始进行下一步体验。 她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江如练坐过来,正对着她。 还问:“有觉得放松吗?” 江如练猛猛点头,哪敢说一个不字。 好喜欢师姐给她梳毛,有一种魂飞魄散的刺激感。 眼下某个人作恶多端的魔爪,伸向她内侧的覆羽,江如练更是紧张到脊背绷直。 卿浅的手冷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指尖微微陷入凤凰的羽间,如撩拨一汪春水。 太暖和了,暖和得她有些控制不住,索性丢掉梳子,将自己的手贴了上去。 以指为梳,寸寸摸索。 她以一贯严谨认真的做事态度,按照书中所说,在翅膀内侧反复抚弄。 那些绒羽手感也确实好。 前面一分钟,江如练还盘腿坐得好好的,乖乖地任由她动作。 卿浅的手指在她靠近翅膀根部的覆羽处来回摸、按压。 表情严肃冷淡,像是在探究,人类的身体如何能长出翅膀。 只余光偶尔瞟向江如练,悄悄观察她的反应。 太怪了,书上明明说只要摸这里,大部分羽族都会忍不住将伴侣扑倒。 可江如练除了耳垂更红了点,好像不准备做些什么。 其实江如练确实有些坐不住,那是她翅膀上最敏感的地方,就像被挠了把痒痒肉、还给你电上几下。 平时她自己梳动作都轻得很。 现在被卿浅这样对待,她连翅膀尖尖都在抖,几次想拢起来。 或者把卿浅按倒、将她为非作歹的那只手缚住,不准她乱动。 江如练红着耳朵警告:“我人形的翅膀不能随便乱摸,师姐再这样我就要收起来了。” 然而说出来却轻飘飘的,没什么威慑力。 听她这么说,卿浅颇为遗憾地收手,还相当不舍地拿脸蹭了一下。 江如练没来得及阻止,卿浅就把手压在翅膀上方,闷声闷气地答:“困,借我靠靠。” 她缩成小小一团,头也垫了上去,远看就像是抱着江如练不肯撒手。 察觉到身上的重量,江如练一动不敢动:“师姐,要休息就好好休息,这样趴着难受。” “……” 没人回答。 “师姐?” 江如练简直不敢相信,她对自己上下其手一番,然后就这样心安理得地躺下了? 而且还一秒入睡? 可缩在翅膀里的人呼吸规律,确实睡着了。像是累了好多天,连梦中眉头都微微蹙着。 这副模样,江如练怎敢打扰她好眠,只能低叹一句:“卿卿。” 怀里人好像听见了,迷迷糊糊地仰起头。 眼睛还半睁着,先啾的一口,将自己薄软的唇贴到了江如练下巴上,然后随便蹭了蹭。 就像是半夜睡觉被自己养的小宠物吵醒,于是敷衍地安抚她一下,再翻个身继续睡。 “不是、你、你——” 温软的唇让江如练感官炸裂,口齿不清,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她扣住卿浅肩,来回晃,想把人摇醒。 “不准睡了,你快起来和我说清楚!” 作者有话说: 昨晚太迷糊了,重修了一下,顺便一提,师姐看的书是《30天甜甜恋爱,和羽族伴侣必须做的事》 笑死,她真的是从涂山的小书店里扒拉出来的。 ———— 感谢在2022-09-05 23:59:29~2022-09-07 03:1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菠萝章鱼、悱恻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2711713、十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漪清eee、阿巴阿巴阿巴阿巴阿巴、Dorothea 20瓶;醉酒熊猫、慕羽是个失智doctor、星影漾寒沙 10瓶;YJSNSY 5瓶;幽月、62711713 3瓶;洛水、玛卡巴卡、w、.、為風、石榴汁的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0-40 第 31 章 卿浅睡得正熟, 江如练推了好几下都叫不醒。 被弄烦了就直接埋头蜷缩在羽翼之下,发出敷衍的嗯哼声。 每分钟五百次往上,是大部分羽族飞行时的心率。 江如练的心跳已经逼近极值, 明明跪坐在床上, 却总感觉自己在飞。 特别是当她又一次试图把卿浅薅醒,后者掀起眼帘, 让她窥见了迷蒙的琉璃瞳。 卿浅有些失神,衣衫也在方才的摇晃中被弄乱了, 锁骨下细细的一道疤,扎眼的很。 她整个人软得不可思议,有江如练撑着肩还直不起腰, 老想着躺下。 不同于停云山冷冰冰的大师姐,现在的卿浅似乎化成了水,特别好摆弄。 好摆弄、好欺负。 这几个词刚出现就被江如练自觉划掉, 强行将感性的冲动转向理性的思考。 不对劲,师姐这几天睡得太多了, 甚至可以说是昏昏沉沉。 之前梳毛时都还好好的,突然就说要休息会儿, 然后一秒入睡,一睡不起。 江如练心里担忧,又探查了一遍灵脉, 还是原来的结论, 没有问题。 卿浅会的东西很杂,上到顶尖功法下到偏门技巧, 想骗人十分容易。 她还是决定把人弄醒, 仔细问一问。 便调高音量, 不厌其烦地囔囔:“师姐, 师姐?” 活生生一只吵闹的话唠叽。 睡美人的眉头越皱越紧,在江如练第不知道多少声“师姐醒醒”后,终于忍无可忍。 卿浅一个翻身跨坐到江如练腿上,眼睛还闭着,位置却找得很准。 头不偏不倚,正搁在江如练肩侧。 湿润的吐息拂过江如练耳垂,好不容易有了热度的手心按压着颈窝。 她声音低哑,带着砭人肌骨的愠怒。 “闭、嘴。” 判断错误,把师姐惹生气了! 江如练顿时战术性后仰,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的不敢说话。 原本卿浅只是靠着肩,经过江如练一番感人至深的操作,成功挂在了江如练身上。 这一挂江如练完全不敢动,忍着腿麻,硬生生地坚持了半小时。 直到卿浅的呼吸再度规律下来。 师姐有起床气,江如练确信。但是睡着了之后就很软乎。 还会因为不舒服慢慢调整睡姿。 比如挂着太累,便塌下细软的腰肢,头从肩膀挪向颈窝。 比如嫌身下垫的“东西”不够软,一只手四处摸摸按按,弄得江如练都不知道如何躲。 江如练本该推开的,可她不想。 自那个算不上吻的贴贴后,她好像在期待什么。 明明知道不对,还侧过头,余光瞥着卿浅的睡颜,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看她骨节分明的手拂过自己的肩,一路摸索着勾住纤细的脖颈。 闭着眼睛,乖乖抱好了。 巨大的羽翼蓦然收拢,代替人的手臂将卿浅圈在其中,密不透风,仅余头顶上一丝光线。 江如练眼底渐渐浮上妖异的金色,比黄金更为璀璨。 在凤凰一族里,这种行为被称作羽牢。 用羽翼将自己心爱之人拢进去,搭建出一个昏暗密闭,且只有两个人的空间。 也是囚笼。 但凤凰一族传承的求偶本能里,任何带有逼迫的行为都是大忌。 羽牢太过逼仄,会让伴侣恐慌,膨胀的独占欲会使伴侣逃离。 如果卿浅挣扎着想出去,江如练立马就会放开。 可卿浅重新换了个睡姿 ,舒舒服服地蜷在江如练怀里。 好像因为遮蔽了亮光,睡得更香了。 江如练在想,明天就去告诉师姐,昨晚上你亲我,还对我上下其手。 要讨一个合理的解释。 “师姐怎么能这样呢……” 她神色复杂,心里渴望着做更加亲密的事,视线一遍又一遍地描摹心上人的唇形。 于羽牢之中凝眸许久,到最后却只敢倾身,用发烫的指尖拈起一缕白发,虔诚又温柔地吻了上去。 * 次日,江如练被隔壁声音吵醒的,眼睛还没睁开,先下意识地捞了一把怀里。 空的,没有人。 这一意识堪比最好的闹钟,尚还晕着的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 师姐呢? 江如练揉了揉眉心,鞋都没穿就在地板上踩。 她记得昨晚明明是搂着师姐入睡的,她还特意用羽翼给师姐当被子。 睡得很沉,一夜好梦。 今早不见了踪影,她就开始慌了。匆忙换衣服洗漱后推门出去。 晨光之中,卿浅站在书案前,行云流水般批改着什么。 凑近一看,才发现是隔壁小顾的作业。一百张阵法临摹。 乍看上去相似的阵法图,却硬是被卿浅改出一片朱批。 从落笔力道到走笔顺滑与否,通通一丝不苟地标注出来。 江如练还没忘记昨晚的事,面上安安静静,内里在疯狂打腹稿。 她昨晚睡觉前才反复更改了十几遍。 片刻,卿浅搁笔,抬眸望向她。 眼神澄澈如秋水,似乎并没有因为昨晚有所改变。 “什么事?” “师、师姐。”江如练结巴半天,憋出一句:“师姐要吃早饭吗?” 卿浅眸光晃了晃,冷漠地摇头:“没胃口。” “嗷。”江如练假装没事了,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拨弄拨弄桌上的花,又去欣赏软榻上的刺绣。 殊不知卿浅的视线追着她走,沉如坚冰。 十几分钟后,如芒在背的感觉太明显,江如练以为师姐嫌自己烦了,不禁有些急。 她又鼓起勇气站到桌前,指节用力到泛白:“昨晚你亲、亲……” 卿浅瞬间收拾好表情,好整以暇地抱着胸,偏头:“亲什么?” 她的眉目恰如春日远山,淡雅却也疏离。 衣上的盘扣扣到最后一颗,袖子和领口都整理得一丝不苟,白发不燥不乱,柔顺如瀑布。 哪哪都透着股禁欲气息,只这几个照面,江如练恍惚中都快忘了,昨晚这人有多柔若无骨,黏黏糊糊。 话到嘴边,江如练依旧含恨吞进肚子里,改口道:“师姐亲自给我梳毛,谢谢。” 卿浅:“……不客气。” 江如练说完就挫败地垂头。 问都不敢问,生怕答案让自己承受不起。简直丢凤凰的脸! 天天说这些没营养的话,师姐都觉得无聊了! 她在心里把自己□□一番的同时,卿浅也垂下眼眸,思忖接下来要做的事。 相当一部分人提起江如练,都会说她肆无忌惮、没有底线。 可卿浅觉得,江如练给她自己划了道红线,只在线内畅快地燃烧。 在停云山和妖怪局吵架、嘲讽人,大摇大摆地迟到早退,无视规则。 然而从未重伤过一个人类。 感情上好像也是如此。 对卿浅的喜欢从不吝啬,总是恨不得捧上最好的东西给她,自己瞎猜卿浅的喜好,然后学着做让卿浅高兴的事。 却连一句表白都说不出口。 笨蛋凤凰认为只要不说出来,事情就不会糟糕到一定程度。 良久后,卿浅突然问:“望舒节从傍晚开始对吗?” 江如练乖乖回答:“嗯对,白天是准备时间。” 她还没想好今天白天要做什么,光是陪着师姐就很好了。 或者把隔壁那两小的拎出去见世面。 “你是不是想和九尾打一架?” 卿浅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猝不及防的提问让江如练慌了神:“啊、嗯?有一点点……” 她本来想趁师姐不在偷偷揍,免得让师姐觉得自己太好斗。 现在直接被师姐点出来了,她要批评自己太莽撞? 哪曾想卿浅慢条斯理地解开的袖扣,挽起一截,露出纤细的手腕。 她淡淡道:“现在就去打,我陪你去。” 江如练:??! 作者有话说: 是谁如此短小!原来是我啊,那没事了。 ———— 感谢在2022-09-07 03:17:00~2022-09-08 00:5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菠萝章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雪自知冷暖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orothea 30瓶;。、Rex 10瓶;骚骚、长琴韵、9喵 5瓶;想吃草莓大福 3瓶;為風、玛卡巴卡、洛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32 章 江如练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无论是卿浅眼底蔓延的冰霜, 还是挽袖子的干净利落,都让江如练怀疑。 师姐是不是自己想打架,故意拿她当借口? 大概是看她呆在原地, 卿浅把袖子往上卷了又卷, 直到露出手臂上一圈勒痕。 淡青色、有的地方甚至已经发紫,将细腻如玉般的藕臂从中截断, 由此显得触目惊心。 她鸦羽似的睫毛垂落,轻声道:“那只狐狸伤了我。” 闷闷不乐的样子让江如练一阵恍惚, 这语气、这动作,怎么像是被欺负了,来找她帮忙出头? 这念头只出现了几秒, 就被心疼和生气挤了下去。 “九尾就不是什么好妖!” 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快步上去查看卿浅的伤势。 托着受伤的那只手臂,皱着眉仔细瞧。 淤青应该热敷, 她身边没热毛巾,索性将自己的手掌轻轻覆上去, 还问:“疼不疼?” 卿浅摇头,一声不吭, 却往江如练身边靠了靠,手搭在她的肩上。 乖得让江如练心软。 嗯,虽然江如前一秒还觉得师姐冷得像块冰, 但不妨碍她现在想把师姐捧手里。 江如练捂了好久, 直到把那片皮肤都捂暖和了,才咬牙切齿地说:“打, 这就去教训她一顿。” 她眼中跃动着灼灼的光, 浑身上下是凛然的战意。 见小火苗迎风而涨, 卿浅终于满意了。 * 望舒节将至, 涂山镇十分热闹,庆祝用的红当作天幕,每家每户房檐下都挂有圆滚滚的金色月亮灯。 挑着冰果子叫卖的小贩穿过古街,想去码头摆摊。 刚到,就见一只眉目秾丽到刺眼的妖,站在九尾狐石雕前。 上下打量一番后,直接一脚踢了上去。 小贩大惊,龟龟,这可不兴踹啊! 码头的石雕等同于九尾狐本人,其上附有她的一抹灵识。 这妖胆子可真肥,居然敢挑衅九尾姑姑。 他才感慨完,一股可怖的威压横扫四方,旁边的小兔妖顿时跪坐在地。 大妖的身份展露无遗,她就是来砸场子的! 因为怕被波及到,街上的妖怪飞快收拾好东西,呼啦一下作群鸟兽散,整个码头瞬间被清空。 今天风大,顾晓妆拢着吹散的头发,缩在南枝身旁瑟瑟发抖。 她不明白,为什么江如练和卿浅出来打架,非要拉上她们。 两个都弱小又无助,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呐喊助威。 几分钟后,一阵阴风从涂山顶上刮过来,顾晓妆不得不眯起眼睛。 等风停下,九尾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了一处房檐上。 她换了身繁复的礼服,依旧翘着脚,高跟鞋挂在足尖,不肯好好穿。 九尾蹙着细眉,不高兴得很。 仔细看就会发现她颈侧的黑发齐齐断掉,十分显眼。甚至白皙的脖颈上有一道已经结痂的剑伤。 江如练隐晦地瞄了眼身边披着朱色羽衣,需要她帮忙出头的师姐。 某些人绝对不像看着那样柔弱,很可能只是装装样子。 但在江如练心里,师姐就是惧寒、体弱的易碎品。 房檐上的狐狸眼角泛着红,娇滴滴地抹眼泪:“干嘛呀,你们两个合伙欺负我是吧?” 江如练嗤笑一声:“谁欺负你了?” 她还没找这狐狸“理论”呢,居然反被颠倒黑白。 见她不信,九尾捂着胸口,哀怨道:“你家师姐差点划伤我的脖子,好凶哦~” 卿浅也蹙眉:“淤青没敷开,手有点疼。” 她说完单手抱臂,羽衣裹着她清瘦的身形,总显得空荡荡的,挂不住。 江如练磨牙,已经开始准备揍狐狸了。 这下子顾晓妆算是看懂了,哪需要加油助威啊。 卿前辈只需要往那一站,江队就跟打了叽血似的,恨不得把九尾活剥了。 江如练从不废话,顺着风掠上去,好给九尾来上一掌。 见一抹红影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九尾在心里破口大骂,这凤凰眼睛不好使吧? 谁伤得更重难道看不出来? 昏君!妥妥的昏君!尽中些美人计。 她突然变成一只狐狸,毛茸茸的九条尾巴呈扇形张开,踩着屋脊上就想溜走。 然而江如练也变成小凤凰,振翅追了上来。 狐狸躲闪不及,被一头撞下屋。 但她在空中调整姿势后,蹿到楚江上方,炸了毛。 怕破坏望舒节的布置,两妖都很有默契地选择了空旷的地方。 在瞥见那只赤色小鸟后,顾晓妆脱口而出:“江队的原形这么袖珍?!比画像上那只小——” 她没说完就被捂住嘴,南枝食指抵着唇,一个劲地使眼色:“嘘、嘘。” 凤凰自尊心很强,说不得。 此刻天上,小凤凰追着九尾狐一阵猛啄,还专啄狐狸的尾巴毛。 狐狸也不甘示弱,扭身就是一口,锋利的犬齿堪堪划过凤凰的尾羽。 江如练暗自庆幸,幸好她大部分尾羽变成了羽衣,否则指不定要被咬掉好几根。 一时间狐毛乱飞,期间偶尔夹杂着几片羽毛。 没有技巧,全是蛮力。 大妖打架就是这样,最原始的方式,最极致的享受。 人族就不一定能理解了,顾晓妆直接看傻眼。 而短短几分钟内,卿浅抿了三次唇,攥了两次衣角,还往前走了一步。 真的很像是忍不下去,要把那两只拉开。 江面上打斗已经进行到白热化阶段,狐狸一跃而起,试图用爪子把凤凰拍下来,被后者灵巧地躲过。 而小凤凰旋身,带着尖利指甲的尖爪抓住一根尾巴,拔起一大把毛。 南枝还不觉得有什么,顾晓妆就已经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啧啧,看着就疼。” 扑通一声,狐狸坠入江里,溅起巨大的水花。江浪翻滚,很快便没了她的身影。 这一架分出了胜负。 打赢了架,小凤凰自半空俯冲而下,划过一道靓丽的飞行弧线,直奔卿浅。 眼看快到了,她却在中途猛的急转弯,拐到了顾晓妆面前—— 狠狠地叨了她的头。 顾晓妆先被绚丽的红色翅膀糊了满脸,紧接着额头上传来的一阵疼痛。 “嘶——” 她痛呼出声,可怜兮兮地捂住头,摸到了一个小小的浅坑,新鲜出炉的。 没破皮也没流血,就是疼。 罪魁祸首已经飞到卿浅肩上,炸着羽冠瞧顾晓妆,鸟脸上写着“猛禽”两个大字。 不准说她小! 她胸脯的起伏很明显,全身羽毛蓬起又缓缓收好。 明显打得兴奋了,低头用喙梳理了一下尾羽,半张着翅膀,在卿浅耳边“啾啾喳喳”了好几声。 顾晓妆是听不懂的,她见卿浅漫不经心地侧着耳朵,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装样子。 没曾想卿浅当着她的面颔首:“你去。” 江如练就真的飞走了。 沟通过于丝滑,顾晓妆惊得合不拢嘴。 她扭头扯南枝的衣摆:“你听得懂吗?” 南枝摇摇头,指尖点了点顾晓妆额头上的红痕,渡过去一道冰凉的灵气止痛。 随即温和地笑道:“不是一个品种呢。” 不是一个品种,那卿前辈和江队就是啦? 这两个太离谱了,相处方式再一次刷新了顾晓妆的认知,并且坚定了她没事别凑上去的想法。 但是找卿前辈还是可以的,她哆哆嗦嗦地走上前:“前辈,接下来我们是要?” 卿浅半掩着脸,打了个哈欠,眼眶里沁出了一点泪珠子。 “等一等。” 过了会儿,江里浮上来一只湿答答的狐狸。 九尾狐在岸上甩毛,原本黏在一起的毛发被甩干,恢复了一些蓬松感。 可惜有条尾巴斑驳不堪,有一段时间都得秃着了。 “现在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隔着许远,卿浅的声音却直接传到了九尾耳朵里。 九尾抿了抿毛耳朵,一屁股蹲坐下来:“哎呀,行吧,我不回答怕是又要挨揍了。” 卿浅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为何要帮青蛇?” 狐狸在甩自己爪子,嘴巴里却传出娇细的女儿声。 “她给我开出了无法拒绝的价码,再说了,只是借个地方而已,我没理由拒绝呀~” 没什么信息量的一句话。 卿浅知道,再问下去九尾也不会说,干脆换了个话题问:“有没有关于凤凰的记录?不是江如练,是其他凤凰。” “啧啧,直接喊名字,叫得这么亲密呀。” 狐狸相当人性化地掩嘴笑,只是因为她尚在原型,看起来非常别扭。 她趴下来,慢悠悠地回忆道:“我还是三尾狐狸的时候,是听说过昆仑山上住了只凤凰。” 卿浅听得很认真:“能再具体点吗?” “寒涧知道吧,关押了无数邪虫魔物的地方。” 狐狸的九条尾巴晃个不停,其中一条尾巴尖最“秃”兀。 “那时候我听我族中长辈说,寒涧的封印开裂了,不少虫子着了魔似的涌向昆仑。正巧有只大妖看上了昆仑那块地,前后夹击,那凤凰就是这么陨落的。” 昆仑,卿浅之前从未听师尊提起过。 不知画像上的,是不是九尾口中那一只。 信息在卿浅脑海里挑选归纳,她有些不解,自言自语道:“它可以逃,为什么不走。” 卿浅知道凤凰的飞行速度,它若是一心想躲,很难有妖追得上。 更何况还有能够辟邪驱魔的凤凰火。 “我怎么会知道呢。” 九尾前爪抓着地,伸了个懒腰:“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凤凰族灭绝于世了,哪知道还能再飞出来一只。欸,你问这么多凤凰的事干嘛?” 卿浅摇了一下头,她也不知道。 只是靠直觉,觉得画像上的凤凰和师尊关系匪浅。 就像她第一眼看见那处缚阵,就知道画阵的人受过师尊指点。 她垂头整理思绪,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江如练就风风火火地赶回来了,手里还捧着碗东西。 见面先道:“冰果子,快尝尝,化了就没那么好吃了。” 她兴冲冲地把那碗小冰球往卿浅手上塞,扬起一个灿烂的笑:“久等了,我们去逛星街。” 作者有话说: 九尾:到底谁是狐狸精! ———— 感谢在2022-09-08 00:59:54~2022-09-09 02:44: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菠萝章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休烛、xzww 10瓶;风雪自知冷暖色 5瓶;玛卡巴卡、一一的老公、4973585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33 章 妖族的小吃很神奇。 圆润的冰壳薄如蝉翼, 泛着粼粼流光。 里面有奶黄色的内馅,颗粒细腻绵软,近似于某种口感化沙的水果。 整颗冰果子像盛在碗里的发光玻璃球, 哪怕不吃, 光是看着也赏心悦目。 难怪,江如练明明对吃食极其挑剔, 却记得这样一份街边小吃。 卿浅拿勺子敲开冰壳,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清凉的内馅一抿就在舌尖化开, 滋味甜蜜,还带着股淡淡的花香。 很合卿浅口味。 她又舀了满满一勺,问江如练:“里面放了什么?” 给心上人投喂是凤凰的一大爱好, 江如练光是看卿浅吃,嘴角就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她懒得理旁边垫着爪,尝试从墙根处溜走的九尾狐, 柔声向卿浅解释。 “鬼草的汁,说是能使人忘记忧愁。其实只是因为甜得恰到好处, 吃着让人高兴。” 可这毕竟是冰食,卿浅指尖被冷气浸得发白, 她吃完这一口就毫不犹豫地将碗塞给江如练。 “冻手。” 江如练呆成木头:“那怎么办?” 她好像又犯了错,光顾着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推给卿浅,忽略她能不能接受。 其实冰果子算不上凉, 温度和暖秋中的溪水一致。 但在江如练眼里, 卿浅再怎么娇气都不为过,她愿意捧着。 卿浅把羽衣当披风穿, 手就可以躲进里面暖和, 她没怎么思考, 很快就给出了解决方案。 “你喂我吃。” 语气那叫一个理所应当。 江如练都听愣了, 心尖发颤,说出的话也在抖:“喂你?” 卿浅垂眸,视线掠过江如练手上的冰果子,用眼神示意,她现在就要吃。 不仅手懒得抬,连话都懒得说了。 江如练努力克制住手抖,挖了很大一勺,怕卿浅嫌多连忙抖掉大半。 抖完了觉得少,又重新添上一点。 她目光放在卿浅的薄唇上,觉得勺柄好细,怕太用力就捏断了。 于是她动作放得很轻、很慢,在卿浅眼中犹如乌龟爬。 瞧她这小心谨慎的模样,卿浅主动倾身,一口抿住了勺子。 江如练用尽了自制力才没让自己手抖,但嫣红已然爬满了耳朵尖。 她第一次喂,手放得比较低,卿浅只能微微垂着头,露出头顶的发旋,还有一截雪白的后颈。 低眉顺目,十分乖巧。 勺子被往下压了一点,有隐隐失控的趋势。江如练整个人绷得更紧了,表演起不动如山的绝活。 身体不动,眼睛却被卿浅蝶翅般的睫毛吸引。 后者吃完这口直起身,抿去唇上的水渍。又望了江如练一眼,眸光如秋水。 只这一眼,江如练立时丢盔弃甲,溃败成一团散沙。 她紧巴巴地问:“还、还能再喂一口吗?” 问完才懊恼地皱眉,糟糕,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江如练急忙改口补救:“我的意思是,师姐还吃吗?” “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江如练就又舀了勺,兴致勃勃地递上去,满眼期盼。 上瘾,真的太上瘾了,如果以后也能这样就好了。 一个愿意喂一个愿意吃,也就几分钟,拳头大的冰果子被卿浅解决完毕。 她吃掉最后一口,拢着羽衣,眼皮子就耷拉下来了。 算不上没精神,只是神色慵懒,脸也白,有种有气无力的病弱感。 江如练想起卿浅这两天不正常的睡眠时长,试探着问:“师姐最近总是很困,是没睡好?” 她自以为隐蔽地观察着师姐的反应,回答得太快或者太慢都有可能在瞒着她什么。 直接说“没事”那就更有问题了,大概率是已经出事了但不想告诉她。 卿浅顿了几秒,自己先蹙起眉来:“最近是有些疲惫,可能病没有好全。” 她甚至大方地承认自己状态不好,回答得也很正常,江如练几乎抓不到把柄。 她只能第不知道多少次叮嘱:“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 “嗯。”卿浅答应得很快,只是不知具体实施起来会打几层折扣。 日已西沉,明月东升,远处的LED大屏已经亮起,上面还是那几个辣眼睛的大字。 江如练居然还没忘记顾晓妆和南枝,临走时特意叫上她俩一起。 说是带她们去见世面。 已经目睹过刚才的黏糊,顾晓妆心情沉重,担心自己还没尝过妖族的小吃,就先被狗粮撑死。 她慢吞吞地跟在江如练身后,四处打量涂山镇的街景。 和人族的古镇好像没什么不同,青瓦飞檐,屋与屋之间扯了红绸彩灯作装饰。 提着月亮灯笼的孩童嬉笑着跑过长街,成双成对的男女停在捏泥偶的小摊前,浓情蜜意得能拉出丝来。 浓郁的食物香气随着烟火蒸腾,明晃晃地勾引过路的食客。身边时不时传来一声畅快的笑。 如果忽略那些奇奇怪怪的食物,和人头顶的毛耳朵、脸颊上的鳞片。这分明就是另一个人间。 卿浅只多瞄了几秒摊位上的九连环,江如练就直接上去买了下来,笑吟吟地递给她。 大概是看这只凤凰太殷勤,卿浅把玩着手里的九连环,难得开口夸奖:“你今天打得很好。” 话题突然拐到别的地方去了,江如练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是说和九尾狐打的那一架?” “嗯。”卿浅停下手上的动作,低头用极其缓慢的语速继续道:“转弯时动作灵活,出爪……也很迅速,很、精彩。” 这与平时完全不同的为难程度,尬得顾晓妆快要窒息了。 真的是苦了卿前辈,明明博学多识,此刻却为了夸一只鸟架打得好,绞尽了脑汁。 可江如练肉眼可见的活跃起来,周围的温度在上升,脸上笑容藏都藏不住 。 换成原形,估计早就竖起羽冠,挺着小胸脯,神气得不得了。 被心上人夸夸就很高兴,超容易满足。 越往前妖越多,将前面搭建好的祭台堵得水泄不通。 各式鲜花铺满了台阶,大量夜明珠和鲛纱堆在一起,引妖注目。 江如练随口解释:“祭拜月亮对妖族很重要,今年是由九尾主持。” 顾晓妆顿悟,难怪先前打得像玩一样:“前辈说的见世面,是指这个?” 江如练摇头,脚步也是一拐,避开妖群,向着另一头走去。 “不是,我带你去狐狸洞里逛逛。” 顾晓妆懵懵懂懂地跟着,还偷偷问南枝“狐狸洞”里有什么。 眼看辣眼睛的广告屏越来越近,卿浅也停下来不走了,冷着脸给她们让出一条道。 顾晓妆心里的不安迅速膨胀,脱口而出:“前辈要带我们去天上人间?!” “嗯。”江如练说着说着还带上了几分委屈:“师姐嫌里面狐狸味太浓,不想进去。” 话说出口,顾晓妆大惊失色,这不想进去不是很正常吗?她没出手揍你都算好的了! 她脸色变化太明显,由白转红,跟刷漆似的,身边南枝不禁掩面失笑。 “你在想什么?”江如练莫名其妙地乜她,顺手将一张金卡递给会所门前的男狐狸。 男狐狸验明身份后,亲自替江如练拉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晓妆瞳孔地震,江队好熟练,她是不是经常来?! 随着大门缓缓拉开,她忐忑地走进去,更是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这会所似乎是掏空了整座山建成的,外面看还看不出来。 金色的穹顶高得望不见尽头,楼梯一圈又一圈的盘旋而上。 狐狸们在山壁上凿出洞窟当做商铺、酒楼甚至是赌场。 时有打扮娇俏的狐女端着酒从身边过,带起一阵阵香风,顾晓妆伫在其中,就像没见过世面的村姑。 游戏人间的气氛太浓厚,就连真?狐狸南枝都有些格格不入。 江如练淡定地沿着弧形梯往上走。 吊脚楼上就有狐狸朝南枝丢红帕子,媚眼如丝:“是新来的妹妹呀。会钓男人吗?不会姐姐教你,钓女人也是可以的哦~” 顾晓妆连忙把南枝往自己身边拖。嘴里还嚷嚷着:“不准!不准学这个!” 逗得那只狐狸咯咯直笑。 中途路过一家成衣店,老板娘柔若无骨地倚着门,朝她们招手。 “啧啧,狐狸穿这么素可不行,妹妹要不要试试我新裁的衣裳?” 说着就叩了叩身边的玻璃橱柜。 里面的假模特穿着件丝质吊带裙,掐了腰,裙摆刚过大腿根,胸口更是低得不能看,是简约到极致的性感。 顾晓妆登时红了脸:“这、这穿了和没穿有什么区别。” 她挽着南枝的手,偷偷瞥对方。 月白色雪纺裙将玲珑有致的身材包裹其中,和其他狐狸比起来确实朴素。 此时抿唇笑着,眉目温婉柔和,如从江南水乡里走出来的姑娘。 姑娘还轻声道:“怎么了?” “没事!” 意识到自己看太久了,顾晓妆连忙挪开眼,若无其事地问江如练:“妖怪们去人类的城市都会干些什么?” 狐狸洞的楼梯很长,带着两只小的又不能飞,江如练烦得很。 态度也散漫:“啥都干,伪装成人类赚钱,去城里喝咖啡,看电影,提着大包小包购物。” “那还——”顾晓妆刚想感叹,那还好,就被江如练打断。 “杀人、抢劫、纵火,抓人类幼崽回去养。” 江如练漫不经心:“妖怪多的地方治安总是会差一些,毕竟少有妖会在乎蝼蚁的感受,哪怕蝼蚁把自己武装到牙齿,它也还是蝼蚁。” 这种轻视人类的话要是说给师姐听,她肯定会生气不理自己。 而顾晓妆只是愣愣地抱着南枝手臂,不肯放,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妖管局很少有顾晓妆这样的人,说她亲近妖怪吧,也不是,厌恶妖怪吧,偏又十分维护南枝。 江如练勾着嘴角,戏谑道:“你也知道狐狸会杀人,怎么还黏着南枝?” 她身边的极端份子太多了,偶尔见到顾晓妆这样的还觉得很稀奇。 说白了还是妖怪局环境烂,可能上头挑人的标准就是看他是不是根二极管。 顾晓妆嘴快地反驳:“人分善恶,妖当然也分好坏。卿前辈斩了多少只妖,不也愿意待在你身边吗?” 江如练一下子安静下来,只余不知哪家酒吧的靡靡之音飘过来,曲调伤感得令妖难受。 好半响,她闷闷地开口:“师姐其实变了很多,她以前不是这样。” 怕自己说错了话,顾晓妆斟酌措辞:“卿前辈以前对你不好?” 江如练从记忆里捞出几个片段,抖干净,一半都是尘土。 一想起心里就说不出来的酸:“她对我很好,但是不会主动靠近我,还总想赶我走。” 这目光放空、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着就很可怜。 连南枝都忍不住安慰:“人是会变的,至少卿前辈现在并不排斥你。” 确实,江如练一下子就振作起来了。 短短几天,她已经和师姐睡了三晚,抱了好几次,甚至师姐还亲了她一口! 她突然就懒得带小孩了,直接将那张金卡塞进顾晓妆手里。 还吩咐道:“顶楼是妖盟最大的拍卖场,我在那里寄卖过很多东西,应该有一颗妖丹还没卖出去,你替我取回来。” 顾晓妆双手捧着金卡:“啊?哦。” 还没想清楚江如练此举的意义,就听见她不急不缓地开口:“要想不囿于成见,不败给自以为是,你就得自己去看,去听,去尝试理解。亲眼见过了,你再来选择以后要走的路。” 这难道是在教她为人处世的道理?江队是真的有把自己放心上,把手下的队员都当后辈一般指点培养。 顾晓妆顿时感动无比,抬起头就要道谢。结果面前已经空空如也,身边也只剩下歪头看她,笑意温柔的南枝。 别说江如练人影了,连根鸟毛都没看见! 顾晓妆:…… 高大的形象转瞬倾塌,她早该知道江队不靠谱,什么大智若愚、什么来自前辈的关爱,通通不存在的。 江如练就是个纯纯恋爱脑! * “恋爱脑”早就从楼梯上翻身而下,轻巧地落地。 出了狐狸洞,正见卿浅站在街角,红衣白发,目光落在对面捏泥偶的小摊上。 她很少穿红衣,可实际上红色很衬她。衬她的雪肤白发,衬她的山眉水眼,连眼角的痣都恍若一粒朱砂。 江如练故意发出点响动,才让卿浅回过神。 对方有些诧异:“这么快?” “嗯。”江如练眉眼弯弯:“师姐想要一个泥偶吗?” 卿浅颔首:“想。” 卿浅都这样说了,江如练当然不会拒绝,带着人来到小摊前。 对摆摊的老师傅伸出两根手指:“要两只。” 老师傅推了推眼镜,眯着昏黄的老眼瞅:“恕老朽修为太低,二位大人的根脚是?” “我是凤凰,师姐是人。” 老师傅挑了团赤色的泥土,慢悠悠地搓圆,惊叹道:“嚯哟,少见的咧。” 他倒不是在说江如练的身份,“人的寿命短如蜉蝣,少有妖怪原意跟人过。毕竟死了也难过不是。”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手上一转、一捏,圆滚滚的泥球上就有了两片翅膀。 江如练还没来得及反驳,老师傅先唾了口:“呸,瞧我这嘴。望舒神女在上,一定会保佑两位白头偕老、长相厮守。” 这句话在江如练耳根烧了把火,红晕都快蔓延到脸上了,她生怕师姐误会。 “我、我和她还不是……” “不是?” 老师傅从眼镜上方的缝隙里,朝卿浅瞥去,如果不是他老眼昏花,这姑娘分明穿的是凤凰的羽衣。 而且从方才就一直在看自己做泥偶,现在更是直接过来,要买上一对。 他叹了口气,现在的小年轻,真的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卿浅一言不发,专心致志地看他捏泥巴,随着他手上不断的动作,凤凰的头和尾巴也做了出来。 再固定到身体上,一只昂头挺胸,尾羽华丽精致的圆滚滚凤凰就捏好了,堪称活灵活现。都不用自己解释凤凰长什么样,江如练很满意。 老师傅又开始用白泥巴捏人。 卿浅却蓦然开口问:“你见过凤凰?” “见过,见过活的。”他咧嘴笑起来,脸上的褶子皱成一团:“我不是大妖,多亏根脚是乌龟,这才活得久。” “很久很久以前,我还住在昆仑山下的水池子里。有只凤凰每天在太阳升起时自昆仑峰飞出去,到了晚上又飞回来歇息。” “后来呢?”卿浅从九尾口中知道了答案,但还是忍不住再问一遍。 白白胖胖的小人渐渐在老师傅手中有了形状,他拧紧眉头,不甚唏嘘:“后来魔虫过境,妖怪死伤无数,我连夜南下逃命。 听昆仑的羽族说,昆仑峰上的梧桐一夕枯死,凤凰也一去不复返咯。” “那些羽族骂骂咧咧,都说是人搞得鬼。我也觉得像,那时候昆仑人迹罕至,偏偏有几个人族修士老爱过来晃悠。” 他三两下捏好一个胖胖的小泥人,全身上下都是雪一样的白。 老师傅看看卿浅,再看看小人,拿出毛笔蘸了墨水,轻轻点在了小人眼角,又把嘴勾弯了点。 看上去像是在微笑。 他将小人递给卿浅:“小姑娘,今天是个好日子,你该多笑笑。” 卿浅抿了抿唇,不置可否。 看她还是这么严肃,老师傅又说:“你若对这些旧事好奇,可以去问S市的大妖,一只熊猫,他就是从昆仑山出来的。” 江如练付完钱,心里很不是滋味。 师姐怎么老是关注别的凤凰?她严重怀疑,师姐打听这些,就是因为那天看见了凤凰的画像。 凭什么?那只凤凰不就是尾羽长了点,体型更大吗! 她走在街上,妖群摩肩接踵,两个人都快被挤散了。可卿浅将泥偶护在怀里,垂着头,依旧恍若未觉,自顾自地想事情。 江如练委屈得想去牵卿浅的衣袖,刚刚探出去的手就僵在原地。 她尾羽不够长,只能变半袖,牵起来很不方便。 越想越气了! 就在这时,卿浅被路过的小妖撞了肩,脚步趔趄了一下。 她微微蹙眉,乜向江如练:“你不牵着我吗?” 街上的喧哗声像潮水一般褪去,江如练此刻满脑子只有卿浅的声音,怎么、怎么还会有这种要求的? 脑子是这么想的,身体的反应却很迅速,她立刻伸手—— 牵上了卿浅的衣袖。 羽衣的材质偏滑,而且穿在卿浅身上很宽松,她这一拉,半边羽衣都滑落下来了。 卿浅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眼神冰冷。 盯得江如练倒吸一口凉气,趁事情还没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急忙帮卿浅拉上衣服。 并且叠声道歉:“对不起!” 卿浅没回答,生闷气似的往前走。 自觉自己办砸了事,江如练颇有些垂头丧气。 然而冷不丁的,有一抹冰凉蹭上她的指尖。先是试探性地攥住一点手指,然后慢慢往上,白玉般的细腻整个滑入她的手心,牢牢牵住了。 江如练睁大眼睛,心跳如擂鼓,没敢动。又过了几秒,反握了回去。 她胆子大了点,还敢腆着脸说:“去放天灯的妖好多,怕走散,师姐往我身边靠靠?” 卿浅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只往她身边一靠,亲密地挨在一起。 太听话了,几乎让江如练头晕目眩,脚仿佛踩到了棉花上,不知今夕是何夕。 星街之所以被称为星街,是因为街道会铺上纤阿山的石粉,细白如沙,在月光的照耀下不断有光芒闪烁。 道路延伸至山顶,像条通往明月的银河。 江如练最开始还有些紧张,怕自己牵得太用力,让卿浅难受。 后来也渐渐放松下来,师姐的手被她暖热乎了一点,很滑,很软。她忍不住用手指揉了揉,揉到了一处薄茧。 这是练剑练出来的,现在,这只拿剑的手能被自己攥住了。 偶尔,卿浅会开口问小贩卖的东西。是吃的江如练就买下来让她尝一口,小玩意儿也想买给卿浅玩。 一来二去都拎不下了,手还不肯放开。 她们如同一对寻常的妖,漫步在妖群中,很不起眼。 江如练不止一次希望这条路长到没有尽头,然而时间总不肯放过她,山顶已经近在眼前。 不少小妖正在点天灯,漫天的灯火满载一个个愿望,铺成通往明月的路。 察觉到卿浅的眼神,江如练柔声问:“师姐也想许愿?” 卿浅反问道:“不可以?” “当然能行。”江如练转头就向小贩买了两盏灯。 天灯买来还需要自己装,她手脚麻利地组装好一盏,把代表自己的凤凰泥偶放在天灯的竹骨上,再蒙上层奶黄色的油纸,点上火就能飞。 她捧着灯抬头,卿浅面前的油纸、竹片半点没动。 某个人只肯站着看,等江如练做好了,就理直气壮地把材料全塞给她。 江如练有些失笑,手上却很诚实地接过材料,把自己的灯放在一边。 卿浅像是因为好奇,拿过做好天灯翻来覆去地看,江如练没管。 于是趁凤凰没注意,卿浅摸出自己的泥人,也放进了灯里。 她拿手指轻轻一推,白色小人便黏在了小凤凰身上。泥人还带着浅笑,乖巧可爱,有点不太像自己。 片刻后,江如练直起身,两盏灯一交换,她轻轻掂了掂,觉得重量有些不对劲。 “怎么重这么多?” 卿浅面不改色:“你的泥偶胖。” 江如练没去怀疑卿浅的说法,打了个响指,就有小撮凤凰火燃起来。 正要去点天灯,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周围的妖也有一些骚动。 江如练的动作微滞,下意识地要去寻找声音的源头。 “师姐有没有听到爆炸声?” 卿浅也偏头,半响后非常淡定地下结论:“你听错了,那是九尾在月祭上放烟花。” “是这样吗。” 江如练皱眉,她怎么不知道拜月祭典还有放烟花这一安排? 虽然还是有些疑虑,但看卿浅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天灯,跃跃欲试的模样,她便把这件事抛在脑后。 她点燃灯,松手,那两盏灯慢悠悠地朝着天上的明月飘过去。 随后连忙催促:“师姐快许愿。” 自己也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先定下一个宏大的目标,和师姐谈恋爱! 上次她过望舒节,许的愿望是能和师姐一起吃顿饭。这次直接迈了好大一步,可以说是很贪心了。 还没几秒,耳边忽地传来一阵惊呼,紧接着又是好几声。 江如练睁开眼,不知从何时起,一大片云层翻涌而来,所到之处皆被盖上一层浓重、不透光的黑。 到最后月亮被云层挡了个彻底,天空丁点光都透不出来。天灯也好像丢了目标,被风一吹,开始漫无目地的四处乱飞。 这在望舒节实属罕见。 已经有妖怪小声地讨论起来,无非是什么“污染严重,天气古怪”、“人类故意搞鬼……”之类的话。 江如练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是有些遗憾,大不了明年再来。 一转头,卿浅已经垂下眼帘。 没了如水温柔的月亮,星街不会再亮起,天灯都飘散了。四下昏黑,所以卿浅眼底也映不见光,雾蒙蒙的。 整个人站在黑暗中,如同一枝开败了的昙花,了无生机。 她好像很难过,甚至快哭出来了。 这个想法一出来,先把江如练自己吓了一跳。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离谱的错觉? 她试图把这个想法抛掉,嘴上却开始安慰起来:“没事。” “人族不是有句老话吗,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江如练语气轻快,打了个响指,指甲盖大小的白焰在指尖灼灼燃烧。 再调用灵气隔离,像做暖手球一样如法炮制。只是白焰温度太高,她把灵气裹了又裹,才敢递给卿浅。 “快看,是月亮。”江如练有些不好意思地撩头发:“只不过是热的。” 她自嘲地笑了笑,哪有热的月亮啊。 可卿浅抬眸,自然地揽过去,抱住不放了。虽然还是闷闷不乐地咬了一下唇,但比刚才好上不知多少倍。 江如练暗自松了口气。 师姐没说要回去,她索性倚着山顶的栏杆吹风。 还拿余光偷偷去看自己的月亮,嘴硬心软、爱吃甜食,最近喜欢喝醋,拥抱时会往自己怀里钻。 山顶唯一的光源在卿浅怀里,江如练光是看着,便感到由衷的欣喜。 卿浅拍拍光球,她能欣喜一分。卿浅抬头去寻找天上的灯,目光专注,她就又能欣喜上一分。 而后那双朝思暮想的眼睛望向自己,很亮,像偷偷藏了颗月亮。 这种欣喜就像野草一样在江如练心里疯长,凤凰火都烧不尽。 她情难自已,说话没经过思考:“我好喜欢——” 话到中途戛然而止,仿佛是触发了某种开关,江如练生硬地拐了个弯。 没了先前火一样的炽烈情绪,只剩下柔和:“看月亮。” 卿浅的眼睛瞬也不瞬:“你只喜欢看月亮吗?” 语气里掺了冰,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气。 事情的发展始料未及,江如练一下子就慌了神:“不是” 当然不是。 她想每晚都抱着师姐睡,想和师姐结契,还想把契印烙在师姐的后腰上,满足她那隐秘的占有欲。 江如练想转移话题,然而卿浅一言不发,就直勾勾地盯着她。 好像非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 这要怎么办? 江如练内心是崩溃的,越是慌张越想不出好办法,手都控制不住地开始颤。 直到“叮咚”的来电铃声打破这焦灼的氛围,江如练如同寻到救星般接起电话。 是解行舟的声音,对方开门见山:“你拎回来的蛇爆炸了。” 江如练冷下脸:“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她自毁妖丹重创张风来,然后就被她同伙救走了。桃夭书院乱成一团,呜呜呜,我真的忙不过来了,前辈能不能回来帮帮?” 江如练止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国骂,抬头正对上卿浅沉沉的目光。 压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卿浅轻启薄唇:“江如练,你现在最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江如练会做什么? A.做猛禽,强吻师姐。 B.做小傻叽,回去帮助解行舟,向师姐展示自己对人类友好的美好品质。 C.钝角。 ———— 抱歉更晚了呜呜,两更二合一,小可爱们中秋节快乐呀,记得看看月亮~ ———— 感谢在2022-09-09 02:44:50~2022-09-10 19:41: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菠萝章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懒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黑米糕 20瓶;孙彩瑛要不要太可爱、Dorothea 10瓶;神游 8瓶;小猫爪、狮子L、Nian. 5瓶;双枣 2瓶;玛卡巴卡、碎冰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34 章 山风摇动树影, 云层涛涛,明月却还是不显。 江如练挂断电话,迫不得已与卿浅对视:“我……” 师姐都这样问了, 她索性摆烂一次, 将心中所想一股脑地往外倒。 “我想去把张风来的徒弟嘲讽一顿,我都和他说过了要小心。” 结果还闹出这种事, 如果谨慎一点,至少人不会受太大伤。 话说出口, 卿浅的眸光也越来越冷,江如练看在眼里,怂在心里。 师姐的想法比今晚的云层还要多变, 实在教妖捉摸不透。 她薅了把自己的头发,乖乖地自我反思:“呃,这样好像很不道德, 毕竟把妖犯押回妖管局是我的责任。” 卿浅抱着小火球不说话。光芒从她指尖、发丝间逸散,照在脸上, 恍若一尊雕像。 这样的沉默无疑加重了江如练的紧张,她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背起来别扭,垂在身侧又觉得懒散。 短短一分钟,却好像过了一万年。 卿浅终于淡声道:“你去, 去做你想做的事。” 她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事, 眼睫一垂,遮住了那些江如练看不懂的情绪。 不像是对此失望至极, 更没有无可奈何的妥协。 为了避免自己判断失误, 江如练小心翼翼地询问:“师姐是不是生气了?” 卿浅摇头:“没有生气。” 她说着牵上了江如练的手, 捏了捏, 无声地安抚:“走,我和你一起去。” 江如练的心也仿佛被捏了一下,又酸又胀,说不出究竟是兴奋多一点,还是无措多一些。 她反手牵回去,忍不住噙起笑,语调轻快地答了个“好”。 * 赶时间,江如练索性拿灵气推着船走,硬生生把船开出了车的速度。 趁着没出涂山,还有信号,她给顾晓妆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却是南枝。 声音如往常般温柔,只是不知怎么的,还带着点哭笑不得:“前辈有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小顾呢?” “晓妆被骗走了两个月的零花钱,灌了一杯果酒,和卖邪术的狐狸理论了好久。刚才又路过决斗场,被吓得魂不守舍,现在还没缓过来。” 顾晓妆在一旁超大声地狡辩:“那种血肉乱飞的场面,是个人都会有心理阴影的吧?” 南枝没正面作答,只轻笑了一声:“不过幸好,前辈吩咐的东西我们拿到了。” 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江如练没有半点吓小孩的愧疚感。 “没你们的事了,去涂山镇玩吧,玩够了就去码头坐船回桃夭书院找我。南枝,你要是想留在涂山也行。” 几秒后,南枝照常答:“好的前辈。” 依旧柔和如春风,听不出多少情绪。 小船乘风破浪,江如练撩起窗帘,远处已经依稀可见桃夭书院的一角小楼,和漫天的火光。 刺鼻的烟味被风送过来,让卿浅皱了皱眉。 连江如练都没想过,事情能严重到这种地步。 她不禁有些焦躁,几次想先过去,但看卿浅淡定地喝茶,又硬生生闭上了嘴。 明明不是人族,还时常和妖管局对着来,人族有事却还是想出手帮忙。 最开始可能是想借此举给卿浅留下好印象,可几百年来都是这样过的,替人族考虑就成了她的习惯。 一时半会儿改不掉。 江如练又一次坐立不安,趴窗沿上看时,卿浅突然出声。 “刚才放天灯,你许了什么愿?” 江如练一怔,勉强把注意力从桃夭书院挪到卿浅身上。 她想也不想,直接撒慌道:“和师姐吃一顿饭。” 想和师姐谈恋爱这种事怎么说得出口。 “已经实现过了,换一个。” 卿浅凝眸望着江如练,指尖点着桌面,一下又一下,似是在认真考虑很重要的事。 江如练暗自揣测,师姐这样问,难道是想帮自己实现愿望? 她瞬间激灵起来了,还有这种好事? 桃夭书院立马被抛在脑后,江如练独自在脑海里挑挑拣拣好久,选出了一个自认为最合适的回答。 她用极尽温和的声音提要求:“我想抱一抱师姐。” 眼底的期待藏都藏不住。 某只凤凰还觉得自己很懂事,超机智。毕竟都抱过好多次了,这个要求应该不过分。 然而卿浅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抱过,换个不一样的。” 就像是膨胀的气球被戳了个洞,咻咻漏气,蓬松的凤凰也渐渐缩起肩,垂下头闷闷道:“好。” 虽然知道师姐很可能没那个意思,但她就是忍不住想,是不是提的要求太多,让师姐为难了。 思来想去,还是得循序渐进,反正她有的是时间。 凤凰求偶的方式非常简单粗暴,展示自己漂亮的羽毛、吸引心上妖的注意力。 对心上妖百依百顺,然后找个合适的时机表白、结契。 但人族要想确定关系,好像要复杂很多。 江如练满心懊恼,不知道除此以外,要怎样才能追到师姐。 她又换了个愿望:“想和师姐一起旅游。” 卿浅顿了一下。 没弄懂,怎么还有主动把需求降级的? 得寸进尺这个词对于笨蛋凤凰来说是不存在的吗? 但她答应得很快,三两下敲定了目的地:“那就去蓬莱,海上的日出很好,可以一起看。” 不知道是哪个字眼戳中了江如练,总之她肉眼可见的精神起来,状态比之前好上不少。 “咚”的一声,小船停靠在桃夭书院的渡口。 江如练拢紧卿浅身上的羽衣,叮嘱道:“师姐找个安全的地方等着就行。” 兴冲冲地准备冲进火场,就被卿浅攥住了衣摆:“带上我。” 语气听起来平静,实际上攥得死紧,态度相当强硬。 江如练试了几次,得出了要想走除非把这截衣服斩断的结论。 她叹了口气:“我能解决,师姐不用担心。” 卿浅不为所动。 她执意要跟着去,江如练也没办法,只好拖着一条白色的小尾巴四处寻找解行舟的踪影。 忙着救火的弟子在小道和屋顶上穿行,各种术法齐上阵,却只能勉强阻止火势蔓延。 那火殷红而又炽热,显然不是凡火。 江如练下意识地以灵气为屏障,将卿浅护在身后,回过头抓了个弟子问话。 “你们山长呢?” 这名弟子额角全是汗珠,衣服也被浸湿了不少,拿着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在前面。” 说完就拎着只大箱子,脚不沾地往外飞。 那箱子看起来很沉,应该是桃夭书院的藏书。这种重要的东西都开始向外转移,看来里面的火快要压不住了。 两人半点没耽搁,如一道风,轻巧灵活地穿过人群,来到最前线。 火焰窜起几米高,烧成一睹红色墙,伸出炽热的喉舌舔舐四周的建筑物。 连空气都扭曲了几分,站在火墙面前的青色身形好似快要被融掉。 一阵妖风过,其余救火的修士连忙后退。 才退出几米远,火焰就争先恐后地烧上来,将方才的落脚处烧得一干二净。 只解行舟丝毫未动,单手背在身后,光看背影都能感受到那股安静温和书卷气。 然而她转着手中的笔,一道道墨线交织起诺大的网,与火焰对峙,不肯退让分毫。 甚至还有余力画出几只水墨小鹿,去帮转移物资的弟子分担压力。 可惜火焰中的小楼已经倾塌,连断壁残垣都化成灰烬。 江如练开口提醒:“解山长,这里已经保不住了。” 解行舟闻声回头,无奈地苦笑:“好可惜。” 她收了笔,神情比上次赶稿七天不睡,还要疲惫。 卿浅抬眸:“这是桃夭书院的藏书楼。” 解行舟退到江如练身边,一挥手让其他修士也撤退。 她揉了揉眉心:“是,超多孤本的欸。” 从古至今,人族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全靠代代相传的知识,知识的媒介之一就是书籍。 对于重视传承的修真者,这些孤本秘籍是不可用金钱衡量的珍宝。 江如练愧疚到不行,要是自己能早一点赶到,兴许还能救下来。 她整颗心都揪起来了,就听解行舟继续道:“幸好前几年我们把贵重书籍全转移到了地下,还建立了电子图书馆。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 江如练:…… 凤凰火自她手心诞生,迎风而长,跳进火场里肆意吞噬。 这里的火没有缚阵加持,很快就被吞吃掉一大口,嚣张不起来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江如练双手抱胸,凤眸中是同样灼灼燃烧的火光,看着就不好惹:“下次能不能一次性说完,我师姐爱书,听到这种话会难过。” “哈哈。”解行舟笑出了声:“要是真有什么事我早夺命连环call了,你看,卿前辈就清楚得很。” 意思是别拿卿浅当借口。 凤凰火突然扭曲,隔着老远蹿出来一丝,咻地烧掉了解行舟的衣服下摆。 江如练浑身气压低到可以杀人。 解行舟哪敢再说什么,连忙往卿浅身边躲,刚挪过去一步,就看见卿浅若无其事地撤了两步。 要与自己划清界限。 她只好擦擦自己额头上不存在的细汗,换了个话题。 “事发当时只有张天师和他徒弟在场,我们赶过来和蛇妖的同伙缠斗了几个回合,还是让她们跑了。” 江如练目露鄙夷,不屑地哼了声,也不知道在嘲笑谁。 卿浅摇摇头:“自毁妖丹,就算救出去青蛇也活不成。” 妖丹就是妖怪的第二颗心脏,没了妖丹的妖只有两个下场,死亡,或者退化回蒙昧的野兽。 不过十来分钟,火彻底熄灭,那团凤凰火缩成一小团,蹦蹦跳跳地回到江如练手上。 江如练翻手收起来,问:“张风来呢?” 解行舟面色凝重:“重伤,我们请了医生来救治,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带我去。” 刺鼻的焦糊味经久不散,离藏书楼很远都还闻得见。 好歹火灭了,接下来只需要清点损失、救治伤员就行。 才走到一半解行舟就被拦下来,只能抱歉地朝江如练笑笑:“这边实在脱不开手,劳烦二位前辈自己去了。” 好在目的地不远,而且相当明显。 那人把屋子围得水泄不通,还能听见某个男人悲怆的呜咽。 一米七的大男人,头磕在地上,像要哭断气了,嘴里含含糊糊的,全是“对不起师父”,“都怪我”之类的话。 江如练脚步停在几米外,听了会儿。 “他就是张风来的徒弟,上次在妖管局,还被你教训了一顿。” 卿浅没对眼前的画面做出任何评价,而是轻声道:“你现在过去嘲讽他,必定能诛心。” 是真的淡然,好像无论江如练做出什么决定,她都会无条件支持。 江如练歪头,半响后叹了口气:“算了。” 她转身就走,问了几个弟子之后来到爆炸发生的地方。 这里毁得更彻底,原本的建筑物灰飞烟灭,水池都被填满大半。 江如练四处张望,手放到唇边,几声悠扬的口哨后,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她沉默片刻,才抬脚往一个方向走,顺便将挡路的石子踢开:“我走之前留了好几只小麻雀当眼线。” 似乎知道目的地,她脚步不偏不倚,来到一处断垣下,也不嫌脏,直接扒拉开厚重的土层,捧出一只小麻雀。 一动不动,是被人拧断脖颈致死的。 江如练拢住小麻雀的尸体,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快步来到卿浅身边。 却说:“早知道我就不留它们了。” 她走出废墟,挑了个有树有花的地方重新挖坑,将冰凉僵硬的小麻雀埋进去、填上土,堆成一处小小的坟冢。 还折了枝半开的桃花插在坟上,自己站在一旁静默不语。 卿浅一言不发,看着江如练立坟、默哀,神情落寞,如一捧快要燃尽的火。 没有燃料,火都是会熄灭的。 她指尖突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发凉,好像连羽衣都没办法暖热乎。 要是在从前的停云山,指不定会有人跳出来说,不过是只畜牲也要立坟,真不愧是同类。 换到现在的妖管局,上面会催促她追查凶手,不要把时间耗费在这种事情上。 她冷不丁地开口:“办完这件事你就辞职吧。” 江如练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又慌又委屈地擦干净手上的泥,想去牵卿浅的袖子。 “为什么?我明明没有犯过大错。” 作者有话说: 是的,我是咕咕精(沉痛.jpg) ———— 感谢在2022-09-10 19:41:21~2022-09-12 17:2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十四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菠萝章鱼、悱恻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浓、十四 2个;CM靇、28024883、波浩渺人初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8024883 20瓶;星影漾寒沙 10瓶;Nian. 5瓶;亲爱的 3瓶;地理听不懂 2瓶;玛卡巴卡、浮光吃茶不喝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35 章 卿浅递过去一张纸巾, 淡声回答:“你不需要操心妖管局的事。” 江如练偏头,下意识地接过纸巾,却只是捏在手里。 目光落不到实处, 呆滞。 她不明白, 为什么师姐总想赶她走?除此以外,她要如何以妖的身份得到师姐的认同? 从前在停云山就是这样, 眼看着最近有所好转,突然又要让她离开。 连带着之前的拥抱、牵手, 都变得不可信起来。 她觉得自己像一只麻雀,在名为“卿浅”的森林里迷了路,还猛地撞上了透明玻璃, 摔得晕头转向。 好半响,江如练低下头慢条斯理地擦手:“师姐回去休息吧。” 察觉到她状态不对,卿浅皱了皱眉:“……你要去做什么?” “再去找找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现在太晚了, 师姐先去休息,我一个人就好。” 江如练不急不缓, 如一簇阴燃的火,表面平静, 内里不知有多煎熬。 说完就走,卿浅甚至来不及伸手拉住她的衣摆,就眼睁睁地看着江如练消失在重重庭院中。 她愣在原地, 哪怕披着艳色羽衣, 也仿佛要融进夜色里。 太单薄,风一吹就散了。 * 江如练蹲在废墟边, 动作机械地拈起一撮黑灰, 嗅了嗅。 解行舟正在主持善后工作, 忙得脚不沾地, 墨色小鹿在废墟中蹦蹦跳跳,清点损失。 她隔老远就望见了墙角的红色蘑菇,散发出浓厚的阴郁气息,路过的弟子都绕着走。 连小鹿都能被她吓到。 解行舟失笑,吩咐弟子去取一本书来,自己走上去问:“前辈这是在?” “思考。” 江如练拍干净手上的黑灰,面无表情的回话。 垮起个小凤凰批脸,看谁都像欠她五百万。 她确实在思考,基本可以确认,缚阵中的火和桃夭书院的火同源。 虽然比不过凤凰火,但也相当强悍。能拥有这种火的,不是人族中的高手,就是稀有的妖怪。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想回去问师姐,然而一想到师姐就更难过了。 解行舟在一旁笑看江如练变脸,从蹲着阴郁,到猛地站起来,然后又默默地蹲下。 她也不嫌脏地坐在断墙上,闲聊。 “张天师的身体每况愈下,此事过后留给他的时间大概不多了。平生本事,不知道他门下弟子学到了几分。” 江如练眯起眼睛,开口便是嘲讽:“他收徒也不挑挑,我看最好的那个都不及他一半。” “这不是时间不多了吗。”解行舟笑起来,没在乎她口出狂言。 她一边接过小鹿衔来的书,一边温和地解释:“前辈是大妖,寿命漫长,当然不会操心这些。可对于人族来说,时间是最珍贵的。” “珍惜当下,前辈。别浪费时间在误会、争吵上。” 她劝起人来,也自有一股文人风骨在,不拿腔作势,不居高临下。又是举例又是点题,活像一个教书先生。 但在江如练心里,教得最好的还是自己的师姐,其他人再怎么好都比不过。 见江如练不说话,解行舟将书双手奉上:“今天太感谢前辈了,这是谢礼,请务必收下。” 人类给凤凰送礼,不安好心。 江如练站起来往后退一步,满脸警惕:“我没有找回你的画,也不看书。” 谁知道解行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有名有姓的仙门掌门人,她大多都见过,映像深刻的解行舟算一个。 当初仙门交流会,解行舟和裴晏晏一壶茶一盘棋,坐着聊了整天,两人相见恨晚,就差当场义结金兰。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江如练从那时起便知道这也是个不正经的。 果不其然,解行舟拿着书就往江如练手里塞。 “要不是前辈我非得忙晕过去不可。这是书院的珍藏秘籍拓本,曾经畅销三百年,倍受好评。前辈千万不要客气。” 听听这措辞,江如练警觉地质问道:“珍藏?畅销?” “啊,不要在乎这些细节。”解行舟保持着微笑,抓住机会一把将书塞江如练怀里:“前辈可以带回去仔细研读,自行领悟。” 然后飞快地后退,生怕被火追着烧。 江如练妖生里最讨厌学习,嫌弃地抖了抖书,想丢回去,一回头某个人都几米开外了。 还表情真挚地叮嘱道:“回去再看,回去再看。” 一阵恶寒莫名其妙地窜上脊背,江如练按下内心的疑虑,想着带回去给师姐好了。 但不是现在,事情还没头绪。 她抬脚就往里面去,却有一只小鹿迎面撞过来,拿鹿角抵着不让走。 小鹿蹭着江如练裤脚,墨色晕染出茸茸的皮毛,眼睛灵动又圆溜,很可爱。 但江如练不领情,还冷下脸乜向解行舟:“你拦我做什么?” “是人是妖都需要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妖管局已经派人来协助了,这些琐事不需要你亲力亲为。” 解行舟不改从容,还指了指天上:“不要浪费时间,有人还在等前辈。” 江如练抬头,不知从何时起,厚重的云层散去,天色澄明,一轮圆月正挂当空。 她还想再嘲几句妖管局能力不行,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连脚下都拐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 无视解行舟的意味深长的笑容,揣着书溜溜哒哒地回去了。 桃夭书院保留着她们的小院,此时院里还亮着灯,很安静。 江如练停在门口,原地转了一圈,才轻轻扣门:“师姐?” 屋内没有回应,但是隐隐有“哗哗”的水声。 看来是在洗澡,江如练推门进去,做贼似的放轻脚步、走到餐桌边上,木愣愣地坐下。 从这里能瞥见浴室的暖光。 刚才对卿浅的态度算不上好,江如练有些不安,已经开始考虑该如何向师姐道歉了。 只是水声断断续续的,伴随着晃动的人影,她听着听着就控制不住地焦躁起来。 索性拿出解行舟给的秘籍,准备看几页静心。 书名还起得很好听,名为《云落巫山》,封面上有细腻的工笔描绘出的风景图。 光看这文艺范的名字,江如练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犯困。 她百无聊赖地翻开第一页,瞬间怔在当场。 这这这! 这是什么啊! 江如练漂亮的妖瞳骤缩,嫣红滚滚漫上耳垂,有往脸上扩散的趋势。 这表里不一的秘籍,第一页就让没见过世面的凤凰大惊失色。 文字自带插图详解,工笔画、超详细。 柔云绕峰,花碟相拥,那股香/艳劲都要飞出书页了。 女子间的双修功法江如练还是头一次见,停云山哪有这种书! 而这居然是桃夭书院的珍藏秘籍,代代相传的那种。 太可怕了,桃夭书院是个什么地方,解行舟是个什么人! 上梁不正下梁歪,她要举报! 江如练满脑子都是举报,却忍不住又翻了一页。 人类的花样真是太多了,怎么、怎么能软成这样的? 这种技巧真的能让人舒服吗? 几百年来,她好不容易挑灯夜读一次,坐姿端正又拘谨。 忽略那张面红耳赤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拜读什么大作。 她淌洋在知识的海洋,没注意到浴室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卿浅拿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踩上拖鞋时不禁屈起脚趾。 有点冷。 一眼望见某个坐得笔直的背影,她抿了抿唇。 “你在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泠泠如珠玉碰撞。江如练一个激灵,差点没从椅子上翻下来。 她唰的一下站起来,以妖生最快的速度合上书,不管不顾地把书卷起。 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在学习。” 紧张到后背发凉,连方才准备好的道歉都忘了。 卿浅似乎没有看出她的异常,指尖梳过白发,用灵气蒸干水汽。 她眸光一晃,低声道:“有点冷。” 江如练急着转移卿浅注意,脱口而出:“那师姐要——” “要抱。” 卿浅秒接,还特意补充:“抱着睡。” 江如练被湿漉漉的木香熏得有些晕。 方才的文字和画面瞬间挤满了她的脑袋,由卿浅的话延伸出无限遐思。 住脑住脑! 江如练猛猛摇头:“不行,今晚不行。” 不管卿浅是抱着怎样的想法提出的这个问题,她都不能答应。 谁让她居心不纯。 卿浅向前一步,目不转睛地盯着江如练耳朵上未散的红晕。 “为什么不行。” 江如练想往后退,然而腰已经抵上了书桌,她只好强作镇定:“没有为什么。” “因为我今天说,你不需要留在妖管局吗?” 江如练愣愣地偏头,怀疑自己听错了。 见她不说话,卿浅搂着毛巾的手指紧到泛白。 微微垂头斟酌着措辞,思考自己该如何向江如练解释。 “妖管局给的工资还没有停云山的弟子补贴多,更不能和你的身家比。” 她以金钱来论证,这份工作的性价比有多低。 “你完全可以把时间花在有意义的事情上。” 然后抛出另一件充满诱惑力的事,试图让江如练动心。至于什么事对江如练更有诱惑力…… 江如练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问:“更有意义的事是?” 卿浅蹙着眉,指尖不自知地点了点。这是她思索时的惯常动作。 很快,她就想出了一个好点子。 “比如,抱着我睡。” 江如练:??? 她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卿浅并不是在开玩笑。 而是真的认为,一起睡觉比在妖管局工作要有意义得多。 江如练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之前中了招,否则怎么会听见师姐说出如此离谱的回答。 短短时间里,师姐像换了个人。 她纠结了太久,等回过神,卿浅已经垂眸遮住眼底的落寞,自己走到床边躺下了。 卿浅将下半张脸埋进被子里,蜷成小小的一团。 看上去像被欺负了一样,只能委屈地缩着。 江如练蓦然慌了神,连忙书塞自己枕头下,转过身想安慰几句。 可对上卿浅雾蒙蒙的眼睛,她突然感觉,那些哄人的话放在此时都不恰当。 温言软语,不足以解决目前的问题。 更配不上卿浅方才的解释。 江如练捏着拳,指甲掐进肉里,仿佛这样就能逼自己一把。 “我以为……师姐想赶我走。” 直到刚才,才意识到这是个误会。 解行舟说,珍惜当下,不要让误会浪费彼此的时间。 江如练声音喑哑,起了个话头,便止不住了。 索性一狠心,挖出埋在心底的那根陈年旧刺,展示给卿浅看。 “师姐以前还想让白云歇把我从停云山除名。” 她偷听到了,一直记着。 事情过了太久,已经记不清当时是什么感觉,可每当自己忍不住猜测,自己在师姐心中有几分重量时,这根刺就会突然出现,扎她一下。 被拒绝太多次,这要如何问?这该如何问? 江如练甚至闭上眼睛,不敢看。怕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会不会让师姐觉得自己小气、一件小事记了那么久。语气是不是不对,听起来像在兴师问罪。 时间滴滴答答的过去,每分每秒江如练都煎熬。 好不容易,她听见卿浅平静地陈述:“因为我觉得师尊不该把你留在停云山。” “你是一只妖,可停云山是除妖的地方。你在停云山,很多时候都……” “不太开心。” 一句话说不顺畅,中间有很明显的停顿,和努力压抑的颤。 或许卿浅并没有她想的那样平静,江如练拔掉了刺,还是心疼得止不住。 又后悔,自己不该在这样的时机要求卿浅解释。 这十几分钟内卿浅说过的话,比之前一天都还要多。 她在努力且认真地尝试,尝试消除两人之间的误会,哪怕自己并不擅长坦诚。 甚至比她学阵法、完成师门任务时还要认真。 “对不起。”卿浅最后道。 那么轻,却如同巨石,轰然而下,压得江如练喘不过气。 “不、不是你的错。”她睁开眼,狼狈地挠了把自己的头发:“我也有问题,早说清楚就好。以后不会了。” 今晚在月亮下,把陈年旧事摊开来晒,好像说清楚了,又好像没说清楚。 房间里沉默了好久。 江如练看着卿浅紧闭的眼睫,低声唤:“师姐?” 没有回应,卿浅睡着了。 只是眉间两道浅浅的竖痕,睡得并不安稳。 江如练想起卿浅刚洗完澡时,乖巧地搂着毛巾,说想要一个抱。 干脆把心一横,躺上卿浅的床。 放轻了动作往前挪,挪到低头就能吻到卿浅的额角,随即伸手贴上背,很有节奏地轻轻拍着。 哄人睡觉。 她在卿浅耳边呢喃,也不管卿浅听不听得到。 “可我只需要看见师姐,就会高兴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珍稀鸟类野化指南》卿浅?著 ———— 以及一段后续。 解行舟当晚给裴晏晏打电话:什么?她俩还不是情侣? 裴晏晏:不然呢。 解行舟:哈、哈、哈,我小*书都送出去了。 裴晏晏:…… 解行舟:…… 解行舟:我还是收拾收拾逃命吧。 ———— 感谢在2022-09-12 17:25:14~2022-09-13 23:4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irony、阿基米德 10瓶;啊白 5瓶;终朝叁褫之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36 章 江如练这一次比卿浅先醒。 天边刚露出鱼肚白, 薄薄的一层天光透过窗,铺在柔软的棉被上。 呼吸间弥漫着淡雅的木香,被体温烘暖了, 闻起来很舒适, 令妖安心。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卿浅看,还凑近了点, 试图数她的眼睫毛。 昨天晚上,她哄没了卿浅眉间的折痕, 蹑手蹑脚地起身洗漱、梳理羽毛。 在自己床上躺了会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把卿浅说的话反复拒咀嚼,从用词到语气, 恨不得再榨出点糖来。 师姐在关心自己欸,她只是不说。 江如练把头埋枕头上闷闷地笑,快活得想出去飞两圈。 她是喜欢师姐的, 一直都很喜欢。得到点回应就像火苗吹了风,燃得更欢了。 直到手被底下什么东西硌到, 她才想起下面还有一本小*书。 她蹭地一下子蹿起来,摸出书。这东西本来是该被丢掉的, 可她鬼使神差地将书塞进自己的行李箱里,仔细藏好。 中途路过卿浅的床,停下来了。 就这两三小时, 卿浅又皱起眉来。揪着被子团成一团, 或许是冷。 江如练替她掖了掖被子,临到自己床前又倒了回去。最后小心翼翼地躺到卿浅身边, 将人揽过来, 准备就这样睡了。 上次爬床还是在小时候, 但是这次是师姐亲口说的, 要抱着睡! 她不敢钻被窝,只敢连人带被子一起搂着,就算如此,整颗心也被填得满满当当。 师姐说得没错,和心爱的人抱在一起,真的比上班要快乐好多。 等朝阳探出头,明媚的红霞铺陈万里,卿浅被光线晃了眼睛,眼睫轻颤。 先是猫儿一样蹭了蹭枕头,头再一低就钻进了江如练怀里。 遮光又保暖。 她是舒服了,而江如练动都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毕竟这个距离,再探探头,就能吻到卿浅小巧玲珑的耳垂。 怀里传来闷闷的招呼声:“早安。” 卿浅还闭着眼睛,说话的语速极其缓慢,又轻又懒。 江如练却被这一声自然的“早安”鼓励到了,控制不住地嘴角上扬,笑意盈满眼睛:“师姐早上想吃什么?” 卿浅终于抬眸,懒洋洋地望向江如练:“你知道我爱吃什么,所以你挑的我都吃。” 每一个字江如练都听得很清楚,以至于有些眩晕,满脑子都是同一句话在刷屏。 好可爱,想蹭蹭师姐,揉一揉也可以。 她最终还是没有蹭上,但抬手拍了拍被子,柔声道:“师姐还可以再睡一会儿,我去给你带早饭。” 卿浅没和她客气,把头一埋,又睡了过去。 于是凤凰例行梳毛一小时后,美滋滋地出了小院去给师姐觅食。 中途路过被烧毁的藏书楼,火场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也亏得桃夭书院在举办修仙交流大会,人手还算充足。 虽然灾祸来得始料不及,但好在除了张风来,其他人都是小伤,财务损失也在可承受范围内。 中途她还逮到个弟子,顺口问了句:“解行舟呢?” 这人看着文文弱弱,实际上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啥书都敢往她这里送。 江如练就是想问问,有没有能改善寒症的双修功法,绝对没别的意思。 那名弟子扯了扯嘴角:“呃,山长去妖管局分局要钱——啊不是,寻求帮助去了。” 连夜收拾东西出了书院,很匆忙。 “行吧。” 江如练没太在意,又问了去厨房的路。 她最后让厨娘煮了碗桂花酒酿汤圆,特意多放一勺糖,再给卿浅端回去。 这一来二去的时间里,卿浅早已经起床,面前摊开一本书,边读边等。 只是那脸跟刷了白霜一样,丝毫没有血色。 窗户大开着,风呼呼地往里面灌,卿浅也没有在意。 江如练先放下食盒,三两步走过去关上窗。 “脸色怎么这样白。”她没多想就把手背贴上卿浅的额头,试探体温。 没有问题,但江如练还是不轻不重地数落道:“虽然天气暖和了,可今天风大,师姐这样吹也不怕头疼。” 卿浅每次头疼都要难受好久。 “吃汤圆。”卿浅答非所问,递来一只干净的勺子:“你不吃吗?” 转移话题的痕迹太明显了。 江如练失笑,敲了敲碗壁:“只有这一碗。” 然而卿浅很执着,直接把碗推到两人中间:“可以一起吃。” 她满眼认真,光这一个推碗的动作,江如练就拒绝不了。 对于羽族来说,投喂伴侣和分享食物都是难以抗拒的亲密活动。 于是接过勺子,舀起一颗汤圆送入口中。 对于凤凰来说,桃夭书院的伙食只能算一般。 但她看见卿浅从同一个碗里舀汤圆吃,甜蜜的滋味就漫上舌尖,回味无穷。 甚至勾出了心底的悸动,余光不小心瞥见卿浅眼角的小痣,都能教一颗心跳乱节拍。 江如练索性聊起工作,强行让自己冷静。 “自毁妖丹这种事,没有血海深仇做不出来。而且青蛇同伙的能力极强,无论是布阵还是术法都很优秀。 趁张风来不备、救走青蛇不是难事,为什么非要选择玉石俱焚的结局?” 吃饭的时候还要想这些,卿浅舀汤圆的动作微顿,乜过去一眼,冰凉凉的有些刺人。 嘴上却很是配合地回答:“除非她本来的目标就是张风来。” 假装被俘获是掩人耳目,好让所有人都降低警惕。 江如练点点头,顺着这个思路分析下去。 “张风来之前不在妖管局,我都是提前一天才知道他会来桃夭书院。 可青蛇很了解,她还知道我在妖管局做什么,清楚我的脾气。” 甚至清楚该如何困住江如练,好引卿浅来救。 卿浅搅动剩下的几颗汤圆,思索着开口:“这些都是推测,需要证据支持。但基本可以确认,我们这边有内鬼。” 否则无法解释,青蛇是如何拿到这些信息的。 光是江如练也就罢了,可卿浅才出关不久,许多人甚至不知道她在妖管局。 怎么能确认她一定会跟着江如练来? 想起昨晚的现场,江如练又问:“还有烧毁藏书楼的火。有如此实力的人,师姐以前见过吗?” 她问起来还没完没了。 勺子与瓷碗之间相互碰撞,发出叮当的脆响,和卿浅现在的心情一样乱。 卿浅吃完嘴里的汤圆,才慢吞吞地说:“师尊从前与一只祸斗定过主仆契,不过我没见过她几面,更不知道她现在的情况。” 祸斗,狼形妖怪,最善控火,出必天下大乱。 所以江如练不假思索地否决了:“以白云歇的性格,她死前必定会让祸斗自尽。” 祸斗和其他妖怪不一样,他们是天生的好战分子,极端厌恶人族。 而白云歇是个没心没情的,不会放任不安定的因素留在世上。 卿浅垂眸不置可否,反而聊起别的来:“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对师尊如此厌恶?” 说起这些陈年旧事江如练就气,汤圆都不吃了,忍不住告状:“她每次看见我都要逼我喊她师尊,否则就要罚你抄书。” 白云歇是她最讨厌的人之一,说不上来的讨厌。 如此出言不逊,卿浅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弹她脑袋瓜嘣。 “……师尊从来没有罚过我。” 江如练皱眉,委屈地嘀咕:“因为我每次都喊了。” 她从小就忍辱负重,咬紧牙关与这个满肚子坏水的女人周旋。 只为不让卿浅被罚抄书。 能让高傲的凤凰低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白云歇确实抓住了她的软肋。 卿浅无话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只是单纯地在逗你玩呢。 她轻叹一口气:“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突然一阵铃声响,打断了卿浅的话,江如练摸出手机。 电话里传来顾晓妆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落:“前辈,妖丹我拿到了,现在是给你送过来?” 一听是这事,江如练立刻站起身。 不行不行,那颗妖丹得保密,不能让师姐看到了,她得亲自去接。 她挂断电话,随便编了个借口:“小顾找我有急事,师姐等我一下。” 说完就变成了凤凰,好赶时间。 眼见那只凤凰振翅,火急火燎地准备飞走,卿浅下意识地伸手:“你要去哪?” 没想到正抓住那条长尾巴,凤凰直接起飞失败,半路坠机,整只鸟倒栽葱似的掉下去,摔在地板上发出“啾”的一声。 尾椎痛! 江如练扭过头,呆滞地凝视着自己的尾巴,鸟脸上出现了明显的震惊。 由于贯性和拉力,江如练漂亮的尾羽被扯掉了几根,剩下的都偏短。 明显稀疏了,倒是卿浅手上,还攥着流光溢彩的尾羽。 她的尾巴以前还能变半袖,现在估计只能做短袖羽衣了。 卿浅抿了抿唇,将手背到身后,尾羽还抓在手中:“……不是故意的。” 她目光游移,有些不自在地许诺道:“可以赔。” 赔什么? 江如练焦急地扑腾翅膀,飞到卿浅身边。 尾羽是凤凰的定情信物,她已经许出去一条剑穗、借过去一件羽衣。 这几根要再给,告白可就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了! 作者有话说: 妖丹是九婴的,在很很很前面提到过,和师姐吵架后,坏妖怪乘虚而入害师姐中了妖毒,所以江如练直接把他干掉了。 ———— 感谢在2022-09-13 23:43:58~2022-09-15 02:44: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菠萝章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雪自知冷暖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orothea 20瓶;xzww 10瓶;星影漾寒沙、一叶孤舟 5瓶;R、月光星河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37 章 凤凰伸长脖子, 试图去看被卿浅揪掉的尾羽。 奈何卿浅背着手,把她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眼睛还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认真地问:“你想要什么赔偿?” 这不是赔不赔的事呀! 江如练急得变回人形, 要向卿浅解释, 尾羽可以给,但不能一次性给那么多。 否则表白的时候她尾巴还是秃的, 多尴尬。 她想去捉卿浅的手,没想到后者旋身, 轻松躲了过去。 卿浅面上一本正经:“拥抱不行。” 她把话题拐到十万八千里外,偏偏江如练还呆愣地接了句:“为什么不行?” 明明昨晚都能抱的。 “拥抱是很寻常的事,不值得当做赔礼。” 趁着江如练近在眼前, 卿浅一边解释,一边伸出手抱住江如练的腰。 因为江如练站着,而她是坐在椅子上的。 由此带来的高低差很是微妙, 她得仰起脸才能瞧见江如练优美的下颌线。 她用她那冰凉如雪的嗓音,说出语调柔和的话:“就如此刻, 我正在抱你。” 连尾音都轻,像是初春呵了口热气, 好去融化霜花。 其实何止是霜花,这个带着桂花酒酿味的拥抱,甚至能软化江如练的心, 把某妖哄得晕头转向。 什么要讨回来、不能乱给, 早忘得一干二净。 卿浅认错态度良好,私底下却借着这个拥抱, 悄悄把羽毛转移进自己的袖子里。 回头再翻出自己的荷包, 把尾羽放进去, 完美。 末了她与江如练对视, 抬了抬自己的下巴,贴紧了。 “你可以抱我,还可以在这基础上索要赔偿。” 江如练被卿浅的这一剂猛料灌丢了魂,磕磕绊绊地说话:“没、没事。本来春天就是换羽期,很快就长回来了。” 只要在告白前长齐就算成功。 她也没推开,反而轻轻拍着卿浅的背,安慰道:“真的。别说什么赔不赔的,羽衣我都借了,羽毛算什么。” 非常豪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下一秒就能变出一把尾羽,全塞进卿浅手里。 “江队,你在吗?” 顾晓妆的声音自窗外响起,江如练没料到她动作这么快,慌忙松开手:“我去取一样东西,很快回来。” “等等。”卿浅突然叫住她:“汤圆凉了,借簇火苗热一下。” 江如练没做它想,丢过去一簇灵气包裹的小火苗,就三步并作一步,翻窗出去。 江如练前脚刚走,卿浅后脚就摸出刚才薅下来的羽毛,将其排列整齐,方便欣赏。 苍白纤细的指尖顺着摸过去,与羽毛的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支最漂亮,颜色纯正樱花落海洋,羽片排列整齐、半点未破。 这支也很不错,流光织进了羽轴里,拿在手中如同一支荧光棒。 她有些纠结,来回挑了好久,才选出里面比较短、也没那么亮的。 凤凰羽凡火不侵,卿浅借着江如练留下来的火苗,将凤凰羽放在上面炙烤。 赤色的火焰顺着羽毛纹路缓缓燃烧,就连四周的温度都因释放的热气攀升。 这几个步骤思路相当清晰,很难不让人怀疑,她刚才是故意出手拔毛的。 那根尾羽在卿浅手中渐渐化作灰烬,呈片状,指腹一拈全是细腻的粉末。 白云歇给她的剑穗,自燃后就是这样子,也同样会出现四周温度上升的现象。 凤凰不会轻易把尾羽给外人,光是朋友都还不够资格。 如果画像上的凤凰就是昆仑山那只,那么白云歇与它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她会有凤凰的尾羽,又为什么要把尾羽做成剑穗转交给自己? 卿浅顿时心乱如麻,被这几个疑问压得胸闷、喘不过气来。 哪怕妖怪的尖爪抵上脖颈,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焦急。 怕自己护不住那只凤凰了。 * 江如练完全不知道师姐拿她羽毛做了什么,翻出窗后,脚踩在地上还晕乎着。 好像被桂花酒酿熏晕了。 她的尾羽是不是没要回来?不重要,师姐主动抱她了,还那么软。 明明是她被揪掉了尾巴,怎么最后反过来安慰起师姐了?也不重要,师姐说以后可以随便抱。 她想着想着就笑起来,眉眼弯弯,那原本冶艳的五官都透着股傻气。 顾晓妆不忍直视,捂住自己半张脸,生怕情不自禁地笑出声,又被小气的凤凰叨。 毕竟那只会站在她身边,渡灵气帮她止疼的妖已经不在了。 她越想越觉得落寞,嘴角抿直,实在笑不出来。 江如练一看便知道怎么回事:“南枝决定留在涂山了?” “是。”顾晓妆幽幽地答。 看上去那么温柔的妖,做出决定时却很坚定,任凭她怎么劝,丝毫不改变想法。 大概是因为人类带给她的回忆并不算愉快,钢铁森林里也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人或物。 自己与南枝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短暂相交。 顾晓妆垂下眼睫,默然地把一个木质小盒子递给江如练。 “很正常,”江如练扫了一眼顾晓妆的表情,看在这小辈还算懂事的份上,难得安慰起旁人来。 “她怎么说也是只狐妖,许多习惯都与人族不同,强行加入只会徒增烦恼。所以选择涂山,对她来说更好一点。” “再说了,又不是不能见面了,你给她打电话发视频不都可以吗。” 顾晓妆长叹一口气,搓搓自己的脸,打起精神来。 “如果是普通人我肯定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去过涂山后我才知道,妖和人的差别真的挺大。” 甚至有的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明明拥有人的样貌,看她的眼神却满是垂涎。 当成食物的那种垂涎。 在这种环境影响下,顾晓妆总是害怕南枝会彻底融入其中,失去人性,与自己渐行渐远。 江如练把她心中的忐忑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突然开口:“你在担心什么呢。她若想和你一起,物种算得了什么?生活习惯改改就行的事。” 改习性这种事被她说得那么轻松,让顾晓妆忍不住探究:“江队在停云山,就不会觉得不习惯吗?” “还行。”江如练答得模棱两可。 确实,总有一些眼高于顶的人族找上门来挑衅,弄得她烦不胜烦。 但至少在习性上,卿浅从来没有拘着她。 她想玩石头了就玩,梳毛梳一整天都无所谓。 出于本能在凌晨五点起床,还去啄卿浅的窗。卿浅也只是把她丢出去,告诉她“无聊就去读书,不要妨碍我睡觉”。 江如练打开木盒上的卡扣,忍不住牵了牵嘴角,整颗心都被捂暖和了。 她那些与人截然不同的习惯,全来自卿浅的纵容。 而她以前太过于执着那些“亲亲抱抱”之类的表面接触,竟忽略了这些润物无声的细节。 盒子里是一颗墨色妖丹,连光都透不进来,是江如练从九婴体内挖出来的。 妖丹是妖怪的第二颗心脏,对于其他妖怪来说吃了大补。 这颗妖丹江如练当时挂了很离谱的高价,一直没有卖出去。 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顾晓妆收拾好情绪,跟着探头:“江队拿这个是准备吃?” 江如练干脆地答:“不,是准备当做礼物送给师姐。” 除此以外,她还准备了银行卡和房屋钥匙,虽然因为上次的乌龙,已经在师姐手上了。 以及一条崭新的红色剑穗,自己身上最漂亮的尾羽。 万事俱备,只差一个合适的时机,选什么时候比较好…… “江队。” 突然插进来的声音打断了江如练的思路,一名停云山的弟子立在房门外,礼貌地作揖。 “张天师醒了,指名要见卿前辈。劳烦您转告一声。” “见什么见?”江如练当即炸毛:“要见师姐除非把我捎上。” 她很怀疑这老头会在背后说她坏话,影响自己在师姐心里乖巧的形象。 那人平静地转述:“他说你也可以去。” 像是早就猜到江如练会有这反应。 江如练眯起眼睛,太怪了,怎么昔日仇敌像转了性一样? 她非得弄清楚:“去,我这就喊上师姐一起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15 02:44:26~2022-09-16 01:5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黑米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2129774 20瓶;樾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38 章 江如练过去时院门口还候着许多人。 她压低声音, 向卿浅嘀咕道:“这老头门徒太多,大到修行小到算命,他都教。入门要求除了灵脉还有一点, 嫉妖如仇。” 她最烦张风来, 不分青红皂白就乱杀妖,迟早翻车。 但人与妖天然立场不同, 所以烦是一回事,怎么在师姐面前表现是另一回事。 对人类宽容一点。 怕自己看见那老头就气不打一处来, 江如练在心里默念三遍。 卿浅斜她:“他们说你当初和张风来打架,赢了没有?” 江如练一个激灵,好像打架斗殴被老师抓包的小学叽, 脱口而出:“是他先乱杀无辜,我看不过去才想教训他。” 卿浅顿了一下。 只有人类才会想着去占领道德制高点。 而在妖族里,一切以实力为尊, 不需要讲究道德,对错反而是次要的。江如练这个样子去妖盟, 很有可能会吃亏。 于是卿浅又重复了一遍。 “赢了没有?” 江如练小心翼翼地回答:“赢了。” 末了还去观察卿浅的表情,有什么不对劲她就马上滑跪道歉。 没想到从前以诛妖又快又狠闻名停云山的师姐, 居然点了点头说:“那就好。” 似乎还挺欣慰。 江如练歪头,还想拍拍自己的耳朵,看看是不是自己脑子进水了, 否则怎么能听见师姐说出如此偏心的话。 她俩走到院门口, 原本拥堵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路。 所有人都盯着一头白发、冰雪出尘的卿浅,朝她端正的行礼。 卿浅走到哪都是这种待遇, 江如练乐意见师姐受到别人的尊敬, 也自觉慢了一步, 像从前那样跟在卿浅后头。 可临到门槛, 卿浅突然回头等江如练上前,与之并肩。 她在江如练疑惑询问的目光里,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话:“不必怀疑对错,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事就行。” 说完像是被江如练那傻不愣登的样子逗乐了,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浅淡、还带着玩笑意味的笑。 “凤凰振翅前,还要考虑该怎样飞行吗?” 卿浅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在江如练眼里有多明亮。 春光仿佛自她身后奔涌而来,带着醉人的花香,快要把江如练淹没了。 以至她心跳加速、血液沸腾,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她永远喜欢闪闪发光的事物,譬如宝石,譬如卿浅。 “师姐、师姐笑起来很好看。”江如练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怕它暴露了自己的内心想法。 能不能朝自己多笑笑。 可惜卿浅的笑容堪比吉光片羽,转瞬即逝。江如练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回想,企图把它刻在脑海里。 到了张风来的房间,她才慢慢回过神来。 也就一天不见,张风来又苍老了不少,原本鹰隼似的眼睛此刻蒙上一层白翳,灰暗不明。 他靠着床头,一张脸像被水泡过的废纸,又皱又苍白。 见了来人,他掀了掀眼皮,声音嘶哑:“卿道友,许久未见了。” 江如练磨牙,按辈分他也应该喊卿浅前辈,可惜这人似乎拉不下脸。 她抬了抬下巴,毫不客气地开口:“你有什么话要说,别耽搁我师姐的时间。” 语速急得很,引得张风来冷哼了一声,哪怕在病床上都能摆出盛气凌人,狗眼看妖低的架势。 江如练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忍不住嗤笑道:“堂堂张天师,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了?” 张风来回怼:“老夫的身体不劳你费心,不如担心一下你该如何像管理局复命。” 房间里火药味十足,只差一个火星子就能点燃。 一人一妖谁也不服谁,如果不是张风来还躺在床上,估计江如练早就把凤凰火糊他一脸了。 况且他们中间还夹着个人,只要杵在这里,任谁都不敢动手。 卿浅面无表情地问:“为何道友能把自己弄成这样,我也想知道。” 因为是卿浅,张风来也不敢顶嘴,只一拍被子,破口大骂:“我那个蠢徒!竟敢擅自把蛇妖放出封印。” 气得怒目圆睁,脸上竟添了几分血色。 不过这怒气没持续多久,就捂着心口咳嗽起来。 如果是卿浅咳嗽,江如练早就眼巴巴地凑过去嘘寒问暖了,现在换了个人她也换了副面孔。 勾起嘴角嘲讽道:“知道他又蠢又自大你还护着。” 她昨天看得清清楚楚,师徒都歇在一个院子里,同样处在爆炸中心,那小子顶多受了点轻伤,而张风来可是实打实地老了至少十岁。 “……”张风来嘴皮动了动想反驳,最后却还是闷声不答。 春风摇动桃花树,乱红飞过窗前,老树在阳光下伸展枝丫,枝头一点新绿夺人眼。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半响后垂下头,比那颗老树还要暮气沉沉。 “老了,都老了。修真界未来如何全看这些年轻人了。” 江如练皱眉,很不赞同这种行为:“那你也不能到处捡垃圾。” 张风来没理会她,兀自从枕头下摸出卷轴递给卿浅。 抖开来是一幅残缺不全的阵图,而且看样子还只是大阵的一部分。 他慢腾腾地解释:“此行我是奉局长之命前往流沙,查看寒涧的封印是否有所松动。并且将那里的阵图誊抄下来,看看能否派人修补。” 昆仑以西八百里便是流沙,一片无人沙漠。而封印有魔虫邪兽的寒涧极其狭长,其中一部分就在流沙之下。 说罢张风来抬手掐诀,灵气形成屏障将房间隔绝在其中,一丝声音都传不出去。 他才肯继续说:“道友有所不知,布下封印的人正是你的师尊。” 某只凤凰当即炸毛,又双叒叕是白云歇!她恨不得抓着张风来的领子,问清楚他喊师姐来干什么。 每次遇到白云歇都没好事。这人都死了几百年了,该不会还立了什么遗嘱要卿浅来完成吧? 江如练啧了一下,眯着眼睛阴阳怪气:“我师姐都不知道的事,你怎么知道?” “因为裘唐知道。” 卿浅替他回答了,她先前一直在看阵图,忽地出声,听语气已是对一些事有了自己的判断。 她口中的裘唐就是妖管局的现任局长,白云歇的旧友。 江如练清楚卿浅的性格,向来尊师重道。 不仅对白云歇,对白云歇的朋友也是同样的敬重。当初裘唐说有些事需要请她来处理,她半点没推脱就来到了妖管局。 要知道当时江如练都请不动,听到这件事独自郁闷了好久。 以往卿浅都会加上敬称,现在却直呼其名了,要说只是一时兴起江如练都不肯信。 “白尊者的阵法造诣古今第一,而道友师从其门下,对她的了解远超其他人。能否请道友帮忙修复此阵?” 张风来在病床上都要坚持拱手行礼,说得也相当郑重其事。 江如练听着却心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事情怎么总是忙不完。 作为大妖,寒涧破不破都与她无关,然而师姐肯定关心。那她要什么时候才能告白! 卿浅淡声反问:“师尊布的阵,她没留下阵图?” “正是什么都没有,我们才无从下手。” 张风来苦笑:“寒涧的封印绝对不能破,还望道友费心。这也是局长的意思。” 卿浅不说话了,捧着卷轴思索。 江如练便悄悄地挪过去一点,偷瞄卷轴上的画。 完全看不懂。 这密密麻麻的线条和节点看得她脑仁疼,只勉强能辨认出几个模糊的信息,五行、魂魄、封印。 她偏头去瞧卿浅,后者凝眸,正细细推演缺失的阵纹。 是一丝不苟、全神贯注的认真态度,眼底好像蒙上了一层浅光,特别引人注目。 师姐肯定是看得懂的,只是她每一次轻轻拧眉,都会让江如练后悔当初坐不住、没有好好学习。 不然就能帮一下师姐了。 现在学应该也不迟,江如练不知道第多少次这样想。 片刻后,卿浅将卷轴合上,又还给了张风来。 “寒涧的确事关重大,但师尊当初没留下阵图,那就是不想再用此阵了。还有其他办法吗?” 她方才一声不吭,张风来还以为这事能成,哪曾想是这种结局。 他收好东西,脊背躬了下去,无比颓然。 “如果有,就算把我这身老骨头填进去,我也心甘情愿。阵法真的不能再复原了吗?” 江如练也在等卿浅的回答。 虽然这事碍不到她,但只有卿浅需要帮忙,她肯定会尽全力去做。 卿浅还是摇头,态度很坚决:“不能,我才疏学浅,实在无力修复师尊的阵法,另外想办法吧。” 张风来沉默许久,重重地叹了口气。 “叮咚。” 一声电子提示音响,卿浅也不避讳什么,拿出手机当着江如练的面解锁,查看信息。 是妖管局发来的通知: 【经监控,妖族归墟出现青蛇踪迹,烦请二位速回管理局相商。兹事体大,务必尽快!】 后面八个字加粗标红,江如练撇嘴抱怨起来:“烦不烦啊。” “去归墟是不是要向S市的那只大妖借道?”卿浅突然没头没尾地问这么一句。 江如练点头:“嗯,是啊。” “那正好,我有事需要问他一下。” 江如练本来是不知道卿浅想做什么的。 可一听卿浅找那只熊猫有事,记忆回笼,她立马想起了在涂山捏泥偶的老龟妖。 老龟说那熊猫出身昆仑,而昆仑从前有只凤凰。 江如练当即物种突变,气成了一只河豚。 她就知道师姐放不下那幅画上的凤凰,自己到底哪点比不过它了!! 作者有话说: 是的,我确信我是咕咕精,你们把我炖了吧。 (伸脖子,放砧板上,闭眼) ———— 感谢在2022-09-16 01:52:47~2022-09-18 01:2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祈歌、恭祝、小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4027786 20瓶;QG 10瓶;49826080 6瓶;墨问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39 章 江如练搁这自顾自地生气, 卿浅那边已经换了个话题聊了。 “张天师有没有见过那只蛇妖?” 张风来思忖良久,摇了摇头:“从未。你是怀疑那蛇妖是来寻仇的?” 还不等卿浅回答,他便开始自问自答:“我除妖几百年, 有漏网之鱼很正常。 一听他的用词和描述, 本来就在气头上的江如练想也不想直接开嘲。 “嗤,还漏网之鱼。你下网之前都不看看网对了没, 捞上来条鳄鱼也很正常。” 张风来的一张老脸顿时由白转红再转青,跟打翻了调色盘一样精彩。 他当然想把这屡次出言不逊的妖教训一顿, 可卿浅在这里,这架就无论如何都打不起来。 从前整个妖管局都以为,这俩师姐妹关系并不好。 而现在上面有不少人觉得, 把江如练和卿浅调到一起是相当错误的决定。 果然,卿浅对江如练目中无人的行为完全不理会。 她轻轻颔首:“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甚至连表面样子都懒得装。 张风来:“……没有。” 妖管局那边催得紧,她俩自然不会久留, 准备回去收拾好行李就出发。 “等一下。” 离开之前,张风来突然开口叫住了江如练。 江如练不耐烦地回头, 想知道这人还能吐出什么离谱言论来。 就当着她的面,张风来作了一揖。 动作很标准, 接着头也不抬地发言:“凤凰,我代我徒弟向你赔不是,之前多有冒犯, 还请见谅。” 江如练警惕地后退一步。 不是没有人给她道过歉, 但这话从张风来口中说不来,就变得特别不可信, 还很诡异。 以至于江如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明白这人想干什么。 很有可能没安好心。 像是看出了江如练的不自在, 卿浅伸出手, 勾住江如练的指尖轻晃,将其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卿浅淡然道:“他道歉你就受着,至于原不原谅那是另外的事。” 说完也不管张风来是什么反应,带着江如练走出院子。 脚步是少见的匆忙,哪怕神色没什么变化,也能从中看出些许心情。 卿浅边赶边吩咐:“不回妖管局,我们先去见那只熊猫。” 手还勾着,没松开。 不管江如练有没有意识到,因这多年的相处,两人之间的默契早就融进了魂魄中。 在卿浅不遮不掩的情况下,她很容易猜出卿浅的想法:“师姐是担心局里有内鬼?” 卿浅垂眸,并没有否认。 “之前没说完,还有一个人既和师尊相熟、又擅长控火。” “是——” “是裘唐。” 江如练一愣,听师姐的意思,是怀疑裘唐有问题? 她当然知道裘唐擅火,是公认的火系高手。可她并不赞同卿浅的猜测。 “裘唐对阵法的理解比我好不了多少。而且他费这么多心思干什么?就算需要师姐帮忙,不也是一句话的事吗。” 房间近在眼前,卿浅却因为江如练这一句话停下脚步。 她松开手,转头看向江如练:“我不是什么忙都帮。” 很认真,似乎想让江如练明白她那说不尽的言外之意。 明明这个问题并不重要,在江如练看来,师姐做什么都是她的自由,不需要揣测。 可被她这样盯着,江如练就会忍不住猜,自己在卿浅心中有多少份量。 凤凰承认自己贪得无厌,占了她满眼,还想占据她的心。 “师姐这么急,是为了什么?”江如练忍不住试探。 卿浅乜她一眼,不明白这只凤凰从刚才起,就在门口磨蹭些什么。 她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替你向妖管局递交辞呈。” 江如练:? 这种事情也是可以替的吗? * 回程,卿浅光明正大地使唤小辈,让顾晓妆开车。自己和江如练坐后头。 江如练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乖乖地和卿浅排排坐。 近处风景化作杂乱无章的线条,很快就被甩在身后。 卿浅手搭在车窗边沿,看了会儿,忽地出声询问:“桃夭书院的藏书都录入电子书库了?” “是有一个大型电子图书馆,名叫太初。不仅收藏有桃夭书院,还有很多其他门派的藏书。” 江如练知道卿浅喜欢看书,一定会对这个图书馆感兴趣,所以介绍得多了点。 “只不过书馆设置了权限,没有权限很多书无法查阅。” 卿浅微微歪头:“你能看多少?” “……” 江如练想说的是,她不知道,她拿到了电子借阅卡,甚至都没有去激活。 沉默有时候是最好的解答。 卿浅听懂了她的话外音,蹙起眉:“我想查点东西,如果权限不够可以黑进去吗?” 江如练倒吸一口凉气:“这放妖管局是严重违规。” 属于她都没犯过的条例。 卿浅指尖点了点:“那你先提交辞职报告,再黑进去,就不算违规。” “算违法。” 察觉到卿浅是真的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江如练冷汗都下来了,连忙劝。 此路不通,某个人只好眯了眯眼睛,闷声答:“哦……” 江如练简直不敢相信,怎么师姐现在的处事方式比她还肆无忌惮。 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开关。 而且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卿浅眼帘半阖,声音也小,软塌塌的靠在车窗边,明显一副困得不行的样子。 怎么又要睡了?明明才醒没多久。 江如练心中的不安越发浓厚,只觉得曾经的每一次探脉都充满违和感。 “我怀疑师姐瞒了我什么,”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卿浅:“师姐最近真的睡得太多太多了。” 而且还都是秒睡,如果不是呼吸规律,江如练都要以为她是直接晕过去的。 卿浅打了个哈欠,眼底沁出水雾,满是困倦。 回去的路上就没有羽衣了,她只好拉过一旁的薄毯,蹙眉轻叹:“好冷。” 听起来还带着点埋怨。 江如练狐疑地皱眉:“太阳这么大,一点都不冷,师姐少转移话题。” 一技不成,卿浅干脆不装了。直愣愣地往江如练身上靠,满头白发如雪如瀑,尽倾肩头。 她眼睛都闭上了,梦呓道:“好困。” 声音和身体,哪哪都软,揉一揉就能塞怀里的那种。 江如练暗自心惊,好险!差点就心软了。 她还是坚持要把卿浅弄醒,推着卿浅的肩不让靠。 “不行,不准睡!” 卿浅哪里会听,她向来自主。 热乎的凤凰靠不得,不是还有毯子能勉强将就吗。 她把毛毯团成一个软枕,放到朝窗户的位置,枕好就准备睡觉。 江如练实在拿她没办法,只能冒着被揍一顿的风险摇她。 “卿卿,”江如练语气还很委屈:“有事能不能先和我商量一下,别擅自做决定。” 被摇了好几下,卿浅这次连眼睛都没睁,全凭直觉扒拉下江如练捣乱的手,没怎么用力地扣住。 随后又倒向江如练肩膀,不过这次她微微偏头,柔软的唇顺势贴上江如练的脸侧。 停了两三秒,才慢悠悠地离开,嫌肩膀硌脸,干脆往下一躺,枕着江如练的腿睡。 完全睡过去之前,她还不忘拍拍自己的“枕头”。 意思是已经亲过了,就不要再打扰自己睡觉了。 这一切仿佛历史重演,江如练呆若木叽。 方才的触感好像还停留在皮肤上。 如温润的水珠,柔嫩的花瓣,带着凉丝丝的呼吸,尽数落于一处。 痒,她脸也痒,心也痒,像是被蚂蚁爬过一样,不做点什么就浑身难受。 她视线落在卿浅姣好的侧脸上,黏住了,扒都扒不开。 卿浅调整了一下姿势,有江如练这么个自发热枕头,她完全感觉不到路上的颠簸,睡得安稳香甜。 而江如练就不怎么好了。 大腿的触感被放大了无数倍,绷得很紧事实,而后她怕卿浅睡得不好,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她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热度惊人,也不知道是太激动了,还是羞的。 师姐是不是对自己,也有那么一丁点的喜欢? 江如练此刻就像疲于飞行的小鸟,拼命搜寻合适的树枝,好让自己的心安稳落下。 卿浅的偏心肉眼可见,依赖也是。接受自己的拥抱、牵手,甚至主动亲吻。 以前从未有过、而江如练希望未来会拥有的东西,现在的卿浅毫不吝啬,通通给予。 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正在开车的顾晓妆: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被炫到说不出话来.jpg) ———— 下章回忆刀。我明明是个沙雕文写手,都怪上班改变了我_(:з」∠)_ ———— 感谢在2022-09-18 01:20:50~2022-09-19 03:1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咪不言、乌籽鱼 2瓶;瑶1是真的、4601625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40 章 江如练曾经一度认为, 卿浅不喜妖怪,对于那些伤人的妖更是深恶痛绝。 这种厌恶体现在她挥剑向妖时的果决,和从不肯让自己靠近的疏离神色。 她曾绞尽脑汁摸索卿浅的喜好, 想和卿浅亲近一些。 比如偷偷溜下山, 找小巷里卖花的小姑娘买了几枝梨花。哪曾想回来的时机不对,正撞上卿浅带人巡视宗门。 非常倒霉, 私自下山违反门规,而卿浅是门规坚定不移的执行者。 恰逢春盛, 卿浅一袭白衣,褪去了儿时的稚嫩,气质清艳。 像一堆细雪, 靠近点都觉得冷。 然而江如练一见卿浅就笑。 顺手就将沾露的梨花全塞进她怀里,眉眼弯弯,张嘴就是一顿夸:“师姐比这花好看。” 卿浅刚到嘴边的责问被这束花堵了回去。 皱眉, 手指避开那些脆弱花苞,才冷声斥道:“私自下山, 罚抄心经三百。” 她身后的弟子全都低着头,并未对此有异议。 “好嘞。” 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江如练对此适应良好。 走得也潇洒,熟门熟路地摸到藏书阁,开始唰唰抄写。 她甚至不用看那本厚厚的心经, 纯凭记忆默写。 一手字龙飞凤舞, 笔画连在一起,根本看不清写的是个啥。 边抄边想, 师姐没丢, 那就是不讨厌, 以后可以送花。 抄了两三天的时候, 对面桌的人探头:“兄弟,我注意你很久了,你这是第几次了?看样子很熟练啊。” 江如练头也不抬:“新来的?” 那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上个月才拜入灵枢峰。” 江如练搁笔,吹干宣纸上的墨迹,将写得满满当当的宣纸理整齐。 “因为除了新来的都认识我,训诫堂我家,懂吗?” 那名弟子沉默半响,大概知道这名不穿道袍、还拥有奇特发色的女子是谁了。 师兄曾警告过,最好离江如练远一点。 这可是停云山的“名人”,他上下打量好几遍,暗自咋舌。 江如练说完就再也没理过人。 可那弟子在这藏书阁憋了好久,实在耐不住寂寞,小声地抱怨:“唉,我还是第一次被罚……这下可好,今天可是花朝节,平安镇的烟花都没得看。” 唉声叹气完,再抬头时江如练已经收拾好了东西。 他满脸愕然:“唉不是,你怎么就走了?” 私自下山、将按照天数罚抄心经,最低也是六百遍。她动作怎么这样快? 实际上江如练也不清楚,从前她下山少则三五天,多则半个月,心经从来都是上千起抄。 但这次只去了半天,罚少点很正常。 “可能是我犯的错比你轻一点?”她丢下这一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藏书阁,脚步匆忙。 那弟子提醒她了,停云山脚的平安镇,每年花朝节都会放烟花。 她对人族发明的烟花很满意,所以也想带师姐去看。 但卿浅在多数人眼里是只可远观的明月,活得相当无趣。 练剑、读书、为师弟师妹们答疑解惑,每天都是重复的日程。如果有一天突然出现在别的地方,那肯定是去除妖。 江如练去训诫堂交了厚厚一摞纸,又改道向勤务司。 值守的小姑娘瞧见她就下意识地站直,双手绞在一起,肉眼可见的紧张。 江如练朝她露出友好的笑,询问道:“大师姐今天是不是要巡视宗门?” 小姑娘秒答:“是的!” 心道果真是这样,江如练笑容不改,甚至更加礼貌:“那麻烦将我和师姐对换一下。” 勤务司的小姑娘不想惹出事端,很快将手续办理好,给了她一个牌子。 江如练将牌子揣袖子里,在日暮里回到青萝峰,算着时间,和准备出门的卿浅巧遇。 “真巧,师姐准备出门?”江如练背着手,用从前乖巧的语气说话:“师姐有空吗?能不能陪我去看烟花?” 她故意把声调放甜,字词黏黏糊糊的,模仿幼崽撒娇。 卿浅抬眼看她,毫无所动:“花朝节停云山自由出入,你可以自己去。” 江如练失笑,这怎么能一样。 她猜测撒娇对师姐不起作用,于是清了清嗓子,换了种方式:“我去勤务司看过,师姐没有任务,是不是哪个好心人和你对调了,还没通知到你?” 末了她话音一转,信誓旦旦地保证:“没撒谎,我怎么会骗师姐。” 卿浅没接话,无视江如练期盼的眼神,抬脚就要走。 但她还是没走掉,被眼疾手快的江如练捉住了衣袖。 江如练满脸委屈:“还是说师姐不想和我去?可我们好久没一起下过山了——” 准确来说,不仅现在没有,以前也只有两三次。 还是她非要跟着,卿浅甩不掉她这只黏人鸟,迫不得已,只能带她去采购物资。 卿浅不答应,江如练就耍小脾气不放手。 也就这么几年的时间,她已经窜得比卿浅还要高。 此时却低垂着头,指尖拈着一小片衣角,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光,看起来很是落寞。 没僵持多久,卿浅妥协了。 她往斜下方退了一步,站到江如练身边,垂眸道:“你带路。 江如练一秒变脸,根本矜持不住,笑容越来越灿烂。 “好。” 直到一人一妖来到停云山最开阔的断崖前,她还止不住笑。 她把光风霁月、从不违反门规的大师姐给偷出来了。 不远处,平安镇的街道被灯光填满,纵横交错间间织成流淌光河。 烟花升入天空,铺展开极其绚丽的画卷,只不过瞬间就如流火般坠落。 乍起乍落,只有人世间的热闹依旧。 卿浅坐在断崖上,很安静地看烟花。江如练就支着头盯着卿浅瞧。 为什么烟花落在师姐眼底,就好像获得了什么特殊的加持,教江如练挪不开眼。 见卿浅眼睛都很少眨一下,她把“烟花”放进自己心里的小本子里,深感自己做得对。 要不是把卿浅骗出来了,她不会知道卿浅还喜欢这些。 炽烈、喧嚣,都是与卿浅气质不符的东西。 江如练眼巴巴地瞅她:“师姐要是不嫌挤,明年我们去镇上玩吧?” 卿浅没同意也没拒绝,却冷不丁地开口问:“你除了约我出去,没别的事情做了吗。” “有,”江如练面带调侃,掰着手指数给卿浅听:“我还会梳毛、在青萝峰遛弯、平安镇买花,再飞远点,就去尚城挑新衣服,去云梦泽玩水。” 当然还有找其他妖怪打架,打听师姐在做什么,然后制造偶遇。 这些她都没说。 听起来很不上进,可是凤凰为什么要上进? 她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修行就像呼吸一样自然。且寿命漫长,最不缺的就是时间,现在解决不了的问题以后总能解决。 人族很难理解,一只没追求的妖平时都在干什么。 卿浅蹙着眉看她:“然后?” “然后回家喝师姐熬的竹米粥。”江如练如此回答,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卿浅不说话了,转过头,将耳边散乱的发丝拂到耳后。 断崖上的风又大又急,江如练便悄悄运转起灵气,把四周的温度烧热乎一点。 半响,卿浅望着山下的烟火:“擅离职守,你——” “扫大门口的长阶是吧?”江如练很熟悉这套流程,她拍干净衣服上的灰,扬声喊:“师姐先回去,我现在去扫。” 她没回头,所以并没有发现卿浅望着她的背影,出了好久的神。 * 江如练还没步入成年期,和她同一辈的弟子里已经找不出对手。 当然,卿浅除外。 少了烦人的苍蝇,她那段时间唯一忧虑的,就是师姐的病。 每至秋夏之交,卿浅就咳嗽、发热,喝药好不了,不喝药更严重。 以至于泥炉上永远煨着她的药,青萝峰的空气里好像都挂上了苦涩的滋味。 江如练跑上跑下,又是抓药又是熬。 灵枢峰的医修说,卿浅在成长期没养好,往后都需要补。 江如练就更加上心,天天去膳坊监工,给卿浅带药膳汤回来。 她这日刚盛好汤,旁边的圆脸小厨娘就叹了口气:“我怀疑厨房进了贼,最近早上来检查,都会少一点糖。设了阵法都防不住,问其他人,又都说没动过。” 那时候物资匮乏,就算在停云山,糖也是好东西。 小厨娘虽然实力低,但拥有一手做糕点的好手艺。每次江如练来膳坊,她都会给江如练塞上一块甜丝丝的桂花糕。 美名其曰见者有份。 江如练不反感她,也乐意顺手帮忙:“我今晚帮你留意一下。” 小厨娘连忙道谢,又给了块桂花糕。 江如练说到做到,等卿浅喝完汤,就揣着那块桂花糕,掩住气息藏到厨房的窗台下。 这一等就到了清晨,天边露出一线鱼肚白。 江如练都以为这贼今天不来了,厨房里却传来细微的、掀盖子时瓷器的摩擦声。 随后还有点火、盛水的声音。 这个小贼这么大胆?把膳坊当私厨了? 江如练都惊了,她没听见脚步声,证明来者轻功练得极好,还是堂而皇之走正门进去的。 她没怎么犹豫,双手撑住窗台翻了进去,呵斥住那人:“这位道——友?” 点了一盏小灯的厨房里,没有小贼,倒是有一个挽起袖子,手里拿着满满一大勺糖的卿浅。 白发被束成干净利落的马尾,正瞬也不瞬地盯着江如练。 灶台上除了冒着热气的砂锅,还有一碗白开水、掀开的糖罐子。 江如练一副见了鬼的神情:“师姐?” 正确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还有谁能每天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厨房? 卿浅手一顿,慢腾腾地挪开视线。随后当着江如练的面,把一勺糖全怼进了旁边的砂锅里。 还若无其事地搅拌了一下。 江如练:?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19 03:19:23~2022-09-20 02:4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菠萝章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雪自知冷暖色、十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空空 6瓶;Nian.、Neko 5瓶;w、清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40-50 第 41 章 沉默。 卿浅动作很轻地把糖罐子盖上, 站回砂锅前,低着头沉默地熬粥。 水汽蒸腾间,她的眼眸仿佛覆上了一层朦胧薄雾, 看着就—— 不太高兴。 察觉到自己的表情管理有失控的趋势, 江如练连忙背过身,紧咬着唇, 将笑声死死憋住。 师姐大概是喝了太多药,被苦到了。 可停云山的物资由内务阁统一采购分配, 每座峰定量,如果有别的需要可以自己去买,或者给钱让内务阁帮忙带。 江如练就很自由, 不仅到处吃喝玩乐,还时不时地买点亮晶晶的石头。 而停云山上下都知道,大师姐不贪图物欲, 每次都和其他弟子领同样的物资,堪称楷模。 现在“弟子楷模”因为恪守门规不能下山, 又不好意思托内务阁买糖,只能每天早上偷偷来膳坊顺一勺吃。 空气中的竹米香渐渐浓郁, 只不过这次掺上了点甜味。 江如练知道卿浅这是在给自己熬粥。 “会补上。” 身后传来卿浅的声音,像是被闷在砂锅里,低沉得很。 江如练正想说没事, 圆脸蛋的小厨娘就兴冲冲地跑进来, 探头问:“抓到了吗?欸?大师姐?” 小厨娘眼睛也瞪得圆溜,有些摸不清楚状况, 只好不知所措地看向江如练。 “误会。”江如练噙起笑, 温和地解释:“我最近想吃点甜的, 青萝峰又没糖了, 只好来膳坊借点。忘了和你说,实在抱歉。” 她一连说了好几个抱歉,叹气:“都怪我没注意,还在奇怪师姐最近起得好早。” 卿浅默不作声,却在江如练看不见的地方悄然红了耳垂,白雪里透出些许胭脂色。 小厨娘没做他想,轻易就信了江如练的话,还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呀。你要是想吃甜的直接来膳坊,我给你做甜糕。” 她余光瞥见卿浅要将熬好的粥装进食盒里,又咋咋呼呼地喊住:“唉,大师姐我来帮你端,小心烫手。” 这场“误会”就此化解,临走前她还不忘给江如练和卿浅一人一块桂花糕。 等回到青萝峰,泥炉上的药刚煨好。小厨房里一股酸苦的味道,江如练闻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可身边人皱了皱眉头。 眉间的那道折痕转瞬即逝,但还是被江如练望见了,她又想笑。 有人今早没喝到糖水,会不会独自郁闷一整天? 她将自己的桂花糕、连同昨天那份全都塞到卿浅手上:“师姐吃点东西再喝药吧,空腹对胃不好。” 卿浅想拒绝,奈何手被牢牢按住,根本不允许她推脱。 最后卿浅只好收下,垂眸轻声道:“谢谢。” 一张小桌,两人相对而坐,江如练看着卿浅撕开油纸,小口小口地吃桂花糕。每一口都要细品好久才肯继续。 桂花的香气和甜甜的竹米粥混合,冲淡了四周的苦味,以至于呼吸都是甜的。 太怪了,江如练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她都还没有喝到粥,怎么就觉得自己快被甜化了,连带着心脏都软胀。 江如练沉迷于看卿浅的吃东西,赤|裸|裸的眼神完全没有任何掩饰。 卿浅吃完两块桂花糕,她的粥都还一口没动。 随后就见卿浅顿了顿,将最后一块推到自己面前,解释道:“吃不完。” 这糕点也就两寸长,怎么可能吃不下。 或许是因为自己眼巴巴地盯太久,被卿浅误认为是想吃。 江如练望着那块被让来让去的桂花糕,心跳如擂鼓。真的会有人这样可爱。 人形的心脏跳这么快不会死掉吧? 可是她真的控制不住,脑子不加思考就开口:“我可以抱师姐一下吗?” 说出来后卿浅和她都是一愣。 儿时的每一次拥抱,最后她都会被卿浅轻轻推开。 现在卿浅也是蹙眉拒绝:“不可以。” 只不过和之前不同的是,她补充了一句:“抱歉,我不习惯。” 措辞和语气都客客气气。 江如练像是被泼了盆冷水,跳得欢的心脏当场被击毙。 不敢看她,还坐不安稳:“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 这一次的失落来得比以往都要浓厚,仿佛被浪潮淹没不能呼吸,快要将她溺死在这里。 好在江如练心大,很快就收拾好情绪,去内务阁付买糖的钱。 从冰糖到蜂蜜,从山楂到果脯,全是些甜腻腻的吃食。还每个月都要,路过的小厨娘看了都直咋舌。 “这些买来做什么?” 江如练淡定地微笑:“买来吃。” 后来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全停云山都知道了,青萝峰上的凤凰嗜甜,一顿不吃都不行。 消息传到卿浅耳朵里,引得她咳了好几声,把负责治疗的医修吓了一大跳,以为大师姐病情又加重了。 当天她就找上江如练,认真地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本来在玩火的江如练顿时停下动作,按耐下激动的心情,有些不敢相信地确认:“一起?” 卿浅颔首:“嗯,一起去藏书楼学习。” 江如练:…… 心情大起大落,她被卿浅弄得没脾气,又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最后还是乖乖答应,去做师姐的小尾巴。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卿浅这次在停云山养了好久,所以江如练和她相处的时间都多了许多。 她累日的试探喜好、殷勤送礼似乎有了效果。好像穿过了两人间的玻璃,触摸到了卿浅的另一面。 比如,青萝峰的竹林里,那两只空着的瓷碗是卿浅放的。 散步时她会带上撕碎的肉条,来喂流浪的小猫,然后趁此机会摸摸小猫头。 江如练就生气,她也每天睡屋外的梧桐上,为什么师姐不摸她的头。 又比如她在下雨天总是会多睡一个时辰,这个时候去打扰绝对会被赶出房间。 时光如溪水一般淌过,每天都是差不多的日出和日落,江如练却对此乐此不疲。 她觉得自己应该对卿浅有些别样的好感。 否则那天在藏书阁,卿浅没什么顾忌地叼着半块糖糕,俯身落下一道道朱批时,她怎么会被阳光晃了眼,竟然想去尝一口她唇上的糖。 “错了,原文是情浅方能忘我,是‘情’不是‘卿’。” 卿浅勾出错字,不轻不重地批评:“你默写的时候在想什么?” 想你,江如练眨眨眼睛,乖乖重新誊抄一遍。 在想如何才能把师姐眼底的细碎光芒捞起来珍藏。 可惜这样的日子好景不长,入了冬,突然有消息说北边出现了一只幼年穷奇,已经吃掉了不少人。 成年的穷奇毁掉几座城池不在话下,危害无穷,附近的仙门派出几队弟子,准备将其就地诛杀。 停云山领队的是两位峰主,再往下就是卿浅和一众弟子。 这种活动没人会叫上江如练,但江如练死活要跟着去,抓着卿浅的行李不肯放:“我担心师姐。” 穷奇危险,谁知道那两位峰主靠不靠谱? 卿浅摇头,不松口:“人多,不会出事。” 江如练极其不要脸,放软了声音撒娇:“可我最近在换羽,离不开人。” 度过这次换羽期,她就是一只成年凤凰了。 “停云山到处都是人。” 卿浅无动于衷,索性松开手任江如练抓着,自己先去收拾其他东西。 等她回过头,正见一只红色小鸟撅着屁股往行李里钻,尾巴稀疏,没多少毛。 “江如练。” 江如练急忙蹬爪子,成功把自己塞了进去,随后从行李中探出一只小脑袋,努力睁大眼睛装无辜。 头顶的呆毛一晃一晃的。 僵持片刻,卿浅妥协地叹了口气:“去也可以,别擅自行动。” 小凤凰欢快地“叽”了一声。 * 人族的策略是瓮中捉鳖,早早地布下缚阵,摆好了架势。 天上的鹰隼盘旋了好几圈,飞落到江如练肩上。 江如练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逐渐收敛,最后直接冷下脸,质问道:“谁给的情报?” 卿浅蹙眉:“怎么了?” “这是一只成年穷奇,我们拦不住它,得撤。” 妖族成年之后各方面能力都会大幅度提升,更何况那是上古凶兽穷奇,强拦必定会损失惨重。 可领队一扬拂尘,并没有理会江如练的建议。 “它在往宁城去,传我命令,决不能让穷奇再往前半步。” 江如练还没反应过来,卿浅及一众弟子就已经颔首应是。 她满脸不可置信,气得想骂人。 她要是再多活个几百年,到还有一战之力,可现在上去不就是找死吗。 妖族都懂得趋利避害,怎么这些向来以智取胜的人就学不会? 负责探路的弟子匆忙而来:“长老,那只穷奇根本不按设想的走,这样下去它就要绕过我们的埋伏了!” 不借助阵法和工具,人族的伤亡只会更多。 “我——” 卿浅刚开口便被江如练打断:“我去引开它。” 一袭红衣的女子在一众人中太过显眼,领队的长老上下打量完,默许了这一计划。 江如练轻笑了一下,如果阻止不了危险发生,不如努力把损失降到最低。 她转身就走,卿浅伸出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原地。 “师叔!”卿浅急促地出声。 老者瞥她一眼,平静道:“她比你合适。” 他望向地平线,远处的树林中不断有飞鸟惊起,生着双翼的巨虎约有十几米高,正在用爪子清理出道路。 它的力量得天独厚,哪怕知道前面有不少人族修士,依旧满不在乎。 庞然大物步步逼近,有弟子已经开始发颤。穷奇却突然扭头,追着什么东西就去了。 比起弱小的人族,吃了能大补的亚成年凤凰更能引起它的注意。 赤色小鸟灵活地在爪与牙齿之间穿梭,无论穷奇多快,总是差那么一丝。 这无疑让穷奇恼怒不已,不管不顾地追着它跑,一路上不知撞毁了多少树。 它太专注,没注意地上的缚阵,等赤色锁链出现时才惊觉自己中了人类的诡计。 区区人类也敢! “吼!”穷奇愤怒地往前一拍,掀起一阵狂风,将赤色小鸟吹翻在地上。 江如练变回人形,轻嘶了声,没空管自己的伤势,爬起来就要躲。 哪曾想,同样的锁链再度出现,这次却对准了自己人,缠住了江如练的身体。 江如练忍不住低骂一句。 怎么就忘了,这是针对妖族的缚阵,对穷奇管用,对自己当然更管用。 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穷奇巨大的爪子当头拍下。 千钧一发之际,有一片轻盈的雪兀自闯入视线。 她乘着风跃上穷奇头顶,背手拔剑后,耀眼的剑光刺向它的眼睛。 穷奇动作凝滞,江如练则趁此机会烧断锁链,往外一扑,避开了这一掌。 “吼——” 刺耳的尖啸于耳边炸裂开,剑刃在灵压下寸寸折断。 穷奇被彻底激怒了,甩头跺步,地面龟裂出深痕,这一片缚阵也因此被破坏。 卿浅处于灵压中心,就像折了翅的白蝴蝶,不受控制地从高空跌落。 灵气搅弄起的疾风呼啸而过,所到之处树木摧折。 它依旧不肯放过这两只胆敢挑衅的蝼蚁,凝结出无数的冰锥,铺天盖地。 那抹白影堪堪躲过冰锥,还没落地,又一道灵气紧接而来,朝她狠狠压下。 眼见卿浅就要落入地缝中,江如练的心脏也跟着跳停:“师姐!” 她几乎没有犹疑,一跃而上,在半空中接住卿浅,只需一步就能踏上地面。 却有赤色锁链自残缺的阵法中飞出,锁住江如练的脚,同时也限制住了她体内的灵气运转。 她的眼眸覆上一层浅金色,只来得及张开羽翼做缓冲,并把自己垫在卿浅身下。 “砰!” 裂隙底部被砸出一个浅坑,溅起纷纷碎雪。 江如练闷哼一声,将怀中人抱得死紧。 骨骼在巨大的撞击力下从中折断,尖利的冰棱尽数没入血肉,洞穿翅膀、从后背刺入,几乎把整只妖钉在了地上。 她仰躺着,胸口剧烈地起伏。地缝在她眼前缓缓合拢,最后只留下薄薄的一条线。 穷奇是想把她俩困死在里面。 等炽热的凤凰血融化身体里的冰棱,江如练揽着卿浅,慢慢往后蹭,最终靠着岩壁呵出一口热气。 卿浅毫无反应,江如练又连忙去探查她的情况,发现只是力竭晕倒才放下心来,闭上了眼睛。 她也没力气了,到处都疼。 时间在流逝,她体内的血好像也在跟着流逝。 因为凤凰血,四周的温度算不上冷。 江如练还能胡思乱想一下,自己弄成这样,待会儿会不会被师姐责备。 没过多久,卿浅睫毛微颤,还没睁开眼就想要起身,奈何腰上缠了只手,根本动不了。 身后是柔软的热源,在这寒天雪地里甚至有些滚烫。 她哑声喊:“江如练?” “嗯,我在。” 江如练的声音比她还低。 卿浅只记得自己脱力,不得已从穷奇身上摔了下来。 这么会到这里,还被江如练抱着? 卿浅试着运转灵气,然而灵脉使用过度,现在一丝都挤不出来。 更别说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她皱眉去扒拉腰上的手:“你先松开。” “嗯嗯。” 有妖表面答应,实际上动都不带动的。 江如练头有些晕,幸好按住虚弱的卿浅还不成问题。 指不定师姐现在站都站不起来。 她好像是随口问:“为什么师姐要去救那些陌生人?” 江如练猜对了一点,卿浅的确蹆软,自觉还得再调息片刻。 横竖都挣不开,卿浅索性破罐破摔地靠着江如练躺好。 想了想回答道:“宁城里有最大的藏书楼,几百个各司其职的工匠,刚出生的小孩,还有……很有名的百年老店,只卖糖葫芦。” 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责任感,最后只能说:“这是我该做的事。” 江如练不说话了,她没有因失血过多而失温,反而体温越来越高,这是身体里的凤凰火濒临失控的前兆。 她确实不能理解人族所谓的牺牲,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问:“那师姐尝过宁城的糖葫芦吗?” “还没有……” 江如练倾身,将头埋在卿浅的后颈边,喟叹:“那这也是我该做的事。” 苍生和她没有关系,但如果是为了师姐没尝过的糖葫芦,还算值得。 “……” 卿浅正觉得奇怪,明明是数九寒天,为什么这样暖和。这种暖和区别于炭火,像春日的阳光,舒适得恰到好处。 她四周的冰棱因为高温融化,水珠滴落到卿浅脸上。 卿浅伸手一抹,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江如练?” 平时总是会积极回应她的妖,现在只能轻哼一两声。 她强撑着起身,手刚挨着地,就触碰到了温热的粘腻液体。 是血。 这次她轻易挣脱出江如练的桎梏,借着昏暗的光线辨别出颜色,四周的积雪被血融出一片空地,全是已经干涸的暗红。 而江如练半阖着眼,呼吸已经微不可察。 卿浅直接半跪下去,撕开自己的衣服去给江如练包扎。 然而摸到后背上,才发现全是淋漓的血洞,让人无处下手。 她一阵恍惚,突然想不出该怎么办。 洞穴里有风,或许地缝并没有完全闭合。这是唯一的好消息。 不能再等下去了。卿浅当机立断地背起江如练,沿着风吹来的方向寻找出口。 因为呼吸间尽是冰冷的寒风,她的嗓子似乎有些不堪重负,却还是颤声道:“江如练,别睡,你和我聊聊天,随便什么都好。” “我翅膀好像断得有些厉害,变不回凤凰了。”江如练先前试了试,换来的只有钻心的疼。 “没事,你不重。” 甚至轻得有些让她心慌,好像能一个不注意就能消失在空气里。 “那、我教师姐凤凰的语言吧。” 风好像渐渐停了,卿浅强迫自己冷静,五感在这一刻提升到了极致,去捕捉任何可能的异动。 “你说,我都记着。” “打招呼就是,啾。警告,是咕咕。表达快乐,就啾三声……” 江如练的语速越来越慢,明显是在硬撑着。说到最后,只能勉强发出几个音节。 “啾啾啾,啾。” 人类的声带模仿不出凤凰那种婉转清脆的啼鸣,江如练说起来更是吃力,听起来有些好笑。 可卿浅听得懂,江如练的意思是,她现在很开心。 甚至连尾音都是上扬的。 傻子才笑得出来,她也不怕有什么后遗症,羽毛长不好,以后指不定秃一大片。 卿浅眼前逐渐模糊,只有不远处的光源始终清晰。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踩进雪地里的。 漫天的雪和月光一道落下,却没有一粒沾湿她的衣裳。 她抬头,看见了艳红色、泛着微光的羽翼,还有上面触目惊心的血。 “下雪了……”江如练这样说。 她把翅膀往前拢了拢,一截断骨突兀地从血肉中支棱出来。 “我给师姐遮遮。” 卿浅喉咙发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碎了,每一片都扎得她生疼。 疼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我争取下一章刀完(握拳.jpg) ———— 感谢在2022-09-20 02:49:50~2022-09-21 18:2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菠萝章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retendペ 270瓶;П、吾 10瓶;.、w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42 章 卿浅最后背着江如练, 在雪地里走了十几公里才寻到了大部队。 到时才知他们和穷奇的战斗结局惨烈。 临时搭建的营地里,或躺或坐的伤者,四处奔忙的医修, 嘈杂无比。 卿浅寻到停云山的医修, 还没开口,对方就先一步惊喜道:“大师姐!太好了, 你没出事!有没有受伤?需要帮忙吗?” 卿浅摇头,把江如练小心翼翼地放到草垫上:“先救她。” 她声音嘶哑, 衣服也撕破了、粘着血和泥,像是跌落凡间的谪仙。 可谪仙不会有那样仓惶的神情,咬着唇半跪在床边, 眼角的小痣似乎都被染红了,盈盈如泪。 医修不敢怠慢,连忙查看江如练的伤势。 “这、这, 怎么伤成这样。”她从来没有治过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人族的药能用在妖身上吗?” 卿浅直接答:“能。” 她的眼睛就没从江如练身上挪开过, 抓着手腕不放,似乎正在感受她的脉搏。 医修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翦开江如练的衣服,拿出银针照着人类的穴位止血。 再用毛巾沾上纯度极高的白酒,缓缓擦拭伤口。 那对羽翼扑扇了一下, 似乎被弄疼了。 医修被吓了一跳, 这才发现江如练居然还醒着,只是双眸涣散, 没有焦距。 没见过流了这么多血, 还没晕过去的妖。 她皱眉, 悄声和卿浅说:“师父讲过, 很多妖都会在受伤时藏到安全的地方,靠深眠来加快伤势的恢复。这是他们的本能。” “难道凤凰不是这样子的?” “……” 卿浅的心脏似乎被揪住了。这只凤凰讲了一路的话,从最开始的啾啾啾,到后面开始讲自己游历过的地方。 她从来不知道,这只凤凰已经去过许多个远方,从高山到深谷,每个都如数家珍。 慢得一分钟只能讲两三句话,却还是在坚持。 因为自己让她别睡。 卿浅又觉得眼睛酸涩,将手覆在江如练双眼上:“可以休息了,对不起。” “我睡醒,师姐还在吗。师姐可不可以陪我一会儿。” 江如练越说越觉得心虚,她动了坏心思,居然想挟恩图报。 卿浅颤声道:“在。” 她说完,江如练僵硬的羽翼缓缓垂落,呼吸轻但悠长,很放心地睡了过去。 医修这才开始动手缝合伤口,再找来灵草,以灵气调和成药膏敷在患处。 处理完毕后她抹了把额头的细汗,斟酌着开口:“姚师叔为诛穷奇与它同归于尽,姜师叔也重伤昏迷。队伍现在群龙无首,还请大师姐定夺。” 各大仙门都有或轻或重的伤亡,停云山派出去的人各有损伤,吴钩峰更是失去了一名峰主。 他做出了相对正确的决定,以最小的牺牲诛杀了一只成年穷奇,保下宁城,自己也身死道消。 卿浅无法评判对错。 她只是沉默地浸湿棉帕,替江如练清理身上的血迹。 棉帕拂过江如练的羽翼,带出一支飞羽。 比其他的羽毛质地更硬,也更加鲜艳,只有成年凤凰才会拥有。 只是还没来得及替换掉旧羽,它就连根脱落了。 “大师姐……”医修再次上前。 卿浅攥着那支飞羽,指甲已经嵌入肉里还浑然不觉。 半响,她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人也有些失魂落魄:“我不会走。” “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说。” * 江如练这一睡就是整整三年,如同陷入了冬眠,身体已经恢复了,意识还在沉睡。 对于妖族来说,三年不值一提,不过是一场梦。 可卿浅在等待中看完了停云山所有关于妖怪的书。 羽族在换羽期骨折,会不会因此留下后遗症?羽毛还能不能长齐? 看完还是不知道,人族写的书不会记载这些。 她只记得江如练很期待成年,一天有事没事就会梳理羽毛,为了毛色鲜艳连最讨厌的蔬菜都会吃上几口。 于是卿浅也按照江如练的办法给她梳羽,怕江如练醒来找不到她,推掉了大部分师门任务。 每晚与她抵足而眠,偎着温热的身躯,夜里再也没被冷醒过。 江如练醒来的时候卿浅正在一旁看书。 “师姐……”江如练尚在恍惚之中。 卿浅合上书,闷闷地“嗯”了声。 “我的翅膀还有救吗。”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昏迷之前,第二句话就问到了自己最在乎的翅膀和羽毛。 卿浅面不改色地答:“全秃了。” “嗯……嗯?!” 她看着某只凤凰猛地蹿起来,变回了原形,左扭又扭去看自己的尾巴和翅膀。 发现没事,是自己被卿浅骗了以后后,气得喳喳喳叫。 卿浅摊开手,声音里带了层淡淡的笑意:“要出去晒晒太阳吗?” 愤怒的小叽叫戛然而止,江如练试探性地往前跳了几步。发现卿浅没动,她就主动低头,欢快地蹭了蹭卿浅掌心。 一切又走回了正轨。 卿浅还是读书、练剑、出任务,江如练依旧违规违纪,做卿浅的小尾巴,盘算着找个什么理由能抱一下师姐。 直到某一天,江如练违反门规被逮住了。 私自下山是小,又放走了蘅芜峰的丹鹤才是大事。 蘅芜峰主没罚江如练,反倒是以“管理不严”的罪名让卿浅面壁思过三天。 江如练恨得牙痒痒,最后还是乖乖待在青萝峰,此后再也上过蘅芜峰,更没有私自下过山。 她好像在努力学着做人,和卿浅一起去完成师门任务。 百年光阴里,走过无数个人类的城池、看过同样的日出日落。被妖怪骂“羽族的叛徒”也毫不在意。 但有人在乎,甚至越来越在乎。 那天,江如练按照惯例混在一群弟子里听晚会,懒洋洋地打哈欠时,从余光中望见了路过的卿浅。 当即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准备和师姐打招呼。 卿浅的脚步顿了一下,似乎是刻意忽视了江如练,转过头快步离去。 江如练摸不着头脑,这是有什么急事吗? 她耐着性子熬完集会,溜回青萝峰准备找师姐问个清楚。 红衣灼灼,蹁跹穿过竹林,没找到卿浅,反而看到了一个她最不想见的人。 明月清风之下,白云歇随意地坐在亭子里,面前摆了一盘棋、一壶酒。 随后朝着自己遥遥举杯,笑容清朗:“凤凰,好久不见了。” 她发带散在身前,脸颊上晕开了酡红,眸光潋滟,看起来像是微醺。 江如练则如同见了鬼:“谁跟你好久不见!” 她巴不得白云歇不要回来。 白云歇晃了晃手中酒杯,笑意不改:“哎呀,怎么一见面就这么暴躁呢。你都不关心一下你师尊去哪了?” “谁是你徒弟!” 江如练大声反驳,这坏女人每次一见面不是让自己认师尊,就是强行把自己当徒弟。 实在是脸都不要了。 白云歇非但不恼,还笑出声来,就像是被江如练这副炸毛的模样逗乐了。 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自顾自地说:“我给人间的新皇指了条明路,让他派人手打通蜀郡到西域的道路,贩卖茶和丝绸,就能迅速积累起大笔的财富,组建军队。” 完全不知道这女人成天脑子里装的什么,最好的应对方式是别接她的茬。 然而江如练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在白云歇似笑非笑的目光中破口大骂。 “蜀郡的山全是直上直下的峭壁,你知不知道修栈道要死多少人。” 她要不是卿浅的师父,江如练肯定会飞过去叨她的头。 “你还真是没变啊。”白云歇又倒了杯酒,放下酒壶时没控制好力道,发出了重重的磕碰声。 她仿佛醉得不轻,眯着那双桃花眼,狐狸似的。 “几万人的牺牲造福后代百年,不亏。” 江如练无法理解这种想法。 她虽然是妖,但潜移默化下已经养成了随手帮一帮人族的习惯,更是想不通为什么有人自己喜欢把性命当棋子。 “疯子。死的不是自己人,你不心疼。” 白云歇皱起眉,假装难过地叹道:“你这样说我可是会伤心的。” “人族没有妖族的生存天赋,只能在天地间苦苦挣扎求生。古往今来哪一次发展,不是沾满了血泪?” 江如练懒得理论,只想快点走掉,去找卿浅,然后大说白云歇的坏话。 奈何白云歇明显不想放过她,话唠得不行。 一边下棋,一边道:“终有一天,我们没有羽翼也能翱翔九霄,没有四蹄也能日行千里,没有鱼鳃也能深潜入海。” 听着倒是好听,不过最后能实现几分? 江如练目露不屑:“嗤,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达成这个目标。” 棋盘上落下最后一子,“啪”的一声清脆声响。 白云歇慢悠悠地摇开折扇:“哎呀,十年太急,百年太短。我辈所谋,应在千秋。” “赶紧去做你的千秋大梦,不要在我眼前晃。” 江如练这下是真的厌了,转身就要走。 却听白云歇忽地道:“凤凰,我给你准备了两份礼物。” “不要,你自己拿回去玩吧。” 白云歇不是个好人,她的礼物肯定也不是个好东西。 谁知道收了会不会被折磨? 某人把折扇摇了又摇,语调带上了戏谑:“啧啧,你再这样嚣张我就把卿浅派往长白山吹冷风。” 焯! 凤凰猛地回头,炸毛:“变态吧你!” 她真的很想给白云歇叨上几个大包,拳头都握紧了。 白云歇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突然抬手,把折扇丢了过来。 力道不重,江如练轻松就能接住。 这是白云歇一直带在身边的物件,也是她的武器。 上好的白色缎面上,用潇洒的字体写着一句词—— 长恨复长恨,裁作短歌行。 江如练当即就要扔回去,却被白云歇出声拦下。 “你拿着,以后见到了顺眼的停云山掌门,就替我送给他。” 这话听得江如练浑身不舒坦,皱眉不满:“这种破事你自己去做。” “我做不了。”白云歇抬眸,她不笑的时候就像换了个人,眼底埋着江如练看不懂的情绪。 她拈起酒壶,再倒不出一滴酒来,终究长叹了口气。 竹林里只听得见沙沙的风声。 气氛如空气中浮动的灰尘,刚因安静沉下去,又被白云歇的击掌声惊起来。 她站起身,拎着酒壶晃荡过来,带着些许酒气:“哎呀,我的卿浅乖徒儿呢?” “你能不能滚!” 吵吵闹闹,竹林里惊起一大片飞鸟。 那是江如练最后一次和白云歇吵架。 作者有话说: “长恨复长恨,裁作短歌行。”——《水调歌头·壬子三山被召陈端仁给事饮饯席上作》辛弃疾 ———— 感谢在2022-09-21 18:27:24~2022-09-23 00:30: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十四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菠萝章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四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咔咔 50瓶;秋刀鱼 20瓶;祈歌、歆心 10瓶;玉 2瓶;.、w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43 章 江如练再一次听到白云歇的声音, 是在她找到卿浅之后。白云歇还不让她跟着,把门一关,要和卿浅单独谈话。 这怎么行!她当机立断, 变成凤凰飞到屋顶。 轻轻推开一片青瓦, 探进半个小鸟头,偷窥这俩人在干嘛。 她选的位置不好, 只能瞅见一截雪白的衣摆。 而后是卿浅平静的声音。 “我想恳请师尊,把江如练从停云山除名。” 除名。销毁魂灯、划掉弟子名册上的记录, 从此以后就与停云山两不相干。 江如练偏头,每个字排着队从她脑海里滚过,落进心里, 一阵噼里啪啦乱响。 百年光阴过去,她们明明已经默契到可以同时出招、并辔比肩,也曾力竭到仰躺在地上, 有一句没一句的瞎聊。 为什么又突然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白云歇像是打了个哈欠,语调慵懒。 “我可管不住那只凤凰, 就算除名了,她也不会走。” “可是——” 卿浅的话明显带上了焦急, 却被白云歇轻巧地打断。 “卿浅,凤凰从来自由,你觉得她是因何停留在此?” “……” 江如练整颗心都被卿浅的沉默淹没了。 师姐聪慧, 应该知晓她对自己有多重要。最后却还是选择了疏远。 她果然不能接受与妖太过亲密。 房间里静得像潭深水, 而江如练觉得自己在坠落,越往下、越窒息。 她一刻也待不得了, 振翅飞出屋顶, 向远处的山峦掠去。 卿浅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并没有发现那只小凤凰。 她从来坚定不移地走自己的道路, 哪怕它千篇一律,也好过在这漫长的一生中无目的的梭寻。 她的道路对于江如练来说,不仅坎坷还遍布荆棘。 白云歇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抬手想晃扇子,摸了个空才想起,扇子被送出去了。 她看着底下一言不发的卿浅,最后轻笑着嘱咐:“切记,我给你的剑穗不能离身。” 卿浅垂眸,好半响后才答了个“是”。 她有些恍惚,连白云歇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只记得白云歇说:“如果以后我的亲友犯了错,你无需顾忌我那几两颜面,可按规矩处置。” 卿浅长长地呵出一口气,最后提剑出门。 月色照往剑锋,一晃满目的光,她便想起那道托着腮、看她练剑的红色身影。 起势掀起满地落叶,纷纷落下时恰如江如练为她撑伞挡过的雨。 出招疾若电光,将竹叶一分为二,她和江如练分享过同一串糖葫芦,还有桂花甜糕。 收剑,万籁俱寂。 她们做尽了师姐妹该做的事,她作为师姐,却生出过难以启齿,且不属于师姐妹关系的希冀。 她贪恋江如练的怀抱。 每当夜里风冷,思绪不经意间便会滑向那个诛杀穷奇的雪夜。 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江如练便会给什么。 可她不能这样做。 困住江如练的不是缚妖的法术,不是停云山,更不是世俗的目光。 她如同候鸟一般,无论飞到多远的地方,最后总会回到青萝峰、回到自己身边。 自己才是江如练的囚笼。 这一认知让卿浅骤然失了力气,手中的剑摔落在地。 思绪如同绞死的结,要如何才能打破江如练的枷锁? 既然找不出解法,那便索性斩断。 卿浅这样想。 * 江如练而后照常去找卿浅。 她的难过像是层油花,浮在表面上,只是说说而已。 把头埋翅膀里一夜后,第二天还是忍不住想她。 然而有些事情确实变了,江如练只能不明所以地看着卿浅逐渐疏远她、拒绝她。 而她并非一贯的好脾气,再怎么忍耐也会有失控的那一天。 在一次危险妖怪名单的整理过程中,江如练发现钦原一族被标记为“极度危险,建议诛杀、控制数量”。 而原因是钦原喜好捕捉人类,来喂给他们刚出生的幼崽。 她手里懒散地登着记,嘴上随口道:“善恶是人族创造的词汇,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按照人族的想法划分妖怪。 可对于妖来说,人类是好获取的食物、可以打发时间的玩具。” “他们抓捕、玩弄人类,就和猫抓老鼠一样,不过是本能罢了。” “……” 卿浅的笔一顿,在纸上晕出大片墨点。 江如练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言论并非处于人族的立场。反而对人族带着高高在上的审视。 当时就后悔了,她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卿浅撕去被墨水弄脏的那一页,继续道:“你没说错。” “不是,对不起师姐,我——” 江如练慌里慌张地想要解释,却被卿浅打断。 她眸光沉静,语速不急不缓:“你没错,不用道歉。人与妖的确不同,比起待在停云山,你更适合自由。” 自由? 江如练的瞳孔刹那收缩,又恢复原状。她撑着桌子探身,眨也不眨地与卿浅对视。 “说了那么多,师姐还是想赶我走?” 猛地缩短的距离,和江如练眼中不加掩饰的偏执令卿浅微微皱眉。 她直觉其中有误会,想解释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而且,有些事情不需要说得那么清楚,多一点都会平添不切实际的希望。 但她还是说:“并不是要赶你走。只要我在,青萝峰永远对你敞开。” 公事公办的态度,让江如练心里憋闷得很,分不清其中掺了几分真心。 那师姐会对我敞开心扉吗? “我明白了。”她深呼吸,丢下没做完的工作:“我这就走。” 江如练承认自己当时是在和卿浅赌气,哪怕她知道,师姐绝对不会追出来。 她跑出去整整大半年,四处游山玩水,起初还玩得很放松,到了后来便开始不安。 担心师姐晚上睡觉不盖好被子,担心她又发了烧,喝完药没人给她准备糖。 大妖向来能屈能伸,和人族相比,最大的优势就是可以不要脸。 她第无数次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后,当晚就收拾好了行李,准备返程。 却在回去的路上听说,九婴要袭击停云山下的平安镇。 “嗡——” 大脑里瞬间充斥着蜂鸣,江如练以最快的速度飞回去,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 平安镇几百口人无一幸免,连哭声都没有。 街道和楼房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碾压过,碎成粉尘,曾经熟悉的一切都被损毁殆尽。 随处散落的肢体,和破烂的布偶小老虎构建出另一幅地狱图景。 而卿浅跪坐在废墟中,衣上满是尘灰,左肩更是被血晕红了一大片。 双目空洞无神,像是被丢弃在地上的布偶。 她在自责,怪自己能力不足,护不住那些普通人。 江如练声音带着颤:“师姐?师姐!” 卿浅闻声转过头,苍白嘴唇翕动,轻唤:“江如练。” “我在。” 江如练强行按下内心的慌张,去查看卿浅的伤势。 原本的灵脉宽阔且干净,此时却沾上了黝黑的妖毒,腐蚀着身体。 “我给师姐疗伤。” 她捉过卿浅的手腕,凤凰火还没放出来,后者就一点点的从她手中抽离。 江如练愣愣地望着卿浅。 “不必了。” 卿浅捂着肩膀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早在中妖毒之前,她的灵脉就已经开始枯竭碎裂,以此支撑的生命已经快到极限。 她没有理会江如练伸过来、想要搀扶的手,独自向前走。 她已经束缚了江如练好几百年。难道还要再让江如练搭上一条命? “师姐?”江如练的手顿在空中,仿佛想要留住什么。 终究抓了个空。 * 江如练猛地从小憩中惊醒,想起自己还在车里时顿时松了口气。 太吓人了,当初那场面她可不想再重复体验一遍。 腿被压得有些麻,她低头才发现卿浅还没有醒。 皱着眉睡得很不安稳。 江如练摸了摸衣兜里的木匣子,顺便轻柔地拍拍卿浅的背,想哄平她眉间的折痕。 挖出了九婴的妖丹,她也不知道师姐会不会原谅她当初的所作所为。 她将卿浅之后的冷漠,大部分归咎于自己当初的负气离开,没能及时赶回来,以至于平安镇损失惨重。 自己 车子下了高速驶入城市,卿浅也悠悠转醒。 抬手打呵欠,眼里就沁出了些许水润的光泽。自己坐不稳,三番四次要往江如练身上靠。 江如练觉得有些好笑,同时坚定了要问清楚睡这么多怎么回事的决心。 “师姐做噩梦了,怎么一直皱着眉?” “嗯……”卿浅漫不经心地揪江如练的衣摆,掀起外套,去勾里面的毛茸茸羽衣。 “我在想,怎么劝你和停云山决裂。” 非常平静,且认真,没有半点开玩笑。 江如练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因为之前的谈话,她已经知道了卿浅没赶她走的意思。 只是这种直白的态度她还没完全适应,有些吓妖。 卿浅还在慢吞吞地絮叨,话比从前翻了好几倍。 她提出疑问:“为什么会觉得离开停云就不能来找我了?” “停云山的护出大阵拦不住你,就算你做了一方妖王,也可以来。如果怕旁人说闲话,可以悄悄地来。” 在前面开车的顾晓妆不敢说话,甚至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悄悄见面,那不就是偷情? “实在不行,你可以把我带走。” 顾晓妆:“……” 这是自己可以听的内容吗?! 作者有话说: 如果卿浅早先这样说,那后续就会变成《正派大师姐和妖王师妹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其中包括偷情(?),强取豪夺(bushi),反目成仇(其实背地里好得很)。 停云山上下都觉得大师姐为了天下苍生,不惜献身妖王,呜呜呜,他们每天努力练习只为救出大师姐。 实际上只有妖王知道,某个人躺床上,吃糖连手都懒得伸,开口就是:“不想回去,你再靠过来一点。” 嘻嘻嘻嘻嘻。 ———— 感谢在2022-09-23 00:30:19~2022-09-24 04:0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菠萝章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雪自知冷暖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脑袋困掉啦 123瓶;御屿 10瓶;瑶1是真的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44 章 “带走?” 江如练听得一愣一愣的:“带走干什么?去山下吃糖葫芦吗?师姐喜欢停云山, 为什么要走?” 卿浅抬眸盯着江如练头顶看,看她有没有长呆毛。 这妖的脑回路相当奇特,很可能会把强取豪夺、黑化禁锢的戏码演成三岁宝宝巴士。 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强势一点。 卿浅没回答, 垂头独自思忖, 难道是自己方法不对? 车子开进了市区,顾晓妆听后面没说话了, 才谨慎地问:“江队,我们要找的大妖在哪?是不是要先去妖盟?” 江如练摇头, 把思维拉回正轨上:“不用,去市野生动物园。” 顾晓妆:? 顾晓妆而后才知道,原来那只大妖真的在动物园。 她借着江如练的术法隐匿身形, 穿过围墙一路来到熊猫馆。 馆内陈设精美,给每只熊猫都划分了地盘。成堆的竹子、干净的水池、还有各式各样的丰容设备。 其中有一只明显比周围的体型更大,瘫坐在地上, 剥竹笋的动作灵活快速。 边剥边吃,一分钟小半根, 吃得特别香。 顾晓妆看得津津有味,国宝真的太可爱了! 江如练敲了敲栏杆。 那只熊猫一愣, 笋都不吃了四处看,终于发现了上头悠哉悠哉的江如练。 熊猫一抖,连忙把肚皮上的笋衣拂走, 脚蹭着地面转过身, 背对着她们。 随后用一口粗犷的四川话喊:“看在你同族的份上,我不跟你打, 你也莫来找我!” 江如练嗤笑:“找你有话问, 不说我就把你在动物园里当动物的事发给各地的大妖。” “咔擦”一声脆响, 熊猫一掌拍断旁边的木桩, 愤怒地冲到围栏下冲她们咆哮。 “我凭本事吃人类的供奉,你管得遭迈?” 生气的熊对人来说很有压迫感。 奈何这只熊猫天生的微笑脸,黑眼圈,四肢短小,配上那四川话,顾晓妆怎么看都觉得可爱。 甚至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熊猫听到声音,拿那双黑溜溜的豆豆眼盯着她,顾晓妆连忙捂住嘴,直往后边躲。 江如练自然地把卿浅也拉到自己身后,开始挽袖子。 “我管你干什么?能揍你就行。” 熊猫人立而起。 “我看你娃在人堆里待惯了,姓啥子都不晓得了。要不是你是只凤凰,我非要教训你一顿。” 他留下一个替身装睡,自己骂骂咧咧地爬上围墙,敦实的身体翻过栏杆,站到她们面前。 还维持着妖形,像穿着精致熊猫皮套的人。 然后又拿熊掌指了指卿浅:“我认得你,停云山咧。” 熊操着流利的四川骂:“停云山都是些瓜娃子,有几个最瓜!” 骂停云山师姐会生气!江如练听完就想拿竹子塞满这熊猫的嘴。 可这一次还不等她反应,卿浅就先一步颔首。 “你说得对。” “妖管局的那几个自私自利,连我都不如!” 卿浅双手抱胸前,又回答道:“也不无道理。” “人类迟早要为他们的傲慢付出代价!” 江如练听得有些懵,更像是在状况外。 师姐之前不会让人当着她面侮辱师门,现在反而赞同起来了。 卿浅依旧很淡定:“确实。” 连续三次,熊挠了挠头,这姑娘到底站那边的? 给熊整不会了都。 “算老,就当是我心情好。”熊猫最后一屁股坐下,抓肚皮上的毛 还用“智慧”的眼神盯着她们:“你们要问啥子嘛。” 江如练直接说:“问昆仑山上的凤凰。” 熊猫的反应她没有放过一星半点,从最开始的愣神,到之后无法掩饰的愤怒。 他连毛都不抓了,猛地拍地:“当初寒涧里的魔虫,本不该去昆仑,肯定是那个叫白云歇的女人动了手脚!” “那天昆仑闯进来一个药人,身上不晓得带了啥子东西香惨老,引来了一大群魔虫。昆仑本来就倒大霉,东边还有个大妖想趁机会偷家!” 他说了一大串话,语速又快,其中还夹杂着口音和脏话。 顾晓妆很努力才听懂了,这是在指控卿浅的师尊。 这可不兴听啊,她哪敢说一句话! 江如练皱眉:“你确定那人叫白云歇?” 而卿浅神色不改平静,喃喃道:“能吸引虫子的香?好熟悉。” 熊猫斩钉截铁:“对!我听凤凰喊过她的名字。” 江如练挑眉,虽然知道熊猫喊的不是自己,但还是别扭得很。 基本上可以确认,桃夭书院里,画像上的凤凰,和昆仑的凤凰是同一只。 可师姐为什么要追查这个?难道她早就知道白云歇不干好事? 熊猫哪管她们在想什么,自顾自地发泄,但是把口音改成了川味普通话。 “白云歇做这一切,不就是为了不死树的木心吗?她想长生不死,竟然不惜用这下贱的手段!” 说到激动处,又开始往外嘣骂人的词。什么瓜兮兮,什么宝*龙…… 顾晓妆暗自咋舌,千年前的事情了,他居然记到了现在,还为之真情实感的生气。 难怪江如练会说,妖怪大多执拗。 讲了这么久,江如练可算是捋清楚了。 白云歇为了长生不死,设计引来了寒涧的魔虫,让凤凰腹背受敌,最终陨落。 听起来很有道理,可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又问:“不死树居然真的存在?” 这种树她只在典籍里看见过,据说吞下树的木心就能不老不死,不入轮回。 “有,是一颗很漂亮的树。像梧桐,但枝干是纯白色,叶子的颜色也浅,十个人合抱都抱不拢……” 熊猫把手举高,拼命比划。最后还是拍拍脑袋,叹气:“我描述不出来,你们想看就自己去。” 江如练虽然讨厌白云歇,但并不认为她会为这种虚幻缥缈的东西煞费苦心。 “可是白云歇死了,魂灯灭后,停云山哀悼了整整一个月。” 熊猫人性化地摊手:“那我怎么知道,反正自从白云歇来,昆仑就没发生过好事。” 江如练偷偷去瞄卿浅,发现这人又不知道在想什么,低着头,整个人站在昏暗的灯光下,好似要融入黑夜之中。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就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卿浅的手。 她猜测师姐是因为不敢相信白云歇会做出这种事,才会如此沉默。 于是晃了晃手,凑到她耳边说悄悄话:“我也不信,这事肯定有蹊跷。” 卿浅没答,那只冰凉如冷玉般的手却直接挤开指缝,与江如练十指相扣。 亲密得毫无缝隙。 江如练心跳快了半拍,还屏住了呼吸。心想要怎么样才能把这只手捂暖和。 她俩若无旁人的亲密刺痛了顾晓妆的眼睛,听完昆仑的秘辛,更是觉得自己多了一个被暗鲨的理由。 熊猫丝毫不受影响,完全陷进了自己的情绪里。 他颓然地坐着,豆豆眼里闪着泪花。 “凤凰,她本来可以飞走。但山下的那群人走不掉,她的树也不能挪。凤凰说,她去一趟流沙,这一切就能结束。” “可我后来回去过,玉竹林没了,小村庄没了。凤凰最喜欢的那颗不死树,也枯死了……” 到头来还是徒劳。 他越想越难受,伸出爪子按在自己的黑眼圈上。用五大三粗的男声发出呜呜呜的抽噎。 音画严重脱轨,根本没眼看。 江如练嫌弃地打断:“停停停。别一口一个凤凰了,听起来好怪。” 毕竟她没有最喜欢的树,她最喜欢的只有卿浅。 耳边传来吸鼻子的声音,她转头一看,顾晓妆也泪眼朦脓,要哭不哭的样子。 “凤凰好惨哦。” 这姑娘感情也太充沛了。 江如练嘴角抽了抽,反驳道:“胡说,我不惨!”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样? 她再偏头,卿浅脸色苍白,嘴唇更是没什么血色。 那双盈盈秋水瞳像是要满溢出来了。 “胸口闷,不想回去工作,先睡觉。” 江如练不是很赞同,还满脸狐疑:“师姐在车上睡了那么久,这才过去多长时间?” 卿浅眼帘半垂,当着江如练的面就开始犯困。一副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样子。 江如练急了,抓着卿浅的肩轻晃:“不准想睡觉!再睡我就、我就——” “我也没办法,谁让师姐懂得多。” 她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面对眼前有意隐瞒的心上人无可奈何。 连放狠话都做不到。 卿浅从前金榜题名就不在话下,上个世纪还考了大学生,而自己连小学文凭都没有。 江如练见卿浅的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站着也有些晃,连忙靠过去借给她倚着。 但卿浅不依,晃悠到她面前,将相扣的那只手带起来,贴到了自己脸上。 江如练一惊,下意识地就想撤。 然而卿浅看着软绵绵,力气却并不小,见状还加了点力道。 冰凉如水,这是第一感觉。在之后,就是好软,还很滑。 原来师姐只是看着脸小,实际上是有肉的。 卿浅又蹭了蹭,耳边的白发都被揉乱了。 她懒洋洋地眯起眼睛,像是一只矜贵白猫,只在有求于人的时候撒娇。 “不想回停云山,你把我带走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24 04:00:43~2022-09-25 05:28: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周也地下情人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万茜的生命粉 30瓶;兮、你猜 20瓶;周也地下情人 10瓶;w 4瓶;偃 3瓶;凛傲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45 章 江如练的自制力犹如山体滑坡, 正在疯狂坍塌。 师姐怎么、怎么当着别人的面说这种话?! 她的视线扫过卿浅因为倦怠而垂落的睫毛,感受着手底下细腻柔软的感触。 这样沙哑的、带着点请求的声音撩动了江如练的心弦,想把师姐揽进怀里, 让其他人都别听、别看。 她这样是在依赖自己吗? 江如练舍不得松手, 甚至还想得寸进尺地捏一捏。 但到最后也只是反过来握住卿浅的手腕,问出自己心里的顾虑:“妖管局的工作?” 她现在确实是想辞职了, 工作很耽误自己和师姐在一起的时间。 卿浅抬下巴,勾勒出些许漫不经心:“没催就是不急。” 江如练噙起浅笑, 从前师姐都不会这样拖,任务下来一个做一个,闲不下来。 现在师姐都不在意了, 自己还在乎什么? 她柔声道:“那就回我家睡。” 旁边探过来一个硕大的黑白熊猫头:“回山里?捎我一程。” “谁管你。”江如练懒得理,牵着卿浅的手就要离开。 顾晓妆连忙跟上,她还不会隐匿身形的术法, 可不想被丢在动物园里。 没想到身子一停滞,就像压了重物, 腿更是抬不起来。 她回头,泥土凝结成坚硬的土块, 不知什么时候裹住了她的脚,与地面牢牢粘连。 熊猫双手叉着腰站起来,比顾晓妆足足高出一个头。 还粗声粗气地喊:“我这是给你面子, 那么大只妖, 天天被人牵着鼻子走,叛徒, 丢妖脸!” 顾晓妆满头的小问号, 十分迷惑。你发脾气冲江队呀, 找我干什么? 很快她就知道为什么了。 也不知这熊猫哪句话触了卿浅霉头, 原本疏懒走着的人忽地背手。 只刹那,雪白的剑光划破黑夜,月色凝于锋利的剑尖,直指熊猫的眉心。 压迫感以卿浅为中心荡开,她眼底的寒霜蔓延至身外,顾晓妆只瞥了一眼都顿觉透心的凉。 不好惹,卿浅就算能抱着江如练的手撒娇,对外也还是那个使得无数妖邪殒命的剑仙。 她偏心得明明白白,双标到毫不掩饰。 连旁人噎埖都看得清楚,更何况被她护着的江如练。 江如练心里像是被小猫的肉垫踩了一下,疯狂悸动。 “师姐……” 卿浅面无表情,语气里还淬了冰:“你方才说什么?” 好凶! 熊猫忍不住咽口水,随后更是就地一趴,手可怜兮兮地抱着圆脑袋哀嚎。 “对不起,你给我点面子好不好,我好歹也是大妖。” 他深刻掌握了人类社会的生存技巧,堪称因人而施的典范。 想来刚才只敢朝顾晓妆下手,也是怕被揍。 江如练“嗤”了声,直接开嘲:“让你嘴贱。” 熊猫双手合十,委屈地道歉:“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他说完,卿浅也撤了剑招,转头默不作声地离开。 江如练没空管他,连忙去追。 “你不在意。”卿浅敛眸,轻声道:“但是我会。” 她能逼得旁人道歉,可实际上心口还是闷疼。 一想到江如练承受的无端指责,都是因为人与妖的立场,她就难受得想蜷缩起来。 江如练愣了一下,才理解卿浅在说什么。 “以前是挺难过的。”她大方地承认。 毕竟她是凤凰不是圣人,被误会肯定会不舒服。 卿浅先一步坐进副驾驶,江如练便上前给她系好安全带。 “可是后来就不会了,他们的话影响不了我。无论如何,选择和师姐一起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一缕黑发垂落,用于照明的橙色小灯点燃了发梢的红。 江如练笑着,也像一簇火,散发出的光芒温暖且恒定。 卿浅看了半响,手几度想要抬起,到最后还是别过了头。 这两人没提,熊猫就厚颜无耻地跟着顾晓妆蹭车。 他撅起身,硬是把自己塞进了后车厢,像个大爷一样坐着。 车子随着重重地往一边沉,顾晓妆不得不贴着门坐,避开身边堆成小山似的毛。 她对这魔幻现场非常无语:“大王一定要这样吗?” 熊猫支着头,嘴角翘起像是在笑:“小屁孩懂什么,我才不要披上弱小人类的皮囊。还是原形威武一点。” 恰好窗外路过一个小朋友,不经意间望见了车子里的熊猫大爷,惊讶得合不拢嘴。 熊猫也注意到了,当即猛拍窗户,露出尖利的獠牙恐吓小孩。 小孩瞪大了眼睛,连忙去扯身边大人的衣角,兴奋地指着它喊:“妈妈,熊熊!熊熊!” 半点没被吓着,还很开心地咯咯笑,毕竟黑白花的熊猫可不多见。 顾晓妆:“……” 这就是妖怪的多样性吗?短短几天真的长见识了。 吓人不成反成小丑,熊猫有些生气。好在车子启动了,不然他非得再吓唬一次。 “愚蠢的人类幼崽!只有那只凤凰才会对人类心软。” “能不能别喊它凤凰了,你不知道它名字吗?” 张口闭口就是凤凰,江如练听惯了别人这样称呼自己,乍然要把这个代号和别的妖联系起来,还很不习惯。 熊猫撇嘴嘟哝:“我怎么可能知道……” 它那时候还是只小熊,偶然得到凤凰的庇护,安稳地长到了成年。 然而世事易变,谁能料到家园倾覆也不过一瞬。 江如练先送顾晓妆回家,到了停云山脚又把熊猫放下去。 他人立在车窗边,拿爪子拍了拍,提醒道:“最近有好几个人从我这里借道去归墟。我怀疑他们要搞事情,你注意一点。” 江如练没回答,开着车一溜烟的消失在熊猫的视线外。 而副驾驶上,卿浅已经靠着车窗睡着了。 * 又睡。 江如练万般无奈。 这到家洗漱完,还没说上几句话,卿浅就已经拢着被子睡熟了。 她嫌冷,毫无芥蒂地窝在江如练怀里,呼吸就喷洒在锁骨间,泛起微微的痒。 趁卿浅没防备,江如练再一次探脉。 炽热的灵气沿着灵脉穿行,她闭着眼睛探查,奇经八脉,正常,没有堵塞和裂纹。 江如练百思不得其解,灵气调转方向,朝着灵台去。 身体没有问题,那就只能是神智方面的了。 她操纵得很小心,可见到那一大片雪白的屏障时还是茫然了几秒。 这是什么?没见过。 灵气谨慎地伸出一根小触手,贴了上去。 “唔。” 怀中人闷哼一声,弓起了背。 吓得江如练马上撤退,紧张地盯着卿浅的举动。 辛好卿浅只是睫毛颤了颤,并没有醒。 “难办……”江如练叹气。 师姐有事瞒着,怎么都不肯说。还能咋办,只能努力自己查。 她耐心等了好久,等到卿浅呼吸平稳后,再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衣服从卿浅手中抽出来。 之后轻手轻脚地下床,往卿浅怀里塞了个暖手球,又来到许久没有动过的书房。 速写本摊开,江如练抽出一支笔,开始回忆之前张风来想要师姐帮忙修复的阵图。 一边回忆一边画,很快,残缺的阵图就被她誊到了纸上。 她是不懂,但不代表她不能学。 阵法复杂多变,白云歇仗着天赋和智商更是把它玩出了花来。 青萝峰留下了不少她的手稿和笔记,供卿浅和江如练学。 江如练摊开一本阵法解析,对照着残阵思索。 短时间内她肯定达不到卿浅那种程度,更遑论修复和画阵了。但看懂还是没有问题的。 在“帮师姐解决问题”这一超强驱动力的加持下,书房的灯在翻阅声中亮了整宿。 直到天边翻出鱼肚白,江如练终于合上笔记,揉了揉眉心。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误,此阵的用处是封印。 以强大的五行魂魄为阵眼,引源源不断的天地之力,因此封印极其有效,只要天地不崩裂就会一直存在。 可是五行魂魄哪来的?那可是整整五条命, 这是白云歇布下的阵,保不齐魂魄也是由白云歇找。 昆仑凰陨落之前魔虫之患并没有解决,而后凤凰动身前往流沙,才得以抑制住。 “对味了,这才像白云歇会做的事。” 江如练喃喃自语,随后烦躁地把笔记和阵图薅成一团,胡乱往柜子里塞。 白云歇根本不会在意什么不死树,她最有可能会做的,是接近凤凰、引来魔虫祸害昆仑、然后逼凤凰献祭。 她都能猜到,那师姐昨晚在想什么? 现在阵法破碎,修复好后还需要献祭吗? 各种各样的想法缠成一团,纠缠不清。整宿没休息的脑子根本无法解开这乱麻。 江如练索性不想了,准备偷摸着溜回去装睡。 但还是来晚一步,卿浅已经醒了,正抱着暖手球坐在床上,迷茫地望着门外。 像是在等谁回来。 江如练一踏进房间,卿浅的眼眸就渐渐聚焦,还用低哑的嗓音提要求:“想吃你熬的粥。” 江如练下意识地拒绝:“我、我不会。” 倒不是不能做,只是怕熬出来的东西入不了口。 她只看卿浅熬过粥,纸上谈兵,自己还从来没有动过手。 卿浅盯着她,恹恹的没什么精神:“这件事很难吗。” 其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好像吃不到粥,这一整天都会难过。 江如练真的见不得她这样。 “不难,能做。” 她开始挽袖子,二话不说就进了厨房。 淘竹米、烧水、下锅,随着泡泡咕咚咕咚的破裂,厨房里满是竹米的香。 这一锅竹米粥呈浅碧色,汁水粘稠且浓厚,看起来很成功。 江如练把粥放凉,还没来得及试味道卿浅就已经看了过来。 于是连忙端上竹米粥,忐忑地递过去一个瓷勺,目不转睛地看卿浅吃。 卿浅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没怎么咀嚼就抿化了。 她满意地颔首:“嗯,还行。” 态度很矜持,实际上脸颊被暖气熏出红晕,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惬意。 晨光爬过窗帘的缝隙,变成了细细的一束,路过卿浅的手边,来到了江如练身前。 像是连接两人的线。 阳光、早餐,还有最爱的人都在这里。 气氛好到让江如练目眩神迷,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让她忍不住想,师姐妹和伴侣的区别在哪里? 如果她们现在是伴侣,自己就能凑上前,亲亲师姐的额头,或许能收获一个带着竹米甜香的拥抱。 还能做更亲密、更过分的事。 任凭醋意把自己淹没,然后就能以此为借口,理所当然把人藏起来。 指腹摩挲了一下兜里的木盒,粗糙的纹样刺激着江如练的神经。 什么时候能和师姐更亲密一些?做好准备了吗?现在是合适的时间吗? 她发呆得过于明显,卿浅不由得停下动作,轻声询问:“在想什么,怎么不吃?” “在想……今后和师姐度过的每一个早晨。” 百年光阴过后,种下的梧桐已经能够荫蔽小院,墙角的藤蔓爬上轩窗。 有山川崩解,也有河流改道,妖族和修士一并没落,而钢铁铸就的森林占领了神明的道场。 处处物是人非,只有她和卿浅始终依旧。 现在如此,以后也该如此。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9-25 05:28:05~2022-09-26 23:07: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菜粥 10瓶;终朝叁褫之 2瓶;陌上公子夜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46 章 或许是因为她这句话, 卿浅不咸不淡地望她一眼,继续低头喝粥。 姿态还是很优雅,唯有脸颊微鼓, 搭配上那红润小巧的唇珠, 看着就可爱。 很想捏。 江如练被蛊得神智不清,连忙捧起碗喝粥掩饰。 清香浓稠的粥刚触及舌尖, 江如练就猛地把碗往桌子上一搁,偏过头—— “咳、咳。” 糟糕, 粥是咸的! 她放错调料了! 错把盐当成了糖,而且还放了不少,吃多了齁咸。 江如练慌里慌张地去瞅卿浅, 却发现她的碗已经差不多见了底。 不仅一口不落地吃完了,还面不改色。 师姐为了肯定自己的厨艺,竟然不惜忍着难受把“黑暗料理”通通吃完。 江如练心里像是被塞了颗半熟的橘子, 甜不彻底,苦又不是很苦。 她连忙去倒了杯茶, 推到卿浅面前:“师姐漱漱口,下次别这样了, 吃不惯直接和我说就行。” 卿浅的动作肉眼可见地停顿了一下。 半响后摸上茶杯,蝶翅似的睫毛微垂,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嗯。” 她吹去氤氲的水雾, 在茶香袅袅间慢吞吞地喝。 江如练便牵了牵嘴角, 心满意足地收拾好桌子去厨房刷碗。 并且开始考虑学一些好吃的家常菜,下次千万不能犯这种错误了。 * 美好的一天终结于上班。 江如练坐在会议室的沙发上, 摸出手机, 趁着顶头上司还没来, 搜索起离职申请怎么写。 手边没书, 四下又很无聊,卿浅索性探过头,白发如银丝般倾泄,有几缕还在江如练手边拂来拂去。 她像是不解:“为什么还要写申请,说完就走不行吗。” 江如练挑中一个文档,复制、粘贴,哒哒打字,顺便向卿浅解释。 “走程序啊,工作、档案都需要交接。再怎么讨厌妖管局,我也要为我的同僚负责。就像完成任务要写总结、申请补贴要提供材料……” 她偏头,正巧撞见卿浅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似乎在思索这些名词都代表什么。 江如练这才想起,师姐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上过班。 停云山不会要求弟子写各种各样的报告、申请,开乱七八糟的会议。 于是她故意问:“师姐没了解一下行业规则,就这样来妖管局了?也不怕被裘唐那个老家伙骗?” 这下卿浅不凑过来了,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一句话也不说。 眼神游移,明显是在隐瞒什么。 江如练并不在意,只是笑一笑,继续道:“我还没问,师姐来妖管局做什么?” 她有些怀疑起师姐的真实目的了。 起初她以为师姐搞不好是为了除妖更方便,拿到妖怪一手信息,然后直接杀过去的那种。 结果过去了这么久,她不是在看书,就是跟着自己转。 “正事”一样不干,反而帮了自己不少忙。 她倒要看看,师姐会怎么解释。 卿浅坐得笔直,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只是好奇。” 答得马马虎虎,江如练狐疑地皱眉:“真的吗?” 她正想再说点什么,会议室的门被敲了三声。 江如练只能放下到嘴边的试探:“进。” 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一道缝,探进来一个带黑框眼镜的小姑娘。 扎着干净利落的马尾,白大褂上别着工牌,写着—— “超自然物种保护科 秋辞 ” 一见是保护科的人,江如练面色不善地抱胸:“你是来做什么的?” 她可没忘记,自己因为玉竹林和保护科闹得很不痛快。 大妖的压迫感体现在方方面面,她没放出丝毫威压,却依旧让秋辞感到胸闷,不由得退回了门外。 “误会,我只是来找你谈谈。”秋辞赫拉有些尴尬地摆手,试图证明自己不是来找事的。 江如练仍处在戒备状态,瞬也不瞬地盯着来人:“玉竹林免谈,它是我的。” 要不是因为师姐,她才不会让出去。 她毫无顾忌地宣告自己的主权,甚至表现出和平时截然不同的强势。 换作原形估计已经炸起翎羽,像一只护窝的小叽。 这模样让卿浅也为之侧目。 她差点忘了,凤凰对自己的所有物有着极其浓厚,且偏执的占有欲。 比如最心爱的宝石,又比如伴侣。 卿浅指尖点了点沙发,突然有了新思路。 “别紧张别紧张,不是因为这事。” 秋辞下意识地推眼镜,语速极快地说道: “江队有对象了吗?我们有最专业的红娘团队,各种优质妖怪应有尽有,只提供联系方式,决不干涉。” 江如练听懵了:“嗯?” 什么红娘? 江如练没怎么懂,卿浅可听明白了。 但她默不作声,就盯着江如练的侧脸瞧,像是在观察她的反应,颇有些兴致勃勃。 秋辞趁机挤进会议室,摆出一本厚厚的文件,名为《珍稀物种管理办法》。 她笑着介绍:“嘿嘿,因为凤凰是极度濒危的妖,而维持濒危种族存续、协助发展是我们的重要任务。我可是蹲守了好久才等到江队回妖管局。” 这不,一打听到就立刻赶过来了。 江如练还是不明所以,这是看小姑娘态度良好,还好脾气地解释。 “凤凰族就剩我一只了,没办法发展。” 秋辞顿了一下,随后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 她有预感,自己接下来说的话很可能会让面前的大妖震怒。但上面有命令,她不得不说。 “江队,有考虑结婚、然后要一只小凤凰吗?” 江如练:……? 房间里安静得出奇,某只凤凰瞳孔地震,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而卿浅仗着视觉盲区,嘴角勾出一道不甚明显的弧度。 炸毛叽眼下非常愤怒。 虽然早就知道保护科有帮妖怪牵线搭桥这项业务,但她从来没想到自己能亲身体验。 毕竟她可不是什么好控制的妖。 扭曲,这个扭曲的妖管局! 一边恨不得把妖赶尽杀绝,一边又想着借助妖族的能力,巴不得培养出听话的工具妖。 “我结不结婚关你们什么事。”江如练往后仰,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就算结了也不会生。你快走,别来烦我。” 偏偏这个秋辞也是个胆子大的,并没有被吓到。 据她所知,凤凰是得天独厚的种族,就算与其他种族结合也能得到凤凰蛋。 只是血统不纯粹,能力有可能会差一些。 她这样想着,还往前走了一步,努力向她推销保护科的业务。 “不喜欢异性也没关系,我们的研究院有特殊技术,保证血缘关系。只要让我们看看凤凰蛋——” 她没说完就被江如练毫不客气地打断:“你们真的很不知天高地厚。” 自诩万灵之长也就罢了,现在竟妄图篡取造物的权柄。 她很是不耐烦地拍桌子,冷声强调:“再说一遍,没法生、不能生!” “噗嗤。” 卿浅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只不过声音还是很小,不集中注意力都听不清。 她在江如练充满怨念地看过来时,又瞬时收住。 随后淡淡道:“秋小姐,这样已经可以交差了,不是吗?” 秋辞讪讪地揪衣角,确实,她没被江如练“请”出门算是不错了。 只是她刚调转足尖就又转身,小小声地问:“那凤凰能单性繁殖吗?” 这个问题更过分了! 江如练太阳穴突突直跳,牙咬切齿地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 “不、能!” “砰!” 秋辞把门一带,一溜烟地跑得飞快。 江如练这才回过头来和卿浅对峙,还抓着卿浅方才的“把柄”不肯放:“师姐居然取笑我。” 语气说不出的委屈。 卿浅淡然地端着纸杯喝水:“你听错了。” 她这样子说,江如练也拿她没办法,只好暗自生三秒钟的闷气。 半响,她突然开口:“门口负责接待的那只狐狸,就是人与狐妖的孩子。她化形不完全,能力也低微,出个门都得小心翼翼。” 这句话听起来没头没尾,可卿浅却接下了话茬。 “这么说,你不赞成跨物种恋爱?” “爱是没错的。”江如练果断地摇头:“只是那姑娘的父母做了个错误的决定,把她留在了妖管局。” 放涂山,甚至是妖盟任一地方,她都不会活得如此局限。 话音刚落,走廊传来“咔哒、咔哒”的声音,随后门被一只苍老起褶的手推开了。 坐在轮椅上的老者缓缓上前,满头花白,脸上更是挂不住几两肉。 但他面相很是和蔼,穿着一身普通棉麻衣,显得平易近人。 他带着随和的笑意,自然地打招呼:“卿浅,最近身体如何?还咳嗽吗?” 像一个关心小辈的长者。 卿浅起身作揖,不咸不淡地道谢:“劳裘前辈费心。虽然病情反复,但比之前好一点。” “哦。”裘唐抚了把胡子,仍是笑呵呵的样子:“有什么费力气的事你让凤凰去,别舍不得。” “是。” 他们这一来一去的,江如练在旁边插不上嘴,就有些急了。 “你有事快说,别耽搁时间。” 她哪能想到,这事居然是裘唐亲自来和她们交接。 总觉得心里蹦进去了颗小石子,隔应得慌。 裘唐便叹了口气,很无可奈何。 “张风来应该和你们提过,流沙的封印出了问题,不好耽搁。青蛇一事虽再三遇阻,我也不想放弃……” 江如练一听他这说辞,心里就咯噔一声响,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裘唐继续道:“我想让卿浅动身前往流沙,再看看这阵法能不能修。而归墟那边,以凤凰的能力应该不会吃力。” 他竟要把江如练和卿浅分开。 江如练刚准备反驳,手就贴上一片冰冷的皮肤。 她又把话憋了回去。 卿浅直接点头:“好。” “师姐都这样说了。” 江如练皱眉,努力演戏,装作很不情愿的样子。 她能够感受到,裘唐探究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梭寻,最后停在了卿浅身上。 他又一次问:“这阵法你可有什么头绪?” 卿浅这次迟疑了一下:“尚有许多不懂的地方。但前辈放心,既然事关苍生我必定会尽力而为。” 她抬眸,一双眼眸恰如秋水澄撤。 “如果此阵需要特殊的阵眼……” “你无须担心担心,我自会想办法。” 裘唐斩钉截铁地给出承诺,那份探究也化为笑意,让江如练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而后裘唐又与卿浅寒暄了几句,才推着轮椅慢悠悠地离开。 前脚他刚走,后脚江如练和卿浅也跟着离开。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门一锁谁也进不来。 江如练情不自禁地搓手臂,想把刚才的感觉丢掉:“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惯他了,他居然还想把我和师姐分开!” 也就短短几天,她就忘了自己一个人执行任务的滋味。要是突然没了卿浅,她会不习惯到睡不着觉。 卿浅懒洋洋地“嗯”了声。 江如练撑着桌子凑上来,脸上有灿烂的笑容:“师姐一直陪着我,我很开心。” 显然是已经默认了卿浅会和她一起去归墟。 可卿浅看都不看她一眼,还漫不经心地翻开桌子上的书:“不一定,有可能我明天就会死。” 江如练:? 风忽地灌进了房间,书页哗哗的翻动,卿浅的发丝也被吹乱。 她将乱发拂至耳后,指尖白到透明,身影单薄如纸,好像随着风就能飘远。 “你再不做点什么,我就要变成蝴蝶飞走了。” 作者有话说: 我怎么!还没写到酱酱酿酿!生气,拍自己的大腿! ———— 感谢在2022-09-26 23:07:31~2022-09-28 02:3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十四、菠萝章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20瓶;deadbird 10瓶;星影漾寒沙、墨问 5瓶;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47 章 江如练一步上前抓住卿浅纤细的手腕, 嘴角抿直:“不准说这样的话。” 态度很是强硬。 什么死不死的,听了就让妖心颤。 她只觉得卿浅好像又瘦了。那截皓腕不盈一握,脉搏更是微弱。 一股没由来的惶恐倏忽而至, 让江如练更加用力地攥住, 像是信了卿浅的话,怕她变成蝴蝶飞走。 “松手。”卿浅语气冷淡。 “哦……” 江如练自觉惹师姐生气了, 有些失魂落魄地松开手。 再一看,卿浅本来雪白的肌肤上平添了几道指印。胭脂一样的淡红色, 在青色血管间十分明显。 她更难受了,想拿起来给师姐揉一揉又不敢。 只能手足无措隔那干站着。 卿浅等了几秒,见她还是那副傻不愣登地样子, 于是不由得轻叹一口气。 “愣着做什么,不给我揉揉吗?” 她主动将手递到了江如练面前。 后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全凭习惯上手捂着, 细致地将红痕揉开。 可惜效果不咋地,越来越红了。 江如练的耳朵也跟着一块儿变色, 头都不敢抬。 “松手。”卿浅再一次道。 江如练缓缓放开,平时凌厉上翘的眼角都耷拉下来, 可怜兮兮的。 卿浅忽然薅了把江如练的头发,将整齐丝滑的发型薅出一撮立起的呆毛。 她问:“你不觉得我在无理取闹?” 江如练摇头,这怎么能叫无理取闹。自己技术不好, 被凶是应该的。 哪有这么听话的大妖。 卿浅勾住江如练的手指, 边走边耐心地和她讲道理:“我说的话不一定对,你不必每句都听。做你觉得对的事就行。” 轻言慢语, 竟还有几分温柔。 不对, 师姐一直都很温柔。只是面上冷冰冰的, 实际上内里藏着甜甜的棉花糖。 江如练看在眼里、暖在心里,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一个劲地点头。 她确实记住了。 江如练偏头:“那我们之后去哪?” 卿浅薄唇张合,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归墟。” 她答完,蓦然停下脚步,看向走廊的另一边:“你回办公室等我一下,我去找保护科办点事,马上回来。” 一丢丢怀疑自江如练心底闪过,又被更多的信任压下。 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放心地溜达回楼上。 而卿浅快步走到走廊转角,拦住了带眼镜的女子。 “打扰了,秋小姐。” 用词十分礼貌,但她挡在秋辞面前,眉目淡然、寸步不让,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强势。 秋辞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推了推眼镜掩饰自己内心的退意:“卿前辈客气,叫我秋辞就好。您什么事吗?” 卿浅也没客气,开门见山地说:“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觉得凤凰一族能天生地养,单性繁殖?” 她从刚才一直在意到现在,事关江如练,就一定要问个清楚。 秋辞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卿浅是来秋后算账的,没想到是问这个。 这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于是她大大方方地开口:“我们找遍了太初图书馆的所有资料,千年前就只记载了一只凤凰,我们推测那是江队的亲族。” 卿浅猜,秋辞说的应该是昆仑那只,可昆仑凰陨落在了流沙,熊猫也没说过她留下了后代。 说到这里,秋辞倒有些不确定了:“呃,江队的血统应该是纯粹的吧?” 毕竟拥有那样强大的凤凰火,还能操控飞鸟。整个修真界都默认她是最后一只纯血的凤凰。 卿浅指尖点了点,她知道白云歇布下的阵法是以什么为阵眼。 白云歇的阵确确实实起了作用,自她有记忆以来,就没听说过寒涧出了问题。 已经献祭的凤凰不会复活。 那江如练是从哪来的? 她被捡回停云山的时还是只雏鸟,时间也对不上。 除非凤凰蛋能保存百年之久,或者…… 心脏扑通一跳,卿浅垂眸:“你说的太初图书……” 秋辞秒悟,连忙做了个“请”的手势,殷勤地带她去相关部门办理入馆手续。 还试探着问:“请问卿前辈需要的权限范围是?” “全部。” * 江如练对卿浅的行动毫无所觉,正辛勤地编剑穗。 照着找来的教程,精挑细选出漂亮的尾羽,然后将其幻化成丝线。 顾晓妆正在她面前念叨:“归墟危险吗?可以带我吗?” 这姑娘真的越来越胆大包天了,想当初第一次见面,她还自闭地缩在角落和书本后面,都不敢和自己说句话。 江如练扯出一条红线,精心编织出平安节的形状:“去喂蚊子?归墟可没有妖市供你玩。” 红线在她指尖快速的穿梭,不多时就编好了一半。 顾晓妆哪肯依,祭出死缠烂打大法:“只要没危险,我就想去看看” 江如练掀起眼皮,想了一会儿。 归墟实际上是一道深谷,地下水脉在其间交错纵横,地形复杂,还藏有许多泉眼。 据说覆盖面积极大,最远能到东海海底。 传说归墟是魂魄聚集之处,通过泉眼下到酆都投胎转世。 江如练没见过灵魂,自然无法判断传说是真是假。 她被顾晓妆闹得不耐烦,故意凶巴巴地问:“你为什么要跟着?在家里躺平喝快乐水不香吗?” “香。”顾晓妆背着手,并没有被江如练吓到:“但我还是好奇。我的父母也是仙门弟子,却从来没有和我讲过涂山、望舒节、归墟之类的东西。” 办公室安静了片刻,江如练挑眉,心里有些意外。 顾晓妆是人类中稀少的存在。 江如练没纠结多久就爽快地答应下来。 “行,但我得找只妖保护你。还有没事不要乱跑,我说什么你就照着做……” 顾晓妆把头点出了残影,听江如练啰嗦完就振臂一呼“好耶”,欢天喜地的收拾东西去了。 最后一根线拉紧,收口,一束精美的剑穗就编织好了。 颜色鲜艳如红梅,在灯光下有光芒流转,坠着的流苏整齐且柔软,好像还掺了点金线。 江如练对自己的大作很满意,比师姐从前那束好看多了! 她似乎在辛勤囤货,准备一次性全摆在卿浅面前,好向她展示自己的财富和能力。 还有藏了好久的爱慕。 * 去归墟要穿过妖盟的地盘,向那只熊猫借道,所以不能开车。 足足高有三米的犬妖跃过小溪流,往森林深处奔去。 顾晓妆则坐在犬妖背上,掀起的疾风灌了她满嘴,但还是坚持要喊出声—— “刺激!絮姐你不累吗!” 这都跑一下午了,还没到地方。 犬妖长得高大威武,开口却是欢快的甜妹音:“不累,还能更快——嗷!” 江如练拍了李絮一下,顺便用羽衣把靠着她小憩的卿浅裹严实。 “慢一点,不急。” 李絮从善如流地降低速度。 江如练听从卿浅的安排,让手底下的人扮成卿浅的模样,还带上了手机前往流沙。 坐火车去的,到地方还得转好几趟汽车。问就是晕飞机,再问就说吹不得冷风、御不得剑。 只希望能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太阳还未沉入地平线,阳光去往茂盛的森林,将凭空出现的平台照亮。 李絮将背上的三人放下来,抖了抖毛也变成人形。 她那头棕色马尾乱得不成样子,也只是胡乱用手梳了几下。 顾晓妆刚适应了地面,就瞪大眼睛。 远处,熊猫大王正披着红床单、一手叉腰,似乎是在发表什么重要讲话。 而台下好几只圆滚滚、黑白花的熊猫。 顾晓妆生怕自己看错了,她都不知道这片森林里还有这么多熊猫! 熊猫高举手中的金色权杖。 “人类太过愚蠢!我们要建立起自己的熊猫帝国,所有同胞都站起来反抗人类的压迫!抵抗奶粉和苹果的物质腐蚀,从明天开始!” 说完他就捞起一个苹果,吧唧吧唧开啃。 顾晓妆:…… 江如练可不会管那么多,捡起一块小石子丢过去。 石子在熊猫面前刹那崩解,散成飞灰,熊猫集会被当场打断。 他看过来,垮起张熊脸:“你又来干什么?” 江如练扬下巴,同样毫不客气:“找你开一下归墟的门。” 作者有话说: 很久以后 卿浅:够了。 江如练:师姐说过,你的话不用每句都听。(固执.jpg) 卿浅:……(直接把某只鸟踹开) 下章应该能写到告白,本来想一次性发完的,但我太困了( ̄? ̄) 感谢在2022-09-28 02:32:02~2022-09-29 03:29: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雪自知冷暖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生只有一个1我的老、星影漾寒沙、Rex、太早 10瓶;我是鞠婧祎的梦女 8瓶;小猫爪、w 5瓶;迟木问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48 章 “你们怎么也要去归墟。”熊猫挠头表示不解。 江如练抓住了关键词。 昨天这熊猫也提醒过, 已经有人进了归墟。 卿浅先她一步提问:“什么样的人?” 熊猫大王啃着苹果,挥了挥爪子,平台底下的熊猫们随即识趣地离开。 接着他又示意江如练一行人跟上, 还妄图把自己滚筒形的身体挤进两颗小树之间。 小树不堪重负, “咔擦”一声响,直接从中间断开。 熊猫无所谓地继续走, 在茂密的草丛中踩出一条新路。 “什么样的都有,有神神秘秘裹着黑斗篷的, 还有好几个人族。管他是谁,只要给过路费我就开门。” 他皮糙肉厚的倒是不在乎,可顾晓妆就只能小心翼翼地绕过横斜的木刺, 斟酌着下脚。 李絮拎着砍刀,拍拍顾晓妆的肩。 然后在顾晓妆回头的时候一刀劈断挡路的草木,露出甜美的笑容和尖尖小虎牙。 “让我走前头, 替你开路,或者我直接背你走。” 语气相当真诚, 让顾晓妆感动不已。谁不喜欢可爱又亲人的狗狗。 她也笑:“背就用了,我自己可以走。” 但李絮还是和顾晓妆换了位置, 帮她清理有着锋利锐齿的杂草树叶。 杂草变坦途,队伍的前进速度一下子就快了很多。 顾晓妆也抽出空闲问东问西:“为什么去归墟要开门?归墟是在异空间里吗?” 江如练便答:“不在异空间,在地底下, 让熊猫开条缝可以方便点。” 因为某人不愿意一前一后这样走, 非要和她并肩。 路上不是横斜的枝丫就是各种小虫子。而卿浅一身白净的衣裳,哪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江如练只能打了个响指, 火星子落地, 霎时间燎出一条干净的路, 破坏力比前面三个加起来还强。 卿浅斜她一眼, 没多说,反让江如练拿不着自己是对是错。 半响后,身边人低声道:“做得很好,但下次可以更周全。” 江如练懵,还能如何周全?把路烧宽一点吗? 仗着两人压后,左右无人。卿浅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顺便揪住江如练的衣袖,提点她。 “你为什么不背我?” 江如练:? 她还真没想到这茬。 然而已经晚了,树木渐渐稀疏,阳光无遮无挡的洒下来,落在一望无际的草地上。 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顾晓妆不由得深呼吸,看得挪不开眼。 只是这大片碧绿之中,有一道深痕过于突兀,长有十几米,横贯西东,像是大地的疤痕一般。 熊猫伸出一只爪子:“看在你是凤凰的份上,这次也不收钱,出口在哪你知道吧?” “知道,多谢。” 江如练这次自觉牵住卿浅的手,提醒顾晓妆她们:“站稳了。” 话音落,天摇地动。 大地被无形的灵气撕出一道裂口,顾晓妆被晃得头晕眼花,被李絮扶了一把才勉强没摔倒。 那道深痕逐渐加深、加宽,恰如古朴厚重的大门被拉开。 一条长阶蜿蜒而下,看不见尽头,全是深沉浓重的黑。 这么大的动静,熊猫却只是拍拍手,叉腰:“你们走吧,搞快点,最多一小时我就要合拢了。” 顾晓妆依旧惊魂未定。 这熊猫表现得太过离谱,还顶着对傻乎乎的黑眼圈,竟让她忘了,大妖就是大妖,千年也不一定能出一只。 只是江如练所在的层次如此,她才能触及到这些赫赫有名的妖怪。 后悔是肯定不会后悔的,她望着面前深不见底的峡谷,对前路充满期待。 * 一小时就要下到地底,众人几乎是一路小跑。 但最先停下来的不是顾晓妆,而是卿浅。她闷声不坑,神色是凤凰火都照不亮的晦暗。 那一刻江如练福至心灵,在李絮开口之前,主动背对着卿浅半蹲下来。 “我背师姐走。” 卿浅颔首,毫不客气地攀上去趴好,心想,这凤凰还不算朽木。 只是她什么时候能肆无忌惮点、得寸进尺点? 阶梯渐缓,视线蓦然开阔。 磐石造就的穹顶投下一抹光,照亮了脚下的石桥,和潺潺的地下水流。 凤凰火依旧悬浮在卿浅身侧,只是作用从照明变成了取暖。 “归墟,长这样?” 地下洞穴太过空旷,声音大一点,就全是回音,顾晓妆反应过来后连忙捂住嘴。 江如练将卿浅放下,耐心解释:“还没到中心。” 这次顾晓妆学乖了,声音压得很低:“借不了太阳光,这要怎么查?” 这确实是个问题,江如练摩挲着下巴思忖。 她可不想再让师姐画阵追踪,这样消耗太大了。 自白天卿浅说了“可能明天就会死”的话,她就总觉得卿浅脆得像块薄冰,不时时刻刻盯着就会消失。 所以什么都不想让师姐做。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那边到处嗅闻的李絮就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块布料。 青色,还带着陈旧的血迹。 李絮递过来给江如练看:“这是什么?一股蛇味,是不啊青蛇?有了这个,我就可以追踪她的气味了。” 可江如练嫌弃地皱眉,差点没忍住一把火给烧了。 “快丢掉,不要捡脏东西!” 她看着就心烦,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逃命的妖会尽量处理自己留下的痕迹,如果真是青蛇搞不好有诈。 “嘶嘶……” 卿浅偏头,扯江如练衣服:“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江如练也偏头:“好像是有点。” 凤凰火映照来路,此时阶梯已经闭合,只剩下黑色的墙壁。 黑色、且起伏的墙壁。 江如练瞳孔骤缩,推了把李絮:“你带小顾走!一直往前,快!” 墙壁突然翻滚向前,凑近了顾晓妆才看清楚,那根本不是什么墙,而是密密麻麻的虫子! 李絮变成腰细腿长的狗狗,叼着顾晓妆往身上一丢,拔足狂奔起来。 而身后,凤凰火烧成一片海,噼里啪啦的爆燃声不断响起。 随之而来的还有弥漫开来的烟雾。 江如练有些晃神,头晕得像被人打了一闷棍。 失策了,这虫子烧着了会放毒烟。 她去推卿浅:“师姐,你也走。” 明显就是想自己留下来断后。 可身边人并没有动,江如练还听见了拔剑出鞘的声音。 她摇摇头,刚想说点什么额头就被冰冷的手指点了点。 “闭气,凝神。” 卿浅清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似薄荷风拂过太阳穴,将昏沉感一并吹走。 “嘶嘶——” 又是奇怪的吐息声。 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虫子开始聚集,像是爬上了什么东西。 火焰在它们身上燃烧,有无数虫子化作飞灰,但填上来的虫子也源源不断,两方僵持不下。 最终,一只全身布满虫子的巨型蜘蛛从阴影中爬了出来。 它尖锐的口器一张一合,密密麻麻的复眼齐齐盯着江如练和卿浅。 这不是普通的蛊虫,它有魔气缠身。 大蜘蛛! 江如练浑身发麻,她最讨厌虫子,甚至想把这地方全部炸掉。 毒气越来越浓郁,她才清明过来的脑子又开始犯晕,甚至蜘蛛一晃神变成了俩。 灵气构筑起深厚的屏障,江如练又推了推卿浅:“快走,我要炸了这里。” 她推不动,那只蜘蛛还猛地扑上来。八条长腿以极快的速度贴墙而行,转瞬冲到江如练眼前。 “嘶!” 一口毒液喷出,灵气墙被腐蚀大半。残存的毒液被凤凰火点燃,一半消失,另外一半被蒸发到空气中。 没完没了,一时半会儿杀不掉。 也就恍惚的几秒内,卿浅与她擦身而过,蹁跹如蝴蝶,每一次振翅都伴随着锋利剑光。 只是陨铁与蜘蛛的关节相撞,竟磨擦出了火花。 卿浅蹙眉,坚硬的足肢猛扎下来,被她轻巧地躲过。 同样的招数,蜘蛛想用第二次的时候,一条火焰织成的绳索顺势缠上,将其牢牢缚住。 凤凰火是暂时杀不掉蜘蛛,但能很好的限制住它的行动。 此后卿浅的剑去哪,江如练的火就跟到哪。配合默契无比,仿佛一体。 她旋身躲过毒液,下一秒火焰就遮挡住蜘蛛的复眼。 她高高跃起,剑尖刺破火焰直指蜘蛛头颅,在蜘蛛口器咬上来之前身形消散。 蜘蛛咬了满口凤凰火,焦躁不安地想要后退。 然而哪有这么容易,卿浅直接截断了退路,火焰也终于烧出了一片没有小虫子覆盖的空隙。 最后一剑,带着纯粹的灵气刺入蜘蛛腹部,凤凰火便顺着这道口子钻进去肆意燃烧。 庞然大物轰然倒下,自内而外湮灭为飞灰。 因为空气中残留的毒,江如练大气都不敢喘,连忙去查看卿浅的情况。 “师姐,你头晕不晕?有没有受伤?” “没事。”卿浅摇头,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站得比江如练还稳。 她攥着江如练的衣服,却倏尔抬眸,满是惊惧。 江如练心里咯噔一声,从卿浅的眸中,望见了自己身后、直立起上半身的巨大蜈蚣。 在动身躲避之前,卿浅想都没想,一拽、一拉,两人位置互换,将江如练护在了身后。 她薄唇微启,无声念出停云山的禁咒。 以寿命为代价,可引万钧雷霆。 惊雷炸响,碎石塌落。蜈蚣还没撕咬上来,就已经动弹不得。 电流交织的刹那仿佛是故景重现。 在这画地为牢的洞穴里,只有卿浅是无数光源的中心。 又或者,她本身就是发光体,夺去了江如练全部的注意力。 几百年前,江如练还尚未化形的时候,她喊出的第一句话是—— “卿卿。” 江如练将卿浅捞入怀中。 正如那时她拼命奔向卿浅,死死地抱住了,不肯撒手。 “师姐。” 江如练将头埋进卿浅颈边,喉咙发紧。 正如那时她担心卿浅会在自己面前死去,一遍又一遍地喊、不停地蹭。 卿浅拍拍她的背,安抚道:“嗯。” 江如练舍不得放手,怀里太薄,太冷。她怕自己松开,就再也抓不住师姐了。 “失去”这两个字从未如此清晰,光是想想就痛得浑身一颤。 脑子里全是该如何把她留住。 江如练后退,从兜里摸出小木盒,塞进卿浅手里。 然后是漂亮的红色剑穗、车和房子的钥匙、一整个钱包,全都不管不顾地给卿浅。 卿浅一只手拿不下,只能勉强抱着。 看江如练衣兜、裤兜里掏掏,又摸出一只钻石戒指,什么话都不说,就硬送。 最后的最后,是一根长长的尾羽。 这大概是她身上最漂亮的尾羽,排列整齐、毛色浓密,在如此昏暗的地方也闪着细碎的光。 江如练这下不送了,低着头一声不吭。 卿浅的嘴角牵了牵,好不容易压下去。 她歪头,故意装作不解:“盯着地做什么?” 江如练的头顿时低得更厉害了,恨不得埋进地里,做鸵鸟。 她过于紧张,紧张到忘词,要说什么来着?该怎么说? 是不是先前的毒素影响了脑子,太冲动,怎么就把东西送出去了! “你给我这些干嘛?”卿浅板着脸。 江如看一个激灵,生怕卿浅生气,便按住卿浅的肩膀,大声喊:“先听我说完!” 她语速堪比逃命,好像说慢一点就会死:“我喜欢师姐,不是师姐妹之间的喜欢。” 卿浅微微蹙眉,看样子有些迷茫,像没听清。 于是江如练哆哆嗦嗦地收回手,背在背后,后退好几步后忐忑地瞄她。 还小心地商量:“可以不结契,先谈恋爱试试。” 在卿浅回答之前,江如练就先给她想好了退路:“师姐要是不喜欢就算了吧……” 凤凰都快难过成没人疼的小叽了,被拒绝大概会抑郁到拔自己的毛。 卿浅觉得好笑:“这种事还能算了? 她想凑近点,近距离欣赏江如练的红耳朵。 没迈出去,只听“咔擦”一声地面上出现了裂痕,一下秒整个崩塌。 变故只在瞬间,江如练措手不及,抓了空。 那只白蝴蝶就这样当着她的面,直直地跌落下去。 作者有话说: 下章是甜甜!我以我的鸽子毛保证! 感谢在2022-09-29 03:29:42~2022-09-30 22:5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深陷七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菠萝章鱼 167瓶;行亦进止 40瓶;逝蓝 20瓶;刘莲蛋黄酥、空空 10瓶;尘帅帅 5瓶;迟木问晴、琴吹 4瓶;陌上公子夜白 3瓶;玛卡巴卡、阿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49 章 江如练没有任何迟疑, 一跃而下,拼命地往卿浅身边靠。 幸好距离逐渐缩短,她揽上卿浅的腰, 将人护在怀里。 巨大的赤色羽翼舒展开来, 灵气交织成细密的网用作缓冲。 在降落几秒后,一人一妖稳稳落在水面上。 第一时间, 卿浅蹙着眉拍她肩,嗔怪似的:“东西掉了。” 她手里只剩下木盒子和剑穗。 “师姐先上去, 我来找。” 这地下水指不定有多深,冰冷刺骨,暗流又多, 江如练怎么舍得让卿浅去。 卿浅没听她的,自己一脚踩进水里。顷刻间,水漫过了膝盖。 寒气似一把刀子, 在腿骨上来回剐蹭,不多时就能让人痛到麻木。 她却恍若未觉, 指尖轻点水面,灵气如枝丫一般四散开来, 标注出了物品的位置。 江如练无奈,寻着标记涉水过去,捞起了自己的钱包。卿浅也捡回来一枚钻戒。 两人身上的衣服彻底湿透, 江如练还好, 凤凰火运转全身,半点不觉得冷。 可卿浅的唇和脸都毫无血色, 齐刷刷的白, 眼角的泪痣是唯一的色彩。衣服上有大片的水渍, 贴着皮肤, 勾勒出细瘦的腰肢。 她的白发粘在一块儿,也滴着水,整个人像一张湿答答的纸,脆弱得一戳就碎。 江如练二话不说给卿浅披上羽衣,又找了块干净的地方点燃凤凰火。 做完这一切后,她抬头,坍塌的大洞在黑暗中看不明晰。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些虫子并没有追下来。 或许是先前两人又是火又是电,破坏了地面结构。 四周只剩下潺潺水流声。 凤凰火在安静地燃烧。 卿浅烤着火,手里还把玩着那枚钻戒。 钻石切割精美,纯度极高,唯一不好的地方是它太大了,和自己纤细的手指格格不入。 她举到火焰边,声音嘶哑:“有些眼熟。” 温度又往上升了点,江如练捏捏自己的耳垂,尽量不去看卿浅。 “那上面的是神女之泪。” 她那一屋子的收藏品中,最贵重的钻石。 凤凰求偶会送上自己最漂亮的尾羽,人类则会送心上人各式各样的珠宝、财富。 她不知道卿浅喜欢哪种,索性两个都准备了。 “还有呢?” 卿浅正大光明地将钻石放自己衣兜里,又朝她摊开手。 手心白净,掌纹并不明显,拇指处有常年练剑生出的薄茧。 江如练傻乎乎地问:“还有什么?” 卿浅不答,手也没收回去。 江如练默了几秒,突然想起那支没送出去的尾羽。 她像变魔术一样,摸出鲜艳漂亮的羽毛,但没有递过去。 心跳又开始加快,扑通、扑通,仿佛敲在耳边的鼓。 “接了这……” 她意识到自己的嗓音有些哑,连忙抿了抿唇,又重复了一遍:“接了这羽毛,师姐就是答应我了。” 言下之意是让卿浅考虑清楚再回答。 卿浅没有正面回答:“你的喜欢,和师姐妹之间的喜欢有什么区别。” 她眼底是一汪平静的秋水,不知道怎样的风才能使其掀起涟漪。 江如练差点没把石头抠出个指印,这要如何回?有什么区别? 她想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答:“是想亲一亲师姐的喜欢。” 亲密无间,这是她自己觉得最贴切的回答。 “亲哪?”卿浅再一次问。 她素来懂事知礼,很少有咄咄逼人的时候,此刻却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且直勾勾地盯着江如练,逼得后者不得不和她对视。 江如练几度欲言又止。 克制太久,她似乎忘记了如何在卿浅面前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欲望。 卿浅缓缓开口:“你在我面前无需掩饰,有什么话直说就好。” 有话直说。 江如练深呼吸,忽地就想起了卿浅迟来百年的道歉和解释、对自己的放纵和依赖,以及就在刚才,卿浅从水里捞出来的戒指。 或许那个夜晚,她自以为是的强吻并非没有回应。 她想自己没什么可说的,于是倾身吻上了卿浅的唇。 并没有被推开。 是一个轻柔、带着淡淡草木香的吻。 江如练停顿了几秒才离开,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了卿浅的每一个表情。 可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乎意料,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衣领就被揪住,两人之间的距离再度缩短。 卿浅挨着她的耳朵,呵气似的:“你懂什么叫得寸进尺吗。” 江如练:? 下一秒,那抹柔软再度贴上来,趁着江如练愣神,檀舌轻易撬开唇齿,探了进去。 相贴的那一刹那,江如练灵魂都在战栗。 手却诚实地覆上卿浅的腰身,加深了这个吻。 她那点小心思因为卿浅的主动,像小树苗浇了水,无限膨胀。以至于舍不得放开,近乎贪婪地汲取那丝甜蜜。 香甜又可口,甚至想永远纠缠不清。 再分开时不知道过了多久,卿浅胸口明显起伏着,低声喘/息。 她琉璃似的眼瞳蒙着一层雾,眼角和脸颊是情/动时的潮红,整个人都活了起来。 唇瓣也水润,一张一合,带着微不可查的颤音:“不要捏我的腰……痒。” 说完当真抖了一下。 江如练心都化了。 原来师姐的腰这么敏感,难怪以前不让自己随便抱。 明明主动的是她,到最后趴在自己怀里,软得直不起腰来的还是她。 她觉得好笑,将尾羽放进卿浅软绵绵摊开的手里,勾着嘴角亲昵地与卿浅额头抵着额头,鼻尖挨着鼻尖。 江如练兴奋得想跳起来飞几圈,然而搂着卿浅就不想放开,最后只能在自己的脑子里放烟花。 “砰砰砰!”一连几朵都是喜气洋洋的红。 只是还没高兴个够,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额头有些烫,师姐在发低烧。这一认知把江如练强行拉回了现实。 不知道是打的那一架,还是后面沾了水导致的,总之现在绝对不能再吹风受凉了。 不然以江如练从前的经验,绝对会更加严重。 江如练将羽衣兜头罩下,把卿浅裹了个严严实实,确保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我背师姐走,师姐先眯一会儿。” 卿浅也没客气什么,乖乖趴上去,勾着江如练的脖子问:“你学会得寸进尺了吗?” “学会了。”江如练轻笑。 心里却在想,好轻,伏在自己背上也感觉不到多少重量、多少温度。 上面不知道还有没有毒气残留,她带着师姐不想冒险,索性就沿着这条河流走。 看看能不能另外找路和顾晓妆她们会和。 “你以后去妖族、不要被欺负了。” 卿浅明显是困极了,刚才情绪波动太大,又消耗了不少力气。她强撑着,一句话都说不顺。 江如练只好柔声哄:“我怎么会被欺负。” 好像走了许久,背上的人没有说话,只有规律的气息洒在耳边。 钟乳石上的水珠滴落在地,啪嗒一声。再后来,连呼吸都变轻了。 江如练冷不丁地出声:“卿卿。” 卿浅温热的唇碰了碰她的耳垂,啄吻了一口。 这更像是睡梦中潜意识的举动。 “卿卿。” “唔。”卿浅蹭了一下,与她耳鬓厮磨。乖得像只撒娇的白猫。 而后仍旧在鬓角落下一吻。 “卿卿。” “嗯。”这次是梦呓般的回答。 江如练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每次喊师姐“卿卿”都会得到亲亲。 “卿卿、卿卿、卿嗷——” 她吃痛地喊出声,呲着牙,表情颇有些滑稽。 耳朵被卿浅咬了! 太过得意忘形,以至于忘记了师姐有起床气。打扰她睡觉会被揍。 前方的道路豁然开朗,地下水流在此处汇入主干道,变得安静了许多。 黑暗之中,却亮起无数盏小灯,莹莹的光辉构筑起流动的星河,随着水流漂浮、散开。 江如练顾不得那么多,实在忍不住想和背上的人分享:“师姐,快看萤火虫。” 传说里,每一个生灵的魂魄都会变成萤火汇入轮回井中。 凑近了看,就能在光中窥间他们最珍贵的记忆。 江如练走入萤火之中,没有发现什么记忆,倒是看见了河边的白影。 身姿挺拔,折扇一展回过头来,一双桃花眼带着温和的笑意:“走快点,晚了可看不到日出哦。” *! 江如练差点破口大骂,这不是白云歇吗! 她不是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耳边传来卿浅的声音:“好像是……曾经的旧影。” 作者有话说: 赶上了!我是有毛的鸽子! 感谢在2022-09-30 22:54:19~2022-10-01 23:58: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四 2个;CM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秦罗敷 3瓶;。、夏夜星河、猫咪不言、甲壳虫的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50 章 卿浅拍拍江如练的肩:“过去看看。” 随着江如练靠近, 萤火虫群被惊扰,慢悠悠地散开,而白云歇的身影仍未消失。 她轻摇折扇, 笑眯眯地向“空气”解释:“你们信我, 走这里快多了。” 哪怕江如练走到白云歇面前,后者都没有什么反应。 卿浅伸手, 轻易穿过了她的身体,只抓到了一片虚无。 江如练脑袋里一连串的问题:“你们?她在和谁说话?这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好在借着萤火虫的微光, 她眼尖地瞧见了不远处的阵法。 线条僵硬生涩,一看就是新手所画。灵石的粉末微微闪烁,表明阵法还在起作用, 布下的时间应该不长。 这个阵江如练和卿浅都很熟悉,不久前还用过。 “顾晓妆。”卿浅轻声道:“她到过这里,重现了这片土地的记忆。” 万物有灵, 会记录下曾经发生过的事。卿浅传授的阵法经过改良,接触人不同、物品呈现的记忆也不一样。 或许顾晓妆只是想追查青蛇的下落。 可误打误撞之中, 反倒让江如练她们知晓了,白云歇曾经到过此处。 “嘘。” 卿浅搂着江如练的脖颈, 顺手把冰凉的双手伸进她外套里取暖。 隔了层单衣,江如练仍被激得一哆嗦,那手未免太大胆, 都快贴到自己胸口上了! 卿浅若无其事道:“先看看。” 于是江如练只能转移注意力, 盯着旧影的变化。 白云歇自言自语:“还有多久?快了快了。” 卿浅改拍江如练的胸:“你去给阵注入点灵气。” 她是半点不肯把手拿出来,舍不得自己的手受冻, 还乐于欣赏江如练耳朵红。 江如练:……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总觉得确定关系后—— 师姐好像更娇气了。 娇滴滴地犯懒, 这也不想干、那也不想做, 只肯挂自己身上动嘴皮子。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继续宠着,最好宠得离不开自己,她就好与师姐结契,从此再也不分开。 江如练为自己的无耻想法愧疚了三秒,随后按照卿浅的说法,为阵法注入了灵气。 一阵无形的风荡开,被强化后的阵法作用范围扩大,那些先前看不见的东西也显现出来。 青衣广袖的女子以玉笔拍手,半阖着眼皮。 仔细看,眉眼与解行舟有些相似。腰上代表桃夭书院身份的玉佩,更是确认了她的身份。 她懒洋洋地开口:“不敢信,被妖风刮着去都比这靠谱。要是浪费我画画的时间,就在你脸上画王八。” “解青衫,你都画了几百幅美人图,还不够?” 陌生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与之对应的是一个女子。 穿着红色束袖、手里拿着酒葫芦,剑眉星眸,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嘿嘿,”她勾唇,将酒葫芦一抛:“不过小白贯会骗人,不如我们来打个赌。我赌小白输,押上两坛百年好酒。” 有男子同样露出笑容,正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那我赌她嬴,押灵石一箱。” 这人江如练认识,是年轻时候的裘唐。 她对此不感兴趣,转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小姑娘。 小姑娘俏皮地眨眼:“什么酒啊钱啊,肤浅,我要赌就赌本门秘籍,天衍九宫的星象图如何?” 解青衫立刻接嘴:“我出一本《云落巫山》。传女不传男,需要的自取。” 短暂的安静后,是白云歇放肆的笑声,笑得畅快且不顾形象。 众人也七嘴八舌地骂开。 “不要脸啦!你画的禁书也拿得出手?” “解青衫,你那小徒弟要是翻出这本书,会不会气得和你断绝关系啊?” 一行人抱琴携酒,与江如练擦肩而过。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打着拍子唱:“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那些旧影渐渐融入黑暗中,声音也越来越小,直至再也听不见。 江如练轻“嘶”了一声,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 明明是欢快的场景,她却仿佛被按着喝了口辣酒,又苦又涩。 她喃喃道:“天衍九宫早就没了传承人,消失在几百年前。” 卿浅揪漫不经心地把玩江如练的头发。 “那位前辈我见过,在桃夭书院丢失的画卷里。 很奇怪,她明明是天衍九宫的最后一任宫主,书上却并无更多有关的记载。 其他几位也是各自门派内的少年英才,至于裘唐更不用多说。” 白云歇曾经是什么样的人,她交的好友也该是什么样的人。 少年意气风发,遍游神州、诛杀妖邪,所求不过一个问心无愧。 只是这些惊才绝艳的人物,却在最该有作为的年纪消失了。 哦对了,还得加上昆仑山的凤凰。 他们像是被人为擦去了,历史的长河中最后只剩下白云歇和裘唐。 卿浅揪下根江如练的头发,绕在自己手指上。 忽地,江如练往旁边撤了一步。 一抹黑影从她身旁走过。 沉默非常,连脚步声都没有,黑色斗篷将其浑身上下裹了个严实,如同鬼魂。 它也是旧影,但画面十分清晰。 卿浅蹙眉:“这似乎发生在不久前,可能是青蛇的同伙。我们追上去,顺便与顾晓妆会和。” 江如练自然乖乖听话。 沿着河流一路向下,萤火虫只多不少,以一种规律的方式飞行着,上上下下连成光带。 偶尔还能遇见顾晓妆的阵,也有同样的黑袍人一闪而过,却再也没见过白云歇。 若不是地形不同,她都快以为自己遇上了鬼打墙。 只是就这样走着难免枯燥。 恰此时卿浅开口:“休息好了,你放我下来。” “真好了?”江如练狐疑。 “嗯。” 江如练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把卿浅放下,第一时间是捉人手腕,去挨卿浅的额头。 还是微微发烫。 “没好。”江如练垮下脸,故意装作不高兴:“师姐骗我。” 她本就生得昳丽无双,不苟言笑时带着上位者的威压,如冷焰火,伸手去摸当心烫掉一层皮。 卿浅垂眸避开江如练的视线。 “一直赖着自己师妹,就很奇怪。” 她抿唇,又咬了咬,本就柔软的唇上留下浅淡的齿印:“何况于情于理,应该是我照顾你才对。” 她觉得今天已经够贪心了。 江如练不能理解,还嘟哝:“哪有这么多区分。” 某人心里负担怎么一百八十斤重? 可卿浅还是坚持:“你也该休息一下。” “我不累。” 江如练在心里吐槽,她又不是师姐这样的柔弱体质,何况背师姐走路算什么累。 “真不累。”她再一次强调。 卿浅摇头,说什么都不肯再让她背。江如练没办法,便牵着一起走。 这一段路格外崎岖,不知道从哪来的风拂动卿浅的白发。 她往江如练身边靠,羽衣是很暖和,但对于自己来说,捂久了就觉得闷热。 不像手中的热度,如同掬了捧温热的水,只想往身上浇。 卿浅晃了晃手,轻声撒娇:“江如练,我腿有些软。” 声音越来越小,明显是不好意思,毕竟才嘴硬过。 “……” 江如练强忍住笑意,半蹲下身:“来。” 时隔十分钟,卿浅又离开了地面,舒服得长舒一口气。 她自觉凑上去,啄了口江如练的耳朵。 这一吻让江如练偏头,想挠却腾不出手,只好打趣:“怎么,又想开了?” 她本来是抱着逗一逗的想法,哪知道卿浅又落下一吻,在脸颊上。 “现在不仅仅是师妹……” 还是恋人。 自动补完卿浅的话,江如练心脏跳乱了拍,自认为段位太低,还玩不过师姐。 怎么有人能用平静的语气,说出如此令人遐思的话来? 不知道这次走了多久,远处突然有了火堆的亮光和交谈声。 “抱歉,连累絮姐照顾我。” “没事,再坚持一下,江队很快就会找来了。” 是顾晓妆和李絮。 江如练背着卿浅走过去,正巧见她俩坐在火堆旁休息。 顾晓妆满眼惊喜,拼命招手:“前辈!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她似乎想站起来,可惜脚踝肿得老高,明显是扭伤了。 见江如练盯着,她有些羞赧地缩回脚:“嘿嘿,走太快不小心扭伤了,多亏絮姐背我。咦?卿前辈也扭伤了?” 卿浅跳下来,稳稳当当地走到顾晓妆面前,指尖轻点她的眉心。 “唉?不痛了?”顾晓妆又想站起来活动,被李絮强行按下。 李絮笑眯眯:“还肿着。” 卿浅颔首:“嗯,没好,只是在灵台和神魂处设置屏障,屏蔽了痛觉。” 会好受些,但本质还是没好,不好好休息情况会恶化。 这种情况也不好强行走,江如练索性拉着卿浅一齐坐下来喝水、吃点东西修整。 “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急什么?”她开口问顾晓妆,顺便给卿浅递去一杯热水。 顾晓妆老老实实回答:“絮姐跑着跑着就掉到洞里去了,然后我们一路往前走寻找出口,一路布阵。 追着那个黑袍人直到这里,我看见了活的,可惜被她跑了!” 她说到此处愤愤不平地拍自己的大腿。 李絮看乐了,柔和地安慰道:“不必自责,这本来就不是你的任务。” 顾晓妆随即扑上去抱住,果然狗狗在什么时候都能治愈人心。 “呜呜,絮姐你真好。” “只需要连续一个月投喂火腿肠就能带回家哦。” 李絮露出尖尖的小虎牙,眨眼和她开玩笑。 好骗的傻乎乎人类下意识问:“真的吗?” 江如练挑眉,直接残忍地戳破:“当然是假的。狗子有主人了。” 顾晓妆如遭雷击,倒不是因为上当受骗,而是江如练的那句主人。 她以前好像听李絮提到过,李狗子这个名字是主人取的。 李絮咯咯直笑,一头棕色的马尾辫蓬松,略微有些乱。 她大方地承认:“感情是有先来后到的,所以没法啦。” 顾晓妆捂住头,不解到了极点。 “可是,絮姐这么可爱的姑娘,怎么可以叫狗子?” “啪嚓。” 木材燃爆,萤火虫飞乱了阵型,不再安静地漂浮,而是四处游荡,散开,又聚拢。 像一颗不安跳动的心。 李絮支头,盯着萤火虫群瞧:“我那时候以原形示人,主人不知道我是妖。 她每天路过马路边,就给我一根火腿肠。喊我‘狗子’。” 听起来是一个童话般的开头,顾晓妆忍不住好奇:“后来呢。” 此话出,连江如练都不免侧目,佩服顾晓妆的直接。 “后来主人病逝了。”李絮牵了牵嘴角,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干脆撅嘴:“李絮其实是主人的名字。” 人类的生命太过脆弱,哪怕是妖也难以挽回。 她费力来到妖管局,也是想借此寻找主人的转世。 顾晓妆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她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安慰,最后反倒是李絮拍拍她。 “没关系,等我成为大妖,就没人敢质疑我的名字了。” 妖的名字很重要,而对于大妖来说更是,未经允许直呼大妖的姓名将被视为挑衅。 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顾晓妆上妖类解析课时,老师再三强调过。 “那、那——”她结结巴巴,想要说点什么:“为什么不能叫名字?” 江如练在帮卿浅拧水杯盖子,顺口答:“以前很多妖怪的名字都自己取,没什么文化。比如那只熊猫,他叫熊大壮。” “噗——” 顾晓妆连忙捂住嘴,脸部略微抽搐,憋笑憋得难受。 李絮更是前仰后合,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九尾到还行,姓涂山,单名一个婉。” 江如练半点不藏私,继续抖身边大妖们的黑历史:“有只老虎,给自己取名叫旺财,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奈何妖怪没法改名,只能一辈子钉在耻辱柱上。 “其实最开始确实是不想让人知道,到了后面就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 气氛重新活跃起来,顾晓妆也有心情叽叽喳喳,甚至大着胆子问:“那江队呢?江队的名字这么好听,谁取的?” 江如练相当自豪地挺起胸,大声道:“是师姐。”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卿浅。 她成了话题中心,依旧面无表情,不解释,好像在神游天外。 刚才的聊天,确实将卿浅的思绪抛向了尘封已久的过去。 足以追溯到她与江如练第一次见面。 那天白云歇突然把她叫过去,递过来一个布包,里面裹着一只湿漉漉、羽毛稀疏,眼睛都没有睁开的雏鸟。 她不明白这是何意。 而白云歇笑着说:“好好照顾,千万别让她死了。哦对了,她叫江如练。” 她叫江如练。 卿浅把这句话重新咀嚼了一遍。 保护科查遍资料,有关凤凰的记载止步于千年前,仅有昆仑凰。再往后只余江如练。 无论是九尾、涂山的老龟,还是熊猫都能作证。 桃夭书院里留下的画像,证明白云歇与昆仑凰相熟,甚至可能是造成昆仑凰陨落的推手。 只有大妖不能直呼姓名。所以在江如练小时候,连停云山的杂役弟子都能喊她全名。 唯有白云歇。 她“赐予”江如练名字,记忆里每一次相见,喊的却是—— 凤凰。 她不喝江如练的敬师茶,不承认江如练是她徒弟,见面就逗着玩,如平辈般相交,种种迹象,都指向同一个答案。 再回想,那日江如练化形,消失已久的白云歇赶了回来。 三尺白衣染上尘土,她浑不在意地笑笑,眼底那么亮。 如跋涉千山,终于得见故人。 “咔哒。” 仿佛缺失的拼图找到了最后一块,钥匙插入锁孔,榫卯依次相合。 某只困于樊笼的凤凰,忽然间有了归处。 作者有话说: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少年行四首》王维 桃夭书院送小*书的习惯代代相传,甚至书就是解行舟师祖画的,笑死。 感谢在2022-10-01 23:58:01~2022-10-03 06:05: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菠萝章鱼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PP2sk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堀 2个;世秩、黑米糕、41523901、努力加餐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黑长直定律yyds 10瓶;墨染书白 4瓶;琴吹、三鲜大馄饨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0-60 第 51 章 那阵需以魂魄献祭, 本该死在流沙的凤凰如何得以重生? 白云歇在其中起了多少作用,另外几个献祭人是谁? 江如练……她甘愿赴死的时候在想什么。 献祭会疼吗? 卿浅敛眸,下一秒就咳嗽起来。 细瘦的手遮住大半张脸, 脊背弓起, 缩成小小的一团:“咳、咳。” 声声急促,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咳出来, 以至于旁听的顾晓妆都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了。 江如练更是慌张,急忙递去纸巾, 又揽过来轻轻拍背。 好半响咳嗽声止,她听见了卿浅的抽丝似的呼气声,又低又压抑。 “卿卿, 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 她照常去探卿浅的额头,对上一双迷茫的双眼,睫毛被泪水濡湿, 泪痣下是病态的酡红。 就当着江如练的面,卿浅眼睛一眨, 泪珠沿着脸颊滚落,砸在江如练手上, 摔得支离破碎。 怎么,还咳哭了? 只是一滴泪而已,江如练却感觉自己被水淹没, 心脏跳得很快, 而大脑得不到丁点氧气。 她第一反应是凑上前,在脸侧温柔地落下一吻, 轻声细语地哄:“哪里难受?” 卿浅往前倒, 正好扒拉住江如练肩膀, 头则抵着颈窝。 她左脸贴上去蹭蹭, 右脸故技重施,把泪珠全抹江如练衣服上。 “你怕疼吗?” 嗓子不仅哑还带着点鼻音。 江如练摇摇头,还以为卿浅在用迂回的方式表示难受,于是就问:“卿卿哪里疼?头还是腿?我给你揉揉。” 卿浅默了一瞬,抿直嘴角:“心口疼。” 她还顺便牵起江如练的手,很贴心地带她找地方。 江如练:…… 李絮和顾晓妆同时战术性后仰,随后都自觉转过身,眼观鼻鼻观口,捂住耳朵装蘑菇。 手底下是扑通跳动的心脏,略微快于平时。 江如练只觉得凤凰火烧上头,把脑子里的水都烧开了,保不准自己在冒白烟。 这怎么能揉? 但她很快就发现,卿浅动作僵硬,半垂的眼帘挡住了所有的光,看起来情绪很低落。 江如练试探着问:“真疼?难道是咳太狠,伤到了肺?” “疼。” 何止当下,她一并心疼她的过去。 卿浅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说着说着,眼眶又蓄上层泪,含不住,索性一头栽倒在江如练身上。 她认为自己也算得上喜怒不形于色,但还是比不过江如练。 哪怕身上好几个血窟窿,还能面不改色,甚至轻快地和她聊天。 搂着怀里的人,江如练像是吃了口酸橘子,心软、还酸胀。 她没挪位置,伸长了手去够自己的背包,从中摸出好几盒药。退烧的、消炎的、止咳止痛的,堪称细致入微。 只是不知道这药对卿浅有没有用处,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江如练先分给顾晓妆几片,然后催卿浅吃药,后者乖乖地吞下药片,捧着保温杯喝水。 而后她照常抓出一把奶糖,卿浅还要了两颗。 看师姐鼓着腮帮子吃糖,江如练稍微放了点心。 再回过头,顾晓妆和李絮一个望天,一个看地,搞得江如练有些不好意思。 她刻意清了清嗓子:“那个什么、你们不用这样。” 顾晓妆是反应最快的,满脸期待:“你们是不是?” 像极了搬着小板凳的吃瓜群众,若不是坐着的石头太重,估计能挪到江如练身边去。 江如练大方地承认:“卿卿是我女朋友。” 说完,还不自觉地笑了一下。 这没什么好遮掩的。 李絮立即鼓掌,捧场道:“祝两位百年好合。” “真好!”顾晓妆也跟着拍:“平平安安、白头偕老。” 卿浅抿了抿唇,垂眸道:“谢谢。” 江如练无奈,听她们这样吹,就好像自己和师姐已经结契了一样。 实在是……让妖高兴。 她嘴角勾起的弧度转瞬即逝,甜滋滋的满足感倒还能品上许久。 几人又聊了半响后,顾晓妆举起手,弱弱地提议:“要不,你们去追犯人吧?留絮姐照顾我就行。 ” 耽搁太长时间,她有些歉疚。 江如练摇头:“比起抓妖,我现在更想知道,那个黑袍人是怎么知道这条地道的。这可不是归墟的主干道。” “师尊来过此处。”卿浅接话。 江如练:“假设黑袍人就是青蛇的同伙,她会白云歇的缚阵,四舍五入等于她认识白云歇,知道这条地道也不奇怪。” 卿浅指尖点了点石头:“和师尊相熟到这种地步的人不多。” 若无隐情,留存于世的不超过五个。 她俩短短几句话就锁定了大概范围,配合默契,听得顾晓妆一愣一愣的。 江如练站起身,手刚伸出去,火虫就四逸开来。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黑袍人为什么要带青蛇来这里?这地道是干什么?” 莫非真就如白云歇所说,就看个日出? 她打趣道:“我想不到理由,总不能是送去投胎。” 顾晓妆还记得书上说过,失去了妖丹的妖怪会逐渐失去‘人’的理智和能力,最后变回原形死去。 比如鱼妖就不能在空气中呼吸,狐妖会跑去吃生肉。所以青蛇必定会死。 “或许,真的有办法能让妖死而复生。” 众人齐刷刷地望过去,却发现说这话的人是卿浅。 就连江如练都觉得奇怪,师姐以前从来不会信这些死后复生、长生不老的说法。 “师姐在书上见过?” 卿浅斜江如练一眼,尚还洇着薄红的眼角如一把小勾子,轻易勾住了江如练的心。 她顿觉师姐说什么都是对的。 “我们沿着这条路继续查。” 卿浅边说,边小心翼翼地抚平羽衣上的褶皱。 休息够了,江如练却并没有像顾晓妆说的那样,将她留下,而是让李絮背着走。 顾晓妆前一秒还在为深厚的队友情感动不已,下一秒就听江如练说:“你去画阵,每到岔路口就画一个。” 顾晓妆:? 她懂了,她就是个纯纯工具人! 某个无良上司不想让卿浅累着,就压榨她干活!简直万恶! 奈何她反抗不了,只能乖乖照做。 更何况卿浅教她阵法,算半个师父,她也乐意分忧。 一个又一个阵诞生,旧影中的黑袍人依旧不紧不慢,甚至连走路的速度都没有变动。 它如同一个优秀的领路人,沉默、坚定,每一个路口都不加迟疑。 追踪的过程过于枯燥,江如练摸出手机看,才惊觉已经凌晨三点了。 李絮打了个哈欠,伸懒腰:“这也太无聊了。我半点青蛇味儿都没闻到。” 顾晓妆也揉着眼睛附和:“就是就是。” 说完,她突然像是看见了什么,眯起眼睛。而后借用手机自再带的电筒,一瘸一拐地往山壁边挪。 “做什么呢?”江如练拿余光瞟过去,霎时间怔住了。 缕缕的雪白色深入岩石的缝隙中,最粗的那根足有成年人的手臂粗,细的也有手指那么细。 它们盘根错节,硬生生地嵌入石壁之中,分外显眼。 江如练摸了一把,手感细腻如玉,灯光一照更是生出莹莹光辉。 可是不会有这样的石头。 卿浅也注意到了,蹙眉道:“样子像是树木的根系。” 李絮探头嗅了嗅,摊手:“没有生机,应该是死物。” 她们都没见过的东西,江如练突然想到,搞不好白云歇一行也没见过。 “小顾,你在这里画个阵。” 顾晓妆点头:“好嘞。” 一连实践过这么多次,她画起来得心应手了不少,不出三分钟,阵成,光芒大盛。 “我说,还有多久啊。”小姑娘的抱怨声再度响起。 白云歇笑吟吟地安慰:“快了,还有不到一刻钟。” 画像上的人就站在面前,顾晓妆睁大眼睛,不敢眨。 果然不出江如练所料,解青衫余光扫到了石壁上的奇怪石头。 她是典型的行动派,当即摸出小刀准备凿下来瞧。 “欸,那可碰不得。”白云歇连忙阻止:“折了丁点某个小气鬼都会报复。” 裘唐好奇地挑眉:“这东西有主?看着挺漂亮。 ” “它是活的。” 白云歇一句话丢进人堆里,掀起不知道多少涟漪。 已经有人注入灵气试探一二,随后不可思议道:“还真是活的,这是树的根?” 白云歇笑而不答,转身潇潇洒洒地走掉。 画面到此为止,再往后是幽灵一般飘过的黑袍人。 画中人吃了一惊,画外人何尝不是。 顾晓妆看看面前的白色石头,又摸又拍:“真看不出来,哪有这样的树?这得长多久才能伸到归墟来?” 江如练“啧”了声:“再往前走走就知道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烦躁感,使她捏紧了卿浅的手,脚步极快且头也不回。 卿浅给以回握,跟在她身后,压低了声说悄悄话。 “不必担心,万事有我。” 江如练没答,但没那么匆忙了。 她懊恼地薅自己头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唉,我有没有把你捏疼?” “不疼。”卿浅目视前方,手缓缓收紧:“你可以再抓紧一点。” 几句话之间,眼前豁然开阔。 地下水流静静淌进山涧之中,凉爽的夜风拂过耳畔。 四周岩壁陡峭,如铁桶一般将众人困在中间。再抬头,是漫天亘古不变的星辰。 “怎么回事?” 李絮原地转了一圈,哪怕寻路能力再好,她也没法解释现在的状况。 明明归墟只有一个出口。 不用江如练说,顾晓妆自觉开始画阵。 而卿浅拨开枯黄的杂草,露出其下掩埋的石碑。 千百年的风霜侵蚀,石碑上的字迹已经不甚清晰,但她还是辨别出来了。 “九井。” 不知何时启动的阵法,渐渐勾勒出解青衫的身形。 她夸张地后退一步:“这里是九井?!” 与此同时,她的声音和江如练重合在一起。 “那上面岂不是……昆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03 06:05:39~2022-10-04 04:58: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仁科空鱼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菠萝章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雪自知冷暖色、小堀、星影漾寒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雪自知冷暖色 10瓶;Attack 7瓶;夏夜星河 5瓶;什么鬼、八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52 章 太离谱了。 她们不过是在地道里走了几个小时, 怎么可能横跨千里,来到人迹罕至的昆仑? 有同样疑问的不止她们,解青衫一行也在七嘴八舌的讨论。 到最后还是白云歇将折扇一收:“归墟底下是供四方魂魄转世的通道, 穿过那些泉眼可直达酆都。所以空间混乱也不奇怪。” 有人狐疑:“真的?” 白云歇微笑:“我猜的哈哈哈。” 她那双桃花眼弯弯, 是十分欠揍的模样。 拎着酒壶的女子当时就不干了:“好你个白云歇,托你的福, 我这不是赌输了?” 说完酒葫芦一丢,顺势向白云歇砸去, 被后者稳稳接住。 “我请各位上昆仑喝酒。”白云歇连忙赔笑,举手讨饶:“不过那上头的东西都不能随便碰。天材地宝必定有妖兽守护,守着昆仑的大妖是个空前绝后的小气鬼。” “你们见过就知道了。” 影像到此为止, 黑袍人并没有再出现,就好像是完成了领路的任务,自动消失。 料峭的风呼呼吹过, 气温骤降,顾晓妆早就冻得缩起了肩, 还是李絮将外套给她才勉强暖和了些。 她跺跺脚,往手上呵气:“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等太阳出来?” 江如练直接道:“去昆仑。” * 九井深逾千丈, 要上去需得飞。 附近没有做非舟的材料,顾晓妆不会御剑,李絮也不会。 最后她看看恋爱脑上司, 再看看病怏怏、脸色苍白的卿浅, 一咬牙一跺脚,决定现学先卖。 后果就是恐高加操作不当, 落地时差点没吐出来。 可她抬眼, 望见面前百尺高的巨木时, 瞬间就把难受后悔抛之脑后。 此行赚翻了! 那是颗通体雪白的树, 说是琼枝玉干也不为过。 只是它没有叶子,空荡荡的枝丫向着星河舒展。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一缕晨光照亮雪线之下的山野。 严寒和缺氧并没有消磨生机,相反,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生命才能肆意生长。 所以五颜六色的野花星星点点,早起的野兔已经开始用爪子洗脸,苍鹰飞向远方,一切都宁静而祥和。 而树伫立在昆仑山巅,千年百年,如沉默的守望者。 很难想象此处曾经被摧毁过。 直到卿浅在离树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间小小的神龛。 做工粗糙,石雕只能根据形状猜测是只鸟。神龛外缠绕着灰白色的树根,有的甚至已经发黑了。 再远处,是早已被风化的废墟,断壁残垣,或许是一处小小村庄。 江如练眯着眼睛,打量那尊丑丑的石像:“这里的人把妖当神明祭拜,真有意思。” 随后就发现卿浅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了眼睛。 怎么还许起愿了?还是对着别的凤凰许愿?! 江如练当场生吃柠檬,从上到下都散发出一股酸味。 扯卿浅衣服骚扰她,醋溜溜地说:“师姐为什么突然迷信起来了?” 片刻,卿浅嘴角微弯,一如天边的晨曦温柔。 她眼里满是江如练的倒影,戏谑道:“她是个很好的妖怪,要是听见我的愿望,一定会帮我实现。” 笑容晃花了江如练的眼,这是这笑因何而来?还需得探讨。 江如练垮起张脸,强行牵着卿浅离开,往山上走。 嘴里还要嘀嘀咕咕:“我也能帮师姐实现愿望,师姐不如找我。” 哪知卿浅秒接:“我希望江如练能平安顺遂。” “……” 安抚别的炸毛叽可能需要亲亲抱抱,但安抚江如练,只需要卿浅一句话而已。 她给了卿浅全部的信任,更何况卿浅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很是认真。 江如练没有怀疑,咂摸了几下嘴角就翘起来了。 “这种事情,求人不如求己。我还有很多事没和师姐一起做,当然会保护好自己。” 要是有尾巴,她估计连尾巴都能翘起来,还能在卿浅面前舞出花来。 卿浅不置可否,只是牢牢地捉江如练的手。 攀过乱石滩和草地,巨木已经近在咫尺。 不远处,变成原形的李絮到处撒欢,叼来漂亮的野花递给顾晓妆。 如果不是有事在身,此处确实很适合休憩。 江如练想施法探查一下,却被卿浅按住了手:“慢一点,不急。” “叮咚——” 清脆的铃声响起,江如练抬头,才发现是树枝上挂着的一串风铃。 制作人的手艺简单粗暴,只是把珊瑚、贝壳还有亮晶晶的宝石串在一起,怎么闪亮怎么来。 风吹过,风铃响个不停,还亮得晃人眼。 不得不说,这非常符合凤凰一族的审美。风铃也是,树也是。 江如练抚摸着细腻的树干,叹道:“这是我见过最漂亮的树,它不是不死树吗,怎么回事……” 何止可惜,她甚至想到就觉得胸闷。分不清这是怜惜还是失落。 卿浅推她:“上去看看。” 这正合江如练的意,她便没有推脱,揽过卿浅的腰,二话不说就踩着树枝上去。 树冠上有一处平台,正好可以坐下两个人。 左手边则是一个隐蔽的树洞,她在树洞里掏了掏,不出意外,摸出来几粒金银珠子、未经雕琢的水晶石。 恰逢朝阳喷薄初生,在此处眺望,万里层云如翻滚的海。 往上是触碰不到的天际,而往下才是芸芸众生。 江如练赞叹道:“真漂亮,甚至想飞一圈。不知道蓬莱的海上日出是什么样的。” 她悄悄摸摸地覆住卿浅的手:“以后在城里呆腻了,我们就到这里来住几个月。可以建一处小院子,种上竹子和蔬菜。” 卿浅安静地听她说完,突然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某只凤凰大概不在乎什么天下苍生,做出献祭的决定,仅仅是想护住自己的家。 她闭了闭眼睛,摸出自己的灵石笔,凭空画起法阵来。 流畅的线条下游走着浑厚精纯的灵气。 而后甚至大胆地将灵气注入死树的枝干,借由它的根系循环,使得法阵范围足以覆盖整座昆仑山巅。 也正是这时,卿浅才确认这树已经死去多时,内里早已破碎,更别提找到传说中的木心。 只留下了一具干枯的“尸体”。 江如练身边凭空出现一只凤凰,把她吓了一跳,连忙往卿浅身边挪。 凤凰歪头,目光仿佛正注视着卿浅,平静无波。 “啾啾啾啾,啾。” 几声清脆却急促的凤鸣声后,她振翅飞向远方,火红的尾羽在空中划出一道流光。 这声音和自己很像,听得江如练有些别扭。 卿浅扯扯江如练的衣袖:“她说了什么,这几句你没教过。” 显而易见,她很在意这件事。 江如练又开始吃柠檬,酸得很,还只能不动声色地深呼吸。 “意思是,去去就回,明天就能安心看日出了。” 一个标准的flag,凤凰此去再也没有回来。 她仔细观察着卿浅的表情,发现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垂眸,蓦然红了眼眶,水雾像是要漫出来了。 怎么又要哭了! 江如练手足无措,短短几天,卿浅的泪点一降再降,她也跟着心疼。 哪怕哭的原因,很有可能是因为那只凤凰。 她强硬地把卿浅抱进自己怀里:“不许难过了,为什么要替别人难过,好不好它早就活腻了,能死挺开心的。” “或者它是被自己蠢死的,管那么多干什么,只守住这一棵树就好。现在可好,把自己搭进去,树还没了。这不是笨蛋吗。” 好半响,卿浅在她怀里闷笑:“吃醋了?” 江如练抬下巴,高傲的哼了声。 “没有,我根本不会嫉妒它,虽然它比我大、比我毛多、比我鲜艳。” 师姐还多看了它至少二十一秒。 卿浅伸手圈住了江如练的腰,小动物一样蹭蹭,声音轻柔:“你好大度,可不可以变成凤凰让我摸一摸。” 江如练太阳穴突突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替身?! 她附身,在卿浅耳边咬牙切齿:“好吧我就是吃醋了。师姐能不能别想着其他妖?” 一般情况下,她该再补一句狠话,可仔细斟酌半天,只能恨恨开口。 “再这样,我就掉一大把毛给师姐看!” 属实是伤敌零,自损一千。 卿浅还是埋着头,然而笑着笑着就突然咳起来。 虽然只是轻轻几声,但江如练还是皱眉,最近师姐咳得太多了。 江如练难得正色:“先说清楚,以后我不瞒师姐,师姐也不要什么事都瞒着我。要是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做出什么事,我真的会生气。” “嗯嗯。” “嗯嗯?”江如练挑眉,把怀中人的白发薅乱:“师姐你有没有认真,听起来好敷衍。” 卿浅头也不抬:“认真。” 她在江如练开口之前,用手指抵了上去。 阵法还在起作用,只是再也没有凤凰的身影——全是白云歇和她的朋友们。 在树下下棋、喝酒,在远处跑马、抚琴,吵吵嚷嚷,完全把这里当成了郊游地。 江如练看卿浅平静无波地望着这一切,心里忽然有了猜测。 她试探着问:“师姐是不是已经知道那黑袍人是谁了?” “嗯。”卿浅颔首:“我和你说过。” 旧影渐渐消失,又有新的旧影不断出现,交叠在一起,就是无数个白云歇。 嬉笑怒骂,比江如练见过的都生动。 最后一幕,是突然出现、静静伫立在原地的黑袍人。 但很快江如练就发现了不对劲,它有影子。 它真真切切地存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04 04:58:56~2022-10-05 19:43: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菠萝章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道不怂 3个;小堀、可达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トップキラー 75瓶;56017267 12瓶;星期天的玩游戏、Berry、星影漾寒沙 5瓶;陌上公子夜白 3瓶;。、思渡、悦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53 章 黑袍人一动不动, 江如练紧紧盯着,也不动,她正在回想卿浅说过的话。 控火、阵法和白云歇熟识, 且屡次三番对卿浅和自己出手。 江如练上上下下地打量那人:“裘唐那老贼?” “不对。”她下一秒就把自己否定了。 这人的气息掩盖得滴水不漏, 方才隐匿身形站在树下,自己居然都没发现。 而且它双腿好好地, 裘唐平时走路都要倚靠轮椅。 卿浅慢悠悠地开口:“我提过,但你说不可能。” 江如练满脸懵, 除了裘唐,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那只只闻其名不见其形、与白云歇签订了主仆契的祸斗。 它形似黑狼,同样善火。 当时自己否定的原因是, 天生厌恶人族,就像人厌恶家里的蟑螂、老鼠。 这种厌恶是祸斗的本能,就算人类不招惹它们, 它们也会主动踩“蟑螂”一脚。 以白云歇的性格,必定不会留它性命。 可排除了所有错误答案后, 唯一的不可能也变得可能起来。 江如练索性一跃而下,如一阵风般朝着黑袍人袭去。火焰在她手中凝为长刃, 轻轻往上挑,带起凌冽的剑风。 可是黑袍人消失了,身影化作水雾, 在剑风逼近的刹那融入空气中。 这是极其高超的遁术, 和青蛇用过的相差无几。 江如练旋身,黑袍人正缓缓出现在自己身后。 也正是这个时候, 卿浅轻巧落地, 不急不缓道:“师尊说过你名为负雪, 随她姓。” 白负雪掀开兜帽, 几缕深灰色发丝挂在耳边,随着风微微晃动。 她的眼眸是极其少见的纯黑,与人对视时如深不见底的洞穴,里头什么都没有,更没掺半点情绪。 江如练三两步走到卿浅身边,拉着人往自己身后藏。 并且面色不善地问道:“你几次对我们下手,是来报仇的?” 毕竟主仆契带有强迫性质,没有哪个心高气傲的妖愿意做人类的奴隶。 “并非。”白负雪摇头,从自己怀中摸出一个笔记本:“我只是奉白云歇之命,完成她最后的遗愿。” 瞬间,周遭温度飙升。 然而白负雪像是感受不到,依旧翻开笔记本的某页,一板一眼地开始念。 “新历1006年,选择合适的时机给凤凰下蛊,同年,想办法制造数次危机,带凤凰去昆仑。” 她抬眸,面无表情地与江如练对视:“这是她送给你的礼物。” “礼物?” 江如练重复了一遍,金色漫上瞳孔,已然在生气的边缘。 要不是卿浅揪着江如练衣服,估计这炸毛叽早冲上去质问了。 那几只虫子、几道阵法确实杀不了自己,可是造成的伤害是实打实的,师姐因此发烧也是真的。 被当做棋子随意设局摆弄的滋味并不好受,哪怕这接二连三的危机确实让自己和师姐走近了许多。 江如练咧嘴笑开,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白云歇,她最好真的死了。” 否则她必定会找上去,和她打一架。 白负雪继续道:“因为——” 话音戛然而止。 在江如练身后,卿浅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薄唇翕合,无声地警告。 于是白负雪转而合上笔记本,石头一样杵着:“我只负责执行,至于其他的,不管。” 解释得也很敷衍。 与江如练相比,卿浅相当淡定,甚至还问:“师尊没留下别的?” “并无。” 这只祸斗就跟个机器妖一样,问一句答一句,很难不怀疑白云歇是不是对她做了什么手脚,否则怎么会这么听话。 江如练直接道:“白云歇给你留下的最后一条命令,不会是让你自尽吧?” 这话讽刺意味十足,白负雪垂眸,声音略微有些嘶哑:“并非。她走后,有托裘唐看管我。” 卿浅指尖轻点,像是在判断白负雪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而江如练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决定先弄明白了再说。 “那条给人下蛊的蛇呢?她的蛊也是你提供的?” 白负雪完全不在意某只凤凰的疾言厉色,语气依旧平静无波:“所有的蛊都是白云歇留下的,至于青蛇的下落我现在也不知。” “她和张风来有仇,我提供建议和渠道,而她为我办成几件事,互惠互利罢了。” 江如练沉默,信息都是妖管局给的。而她明明知道妖管局里有内鬼,还是来了。 怪自己太放松,总觉得师姐都没说什么,应该不会出事。 她再度开口询问:“偷画做什么?” “奉裘唐之命,或许是因为画中人都成了封印的阵眼,而他还好好活着。” 封印以五行入阵,画正好六幅,多出来的是昆仑的凤凰。 以自己的好友为“材料”,造就可护人族千秋的封印,确实是白云歇做得出来的事。 江如练丝毫不觉得惊讶。 只是她脸色愈沉,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安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如今封印又破……” 白负雪望着卿浅:“裘唐在流沙设了陷阱捉你。你很有用。” 卿浅一把按住炸毛的江如练,反问:“你不是只执行,不管结果吗?为何还要提醒我们。” “白云歇有令,需要护住你们。” 白负雪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木着张脸,也看不出多少诚意。 这种漠不关心、照本宣科的态度,反教人减去了几分怀疑。 “任务完成,剩下的你们自己决定。” 白负雪拉上兜帽,半张脸被阴影覆盖。在江如练出手之前,她的身影再度化作水沫,融入空气之中。 最后只抛下一句:“抓紧时间……” 江如练逮了个空,烦躁地薅了把自己的头发。 她的焦虑都写在脸上,谁都看得出来。 到回去抓住卿浅的手腕,不知不觉加大了力道,勒出了红痕。而这次卿浅却没有让她松开。 脸侧微凉,仿佛秋雨落下一滴,却又比雨更软。 江如练偏过头,抿了抿唇。 “不要急。”身边人轻声安慰:“我们去约会吧。” 怎么就要去约会了? 话题跳跃得太快,让江如练有些懵。 而且这也不是她的本意,理性的那一面告诉她,应该马上查清楚这些事,迟则生变。 感性却勾引着她去想,想和卿浅约会。约会不比这些事快乐? 江如练咬了咬后槽牙,强行将思维拉回正轨。 “可是裘唐——” 卿浅径直打断:“收网得慢慢来不是吗,何况你现在去找他对峙也得不到什么结果。就算你让他死,曾经的昆仑也回不来。” 她说得是没错,有些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 “流沙的封印怎么办?” 卿浅眼眸一转,颇有些漫不经心:“嗯,我再想想,到时候再说。” 到时候再说,那就是要拖着了。以前卿浅绝不会这样做。 不安的种子悄然破土,枝丫伸向心里的每一个角落。再任由它成长就会刺破心脏,流出血来。 江如练冷不丁地开口:“师姐。” 后者如往常那般回应道:“我在。” 这样的回答并不能让江如练有安全感。 她直觉不对劲,今天这一切乍一听很有逻辑,可是细想总觉得忽略了什么。 而卿浅明明有事瞒着自己,还不愿意说。 她的耐心正在逐步下降,如果不是想着“还没有结契,不能强求这么多”,估计会直接把人逼到墙角,说清楚了才准走。 卿浅晃晃江如练的手,嘴角上翘,恰如春风拂面。 “回去辞职。然后我们去做情侣该做的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05 19:43:26~2022-10-07 23:2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菠萝章鱼 2个;十四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3234428、黑米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空空、万千星辰 20瓶;黑米糕 19瓶;П 12瓶;墟里上孤烟 7瓶;尘帅帅、清寡. 3瓶;天风、修可 2瓶;PP2sk、天西鱼光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第 54 章 约会。很有诱惑力的提议。 但江如练高兴不起来, 定定地看了卿浅半响,才道:“白负雪说的话能信几分?” 卿浅不理会,自顾自地说:“要去游乐场。” 江如练怎么肯让她避而不答, 浑水摸鱼混过去, 追问道:“如果她说的是真的,裘唐还对你虎视眈眈。” 这是明晃晃的警告, 卿浅却对潜在的危险此置之不理,依旧我行我素:“想逛水族馆。” 江如练:“师姐刚才说‘解决了裘唐昆仑也回不来’, 是因为师姐觉得裘唐才是昆仑之乱的最终祸首,对吗?” “想吃慕斯蛋糕。” 这都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江如练揉了揉眉心, 无奈又焦虑。 “卿卿,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卿浅便偏头,很自然地在江如练脸侧啄了一口。 而后嘴唇不经意间擦过江如练的耳垂, 带起熟悉的烫。 “……” 江如练闭上眼睛深呼吸:“卿浅。” 一字一顿,这是她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喊卿浅的名字, 是真的在生气。 卿浅抿了抿唇,细密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明明江如练还没说什么, 她却像是已经被凤凰拒绝了。 垂着头一声不吭,比连灌三大碗药还要苦闷,怎么看怎么委屈。 江如练最见不得她这样, 下意识地就要摸兜, 想要拿几粒奶糖。 但指尖触碰到包装纸,心中天平倾斜一瞬, 江如练硬生生地把它掰了回去。 她不笑时凤眸微挑, 天生带着上位者的压迫感。 原本清亮的声音也压得低沉:“你让我如何放得下心。” 卿浅注意到了江如练的动作。 于摸向江如练的衣兜。 凉丝丝、还细瘦的手指轻易就能折断, 在江如练眼皮子底下偷糖、暖手, 后者还拿她没办法。 她慢条斯理地拆开糖纸,含了一粒,没抿化就开口:“为什么要担心,万事有我在。” 吐息间全是甜香,与她清贵的气质完全不符。 江如练沉默。 她信任卿浅,但这次不会信卿浅说的话。无论从何种角度看,迟疑只会徒生变故。 卿浅蹙着眉:“如果我说,这是为了让裘唐放松警惕,你会信吗?” 她仍旧低着头,却抬眸,认真道:“这些杂事什么时候都能处理,但我想吃甜点的心情可能只有现在。” 意思是让江如练把握好机会,错过就很难再追回来了。 坑蒙拐骗装可怜,萝卜大棒一齐上,花样真多。 从前的卿浅哪里会这样算计,这次为了和江如练约会,属实是用尽了浑身解数。 两人面对面,谁都没说话。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朝阳的辉光穿过树的枝丫,落到卿浅身上,给她披了层轻薄的纱衣。 可卿浅像团雪,在阳光下虚幻得有些不真实。 江如练呼出口气,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我听师姐的。” * 在外面撒够了欢,顾晓妆和李絮对刚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甚至在江如练询问她们的时候,更是齐齐摇头,说根本没见到什么黑袍人。 卿浅什么都不肯说,江如练又对白负雪知之甚少,此时一个头两个大。 哪怕卿浅将手挤进她衣服兜里,她都没注意。 她此刻动作机械地赶往归墟的出口,思绪早已飘到了远方。 很奇怪,白负雪为什么要帮裘唐做事,作为祸斗,她怎么可能听人类的话? 地下洞穴里,只有无数散发出微弱光芒的萤火虫,和潺潺的水流。 也不知道这些地下水最终会流往何处。 “或许归墟确是灵魂归处。”李絮伸手去够空中的萤火虫,还没触碰到,那些小小的光点就躲远了。 顾晓妆更是像个好奇宝宝,小嘴一张一合,叭叭叭问个不停。 “人死后灵魂还能存在多久?能现形吗?能交流吗?” 李絮摇头:“我找遍了典籍,从没听说过这种事。” 回程的道路似乎格外漫长。 前头的一人一妖异常安静,明明来时还黏糊得能拉出丝来,现在却处处透着别扭。 顾晓妆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向李絮小声嘀咕:“她俩吵架了?” 不然江如练怎么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而卿浅就像攀附着她的白蝴蝶,小心地揪着一片衣服,缀在她身后。 这联系太过脆弱,只要江如练稍微走快一点就会骤然断开。 这种异常的气氛还持续了不少时间,直到卿浅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江如练在一片碎石滩前停步、倾身、手揽过卿浅的腰,将人轻松抱起。 她稍稍掂了下重量,脸就皱成了一团:“师姐真是的,怎么只吃不长肉。” 也不对,有时候甚至吃都不吃。 卿浅勾着江如练的脖颈,自然而然地凑到她耳边:“你养我好了。” 缱绻多情,不知拨动了谁的心弦。 江如练“啧”了声。 原路返回是行不通的,除去莫名其妙找到的地下洞穴,又莫名其妙去到昆仑,归墟一直以来只有唯一的出口。 穿过交错的洞穴,在踏出归墟的那一刻,手机接收到了网络信号,各种积压信息叮叮咚咚一阵乱响。 顾晓妆摸出来瞥了眼,惊讶得眼睛睁大,三两步追上江如练,给她展示手机上的日期—— 距离她们出发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天,怪不得路上顾晓妆都在喊饿。 归墟的地下洞穴里,连时间都是混乱的。 这种事情当然都是白云歇的错,江如练磨磨后槽牙,杀了她的心都有。 无边无际的草浪在风中翻滚,近处阳光倾洒下来,丝丝缕缕。 而远处厚重的乌云层层垂落至天边,如堆叠的帘幕。 顾晓妆再度赞叹:“真好!想御剑去飞一圈。” 她刚学会御剑,城市里又不能乱飞,因此巴不得再多在外面玩会儿。 “随便你,我和师姐要先回去一趟,你要是还想玩就让狗子陪你。”江如练边说边用手背去探卿浅的额头。 还好不烫,烧应该是退了。 卿浅打了个哈欠,眼睛眨几下就睁不开了,半阖着,显然困得很。 她二话不说就往江如练身上倒,扒拉着不放,却还道:“想吃蛋糕。 ” 每个字都拖长音,有气无力的样子。 江如练估算了一下时间:“那就先回家睡一觉,再起来吃。” 她和李絮打好招呼,就任由卿浅挂她身上,踩着剑回家。 等回到江如练的小别墅,卿浅已经软成了一团糯米糍,被羽衣笼在舒适的小空间里,连气色都好了不少。 脚都没沾过地,直接被抱到沙发上,靠着柔软的抱枕,心安理得地等江如练给她端茶倒水。 可江如练凝眸,望向卿浅的裤子,那里被撕开几道裂口,露出里头的褐色疤痕。 已是黄昏时分,外面太黑看不清,现在屋里光线充足,擦伤就暴露无遗。 皮肤似乎是被粗糙的岩石磨破了,不算深但很长,从膝盖一直蔓延至小腿肚。 卿浅本来就瘦,伶仃的脚踝只手可握。 干涸的血迹覆在上面,如同上好的白瓷有了裂纹。 看得江如练心疼,她卷起裤腿:“什么时候蹭的,师姐怎么不早说。” 在昆仑的时候都还没有,那就是在回去的路上弄的。 这人还忍着,走了那么久的路。 卿浅垂眸,突然伸手想去碰,被江如练中途截住。 某只凤凰絮絮叨叨:“做什么,想确认一下这是不是真的?还嫌不够疼?” 在她低头的那一刻,卿浅眼底蒙上了阴翳:“脏,有灰。” 伤口已经结痂,只是没来得及清理,因此稍微有些感染,红了一大片。 江如练皱眉,亲自端水打湿绵帕,单膝跪地。 一只手托住脚踝,另一只手极尽轻柔地沾去伤口周边的泥土和灰尘,擦干净血迹。 又找来碘酒消毒,最后细细抹上一层药膏才肯罢休。 处理完,她忍不住抱怨:“什么都不说,师姐这样是在消磨我对你的信任。” 随后松开手,卿浅的脚踝上赫然一道红指印,像是被欺负了一样。 江如练无话可说,她都没用多少力气! 师姐这弱不禁风的体质,一捏就能留下印子,要是亲上几口,岂不是…… 全是自己留下的痕迹? 像是羽毛撩在了心上,江如练连忙挪开眼。 卿浅并不知道江如练的想法,她晃晃腿,脚趾在空气中冷得缩起。 整个人也像只蜷缩的小动物,情绪都藏在伪装下,只有问话直白:“那你还会继续喜欢我吗?” “会啊。”江如练脱口而出。 凤凰的忠贞不渝不是说说而已,就算对自己的伴侣毫无信任,凤凰依旧会坚定不移地“爱”着对方。 至于爱的方式那得另说。 她倒了杯竹叶茶,递过来时正撞上卿浅的眼神。 一眨不眨的,盛满了自己的倒影。 江如练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转过身去给卿浅订蛋糕。 这简直是在为自己的占有欲添砖加瓦,或是如同吹不破的气球,只会越积越大。 她挑了最好的蛋糕店,又另外买了糖和零食,朝身后的卿浅说:“师姐,洗完澡再来睡。” “腿疼。”卿浅软绵绵地答。 江如练听笑了,之前怎么没听她喊疼? “那我给你搬只椅子,你坐着洗。” 卿浅不依,还继续委屈:“沾水就疼。” 江如练干脆利落地提建议:“那就只用毛巾擦擦。” 半响没等到回应,她索性转过头去瞧。 卿浅缩在沙发上,搂着的抱枕挡住了她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雾蒙蒙的眼睛。 她声音幽幽:“我们不是情侣吗?” 江如练:“嗯?”? ? 第 55 章 见江如练呆若木叽, 卿浅继续道:“你不应该帮我洗吗?” “咔哒。” 江如练理智的弦断了一根,什么洗?怎么帮?自己的师姐是不是被夺舍了? 卿浅从前下山除妖,半边身子染血还能拎着剑追出十公里。 现在擦伤了腿, 却连手都抬不起来, 柔弱到不能自理。 还、还主动提这种要求! 江如练本来就高的体温,此时又蹭蹭的往上涨。她自己碰了下额头, 都觉得烫。 倒杯水在头上,估计能燥到冒烟。 卿浅歪头, 继续给她煽风点火:“为什么脸红?小时候我们抵足而眠——” 江如练急急忙忙打断:“停!” 胡说八道,她们那时候都不盖同一条被子,稍微抱一下整只鸟都会被丢下床, 分明只有自己在单方面贴贴。 可卿浅哪能听她的,语速依旧不疾不徐:“我怕痒,你还一个劲地蹭我的腰, 我只能忍着不吭声。” 末了她话音一拐,隐含责备:“你现在就不愿意抱我了。” 反倒先怪起江如练来了。 江如练:“……” 她那张艳昳的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 看样子就像在发呆,对卿浅的话无动于衷。 只有江如练自己知道, 她很不自觉地回忆起了《云落巫山》中的内容。 偷偷摸摸瞄一眼卿浅,望天,再瞄一眼, 垂下头盯地板。 一分钟几十个假动作, 动来动去。 最后纠结地薅了把自己的头发,轻声哄:“我已经定好了蛋糕, 晚上还吃不吃?” 卿浅顿了一阵子, 才开口:“吃。” 沙发上的冰雪糯米糍慢吞吞地移开抱枕, 趿拉着拖鞋挪向浴室。 徒留江如练独自站在客厅拍脸。 她把嘴唇咬出一道浅痕, 喃喃自语:“好烫啊……” 进展这么快,现在开始努力学习还来得及吗?! 趁着卿浅还在洗澡,江如练垫着脚溜进书房,从背包里摸出那本大名鼎鼎的《云落巫山》。 只是甫一落座,书页都没翻开,她就迅速地把书塞进了抽屉里。 甚至还上了锁! 江如练头磕到书桌边缘,嘴里说个不停,像是在给自己念紧箍咒。 “不行,不行,还没结契。” 妖和人最大的区别,就是妖怪们拥有天生的习性。 无法更改、难以违抗。 比如黄鼠狼吃肉,熊猫吃竹子,祸斗对人类厌恶无比。 而凤凰一族,在爱情上相当偏执。 他们会因伴侣死去,毫不犹豫地自焚,也会因为伴侣移情别恋、或是被伴侣冷落而产生极端情绪。 包括但不限于抑郁、自伤、皮肤饥渴、过度缺乏安全感。 从而非法限制伴侣人身自由,并对伴侣采取其他不合理的强迫手段。 她对卿浅的喜欢与日俱增,可每多获得卿浅一分,那恐怖的占有欲便会跟着增长一分。 江如练不想这样。 她的本能告诉她,人类不喜欢被妖怪限制自由,这是错误的。 而自己的师姐一身铮铮傲骨,只肯对自己低头,她怎么舍得让师姐心寒。 所以这些事情一定要和师姐说清楚。 浴室传来的水声渐渐微弱,手机叮咚一响,是外卖消息。 江如练收拾好心情,快步走出房间。 * 江如练订的是个蛋糕拼盘,好几种口味的蛋糕拼在一起,足足十二寸。 泡芙、蛋挞还有布丁各来一点,她也不怕卿浅吃不完。 师姐自小在药罐子里泡大,爱吃甜的理所应当。 在江如练看来,让卿浅苦的何止是药,可惜,现在吃再多甜食都补不回来了。 “哒哒哒。” 某人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对于耳聪目明的妖怪来说,就是即时位置播报。 江如练听着卿浅走出浴室、穿过走廊、下楼。 她银白色的头发还滴着水,湿漉漉的披在身后。 江如练的睡衣对她来说有些宽松,只有一根系带勾勒出纤细的腰段。 卿浅顺手把椅子拖到江如练面前,背对着坐下,一仰头,瀑布似的头发全落到江如练腿上。 随之而来的还有啪嗒滴下的水珠,打湿了江如练的衣服。 就算如此,她也能理直气壮地开口:“梳头。” 于是江如练任劳任怨地捧起一缕白发,用灵气蒸干。 再以指为梳,像是梳小动物的毛一样,寸寸顺下来。 小动物收货了舒适,自己收获了快乐,皆大欢喜。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山里起了雾,能见度很低。 庭院里的小灯还亮着,映照出一小片细雨,和新种下的、被雨水洗得翠亮的玉竹。 江如练很少打理她的院子,这些玉竹大概是这里唯一能看的植物。 长势很好,想来还能结出新的竹笋,供江如练吃很久。 温热的指尖按摩着头皮,卿浅舒服得眯了眼睛:“明早你做饭。” 江如练点点头:“嗯,行。这次不会弄错调料了。” 她答完才意识到,这种温馨的氛围自己肖想已久,真正拥有的时候却仿佛只是寻常的一瞬间。 手底下是绸缎般的质感,江如练临时起了兴致,耐心地将头发分成三股。 她熟稔地给卿浅编发,还戏谑道:“我是不是在前世见过师姐?” 卿浅忽地睁开眼,眸光晃动。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总觉得在很久很久以前的徬晚,我也是这样坐着和师姐一起听雨。”江如练笑了笑:“或许不止一场雨。” 否则她的内心怎会如此安宁,如同寻到栖息之处的倦鸟,梳梳毛就能安心睡个好觉。 她编好最后一股,手中蓦然出现一根红绳,三两下系在卿浅说头发上。 随后亲昵地在卿浅耳朵上落下一吻:“快去尝尝我给你准备的蛋糕,放太久就化了。” 卿浅从善如流,在餐桌前坐下。 拿着刀叉,慢慢悠悠地切下一块芒果千层。 沐浴露的香气混合着甜品,意外地很好闻,竟让江如练生出了些许食欲。 哪怕是对食物极其挑剔的凤凰,看着面前的一盘盘小蛋糕,都想去尝一尝。 又或许…… 江如练抬眸,视线扫过卿浅优美的天鹅颈,奶白色的细腻皮肤,和被热气熏红了的脸颊。 又或许让她嘴馋的是卿浅。 她叉起一块巧克力慕斯,自己却不吃,而是送到卿浅嘴边,被后者“啊呜”一口咬掉。 叉子上还沾了点残留的可可粉,被卿浅抿了一下,干净了。 江如练嘴角的弧度就没下去过,有哪只凤凰不喜欢投喂自己的心上人。 她笑着问:“芒果千层和巧克力慕斯哪个甜?” 卿浅支着头想了想,似乎在仔细斟酌,随后才道:“都一样。” “那这些点心里有没有最喜欢的?” 卿浅摇头。 她像是怕江如练误会,又飞快地补充:“都一样的好吃。” 江如练没再问,心满意足地看卿浅的“吃播”。 只是她总感觉甜食对卿浅的吸引力变低了。 她吃一块香甜的香草布丁,和平时喝粥没什么区别。 或许是因为吃不下,江如练暗自思忖,下次不能再买这么多了。 卿浅细嚼慢咽着,将桌子上的甜品挨个尝了一遍,才放下刀叉:“吃好了。” 江如练叠声催促:“那漱完口去睡觉,这几天太折腾了,师姐好好休息,剩下的我来收拾。” 卿浅却不肯走,揪着江如练衣服的一角,也不让她离开。 她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江如练:“你今晚会和我一起睡吗?” 明明只是寻常问语句,从卿浅口中说出来,就总觉得多了几分不安。 江如练斩钉截铁地保证:“嗯,当然。” 得到了确切的回答,卿浅才转身回到卧室。 而江如练哼着轻快地小曲,收拾桌子、碗筷,洗漱。 难得没穿自己的羽衣,而是翻出和卿浅同款不同色的睡衣套上,这才爬上自己舒适的大床。 她精心铺好的窝里,已经藏起了自己最珍贵的宝贝。 小小的一只,蜷缩在厚实的被褥里。 睫毛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一条缝,不见丝毫睡意。 “江如练。”她声音略微有些紧,但是放得格外柔软,是能被随意搓扁揉圆的程度。 随后卿浅将被子掀开一角,示意江如练快躺进来。 江如练也没推脱,大大方方地钻进去,把卿浅拥进怀里,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晚安。” 卿浅眼底闪过一丝不解,她低头看看自己被揉至凌乱的睡衣。 又看看江如练近在咫尺、恬静的睡颜。 三十秒过去,江如练逐渐缩紧怀抱,凤凰霸道的气息侵占了周遭的空间,无时无刻不在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一分钟过去,江如练没有了动静,只有缠在腰上的手还抱得很紧,像是怕人跑了。 三分钟过去了,耳边传来江如练规律的呼吸声,由此可见,某只凤凰的睡眠质量有多好。 好到完全不受任何外物影响。 卿浅欲言又止好几次,很想把缠着自己的大型挂件推下床。 偏偏江如练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没有任何松懈的意思。 比自己高处几度的体温源源不断的传递过来,说不清是痒还是暖和。 她蹙起眉,终于忍无可忍:“江如练。” 江如练对自己的名字相当敏感,特别是由熟悉的声音喊出来时。 几乎是耳朵捕捉到的一瞬间,她就睁开了眼睛。 她也不生气,第一反应是茫然地松开怀抱。 “嗯?怎么了,是不是我抱得太紧,让师姐难受了?” 卿浅停顿三秒,凉丝丝地开口:“你就只是抱着吗?” 她突然就悟了,有些物种会灭绝,不是没有原因的。 江如练的大脑刚刚开机,正处在读取阶段,完全是在凭本能回答问题。 拿脑袋蹭了蹭卿浅的鬓发后,她又搂了上去,还懒洋洋地说话。 “嗯。拥抱的感觉很好。” 肌肤相贴,亲密无间,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因此时间被无限拉长,整颗心都被塞得满满当当,就像拥有了全世界。 卿浅轻声问:“除了这个呢?” “嗯?”江如练撑起身,脑子以相当缓慢的速度转了一圈。 最后选择“吧唧”一口,亲在卿浅额头上。 “晚安师姐。” 随后倒头就睡,睡之前还不忘贴心地替卿浅掖被角。 居然把晚安吻忘了,难怪师姐特意提醒她。 雨打在玻璃上,叮叮咚咚一阵闷响。听着凌乱,实际上很有规律。 而房间里,卿浅兀自沉默。 她自认为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 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扒拉下江如练的手,与之十指相扣。 “除了拥抱、亲亲,你就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了?” 江如练闭着眼睛,嘴角却牵了牵:“没有,我对现状并没有什么不满。” 她将卿浅的另一只也拉过来,贴到自己心口上捂着。 “你听,雨还没有停。这种天气,最适合和心上人一起窝在被窝里睡觉。” 卿浅没听见多少雨声,倒是感受到了江如练的心跳。 “扑通、扑通。”这是发自内心的满足。 和自己在一起,有这么开心吗? 卿浅忽然没由来的失措,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或者做错了什么事。 想不起来,一旦深思大脑就逐渐变得昏昏沉沉。 她索性不想了,同样回以江如练一个额头吻:“晚安。” 随后在江如练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自己调整好姿势,安安稳稳地睡去。 * 江如练是被断断续续的哼声惊醒的。 最开始,她只以为卿浅在做噩梦,轻轻地拍了拍卿浅的背。 然而隐忍克制的抽气声并没有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江如练一秒钟清醒过来,正见卿浅半张脸埋枕头里,眉间一道深深的“川”字。 她唇瓣已经被自己咬出深深的印记,甚至渗出了血。 来不及细究,在卿浅再一次启唇时,江如练下意识地伸手,想去阻止她。 “卿卿,别咬自己。” 只是修长的手指刚触碰到唇瓣,就被神志不清的卿浅一口咬住,力道还不轻。 江如练嘶了声,但马上就收住了,任由她这么咬。 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卿浅额角都沁出了冷汗,可她似乎察觉出了自己咬的是什么,强行松了牙,只肯虚虚地含着。 明明已经难受得不行,她还带着颤音,磕磕绊绊地道歉:“江如练,对不起。” 见她这样,江如练心疼得一塌糊涂,一边把脉,一边连忙哄:“卿卿,快醒醒。” 卿浅呵出一口气,眼角忽然滚落一滴泪,划过脸颊,没入枕头中。 她没醒,似乎被魇住了,反反复复,依旧是那句话。 “对不起。”? ? 第 56 章 师姐这是梦见了什么? 江如练直接坐起来, 把人拉进自己怀里。 她俯下身,温柔地吻过卿浅眉间、脸侧的泪痕,最后落在被咬出痕迹的嘴唇上。 “卿卿?卿卿?”她一遍又一遍地喊, 如同勤勤恳恳的小蜜蜂闹钟。 卿浅睫毛微颤, 几秒后缓缓掀起眼皮。 总算醒了。 只是眼尾犹带嫣红,色如冰天雪地里横斜出来的一支春桃, 美得动人心魄,又教人怜惜它的脆弱。 她眼中全是不带掩饰的恍惚,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见卿浅还没缓过来,江如练戏谑道:“师姐难不成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怎么一直在梦里向我道歉?” 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这或许是最后一场缠绵的春雨了。 临睡前江如练关紧了窗, 所以房间里并不冷,橘色的小夜灯更添了一份暖意。 可卿浅拈起被角,把江如练整只妖拢进去, 自己勾着她的脖子,还把下巴搁她肩上。 卿浅垂眸, 声音带着些许沙哑:“我梦见你生气了。” 江如练轻笑:“我为什么要生气?难不成师姐在梦里移情别了?” “……” 卿浅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地把头埋江如练颈窝边。 这种反应让江如练有些慌, 她面带笑容,再度确认:“师姐没在梦里后悔吧?” 她手臂缩紧,听见怀里人闷闷地回:“我和你吵架, 气急了让你走, 你不肯。” 江如练心想,果然如此!师姐就是嫌弃自己了!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 卿浅就接着道:“然后到了半夜, 你翻进我房间, 把定情的尾羽变成了绳索。” 江如练:?事情的发展好像有些不对劲? 不经意间, 卿浅呵出的气息拂过江如练耳垂,像是羽毛轻撩。 “你强行把我的手捆到床上——” 话题歪向了不可控制的方向,江如练连忙红着脸打断:“停!别再说了!” 师姐是怎么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这种话的?光听开头就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什么好鸟。 “我不是这样的妖。”江如练义正辞严,就差举手发誓了。 卿浅眨眨眼,在江如练看不见的地方勾起嘴角。 语气则与神情完全相反,带着点迟疑:“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选择离开你,你会抓我回去吗?” 江如练瞬间支棱起来了,师姐这是在考验我! 她斟酌片刻,拿出了自认为最合适的回答:“谈恋爱,就是磨合的过程,如果最后师姐觉得不合适,我也、也……” 半天没“也”出个所以然来,她还听见了卿浅的笑声,而且是捂在被子里、遮住脸的偷笑。 好像什么计谋得逞的狡猾捉妖人。 江如练抿了抿唇,师姐就是故意的。 那一瞬间,凤凰恶向胆边生,掀开被子倾身压下,还顺带将卿浅的手腕扣在头顶,令她动弹不得。 在这样的角度,江如练甚至能数清楚卿浅的睫毛。 那细密的小扇子每眨一下,心就会痒上几分。 她装作恶声恶气:“不结契,就还有商量的余地。我可以和师姐好好商量。” 后四个字咬得格外重,明显是在威胁。 卿浅抬了抬下巴,不见丝毫怯意:“然后呢?怎么个商量法?” 虽然身在下位,气势稳压江如练一大截。 对峙半响,最后还是江如练先败下阵来。 她那点威胁的把戏,没有实际行动,在师姐眼里就如同纸老虎,一戳就破。 江如练索性坐起身,颇有些闷闷不乐:“没有然后。” 折腾了这么久,天边已然翻出鱼肚白。 雨渐渐变小,浓厚的水雾漫出,淌过山谷,涌向更远的地方。 她赤着脚踩下床,推开窗感受了一下窗外的灵气。 “待会儿就出太阳了。”她回头看向卿浅:“不是想去游乐园和水族馆?今天就带你去。” 卿浅又把被子拉过来,一翻身,就把自己卷成了毛巾蛋糕卷,是准备再睡个回笼觉。 她舒舒服服地躺好:“嗯,你做好早餐喊我。” 江如练见她这副懒洋洋的模样,自己也噔噔噔爬上床,连人带被子抱住。 “再睡一个小时。”她闭上眼睛,如此说道。 不多时,卿浅的气息稳定了,用的是惯常的蜷缩睡姿,像一只安静的雪团子 江如练却没像她说的那样睡过去。 做那样的梦,会难受到咬破自己的嘴唇,哭出来吗?师姐的神情分明是压抑到极致的悲怆。 她将手指悬停在卿浅眉心上,细细描绘她的轮廓。 心想得抽个空,背着师姐和裘唐见一面。 * 找一家游乐场不难,身处特大型城市,这种娱乐场所有好几个,各种主题的都有。 难的是如何让卿浅玩得开心。 她这么个清冷出尘的人,此刻换下了正装,穿着江如练的卫衣牛仔裤过安检,哪怕带着兜帽都能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江如练漂亮得光明正大,完全无视他人的打量。 对于卿浅,旁人就只能偷偷摸摸地瞄上两眼。 一是因为她周身气质太过矜贵,恰如夜里昙花,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二是某只凤凰小气,多盯两三秒,都会被她投以死亡的凝视。 江如练垮下脸,又一次恐吓走了一个试图要联系方式的男人。 “师姐太招人惦记,总觉得我去买个冰淇淋的功夫,师姐就能收到四五个联系方式。” 她边抱怨,边将卿浅的兜帽往下拉。 哪知道卿浅随手就把严实的兜帽掀开,将揉乱的白发扎起来 。霎时间,望向她的人更多了。 江如练忍不住磨牙。好烦,好想把师姐藏起来,只能自己看。 卿浅对周围的动静置若罔闻,目不转睛地瞧着江如练:“那你还给我买冰淇淋吗?” 尾音上翘,像极了撒娇。 “买!”江如练毫不犹豫。 她让卿浅在树荫下坐着,自己去排队买了支冰淇淋。 回来的时候,卿浅面前站了个陌生人,嘴皮子一张一合,配合着夸张的动作,正在向卿浅介绍着什么。 江如练放轻了脚步,想偷偷溜过去。 没走几步,就听见那人说:“你这外形条件不当艺人可惜了。要不要来我们公司?我保证,光凭这张脸你就能红得发紫。” 原来是个星探。 卿浅乖巧摇头:“多谢好意,但我不需要。” “可是小姐姐,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星探还在锲而不舍地劝说着,没注意到江如练已经来到了他背后。 卿浅抬眸:“当然有比我更好看的‘人’,就在你身后。” 星探被她这个回答说得一懵,茫然地回头,正撞见江如练挑眉,确如卿浅所说的那样,五官完美得无可挑剔。 甚至有些刺眼。 星探心生恍惚:“你能、能加入我的公司吗?” “不能。”说话的不是江如练,卿浅代她答了。 她一改之前的礼貌和谦逊,直截了当地指出来:“她是我女朋友。” 猝不及防,一大口狗粮炫进了星探嘴里,人都是懵的。 卿浅继续面无表情地夸妖怪:“这才是绝无仅有的漂亮,怎么看都看不厌。” 二度暴击! 星探被炫得七荤八素,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最后离开时都是同手同脚。 凤凰一族推崇美貌,这也是他们力量的提现。夸江如练漂亮,就等于变相承认她的实力。 这会令凤凰自信心膨胀。 几句话的功夫,江如练心里早就被塞满了糖,只是面上不显。 她将冰淇淋递过去:“喏。” 雪白雪白的奶油牛奶冰淇淋,盛在新鲜烤制的蛋筒里,气味浓郁香甜。 可卿浅不经意间瞥见了其他人手里的冰淇淋,足足比自己手里的高出大半个头。 她蹙眉:“别人的更高。” 江如练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个太冰,师姐只能吃半个。” 并非她蓄意为之,而是以往的经验告诉她,这么大的冰淇淋球,师姐脆弱的肠胃经不住。 卿浅眼睛一眨,失落地垂下眼帘:“可我刚才有夸你好看。” 这就像是在说,我明明都夸你了,为什么不多给些奖励? 别人这样说是无理取闹,可一换成卿浅,江如练怎么看怎么顺眼。 她又好笑又无可奈何,明知道这很可能是卿浅故意的,还心甘情愿地往里跳。 “那师姐要怎么样?” 卿浅秒答:“我要坐那个。” 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广阔的蓝天之下,是一架缓缓旋转的摩天轮。? ? 第 57 章 这座游乐园里有城市最高的摩天轮, 顶点处似乎可以触碰到柔软的白云,所以来的人很多。 特别是恩恩爱爱的情侣。 前边那对你搂着我,我搂着你, 后边的头挨着头, 嘀嘀咕咕地说悄悄话。 腻死个妖了,她才不羡慕。 江如练赶紧看看师姐, 清爽一下。而卿浅在专心致志地吃冰淇淋。 吃一口,再瞧一眼江如练手中新买的糖葫芦。 默默无言。 她们两个之间好像没什么可聊的, 喜好少有重合,对彼此都很熟悉,和其他情侣比起来就少了点热情。 卿浅蹙眉, 三两口吃完冰淇淋,突然揪住江如练的衣服。 “嗯……” 江如练不明白她的意思,只好猜测:“嗯?头疼还是胃疼?” 卿浅摇摇头, 嘴张开又闭上,就是吐不出一个字。 她好像在很努力地找共同话题, 憋着一口气,甚至有些焦急。 可惜平日里都是江如练先开口, 刻意之下,她就更想不出合适开头了。 到最后,还是江如练噙起笑, 主动道:“离这里不远就是宁城, 我们诛杀穷奇的地方。” 卿浅瞬间放松下来,顺着江如练的话题聊:“嗯, 我知道。” 几百年过去, 地形变换, 城池也改了名字。 曾经人族撒下的鲜血、崩裂的地缝早就不知所踪。 城墙在战乱中倾塌, 而今搭建起了现代化的游乐园,不知给人们带来了多少欢笑。 刚才买糖葫芦的店,就叫“宁城糖铺”。 它家的糖葫芦所用的山楂个大,糖壳薄脆,光是看着都诱人。 见卿浅时不时地瞄上几眼,江如练索性把糖葫芦递到她嘴边:“来一颗?” 卿浅从善如流地探头,咬下一颗山楂果,吃得咯嘣咯嘣响。 江如练自己也咬了口,酸酸甜甜,嘴里全是浓郁的果香,很是开胃。 她挑眉,评价道:“味道居然和以前一样。” 好神奇,明明人类的生命像蜉蝣一般短暂,可时隔百年,居然还能让她尝到熟悉的滋味。 当初养好伤后,她特意和卿浅去了趟宁城,不仅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糖葫芦,还买了好几本书。 哪能想到而今故地重游,已经人是物非。 但有的东西一直没变。 江如练咂咂嘴,些许不情愿地承认:“虽然白云歇很讨厌,但她说得没错,创造并且传承,这才是人类最大的优势。” 凭借着这样的特质,人族方能在天地间夺得一栖之处,甚至与妖族分庭抗礼。 卿浅不置可否,只就着她的手吃糖葫芦。 末了才慢悠悠地回:“你对人类似乎一直都很宽容。” 这在妖怪中其实很少见,毕竟喜欢人类的妖,可比喜欢妖怪的人要少得多。 “可能是爱屋及乌,”江如练眉眼弯弯,低声提醒:“排到了,师姐小心脚下。” 她护着卿浅踏进轿厢,并排着坐下。 随着摩天轮缓缓上升,城市的一角在眼前展开。一眼望不到头的钢铁森林、绵延的远山,还有澄澈无云的天空。 “吱呀——”轿厢停在最高处,这下左右彻底没人了,狭窄的空间里只有她们两个。 江如练靠在窗边,支着头笑问道:“恋人会在摩天轮上接吻,那师姐来这里做什么?” 这种地方,分明和师姐的气质截然相反,而且她也不相信师姐会喜欢。 卿浅颔首,大方地承认:“正如你所说,接吻。” 她双手交叠在膝上,坐得笔直端正,似乎亲吻这件事得严谨严肃才行。 这可逗笑了江如练。 或者说,从卿浅手足无措地找话题开始,她就一直在笑,没停过。 “师姐好像什么打卡的游客,照着攻略一步一步地走。也不管喜不喜欢,总之别人有的自己也要有。” 听见这话,卿浅直接撇过头。明显是被江如练说中了,又傲娇着不肯承认。 她在笨拙地模仿别人的恋爱模式,再用到与江如练的相处上。 在江如练眼中,可爱得想捏捏脸。 江如练按着卿浅的肩,把人掰回来:“其实不用这样,自然一点。” 她声音轻柔,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娓娓道来。 “我们可以一起御剑,去最高的山和最深的峡谷,不高兴了就抓只坏妖怪揍一顿,高兴了就找个好地方躺着晒太阳。” “你安静看书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你。从前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 卿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一秒、两秒…… 江如练被盯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挠了挠头:“不想这——” 卿浅突然凑上前,未尽的话语被堵了回去。 舌尖纠缠侵占、唇齿相依。心跳乱作一团,频率却出奇地一致。 直到轿厢重新启动,卿浅不轻不重地揣了江如练一脚。 后者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嘴角还勾着,整一个傻笑的状态。 满脑子都在想,师姐缓不过气来的时候,会浑身发软,只能小小声地哼唧。 真可爱。 卿浅平复了一下气息,从失神中恢复过来,才问:“那天你抱着我跌下悬崖,伤了羽翼,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江如练忍不住思忖,想什么?她当时没怎么在意卿浅的反馈,后续也因为伤得太重,记不清了。 只知道伤好后,自己着实过了几年好日子,每天都觉得离师姐更近了点。 她把那段记忆提取出来反复倒腾、猜测,片刻后还是摊手:“猜不到,师姐说说看?” 卿浅顿了一下,思绪仿佛被拉回了当初。 “当时在想,居然会有这样固执的妖怪,我没做什么,怎么值得你倾心。” 更何况还舍命相救。 这份沉甸甸的心意搂在怀里,既舍不得放手,又担心配不上。 江如练不假思索:“可喜欢就是喜欢,我并不需要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她一直都在被吸引,光是看着就无比满足,有朝一日得到,只是加深了这份喜欢而已。 “但是火焰如果不添柴,迟早会熄灭。我想为你做一些事。” “急什么呢?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卿浅的目光落到了别处。 轿厢逐步降落到平台上,江如练先一步跨上去,随后朝卿浅伸出手。 后者似乎反应了几秒,才牵住那只手,与之十指相扣。 接下来的一整天,江如练都在勤勤恳恳地陪卿浅打卡。 在游乐场坐摩天轮和旋转木马。正准备打卡据说“情侣必去、惊险刺激”的鬼屋时,卿浅站在黑黝黝的门前,主动拒绝了。 “没意思。”她如此说道。 她们遇到过的妖怪比鬼屋真实,所以不需要再将“人造危险”当□□情的试金石。 这也是江如练抗拒白云歇安排的原因。 再怎么表现得乖巧听话,凤凰都是高傲的妖,不会那么容易认命。 意识到逛鬼屋并不符合自己和江如练的爱好,卿浅当即敲定下日程:“去水族馆好了。” 江如练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嗯!” 排除掉那些不确定因素,她能感受到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所以未来一定很值得期待。 * 玩了一整天,到家已经不早。 等忙完种种琐事、再洗完澡,时间更是逼近凌晨。 山中没有太多的灯,星子就洒满了天。 江如练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卿浅正捧着本书,靠在美人榻上慢慢翻阅。 仔细看,这书的封皮江如练还见过。 当初在涂山,卿浅不知从哪处小书滩拎回来的奇怪指导书,居然还没丢。 “师姐在看什么?”江如练挽起湿漉漉的头发,几步之间,发丝被灵气蒸干。 可惜在她靠近前,卿浅就已经合上了书页:“没看什么。” 因为这个动作,江如练心中升起了一丢丢的好奇。 究竟是什么书,师姐一定要避着自己看? 她半蹲下来,假装乖巧:“很晚了,师姐今天早点休息吧,我帮你放。” 出乎意料的,卿浅没拒绝,就这样大方地递给她,还提醒道:“书的材质不太好,小心划伤。” 这倒让江如练不确定起来,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她心里揣着事,注意力就没怎么集中,随手接过书翻了翻,还没看清内容先“嘶”了声。 江如练皱眉,定睛一看,食指多了道狭长的伤口。 还真被卿浅说中了! 也就这短短几秒钟,伤口已经开始渗出鲜红的血,凝成血珠子。 她觉得奇怪,只是一本书而已,怎么可能划伤自己的手? 而卿浅没表现出多少意外。 她瞥了眼,把江如练手中的书抽出来,不咸不淡地开口:“都说了要小心。” 其实这伤不管也没事,凤凰的自愈能力很强,一晚上就能好。 但她还是捧起江如练的手,细细地瞧。 江如练的注意力便不自觉地落到了那本书上。封皮用烫金且花里胡哨的字体写着—— 30天甜蜜恋爱,和羽族伴侣必须做的事。 江如练:? 怎么还会有这种书?!师姐一天天的就在看这个? “师姐你——”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卿浅打断:“书上说,羽族喜好用翅膀将伴侣圈起来。” 她睫毛颤了颤,流露出一点点落寞。 “你从来没对我做过这种事。” 江如练思绪瞬间就被带偏了,开始急于解释:“羽族是这样的没错,但是凤凰……” 但是凤凰的羽牢,被圈进去就很难再出来。 卿浅那一双秋水瞳盯着她,她好像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 最后只好懊恼地薅乱自己的头发:“如果师姐想……” 卿浅不假思索:“想。” 趁着某只凤凰处在愣神状态,卿浅略微低头,一口含住江如练划伤的手指。 指尖蓦然戳中某个柔软的部分,能明显地感觉到伤口在被舔舐着。 江如练吓了一大跳,呼吸都屏住了。 酥麻的过电感从手指传递到全身,她大惊失色:“等、等等!” 她刚才的话,难道还有别的意思吗?凤凰的血有“毒”,这可不兴舔! 然而卿浅才不会乖乖听话。 她仰起脸,薄唇还沾着点尚未干涸的血迹,异常刺眼。 随后食指一抹,下一秒就贴到江如练唇上:“你得留下。” 丝丝缕缕的铁锈味被嗅觉精准捕捉,江如练说不出话来。 师姐越来越主动,而且表述都相当直白。 只是有的时候直白过了头,语不惊人死不休,能直接让妖大脑宕机。 比如现在,卿浅攥着她的衣服不肯放手,眼眸里盛了汪潋滟的春水。 意思不言而喻。 江如练后退:“可是——” 这进度是不是太快了? 卿浅仿佛看出了江如练在想什么,猛地扯住她的衣领,唇顺势贴在她耳朵边。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踩在江如练心上,如鼓点一般带起汹涌莫名的情绪。 “几百年、不算快。” 确实不算,对于江如练来说,她已经等了太久。 内心混杂的欲/望有如气球,卿浅靠近一步,它就膨胀一分。 “让我试试你这味药,能不能治相思?” 何必相思,明明已经近在咫尺。 探出去的手被卿浅捉住,她眼角泛着薄红,像枝欲开的春桃。 那颗小痣也因此活了起来,愈发明艳动人。 “你应该先亲我。” 江如练顺从地在她锁骨上落下一吻:“这种事情师姐也教吗?” 卿浅停顿数秒。 “教。” 江如练心情相当愉快,凤凰化身成忙忙碌碌的小蜜蜂,为卿浅端茶倒水、毫无怨言。 卿浅裹着被子翻身,没盖好,剩一条雪白匀称的腿露在外面,连脚踝都精致小巧。 就是这只脚之前将江如练脱在床尾的衣服踢下床,然后绷成了好看的弧度。 她现在连手指都懒得动,刚递过去一个眼神,江如练就巴巴地贴上来,替她把被子理整齐。 随后自己也躺进去,搂过卿浅的腰,嗅着熟悉的木香,止不住地开始畅想未来。 小夜灯暖融融的光芒照在卿浅脸上,引得江如练“吧唧”一口亲上去,还蹭了好几下。 她闭上眼睛,语调轻快:“我们以后可以到处旅游,去见见西方的妖怪。” “修缮青萝峰的院子,在梧桐树底下搭一架小秋千。嗯,再去昆仑建一间木屋好了,那里的日出很美。” “可以在院子里种师姐喜欢的花。还可以养一只小猫。养外面,不准进屋。” 这一条条的,全是美好的愿景。 卿浅半阖着眼帘,声音略带沙哑:“小猫都是养家里的,你这算什么?” 江如练不依,养一只小动物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她收紧了怀抱,委屈地撒娇:“不行,师姐只能拿我暖手,只能抱我,只能和我一起睡。” 卿浅热得慌。不想才换上的干净衣服又沾上细汗,她伸手把黏身上的牛皮糖扒拉开,斜了江如练一眼。 “这么小气,不如不养。” 江如练臭不要脸,又贴上去,一侧羽翼伸展开来,轻轻覆盖到卿浅身上。 “那最好,二人世界不行吗?” 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我们夏天就去昆仑避暑,冬天就去南方取暖。” “可以学好多好多东西,师姐要不要试着去做甜点?不想也没关系,总能找到消磨时间的事情。” 最后与卿浅额头抵着额头,轻声叹道:“这些事光是想想就很幸福,不用再要求太多。” 毕竟她是只知足常乐、心态佛系的凤凰。 夜风摇动窗外的竹影,飒飒直响,催人入眠。 卿浅抿了抿唇,主动钻进江如练臂弯里,阖上眼眸:“我也……别无所求。” 在江如练听来,这就几乎就等同于海誓山盟的承诺。 她美滋滋地关灯准备睡觉,还决定把今天设立成纪念日,在日历上备注。 名字就叫做,妖生巅峰! 作者有话说: 马上就到妖生癫疯OvO? ? 第 58 章 江如练第二天起了个大早, 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而卿浅就没这么有精神了,软绵绵地蜷缩在被窝里,连眼睛都睁不开。 等江如练端着热乎的竹米甜粥回来, 卿浅依旧抱着枕头, 睡得正沉。 江如练拿勺子敲碗:“卿卿,吃完早饭再睡, 这都快中午了。” 她就见卿浅的眼睛好不容易掀开一点、又瞬间闭上,随后更是被子一笼, 整个人钻进去,床上随之隆起个小鼓包。 一副“不听不听”的样子。 江如练爬上床,剥开重重叠叠的被子, 准备把卿浅从中薅出来。 “快起来吃点东西,不然胃该疼了。” 好不容易见到卿浅的头发丝,她又猛地把脸埋枕头上, 瓮声瓮气地说话:“你要是无聊,可以去妖管局交辞呈。” 就是不想起床, 还想方设法地“赶”走打扰她睡觉的凤凰。 江如练觉得好笑,耐着性子去扯卿浅的枕头:“师姐经常说, 不急。既然师姐都不着急,我为什么要赶着去呢?” 才说完,腰上就传来一股推劲, 力道还不小。 她一个不小心, 直接被推到了床下,摔了个呲牙咧嘴。 卿浅爬起来, 满头白发如瀑倾泄。 而后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语调很冷:“不交辞呈, 那以后你上班, 我在家睡觉。” 这怎么行! 那自己岂不是又要去工作,连带着和师姐见面的时间也大大减少? 江如练有被卿浅的假设吓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拍干净衣服。 “师姐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你记得把粥喝了。” 她随手披了件外套,就这样空着手去妖管局。路过前台时还很有礼貌地和小狐狸打了个招呼。 和从前无数个迟到的早晨相比,没有什么不同。 她本来就是为了卿浅才进入妖管局,对这里并没有什么好感。 因此走的时候也没必要大张旗鼓。 于是顾晓妆抱着文件夹进办公室的时候,江如练正端坐在书桌前,指尖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着什么。 她好奇地问了一句:“咦?江队你在写什么?” “辞呈。” “哦。” 顾晓妆迷迷糊糊地回到自己的工位。 慢半拍的大脑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江如练说了什么。 “辞、辞呈?”她突然拍案而起,嗓门贼大:“不是吧,我才决定要考到妖管局来唉!” 没经过考试,她现在只是个代班的小实习生。估计等表姐回来,她的出入证就会被收回了。 江如练满脸无所谓:“考就考呗,其他部门不也能做事。” “不一样,这怎么能一样。” 顾晓妆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其他部门的负责人可没有江如练这么漂亮、强大,还喜好发福利,带员工公费旅游。 似乎看出了顾晓妆所想,江如练嗤了声:“你出去的钱是我自掏腰包付的。” 她是觉得这小姑娘是个好苗子,本着惜才的心思培养一二。 虽然自己并没有教会她多少,还是师姐比较会教人。 顾晓妆立马改口:“谢谢老板,其他部门再也找不出比老板慷慨的妖了。” 回车键一按,江如练敲下最后一个日期。 懒洋洋地开口:“如果你只是因为好奇之类的来到妖管局,那大可不必。” “妖族和人族没多少不同。有深情厚谊之辈、也有见风使舵之徒,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很多,遇到危险插朋友两刀也不算少。” “你要是没个什么伟光正的信念,还是回去做个普通人好了。” 她这话说得其实有点不客气,但办公室里没人敢插嘴打断。 眼见顾晓妆憋成一个包子脸,李絮一个劲地扯她衣袖。 奈何顾晓妆误解了李絮的意思,还以为她在鼓励自己和江如练硬刚。 她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地反驳:“为什么好奇就不行了?只是体验体验生活,不可以吗?”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李絮在下面悄悄竖了个大拇指。 江如练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直到后者再也维持不住,怂怂地低下头。 她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将辞呈打印出来,亲手签下自己的名字。 “当然可以。可你得知道,一旦选择了这条路,你就会和普通人眼中的世界渐行渐远。” “你的亲友都会老去、死亡,大厦终有一天会崩塌,而你还活着,活成一个隐形人。到时候你会后悔吗?”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不是所有人都能在修行的道路上收获漫长的寿命。 而所有活了千百年的修行者,几乎都是形单影只的,圈子也小得可怜。 平日里更得处处小心,不能随便暴露自己的身份。 “能活久一点有什么不好。”顾晓妆忍不住吐槽。 可看着江如练的眼睛,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最后还是默默地低下头,小声回答:“我……再考虑考虑。” “嗯,”江如练对此没做评价,随口问道:张风来最近去哪了?我有事要问他。” 李絮这才接嘴:“一小时前,他好像从外面回来了,骂骂咧咧的。刚才又出了妖管局,不知道去哪了” “外面?流沙?” 江如练摩挲着下巴,不确定地猜测。 她先前派了几个人,代替卿浅前往流沙糊弄住妖管局。 这老头该不会是因为这个才生气的吧? “唉,我真的有急事要找他。” 江如练有些烦躁地走到窗台前。 她还没忘记昆仑上的事情,正好趁着单独出门的机会,抓几个熟人问问。 然后快点赶回家,看看卿浅有没有好好吃饭。 无数的飞鸟从城市各地飞起,翅膀掠过附近的每一处街道、小巷。 各种各样的小鸟在窗台上来来走走,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 这样的奇观持续了一刻钟,江如练歪头:“找到了,还有个老熟人。” 真挺巧,这不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吗? * 张风来正在与一条巨大的青蟒对峙。 青蟒长约数十尺,两只手都抱不拢的粗细,只是本该细密排列的鳞片此时脱落了一大半,渗出的血都是暗沉的褐色。 它活不久了,但仍旧不可小觑。 更何况它尾巴还卷着一个失去了神智的男人,而此处是废弃的钢铁厂,来不及通知同僚帮忙。 张风来投鼠忌器,只能被动防御,想找机会救出自己的徒弟。 他怒声斥责:“我这徒儿与你无冤无仇,妄造杀孽,你就不怕入不了轮回吗?!” 青蟒吐出蛇信子,像是在笑。 随后卷着男人的尾巴猛地拍地,在水泥墙上砸出一个浅坑。 男人的手脚开始抽搐,再多来几下估计就撑不住了。 “张道长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你自己呢?”青蟒口吐人言,声音千娇百媚:“至于轮回……虚无缥缈的东西,怎敌我心中千分之一的恨!” 她猛地张开巨口,尖牙朝着张风来噴出一口毒液,被后者堪堪躲过。 青蟒扭动身躯,在地上飞速滑行,将张风来围在中间。 “张道长,你此刻可有后悔?” 张风来一甩拂尘,目光灼灼:“张某一生封印妖兽无数,从不后悔。” 地面上隐隐有光芒亮起,无数闪烁的线条渐次连接,逐渐勾勒出繁复的阵法。 而阵眼,正指向青蟒自己。 张风来认不出阵,但也感觉得到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的早就在上次的爆炸中伤了根基,咬牙丢掉了自己的拂尘:“你若与我有仇,就冲我来,不要伤害我的徒儿。” “哈哈哈哈。”青蟒躬起身,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张道长,这句话多熟悉,我父母是不是也对你说过?” 阵法的光芒愈发明亮,与此同时,空气似乎变得沉重起来,几乎让人寸步难行。 而青蟒的身上出现了道道可怖的裂纹。 她似乎察觉不到痛,越笑越痴狂:“你拔剑冲着我的时候,我父母都跪下了,求你放过我,可最后呢?” 它干脆利落地收紧尾巴,只听咔擦声响,是骨头碎裂的声音:“怪他们太心善,竟然以为你是讨水喝的路人!” 空气重若千钧,张风来猛地跪了一膝,强撑着不让自己趴下。 他嘴角缓缓流下一丝鲜血,眼看就要支撑不住了。 还颤抖着嘴皮开口:“我、不后悔!” “嘶!”青蟒目呲欲裂,嘴巴张到相当恐怖的宽度:“那你就去死!” 腥风袭来,张风来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反而是一声巨响,青蟒被什么东西掀出了阵法,直接砸碎了一整面墙。 张风来愣愣地转头,看见了窗外盘旋不停的飞鸟。 黑暗中,江如练缓步走出,开口就是嘲讽:“啧。平日里伤天害理的事做太多,现在终于遭报应了吧。” 作者有话说: 下章发疯,我或许会把虐的部分一次性放出QAQ? ? 第 59 章 “你还说不认识她。” 江如练打了个响指, 火焰化作绳索将青蟒牢牢地束缚住。而无形的灵气拖起地上的男子,将他送到张风来身边。 张风来跌跪在地上,还强撑着身体去看。 那男子满脸血, 但残留了少许气息, 这让他松了口气。 这一幕看得江如练无语:“你徒弟的命是命,怎么妖怪的就不是了?” 地上的阵法失去了阵眼, 不再起效,但凡江如练少来几分钟, 估计张风来都会葬送在这里。 不远处,青蟒巨大的身体扭动了一下,奈何她自己也是强弩之末, 挣不开束缚。 张风来像是老了十岁,鬓边的白发凌乱不堪,声音如破败的风箱, 嗬嗬呼气。 “我欠你一个人情。” 江如练挑眉:“那你告诉我,裘唐让我师姐去流沙做什么?当真只是修补阵法?” 如果只是补阵, 根本不需要支开自己,更何况白负雪说过, 他们其实是想活捉卿浅。 张风来嘴角抿直,没有正面回答,还反问道:“如果封印将破, 需要你拿命来填, 你愿意吗?” 这是什么试探? 江如练睨他,毫不客气地拒绝:“你们自己想办法, 我还没活腻。” 只这一句话, 张风来浑浊的双眼半阖, 颤巍巍的手擦去唇边血迹。 “那阵法需要用火行的魂魄为阵眼。” 都说到这份上了, 江如练怎会不懂。 这帮人打自己主意,知道自己不肯就拿卿浅做突破口,真该夸他们一句“小聪明”。 她气笑了:“师姐才舍不得拿我去填阵,这事没得商量。” 换从前她还会忧心一二,毕竟自己的师姐从来都把除妖护民放在第一位。 现在却半点不担心。 她只想先下手为强,把出这个主意的人类解决掉。 江如练嫌弃地踢了一脚不省人事的男子:“带你徒弟走,这里我来处理。” 张风来没推辞,也没多说,再耽搁下去他徒弟就救不回来了。 目睹那两人晃晃悠悠地走出门,江如练才转头看向那条青蟒。 因为激烈挣扎,蟒身上全是一圈圈火焰灼烧出来的焦黑,地上有鳞片散落。 她在喘气,还活着。 没有妖丹和灵脉,死亡对她来说是早晚的事。 就算如此,她也要用阵法和张风来同归于尽,可见恨意之深。 江如练打量她半晌,偏头:“需不需要我给你个痛快?” 若是带她回妖管局,免不了被折磨。 青蛇咧开嘴,锋利的毒牙隐约泛光,乍看像是在笑。 “你为何不先给张风来一个痛快?” 江如练无所谓地摊手:“拜你所赐,他也活不久了。” “呵呵呵。”青蛇将身躯盘起,笑声尖利,听得江如练直皱眉。 她吐着蛇信子,不怕死地蹭到江如练面前,瞳孔缩成一道细线,带着三分癫色。 随后附耳:“白负雪没有告诉过你吗?当初我给你种下的蛊。” 江如练往后退了一步,相当冷漠。 青蛇像是被她的反应逗乐了,咯咯地笑起来。 “那才不是什么噬神,而是白云歇辛苦研究出来的——情蛊。” 她欣赏着江如练的表情,故意说得很慢,每个字都淬了毒。 “你吻了谁,谁就会无可救药地爱上你,可惜,时限仅有一个月。 那次在涂山,奋不顾身替你解阵的卿浅,有没有被你亲吻过呢?” 亲吻? 江如练脑海中闪过那一个短暂的亲吻,心脏蓦然缩紧。 “少来挑拨离间。” 她声音又快又冷,如冰雪凝成的霜刀,也不知是要斩断谁的念想。 青蛇似乎感受不到逐渐攀升的温度和威压,嘴角越咧越大。 “你难道就没细想过,她为什么突然对你热情了?” 明明知道现在不该走神,江如练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从什么时候起的? 因为得天独厚的能力,凤凰其实很少会对邪物毒虫做出错误的判断。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被咬了,蛊线那么明晰。 自那以后,卿浅就像变了个人,踏过碧波涟漪,和自己抱了个满怀。 还说那并非蛊毒,而是戏耍你的诡计。 江如练神情恍惚,并没有注意到青蛇缓缓直起身,獠牙上凝结出一滴毒液。 她对准江如练的脖颈,猛地一弹—— 瞬间,青蛇嘴巴咧到了相当恐怖的程度,像是要把人吞吃入腹。 而变故也仅在一刹那。 江如练面前横斜出一柄剑,剑光如雪,照亮青蛇错愕的脸。 “噗嗤”一声,剑锋从青蛇胸口穿过,刺破血肉。 随着卿浅抽剑,青蛇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没闭上眼睛,翠碧色的瞳孔倒映出剑尖上殷红的妖血。 卿浅干净利落地收剑,看也不看地上的蛇尸。 她轻声唤:“江如练?” 江如练打了个颤,下意识地回:“师姐。” 她说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嗓子疼,说两个字都费劲。 卿浅微微蹙眉:“我等了好久,你都没有回来。” 这句是在解释为什么她会寻过来。 “怎么在愣神?” 这句就是在表达关心了。 和方才出剑时的凌厉完全不同,此刻的卿浅是温和的,眼神很柔,恰如春日里潋滟的水。 可江如练还是说不出话。 直到卿浅伸手去牵她衣摆,她才慌慌张张地撇过头:“没事。” 她很少在卿浅面前掩饰自己,喜怒大多摆在明面上。 所以连装样子都不会,轻易被卿浅看出了破绽。 卿浅不明白江如练的不安从何而来,只好扯扯衣服,垂下眼眸:“今晚也想抱着睡。” 哪曾想她表现得越乖巧依赖,江如练就越觉得虚无缥缈。 师姐、好像不该是这样的。 长年被拒绝和冷落,由此产生的惶恐卷土重来,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江如练新建的防线。 她深知自己不该怀疑,当下的信任是由卿浅每一次主动换来的。 可是、可是…… 江如练嘴唇翕动好几次,才小心翼翼地询问:“师姐知道情蛊吗?” “不清楚。” 卿浅回答得相当干脆,似乎不需要思考:“你问这个做什么?是要调查什么事吗?” 接着,手上传来布料的磨擦感,那截衣摆就这样从她手中溜走。 江如练退后了一步:“师姐先走,我、我晚点回来。” 卿浅不明所以。 究竟遇到了什么事,能让江如练慌张成这样?甚至连基本的对视都做不到,抗拒也肉眼可见。 “江如练。” 卿浅再一次去牵江如练的手,没想到这次直接抓了个空。 她愣在原地,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头也开始隐隐作痛。 这样茫然的表情如一根钢针,刺破理智,在江如练脑海中呼啸。 师姐的吻是真实的吗? 踟蹰独行的旅人,最怕的停歇绿洲只是沙海蜃楼,一场空。 她只觉得这里一刻都呆不下去了,也顾不得什么飞行禁令。 掉头三两步翻过窗户,化作凤凰振翅。 江如练以最快的速度飞过城市,翅膀尖掠起丝丝缕缕的云,最终停歇在停云山,卿浅暂居的小院子里。 青石地砖上落满了梨花,如碎玉铺陈。 赤色的小凤凰从窗户的缝隙中挤进去,变回人形。 她来到书柜前匆忙翻找,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书。 《万毒千豸图谱》,当初她只读了第一页。 书页微黄,但上面的墨迹尚还清晰可见。 所以第二页那行用蝇头小字格外显眼。 【小白故意把情蛊的外表和发作症状养得和噬神蛊一样,是想拿去坑人吧。噫!真坏。】 小白,不用想都知道这是在指白云歇。 江如练恍惚了一瞬,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耐着性子,找到写着“情蛊”的那一页。 比起前面精美的插画,情蛊就画得相当潦草,介绍也是。 【情深缘浅,为之奈何。】 字迹潇洒随性,是白云歇亲笔。 难怪,白负雪会说,下蛊是白云歇给她的任务,她又把这道命令给到了青蛇。 这世上最了解自己的是卿浅,其次是白云歇。 再虚无缥缈的事情有白云歇的参与,都能真上几分。 “咔嚓。” 一声纸张撕裂的响,书页被扯出道小缝,江如练触电似的缩手,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看那本书,如看什么洪水猛兽。 今天是被蛊虫咬的第几天来着?江如练望向窗外。 满树梨花簌簌飘落,恰如薄雪。 好像时间不多了。 直到月亮爬上来柳梢,江如练才回到家。 客厅里有光,卿浅居然还没睡。 她整个人蜷进柔软的沙发里,盖了层雪白的小绒毯,开着小台灯读书。 书本翻过一页,她抬头:“你怎么才回来?” 听语气颇有些嗔怪。 埋怨完,卿浅没再多说什么,还往旁边挪了挪,给江如练腾出地方来。 这种带着浓浓依赖意味的举动,甜蜜如酒,能把整只妖都灌醉。 有那么些时间,江如练忘记了白天发生的事,凭着本心,顺其自然地坐过去。 然后乖乖巧巧地道歉:“对不起,有事耽搁了,师姐想怎么罚我都可以。” 卿浅垂眸良久,久到江如练呼吸都有些不畅,才一把揪住江如练的衣领,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不罚你。” 扼住咽喉的危险举动,却被她做出几分旖旎的意味。 她转而吧头搁到江如练的肩上,闷闷道:“我就当没发生过。” 她表现得十分大度,又藏着小小的委屈。 毕竟是江如练出走在先,还没留下任何解释。 按照经验,这只凤凰应该会给予她一个拥抱,轻声细语地道歉和安慰。 可这次,江如练开门见山地问:“师姐还记得我被蛊咬了之后的事吗?” 卿浅蹙眉思索,半响才不确定地开口:“我到处找你,然后寻到那片湖泊上” 后来的话,江如练已经听不清了,脑海中全是尖锐的蜂鸣。 那个吻,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被忘记? 她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没发生过?” 记忆倏忽回笼,她挣脱怀抱,望见了卿浅眼中的自己,满脸错愕。 她好像已经知道,重新恢复理智的卿浅会怎样处理这件事了。 卿浅向来冷静,看在百年姐妹情义的份上,她不会当面撕破脸皮。 最大的可能就是像这样,把过去的一个月推翻,彼此心照不宣,都别再说。 江如练指尖微颤。 她见过师姐春光里的笑,吻过师姐带着甜味的嘴角,曾在同一个被窝里与她耳鬓厮磨 自己明明已经拥有师姐了,为什么还会失去? 好想、好想把师姐关进自己房间里,用翅膀裹住。 “你脸色很白。” 卿浅的手触碰上额头,仿佛兜头一盆凉水。 等江如练猛地反应过来,手心里已经沁出冷汗。 她情绪不对。 不确定的关系会让凤凰恐慌,进而做出难以预料的举动。 江如练屏住了呼吸,手却还是克制不住地颤抖。 偏偏卿浅还担忧地去抱她:“江如练,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温热柔软、带着草木香气的身体与自己相贴,倘若离开,就像从心上生生扯下一块肉来。 这种近乎病态的想法刚出现,江如练就主动推开卿浅。 随后不出所料的,卿浅僵在原地,眸光晃了晃,沉寂下去。 江如练深吸一口气:“我想消失一段时间,师姐别来找我好不好?” 听起来很生硬,不禁让卿浅怀疑她在生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 耐心的询问并没有换来坦诚,相反,江如练步步后退。 她本来想和师姐好好解释一下情蛊,然而严重的负面情绪已经开始影响她的行为。 这是凤凰的本能,反抗本能,无异于自我凌迟。每退后一步都需要极大的自制力。 可她不能放纵,至少不能在师姐被影响的时候占她便宜。 江如练头也不回地离开,没被挽留。 她毫不意外,师姐那么聪明,或许自己应该就能猜出前因后果。 夜色沉沉,群山沉默。 她回头看,别墅的窗户里漏出几缕温暖的光,与前方浓重的云雾形成鲜明的对比,很吸引人。 让她有一种反身回家的冲动。 然后把师姐按在沙发上。 不行。 江如练松开手,细白的手心里有深到发青的指甲印。 而后一声不吭地带起兜帽,走入树林之中。 * 一只成年的凤凰说要消失,就没人能找到。 江如练慢悠悠地喝水,桌子上的手机亮起,屏幕上显示着当前时间。 这六天卿浅当真没寻过她一次。 而且,情蛊的时间已经过了不是吗? 她嘴角上扬,自嘲地笑了笑,“咔擦”一声脆响,又不小心捏碎了手里水杯。 紧接着不知是谁打开了办公室的灯,头顶明晃晃的刺眼。 江如练动作随意地靠在椅背上,全身只有眼珠子动了一下。 是顾晓妆。 “嘶——” 刚进门就对上江如练灿金色的眼眸、面无表情的脸,顾晓妆吓得差点又把门关上。 这妖异的相貌一看就不是人,关键是还阴沉沉,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顾晓妆垫着脚挪进门,试探性地询问:“江队你怎么不开灯?” “……太亮。” 江如练撩起额前凌乱的头发。 难受,从离开卿浅开始,她已经熬了整整六天。 这就像戒断反应,最初的两天,她焦虑到控制不住地拔自己的羽毛。 根根带血,才能勉强按下抓卿浅回窝里的想法。 再然后,她因为失眠在城市和深山里漫无目的地行走,却发现这种方式近乎自虐。 因为到处都是自己和卿浅的回忆,她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象,看得见、摸不着,让妖心情烦躁。 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她能找个地方一动不动地呆很久。 方才只是在想,凤凰羽可以变成红绳,很衬师姐。 她的心跳乱了拍子。 江如练强行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眼神给到顾晓妆:“你这个点回来做什么。” 凌晨六点,太阳刚冒出个头。 许久未见,江如练周身的气质变化太大,像是从人畜无害的呆毛鸡变成了随时随地准备叨人的金雕。 就连粗神经的顾晓妆都因此紧张,小学生一样背手站直,干巴巴地答话。 “我还是想考妖管局。虽然身边的很多同学都准备转行,但我想去看看另外一个世界。” 她越说越顺畅,嘴角带起浅笑:“所以再怎么孤独我都不在乎。再说,江队活了这么久,有觉得孤独无聊吗?” 江如练沉默片刻,突然抬手遮住眼睛:“因为我一直都有师姐陪。” 以后或许没有了。 她突然开始担心卿浅会故意躲着自己,哪怕现在是她在躲卿浅。 “你可以去停云山找裴晏晏借书,那里的术法入门书籍大多有我师姐的笔记。” “谢谢!” 顾晓妆连忙鞠躬,再抬头,发现江如练正闭着眼睛揉眉心。 眩晕、头疼的人有时候会做这个动作。 她有些担心,毕竟江如练现下不太正常,比如遍地的玻璃碎片也不清理,呼吸凌乱,妖气到处乱窜。 “呃,江队?” 话音刚落,她就眼睁睁地看着江如练晃悠着站起来。 抬眸时一瞥,原本金色的眼瞳中混入了血红,有些骇人。 顾晓妆下意识地战术性后退。 下一秒江如练就当着她面,手撑窗台翻了出去。 “哎!” 她惊呼出声,赶紧冲上去查看情况。 窗外的城市刚刚苏醒,夜色渐褪,四下连根鸟毛都没有,徒留顾晓妆陷入纠结。 江队的精神状况,真的没问题吗? 她没立场去询问江如练的事情,便决定找机会把这些转述给卿浅。 等顾晓妆打车到停云山,穿过界碑,已是天光大亮。 裴晏晏静候在梨苑门口,瞧见顾晓妆来,连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安静。 梨花纷飞的小院子里,卿浅正坐在摇椅上支着头翻书。 鸦羽似的睫毛、淡粉色的唇,细碎的花影落在她白衣上,更添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温柔。 她就像一泓冰凉的水,教人想摸,又怕惊扰了这份平静。 都不用裴晏晏说,顾晓妆自己就屏气凝神,生怕吵到她。 卿浅头也不抬:“你来找我?” 声音特别轻,风一吹就能散掉,顾晓妆不得不集中注意力去听。 “是,江队说停云山有前辈的笔记。” 清风倏忽而过,残花乱舞迷人眼。 卿浅拂落书页上的花瓣,一声长叹:“江如练。” 顾晓妆紧张到攥衣袖,感觉很奇怪,卿前辈也变了好多。 非要形容,就像个熟悉的陌生人。她提到江如练时少了些自然,带着点无可奈何。 这对小情侣吵架了?一周前不还恩恩爱爱的吗。 卿浅就又道:“所有的笔记藏书楼都有整理,你可以自行去借阅。” 顾晓妆眨眨眼,道谢的话还没说出口,面前地冷美人就突然低头,紧接着剧烈的咳嗽声响起。 宛如锦缎崩裂、血肉拉扯,心肺都快要咳出来了,光是听着就觉得疼。 更有鲜红的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落下,在白衣上砸出几朵红梅花。 裴晏晏跨进小院,满脸焦急:“师叔祖!” 她去了也只能干站着,什么事都做不了。 最后还是卿浅自己缓过来,脸色刷漆似的白,眼底却古井无波,或者说是死寂。 “嘘。” 她做出噤声的手势,残余的血迹染红了薄唇,格外刺眼。 顾晓妆张了张嘴,想问这是怎么了。 但尝试了好几次,声带仿佛被封印住,想说的话一个字都蹦不出,明显是被卿浅施了什么术法。 卿浅接过裴晏晏递来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晏晏,我吩咐你的事做好了吗?” 裴晏晏皱眉:“已准备妥当。” 寻常纸巾没办法完全抹掉手上的血迹,卿浅试了几次就放弃了。 她小心翼翼地合上书页,像是怕弄脏它。 “飞鸟理应自由,而不是总围着停云山打转。当初是我错了。” 刚刚遭受过重创的嗓子明显嘶哑,她垂眸,声音又低落了许多:“现在也是,是我自己不想让她死。” 裴晏晏并没有答话,而听得满头雾水的顾晓妆一个劲地朝她比划,也被后者直接无视。 什么死不死的?卿前辈怎么了? 这场意外止于卿浅站起身,披着外套回了房间。 裴晏晏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拉着急出一身汗的顾晓妆出门。 她随便挑了级台阶坐下,捧着张愁苦的小脸。 “这是停云山的禁言术,师叔祖应该只是把相干语句封锁了,你还是能说话的。” 顾晓妆一屁股坐下,尝试随便“啊啊”了几句,果然可以。 封印的是“死亡”、“受伤”之类的话,所以今天发生的事不会再有旁人知晓。 她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卿浅为什么要这样做,摸出自己的手机打字,结果手也不受控制。 顾晓妆急得团团转,声线都带着颤抖:“江队是不是还不知道?这对她不公平!” 与她相比,裴晏晏明显淡定得多,但也眉头紧锁。 “这俩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光是师叔祖就有一千零五十个。” 顾晓妆满脸茫然,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骂江队缺心眼?” 裴晏晏乜她:“别说出来。” “那现在怎么办?” “还是有办法的。”裴晏晏当即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 没一会儿,电话接通了,对面是江如练沙哑的声音:“什么事?” 语气很不耐烦,听得顾晓妆直耸肩。 “师叔祖刚才让我收拾东西,说要出去云游一段时间,我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也不说,还让我千万不要告诉你。” 裴晏晏无视顾晓妆震惊的神情,继续编故事,毫无心理负担。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看她有些急,好多东西都没带。” “……” 对面持续沉默着。 于是裴晏晏振袖,信心满满地给出最后暴击:“哦对了,师叔祖还留了根很漂亮的羽毛,让我随便处置。是前辈的吗?” 据她所知,凤凰尾羽是定情信物,卿浅确实留下了,只不过后面那句是她编的。 原话是让她退还给江如练,除此以外还有一箱东西需要挪到青萝峰的梧桐树下,永久封存。 果然此招一出,江如练瞬间挂断了电话,只余忙音。 计划看起来很成功,裴晏晏骄傲地撩了把头发。 面对顾晓妆懵逼的脸,她认真解释道:“凤凰受不了伴侣的冷落,我这样一说,前辈自己就会去找师叔祖问清楚。” 顾晓妆嘴角抽了抽。 “呃,前辈你这样是不是有些狠?我早上去见江队的时候,感觉她精神状态好像有些不正常。” 这不是两边骗吗? 哪知裴晏晏非常无所谓地摊手:“能有多不正常,以她的性格是会郁闷,过一阵子就自己调整过来了。” “那个——” 裴晏晏站起来拍衣服上的灰,又去拍顾晓妆的肩。 “没事,别担心,这种事情只要她俩见面,说清楚就行,两个人一起想办法。” “嗯” 顾晓妆缩成一只颤抖的鹌鹑,不知该如何说明。 可是江队就是很不对劲啊!! 早上的见面还历历在目,江如练尤其焦躁、烦闷,顾晓妆甚至怀疑这两人根本没法正常交流。 然而裴晏晏已经小手一挥,相当豪气地拍胸脯保证:“我们就等着吃她俩的喜糖!” “……” 顾晓妆不忍直视地撇过头,闭上眼:“我觉得,可能会先被江队狠狠叨上一顿。” “怕什么,别担心。走,我先带你去尝尝停云山的桂花糕。” 于是顾晓妆被裴晏晏推着,不得不离开。 她频频回头,终于在回廊拐角的时候,瞧见了推门出来的卿浅。 一头白发挽起伫立在门前,正对着天边连绵的群山。 顾晓妆再走一步,彻底看不见了。 * 半小时后,一道红色流光落入梨苑中,落地时变成了红衣黑发的江如练。 随着她的走动,耳后繁复的红色羽毛纹路缓缓出现,甚至还在不断生长、快要蔓延至脸上。 这是妖力逐渐失控的表现。 停云山的检测妖气的铃铛响个不停,江如练充耳不闻。 她不紧不慢地走到房门前,推了一下没推开。 “砰!” 一声脆响,锁被她直接崩断。 房间里除了没有人外,一切都很好。 床铺理得很整齐,风拂动窗帘带来熟悉的草木香。 很好,就是没有人。 书桌上倒是放着几样东西,一个小木盒、几章银行卡、一枚钻戒。 还有支流光溢彩的尾羽。 卿浅把她送的东西原封不动地退还。 江如练揣着兜,面上平静,实际上指甲已经嵌进了手心里。 她的灵气扫过房间的每一寸,连边角缝隙都不放过。 最终柜子的锁哐当落地,一个被术法封印的纸箱进入她视线。 这也难不住江如练,凤凰猛烈燃烧后,设下的封印瞬间被瓦解。 她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动作粗暴地撕开箱子,只想知道卿浅去哪了,又瞒着她藏了什么。 入目即是一本书。 这本书和其他东西格格不入,封面做得花里胡哨,有种劣质的廉价感。 江如练见过—— 30天甜蜜恋爱。 耳后的妖纹如有生命,猛烈地跳动了一下,江如练的眼底浮上阴翳。 她把书拎出来,动作僵硬如木头。 太快的话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把这本书给撕了。 随手翻开一页里写着,“为羽族梳理羽毛,能帮助羽族放松心情,也能增进感情。 特别是按摩羽族的翅膀根部,能够有效地取悦他们,增添情/趣。” 这段话被划上了波浪线,最后面打了个勾。 江如练凌乱的呼吸放缓了,她耐着性子往下看。 “多夸奖你的羽族伴侣,特别是打架赢了后,这样能满足他们的表现欲。” 每个小节后面都留下了一个小勾勾。 就像有个好学生,认真且努力地按照教程学习,学着如何谈恋爱,以及如何哄一只凤凰开心。 这次停顿了好久,江如练颤抖的指尖抚过那些笔记,眼尾微微泛红。 “羽族喜欢高处,喜欢在日出日落时温存,邀请他们去有绝美日出的地方旅行吧!” 这一页里夹着张旅行计划表,目的地是蓬莱,出发时间定在四天前。 在涂山时,她曾与卿浅约定过要去蓬莱看日出。 于是某人悄悄做了旅游攻略,精挑细选了一条路线。 标记出最佳日出观赏地、自己感兴趣的博物馆,还有土气的情侣打卡胜地。 比记笔记还要认真。 末尾处还画了只昂首挺胸的圆滚滚小红鸟,活灵活现。 可是旅行的时间已经过了。 那晚走得太匆忙,许多未说出口的话就这样淹死在惊慌与失措里。 书被放到地上,江如练索性坐下来,从箱子里摸出另一个精致的盒子。 卡扣打开,一枚剔透的蓝宝石在丝绒布上闪闪发光。 切割工艺和成色无可挑剔,江如练总觉得在哪见过。 直到她翻出底下的标签。 这是碧落。 那颗极其漂亮的宝石,她每次上班路过珠宝店,都会透过橱窗瞄上好几眼。 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还想去把它买下来。 可惜迟到一步,去的时候它已经被买走了。 现在看来这个神秘买家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师姐。 江如练将蓝宝石取出来,透过日光看。 妖管局的藏书室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正对着对面的繁华商业街,当然也包括那家珠宝店。 她把宝石揣进怀里。 箱子很大,底下还塞着许多东西。 她小时候换下来的初羽、封存在琥珀里的小枝梨花、空空如也的糖罐子、一沓沓被画满红圈的习字…… 甚至还有一瓶竹米。 最后是本老旧泛黄的笔记。 内里是熟悉的清秀字迹,记录着一些凤凰饲养心得。 江如练瞥见“难养”两个字后立马焦躁地翻了好几页页,动作很急,甚至把纸张撕了道口子。 裂痕将语句切割成两半,不影响阅读,更不会影响她发呆。 “她很黏人,总爱跟着我。” “好像很容易被欺负,不懂得如何反抗。” “原来是在装乖。原形比人形可爱,抱着很暖和。” 这是在记她小时候。 “突然就长大了,有种说不清的滋味。” “性格很张扬,但并不讨厌。” “不知道要如何留下这枝梨花,好像没有这种术法。” “偷糖被她发现了,再以师姐的身份自居,有些别扭。” 这是在记她少年时。 “好像习惯她跟着我了。” “很笨,没有妖怪会去救一个人类。我明明没带给她什么。” “不敢看她的笑。” “今年冬天很冷,晚上又梦见了她。” 字迹越发潦草。 “她每次远行都不会超过半旬。” “又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罚面壁,她看见我时还能笑出来。” “为什么师尊不肯放她走?” “要让她离开。” 日记断在了这里。 江如练心上被剜出个大洞,空落落的,还渗血。 她曾无数次抬头,望向卿浅所在的地方。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卿浅投以同样的注视。 她曾无数次穿过树林和山野,回到青萝峰的梧桐树上。 而在她心心念念的地方,卿浅给以同样的思念。 在漫长的时光洪流里,她靠近她无数次,原来并不是没有回应。 所以为什么知道了师姐所想,却还是很难过? 难过到想把人揉进自己身体里,永生永世不分开。 日记摔落在地上,江如练突然捂住胸口,嘴角咧开一抹笑。 鲜红的妖纹在她眼尾勾勒出羽毛形状,炽热的凤凰火将周围的空气扭曲。 “呵——” 她眼睛眨也不眨,暴动的灵气追踪房间内残留的气息,指出一个方向。 她要去把卿浅抓回来。 藏起来、再也不要离开自己视线了。 作者有话说: 卿浅:知道错了,但是不改。 江如练:好的:)? ? 第 60 章 很神奇, 到最后卿浅的气息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股熟悉的妖气。 非常熟悉、不仅如此还很浓烈。 这几乎能让江如练确定——师姐身上带着自己的羽毛。 什么样的人,才能表面拒绝, 背地里又放不下? 江如练如飞鸟般轻盈地落地, 嘴角上扬,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 她抬手, 穿过指尖的风带着异常活跃的火灵气,而眼前正是妖盟所占据的停云山脉。 * 江如练在追人, 卿浅同样也在寻人。 只是她追逐的对象明显难缠太多,能凭借着山林复杂的情况将自己的气息掩藏得分毫不露。 不久前,她交代完后事, 提剑出了停云山,准备往流沙的封印去。 结果横穿妖盟时被一道术法拦截了一下,她便顺势落入早就布置好的树林中。 入目便是熟悉的阵法、和似曾相识的手段。 卿浅闭了闭眼, 手中剑斩断飞袭而来的火线,神情冷若冰霜。 “裘唐。” 只有他, 才会三番四次地出手想要困住自己。 她可不信什么修补封印的说法,其中肯定有更深的缘由, 甚至会与江如练有关。 重重叠叠的幻境与阵法相交叠,再继续耗下去,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就怕是裘唐更胜一筹。 卿浅皱眉, 不动声色地把涌到喉头的淤血咽下去, 手里的剑未曾颤动半分。 按照自己原来的计划,她只需要想办法让江如练辞去妖管局的职务、离开停云山, 自己再渐渐从她生活中消失。 什么都不会发生, 对于一只拥有漫长生命的妖来说, 年少慕艾会随着时间化作记忆里的一粒沙。 难过只是暂时的 , 风一吹就散了。 凤凰总会找到合适的梧桐枝,而江如练会再次遇见和她一样自由的妖怪。 等到那时候自己已经黄泉埋骨,落寞和嫉妒也就无从谈起。 谁知天命难测,预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停云山的月色下,与江如练那一吻同时落下的,还有极其浅淡的异香。 随后记忆开始模糊,等把那只凤凰找回来,就仅仅只记得江如练清澈的一双眼,还有格外温柔的笑。 她当时明明已经察觉到了异样,能够及时止损,到最后却依旧选择了无动于衷,任由事态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究竟是她中了蛊,才因此失去理智。 还是早就无法压制的私心,“教唆”她心甘情愿地被蛊惑? 卿浅毫不犹疑地下腰,避过横斜而来的灵刃,反手就是一剑。 剑风荡出去几米,将沿途的障碍物从中劈开后似乎撞上了透明的屏障。 “咔擦”一声脆响,仿佛镜面破碎,面前的森林“裂”成碎片,最后屏障散去,露出了原本的样貌。 面容和蔼的老人倚靠在轮椅上,被发现后并无半点惊讶,反冲卿浅笑了笑。 “你什么时候这样莽撞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卿浅抿了抿唇,脊背挺直,掩不住的戒备和紧张。 毕竟是两代人,哪怕在修行造诣上再天才,她也和裘唐有着一定的差距。 裘唐继续道:“要不是见了这身白衣,我还以为来的是江如练。” 他说完转动轮椅,主动往前走了几步。 卿浅没后退,提着剑随时都能出招:“你的目标当真是我?” “是,也不是。”裘唐没有正面回答。 风带着热浪掠过山林,灵气沿着既定的路线游走,使得卿浅四周的阵法微微发亮。 又是一个缚阵,而且是只抓活的。 事已至此,卿浅也不和他废话,索性点明了:“当初祭阵应该是你。” 封印以五行入阵,流沙所处正好为火。 她当初特意要来了“太初图书馆”的权限,就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 白云歇的旧友,正好对应五行,也正好自那以后渺无音信。 果然,裘唐眼角笑出了褶皱,无所顾忌地承认道:“当然是我,这是白云歇精心设计的封印,花最少的力气,赢得最好的保障。” “我的那些个老友先后去了。白云歇送走了他们,下一个就该轮到我。” 他摊手,做了个无奈地姿势:“怕死是人类的本能。他们愿意做这个英雄,我可不想。” 所以他将蛊毒下到死士上,让他带着一众魔物直抵昆仑,又通知到觊觎昆仑已久的大妖,总算逼得昆仑分崩离析,不死树更是遭到了重创。 裘唐意味深长地开口:“只有心甘情愿的魂魄,才能发挥出最大功效。你要知道,昆仑的凤凰当初赴死时并没有后悔。” “噌——” 锋利的剑光快出残影,势如破竹,带着主人的怒气直指裘唐眉心。 而裘唐只是略微偏头,伸出两根手指牢牢夹住剑身。 鲜红的血从指缝间缓缓流下,他面不改色,甚至还轻轻叹了口气。 忽略地上明亮的缚阵,他看起来正如一个拿小辈没办法的老人。 卿浅脸色惨白,动作却不让分毫、步步紧逼:“她心甘情愿,你就能心安理得?” 裘唐终于收了笑,抬起手,灵气以他为中心疯狂涌动。 他扬起下颌,嘴角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一颗能连通轮回井的树,一只好骗的凤凰,还有一众天真过头的妖怪。” “你以为白云歇当真没打过昆仑的主意?” “你师尊早就设计好了备选方案,能吸引魔物的蛊是她制成的,我不过是把这些拉出来摆在明面上而已。” 察觉到卿浅的力道隐约有松动,他句句逼问:“昆仑之祸、凤凰腹背受敌,她有来帮忙吗?献祭本来可以中断,她有站出来阻止吗?” “同门亲友在她手中不过是一枚棋子。你也不过是其中一个!” 卿浅有瞬间的晃神,哪怕她很快调整过来也已经迟了。 猝不及防的一掌拍在她肩膀上,强劲的灵气逼得她倒退好几步。 最后控制不住地半跪在地,咳得躬起了身。 “咳、咳咳。” 点点红梅在白衣上绽开,分外刺眼。 轮椅碾出一道道辙痕,裘唐缓缓驶到卿浅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凤凰本该死去,可她再次出现了,而流沙的封印被破。我听说得天独厚的大妖能逆天改命” 卿浅又咳了几声,以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抬起头艰难地吐字:“原来如此。” 他是想要一个心甘情愿的魂魄,再一次复现千年前的献祭。要一个长生不死的秘法,好残喘于世。 从前让凤凰甘心赴死的是昆仑,而今换成了自己。 卿浅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给攥住了,还在不断拉扯,连呼吸都能带出疼。 她的视线逐渐被灰色噪点覆盖,大脑清晰地知道这是极其危险的信号,手中的剑却不听使唤。 成为江如练的弱点,竟让她生出一种想要自毁的冲动。 自己走后,江如练是不是就不会再被威胁了? 如果自己当初能狠下心,江如练就不会困守停云山,更不会忍受那么多指责和束缚。 信任之人到头来不可信,亲近之人算如今不敢亲,她竟活得如此可笑。 缚阵还在继续运行,裘唐怡然自得地靠着轮椅,指尖点了点扶手。 黑色细线如有生命般缠绕上卿浅的小腿、手腕,勒出深深浅浅的红痕。 而阵中人眼眸沉沉,并没有做出反抗。 缚阵的最后一步是大型传送术法,繁复的花纹亮起蓝光,随着卿浅的身形渐渐模糊,裘唐笑得开怀。 “放心,等‘交易’结束。看在白云歇的面子我会把你和江如练同葬,就选在停——” “砰!”一声巨响,裘唐的话戛然而止。 炽烈的火肆意燃烧,如红云席卷,所过之处一并点燃,颇有股疯劲。等凤凰火不管不顾地将灵气烧得一干二净,阵法也因此截断。 江如练从火中走出来,昳丽的容貌与火焰相交,更添了分非人的妖异。 她的眼神只落到裘唐处一瞬,就移到卿浅身上。 “师姐?” 卿浅抬头,失了焦地眼睛愣愣地望过来,唇上是鲜血染就的艳红。 这无疑令凤凰暴躁,本来就不怎么稳定的精神状态此刻更是崩塌得彻底。 得快点、快点把人抓过来。 眼见江如练快步走过来,大妖的威压压得人喘不过气。裘唐意识到不对劲,皱着眉将手放到卿浅肩上。 “江如练,你冷静点。” 这是提醒,也是威胁。 这招无疑是有效的,江如练的动作凝滞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 下一秒江如练就消失在原地,裘唐旋身堪堪躲过突然出现的灵刃,轮椅重重地砸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他稳稳地站着,还不忘伸手一勾,轻而易举地勒住了卿浅的脖颈。 昔日强到令妖邪胆寒的人,此刻就如一只破败的瓷娃娃。 白衣被黑线切割,有的甚至渗出血色。她只能微张着嘴呼吸,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江如练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放出来的火焰不受约束,已然烧毁了周边大片树林。 裘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眼前妖像是失去了束缚,做事全不顾后果,也听不进去人话。 这是很危险的事,一只发疯的大妖比全盛时期的卿浅难对付。 于是他再一次沉声,隐含威胁:“你师姐可是在我手上。” 江如练瞳孔缩成道细线,当真退后了几步。 只是裘唐还未来得及喘口气,手上就传来一阵刺痛,仿佛冰锥扎进肉里。 裘唐吃痛松手,卿浅趁此酿跄地往前,脱离他的控制范围。 她望着江如练,恍惚地提起剑。 她把剑一横,架到自己脖子上。 她闭上眼睛用力,剑锋刺破血肉,决绝到没有丝毫的犹豫。 可本该有的窒息感并没有传来,剑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卿浅睁开眼,触目则是一片猩红。 血液滴滴答答地顺着剑身滑落,最锋利的部分全握在江如练手中。 眼前的凤凰强行将剑压下,还笑出了声:“师姐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咬牙切齿的,就好像如果卿浅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就要把这人活吞入腹。 卿浅其实手软脚软到站不住,面对着江如练却还是咬着唇垂眸。 “没结契。”她似乎哭过,话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你就当没发生过。” 江如练脸色沉了下去。 师姐宁肯自刎,也不想和自己在一起。 当初的海誓山盟都是骗自己的。 她一只手掰着卿浅的下巴,强迫后者抬头,随后在卿浅的琉璃瞳中看见了几分惊慌失措。 师姐在害怕什么呢?师姐是不是在怕自己? 这念头一经出现便如野草般疯长,攻占了江如练全部理智。 她几乎没有思考,强行吻住卿浅的唇,撬开贝齿。 灵刃划破卿浅手心,江如练伸出自己受伤的左手与之十指相扣。 卿浅想说的话都被堵在唇齿间,也动弹不得。只感觉手心的血液似乎都被抽走了,冰凉彻骨。 这一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之后一股暖流顺着手臂往上灌入心脏,又流经全身。 仿佛有无形的因果将自己和江如练联系在一起,胸口被什么东西塞满,沉甸甸的。 分明是晴天,天边却有惊雷炸响。 雷光混合着四周炽热燃烧的火焰,就显得此处如同地狱。 可身在其中的人并不在乎。 江如练直起身,手松开时带起几丝粘稠的血,如红线交织。 她歪头,眼底里压着深切的疯狂和探究:“那现在呢?” 她开始期待卿浅的反应了,被自己强行结契,师姐是会生气、还是会羞愤到拔剑自刎? 可卿浅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愤怒,神情完全不在江如练的猜测之内。 她先是怔楞了会儿,睫毛一眨,眼眶里就蓄上了泪水,连带着眼尾都被洇出淡淡红色。 紧接着猛地把江如练推倒,自己也扑进她怀里,连声音都带着颤:“我、我不想你死” 两人的位置骤然对调,江如练有些没反应过来,呆呆的样子。 “嗯?”? 60-70 第 61 章 江如练有点摸不清现在的状况。 她是来“兴师问罪”的, 应该把卿浅抓回窝里抱着,怎么最后被揪着衣服、动都不敢动反而是自己? 不敢动,是因为卿浅看起来太易碎了。被划伤的皮肤还在往外渗血, 纤细脖颈上一道血线、一拧就断。 偏偏垂着头, 泪珠无声地往下掉,沁湿眉眼、顺着下颌的弧度滑落。 看得江如练心烦意乱, 不敢抱人,只能一个劲地祸害手边的小草。 她揪住一把草叶:“什么死不死的。” 自己死不了, 但再耽搁下去卿浅反而会有事。 “不要死、咳咳——” 卿浅好像有些急,话还没说完就咳嗽起来。 在江如练怀里缩成小小一团,像只白毛乱七八糟, 还蹭了不少血污的小动物。 江如练更加烦躁了。 她“啧”了声,把人抱了个满怀,像往常那样拍背。上挑的凤眸瞧着凶巴巴, 实际上动作很轻柔。 一下又一下的顺着毛,感受着近在咫尺的体温和心跳, 江如练满心的焦虑也跟着平复下来。 四周除了“噼啪”燃烧的火焰也没有什么活物,至于裘唐早在卿浅横剑的时候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暂时不想追, 满脑子都是怎么哄卿浅跟自己回窝。 哪知道还没开口,卿浅就把脸埋进颈窝里,闷声问:“契约, 还能解吗?” 只这一句话, 江如练好不容易回暖的心情顿时降到冰点。 她垮下脸,直勾勾地盯着人, 一字一顿地回:“不能。” 带着热度的手捉住卿浅手腕, 没控制力道。 “师姐别想甩掉我。” 卿浅就任她抓着, 连眉头都没皱。 她似乎早就知道结果, 只是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现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整个人就如同没浇水的小花,快要枯萎了。 师姐究竟有多不想和自己结契? 江如练已经到了看上一眼都会生闷气的程度。 索性转移注意力,将自己的衣服撕下一角,给卿浅包扎脖子上的伤口。 此时卿浅的情绪稳定了许多,就这样乖乖被她摆弄。 只是神情恹恹,说话的声音还是很低,江如练需要集中注意力才能听得清。 “裘唐呢?” 江如练随口回:“放跑了。” 只是暂时的,她给裘唐狠狠地记了一笔,只等师姐不注意,就去把这人杀掉。免得脏了自己师姐的手。 卿浅艰难地站起来,没走多少步就又被江如练捞进怀里。 她下意识地挣扎了几下,在发现约等于没有后干脆放弃,压着声音解释:“裘唐不能留,最好尽快解决。” 江如练快被她气笑了。 “师姐都这样了还想着抓人?不如想想怎么逃跑。” 卿浅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跑?” 江如练见此低头,吻到上卿浅的耳垂,难得凶狠几分:“因为我要把师姐关进我家里,从此以后再也别离开我视线。” 卿浅有些心不在焉:“嗯。” “嗯”是什么意思?师姐怎么这样淡定? 某只凤凰疑惑地抿了抿唇,随后皱着眉将人上下打量。 这也是伤、那也是伤,本人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目光略微涣散,明显是在神游天外。 这么重要的事情师姐竟然还走神! 江如练气急败坏地去捏卿浅的脸:“师姐为什么不看我?” 她终于如愿以偿地吸引到了卿浅的注意力。 火光之中,衣衫残破的美人抬眸,脸上无喜无悲,如一泓沉寂的秋水。 “江如练,我快死了。” 连语气都那么平静,平静地告知一个事实。 这次轮到江如练陷入了沉默。 片刻,她翘起嘴角,突然把人抱紧,好像要揉进身体里。 凉丝丝的气息拂过耳垂,不断锁紧的怀抱传递出主人的深切执拗。 江如练也带着笑意宣布:“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放开师姐。” * 停云山,梨苑。 裴晏晏缩在房间的小角落里,托着脸自言自语:“事情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这才不过几小时,自家师叔祖好端端地出门,遍体鳞伤的回来。 伤口不深,但耐不住它又多又长,白色衣服上全是斑斑点点的血迹,把她吓了一大跳。 卿浅床边,特意请来的医生眉头紧锁。 “气血两虚,寒气过盛,脾胃亏空,这灵脉” 他每报一个词江如练脸色就愈阴沉。 身边有个施压怪,医生紧张地拿衣袖擦汗,支支吾吾地答话。 “医修技法失传依旧,我找不出病因,这开裂灵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还有挨的内伤,寻常办法恐怕治不好。” 江如练持续性死亡凝视。 后者身体抖成筛子,还是要坚持说:“这个、这个病症长期积压,加上前辈体弱,难、难治!” 裴晏晏有些看不下去,出声替医生解围:“江前辈,要不你出去等?” “唰”的一下子,江如练的死亡凝视落到了裴晏晏身上。 卧室内的门窗明明捂得很严实,却平白有风起,凉飕飕的直往脊背上窜。 江如练不耐烦地揉乱头发:“我不想走。” 得而复失的后遗症还没缓解。 一想到瞧不见卿浅,无边无际的焦虑就能把她淹没,非得贴贴抱抱才能好。 她守在卿浅身边,如巨龙守着最为珍视的财宝。如果不是疗伤必须,甚至都不想把卿浅给他们看。 裴晏晏翻了个白眼:“那你别对医生放冷气,误诊了怎么办?” 江如练超大声嚷嚷:“他手搭我师姐脉上一分钟了!” 乍一听还有些说不出的委屈。 裴晏晏也大声地回:“不把脉怎么看病,是你小气过头了吧。” “可以垫张手帕。” 两个生理年龄加起来超过千岁的人吵得有来有回,目测心理年龄都只有个位数。 卿浅蹙眉:“江如练。” 江如练乖乖闭上了嘴,又开始生兀自闷气。 衣袖被什么东西牵了牵,她垂眸,发现是一只熟悉的手。 骨骼匀称、手指削葱似的细,只是太过苍白,连手背上的青色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 不用想都知道,摸上去必定是凉的。 她反手握住,默不作声地递去自己的体温。 “你动过我的箱子?”卿浅看向墙角那只打开的纸箱。 箱子盖都被撕开了,碎纸屑到处都是。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都没放回去,就这样大大咧咧的展示在众人面前。 江如练楞了一下,似乎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干的“好事”。 “卿卿对不起,我” 她想不出辩解的词,事实上,直到现在她都想把卿浅锁起来。 干脆就自暴自弃地承认:“我就是故意的,当时太生气了,我以为你——” 以为之前种种都是情蛊所惑,骗妖的。 现在看来,情蛊在其中起了多少作用还有待商讨。 卿浅没等到下文,便挠挠江如练的手心,继续道:“你重新去找个结实的木箱,把东西放进去好了。” 江如练一把捉住那只胡作非为的手,没挪动半米。 她不动、卿浅也不动,一身支离的病骨掩在单衣下,遮挡不住的脆弱。 到最后还是江如练先妥协,明知道师姐这是在支开自己,依旧闷声不吭地掉头。 关门之前还揪着裴晏晏的衣领,把她一并拎出去。 木门吱呀合上,目送张扬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卿浅呵出一口气,眼帘下盛满倦怠。 “医生,请问我还能活多久?” * 裴晏晏不知从哪拖出来个木箱。上好的紫檀木,结实耐用,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一人一妖在梨树下相对而坐,江如练小心翼翼地擦拭旧物、绞尽脑汁试图把这些东西归位。 那本花哨的指导书还摊开着,笔记页上圆滚滚的小凤凰正隔着次元与江如练对视。 比起它,江如练的沉郁可以说是显而易见。 裴晏晏板着张小脸,认真地问:“凤凰的道侣契也没办法治好师叔祖吗?” “不能。”江如练面无表情地整理东西:“你听见今天那声惊雷了吗?道侣契只能解除天道对寿命的限制。凤凰与天地同寿,可凤凰受重伤也会死。” “哦。” 裴晏晏把头搁桌子上,手中的梨花已经被扯得稀碎。 她本来以为结契后就不会再出问题了,毕竟卿浅虽然一直身体不好,但好歹都能治疗一二。 如今这莫名其妙的衰败没有病因,更无关寿命,想治都无从下手。 江如练想起从前师姐突然冷淡的态度,和一个月前破损的灵脉,猜测她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恐怕早有预料。 以卿浅的性格,她可能已经找了诸多办法,才走到今天这一步。 泛黄的老旧笔记上,被单独拎出来的一句话占据了江如练心神。 “凤凰忠贞,失其侣则哀鸣三日,自焚而死,无一例外。” 话没说错,这是凤凰镌刻在血脉里的本能,从古至今从未有过改变。 江如练恍然:“怪不得师姐今天难过成那样。” 卿浅极少哭,再严重的伤、再苦的药都不值得她落泪。 只是最近突然变多了。 怕自己会殉情,定个契都能吧嗒吧嗒地掉眼泪,失魂落魄成什么样子了。 清风拂过,笔记被哗哗翻动,一行行空白被回忆的墨水浸满。 于是在朦胧的光影中,墨迹飞出宣纸,新种下的梧桐取代了梨树,四周白墙坍塌成篱笆,丛丛玉竹拔地而起,虚幻与现实的界限开始模糊。 江如练仿佛看见了青萝峰上小小的自己。 个子还没有窗户高,就学会了踮起脚、扒窗沿上偷瞄师姐在做什么。 “我刚来停云山的时候,走哪都会受到许多关注。有些是好奇,有些则带着纯粹的恶意。” 她耷拉着眼皮,漠然地细数昨日。 “灵枢峰那个医修老头总想抓我去炼丹,看我的眼神像看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蘅芜峰上下都和我不对付,老的觉得我迟早祸乱人间,小的有样学样,什么偷功课本、污蔑造谣都算轻的。” 窗户被突然推开,小江如练吓得差点摔倒。最后委屈巴巴地撅嘴,拿出被涂黑的课本向自己师姐的诉苦。 “可笑的是,我当时竟然想着,既然融入不了,那就努力别起冲突。” 江如练轻笑,耳边响起小孩子软软糯糯的声音—— “我明明没有招惹他们。” 幸好告状是有效的,虽然卿浅嘴上不说,但每次只要拉拉她的衣袖,总能等到“坏人”被各种收拾。 甚至连各峰的峰主、长老,卿浅也能不卑不亢地怼上几句。 “我曾经厌恶过自己的翅膀和羽毛。因为妖族和人族天生不同,立场也不一样。” 而停云山的大师姐最是嫉恶如仇,斩落妖邪无数。小江如练生怕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被卿浅讨厌。 “后来师姐病重,我听见有弟子在讨论,用凤凰入药效果极好。” “那是我头一次觉得,做只妖也挺不错。所以我爬上师姐的床,告诉她,可以把我吃掉,这样病就会好了。” 可惜最后自己在师姐枕边睡了一晚,直到晨光熹微也没能如愿以偿。 日月斗转,梧桐往下生根,往上抽芽,卿浅身上的冬衣换了夏装。 她休息了大半年,在停云山呆的时间也多了许多。 于是终于发现,某只小妖怪的身份认知好像出了点问题。 便相当直白地点出:“你本来就是妖。” 小江如练当时在想,哇,她一直都知道我是妖怪,还对我这么好。 好喜欢,真的好喜欢师姐呀。 裴晏晏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没长歪,师叔祖居功至伟。” 江如练合上木箱,抬头望向天上的月亮。 “百年千年,出世入世,我总能陪她的。”? ? 第 62 章 万籁俱寂, 房间也静悄悄。 停云山规矩多,入夜后不可大声喧闹,为防灯火惊扰山中灵气, 连光源都有限制和要求。 更不要说什么张灯结彩的节日活动了, 这么多年来,山里也就春节会热闹点。 以江如练的性格, 呆不下去走人是迟早的事情。 裴晏晏咂嘴:“那你怎么不早点带师叔祖走。” 言罢她就自觉说了句废话。 果不其然,江如练乜她一眼:“因为师姐好像挺喜欢这里的。” “再说了, 停云山又不全是些小人。膳坊的厨娘每次都会塞我一块桂花糕、侍弄药草的小姐姐会告诉我哪里有庙会、哪的甜糕最好吃。” 从江如练口中听见这番话,裴晏晏心中颇有些五味陈杂。 刚想再多聊几句,就见江如练皱眉思忖:“我听说走到寿命尽头的修士会心脉衰竭衰竭而死。” “师姐的情况并不符合。不是中毒、也不像生病。那究竟是为什么?” 裴晏晏故作惊奇:“我还以为你会发疯, 搞点邪门歪道之类的给师叔祖续命。或者直接放弃,拉着师叔祖一起疯。” 没想到事到临头情绪还挺稳定。 话音刚落她就被弹了个脑袋瓜嘣,“嗷”的一声捂住额头。 江如练嗤笑道:“为什么要放弃?我好不容易等到今天。” 她并没有给箱子打上封印。 自家师姐的收集癖有把她可爱到, 这些东西如果只能不见天日那就太可惜了。 她要抱回自己卧室,时时拿出来赏玩, 最好当着卿浅的面看。 那纸计划书她也很满意,不管卿浅认不认, 她都要拉着人去蓬莱看日出。 被窝都还没捂热、家里的东西还没沾染够卿浅的气息,如果什么都不做,教她如何甘心。 门突然被拉开, 挎着小药箱的医生走出来, 又朝着屋内鞠了两三躬。 他快步走到江如练身边,眼睛盯着脚尖, 表情诚惶诚恐:“卿前辈的病情……请恕在家无能。” 江如练对此早有预料。 她没再施压, 还颔首道了句“谢谢”。 起身点了点裴晏晏面前的桌面, 吩咐道:“快去找点医书来, 我明早就要看。” 说完就自顾自地往房间里去。 裴晏晏喊住她:“你干嘛?” 某妖嚣张地抛下一句:“小孩子家家的不要管。” 眼睁睁看着门被江如练带上,“咔嚓”一下还落了锁,裴晏晏忍不住撇嘴,一撩道袍快步离开。 此时卿浅正靠着软枕,慢悠悠地给自己的手腕缠绷带。雪白的绷带绕着皓腕,一时竟分不清哪个更白。 江如练脚步放轻,像是怕惊了停歇的飞鸟。 挪床边床边坐下,在卿浅抬眸时特别不要脸地撒娇。 “我可以抱一下师姐吗?” 嘴上礼貌地询问着,实际上已经伸手过去,一把将人带进怀里。 还把头埋在卿浅肩窝处,眷恋地蹭了好几下。 她暗自心疼,师姐好瘦啊,都能摸到后背上的肩胛骨。 虽然亲密的拥抱让妖无比放松,但顾忌着师姐的伤,江如练只能恋恋不舍地松开。 她一边牵起卿浅的另一只手替她上药,一边问:“师姐刚才和医生说什么了?” 卿浅直白地回:“我告诉他,我想多活久一点。” 好像只是寻常诉求,江如练却听出了言外之意。 “嘶——”她满脸苦恼地抱怨:“师姐能不能先别提这事?我会有种时间紧迫感。” 卿浅不解地眨眨眼。 乖乖巧巧的样子引得江如练心痒,便故意凑近,近到能数清楚对方的睫毛。 她认真地解释:“我会恨不得一天做好几件事,或者同一件事反复做好几遍,直到腻了才会罢休。” “比如说?” 卿浅眸如点漆,着实是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 高天之上的皎洁明月,也容不得半点污浊。 但是某妖自觉胆子大了很多,还成长了不少,非要去试探一二。 江如练贴着卿浅耳朵,轻轻道出两个字。 敏感的耳垂被热气拂得有些痒,后者偏头,面无表情道:“好啊。” 这下轮到江如练怀疑自己听错了。 卿浅随后一把抓住江如练的手,以不容抗拒的力道挪至自己脸侧、唇珠,最后缓缓落在跳动的颈动脉上。 教导江如练该如何抚摸自己。 卿浅能明显感觉到,江如练的手僵得不能动,指尖也越来越烫。 她呵气如兰,眸中有一泓清澈的春水:“为什么不?你大可以随意……” 两人的距离已经不能再近,温度倒是还能再次拔升。 那薄而软的唇瓣一张一合,悠悠道出后半句。 “惩罚我。” 笨蛋凤凰的凤眸都瞪圆了,甚至傻乎乎的屏住呼吸,像怕惊动了什么。 卿浅用下巴蹭了蹭江如练的手,小动物一样,又轻声问:“你不是做过吗?” 江如练:??! 这、这能和之前一样吗? 她大脑当场过热,随后直接宕机,脑海中只闪过一句话—— 段位不够高!车开翻了! 会哼哼唧唧哭的师姐有如昙花一现,眼前还是那个熟悉的人,说这种话时能淡定得不得了。 “等、等等!” 江如练慌里慌张地推开人,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盯。 她只觉得眼前人浑身都香,是朵娇气又清贵的莲花,长在离岸的水中,不闪不避的任人瞧。 而被吸引的人就算明知会被溺死也要去摘。 江如练心跳过载,良知和乱七八糟的想法把她拉扯成两半,最后差点抵挡不住、只能落荒而逃。 离开时还不小心带倒了椅子,差点没摔跤。实在是连背影都透着股狼狈。 卿浅目睹全程,沉默半响后忽地勾唇,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恰如春雪初霁。 要是江如练在这个时候回头,估计会毫不犹豫地倒回来,再度把人拥入怀中。 * 没过多久,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探进来半个凤凰脑袋。 之前的那一幕刺激太大,确定卿浅已经躺下了,江如练才鬼鬼祟祟地来到床边。 她刚洗完澡、换上自己毛茸茸的里衣,染了身好闻的花香。随后掀开被子躺进去,房间里随即暖和了许多。 只需要一翻身,手就能够到自家师姐,江如练满脸幸福地把脸贴到卿浅背上,准备先贴贴十分钟,再来想事情。 她已经闭上眼睛了,卿浅却蓦然开口:“你想好了吗?” 凤凰当场弹射出去,吓到炸毛。 卿浅翻过身,白发在枕头上蜿蜒流淌,瞧着特别软。 她也不说话,就这样瞬也不瞬望着,等着江如练回答。 江如练拒绝不了,只能把被子给卿浅掖好,一边磕磕绊绊地解释:“师姐,你还有伤,过几天再说好不好?” 卿浅微微蹙眉,表情分外不解:“嗯?我的意思是,你真的不解除契约吗?” 她看上去也不像作假,江如练下意识地就信了,手上的动作顿时停住,开始怀疑妖生。 卿浅歪头:“你想到哪儿去了?” “” 气氛短暂凝滞片刻,江如练此时恨不得能变成凤凰飞走,去外边吹风。 给自己热度惊人的脸颊将将温,顺便试图拯救一下自己被后遗症污染的大脑。 她猛地将被子一裹,背对着卿浅缩成一大只,自闭着不敢见人。 好丢脸!自己在师姐心中是不是会变成一只口是心非的色禽? 思绪被搅得乱七八糟,她正在打腹稿,试图解释的时候身后突然穿来一声笑。 “扑哧。” 闷在被子里,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得亏江如练耳聪目明才没有错过。 她噌的一下子坐起来,盯着身边的小鼓包。 “师姐,好像有人在笑,你有没有听见?” 卿浅只露出一双眼睛,古井无波:“没有,你听错了。” 江如练半信半疑地躺回去,望着天花板发呆。 难不成是自己精神紧绷太久,已经出现了幻觉? 几秒钟后,她眉头皱出个川字,感觉自己幻觉加深了。 好奇怪,被子似乎在动? 她连忙转头:“师姐,我——” 话音戛然而止,错愕的脸正对上含笑的眉眼。 罪魁祸首被当场抓包,她非但不道歉,还无比坦然地伸手蒙住江如练的眼睛。 不咸不淡地开口:“睡觉,晚安。” 答案就在眼前,江如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某人自编自演好大一场戏,估计就是为了看她脸红。 她不可置信地掀开被子,大声指责:“你骗我,你笑得肩都在抖!” 卿浅淡定地拿棉被糊江如练一脸。 被遮挡住嘴,江如练说话都瓮声瓮气的,自带委屈和抗议:“师姐从小把我骗到大。” 等卿浅挪开棉被,她还把头埋臂弯里。 “有一年你下山除妖,说春天就回来,结果让我硬生生地等到了立冬。” “你说没事,不危险,回来后就昏迷了三天三夜。” “还有一个月前,我问你的伤” 她说伤已经好全了,还主动伸出手腕给人探脉。就为了不让人担心难过,藏了这么久。 赫赫有名的大妖因为被“欺骗”感情,眼下委屈得不行。 絮絮叨叨地翻旧账,听上去都快哭了。 卿浅安静地听江如练念叨完,倾身啾了口她的耳朵:“抱歉,下次不会了。” “如果你不喜欢——” 江如练猛地把卿浅拉进自己怀抱里,原本下撇的嘴角也随之翘起来。 变脸比翻书还快。 她亲亲心上人的额头,心满意足地喟叹道:“可爱,这样我也喜欢,无论是什么样子师姐都是我的。” 她不是会吃亏的妖怪,既然被师姐摆了一道,当然要骗回去,还要索要利息。 一个漫长又甜美的深吻。 直到卿浅失神的眼睛半阖,苍白的脸染上薄红,浑身上下软成一汪水,只能软绵绵地被江如练圈着。 江如练轻轻拍着卿浅的背,哄人睡觉:“道侣契我不会解。从上古至而今,没有一只凤凰解除过道侣契。” “凤凰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本能”卿浅嗓音微哑。 江如练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反而带着笑意道:“没有师姐,我大半生命就此失去回忆的价值,就像被烧成了灰烬。” 抓不住,还会深深陷入失去的懊恼之中。曾经美好的回忆会变成尖刺,当初有多喜欢这根刺就扎得有多深。 这是一种长久的、没有解药的痛苦,而人人羡慕的长生就此变为绝望的催化剂。 所以凤凰选择赴死,来结束这漫无边际的孤独和绝望。 来世相逢总好过没有尽头的等待吧? 江如练闭上眼睛,像小时候一样抱着师姐撒娇:“别丢下我,好不好?” 卿浅回抱过去。 “嗯。” * 晨光穿过窗棱,碎成亮晶晶的好几片。 江如练手里翻着书,耳朵还听着电话:“裘唐呢?去妖管局没?” 对面传来李絮的声音,她没问缘由,只道:“今天吗?今天没听说局长来过。你要是需要我就帮你盯着。” “多谢。” 相交这么多年不需要多说,江如练挂断电话后伸了个大懒腰。 “这老头到底会逃去哪里” 当初他当着江如练的面挟制住卿浅,就是做好了撕破脸的准备。因此不可能没留有后手。 江如练自觉不是擅长分析的人,索性将医书一合,准备去问问卿浅的意见。 走的时候卿浅还在熟睡,现在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个点,师姐应该在吃午饭吧? 停云山的小菜大多口味清淡,平时卿浅自己做的就是些家常菜。 有时候忙起来直接去膳坊吃,或者直接不吃饭都有可能。 而江如练自己更是众所周知的挑食品种,不过因为卿浅身体弱,她养成了催卿浅按时吃饭的习惯。 膳坊的早餐直接送到卿浅床上,等江如练揣着书踏进房间,桌上的苦瓜炒鸡蛋已经一分为二,嫩黄与翠绿各自为营。 没有大师姐的包袱,某人可以正大光明地嫌弃苦瓜。 江如练情不自禁地一哂,故意没出声,就倚在门边看。 卿浅专心致志地将最后一片苦瓜挑出来放好,才夹了筷鸡蛋。 吃了一口又停下,开始盯着碗发呆,连眼睛都不眨。 温暖的光影落在她的发间,更添几分柔和。她像只傻乎乎的大白兔子,只这一口饭菜都嚼了好久。 半响后,大白兔子继续吃饭,只是动作快了很多。 鸡蛋和米饭三两下吞下,末了,竟然重新把筷子伸向被自己嫌弃过的苦瓜。 神色无比自然,咬苦瓜的时候没有半点不开心。 可江如练没由来地觉着闷,如一根小刺扎进心里,酸涩的水填满肺部,呼吸都困难。 她明明记得,师姐不爱吃苦味的。平时大师姐包袱背在身上也就罢了,怎么到了现在,还要吃自己不喜欢的食物? 她三两步上前,直接将盘子端开:“不喜欢就不吃了。” 卿浅抬头:“不吃浪费。” 江如练依旧不肯放盘子,风风火火地把碗筷收拾好,装进食盒里准备一并带走。 “没有必要,师姐尽管选自己喜欢吃的,多少我都养得起。” 然后又从衣兜里拿出一颗薄荷糖,放到卿浅面前。 透明玻璃纸糖衣在阳光下变幻出无数色彩,如一个甜蜜的美梦。 卿浅垂眸看来半响,剥开那层玻璃纸,将薄荷糖含进口中。 她鼓着半边脸,含糊地回答:“嗯。” 江如练盘腿坐到卿浅身边,开门见山道:“师姐能猜出裘唐的目的吗?那天他用你威胁我。” 她语速缓缓,脸色渐渐阴沉下去:“要不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一定会当场杀了他。” 情绪有些不稳,无数的恶意在脑海中滋长。 江如练忙不迭地把卿浅抱住,轻嗅着淡雅的草木香,才能勉强平复下心情。 而卿浅就任她这么蹭来蹭去,安抚性地拍拍她的手:“裘唐想求长生,又想拿你去祭阵。” 江如练听笑了:“名与利都想要,当心一口吃不下,反倒葬送了性命。” 卿浅继续道:“他快死了。如果我是他,大概会想办法潜入停云山,这个方法很冒险,但是速度最快。” “最好如此,省得我再去找人。”江如练巴不得裘唐主动出现,好快点吧这件事解决。 接下来无论是想办法给师姐治病,还是享受最后的时间,她都能安心许多。 知道考虑到其他杂事,她又纠结地薅头发:“他还是妖管局的局长,我擅自行动会不会给停云山添麻烦?” 卿浅摇头:“无碍,后续一切问题我能处理。” 话尾有明显的迟疑,似乎在思考要不要接着说。 手不自知地攥住江如练衣袖,她最终还是斟酌着开口:“他还是昆仑之乱的罪魁祸首。” 江如练并不在意这些,随口“嗯”了声。 这模样落到卿浅眼中,便觉得她没听明白,干脆把前因后果详细地讲了一遍。 从自己离开停云山被半路拦截,到最后江如练出现。略去一部分有关前世今生的细节。 严格来说,哪怕是猜测出江如练身份的卿浅,都不清楚为什么本该死去的凤凰还能复活。 比起玄而又玄的转世之说,她更愿意相信江如练当初就没死,被白云歇救了出来。 失去全部记忆化作一只小小雏鸟,再来到停云山与自己相逢。 卿浅当时还不明白,为什么白云歇不肯告诉江如练她原本的身份。 如果是像裘唐说的那样,对于白云歇而言凤凰只是一枚棋子,那倒是说得通了。 一语毕,不同寻常的详细叙述没达到卿浅的预期。 反倒引得江如练不满。 她把下巴搁卿浅肩上,肉眼可见地烦躁:“师姐再提昆仑的凤凰,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了。我们换个地方、换个方法聊。” 卿浅闭上眼,态度相当散漫随意:“嗯,现在就可以换。” “……” 她真的太嚣张了! 江如练咬牙,从善如流地倾身把人按倒。 正想亲一口再说,手却压住了个什么东西,还眼尖地瞟到了一截白色流苏。 像是卿浅常用的荷包。 她伸手往枕头底下摸,果不其然摸出个莲纹荷包摸起来软绵绵的,还带着点温热。 还没打开就被卿浅按下:“里面没什么东西。” 经过昨晚的事,卿浅的可信度大打折扣。 江如练眯眼,趁人还没反应过来,飞快地抢过包。 随后当着卿浅的面解开系绳,取出里面塞着的东西。 她抓得有些急,好几枝漂亮的羽毛被带出来,慢悠悠的飘落到床铺上。 有柔软的黄色绒羽,也有坚固的飞羽,还有生着绚烂颜色、被光一照就闪闪发亮的尾巴毛。 有人把这东西随身携带,睡觉时还藏枕头下,江如练挑眉,表情意味深长。 可卿浅并没有害羞闪躲,还反问回去:“看我做什么?” 江如练啧啧好几声,笑着解释:“凤凰送羽毛代表求欢,那师姐藏羽毛代表什么?” 卿浅秒答:“可能是图它暖和。” 说这话时都没有丝毫地迟疑。 她顿了一下,接着扯扯江如练衣袖:“你有多的羽毛,可以拿给我做凤凰羽绒被吗?” “有羽衣还不够?” 江如练就差直接拒绝了。要知道羽绒被至少得薅秃十个她! 纯靠自然掉落得攒到什么时候,万一师姐等不急了怎么办? 眼看卿浅垂眸,似是想说点什么,她赶紧转移话题:“说起羽毛……” 她伸出手、摊开,手心里平白出现一支极其光彩夺目的尾羽。 卿浅认得出,在江如练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攥紧拳头,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师姐那天丢下我送的东西就跑。这支羽毛可是我最喜欢的尾羽。还有其他礼物,我都攒了好久才凑够这么多。” 江如练还说完,某人就忍不住了,好几次想要开口解释。 然而直到最后都没能说出一个字。 江如练心平气和地等着。 时间滴滴答答流逝,放才卿浅的发言有多惊人,现在就有多沉默。 好半天,她才垂着头道:“羽毛,我让晏晏还给你了。” 江如练觉得匪夷所思,这明显和裴晏晏说的不一样。 到底是谁在说谎? “还给我?裴晏晏说你让她随意处置。” “……” 她的眼神里有切实的狐疑。 卿浅蹙着眉头,没思考太久就主动勾住江如练的脖颈,亲了亲嘴角。 “你信我。” 语言苍白,奈何她行动足够有诚意。 江如练被迷得七荤八素,决定现在就做个昏君,找个机会把裴晏晏这个奸臣叨一顿。 她没有收回羽毛,还将它放到卿浅手上:“那你还要不要?” 卿浅目光放空,颇有些无动于衷:“是我不对,你有收回它们的权利。” “要不要?” 卿浅手指合拢,又再度放开。在不经意间,她小心翼翼地拨弄了一下羽毛。 嘴上却还是道:“我总有一天会离开,你不如把它留给更好的。 她明明知道这话江如练听了会生气。 “呵。”江如练冷笑,态度果然生硬下来:“想要就直说。” “……要。” 像是怕江如练反悔,卿浅飞快地抓住,牢牢地捂在胸口。 可是,为什么总感觉不太对? 手心里的羽毛逐渐发烫,她松手,那支尾羽眼睁睁地活过来了,化作细细红线,自动绕着手腕缠上一圈。 这还不够,它不断延伸,沿着袖口钻进衣服里,带着熟悉的热度在皮肤上游走。 最后甚至缠绕到另一只手上,猛地一拉,就此缚紧了。 卿浅凝眸看向束缚自己的红线,又抬头去看江如练。 “是后遗症。” 仗着被“欺骗”过,江如练小狗狗似的凑近,与卿浅耳鬓厮磨。 她的欲/望深入骨髓,留下的空洞只能一个名叫“卿浅”的人来填。 “我想听师姐亲口说,说喜欢我。” 而后主动后退,眼睛里洒了把星子,亮晶晶的。 她是如此期待着,甚至舍不得眨眼,生怕错过卿浅的每一个反应。 心知师姐浑身上下都软,只有嘴最硬,连告白都要她先,她还准备了充足的耐心。 什么循循善诱、威逼利诱都想好了。 但这次卿浅没让她久等。 她报以同样的郑重,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喜欢,很喜欢。” 在某只凤凰短暂的呆滞后,卿浅收到了一个温柔的拥抱。 心跳声隔着血肉都无比明晰,江如练脸上的笑意都快满溢出来了,看着就傻。 “我也好喜欢师姐。” 束缚瞬间解除,唯独红绳还留在手腕上。 卿浅试着去操纵,可红绳毫无反应。这东西好像只听江如练的。 江如练怕卿浅误会,连忙解释:“我不会乱动它,这只是一重保险。遇到危险时它能帮你分担一二。” 比如昨天那种时候,就算江如练不在它也能及时阻止,算是上了重保险。 卿浅没反应,江如练就越发忐忑,连忙找补:“师姐不喜欢就算了,可以解的。” “并不,我很喜欢。”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江如练总算松了口气。 红绳缠绕在白绷带上,如一道血线分外刺眼,她看得有些不是滋味。 犹豫再三后,还是止不住忧心,出声询问:“师姐昨天,为什么要自刎?” 卿浅抬眸。 她的平静一如既往,只是而今多了些江如练看不懂的情绪。 “你折返于妖界与人间,半生困顿在青萝峰的一处小院,可有后悔过?” 她没有等江如练,就自问自答道:“我很后悔。如果当初和师尊据理力争,或者悄悄把你放走。现在结果是不是会不一样。” 江如练没料到卿浅会有这种想法。 在她看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出自本心,从没有后悔、埋怨过谁。 可未曾想过会让卿浅生出这样极端的自责来。 她迭声问:“为什么?因为我常常去而复返,讨厌那群人还要强留在你身边?那师姐以为自己是什么?” 是什么。 卿浅好像被问住了。 起初,她以为白云歇是要收江如练为徒,自己便以师姐的身份自居,给予她相应的照顾。 而后印象里小白花一样的雏鸟羽翼渐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自由生长。 她成为皎白之中唯一的红衣,持伞朝自己一笑,比明媚的天光刺眼。 她曾给自己带一枝沾露的梨花,也同看过人间绚丽的烟火。 从江如练那里,她得到了无数纯粹的倾慕和爱护。 而她所回馈的,除却本职之内的照顾似乎再无其他。 最后甚至因为身份,成为了停云山桎梏江如练的“手段”,逼得后者低头、俯身、任凭驱使。 卿浅垂下眼眸,不敢看江如练。 “大概是训鸟的脚链。” 限制住凤凰的自由,到如今连性命都一并捆绑了。 她说得很是艰难,如困于干涸池塘的鱼,无法呼吸,光是开口就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天大地大,凤凰所栖之处却只有我这一枝枯木。” “是这样吗?”江如练恍然。 如此,她对她的抗拒和推离都有了解释,忽冷忽热也由此而来。 江如练想问,为什么要在意这些?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 可卿浅眼底的黯然是如此明显,自责也是。这些问题就都失去了意义,多说无用。 “师姐以为这是对我的束缚。”她轻叹一声,将瘦削的人拥入怀里:“可我把它叫做回家。” “天大地大,我所栖之处仅有师姐而已。” 骤然落入温暖的怀抱,江如练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踩在卿浅心跳上,随着血液流淌至全身,连指尖都熨帖到颤抖。 视线被泪水模糊,她闭上眼睛,用力抱回去。 “江如练,你可不可以把我抱紧一点?”? ? 第 63 章 大概是身体逐渐虚弱, 只需要安静地抱上十分钟卿浅就能睡着。 搂着软绵绵、被自己体温捂暖和的人,江如练难得将那些烦心事放下,享受了几分钟的温存。 而后将人打横抱起, 挪到院子里藤椅上, 还掖上小薄被。 枝叶间漏下的阳光稍微有些亮,卿浅眯了眯眼睛, 翻身把自己埋被子里了。 她像株白色怕光植物,一激就将枝丫缩回安全区, 小声抱怨:“你做什么……” 江如练殷勤地支起白色纱幔遮挡多余的阳光:“我去把青萝峰的旧书搬过来,一起看。” “嗯……” 卿浅的呢喃声陷进被褥中,江如练轻轻一笑, 转身离开。 她希望拥有无数个如此般的午后,为此愿意穷尽一切可能性,去寻求未来。 半响, 落败的梨花悠悠而下,划过卿浅的脸侧, 泛起细微的痒。 她睫毛颤了颤,并不打算伸手去拂, 只想等某只凤凰回来替自己代劳。 可是轻快的脚步声惊扰了院子里的恬静,也把卿浅的意识从睡意中唤醒。 那脚步在踏进院子时瞬间收敛,而后更是打了个转, 像是发现自己吵到了小憩的人, 急忙原路返回。 奈何还是迟了,卿浅坐起身, 按着眉心:“找我有事?” 顾晓妆讷讷挠头:“嗯, 想问些问题, 我是不是打扰到前辈了。” 她来回这么多次, 停云山的守卫都把她认熟了,再看她和江如练走得近,更没有加以干涉。 好处是去找人不会被拦下,坏处也是不会被拦下。 这不,贸然过来拜访正撞上卿浅休息,顾晓妆乖乖背手站好,庆幸江如练不在。 否则搞不好会被江队狠狠叨头。 “无妨,”卿浅摇摇头,她对后辈向来宽容,也乐于答疑解惑:“你有问题便问吧。” 于是顾晓妆抱着笔记蹭过来,也不管脏不脏,席地一坐便开始提问。 她问的东西在卿浅看来再基础不过,十分钟下来,雪一般的人也不免蹙起眉。 “这类术法应该在你成年前习得,为什么会完全不懂?” 明明卿浅光看模样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教师的气势却十分足。 顾晓妆如同上课开小差被老师抓包,打了个寒颤,恨不得把头低进土里。 她左顾右盼,支支吾吾:“嗯,因为老师没教过。” 卿浅并不能理解:“为什么?” 顾晓妆其实自己也不清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家族里的后辈转行的转行,出家做道士的也有不少,正真捉妖的已经很少了。 她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向卿浅解释:“妖族和人族并不像以前那样针锋相对,那些真正对人类有威胁的大妖,已经几十年没有再出现过了。” 甚至在成立妖盟以后,妖族在自我封闭,除了必要的合作,极少再和人类接触。 妖管局做得最多的,其实也是谋求合作。 不需要再去做的事,譬如捉妖,譬如除魔,总会使得一类人渐渐消亡。 在顾晓妆意料之中,卿浅并没有表现出太大反应,接收能力比家族里那些老古董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她只是拂去身上破碎的梨花,像是不经意间随口一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学这些?” “欸?江队也问过差不多的问题。”顾晓妆嘴角上扬,笑眯眯地回答:“因为喜欢。” “学这些不一定要拿去捉妖。我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好有趣,涂山的妖市很有趣、归墟的萤火虫很有趣,还有昆仑……” 若不是偶然间来到妖管局,她不会认识江如练,更不会遇见南枝、裴晏晏、熊猫大叔等等妖怪和人类。 她见过昆仑最耀眼的日出、涂山最温柔的月亮,此后想起自己要和身边的同龄人一样,安稳且平凡的度过一生,便总心有不甘。 “如果今后我也能像前辈这样从容不迫地传授知识,将这些传承下去就好了。” 顾晓妆边说边拿出一个小木盒,递给卿浅:“给前辈的礼物,我从昆仑带回来的,应该不算犯法吧?” 卿浅漠然片刻,还是伸手接过木盒。 这是一种特殊材质的盒子,有符咒加持,能够长时间储物。 她轻轻叩开卡扣,表情略微失神。 红色的绒布上,放着一枝纯白色的树枝,光滑洁白,恍若玉质。 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由上好白玉雕琢而成。 卿浅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放在阳光下,触感微凉 ,比普通的树枝要沉很多。 “你从不死树上折下来的?” “怎么可能!”顾晓妆连忙否认:“是在地上捡到的,当时觉得漂亮,就悄悄带回家了。前辈千万不要举报我!” 现在送给卿浅,则是想感谢一番,且这枝丫与卿浅很相衬。 卿浅缓缓抚摸着手中的枝丫。明明是枝死物,指尖却仿佛触摸到了脉搏,剔透的枝干中流淌着透明的血。 连带着自己的灵脉都仿佛被润泽了,从中涌出丝丝清爽。 “谢谢。”意识到这并非凡物,卿浅很认真地道了谢,随后又点点顾晓妆的笔记,继续道:“方才的题,还想听吗?” 顾晓妆欣然点头:“当然!” 两人一问一答,不知不觉时间过去大半,到最后顾晓妆心满意足地合上笔记,朝卿浅鞠了一躬。 “多谢前辈!” 此行收获颇丰,她兴奋地伸了个懒腰,又俯下身:“前辈要不要喝点茶,我给你倒一杯?或者需要我帮忙做点什么事?” 卿浅并没有回答,反而抬头,伸手遮住阳光,一双漂亮的琉璃瞳眨也不眨。 维持了没多久,她就闭上眼睛躺了回去。 这一系列奇奇怪怪的举动让顾晓妆摸不着头脑,正想再问问,就听卿浅闷声催促道:“没有什么事了,你快走吧。” 语速很快,乍一听就像是在赶人。 她还以为是卿浅讲累了,要休息,所以乖乖收拾好东西告退。 前脚顾晓妆刚出梨苑,后脚就撞上抱着书回来的江如练。 江如练随便点点头当做打招呼,迫不及待地推门进去:“师姐,我回来了。” 藤椅上的雪团子动了动,随后慢腾腾地坐起来。 卿浅略微偏头:“江如练?” 她清丽的眉眼间带着迷茫,眼瞳也有些失焦。 不像没睡醒,更像是到处找不见人,只能惶然瑟缩地呆在原地。 江如练心脏蓦然一疼,随后涌上的是令妖窒息的酸涩。她快步走到卿浅面前,试探性地挥了挥手。 如此近的距离,可卿浅毫无反应,如一只乖乖巧巧的布娃娃,连眼睛都不眨。 直到江如练越凑越近,熟悉的气息将卿浅裹挟,后者才终于确定了她的位置,伸出手想抓住。 第一次还摸了个空,第二次才揪住了她衣服的一角。 书本随意堆放在落花间,江如练半跪在地上,沉默。 师姐好像看不见了。 这对一个修者来说算不上打击,可换成卿浅,这仿佛是死亡的进度标尺,等同于丧失大半行动能力。 前有绝路,后有敌人虎视眈眈。 她是那样一个清傲如梅花的人,怎么能容忍自己如菟丝花般依附别人? 长时间的沉默让卿浅有些不自在,她晃晃手中的衣角:“江如练。” 声音里带着不自知的娇,像是在讨要一个抱抱。 江如练反手捉住卿浅的手腕,此刻满眼都是心疼:“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在炸毛。 简单做出判断后,卿浅飞快地思索起该如何顺毛。 或许是白天的那番交流让心里填了几分愧疚,卿浅尝试着坦白从宽。 “我之前没和你说,其实从进入妖管局以后,我的五感就不太灵敏。” 江如练稍稍反应了一下。 她不傻,有些事情一点就透,听卿浅这样说,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要去吃苦瓜的卿浅。 那张昳丽的脸蛋当场垮下去,阴沉沉如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师姐的味觉呢?” 卿浅看不见,但是听力还在。 江如练带着怒气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使得她抿了抿唇,自觉下错了棋。 当即改口道:“是我忘了,没有故意隐瞒。” 奈何江如练的思绪一旦起了个头,就根本停不下来,从前被忽略的线索如同夜里发光的荧光丝线,想不注意都难。 比如为什么师姐能忍着灵脉撕裂的疼、一声不吭的施术。 又比如为什么受了伤自己都不知道。 江如练气出笑音:“师姐给自己设痛觉屏蔽,后来真失去痛觉了?哦对,当初我三番四次探脉,都查不出原因。” 迟来的清算里有成倍积压的怒气,卿浅手腕被牢牢攥住,连带着红绳都在缩紧,勒出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痕迹。 炸毛凤凰又急又气,可眼前人碰不得,又一副迷茫无辜的模样,她就只能无能狂怒,放放狠话。 “我就是太信任师姐了,才让事情变成现在这样。” 如果、如果能早点发现端倪—— 江如练只顾着把烦躁不安往自己肚子里吞,却没想卿浅顺着衣服摸到了锁骨和肩。 再顺势一攀,柔软、带着些凉意的唇瓣就这样印在了嘴角上。 明显感觉到脸上有点点湿润,草木的清甜香气就萦绕在每一次呼吸间,炸毛凤凰短暂地恢复了安静。 自己的师姐就像觅食的小动物一样,这里亲一口,又慢悠悠地挪到另一处地方蹭蹭。 毫无顾忌,更谈不上谨慎。 她看不见,亲哪全凭摸索,手摸到先按一按,再捏捏,明明指尖是冰凉的,却好像带着磨人的热度。 连江如练都无法判断这是有意还是无意。 在耳垂被含进一片温软中时,她听见了卿浅含糊的道歉:“对不起。” 江如练只能深呼吸,偏头时正对上卿浅失焦的双瞳。 失去了视物的能力,使得卿浅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别样的乖巧,似乎能如布偶般随意摆弄。 这样的认知一出来,便让江如练心脏战栗。 她总算理解了,为什么自己的同族热衷于极端的控制。 但也只是一瞬,理智回笼后,江如练将人拉过来,委委屈屈地抱怨:“亲错了,该亲这里。” 随后更是亲身示范,在卿浅唇上落下标准的一个深吻。 如衔着蜜,如羽毛陷进温山软水中,悠长而满足。 她才舍不得把卿浅关起来。 她要带卿浅去看落日,去吃世上最甜的糖。 她所钟爱的,一直都是停云山永不坠落的月亮,一剑寒光斩妖邪的师姐。 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实了。 * 落日西沉,梨花纷飞的院子里飞出一只红色小鸟。 拖着绚丽但稀疏到肉眼可数的尾羽,掠过停云山上空。 专挑窗边、门外的树枝停歇,歪头去瞅来来往往的人,像是在寻找什么。 偶尔有抬头望见它的弟子,被吓得差点没表演一个平地摔。 如此吓退了好几批人,它总算蹲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身穿白色道袍的少女甫一出现,小凤凰抖了抖翅膀,一个俯身猛冲。 在对方措手不及的情况下,不仅用艳红的翅膀扇她一脸,还探头狠狠地叨了口脸。 “嘶!” 裴晏晏痛呼出声,眼前一片红,翅膀带起的风薅乱了她的头发。 不用想都知道这是谁在发疯,她一边护着头一边往没人的地方撤:“江前辈,有话好好说!大庭广众之下欺负一个小辈是不道德的!” 江如练才不管这么多,她又不是人,当然可以不讲道德。 于是叨得越发狠,每次下嘴必定留下一道红痕。 裴晏晏跑到梨苑前,呲牙咧嘴地想要敲门,手刚伸出来,余光就瞥见鲜艳的红色身影。 她反应极快地高举双手:“对不起,我错了。” 小凤凰在树枝上昂首挺胸,翎羽炸成把小扇子,口吐人言:“你错哪了?” 裴晏晏哪知道自己错哪了,但被江如练“犀利”的眼神盯着,她抽了抽嘴角,只能道:“我不该向师叔祖告你状。” 小凤凰伸头,眼睛瞪得溜圆。 裴晏晏见她没反应,绞尽脑汁地想:“我不该撺掇师叔祖把你拎回来。” 她说一条,瞄一眼江如练,越瞄后者越生气。 最后径直飞下来,一口啄在裴晏晏额头上,细白的皮肤上瞬间出现大片红色。 “原来你还说我坏话!” 江如练气急败坏,炸成一个毛球,估计此时路过的麻雀都会被她狠狠叨。 眼见裴晏晏吃痛,捂着头可怜巴巴地蹲下,她才勉强消了点气,变回人形。 江如练抬抬下巴,满脸嫌弃:“起来,别装了。” 她对自己的力道有数,那些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上比打手板心还要轻一点。 裴晏晏果然收起表情,焉头焉脑地跟过来。 江如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出去说,别吵到师姐,我好不容易哄睡了。” 没有视力的人往往会丧失安全感,虽然卿浅不说,但江如练明显察觉到,师姐更加黏人了。 这一下午,手就没从自己衣服上挪开过。 她低头,衣摆被攥得皱巴巴的,整理了好几次都没有恢复原状,索性放弃不管。 裴晏晏探头凑过来,额头和脸蛋都白里透着红:“所以我到底错哪了?” 江如练:“……” 她磨了磨后槽牙:“谁让你挑拨我和师姐的关系,说什么定情信物可以随便处置。” 那是可以随便乱说的吗? 只差一点点,她就要做出些无法挽回的事情了。 裴晏晏听完反倒松了口气,一耸肩,相当拽气。 “可是,你不也成功救下师叔祖了吗?万事有好有坏,你不能只看坏的一面吧?” 她还大着胆子伸手,向江如练讨要礼物:“一码归一码,你刚才罚了我,现在不得奖励我一下?” 毕竟没有她这一手神助攻,现在江如练指不定急成什么样。 江如练嗤笑一声,没同意但也没有拒绝,只领着人往青萝峰走。 顺便提了嘴卿浅的病症。 她把手指关节掰得咯嘣乱响,咬牙切齿并且苦大仇深。 “好熟悉啊,我一定在哪看见过这种情况。就是死活记不起来,总感觉差了点什么……” 这种感觉就像是运转的机器少了至关重要的零件,只要抓住那颗零件,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斜阳半落,停云山亮起星星点点的灯。 青萝峰也有一盏,就挂在梧桐树上,散发出柔和、但足够明亮的光。 江如练在杂物堆里翻箱倒柜了许久,才抽出一把黑漆漆的东西递给裴晏晏。 “喏。” 裴晏晏被灰尘呛了一脸,拿袖子捂住口鼻,伸出两根手指拈住:“咳咳、这是什么?” 长条状,脏得都看不出样子。 卿浅爱收拾,不会把东西乱丢,而江如练就说不准,她讨厌的东西埋土里都有可能。 裴晏晏猜测这玩意儿肯定不重要,否则不会遭受如此对待。 谁知道江如练满不在乎地甩手:“白云歇的扇子,当时被我丢在这里一直没记起来。你拿去玩吧。” 她表现得相当慷慨,毕竟她厌乌及屋,根本不想再见到与白云歇有关的一切东西。 裴晏晏一个手抖,差点没把扇子丢出去,随后开始滋儿哇乱叫:“这可是太师叔祖的遗物!怎么能随便乱放。” 说来好笑,停云山身为白云歇的故土,却并没有留下多少关于她的东西。 除却几本书,和白云歇最有联系的大概只剩下卿浅和白负雪。 眼下这珍贵的遗物灰都积了几层厚,裴晏晏施了好几次除尘咒才勉强清理干净。 上等乌檀木做的扇骨,轻轻打开来,白缎扇面上有句词:“长恨复长恨,裁作短歌行。” 与史料中记载的,白云歇所持法器一模一样。 江如练拿出来的东西,很有可能是真货。 意识到这点后,裴晏晏身形一晃,几乎要晕厥了。 她头疼地扶额:“前辈,你居然把太师叔祖的遗物丢杂物堆里这么久。” 这下轮到江如练摊手:“白云歇送我了,她让我转交给看得顺眼的掌门人。” 前几任她都烦,唯独裴晏晏这小孩还算不错。 “送你了,就拿去玩呗。” 裴晏晏疯狂摇头,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不行,得拿去供上!” 说完就要走,急得不得了。 江如练拿她没办法,这小孩哪都好,就是太迷信什么“师叔祖”、“师祖”之类的了。 眼瞅着裴晏晏三两步走远,江如练也匆匆跟上。 裴晏晏去的地方是停云山的“墓”。 松涛声阵阵,柏树挺立,长明灯风中摇晃,一座座坟冢静立其中,远看如无言的人影。 江如练路过一方墓碑时,眼尖地瞥见了一枝红梅花。 还沾着夜露,娇娇嫩嫩的开在肃穆的陵园里,显得格格不入。 她停下脚步,俯身去瞧。 这时候哪会有红梅,应该是用特殊手段保存下来的。 眼前的碑上,除却熟悉的姓名,生平只有一句话—— “一日三餐享此人间四季,七情六欲不过云烟百年。” 江如练歪头,指尖一点,那枝红梅便被火燎作灰烬。 长风过后随之飞往天空,再也瞧不见了。 不远的大殿内,裴晏晏正将扇子摆放在白云歇的牌位前,恭敬地拜了一拜。 江如练两手揣兜,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她留下的东西你就拿去玩,供着有什么用?” 裴晏晏没理她,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着:“太师叔祖在上,您老有灵保佑师叔祖平安度过此劫。” 江如练相当无语,这不是更神叨了。 她忍不住吐槽:“白云歇要是有用的话,早干嘛去了,她和她那契妖坑我坑得还不够惨?” 像是听见了她的话,忽地一阵寒风过,大殿内的长明灯尽数熄灭。 “砰”的一声响,门窗齐齐合拢。 阴冷的月光落在牌位,照得“白云歇”那三个字如雪一般明亮。 江如练被这诡异的一幕整懵了,晃晃身边的裴晏晏:“你在搞什么鬼?” 裴晏晏也是满脸茫然:“我没做什么啊?” 天地可鉴,她明明只是把折扇放到了桌子上,最多施加了一个逗小孩玩的“显灵术”。 话音刚落,月华仿佛凝结成实质,如轻纱般缠绕、旋转。 无数繁复的符号轻飘飘地从地板见升起,光晕之下隐约可见灵气流动。 江如练心中越觉不妙,甚至有种翻窗逃跑的冲动。 比起什么强烈的危机感,这更像是天然的、对磁场的排斥。 她刚往后退一步,桌面上的折扇就晃晃悠悠地飞起来,随后更是“唰”的一下子展开。 像是有人在使用。 凤凰瞬间炸了毛,一团火焰直直丢过去,折扇却轻巧地闪躲过去。 在如此诡异的磁场下,灵气化作纯白色的雾气。 当着一人一妖的面,雾气渐渐勾勒出一个人形。 江如练无比熟悉、到死都不可能会忘记人形。 拥有潋滟桃花眼的女子展颜微笑,比之春水尚还多情三分。 她轻摇折扇,风流自骨相中来:“又是好久不见了,江如练。” 江如练肩膀一颤。 那道白影几乎是“飘”到她面前,笑吟吟、又故作好奇地询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没有?” 江如练深呼吸,怕自己忍不住烧了这破殿。 妈的怎么又是白云歇!!!? ? 第 64 章 “哎呀, 这不是我的乖徒儿吗?怎么,遇见麻烦事了?” 白云歇折扇一收,慨叹道:“你要是喊我声师尊, 我就帮你这个忙, 怎么样?” “轰——” 耳边炸起巨响,裴晏晏用此生最快的反应扑倒在墙角, 顺便捂住了耳朵。 她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小心翼翼地探查情况。 地板被炸成漆黑色, 还冒着滚滚浓烟。 幸好桌上的牌位都还在,否则前辈指不定得气活过来。而罪魁祸首面无表情,白影则笑得不行。 江如练抬手, 作势还要炸。 白影连忙讨饶:“唉唉唉!别!我现在这副模样可经不住你烧,再来一次这宗祠就保不住咯。” 反应很自然,不像是幻象。 江如练转头去问缩在一角的裴晏晏:“你用了重现的阵术?” 裴晏晏连忙摇头撇清关系。 这白影一看就不是正常人, 还明显和江如练有仇怨,她哪敢牵扯进去。 “怎么就这么不相信为师, 死而复生这件事很难承认吗?”白云歇依旧眯着眼睛微笑。 与之形成鲜明的对比就是江如练比门外夜色还沉的脸。 她缓缓呼出口气,嘴角勾起讥讽道:“你强留一魂一魄在人间, 转世必定是个痴傻之人。” 还能不能有转世都难说。 白云歇报以同样的轻笑:“那又如何呢。” 无论是神情还是语气,都能看出她是真的不在乎。 江如练烦躁地“啧”了声,心里说不上有多难受, 也并非同情或是酸楚。 只是憋闷得慌, 颇有些不是滋味。 “活生生”的白云歇就站在面前,展扇时恬不知耻地开口:“有酒吗?” 江如练冷笑着呛回去:“你这模样还能喝?” 话虽这么说, 心里面却已经开始考虑起要怎样和师姐说这件事了。 师姐见了白云歇……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她心知卿浅有多敬仰这位师尊, 白云歇说什么她都听。 无数个猜测此时堵在心里, 又酸又涩。 两人似乎达成了一致, 安静下来,不再如之前那样针锋相对。 唯有裴晏晏还摸不清状况,大着胆子出声询问:“发生了什么?这是谁?谁能来和我解释一下。” 江如练嗤笑:“你最敬仰的那位。” 事到如今,裴晏晏满脸难以置信,以她的小聪明和分析能力不可能猜不到。 平日里故意摆出张成熟冷淡的脸,眼下总算露出几分符合年龄的惊诧。 白云歇凑近了上下打量:“这是哪位小辈?” 裴晏晏下意识地站直,恭敬地行了个弯腰九十度的大礼:“晚辈裴晏晏,见过太师叔祖。” 她忍不住暗自腹诽,这位传说中的古今第一阵法大师,果然如传说中那般不正经。 “这就是你看中的人?”白云歇骤然飘到天上,跷二郎腿用折扇扇风。 她并没有实体,魂魄想去哪就去哪,一袭朴素的白色道袍在风中逸散成雾气。 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仙人模样。 这下子反倒是江如练格格不入了。 不过她与众不同惯了,向来不在乎这些。 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把这个显摆得不行的人拉下来,最好能烧得嗷嗷叫。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白云歇啧啧几声:“这不是关心你吗?” “这些都不重要。”江如练双手抱胸、冷眼睨着她:“既然你留下这一魂一魄,总不能是来观光的。” “我要知道,我师姐的病究竟是从哪来的。” 这也正是裴晏晏想说的。 她看了眼如烟如云的白云歇,再度恭敬一拜后转身告退,临走前还阖上了门扉。 白云歇这次倚到窗边上,毫不吝啬地夸奖道:“果真是个不错的人,这小孩真有眼力见,难怪你会喜欢。” 江如练脸色凝成冰,眼瞅着再逗一逗就能落冰渣子了,白云歇这才正色起来。 “嗯?病?这件事还没有解决吗。”她摸着下巴思索:“那就奇了怪了。我明明已经吩咐过负雪……” 她突然收声,话题就这样没头没尾的结束了。 江如练听不太懂,只觉得莫名其妙,很想要揪着白云歇衣领问个清楚。 夜风摇动松林,无数的墓碑在风中静默着。 白云歇安静地眺望了一会儿,飞下来围着江如练转了一圈。 从她“奇奇怪怪”的打扮,到她手腕上的电子手表。 江如练也不动,就这样大大方方地站着任她看。 看够了,白云歇才无奈地摊手:“真是的,刚见面就要聊这种话题,看来我的卿卿徒儿伤得很重呀。” 她似笑非笑地摇摇折扇。 只这一个动作,江如练心里就泛起了千百个浪花。 白云歇全都知道。 “江如练,从妖神与人神的那场大战开始,凤凰一族就逐渐陨落了。在我出生后,这世间有且仅有一只凤凰。” 她在江如练愣神的时候摇头叹息:“你明白我的意思。” 至始至终,昆仑的凤凰是她,祭阵的凤凰也是她,死而复生、又重归这人间的还是她。 “轰隆”一声巨响,闪电撕开天幕,猛烈的风衔来湿润泥土的芳香, 连百年古树都被拉扯得东倒西歪。 一阵穿堂风过,白云歇的身形就几乎要被搅散了。她眯起眼睛想要稳住,奈何魂魄状态实在太轻。 就在狂风里,一豆温暖的火光燃起,任凭风怎么吹都不灭不倒。 白云歇连忙飞下去,明明没有触感,却依旧伸出手,像是要借此取暖。 嘴里还念叨着:“还好我现在死了,不然这雷估计得劈我头上。” 死而复生乃天机,随便泄露给当事人会牵扯上因果。 可她还是这样说了,轻松得像是场闲聊。 江如练托着掌中火莲,有些担忧地喃喃道:“风雨这么大,师姐有没有好好盖被子。” 她走之前关好了门窗,用传音符咒记下自己的留言。 就怕卿浅担心,出门来寻她。 白云歇掏掏耳朵,满目戏谑:“啧啧,这话我从生前听到死后,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你认识我。”江如练一屁股坐下去,肯定道:“早在昆仑的时候。” 在归墟里,她不止一次听见白云歇谈及那只凤凰。 现在想来卿浅的反应也很值得琢磨,想必师姐也早就猜到了。 她忍不住自嘲一笑,亏她还吃了那么久飞醋,成天酸得不行。 怎么会有妖怪自己吃自己醋的。 “嗯,”白云歇也坐下,懒洋洋地开口:“熟得很,你还给了我根飞羽。” 她说得语焉不详,歧义颇多,可听者有心,自然猜得出来龙去脉。 江如练继续问:“我猜你把那支羽毛变成了剑穗,给了我师姐,对吗?” 白云歇点点头,大方地承认了:“对,我好不容易寻到卿卿徒儿,马上就给她了,不算失约。” “……” 凤凰只会赠给重要之人羽毛。 江如练并不认为自己会看得上那时的白云歇,毕竟现在都巴不得揍她一顿。 她只是觉得荒谬,到底是自己一叶障目,竟然从来没有怀疑过卿浅“人类”的身份。 可没有人能活那么久,连白云歇都化作尘土,只有一两残魂留存于世,与自己对坐。 江如练总算明白缺失的那块零件在哪了。 妖丹是妖怪最重要的东西,堪比心脏,失去了妖丹的妖会逐渐失去属于“人”的能力,变回原形。 鱼妖会在空气中憋死,盲蛇会缓慢的失去视力,不同的妖怪症状也不一定相同。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会就此死去。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台上,溅起很高。 山中雾气多,雨一起来更甚,如纱般笼罩整座山林,只余几盏长明灯的微光在其中闪烁。 她们像围炉夜话的友人,可惜手边没有茶与酒,所聊的话题也并不太令人开心。 “那我应该嘱咐过你,好好照顾她。”江如练抬眸,眼底是妖异的金色。 可到头来卿浅却失去了那么多,一身病骨,没有温馨的童年,一次又一次地被妖兽重创,忧虑太多过得不开心。 而今被莫名其妙的病症所累,又几乎要丧失五感,乃至于死亡。 她话音里压着股气:“你就是这么给我照顾的?” “我已经很努力地在撮合你们了。” 白云歇掩面,装模作样地拿衣袖擦并不存在的眼泪,连声哭诉道:“我总不好直接问,哎呀乖徒儿,要不要结个婚?” 折扇一下又一下地打在手心里,她抬眸时眼中闪过丝笑意:“卿卿徒儿是个闷葫芦,有些事情不说清楚,到底是横在你们俩中间的一道疤。” “失去全部记忆的你到底算不算另一个个体呢?就非的要继承前生的遗志吗?” 她难得褪去脸上的笑意,与江如练对视:“你心里其实早就有答案了,你不会承认没有过程的爱慕。更何况,有件事非得现在的你才能去做。” “有关我卿卿徒儿的性命……” 只一阵风过,长明灯尽数熄灭,连带着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也被掩埋进黑暗中。 凤凰火照亮江如练的脸,她凝眸,盯着掌中小巧的莲花。 “这样啊,好像也不难。” * 半夜长谈,江如练最后耐着性子,重新点燃大殿里的长明灯,然后揣着折扇走出去。 雨还没有停,她不闪也不避,甚至连灵气都懒得使,就这样淋了个半湿。 停云山的弟子此时应该都已经休息了,路上只有淋漓的水光。 江如练却隔着老远,瞥见了青萝峰上的一豆飘摇的灯火。 会在这个点出来寻她的,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可心里知道,和真正见到是两回事。 在望见雨中孤零零撑着伞的卿浅后,江如练几乎是掠过雨幕飞驰而去,在靠近时却骤然减速。 周身蒸腾的热度将寒气驱逐,她把自己烤干了才敢钻进卿浅的伞里。 她捧住卿浅撑伞的手,试图把它捂暖和:“师姐怎么出来找我了?” 卿浅眼瞳里是一片白茫茫的雾,声音比雨点还轻:“我没摸到手机。” 是答非所问,江如练却听得心焦:“那也不用你担心,你看不见,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哪怕能用灵气探查周围,也总有疏漏的地方。 她一急语气就有些重,卿浅的手攥紧了,如同被丢弃在雨中的白色小猫。 被打湿了皮毛,也没有多少力气,全凭本能向身边的暖源靠近。 然后露出自己脆弱的脖颈,示好或者撒娇。 她低落地垂下眼帘:“你为什么才回来?” 作者有话说: 下章应该就能打死BOSS,然后是甜甜(大概)的回忆杀_(:з」∠)_? ? 第 65 章 江如练哑然。 雨打在伞面上, 啪嗒啪嗒,像断线的珠子落一地。风一吹,又沾湿了衣服。 卿浅低垂的睫羽、微抿的唇, 让江如练想到了被雨水打湿羽毛的幼鸟。 湿漉漉的, 好不可怜。 师姐眼睛看不见,这一路不知道要比往常吃力多少。 而自己居然还大声“凶”她, 实在有些不像话。 江如练心里自责,接过雨伞, 顺便牵起卿浅的手往自己兜里塞。 刚揣好,那只细腻如冰玉般的手就反握回去,拉着不让她松开。 而做出这样举动的本人, 却是敛眸不语的淡定模样。 江如练思绪瞬间被拉回到一小时前,昏暗大殿内,她捧着火莲问白云歇:“情蛊的效用, 能有几分?” 白云歇却带着戏谑反问:“情之一字,该做何解?” 江如练心里窝火, 要不是白云歇现在是魂魄状态,早一个火球丢过去了。 于是后者在她黑沉的面色下, 颇为遗憾地叹气:“情,人之欲也。情蛊其实只能压制一部分理智,让人更顺应本心。” “从前卿浅三番四次请我将你从停云山除名。”白云歇眨眨眼:“难道我不放人, 卿浅就没别的办法把你弄走?” 炸毛的凤凰渐渐消气。 师姐当然有办法, 她有一千种一万种更为直接的方式赶自己离开。然而最终还是狠不下心。 白云歇摊手:“你评评理,这像话吗?我可不背这黑锅。” 她的话融入嘀嗒雨声中, 思绪回笼。 江如练忍不住揣测, 师姐现在这样子, 是情蛊留下的后遗症, 还是最坦诚的一面? 还没想好,山路开始变得陡峭,卿浅慢吞吞地挪了几步后彻底停下了。 拉拉江如练的衣袖,后者立马心领神会,半蹲下让卿浅上来。 卿浅也没推脱,接过伞、攀着肩稳稳当当地趴好。 随后勾着江如练脖颈的手往下探,找了块温热的地方煨着不动了。 江如练:“……” 卿浅料想到了她的沉默,直接道:“看不见。” 非常理直气壮。 江如练确定了,没错是这不是情蛊的后遗症。 中蛊时的师姐都没这么…… 爱捉弄妖,甚至有些让凤凰害怕了。 她能怎么办,只能忽略近在耳边的呼吸,硬着头皮赶路。 回去的路掩在朦胧烟雨之中,石阶长长通往竹林深处,她背着卿浅走得很快、但很小心。 “你之前去干什么了?” 卿浅抵着她耳朵说话,潮湿、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垂,江如练不自在地偏头。 “路上遇见一个熟人,耽搁了点时间,抱歉。” 卿浅重复:“熟人?” 她是何等敏锐的人,轻易听出了这两个字不同寻常的意义。 江如练只在心里纠结了一小会儿,就决定和盘托出。 “是白云歇。” 她背着人,看不见卿浅脸上的表情,因为惴惴不安也不敢看。 于是就竖着小耳朵听身后的动静,然而一分钟过去了,也只有卿浅缓慢、微弱的心跳。 这样的安静比任何一种反应都难捱。 江如练不喜欢委屈自己,索性撇嘴,酸溜溜地开口:“师姐太听白云歇话了。” 有好几次,她都嫉妒得想烧光白云歇的头发。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背得更稳当了些,嘴上却半真半假的威胁:“如果不给我点好处,我是不会交代的。” “你想要什么好处?”卿浅歪头。 一阵冷风呲溜穿过脖子,江如练瑟缩起肩,更是加快了脚步。 师姐的手怎么都煨不暖和的? 卿浅贴着江如练,缓缓道:“师尊救我一命,毫无保留地给予我指点,而停云山供养我至成年。于情于理,我都该报答。” 她摸索着,指尖划过江如练精致的锁骨,一路向上,感受到了滚烫、鲜活的脉搏。 再继续,是凤凰紧抿的唇。柔软温热,轮廓精致,但是一摸就知道她并不开心。 “但你不一样……”卿浅探身,将江如练的脑袋转过点,亲昵地亲吻嘴角:“我不想让你再与她有过多接触,所以下次见面能不能带上我?” 裘唐的话确实影响了卿浅对白云歇的看法,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再让江如练陷入险境。 她微微蹙眉,并不知道自己的长睫毛扫在江如练脸上,扫得江如练心痒。 还认真地问:“我这样的处理会不会让你不开心,嗯?” 江如练发现,卿浅会把自己的学习方式带入感情之中。 她不仅会将“课本”上的知识一一验证,还会以探究、投入的态度接触新事物。 并且不懂就问,像个乖巧的学生。 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自己是被吃得死死的。 江如练秒答:“不会。” 随后更是将话题拐了个一百八十度:“师姐当初是怎么拜白云歇为师的?能详细说吗?” 她之前听旁人提过一两嘴,说大师姐的父母死于妖祸,是白云歇救回来的。 怕自己的身份勾起师姐不好的回忆,她便没有多问。 短暂的沉默后,卿浅语气平静地开始叙述。 “养父母在打猎的树林里捡到我时,我大概五六岁,正发着高烧,也因此失去了之前的记忆。 因为我是白子,他们便以为我是哪家丢弃的孩子。” 白发在修者中并不奇怪,可在当时的普通人眼里,那就是半妖、是不详的征兆。 “养父母为我取名,抚养我到——”卿浅卡壳了一下。 她将头埋进江如练肩窝里,柔软的白发垂落至身前,闷声闷气地继续。 “太久远了,我有些忘记了。只记得,有一年大雪,无数只狼妖袭击了我们的村子。整个村子只有我被养母埋在雪下,躲过一劫。” 江如练心脏揪疼。 有些童年时期的阴影无法抹消,哪怕卿浅再对妖族绝情一点,她也能理解。 “快冻死的时候,是师尊找到了我。” 所以她才那么努力地报恩、除妖,最开始也确实是因为养父母之仇,才坚定不移地在这条路上走了这么久。 江如练听到这里,烦得乱七八糟,很想烧点什么发泄一下。 明明羽毛是自己的、人也是自己让白云歇救的,怎么好处都让旁人得了去? 她深感自己就像可怜的小美人鸟,得不到师姐的亲亲就会变成坏蛋大妖,把师姐抓进窝里关起来了。 “啾”的一口,耳垂印上了柔软的唇瓣,濡湿的感觉激得她一哆嗦,连忙偏头躲避。 卿浅毫不在意地凑上来:“怎么,我的身份有问题?” 都不用江如练说清楚,她自己就能发现端倪。 “是有点。”江如练心跳飞快,语速也是:“白云歇说,师姐和我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嗯。” 身后传来的声音软绵绵,带着十足的温柔,连带着江如练也勾起笑,仿佛偷尝到了甜甜的桂花糕。 出来这么久,眼下接触到熟悉的妖、温暖安全的环境,卿浅不禁打了个哈欠。 她本来精力就差,现在困意上涌,眼睛都快闭上了,还要强撑着问:“师尊现在是怎么样一个情况?” “魂魄不全,投胎绝对会变笨蛋。” 江如练语气里有浓浓的幸灾乐祸,乐于见到这个总爱自诩聪明的人摔跟头。 往常会乜她的人,这次却乖乖被她背着、软到不可思议。 她变出羽衣塞进卿浅手里,又催促卿浅快点穿上。 等卿浅慢慢悠悠地披好羽衣后,江如练耳边却传来疑问:“你是不是拔过自己的羽毛?” 江如练有些讪讪地点头。 之前难受,脑子也不太清醒,确实揪了几根自己的羽毛冷静。 现在回想起来格外后悔。 卿浅小声地嘟哝:“羽衣好像单薄了点。” 单薄? 江如练反应了一下,雨中竹林的平静被炸毛凤凰打破。 “嫌我秃?那也是师姐害的,要师姐负责。” 她气急败坏,还拿人没办法,只能逞嘴上功夫。 卿浅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方便睡觉,自然地哄道:“嗯,好……” 只是后来的话被浓浓睡意吞噬,江如练一个字都没听清,她眯眯眼睛,往远山灯火走去。 * 三日后。 卿浅捧着杯子,小心翼翼地啜饮。 那天过后,江如练没再提过白云歇,她也没问。 被江如练好吃好喝的供着,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安安心心地养伤。 只是最近裴晏晏有些暴躁。 卿浅刚摸索着放好茶杯,门外就传来裴晏晏的斥责:“不该说的别说,停云山的规矩你们不清楚吗?” “是。” 随后板着张小脸的小掌门走进来,哪怕卿浅目盲,也依旧恭敬地作揖。 “师叔祖。” 卿浅靠在摇椅上,支着头:“外面在说什么?” “呃,没什么,就是些有的没的。我已经勒令他们不许再谈了……” 然而消息还是长了翅膀,到处乱飞,现在都不知道传成什么样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凤凰火不灭则凤凰不死”的传言不胫而走,甚至传到了卿浅这里。 而后更有人说:“停云山的那位前辈患了重病,兴许活不久了。” 其实卿浅对于自己的传言并无所谓,她只怕有关江如练的消息被人利用且从中作梗。 她一心急呼吸便有些不稳,而后更是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裴晏晏连忙上前倒水,将杯子递到她手里:“哎哎哎,师叔祖你别急,喝口水缓缓。” 卿浅捏着水杯却没喝,咳完了抬头,一双漂亮的琉璃瞳盯着她。 只是这琉璃并不剔透,像是蒙了层雾,使得整个人都脆弱了几分。 裴晏晏左盼右顾,确认没人后凑到卿浅耳边,压低了声说话:“江前辈没和师叔祖说吗?这消息是她让我放出去的。” “她没说。” 卿浅面不改色,可骤然冷下来的气氛足以得知她心情并不好。 这就有些尴尬了,裴晏晏小脸皱成一团。 这俩小情侣怎么回事,怎么回回闹矛盾都是自己遭殃? 恰逢江如练回来,裴晏晏隔老远就瞅见了她怀里五颜六色的花,还有那笑得傻不愣登的脸。 抱着绝对不当电灯泡的心理,她打了个招呼告退。 和江如练错身而过时,还递了个同情的眼神,整得江如练莫名其妙。 “裴晏晏那眼神怎么回事?” 江如练边说边将捧花塞进桌子上的瓶子里,又邀功似的往卿浅那边挪:“师姐,你闻闻花香,心情会不会好一点?” 卿浅将茶杯放下,冷声道:“先斩后奏。” 某只凤凰动作一僵,心虚地勾勾卿浅的小手指:“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裘唐,然后我们去蓬莱度假,怎么样?” 见卿浅一声不吭,江如练薅乱自己的头发,斟酌着解释:“裘唐快死了。” 卿浅手指动了动。 江如练就像看见了曙光,噼里啪啦把自己的想法全抖出来:“他也知道我很爱你,为了救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凤凰火不灭,凤凰便也不死。” 这里头能说道的东西可就多了去了,在有心人耳朵里恐怕别有用意。 卿浅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说:“是,只抓你祭阵确实不能解决这个问题。所以你想要拿自己作饵?” 江如练做得极其小心,消息是裴晏晏“不小心”说漏嘴的。 心急如裘唐,未必不能钓他上钩。 “嗯,到时候就说我要借助白云歇的大阵,将凤凰火分你一半。” 乍听上去这个计划并没有问题,就算钓不上她俩也没多少风险。 然而卿浅总感觉哪里不对,她多问了一句:“凤凰火要怎么分?” “这个不重要吧?”江如练半蹲着,拉过卿浅的手去贴自己的脸:“再说了,这不是有师姐盯着吗?” 撒娇的意味十足。 卿浅面无表情:“我看不见。” 可她的手并没有收回去,甚至还趁此机会摸了把。 江如练忍不住轻笑,眷恋地蹭了蹭,温柔而笃定:“你会看见的。”? ? 第 66 章 江如练说得如此确定, 反教卿浅的心高高悬起,落不到实处。 并非是不信任江如练,相反正是太相信, 才怕这只凤凰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 “你听好”, 她垂眸,把那张姣好的脸蛋扯来扯去:“如果你因为我重伤或者死亡, 我会难过一辈子。” “别扯,扯肿就不好看嗷疼疼——” 江如练呲牙咧嘴, 又不敢反抗,只能可怜巴巴地喊上几嗓子。 卿浅又捏了几下:“手感挺好。” 记忆里是艳丽逼人的三春桃花,又薄又刺眼, 实际上手还挺有肉。 等她再用力时,手中的软乎乎变成了毛茸茸,嗷嗷嚎也变成了啾啾叫。 江如练艰难地从手底下扑腾出来, 飞到卿浅怀里。长喙灵活的把薄被拨弄到一边,自己蹲下当暖手宝。 像个乖乖巧巧、眼睛圆溜的红色毛绒玩具。 奈何卿浅捏了几下, 不是很满意:“太小了。” 话音刚落,毛绒玩具的手感就变得异常蓬松。 而后更是直接消失, 耳边响起羽翼合拢的声音,仿佛被晒过太阳的棉被罩住,暖得不像话。 江如练扣住卿浅的下巴, 使得后者被迫仰起脸、露出雪白的脖颈, 还有脆弱的命脉。 她相当不满:“卿卿是不是嫌弃我的妖身?怎么不是嫌秃了就是嫌太小?” 卿浅慢悠悠地回答道:“大有大的玩法,小有小的趣处。” 江如练鸟脸懵逼。 什么玩法?什么趣处?师姐是在夸我可爱, 还是有什么话外之音? 她翅膀很不自在地抖了一下。 为了掩饰隐隐发烫的脸, 抑制住落荒而逃的冲动, 又俯身吧唧吧唧亲了好几口, 开始耍无赖。 “我不管,反正我啥样师姐都要喜欢。” 卿浅闭上眼睛,任由江如练在自己脸上胡作非为:“我不喜欢破破烂烂的。所以,你一定要保证自己安全。” 江如练欣然点头,至于答应到哪种程度,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 停云山的望月窟重开了。 这是历代修士闭关的地方,可惜时过境迁,辟谷之术难再修得,唯一的使用者只剩下卿浅。 眼下裴掌门要重新启用望月窟,有不少好奇心重的弟子赶来凑热闹。 石阶两边站着三三两两的人,低声猜测着重启的原因。 只是这份热闹在瞥见花里胡哨的红伞时瞬间消弭。 弟子全都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口装鹌鹑。只是总有那么几个胆子大的,时不时地拿余光去瞄江如练身边的卿浅。 那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神仙般的人物。 可惜江如练随手将伞一斜,把人挡了个严实,彻底看不见了。 卿浅早就察觉到了视线,此时微微偏头:“小辈的醋你也吃?” 江如练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我明明是怕师姐晒着。” 她领着卿浅进望月窟,与裴晏晏错身而过时顿了下。 “辛苦。” 裴晏晏摇摇头:“万事小心。” 她没落下石门,更没有赶走围观的弟子,就这样随随便便地离开了。 望月窟的入口面朝众人,漏不进一丝光,空洞又阴沉,谁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瞧热闹的人没什么耐心,没过多久就四散开来,偌大的后山再度安静下来。 江如练在望月窟里四处打量:“师姐闭关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这里抬头不见天日,只有几盏长明灯勉强照亮四周。 一泓清澈的山泉水闪着粼粼波光,散发出凉气,仔细听还有潺潺流水声。 触目所及只有书和纸币,让她来的话三天都呆不住。 她提前来这里布置阵法的时候,时不时地就跑出去透气。 卿浅没回答,蹲下身后指尖轻点地面,以灵气在脑海中勾勒出阵法的纹理。 她早就感知到了,这是极其罕见的聚灵阵,以江如练的知识储备绝无可能画出来。 “师尊教你的?” “对。” 在卿浅再次提出疑问之前,江如练唤出凤凰火。 火焰凝成的小鸟绕着自己飞了几圈后,以华焰流动的尾羽点燃地上的聚灵阵。 灵气流动太明显,卿浅站起来后准确无误地转向江如练,伸出手去揪她衣服:“这样行吗?” 就这样站着,怎么想都很傻。 江如练勾勾唇:“还不行,需要添把火。” 她说完抬手,一枚圆润且泛着流光的丹色妖丹出现在手中,精致的羽纹镌刻其上。 温度陡然升高,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卿浅忍不住松了松袖口的扣子。 在她的感知里,有无比精纯且活跃的火灵气被压缩成一团,就躺在江如练手中。 必定是个好东西。 “你摸出来个什么?” 江如练随口答:“我的妖丹。” 卿浅一下子皱起眉,低斥道:“收回去,如果这次不行——”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火焰至地底窜出,凝结成灵活摆动的黑线。 看似只有细细的一根,实际上过处的景象如化掉的冰淇淋,被高温扭曲。 “噌——” 一声尖锐的剑鸣后,卿浅长剑出鞘,无比自然地挡在江如练身前。 江如练连忙把卿浅拉到自己身边,这人明明都看不见,怎么还要往前凑。 她叹了口气:“该让裴晏晏整顿整顿停云山了。” 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跑进来。 望月窟的石门“轰隆隆”落下。 江如练带着卿浅侧身让开黑火,飞快地把妖丹塞进给卿浅,没想到又被后者推了回来。 黑火仿佛长了眼睛,在刹那间袭来,穿过两人中间。 妖丹在空中囫囵转了一圈,险而又险地落回江如练手中。 “为什么不接?”江如练低声询问。 卿浅咬了咬唇,从紧绷的脊背、拿剑的手就能看出她现在有多紧张。 江如练嗤笑道:“躲着干什么?死前还见不得人?” 黑火一抖,勾勒出歪歪扭扭的人形,下一秒裘唐从中迈出。 几日不见,他脸上的皱纹似乎更多了,蜿蜒遍布,眼睛则是沟壑间混浊的水潭。 鬓边花白的头发随风乱舞,他没坐轮椅,却比从前更加佝偻。 “正如你所说,我快死了。”裘唐缓缓踱步,声带如同破烂的风箱:“人没有不死的……我那些老朋友是,白云歇是,我也是。” 他的目光寸寸黏过卿浅,又转向江如练:“你又陪得了她几时?” 江如练眯眼:“关你什么事,废话真多!” 在怼回去的同时她一掌拍过去,半点儿不浪费时间。 见她这种反应,裘唐已经能猜到自己中了计,毫不犹豫地散出一身黑火。 他的火焰不同于江如练,前者耀眼夺目,而他则是黯淡无光,能完美的融入黑暗,伤人于无形。 卿浅逐步后退,周身灵气运转,尽量避免让自己卷入黑火之中。 四处乱窜的火灵气干扰了她的判断,贸然加入战场只会给江如练添麻烦。 江如练本身的实力只差裘唐一线,眼下裘唐病重,连这点差距也被抹平。 她动起手来毫无顾忌,招招朝着致命处。 凤凰火与黑火互相吞噬,战圈中间的人也打得难舍难分。 开始时还能有来有回,不到三分钟,黑火便被吞噬过半。 裘唐脸色惨白,然而这里并无退路,贸然闯出去指不定会被停云山找麻烦。 而江如练的突破点只有一个。 想明白这点后,他翻手向下,嘴中吐出晦涩难懂的文字。 江如练侧身让开道黑火,心情却并不轻松。 裘唐在结印,而且这印自己看不懂。 她被这三番四次的小动作弄得心烦,这人到底在做什么? 时间越久变速越多,她索性所有凤凰火压成一团,欺身逼至裘唐身前,摆明了要他命。 千钧一发之际,裘唐拧眉,不知从哪摸出支飞刃,往前卿浅的方向一推。 这支飞刃他用了六成功力,以至于接下来能不能和江如练对招都难说。 他在赌,赌江如练顾忌卿浅,必定会抛下自己回防。 可眼前昳丽的容颜勾起嘴角,凤眸中倒映着灼灼火焰,耀眼无比。 妖丹随她使唤,一路朝着裘唐的飞刃去,半点没拐弯。 裘唐来不及收手,只能硬接。 另一边也非他所料,江如练的妖丹硬生生地撞上飞刃,将其尽数拦下后“咔擦”裂开道口子。 裘唐目呲欲裂,而反应过来的卿浅已经提剑递出一招,剑风荡出数尺,过处连灵气都为之凝滞。 在剑风刮至自己身前时,江如练轻飘飘跃起,于空中旋身后将凤凰火猛地拍进裘唐身体里。 前后夹击,裘唐躲闪不及,喷出一口血鲜。 随后像是浑身卸了气,直挺挺地往后倒,惊起烟尘四散。 他眼神中有明显的惊愕,干瘪的嘴唇翕动,说的什么也听不清。 大概是想不通,怎么会有妖怪能毫不顾忌地破坏自己的妖丹。 江如练背手,心虚地瞅了眼慢慢靠近的卿浅。 心想幸好师姐看不见,估计只会疑惑,是什么东西替自己挡了一下。 否则师姐收拾收拾完裘唐就该收拾自己了。 卿浅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皱起眉,剑尖直指失去行动能力的裘唐。 明显是要把人就地诛杀。 江如练见状连忙制住,解释道:“让我来,别脏了师姐的手。” 自入停云山以来,卿浅从未杀过一个人,江如练也是。 但江如练始终觉得卿浅是不一样的,她的师姐是众人眼中的皎皎明月,辉光映照千里。 而自己就没那么多顾忌,百年所求,不过是拥明月入怀罢了。 凤凰火一击穿心,随即附着在伤口上炽烈地燃烧。 江如练照常补刀,管他死彻底没有,先破坏掉裘唐的灵脉再说。 直到裘唐的尸身在火焰中化成灰烬,她才挪开眼。 她抛了一下自己的妖丹,握在手中摩挲:“很奇怪,裘唐来的时候很自信,不像是没有后手的样子。” 卿浅眉间未松,不安感并未随着裘唐死去而消失,相反越发明显。 她的第一反应是去找江如练,感知灵气后发现那妖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身后。 于是蹙眉催促:“的确,我们不应该赢得如此轻松。不过你先把妖丹收回去。” 这东西太重要,她怕离体太久会对江如练造成影响。 可是回答她的是从后而来的温暖怀抱,还有渐渐收拢、将她拢住的羽翼。 “嘶——” 是江如练的抽气声。 卿浅心跳瞬间快了几分,想转身却被牢牢地抱住,动弹不得。 周遭的火灵气流动过于活跃,将这片狭小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来源则是身后的江如练。 江如练的身体似乎裂了道口子,火灵气控制不住,争先恐后地逸散出来。 脚下的聚灵阵将其全部吸收,又灌入自己的灵脉中。 卿浅下意识地质问:“江如练,你在做什么?” 不妙的预感和慌张使得她红了眼眶,白雾蒙住的眼瞳更是漫上水色,连声音都在发颤。 事情正朝着她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而她对此无能为力。 “没关系、没关系。” 江如练的呼吸并不连贯,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在她手中,妖丹上的裂纹正逐步扩散,快要崩裂开来。她疼到站不稳,巴不得现在就昏死过去。 但听见卿浅的哭腔后,还是抬手一点点擦去卿浅脸颊上的泪珠。 然而指尖的眼泪不断滑落,越抹越多,根本止不住。 江如练颇为无奈,尽量放柔声音:“别哭,师姐。” 她边安慰边用一力,丹色妖丹彻底裂开,露出里面包裹着的、纯白色的种子。 那一瞬间有如浩荡春风过境。 翠嫩新芽从脚下的土地中探头、生长,更远处,群鸟停歇,百兽俯首。 代表毁灭的妖丹里竟能生出如此纯粹的生命力,以至于凤凰火都无法烧灭。 只是卿浅看不见、感受不到。 她无措地伸手想要抓住点什么,却被不断涌入脑海的残破画面激得头痛欲裂。 尖锐的蜂鸣撕扯着识海,仿佛魂魄都在为之震颤。 可她不敢失神,用尽全身理智维持住一丝清明。 只因江如练在她耳边缓缓说:“卿卿听我讲个故事……很久很久前,天地间有一只凤凰——”? ? 第 67 章 很久很久以前, 神明退隐、战乱不休,曾经傲立神州的种族依次衰败。 天地间就只剩下一只凤凰。 孤独百年后,这只凤凰试图找个地方沉眠。 好地方没找到, 却寻到了一颗漂亮的树。 生长在昆仑山之巅, 枝丫纯白,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透明如薄玉。 比她停歇过的梧桐都要好看。 凤凰轻巧地落在树上, 准备挑一枝带回去做窝。 歪头蹦哒了许久后,终于决定要折下面前新长出来的嫩芽。 刚想下嘴, 耳边就飘过一道冷淡声音:“我见过和你一样的妖。” 太突然,凤凰吓得扑腾到一米开外,差点没跌下去。 她翎羽炸起, 实在是想不通。 来之前明明确认过了,附近连个妖影都没有,怎么会突然蹦出来道声音? 眼下左看右看, 也没找到说话的妖。 “你在找什么?”那只神秘的妖怪再度开口。 凤凰缩着脖子,试探性地回答:“找你。” 昆仑的风吹动树叶, 仿佛有碎玉轻响,又或是什么在窃窃私语。 “……我在你面前。” 层云飘忽而过, 凤凰猛地打了个寒颤。 龟龟!不死树成精了! 按常理来说,这种自混沌之初诞生的神木很难生出灵智。 可眼皮子底下晃悠的嫩芽完全超出了凤凰的认知。 当着别人的面偷家,这实在不太好。凤凰心虚地蹲下, 假装自己只是路过。 树又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凤凰默默地想, 来偷你的树枝。 但这种话是万万不能说的,她咂嘴:“我在挑地方睡觉, 最好能睡死过去。” “为什么要死?” “因为无聊。” 寿命太长, 时间就失去了意义。 “旸谷日出我见过三千一百多遍, 北溟黑珍珠也已经捞了十几箱。” 她见证妖族衰败而人族崛起, 神宫倾塌之后,大地上出现了无数个部族。 可凤凰依旧只有她一只。 凤凰梳理了一下羽毛,准备飞走。 耳边的声音又响起:“珍珠,长什么模样?” 依旧冷冷清清,如初春的雪,带着不掺杂质的懵懂。 听起来像只初生的小妖,凤凰瞬间就有些膨胀了。 仗着自己活得久,免不得挺起胸,用老成的语气开口:“一种会发光的圆球。” 末了又补充道:“比你的叶子差点。” 面前脆生生的嫩芽晃了一下,很不解:“黑珍珠为什么能发光。” 凤凰给树打上“没常识”的标签,这得是多新的小妖怪,怎么连黑珍珠都没见过。 她感觉自己讲不明白,索性提建议:“你可以自己去看。” “嗯?你见过会动的树?” “……” 凤凰眼睛瞪得圆溜,好有道理! 草木成妖确实极其稀有,她见过的小花妖大多脆弱得不行,晒会儿太阳都会消失。 树不能动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或许是一时兴起,她丢下一句“你等着”,便振翅飞走。 凤凰流焰似的尾羽点燃朝阳,火烧云滚滚至天边来。 而往下是雪岭群山、绵延草场,天地澄澈得不含一丝杂质。 她飞过时还在想,这地方也挺适合睡觉的。 等到徬晚,不死树下窸窸窣窣的小兔蓦然蹿进地道里。 晚归的凤凰稳稳落在树枝上,翎羽一丝不乱,不过嘴里叼了颗黑色的珍珠。 她用喙将珍珠推到嫩芽面前:“喏,黑珍珠。漂亮吧。” 满天繁星之下,黑珍珠散发出莹莹幽光,但只够照亮嫩芽纤弱的叶子。 珍珠原地滚了一圈,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推。 半响,空中传来熟悉的声音:“它从哪来的?” “从海蚌里摸出来的。”凤凰怕她听不懂,还贴心地补充:“海蚌,是生长在海里的种族。” “海?” “就是几千几万倍大的湖泊。” 凤凰只觉得自己今天好有耐心,换往常有妖问她这些,早就把它叨走了。 可能这就是“教树育妖”的快乐吧。 “嗯……” 凤凰支起耳朵,准备好好听听小树妖的诉求。 如她所愿,树思考完毕,慢悠悠说的却是:“你走吧。” 凤凰:? 利用完就丢,这妖怎么欺骗凤凰感情!? 她决定马上飞走,然而远处黑云层叠,料峭的风中夹杂着些许雪粒,砭肌刺骨的寒。 暴风雪就要来了。 夜明珠的微光下,嫩芽的茎细小得可怜,风一扯似乎就能断掉。 凤凰本来半只爪子都探出去了,见状又往旁边挪了几步。伸展开羽翼,替那枝小小的嫩芽挡风。 她浑身蓬松又暖和,是昆仑风雪夜里唯一的光源。 “你为什么不走。”树妖这样问。 凤凰原地蹲下,火焰构建成天然的屏障,但很小心地避开了树的叶子。 “下雪了。” 她说完就闭上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夜幕作被,昆仑裹在厚厚的风雪中,做了个酣甜的梦。 * 凤凰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先花一时辰梳洗羽毛。 等她把尾羽都打理光滑后,树枝上忽地长出了一朵小花。 花只有小拇指那么大,一碾就能碎。 浅淡的绿色花瓣颤巍巍地在她面前舒展,薄至透明。 银色纹路仿佛花的血脉,犹带沁人的芳香,吃下去肯定大补。 “给你。” 语气和花一样平和。 凤凰甩头:“不行,这东西看着就很贵重,你开一朵得要多少精力。” 树当真答道:“大概一千多个日出。” 神木三年开出来花,珍珠的价值完全没法与之相比。 凤凰把头甩得更凶,坚决不肯收,她可是很有原则的。 僵持了片刻后,树叶簌簌作响,仿佛是谁的叹息。 “但我还有很多时间。” 凤凰楞了一下,头顶的呆毛被风吹倒。 她想起昨天树还说过:“我见过和你一样的妖。” 可早在千年前,她的母亲便战死魔域,父亲自焚殉情,她是最后的凤凰。 树说的见过,是在多久前?几百年、还是几千年? 她根本不是什么新生的小妖怪,而是不知道比自己年长多少岁的大妖。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离开昆仑,所以才对外界的事物如此不了解。 连珍珠和海蚌都没见过。 换做自己被困在这个地方,年年岁岁都是同样的风景,一成不变,她真的会发疯。 凤凰没收那朵花,还道:“你等着。” 或许是出于某种微妙的同情,她非但没按照原计划找地方睡觉,还来昆仑来得更勤快了。 每一次都会带回来点小玩意儿,如果太晚就直接在昆仑歇下,顺便给那只树妖挡挡风。 “我给你带了贝壳,贝壳里面也有珍珠。” 她把自己珍藏的大红色扇贝推给小树芽看。 树晃晃叶子表示知道了。 “这是红翡翠,一种石头。” 她挑出自己窝里最剔透的红翡翠,炫耀一番后塞进树洞里。 树又开出朵小花,但是凤凰没收。 她从遥远的北溟带回来一竹筒海水,二话不说全倒在嫩芽上。 随便介绍:“北溟海的水,你能尝出水的味道吗?” 这一次,树静默不语。 就在凤凰上蹿下跳、绞尽脑汁地想向她描述“咸”这种滋味的时候,只听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无数蹦哒的水珠溅了凤凰满身。 凤凰懵逼甩毛,罪魁祸首这才悠悠评价道:“难喝。” 许是为自己的恶作剧心虚,还没等凤凰说话,树就主动找话题。 “不会无聊吗?你说你已经去过很多次北溟了。” 凤凰决定不和小可怜计较,烤干了自己的羽毛后又变得蓬松起来。 在纯白的枝桠间,这只大红色带尾巴毛球极其显眼。 她摇头:“不一样。” 树继续追问:“为什么不一样?” 凤凰沉默,这该如何向她解释。 解释自己从分享中获得的喜悦、和那找到“同类”的隐秘窃喜。 从前她游历四方,没有固定的落脚点、更没有目的地,每一次振翅都是出发。 而如今,她的羽翼划过北溟的海浪,想的却是昆仑的落日。 她所怀揣的期待比以往更多,她所拥有的欣喜更在归来之后,在这颗不变不移的树上。 许是见她久不说话,树径直道:“如果哪天你找到睡觉的地方了,可以提前告知我吗?” “当然。” 树并不知道这只凤凰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她带回来的东西是越来越丰富了。 上到珍贵的珊瑚枝、宝石和各种各样的灵草,下到路边普通的野花、沙漠中的沙子甚至还有人族的书籍。 珊瑚枝凤凰拿来串风铃、灵草则全部捣成药汁倒树上,美名其曰“大补”。 至于那本书,她认识人族的文字,但看不懂这些奇怪的句子。 如此数月后,某个温暖的春天,昆仑的雪线下开出了连绵不绝的野花。 凤凰带回来了一瓶种子。 她用爪子摸出来一枚:“玉竹的种子,我要把它种在昆仑。我只吃它,所以玉竹生长的地方就是我的活动范围。” 说完直接松爪,任由那枚翠绿色的种子落入树下的泥土中。 风铃叮咚响了好几声,凤凰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再没有别的动作。 树感到茫然:“这样就可以了吗?” “不知道,我不会种竹子。” 树:“” 凤凰:“” 气氛逐渐尴尬,她讪讪地拨弄种子,有些无措。像这种娇贵的灵植,怎么可能随便种成。 她也就是碰碰运气:“听天由命,种不成就算了。” 凤凰垂头摆烂,那瓶种子却晃晃悠悠地飞到半空中。 空间突然泛起水波,犹如墨入清池般,瓶身上突然出现了一只白皙纤长的手。 接着以此为起点,勾勒出女子窈窕的轮廓。 女子摇摇种子,凤凰闻声抬起头,瞳孔骤缩。 大变活人了! 神木纯白的枝干上坐着个同样雪白的人。 一只腿曲起,身上随意裹着的白绸遮不住细腻的肌肤,也露出了圆润的肩。 白到晃眼了,凤凰头上的翎羽逐渐炸起。 而那双水墨画似的双瞳、和右眼角下的泪痣,更是直接将一颗心撞得悸动不止。 人间春山不过如此。 凤凰开始结巴,爪子没踩稳差点滑下树。 “你你、你——” 那人歪头:“嗯?” 是听过千百次的嗓音。 曾经被自己精心呵护过的两叶嫩芽还在俏丽地生长,而面前的女子是谁更不用多说。 凤凰鸟脸上出现了人性化的懵逼:“这叶子不是你本体?” 女子嘴角牵了牵,但没笑,只拿一双盈盈的眸子望她。 态度真诚又无辜:"我没说过。" 言外之意是你自己误会了。 凤凰当即窒息,她无数次对着那枝嫩芽嘘寒问暖,而这妖就在面前看着,也不阻止。 闹出这么大的乌龙,让她脸往哪搁! 眼见她就要发作,女子伸手就要把树枝折断:“这是我新长出来的枝,你要喜欢就送你了。” “别!”凤凰心急,蹦过去将女子的手撞开:“好不容易长这么大。” 还是她看着长的! “那你不生气了?” 女子轻声询问,语气拿捏得很是小心。 凤凰摇头,可女子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也攥皱了衣服的一角,明显是在忐忑。 看起来像暴风雪里的新枝,脆弱又可怜。 风送来草木的清香,凤凰被吹昏了头,心还被什么东西揉了一把,止不住的酸涩。 她举爪承诺道:“真没生气,下次给你带人族的小玩意儿。” 女子颔首,眼中漫上温柔的笑意,虽只是昙花一现,但对于凤凰来说足够让她惊艳。 她在心里赞叹,真好看,这绝对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妖。论美貌也就只比自己差上一点。 她正想夸几句,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件事就这么轻松揭过去了? 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为什么最后哄人的还是自己? 再看眼前懒洋洋把玩瓶子的人,凤凰顿悟了。 这妖也就表面上白,芯子指不定比墨鱼吐的汁还黑。 她的翎羽再度蓬起,准备好好谴责一下这恶劣行为。 却见女子抬眸,将瓶子晃几下:“种竹子,你要不要来看?” 随后没等凤凰答复就往下一跃,如一片落叶悠然落地。 她居然会种竹子! 凤凰赶紧跟上去,至于什么白皮黑心,什么狡猾的妖怪,早抛脑后了。 女子捡起树下掉落的种子,又往外走出很远,直到寻见一片松软的黑土地。 余光一扫身侧,那只凤凰正拖着长尾巴蹦哒过来。 她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半蹲下后将种子埋进土里,随后心念一动,蓬勃的生命力源源不断地灌注到土地中。 种子开始生根,竹笋破土而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苗、生长。 最后长成一株挺拔苍翠的玉竹,也才过去了半刻钟。 凤凰先是伸脖子探头,然后又绕着玉竹蹦哒了好几圈,还用喙啄了口。 她忍不住咂嘴,是活的,长得还特别好。 瞧这两只手合不拢的竹竿,这葱茏的叶子,想来结出来的竹实也该特别美味。 “玉竹对灵气要求极高,这些年灵气衰竭,好多地方的玉竹都枯死了,”凤凰敲敲陶瓶,眼巴巴地瞅着人:“我怕我以后会没得吃,你可不可以帮我在昆仑种一片竹林?” 女子答应得很干脆:“好。” 她又摸出枚种子,重复之前的动作。 视线却落在凤凰脑袋上,随后又滑至那华丽、光滑如锦缎般的尾羽。 她突然开口:“你说过,有玉竹的地方就是你的活动范围。” 凤凰自信满满地挺胸:“嗯,从今以后,昆仑归我罩了!”? ? 第 68 章 或许是同为草木, 女子种起玉竹来得心应手,不到半天,常年积雪不化的昆仑就多了一小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风起时竹影婆娑, 凤凰蹦哒几圈后歪头看人。 妖和妖之间是不同的, 比如面前这只,哪怕刚“下完地”, 浑身仍是不染纤尘的白,说不出的从容淡定。 凤凰承认, 这样的白色不逊于自己绚丽的羽毛。 之前还以为不死树不能化身成人,所以去不了别的地方,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岔了。 她问:“你既然有人形, 为什么不离开昆仑?” 女子抿了抿唇,没答话。 随后像是懒得解释,直接往山下走去, 凤凰不明所以只能跟着。 绢蝶翩然飞过雪线,而女子衣袂翻飞, 也如同一只白蝴蝶。 野花就开在不远处,蝴蝶落于其上, 她亦往前迈进一步。 只是简简单单走了一步而已。 “咔擦——” 凤凰楞了一下,听见了山石崩裂的声音。是脚下的土地在震颤。 女子又慢腾腾地往前挪了一点。 远山呼啦飞出大群飞鸟、野兔贴着苔原飞快逃窜。强烈的危机感如针扎般倏忽穿过身体,凤凰控制不住地竖起羽毛。 她好像听见了昆仑崩塌前的悲鸣。 这地方不能呆了! “停下!” 她急躁地喊出声, 随后更是一口叼住女子的衣袖, 带着往后退。 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大地停止了颤抖。 刚准备缓口气, 凤凰的余光一扫, 正瞥见垂眸的树妖。 安静地站在身边, 连眼睫毛都透着股乖巧。 明明女子脸上没多少表情, 可凤凰仍一口气没缓过来,梗在喉头,闷成了懊恼的叹息。 花上的绢蝶飞走了。 这颗树却还在这里。 女子缓缓开口:“我的原身挪不走。” 都做到这份上了,凤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恐怕是神木的根系遍布昆仑,早已不可分割。而昆仑之下更有运送灵魂的通道,归墟。 树移则昆仑崩、归墟陷,届时万千生灵都会受到影响。 她本来可以不管不顾,却还是选择了固守此处。千年百年,怕是昆仑的每一寸土地都看腻了。 凤凰咂嘴,默默为自己之前的揣度道歉。 多好的妖怪啊,自己居然还觉得她心黑,实在是太小气。 她转身去把蝴蝶停歇过的花折下来,塞进女子手里。 又像之前那样道:“你回去等我。” 女子眼睛眨也不眨,直到那抹红色的身影消失在层云中,再望不见了。 * 太阳落山前,火烧云中飞出了一只比火还艳的凤凰。 隔老远,就眼尖地发现了树干上坐着的人。 万千雪白中小小的一点,正百无聊赖地编花环。 她听见动静稍微稍微偏头,凤凰就稳稳落在身边。 从前凤凰带回来的都是死物,这次爪子上抓着的却是个毛茸茸的白色小动物。 圆头圆脑,身材短胖,还是只幼崽。 幼崽抿着耳朵,在大妖威压下只能缩起爪子瑟瑟发抖,大眼睛里满是惊恐 女子歪头,神情有些许不解:“这是什么?” 凤凰拎起幼崽后颈皮,放女子跟前:“小猫,就连妖都喜欢养,据说摸了心情就会好。” 她特意飞了好远,从人族的集市买回来哄妖开心。 大概是女子的气息比凤凰平和太多,小猫巴巴贴过去,瑟缩成一团。 而后者明显被吸引了注意力,连花环都放一边了。 小心翼翼地伸手,指尖悬停在小猫头顶,一副想摸又不敢摸的样子。 最后抬眸,向凤凰投以询问的眼神,像是在问可不可以。 凤凰兀自“哼”了声,她就知道,这种圆滚滚的四脚兽最讨女孩子欢心。 她才不会嫉妒这些只会撒娇的幼崽,一扭头不屑道:“随便摸。” 于是女子继续动作,手却掠过小猫,冲着凤凰那艳丽华贵的尾羽去。 趁着某只鸟走神,飞快从尾巴根顺着往下捋了把。 动作快到凤凰都反应不过来。 尾羽根部传来陌生的酥麻感,凤凰瞳孔地震、当场僵住,仿佛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她爪子抓紧了,思维还没从刚才的事中走出来,干巴巴地斥道:“摸它,不是摸我。我尾巴一般不给碰。” 女子眨眨眼,在凤凰警觉起来之前故技重施,又薅了把凤凰头。 胆子大得不得了。 那几根翎羽被薅得上翘,和它的主人一样炸。 凤凰扑腾到远处,翅膀带起的风扇女子一脸:“头也不许摸!” 她要好好给这乡下妖讲讲常识,只有凤凰承认的伴侣才能抚摸凤凰的羽毛。 上来就动手动脚会被她揍! 小猫被吓得喵喵叫,拼命地往女子身上蹭,却被后者拎起后颈,无情地放到一边晾着。 女子将白发顺至耳后,目光也闪烁,似乎是在斟酌用词。 她轻声解释:“可是比起摸小猫,我更想摸摸你。我捉过这种走兽……” 但怎么可能捉住一只自由的凤凰。 “昆仑太冷,没有飞鸟会停在我这一棵树上。” 她不自觉地想揪住点什么,触碰到花环后又硬生生地拐了弯。 最后折下来的是自己的叶子。 面前人神情平静,凤凰却读懂了她的肢体语言。 在昆仑,野花只开在温暖的地方,是很珍贵的东西。但自己的叶子能被随便揉碎、丢掉。 凤凰深呼吸,开始反思起自己是不是对女子太凶了,明明对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想摸摸羽毛罢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闭上眼睛:“那给你摸会儿,不准贪心。” 熟悉的柔软触感再度降临,这次是后背。 女子的手心并不热,反而有些冰凉,一下又一下地将那些翘起的羽毛顺好,有种按摩一般的舒坦。 很规矩,只摸了表层的背羽。 只是抚摸的频率逐渐降低,到最后既不动又不挪,摆明了要耍赖。 凤凰气得炸毛,准备把放自己身上的手啄开:“你怎么还赖着不走了!” 刚转头就对上了女子恬静的眉眼。 她睡着了。 种竹子耗费了太多的灵力,此刻哪还有什么精神。 小猫依偎在她膝上,而她软绵绵地靠着树。 雪花打着旋儿落在发丝、眉梢,衬得人越发像冰雪雕就。漂亮,但也冷。 只有手捂得很暖和。 凤凰打量完,默默地回去蹲下。 体温融化雪花,热气给女子苍白的脸添了分血色,鲜活了很多。 她心里想着算了吧。 她大妖有大量,看在这妖这么可怜的份上就不计较了。 这可是一个难得的、没有暴风雪的夜晚,如果不能好好睡一觉就太可惜了。 * 凤凰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比如这次说要罩着昆仑,翌日就摸清楚了周边的妖怪有哪些。 第三天挑衅山下的开明兽,第四天约架,方圆十里的树木全被烧毁,动静大到整座昆仑都听得见。 第五天,一袭红衣的女子跃上神木,灿金色的瞳孔对上好奇张望的小猫,把它吓得喵嗷乱叫。 树闻声而来,望见人时也是一怔。 这长相实在美艳,甚至美得有些刺眼,带着强烈的攻击性,正好与红色相配。 那双凤眸乜过来,连上挑的弧度都恰到好处地勾人。 这样的对视只持续了几秒钟,凤凰率先挪开视线,大大咧咧地曲腿坐下:“怎么?没见过我这么漂亮的?” “嗯。” 并非意料之中的回答,凤凰突然觉得有些别扭。 她并非第一次被人夸。 凤凰的美貌与生俱来,走哪都是人群中的焦点,对此早该习惯。 可这一个“嗯”字抛进她心里,偏偏掀起了层层叠叠的浪,久不能平息。 女子似乎没发现凤凰的僵硬,还在淡定地继续夸:“你曾说江南多开桃花,我没见过。但想来桃花比你差点。” 她是认真的,毕竟桃花不会偷偷给她盖毛毯,也不会飞几百里带晚餐。 凤凰转头,强忍着不去摸自己的耳朵,估计现在红得烫手。 她的翅膀被开明兽撕了条口子,羽毛还没长齐,不想给人看见,只能变成人形。 她还是没忍住,蹙眉摸了摸耳垂。 这一伸手,袖口顺势下滑,凝脂般的皮肤上赫然显露出一道狰狞的伤。 伤还未结痂,正缓缓往外渗着血。 树凝眸询问:“手怎么了?” 凤凰“啧”了声,满不在乎地开口:“抢地盘受伤很正常,睡一觉就好。” 她刚想用衣服遮住,却被突然捉住了手腕,随后树妖倾身—— 伤口处覆上湿润的柔软,暴露在空气中的血肉被舔舐,比疼痛更难忍的是逐渐深入血脉的痒。 凤凰神情恍惚,一时没来得及阻止。 眼睁睁看着女子寸寸吻过她的伤,白发散乱,撩至耳后时露出一张疏冷的脸。 半响,女子抿了抿唇上残存的血,舌尖显眼的嫣红,转瞬即逝。 这、这这! 凤凰有些麻爪,甚至感受不到那只手的存在。 身体里的凤凰火好像失控了,否则脸怎么会这么烫? 她眼神乱瞟,总觉得放哪都不合适:“你、你干什么……” 女子撕下一片衣服,一边仔细地替凤凰包扎,边悠悠解释道:“这样能让伤口好得快些。” “哦、哦。” 身体失控的感觉让凤凰难受,差点忘了呼吸。 或许舔一舔真的有利于恢复,不然伤口怎么会这么痒? 她连忙转移注意力,尚能活动的手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 “糖炒栗子。” 个个金黄饱满,还热乎得很,连空气都被烘烤出焦糖的甜香。 凤凰拿了一粒,又止不住地拿余光去瞄身边人:“今天的落日像糖炒栗子。” 女子颔首:“嗯。” 她吃得鼓起半张脸,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艳。舔舔唇,仿佛在回味那股甜。 凤凰勾起嘴角,语气轻快地邀功:“我打架打赢了,以后昆仑归我管。” “嗯。” 某只树妖吃栗子吃得起劲,回答不尽如妖意。 凤凰眯眼,她既然做了妖王,昆仑的一切都该是她的。 树也是、妖也是。 她漫不经心地按住树妖拿栗子的手:“按规矩,你得喊我一声王上。” “按年纪,你要喊我姐姐。”树妖毫不相让,凉丝丝地开口:“我喊你王上,你喊我姐姐,我们各论各的。” 凤凰:! 喊什么姐姐! 她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又后悔起自己做事不过脑,非要占这个便宜。 正想着该如何解决,一粒香甜的糖炒栗子就被塞进嘴里,她下意识地嚼了嚼,顿时没了脾气。 再回神,某只树妖正在专心致志地吃零食、看落日。 凤凰薅了把自己头发,实在拿她没办法。 “……算了,下次再说。” 毕竟来日方长。 作者有话说: 抱歉久等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最近进度极其缓慢,蠢作者给各位磕头了QAQ 昆仑回忆篇在下章完,我尽量写快点orz? ? 第 69 章 与树妖混熟之后, 凤凰就不再满足于分享一些小玩意儿。 她决定给树带个大的。 首先需要找个人族修士聚居的地方。 铺一张缚仙绳编织的巨网,随后弄乱自己的羽毛,两脚一蹬躺在其必经之路上。 她要钓人。 人族大多贪心, 而凤凰全身都是宝。一只“重伤垂死”的凤凰倒在面前, 路过的修士没理由不好奇。 钩子刚下没多久,猎物就溜溜哒哒地来了。 是个手持折扇的女人, 一身白色道袍端的是仙风道骨,桃花眼写的是缱绻多情。 凤凰半眯着眼睛装昏迷, 自认为“人模狗样”一词与这人般配,看着就不像个好东西。 那人望见大马路上凭空出现的凤凰,竟也没表现出怀疑, 往前几步后一脚踩进了陷阱中。 看似平整的地面霎时塌陷,腾起大量灰尘。缚仙绳网兜头罩下,直接将女人的灵力封印。 凤凰霎时激灵起来, 地上一蹦而起,抖了抖羽毛, 从坑上探出头去瞧。 原来是傻瓜! 陷阱里,女人并没有像她认知中那样, 大喊大叫或者惊慌失措。 反而悠然席地而坐,边摇着扇子扇灰尘,边啧啧称奇:“我捉了那么多只妖, 这还是第一次被妖捉。” 凤凰才懒得与人族对话, 爪子勾住巨网后就往昆仑飞。 路上还忍不住腹诽,嫌弃这只两脚兽好重, 飞起来忒费劲, 耽搁她回去的时间。 昆仑山巅一如既往的静谧, 穿过风雪形成的屏障后, 纯白的巨木在天空下闪着细碎的光。 凤凰一松爪子,网兜里的女人就摔了个屁股墩。 她疼得嘶嘶抽气,再抬头,羽毛华丽的凤凰正冲着那棵神木“自言自语”。 凤凰殷勤地介绍道:“是人,没有毛的两脚兽。” 天道偏爱人族,这是所有生灵都知晓的事实。 而万物模仿人的身形,为的就是夺取那一线天机。 就算如此,身为妖的凤凰还是很难学会人族的法术。 比如可以构造出奇妙景象、或如海市蜃楼般迷人眼的幻术。 她想了好久,既然昆仑没有海,那就想办法把海搬到昆仑来。 抓回来的人族还在仔细打量面前的巨木,凤凰蹦哒过去指使道:“你用幻术给她看看北溟海。” 女人挑眉,兴味盎然道:“她?” 凤凰眼神不善地盯着人,以她经验,大多数人族修士都不是好东西,不仅狂妄还贪心。 可女人直接无视了她的警告,俯身作揖:“在下白云歇。” 凤凰的鸟脸似乎黑了一度:“我管你叫什么。” 她现在就是很后悔,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把这人打晕,再重新抓一只。 白云歇丝毫不恼,眼底的笑意就没散过。 甚至还无比自来熟地提要求:“看北溟海嘛,好说。但作为交换,阁下是不是也该带我赏游一下昆仑?” 凤凰听完就炸毛:“给钱可以,逛昆仑免谈!” “我不要钱——” “那就把你丢回去。” 她说完就要动嘴叨人,白云歇连连后退,笑眯眯地讨饶。 “别这么绝情,阁下再考虑考虑?我什么歪门邪道都会一点,别人可比不上我。” 随后折扇一开,原本雪白的扇面上忽地出现一幅远山海景图。 随后海浪挣脱了扇面的束缚,自画中滚滚铺开。 波光与远山接洽,巨鲲跃出水面化做振翅的鹏鸟,鲛人的魅影于礁石边闪过。 长风起,万籁如涛声,昆山的落日坠入了北溟的深海,竟让人分不清此刻是真是幻。 白云歇眨眨眼,看清楚了凤凰身边突然出现的树妖。 白发的树妖对面前的一切都感到好奇,揪着凤凰的羽毛轻声道:“看完再丢。” 凤凰就像被顺了毛,缓缓安静下来,只是灿金色的眼瞳还牢牢地锁着白云歇。 幻象的持续时间很长,从前只能从凤凰那里听闻的景色第一次有了具象。 树妖小心翼翼地去勾勒潋滟的波光,专注且投入。 海中的珠蚌张口,吐出一颗圆润的珍珠。树的第一反应是找那只妖分享。 “凤凰……” 伸出的手并没有触碰到熟悉的热度。 她回过神,四周静悄悄,幻象依旧瑰丽非常,唯独缺了一只凤凰。 安全感仿佛如同这幻象,失去了凭依后霎时坍塌。 一颗心更是惶惶不可落地。 好在昆仑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简单地判断了方向后,树妖快步朝竹林走去。 * 凤凰正领着白云歇“逛”昆仑。 她也没那么蛮不讲理,这人的幻术确实高超,值得她为此让步。 于是她趁树妖看得入迷,把人提溜出来逛逛昆仑外围。 在凤凰看来,白云歇是个相当古怪的人。 路边的野花也要停下来瞧一瞧、石头也要捡起来把玩一下,见了自己的竹林,更是笑得玩味。 “玉竹还能长在这儿的,真不愧是……” 后续的话被某只黑白团子打断了,那只团子瑟缩在石头后面,听见动静后慌里慌张地想要逃跑。 毕竟这是凤凰的地盘,大妖的食物不可觊觎。 可凤凰并没有表现出震怒,白云歇好奇歪头:“认识的?” 凤凰摇摇头。 那是不知道从哪爬上来的小妖怪,可能是因为实力低微,才会被赶出族群流浪到这里。 它时时来这片竹林转悠,趁凤凰不注意的时候捡点竹叶吃。 凤凰默许了它的小动作,她还不至于和幼崽计较。 她看着幼崽拖着枝竹子,一路跌跌撞撞地滚下山,嗤笑道:“黑白毛四脚兽。” 白云歇也笑:“那叫食铁兽,祖上也曾阔过,是蚩尤皇的坐骑。如果它只有三条腿呢?你要怎么称呼?” 凤凰乜她,像看智障一样:“当然是瘸腿的黑白四脚兽。” “呵。” 起初还好,白云歇只是礼貌的微笑,到现在像是再也忍不住,扶额笑得前仰后合。 动静大得整片竹林都听得见。 凤凰瞳孔缩了缩,连忙往外挪,巴不得离人越远越好。 这个人族好像不太正常,得快点把她送走,不然吓到自己的树可就不好了。 大概是想什么来什么,茫茫苔原上,忽然出现一个小白点。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凤凰也逐渐看清了白点的模样。 是她的树。 她神情明明不急不缓,速度却相当快,走上来后精准无比地揪住了凤凰的脖子毛。 羽毛被抓在别人手中,奇怪的感觉逼得凤凰想甩头。 可一对上树妖那双雾气蒙蒙的眼睛,她就硬生生忍了下来。 她只好任由对方抓着,无奈地询问:“你怎么追过来了?” 树妖垂着头往她身边贴,声音和风一样轻:“不看了。” 凤凰当即朝白云歇睨过去,意思是还不快滚。 白云歇“啧啧”几声,随后换上张恭敬十足的脸。 “出入昆仑哪是什么随便的事,我只是一介普通修者,还望阁下指条明路。” 凤凰冷笑:“我把你丢下去。” 尖锐的风划过耳边碎发,白云歇一回身躲过去,又后退好几步。 她装得愁眉苦脸:“欸,使不得。上山的时候就去了我半条命,再来一次我不得直接埋了?” 本来就憋着股气的凤凰,听完这句就更炸毛了,她就没有见过这么得寸进尺的人! 提要求就罢了,还总揣着些有的没的小心思。 她正想把白云歇一屁股踹下去,就听身边人开口:“可以走归墟。” 白云歇眨眨眼睛:“嗯?” 树妖认真道:“归墟,魂魄泅渡之处,入口在九井。沿水脉往东一直走就能出去了。就当是谢谢你的幻术。” 何止白云歇,连凤凰都是第一次知道这事。 这是可以说给外人的吗?!万一被白云歇卖了怎么办! 她恨铁不成钢地盯着树,后者回以相当纯粹的茫然。 哦对了,她的树没接触过人,不知道这些家伙有多狡猾。 偏偏心地善良,最容易被骗了。 凤凰已经开始考虑起,要不要把这只两脚兽的记忆抹掉。 眼见凤凰的眼神越发不善,白云歇连忙溜之大吉,生怕对面反悔。 白影转瞬出现在十米开外,凤凰勉为其难地放过了她。 等回到神木上,她又苦口婆心地叮嘱树妖:“人族心眼多,我不喜欢。你也少和他们来往。” 树妖乖乖颔首,眼巴巴地盯着她。 凤凰没注意,还在絮叨:“还有,以后尽量不要出现在别人面前。” 树妖揪揪她的衣袖,语气柔和:“你坐过来点。” 凤凰不明所以地转头。 下一秒,身边靠上来一个柔软的身体,淡雅的木香氤氲在空气中,树妖的询问随之而来。 “我可以靠着你睡吗?” 凤凰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没回答,衣袖就又被揪紧了点。 树妖微微仰着头,睫毛颤动如蝶翅:“不可以吗?” 振翅的蝴蝶拨动了心中的那一根弦,凤凰不自在地转过头,避免与她四目相对。 “倒也不是,可是为什么——” “突然就想离你近点。” 肩头一沉,树妖当真靠了上来。 她拈了缕白发放在手中把玩,声音轻快:“我想告诉你,我今天见到海蚌了,会产珍珠的海蚌。” 凤凰木愣愣地望着夜幕下的星辰,余光却逃脱了控制,去捕捉树妖发丝上跃动的浮光。 “你捞珍珠的时候,羽毛会不会打湿?会不会难受?” 有那么一瞬间,凤凰想点头来着。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为什么会想要撒谎,因为身边人的语气太过关切了吗? 凤凰最后实话实说道:“我都是抓一只鲛人,威胁它帮我捞。” 心思却歪到了十万八千里外,开始想着要不要建一间小木屋,毕竟天天这样睡可不太舒服。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直到树的气息渐渐平缓。 她像是朵汲取热度的菟丝花,缠绕在凤凰的手臂上、肩膀上,软得不可思议。 凤凰正准备睁着眼睛熬一晚上时,听见了耳边传来的呢喃。 “为什么没有你陪着,那些风景就没意思了呢……” 她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想把身边人捞进怀里瞧瞧。却又觉得不妥,克制住了。 要不还是建一间木屋吧,把它当做自己和树妖的家。 *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凤凰的直觉确实管用。 自从白云歇知道了从归墟直达昆仑的密道,隔三差五地就来拜访一番,美名其曰交流心得。 气得凤凰差点没把人烤了。 可她并非空手而来,她递给树妖的包裹里、厚厚的一沓全是书,人族的书籍。 讲山川、讲草木,讲精妙绝伦的机关术,各式和稀奇古怪的故事。有的甚至还配有精美的插图。 从树妖好奇地接过第一本书,看了大半个下午开始,凤凰就彻底没了脾气。 这人还杀不得,她磨磨牙,面无表情地想,得等到她教自己的树习完字。 她自己可看不懂那些乱七八糟的句子。 幸好树妖学习速度极快,对于人族的知识几乎是过目不忘。 书一本本地看,知道得也越来越多,甚至开始琢磨起给凤凰的竹子取名字了。 凤凰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她自己都还没名字呢,怎么轮得到那些死物? 她挤到树妖面前,大方地提要求:“你给我取个名字吧。” 向来沉稳的树,眼底倏尔闪过一丝无措:“妖的名字很重要,让我来是不是……” 凤凰觉得很对,便又改变了主意。 她仰起头,并且自信挺胸:“那我要叫凰凌天。” 短暂的沉默后,树若无其事地接过话题:“……还是我来吧。” 她蹙眉沉吟半响,小心翼翼地向凤凰征求意见:“叫江如练,如何?意思是夕阳下、像丝绸一般流淌的江水。” 她没有说完,这是她心中源源不断,沁润万物的江水,是凤凰提过的雁阵惊寒、渔舟唱晚,是徬晚最令人心动的人间烟火。 凤凰歪头。 江水?丝绸?听起来很温柔,和她的种族不怎么沾边。 但树念出这个名字时,眼神是和水一样的柔和。 她没犹豫多久就答应下来:“好。” 树妖嘴角微勾,又轻唤了声:“江如练?” 江如练颔首:“嗯,我在。” 她的姓名是她给予的。 作者有话说: 抱歉久等了,先给大家跪下了orz 本来说好这章要把昆仑篇完结的,没想到我阳了,紧接着又偏头痛,紧赶慢赶还是没写完QAQ 我争取,明天或者后天补上吧呜呜呜。 再次说声对不起m(._.)m,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们这些小可爱了。希望大家都能免疫新冠! 以及下一章是众所周知的剧情,不是甜甜。虽然这段剧情我认为挺重要的,但真的不是甜甜。? ? 第 70 章 树妖在短短一旬内学完人族的大部分字词后, 白云歇倍受鼓舞,大言不惭地要收她为徒。 并言“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有天赋的妖,比停云山的那些小弟子聪明多了。” 哪怕被一路赶下昆仑, 她也只是揣着折扇、极其不要脸地让江如练考虑考虑。 随后更说要介绍自己的朋友给她们认识, 没几日当真领了一群人来。 昆仑静谧的清晨被嬉笑打闹的两脚兽占领,江如练气得炸毛。 连觉都不睡了, 从树上一跃而下。锐利的尖喙就对准了白云歇,摆明了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白云歇左闪右躲, 稍不注意袖子就被撕开一道口子。 “哎哎哎!我就带朋友来看看,别那么小气!大家都劝劝——” 一回头,身后空空如也, 远处有树下谈天的、好奇研究昆仑灵植的,拿出炭笔奋笔疾书的。 各得其乐,哪有人管她死活? 这场殴打以白云歇的衣袖彻底报废为结果, 前者还在长吁短叹。 江如练嘲讽:“你自己没有家吗?” 怎么有人三天两头往妖怪这儿凑? 白云歇懒洋洋地叹道:“唉,昆仑是个好地方, 在这喝酒聊天可不会有人来碍事。” 她说完摸出个酒葫芦,轻巧地抛给江如练后才离开。 已经习惯了把各种东西与树妖分享, 江如练回到树上才拔出酒葫芦的塞子,一愣,又连忙塞回去。 然而为时已晚, 一股子幽幽花香混着酒味儿扑面而来, 她身侧传来熟悉的温柔声音。 “酒?” 树妖撩起耳边碎发,想凑近一点闻。 她有乖乖听江如练的话, 没在人前出现过, 所以之前也只是远远地看。 江如练还以为她想喝, 连忙将酒葫芦拿远。 “不是什么好喝的东西, 喝多了会头疼,还会变傻瓜。” 树妖垂眸:“可是书里面说,人生得意之时当浮一大白。” 就差直说想尝了。 江如练还是拒绝:“你不是人,不要听人瞎说。” 她从前被人族搞出来的烈酒辣得头疼,谁知道树会不会喝出问题? 最重要的是,这是白云歇给的东西,她没那么信任。 树妖眨眨眼,睫毛扑闪时眼底有细碎的光。 “我没有尝过外面的东西。” 声音很低很细,像是春日雏鸟的啾啾啼鸣,于是江如练又心软了。 她打开酒葫芦,仰头相当豪气地灌了一大口。 酒液滑入喉咙,一路辣到了心头。 呼吸间弥漫上浓烈的花香,仿佛置身于日光照耀下的花田,熏得有些晕乎乎。 她深呼吸几下,咂嘴道:“没问题,还是这么难喝。” 随后将酒葫芦递给树妖。 见江如练这种反应,后者先嗅了嗅,再小心翼翼地抿了点尝。 江如练连忙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头晕想睡觉?” 树妖摇头,乖巧道:“不困,不晕,也不头疼。” 她说得很好,可脸颊渐渐染上绯红,如雪里寒梅分外鲜活。 下一秒,整个人旁边一倒,浑身没骨头似的栽进了江如练怀里。 仰头时还睁着迷茫水润的眼睛,显然醉得不轻。 江如练手忙脚乱,酒香干扰了她的判断,竟觉得自己是抱了捧皎白的梅花。 细瘦的、脆弱的,攀着自己呼吸和生长。 柔软的白发散落在自己手臂边,每一次风吹过都觉得痒。 在江如练开口之前,树妖便先一步解释道:“我只是突然、想要抱你,一会儿就好” 她埋下头,缩成小小的一只,还不忘有礼貌地道谢。 “谢谢。” 时间悉悉索索地穿过枝叶,太阳都挂上山巅了,江如练却只感觉过去了几秒。 一颗心前所未有地平静,好像飞过九万里,终于找到了自己最喜欢宝石,连带着远处吵闹的人族都顺眼了许多。 发呆半响,她突然问了个没头没尾的问题:“你喜欢什么样子的窝?” “白色的。” 树妖蜷得更紧,头一低,遮住了嘴边漾开的浅笑。 等到白云歇喝完酒晃悠回来,树上又只剩下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蓬松凤凰。 白云歇飞上树,四处没找见树妖的影。 她轻笑着拿手肘去推江如练:“接手昆仑之后,可想过接下来的打算?” 自来熟得很。 江如练鸟脸深沉:“去找一截白色木头。” 白云歇保持微笑:“我是说远大点的、对得起你大妖身份的打算。” “哪有纯白色的木头?” 白云歇:“……” 空气中依旧残留着些许酒香,凤凰眺望着远方,头顶的呆毛在风中摇晃。 无论是远看还是近看,都像一只假鸟,无论是思想还是行动,哪点对得起她大妖的身份? 白云歇本来的就是想问她一些关于妖怪的事,此时也不绕弯子了,直接开口。 “通州城外的运河里住进了一只黑蛟,来往船只皆会被它倾覆。 我等本想赶走黑蛟,但不知道从哪跑出来一只冥鸦,误把我们当做盗宝贼,非要斗个不死不休。你可有什么法子?” 江如练歪头,漫不经心道:“把黑蛟攒的珠宝全部抢走,做成陷阱诱饵吸引冥鸦,先揍冥鸦再揍蛟。” 她全按自己的习惯,根本没有考虑到人族是否能从蛟巢里夺宝,能不能正面对抗一只暴怒的蛟龙。 白云歇拍拍折扇,这建议也就只有“陷阱”稍微有用。 想来自己也是被“钓”上昆仑的,这该是江如练的惯用手段。 她继续抱着一种学习的心态求教:“沿海的鲛人总会捕捉渔民,涂山的狐狸也常吸人精气,能否抑制?” 江如练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语速也快。 “告诉鲛人,吃人就抓上岸喂老虎。烧秃狐狸的尾巴,再嘲笑她尾巴丑,保证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 这一番谈话下来,白云歇可算是听明白了,这就是个无比自信的妖界恶霸。 偏偏她的实力就是自信的资本,奈何不了。 难怪那些小妖中盛传,昆仑的凤凰不要招惹,连带着那棵神木都不要再妄想。 白云歇扶额叹息:“你能不能提一些有可行性的建议啊?” “是你太弱小了。”江如练毫不客气。 妖族弱肉强食,以实力为尊,所以在她眼里没有什么是打一架不能解决的。 她急着去找材料做窝,不想再和这个人族掰扯,舒展几下翅膀就要飞走。 哪知白云歇突然叫住她:“我有一截白梨木,没不死木那么白,但很结实。你帮我赶走通州的冥鸦,我就送你了。” 没过多思考,江如练当即答应下来:“成交。” 赶冥鸦对于凤凰来说太过简单,四舍五入没成本,她乐得轻松。 正好,白云歇也觉得不亏,拿一截对自己没用的木头就能解决一个大麻烦,何乐而不为? 她摇着扇子,语气就带上了几分调侃。 “我还以为你会拒绝呢,毕竟同为妖,不怕被同族说闲话?” 凤凰乜她:“嗤,我做事何时轮得到他们来评说?” 白云歇哑然半响,带着浅笑合上扇子。再一抬头,面前早已空无一鸟了。 * 江如练只花几天就搞定了冥鸦。 这只凶狠的肉食性猛禽被凤凰撵出十里开外,连头上的羽毛都被叨秃。 运河里的黑蛟还以为凤凰看上了这块地,连夜扛着家产跑路,头也不回。 江如练美滋滋地回昆仑,等白云歇把木头送上门。 她向自己树描述窝的装饰。 “到时候就建一间白色的木屋,我把珍珠穿成帘子,再用暖玉做床。” 树妖认真地点头:“什么时候开始建呢?” “等白云歇把木头送来。” 正说着,山腰上就出现了一个人影。 腰间别着标志性的折扇,正是白云歇。可她手中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身后倒是跟了好几个人。 都是莫约三四十岁的男人,穿得破破烂烂,耳朵和手在寒风中冻得通红,手中拉着载有物资的拖车,走得很是艰难。 再往后,是裹着野兽皮毛的女人和小孩,低垂着头,沉默且哀切。 这浩浩荡荡的一大群都是普通人,自山腰蜿蜒而上,远看就像雪地里奔忙的蚂蚁。 树妖轻轻拽江如练的衣袖:“这也是来送木头的?” 江如练差点没骂出声,怎么可能?指不定是白云歇又在做什么“好事”! 她二话不说冲到白云歇面前,凤凰火化成的长鞭一扫,碎石飞崩,把人挡了回去。 紧接着又面色不善地问:“慢着,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有小孩被这动静吓到了,惊慌地抱住母亲,咬着唇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眼眶里蓄着泪,脸上脏兮兮,红鼻头是寒风冻出来的,看着就可怜。 江如练不动声色地把鞭子收起来,手也背在了身后。 “他们的村子被饕餮毁掉了,这些人身负特殊血脉,会吸引妖兽。”白云歇有意放低了姿态:“你就行行好,替我看顾着点,等我找到新的安置地就回来接人。” 可江如练才不吃这套,依旧不客气地拒绝:“你把我这当什么了?让普通人住昆仑,亏你想得出来。” 别说妖兽,光是这变幻无常的风雪就够他们受的了。 她转身,却与另一片白撞了个满怀。 下意识地扶稳偷偷跟过来的树妖,江如练压低了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树妖没回答,目光掠过江如练,看向白云歇带来的人。 她好奇行李里的东西,好奇小孩手里的拨浪鼓,好奇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她在江如练耳边悄悄说话:“他们没有家吗?” 湿热的气息拂在耳垂上,江如练忍不住偏头失笑。 无需多言,她已经听懂了树妖的言外之意。 一身红衣的凤凰扬了扬下巴,改口道:“这些人可以留下,但不准靠近山顶一步。出了事我也不会管。” 白云歇自觉地做了个揖:“多谢。” 此后这群“不速之客”便在昆仑搭建起临时村落。 江如练在树下切木头,他们就运来巨石和泥土建造房屋。 树妖慢悠悠串珍珠的时候,人族早已驯化驼鹿来为他们运输物资。 入秋的时候,江如练的白色小屋建成了。人也开始忙忙碌碌地收集木材和碳。 许多妖兽碍于凤凰的威慑不敢造次,但暴风雪可不会管这么多,只会摧毁一切脆弱的生命。 厚重的层云堆积在山巅,天光一透不进来丝毫,格外压抑。 江如练点燃篝火,又给自己的树递上杯热茶。 她眺望着下方的飘摇灯火:“人族没有毛,很容易冻死。” 不像她,她可以变得蓬松、暖烘烘,还很漂亮,非常讨妖喜欢。 这样想着,江如练默许了树妖动手动脚的取暖行为。 任由她把冰凉的手塞进自己的背毛里。 不多时,呼啸的寒风席卷整座昆仑,连远处的村落都再看不见,只有山巅的凤凰火还燃得稳稳当当。 树妖蹙起秀气的眉:“这样下去,他们会不会死?” “会吧,生死听天由命,凡人更是如此。” 江如练不是很在乎这些,她准许凡人在此落脚,可不代表她会去干涉这些人的生存。 篝火爆燃之后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即便如此也盖不过耳边的风。 树妖安安静静地吃了几口烤红薯,实际上心里几度纠结。 纠结到无意识地揪了好几把江如练的毛。 江如练转过鸟头:“你有话直说。” 不要揪我的毛。 树妖眨眨眼,总算松开手,诚恳道:“我想帮他们。” 她有这样的想法,江如练也并不觉得惊讶。 这棵神木该于昆仑之巅俯瞰尘世,其下生灵皆为蝼蚁。现在却对这群人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准确的说,她对什么都感兴趣。 “行行行。”江如练轻易就妥协了。 树妖抬手牵动雄厚的灵气,在村庄四周构筑起透明的屏障,为其遮挡风雪。 而一缕凤凰火穿过疾风,高悬在村庄上。 瑟缩在寒风中的人们推开窗,抬头看见了天上的“太阳”。 寒风捎来一声声劫后余生的欢呼,甚至有胆大的人走出屋、重新点燃火把,朝着山巅的神木俯首跪拜。 树妖拢紧了小毛毯,一脸兴致勃勃:“他们好像在唱歌。” 江如练只顾着应和:“嗯。” 树在看人,而她在偷瞄这棵树。 她心里觉得真好,自己的树很高兴,连眼睛都亮晶晶的。 至于往后的利弊,往后再考虑去吧。 * 这□□风雪过后,昆仑又安生了几天。 江如练隔三差五巡视一遍昆仑,今天照常在断崖边负手而立,“威慑”四方。 也就是发呆。 思考该带点什么有趣的玩意儿给树妖。 正琢磨着呢,身后突然响起深浅不一的脚步声,气息不稳,听着就弱小。 有人怯怯地喊:“神仙姐姐”。 她这才转身,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是个凡人,还是个凡人小孩。 小姑娘的毡帽上还带着雪粒,因为爬山路,胸膛剧烈地起伏,呼吸间呵出的白雾模糊了她的脸。 她被江如练非人的瞳孔颜色吓退了一步,抱着怀里的东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江如练皱了皱眉,正欲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幼崽丢回去,就见她吃力地举起怀里的包裹。 布包被风吹开,露出抹鲜艳的黄。 是花。 开得正俏的野花,花瓣娇嫩到透明,花枝更是细,鲜活且散发着勃勃生机。 这种花只生长在冰缝里,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采到的。 小姑娘踮起脚,大眼睛里映出江如练面无表情的脸。 她结结巴巴地开口:“神、神仙姐姐!这些花送给你,谢谢你庇佑我的族人。” 江如练啧了声,没接。 “我是妖,不是神仙。”她居高临下地睨着这个小孩。 小姑娘眸光闪烁,急得说不出句整话:“可、可是……” “还可是什么?你快回去,别来烦我。” 冷漠大妖一挥手,小姑娘被风卷出几百米,没受伤,还傻傻地望着那片明艳的背影。 她撇撇嘴,抱着被嫌弃的花磕磕绊绊地走下山,却不知道身后一直跟着枚红羽。 直到她安然地回到村庄,红羽才化作光屑消散在空中。 做好事不留名的凤凰回到窝里,新砌的灶台上正咕咚咕咚的熬着粥。 最近树妖研究上了厨艺,江如练便为她找来了调料和书。 只见她常常鼓捣,也不知道成果到底如何。 江如练吸了吸鼻子,闻着倒是挺香。 左看右看四周没人,她偷偷摸摸地拿起汤勺,准备尝一口。 嗯,昆仑都是自己的,尝点儿怎么了? 做好心理准备,江如练刚伸勺向锅,一只手就冷不丁地出现,捉住了她的手腕。 勺子一颤,差点没打翻。 树妖皱着眉,直接问道:“为什么你不收她的花,也不收我的?是不喜欢花吗?” 江如练心里直突突,明明没干什么事,却觉得自己像是只在外拈花惹草的负心鸟。 她只好放下勺子解释:“冒着风雪登山太危险,我要是收下这一束,她以后指不定还会再来。” 树妖慢腾腾地盛了碗粥:“那我的呢?” 听起来有些闷闷的,像锅里的粥,在盖子底下咕咚咕咚的冒泡。 她突然凑上前,两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甚至逼得江如练倒退了一步。 一个手足无措,一个目不转睛。 “我除了自己开的花,再无其他可以给你了。”树妖垂下眼睫,也藏起了眼底的失落。 “在你心里,我是否和那个小孩一样?” 是否也只是因为怜悯,而随手给予一份恰到好处的帮助? 江如练的逐渐目光飘走,表情也有些别扭。 “并非,我行事从不需要什么回馈,留下来是因为……” 起初她还能说出个一二三,而现在脑中思绪纷杂,连半个字都答不出了。 她有时不敢去看她,连余光都要躲着。 却喜欢上了白玉、初雪,还有带着清冽气息的花。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一粒种子在她心中发芽。 沐浴昆仑的朝阳,浇灌数不尽的日落。 也就瞬间的事,江如练神情一松,漾起一个浅笑。 “可能我留下来是因为你吧。” 她本就生得昳丽,此刻更是耀如红莲,连天光都黯然失色。 树定定地看了会儿,难得主动挪开视线,端起方才放凉的粥递给江如练。 竹米熬制得恰到好处,软而不烂,既保证了口感又不破坏其香甜。 江如练咂咂嘴。 树盯着她喝,又问:“好吃吗?” “嗯。” 为了证实自己所言非虚,她两三口喝完,补充道:“是我吃过最好的竹米粥。” 甚至以后也想继续吃。 “你怎么突然想要做饭?”江如练随口问。 树转头望向窗外。 此时正好是午休,外出劳作的人回来了,村庄就热闹了许多。 “因为他们都是这样做的。放牧、打猎,然后回家,烟囱里就会升起炊烟。” 江如练失笑,仔细想想,自己的生活轨迹和这差不了多少。 巡视领地、打架,外出给树妖带礼物,然后回家。 树妖的白发沐浴在日光下,闪闪发光,照得江如练挪不开眼。 她遍历九州的时候,没想过会在这种地方安家,更没想过会遇见给自己种竹子的妖,送花的人。 果真,天命不可琢磨。 * 人族安生了几个月,白云歇一行人也隔三差五的来喝酒。 光阴就像天空的浮云,走得慢悠悠,但等人回过神来,才发现早已消失不见。 江如练的生活相当朴素,投喂树妖和被树妖投喂,偶尔和白云歇那群人“聊”上几句。 比如,这个面容清秀的男子在不死木下转了好几圈。 江如练就在树上盯着,她在人前从来都是妖身,时时准备给这男人来一爪子。 自己的东西被人所觊觎,让她止不住地烦躁。 大概是气势太凶,男人仰起头抱歉地笑了笑。 “见此木方知造化神奇,浮生渺小,一时竟入了迷,阁下别见怪。” 凤凰冷哼,只觉得他说得这样花里胡哨,长得斯斯文文,指不定是个面白心黑的。 比白云歇还会装。 她没答话,男人也没觉得尴尬。 依旧好奇地问:“听闻昆山神木之心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予长生,不知道是真是假。” 江如练蔑他:“死而复生违逆天命,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这话相当不客气,男人嘴唇翕动,似是还想再说点啥,就被远处的声音打断。 “老裘啊,喝酒了!再不来罚三杯了哦!”白云歇催得紧。 他不紧不慢地整理衣袖,朝江如练挥手后离开。 又过了半个时辰,斜阳西沉,酒会上的人逐渐散去,到最后只剩下白云歇一人自斟自饮。 江如练飞到石桌上站稳,顺便一爪子推开白云歇递过来的酒杯。 “你身上怎么有股妖气?” 而且是很凶戾的气息。 捉妖人沾染上妖气很正常,可像白云歇这样重的就不太对了。 白云歇摊手,语气分外无奈:“出了点事,与一只祸斗结了主仆契。” 随后又托着腮抱怨:“养不熟的狼崽子。我明明救了她唉,她居然天天嚷着要杀我。” 她或许是想到了烦心的事,举杯时太用力,酒液一不留神就晃出杯子,洒了满手。 江如练才不会管这些,白云歇爱咋样咋样。她只想知道哪有逗乐的话本,解闷的机关。 “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白云歇抬眸,难得懒散道:“无,烦心事有一大堆,你要听吗?” 江如练果断拒绝,她可不想帮别人操心,扭头就要飞走。 可某人却不愿让她安生,直接开口:“千年前魔物侵袭九州四海,妖族与人族都损失惨重,眼下寒涧又有了点苗头。” 凤凰的动作一顿,又转过身来,金瞳里是明显的烦躁。 她的父母便是因此而死,寒涧离昆仑也算不上远,真有这种事搞不好会被波及。 她的树挪不走,到时候该怎么办? 白云歇正好叹了口气,折扇拍打在手心上,一下一下惹人心焦。 “我倒是有些头绪,只不过……” 江如练主动探头:“需要帮忙可以找我。” 她一直觉得白云歇不太正常,心眼黑,但这人向来笑吟吟的,很少会表现出如此鲜明的情绪。 估计事情是真的很严重。 白云歇“嗯”了声,心不在焉地饮完最后一杯酒,负手下了山。 而没过多久,探路的苍鹰稳稳停在江如练面前,还衔来一片草叶。 本该脆嫩的草叶此时黑气缠绕,失去了原本的生命力。 江如练的爪子猛地收拢,在石桌上划出白痕,神色也沉了下去。 这就是魔气,无人知晓它从何处来,只知道魔气过处草木凋敝、生灵涂炭。 而被它所侵蚀的虫子,最后会发疯攻击所有见到的活物。 凤凰在地上蹦哒了几步,下一秒就化为人身,红衣招摇,一路大步流星地回到树下。 神木白玉似的枝桠上,正卧着个同样雪白的人影。若不是阳光在她发丝间流淌、发光,轻易注意不到。 江如练把晒太阳的妖扒拉起来,也不管她有没有醒,一顿唠叨。 “最近外面不太平,你和村子里的人说一声,别往山下去。你也是,不要随便靠近没见过的东西。” 树妖茫然地眨了下眼睛,往前一倒就窝进江如练怀里。 江如练听着怀中人规律的呼吸,“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嗯。” 轻飘飘的,说这话的妖大概是在梦呓。 这么严肃的事情都能被忽略,江如练有些生气了,皱眉质问道:“那我刚才说了什么?” 树妖把脸往江如练臂弯里埋,讨好似的蹭了一下。 “你说‘啾啾啾、啾啾啾’……” 凤凰的叫声本该清亮,可她学起来就多了点软糯,像甜甜的糯米糕,黏人并且管用。 江如练就被黏住了,满脑子只有一句话——有妖居然学凤凰叫,真可爱。 忽地有风吹过,江如练一个激灵回过神。 不对!自己明明是在生气,要发脾气来着! “你——”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把话咽下去,无可奈何地给树妖当靠垫。 阳光正好,温度适宜,村庄的人们将羊群赶向草场,远看就像朵朵奔跑的云。 再过会儿,太阳落山,自己的树就该起来蒸竹米糕了。 江如练心想,算了,无论是昆仑还是树,她总归护得住的。 * 自从出了那档子事,白云歇明显忙碌起来。 之前江如练还能找她打听打听人间的趣事,然后发展成拌嘴,再然后就是恼羞成怒直接开打。 而现在连个人影都找不到,就算来也是寻个地方独自喝闷酒。 这次她趁着江如练出门,溜达到神木下。 朝着树妖笑笑,还从宽袖里捞出一葫芦桂花酒,慷慨地倒了杯递给她。 树没推辞,抿了口酒后冷不丁说:“做人或许要比做妖好些。至少能去她去过的山,见她见过的海。” 她清楚地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那名人族小姑娘仍会带来新鲜的花,白云歇总有讲不完的人间趣事,更因为凤凰时常眺望远方。 也就这么点功夫,白云歇葫芦里的酒已经少了大半。 她望着树,神情似笑非笑:“你可知人族寿命恰如薤上露,须臾而已。你们习以为常的长生,对于一些人来说是求而不得的执念。” 树妖愣了一下。 随后垂眸,语调依旧落寞:“可我走不出昆仑,能为她做的事太少。” 白云歇轻叹:“世间诸事,难能两全。” 她的酒已经饮尽了。 这声安慰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一人一妖沉默半响,如此气氛突然被远处走来的绿衣女子打破。 “小白,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白云歇转头,身边空无一妖,方才还闷闷不乐的树妖不知何时隐去了身形。 绿衣女子在她面前停下,怀里抱着卷画。 如果江如练在这儿肯定能认出来,这是白云歇的好友。 她手一抛,画卷徐徐展开。 高超的画工勾勒出一只凤凰的背影,羽毛细致又精美,姿态恰达好处。 真实到仿佛下一秒就能抖抖翅膀,从宣纸从飞出来。 “之前空闲,我就偷偷画了那只凤凰,好歹能让后辈涨见识。” 白云歇勾了勾唇,顺势调侃道:“我觉得你的那些话本更有价值。什么《云落巫山》,光听名字就想看。” 绿衣女子蔑过去,似乎是让她闭嘴。 话题告一段落,白云歇也没再接,连嘴角的笑意都没了。 最后还是女子拍拍白云歇的肩,笑得相当洒脱。 “这是我们共同商议的结果,我此生画过好山好水好颜色,已无遗憾了。” “嗯。” “再送我一程吧。” “好。” 两人并肩离开,数日后回来的只有白云歇一个。 她约江如练喝酒,随口说起了最新的消息:“我着手准备的封印只差最后一步,但在这之前我没办法遏制魔物的产生。” 江如练也知道,她今早还在向树妖解释,为什么自己最近回来晚了。 人族的修者在寒涧附近建立起数道防线,她有时会去帮忙放把火。 “看它们的行进方向,是不打算经过昆仑。” 这好歹让江如练放下些心。 哪知白云歇继续道:“但是会经过人族的城池。我想用蛊将那些虫子引向开明兽的领地,让它们撕扯去。” 她悄悄伸手,试图搭上江如练的肩:“你看,我对你好吧!” 后者旋身躲开,皱着眉沉思。 昆仑一战后,她和开明兽的梁子就算结下了。 开明兽记恨她抢了地盘,三番四次来挑衅,至今还不罢休。 只听白云歇的计划,的确对自己有好处。 她指尖点着桌面,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那些狐朋狗友呢?” 白云歇扇扇子的动作停住:“我的朋友都是很好的人。” 她张着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也不用她解释。 “我知道了。” 江如练只是不愿意想太多,可并不代表迟钝。相反,在某些事情上她有着超出常理的敏锐度。 “太冒险,开明兽我自己会处理,不需要你干涉。” 白云歇知道自己劝不动,摊手:“行,那等这事办完我再来找你。” 江如练心不在焉地点头,她已经决定好了,等魔气的事解决,她就要向树妖求亲。 * 惊蛰,无月。 昆仑的寒夜被一声尖啸刺破。 江如练从睡梦中惊醒,金瞳中映入冲天妖气。 九头人面的巨虎徘徊在昆仑边缘,在江如练神识投过来的刹那,打碎了她布置的结界。 随后几步跃至半山腰,又一掌拍向玉竹林。 赤裸裸的挑衅。 江如练眯起眼睛,把试图跟上自己的树妖推回去。 “别担心,我很快就回。” 树妖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相信她:“嗯。” 她望着凤凰飞走,准备找点书来边看边等。 小木屋染着盏温暖的小灯,把江如练的珍珠、宝石照得闪闪亮亮。 泛黄的古旧书卷则整齐的堆在其中,两者并不冲突。 树妖算着江如练走了多久,翻书的手却忽然一顿—— 有什么东西进昆仑了。 * 大妖争斗动辄山崩地裂、两败俱伤,因此很少有不死不休的时候。 然而这次江如练是真的动了杀心,出招都朝着致命处去。 在灼灼的凤凰火下,开明兽被逼得节节败退。 江如练却没办法高兴起来。 不对劲,这妖退得太从容,像是故意在把自己往昆仑外围引。 察觉到这点后,她一刀斩向开明兽的脖颈,后者竟不闪不避,径直拿手去接。 他捏紧刀锋,脸上满是计谋得逞的快意:“你是要杀我,还是要回去救人?” 江如练的心跳乱了拍。 山林突兀地飞出无数飞鸟,仿佛昭示着不详。 此刻魔气终于无法再掩藏,在火光中幻化成各种各样的扭曲图形。 将纯白的昆仑衬得像魑魅魍魉的巢穴。 也就愣神的这一秒,开明兽的利爪已经伸至眼前。 江如练反应极快的侧过身,脸上还是被划出一道血痕。 前脚刚杀出昆仑,后脚魔物大军便突然改道。 这世间哪有这样巧合的事? 她忽地笑起来,眼角的飞红比血更艳。 “你敢威胁我?” 话音刚落,江如练完全放弃了防守。 这种不管不顾的打法连开明兽都觉得心惊,不禁生出退意。 然而已经太晚。 在利爪洞穿江如练肩膀时,她的刀也插进了开明兽的心脏,将其死死钉在地上。 他甚至没来得及后悔,妖丹就被干净利落地碾碎。 妖血浸透红衣,染出深深浅浅的颜色。 江如练面无表情地收刀,没处理肩上伤口,转身飞向山上的村庄。 实际情况比她预计的更加惨烈。 这一路上来没有任何活物,被树藤绞死的魔物尸体和白枝一同在火中燃烧。 村庄倾塌大半,褐色焦土中一抹鹅黄格外扎眼。 江如练走近了才发现,是枝熟悉的野花。 花瓣零落,沾着污浊的血。 她一下子僵在原地,盯着这枝花,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感受。 愤怒?难过? 好像都不是,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做什么、要做什么。 等虫类的嘶鸣在耳边响起,江如练才猛地清醒过来。 此时由本能驱动的凤凰火已经将魔物烧成了焦炭。 而树妖站在自己面前,白衣如雪不染纤尘。 她垂眸,掩住了眼底的疲倦:“很多,我尽力了。” 江如练闷声道:“抱歉。” 源头不绝,这些恶心的东西就会源源不断地攻击神木。 她的指甲掐进肉里,还无知无觉地望着自己的树。 好想上去抱抱她,可又怕自己身上的血弄脏她的衣裳。 树妖摇摇头:“这不是你的错。” 困守在这里没有意义。 于是她又说:“你走吧。” 听着很果决,丝毫没有留恋,实际上眼眶都红了,眼眸也雾蒙蒙的。 是那种乖乖的可怜,人前不显,人后指不定会自顾自地掉眼泪。 但是只掉一滴,再多就没有了。 江如练不自觉地放柔声,眉眼戏谑道:“我去哪啊?” 树妖往前几步,突然猛地扑上来,后者躲闪不及,就这样抱了个满怀。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染上白衣,舍不得推开:“弄脏了,你倒是不嫌弃。” 树埋头在她肩窝,答非所问:“你可以明天走。” 然后又动手扒拉她衣服,试图看清楚伤口。 江如练身体一僵,就这样傻乎乎地任她动手动脚。 呼吸落在伤口上,酥痒的感觉自此蔓延到全身,她甚至连表情都不敢变。 思绪却在胡乱飞,一会儿是恨不得此时此刻能延长,好能一直抱着她。 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好没用,怎么好意思向她求亲? 就这样过了几分钟,突然没动静了,怀里的妖安静地闭着眼睛,呼吸很浅。 江如练目光扫过,这才发现有斑驳的黑色痕迹缠在树的手腕上,更是一种诅咒。 她脸色渐渐沉下去。 * 昆仑陷落、神木将死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不过半天便传遍九州四海。 人族妖界观望者居多,连探子都只敢徘徊在外围。 因为那只凤凰还没走。 然而这是个泥潭,任她再强,也总有一天会被拖累至死,到那时神木岂不是唾手可得?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凤凰自己也是。 火焰烧了整天,她在黄昏时分等来了自己很想揍一顿的人。 还是腰间别把折扇的神棍模样,脚步不急不缓,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你的朋友看来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无私奉献。”江如练嘴角牵起,是个标准的嘲讽:“但你挺‘无私’的。” 白云歇面不改色地坐下,没反驳也没辩解。 于是江如练嗤笑道:“你帮她算一卦。” 她知道这人占卜吉凶的造诣不低。 白云歇没推辞,利落地摸出一张巴掌大的八卦盘。 阵盘明灭不止,她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天地不交,大凶。” 大凶,这两个字仿佛昭示了昆仑的未来。 江如练想起树妖手腕上的黑斑,如附骨之疽般沿着血管蔓延。 魔气显然污染了神木的根系,再这样下去或许撑不了多久。 她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 “我没你那么多远大理想,对拯救苍生也不感兴趣。我只想和她窝在绒被里睡觉。” 可现在,连这小小的愿望都是奢求。 白云歇盯着她半响:“你不用——” 却被江如练直接打断:“我本来已经准备好了求亲的礼物,你明明知道。” 只这一句话,便堵住了白云歇的劝解。 凤凰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她想象不出离开昆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更无法接受树妖的死亡。 她不知从哪变出一根红羽递过去:“照顾好我的树。” 随后也不管白云歇有没有答应,自顾自地回去找树妖。 在她常呆的地方,有只妖蜷成一团,白发乱糟糟,像某种孱弱的小动物。 江如练倾身,轻柔地替她将头发顺至耳边。 “我要和你说点事。” “嗯?”小动物几秒就醒了。 见她强撑着精神听自己讲话,江如练扯了扯嘴角。 她用毛毯把自己的树裹得严严实实,开始絮叨:“人族坏心眼多,你别轻信他们,要是实在无聊,就使唤白云歇给你带书来。” 然后又把成色极好的宝石塞进树妖被窝里:“这些送给你。” 心忽地跳快几分,树甚至来不及收好东西,急忙去抓江如练的衣袖,追问:“为什么?” 江如练眉眼中尽是笑意,满溢了出来,参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说:“因为快到妖族的望舒节了,这是礼物。你再等等,明天就可以看日出……” 树妖不想睡,但困意如大山般倾压下来,连眼皮都沉得睁不开。 这一觉太不安稳,以至于她醒来时还恍然觉得自己仍在梦中。 她的确见到了江如练所说的日出。 漫天浩荡的朝霞向着天边滚滚铺开,如燃烧的火。 一轮圆日悬在其中,所照耀之处无数的飞鸟仰头啼鸣。 树僵坐着,暖阳驱散了寒气,可她仿佛坠入寒天雪地里。 血液里生出冰凌,每一次呼吸都刺痛骨髓。 她连白云歇是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半响,树妖垂下眼睫,轻声道:“我没有见过这样的朝阳。那应该是凤凰火。” 她不会认错,无数个寒夜里,她曾抱着火光取暖,和江如练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声线却带着颤:“寒涧缺乏灵气,凤凰火烧不起来,所以她把自己点燃了,对吗?” “……” 白云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也就这一个月,她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居多。 树妖的身形渐渐消失,只丢下一句:“我想自己呆着。” 在离开之前,白云歇回头望了眼,下雪了,天地间苍白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昆仑拒绝了外人的窥视,陷入没有休止的缄默中。 魔灾就此消失,一场暴雪掩埋了斑驳的土地。村庄不在,竹林连粒种子都没留下。 树妖守着自己新长出来的枝芽,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或者说,她在期待什么? 她好像做了一个荒谬的梦。 梦里天边飞来一只凤凰,在荒凉寂静的昆仑安了家。 从此风雪声中有了风铃响,冻土生长出脆嫩的芽。 她被妥帖安放在每一个寒冷的夜里,怀中抱有烈火。 她想留她在自己身边再久一点、更久一点…… 可到头来什么都没改变。 昆仑还是渺无人烟的昆仑,她还是不老不死、不移不变的神木。 再也不会有一只凤凰穿过风雪,为她衔来春花了。 “叮——” 风摇动枝桠上挂着的贝壳风铃,一声又一声。 树妖凝眸,这反而提醒了她,自己并非一无所有。 身下这棵不死木是她的妖身。 都说昆仑的神木可活死人、肉白骨,江如练对此不屑一顾。 敢因此窥视神木的,无论是妖还是人都被揍了个鼻青脸肿。 树从未承认过,可她知道这并非空穴来风的传言,而是确切的事实—— 她的妖丹是天地间唯一的长生方,能凝魂化形、起死回生。 她闭上眼,将手探进自己的妖身内。轻轻一捞,够到了一枚滚烫圆润的妖丹。 只刹那,神木的叶子尽数凋零,快速流逝的生命力使得它定格在了此刻,如一尊精美的玉雕。 树妖将妖丹揣进怀里,没有回头,毫不犹豫地走出这个困了自己一辈子的地方。 想象山摇地动的景象并没有出现,因为那棵死去的树,昆仑归还了她自由。 她恍惚一阵,蓦然开口:“原来如此。” 如果妖身与昆仑融为一体,那么不如不要了。 于她来说,神木的名号没有任何意义,她有比这更重要的东西。 幸而领悟得不算太迟。 树妖穿过黑夜中的雪原林海,曾经心心念念的世界此刻近在咫尺,然而她并没有停下脚步。 她奔着自己的太阳去,一刻也不停留,直到把妖丹抛入深不见底的寒涧。 阵法爆发出极其明亮的光,她也舍不得闭眼睛。 丝丝红线凝结,妖丹重构出凤凰的虚影。 树妖眼眸中的光晃了晃,下意识地喊出声:“江如练。” “咔哒”,身前的石子滚进悬崖里,也惊醒了树。 她连忙后退好几步,再抬头已经寻不到方才的虚影了。 苍白的人影伫立在崖边良久,站不太稳,仿佛下一秒就能被风吹散。 重生后凤凰什么都不会记得。 树妖觉得这样更好,江如练会拥有一大片森林。 会忘了自己,再去找一棵心怡的梧桐安家。再飞遍九州四海,直到寻到可以携手一生的妖。 去过本该属于她的,自由安稳的一生。 强压下涌上喉咙的血,树妖皱着眉辨别方向,她还想回到昆仑,再把自己埋进雪里。 失去了妖丹的妖,最后只会走向死亡,她想死在昆仑。 跌跌撞撞地走出几步后,树妖发现自己的视角明显变低了许多。 伸出手,骨架也小了一圈。 她好像要去找一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 可心像是破裂的瓷瓶,记忆从缝隙中溜走,甚至有些记不清那人长相了。 “江如练?” 是这个名字吗? 树妖茫然地走着,只觉得天大地大,哪里都不是自己的归途。 她愈发浑浑噩噩,无法思考,但能勉强记事。 比如摔倒在树林中后,有一对儿好心的夫妻把自己救了回去。 又比如,妇人给自己取名为卿浅。 每次自己一动不动地守在门边时,妇人便塞过来暖和的兽皮袄。 然后哄着问:“小卿浅在等什么呢?” “等她回来。” 这样的回答重复了无数次后,妇人总会摇头叹气:“唉,傻孩子。” 而后一天深夜,饥饿的狼妖袭击了村子。 慌乱之中,卿浅被妇人藏进了雪里,等挣扎出来的时候小院已是遍地狼藉。 血溅在地上分外刺眼,残肢随处散落,惨烈无比。 直到最后,猎户仍用仅剩的手臂护着自己的妻子。 卿浅呆呆地蹲下身,伸手去摸妇人的脸,凉的,和自己一样凉。 她掬起一捧雪撒在这对夫妻身上,直到白雪成冢,恰有一白衣人撑伞而来,翩然若仙人。 卿浅对她生不起警惕,便由着她靠近。 “仙人”走上前,附身拍掉卿浅身上的雪,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卿浅。” 乖乖巧巧的,脸上的软肉削弱了冷清的气质,连白云歇都忍不住想捏。 她调侃起来:“守在这做什么,不知道逃命?” 卿浅还是那个回答:“我要等她回来。” “她?”白云歇挑眉,忽地就笑出了声:“那只笨鸟迷了路,要不要跟我走,我带你去找?” 卿浅摇摇头,很认真地向白云歇解释:“她从没迷过路,如果回不来,一定是有事耽搁了。” 很奇怪,明明记忆全是空白,可她就是觉得,她要等的人很守时,每次都会按时回家。 “她是因为……”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白云歇摸出来一支漂亮的红羽,如晚霞裁下的一角。 卿浅根本挪不开眼,她想去够,后者却坏心眼地举高手。 “怎么样?考虑一下做我徒弟?这羽毛就送你了。” 卿浅根本听不清白云歇在说什么。 视线里全是刺目的红,有泪水沿着脸颊滑落,啪嗒摔碎在地上。 恰如瑰丽的梦境,该醒了—— * 卿浅睁眼,心跳得极快,思绪被一阵阵刺痛拉回现实。 刺痛来源于她体内缓缓运转的妖丹。 那枚纯白的妖丹轻易适应了她的身体,正源源不断地提供生命力,散发出蓬勃热度。 而怀中人却仿佛被她抽走了体温,如抱着一块冰。 光太过刺眼,面前美艳的脸也只是依稀可见,却由记忆给她填补完全。 应是她曾经朝思暮想,念了千千万万遍。 “江如练。” 作者有话说: 补充一点,因为江如练和师姐性格不一样,所以就算她失去妖丹变笨蛋,反应也跟师姐完全不同。 会变成这样: (失忆,但是睁眼就见到了白发美人)(一见钟情)哇,我长大要娶她当老婆!(开始攒老婆本)(收集漂亮石头)(吃很多饭企图快快长大) (昂首挺胸)(嘴叼玫瑰出现)请问你愿——(踩到珍珠劈叉)(摔了个鸟啃泥)(狼狈飞走)? 70-77 第 71 章 日光透过窗洒进屋里, 铺了薄薄的一层,像烤化的蜂蜜。 床上的人显然不耐烦这光,裹着被子翻了好几次身, 终于忍无可忍地蹭起身。 她先是楞了一下, 随后顶着头凌乱的毛晃脑袋,再看看自己的手。 白皙匀称, 比例纤长,看着就是只巧手。江如练往后一靠, 总算松了口气。 自己还有个人样。 身边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如清泉漱玉。 “这是在做什么。” 另一道女声马上接嘴:“在看自己有没有变成小鸟,否则有些事情可就不好解释了。” 带着笑意和浓浓的调侃, 让江如练眯起眼,余光扫向身侧。果不其然发现了床头柜上的白色折扇。 她拎起扇子开窗、用力往外丢,把床边人拉向自己, 动作极快并且一气呵成。 扇子开始嚎:“我好歹帮了你唉!” 江如练又起身“砰”的一下关窗,这下世界彻底安静了。 安静到只剩下自己和卿浅的呼吸。 她隔着层棉被抱人, 尤嫌不够真切。 掀开被子把卿浅也拢进来,才肯舒舒服服地闭上眼。 被体温煨得暖和的狭小空间里, 有淡淡的草木香气,还有卿浅传递过来的心跳。 格外令江如练安心。 “我之前没有拿回记忆,听白云歇讲总像在听别人的故事。”她瓮声瓮气地说话, 抱着卿浅撒娇:“能再遇见卿卿真好。” “嗯。” 回应她的是卿浅搁进臂弯里的脑袋。 大概是躺久了, 江如练总觉得手脚酸痛,又像是出了一身的汗。 凤凰天生爱洁, 于是她翻身准备去梳梳毛。人还没走, 衣服就被卿浅准确地揪住。 后者瞬也不瞬地望着她, 眼尾痣那么明显, 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 江如练笑着解释:“去洗个澡。” 卿浅还是没放手,轻声道:“带我。” 唰的一下,面前人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耳垂渐渐蔓上嫣红,说话也开始结巴。 “那、那就得花一个小时了。” 卿浅抬眸:“你可以洗两个小时。” 尾音轻飘飘的往上翘,像只小钩子,也不知道要钓谁。 江如练不敢深想,什么澡要洗两个小时啊? 她没拒绝也没答应,反而转移了话题:“我睡了多久?” “一天。” 江如练有些惊讶地挑眉:“才一天?” 以妖丹受损来算,再怎么都需要个一两年。 更何况她是硬生生把妖丹掰开了,就算是变成失智小凤凰都不为过。 不用想都知道,是师姐用了什么法子,才让她好得这么快。 像是知道江如练的疑惑,卿浅慢悠悠地解释:“我用胶水把你的妖丹粘回去了。” “嗯?!” 虽然知道师姐是在唬她,但江如练从小养成了听话的习惯,还是不自觉地慌了一下。 就差把妖丹摸出来看看怎么回事。 卿浅嘴角牵了牵,露出了今天第一个浅笑:“骗你的,我用自己的妖丹补上了。” 江如练倾身,在卿浅面前挥挥手,比之前更慌。 “那你有没有事?眼睛恢复了吗?” 白云歇当初告诉她,卿浅体弱以至于五感缺失都是因为丢了妖丹,只需要还回去就行。 可这么多年来神木的妖丹为护她魂魄磨损严重,又拆来拆去的,效果能剩下多少? 她一边想去探卿浅的灵脉,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 “师姐真的是,根本不爱惜自己,万一又出问题了怎么办?” 卿浅微微蹙眉,往旁一偏轻易躲开。 眼神和语气都冷:“不打招呼就献祭刨丹,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江如练一时无言以对,这算什么?恢复记忆后,就开始算前世的账了? 脑瓜子有点疼,仔细想想,之前确实有很多话没来得及说。 她已经记不起投向寒涧的感受,却还记得告别时卿浅困得不行,还要强撑着去拉她衣袖的手。 “你死了我就会殉情。”江如练皱着眉组织语言:“与其一起死不如让你活下去。” 因为凤凰殉情是难以抑制的本能,她当初还觉得这样很划算。 卿浅站起来乜她:“为什么?我们那时候还没确认关系。” 江如练顿时愣住了,脑子里突然插进来首歌—— “我连你的手都没牵过,可我却对自己说,你是我的老婆。” 她们的亲密关系止步于拥抱,和牵手也没差。 凤凰眼神乱瞟,试图掩饰尴尬:“……我单方面确认的。” 卿浅沉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天道果然是公平的,赐予一个种族强大天赋的同时,还会加上些难以评价的本能。 眼前这只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她往外走出几步,却突然回身,差点没撞进江如练怀里。 江如练吓了一大跳,迫不得已只能后退,撞到床沿,顺势坐了下去。 两个人的位置对换,卿浅欺身,唇瓣贴上了同样柔软的耳垂。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走之后,我要怎么熬过千年万年的孤独。要捱过多少个昆仑的风雪夜,我才能不再期待黎明?” 江如练看不见卿浅的表情,但被这凉丝丝的话拨得心颤。 她把人推开,也委屈地嚷嚷:“师姐不也这样?替我做决定,还隐瞒身体情况。我们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在她看来,这件事两边各打五十板就算是扯平了。 谁都没错,不用在这种事情上争个高下。 可见卿浅垂下眼帘,一声不吭的模样,她又忍不住去哄。 “我有分寸,你看,现在我不是好好的——” 话没说完,床上的人已经消失。 层层棉被间落下只红色小鸟,满脸懵逼。 长尾巴和呆毛都有,就是只有燕子大小,一只手就能抓起来。 小凤凰歪头:“啾?” 说的还不是人话。 或许是妖丹受损导致灵气滞涩,她变不回人形,连话都说不了。 江如练顿时急了,在床上扑腾翅膀:“啾啾啾啾!” 啾出了一长串,卿浅还是无动于衷,那面无表情的样子让江如练无端打了个寒颤。 她确定师姐听得懂,可对方好像并不打算帮忙。 不仅如此,还伸手过来要捉她。 江如练连忙扑腾着试图溜走,爪子交替快出残影。 奈何对于一只小鸟来说,床实在是太大,层层被褥如同山丘。 江如练不慎被绊倒,摔了个趔趄。 逃跑事业中道崩殂,她就这样被卿浅提溜起来,双爪离地。 小凤凰能屈能伸,立刻软成一团,举爪求和:“啾——” 她的意思是不要生气,有事可以好好商量。 卿浅诚恳地承认:“不,你是对的,我之前确实考虑欠妥。” 江如练还没来得及高兴,卿浅话音一转,居高临下地睥着她:“但那又如何?” 她不打算装了,光明正大的赌气。 江如练瞳孔骤缩,火又不敢放,爪子就只能无助地刨空气。 拼命挣扎无果,还是被卿浅抓进浴室,随手放在了洗漱台上。 她蹦哒着要去开门,哪知卿浅反手就给门落下锁,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小凤凰着急地在门前来回打转,身边却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身边的镜子倒映出卿浅的背影。 她解下扣子,如夜昙剥开层层花瓣,白嫩且沾着露珠。 江如练愣了会儿,还是缓慢地转过头,在原地呆若木鸡。 水汽蒸腾,玻璃朦胧不清,奈何她视力太好。 甚至能看清水珠的行动轨迹。 它沿着形状优美的肩胛骨滚落,在后腰处忽地减了速。或者从锁骨往下,没入沟壑中消失不见。 现在,宁愿消失不见的就变成了江如练自己。 卿浅撩起湿漉漉的白发,灯光带出晃眼的水泽。 她漫不经心地斜过来一眼:“温度高点。” 梨苑还是老式装修,没有暖灯,洗起来怪冷。好在有一个全自动声控小鸟取暖器。 取暖器“啾”了声,表示好的。 随着温度逐渐上升,凤凰的心逐渐变凉。 她一屁股坐地上,羽毛也不蓬了,任由水珠打湿自己。 什么都没有了,别说两小时,两分钟都没有。 这场争论她输得彻底。 十几分钟后,卿浅换了套新衣服,用灵气蒸干头发。顺手把失魂落魄的小凤凰放到自己肩上,准备出门。 下午的阳光正好,梨花谢后绿叶已经郁郁葱葱。 早已等候多时的裴晏晏俯身作揖:“师叔祖,青萝峰的东西都要搬走吗?” 卿浅颔首,对此显然是知情的。 反倒是江如练晃晃头顶的呆毛,啾啾问:“搬哪去?” “你家,我也去。” 江如练放心了,昂首挺胸地准备回家。 “还有,”裴晏晏一张小脸格外严肃:“裘唐死在停云山,我们可能得给妖管局一个解释。” 江如练又立马激灵起来,还要解释! 告诉他们这厮运气不好,误闯后山禁地触发了阵法,倒霉死的。 小凤凰啾啾唧唧个不停,试图让卿浅转达。 裴晏晏见过江如练的原形,但没见过这种小好几号的。 这其中的原因她也不想好奇,就低头乖乖听着。 鸟语根本听不懂,她眉头就没松过,直言问:“前辈在说什么?” 卿浅伸手指把凤凰搓了搓,随口道:“在骂羽族脏话,小孩子不用听。” 江如练:“……” 裴小掌门满头问号,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那这件事?” “她说容后再议,她现在没空。”卿浅又替她答了。 江如练羽毛蓬起,她想要大叫!没有!她根本没有说过! 卿浅三言两语就决定好了,完全不给江如练参与的机会。 直到她迈出梨苑,肩上的小鸟还在闹个不停。 大概是嫌吵,卿浅把小凤凰抓下来,手动让其闭嘴:“嗯?其实我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太复杂了。” 她心情极好地勾起嘴角,眯眼躲避灿烂的阳光:“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主意。” 被最爱的人挟持在手里,哪怕被嫌弃,江如练也没有了脾气。 算了,谁让她笑得这么好看呢。 她俩走得轻松,裴晏晏只能唉声叹气地坐院门口。 手边还放着把从草丛里扒拉出来的白折扇。 “不想当掌门,想去停云山景区里卖煎饼。” 白云歇飘出来,安慰似的拍拍小孩的肩:“和我真像呀,我当初也想去街上摆个摊给人算命。” 裴晏晏托着腮闲聊:“老祖宗,你不像闲得下来的人。” “我倒是想闲点。” 白云歇学着她的样子坐门槛上,笑吟吟的。 “但是人各有命么。你看那俩,一个是上古神木,一个是得天独厚的凤凰。 也就她们能把妖丹当糖豆那么送。换个什么其他的,早玩没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眺望着远处,眼底晦暗不明。 “人族就不一样了,千年前只能在妖兽的压制下苦苦挣扎。现在寒涧的阵法少了火魂魄,又要怎么去修补呢。” 作者有话说: “我连你的手都没牵过,可我却对自己说,你是我的老婆。”——出自张杰的歌《老婆》 后文没有什么虐的情节了,祝大家新年快乐。OvO? ? 第 72 章 卿浅回家花了多久, 江小鸟就折腾了多长时间。 比如伸展翅膀,尝试调动灵气,又比如啾啾个不停, 更或者把毛茸茸的脑袋贴到卿浅脸颊上蹭蹭, 装乖巧。 卿浅余光扫过,实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某妖脑子或许随着体型一同变小了, 看上去就不太聪明。 直到回家,凤凰才终于琢磨出变回来的方法。 她们离开了十几天, 屋内陈设依旧。 只是多了些卿浅的东西,堆叠整齐的古籍、泛黄的笔记,还有大小不一的箱子, 把原本宽敞的客厅挤得满满当当。 江如练烦躁地薅了把自己的头发:“啧。” 在白发美人冷冷看过来的同时,她反应过来了,连忙解释:“当然不是烦你。” 妖丹受损的后果太难预料, 这种无法控制情况以后还会不会出现?有没有别的后遗症? 哪怕是向来乐观的江如练此时都免不了一番焦虑。 打起架来心里没底,如果再出什么差错就相当麻烦了。 这念头一晃而过, 她瞄了眼垂眸不语的卿浅,匆忙拉着人坐下, 又去烧水倒茶。 客厅的落地窗擦得一尘不染,视野极佳。 远处重重山川,近处竹影叠叠, 灿烂的阳光落在杯中, 也落在卿浅的发丝间。 江如练回过头来,一见便忍不住笑。 她塞了杯热茶到卿浅手上, 打趣道:“多晒晒太阳, 卿卿会不会发芽?” 卿浅淡声:“神木已死, 我算只半残的妖。没有叶子、不会开花, 更不能让玉竹直接结果。” 非要说,她现在的处境很尴尬。缺少大妖与自然沟通的能力,也无法把自己完全当成人。 她低眉饮茶,仿佛再度体会到江如练幼时的心情。 在停云山,在那个属于人的地方,身为妖又要如何自处呢。 “以后就住这里了?”江如练突然开口问。 卿浅这才回过神,点点头:“其他地方也行。” “那——” “不回昆仑,”卿浅一下子就猜到了江如练想说什么,不等她话说完就打断:“不想回昆仑。” 江如练顿了顿,忽地倾身,手一撑把卿浅圈进自己的领地。 她低头,虔诚又温柔地啄了口卿浅的侧脸。 她完全能理解。 昆仑于她而言很重要,但发生了那么多事,故地重游又岂是当年心情?更何况那棵死去的神木还犹在眼前。 “听你的。” 某凤凰吧唧吧唧亲了好下,眼角眉梢都溢满了笑意。 却忽然压低声音:“但是有些事情必须听我的。” “凤凰忠贞,只会与认定的伴侣度过一生。所以我无法接受任何理由下的分手。” 江如练不是第一次说明了。上次卿浅的忽热忽冷让她印象深刻,以至于后来知道了真相,还是心有余悸。 她恨不得在卿浅耳边重复好几遍,以求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如果实在要分开,我会把师姐锁进地下室,和我收藏的宝石一起,然后——” 卿浅的手指倏尔贴上唇瓣,江如练的“威胁”被迫终止。 她有些怔愣,第一反应居然是担心,怎么师姐的手这么凉。 囿于姿势,卿浅只能仰着头。气势却比江如练高出一截,眼底掀不起波澜,仿佛居高临下的是她。 “在这种事上,我似乎从未拒绝过你。你觉得这对我来说算惩罚吗?” “” 江如练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这种事”指的是什么。 她抿抿嘴,完全无法反驳。卿浅“宠”她,几乎是到了任她索取的地步。 而她还在这种小事上纠结,这样看来,反倒是自己胡搅蛮缠了。 江如练皱眉:“那我们说好,以后谁都不能替对方做决定,不能冷战,不能” 她上下嘴皮一碰说个不停,从日常相处到特殊情况,把能想到的都立了一遍规矩,还要在末尾加个“待完善”。 只不过语气放得软,姿态放得低。看卿浅时目不转睛,摆明了在示弱。 强势不过三秒。 早已看透江如练的本质,卿浅兴致缺缺地把玩茶杯:“哦。” 江如练眯起眼睛:“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想吃慕斯蛋糕。” 某人连敷衍都懒得。 凤凰当场炸毛,再一次凑上去把人按在沙发上,又气又不敢真的动手。 “师姐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心里!”她委委屈屈地控诉。 卿浅丝毫不为所动:“想吃酸奶慕斯蛋糕。” “行,你等等。” 到底还是江如练先退让,她把自己随便拾掇了一下就要出门。 外卖可送不到这里来,只能自己当一次快递小鸟,快去快回还能赶上晚饭。 还没走,就先有只手探过来,试图揪住她衣袖。 卿浅不知什么时候跟过来,想要和她一起:“我也要——” 江如练想也不想就把人推回去,皱眉叮嘱:“你在家休息,脸色还白成这样,手也冷。” 她推己及人,觉得师姐怕是也伤得不轻。 卿浅没纠缠,只垂眸乖乖道:“早点回来。” 家里有人等,就和窝里藏满宝石一样。 凤凰心满意足,临到山腰却突然拐弯,往停云山上去。 她从寸步不肯入到现在来去自如,也不过个把月。守山门的弟子都已经习惯了。 江如练目标明确,打听了几次,在青萝峰揪住行色匆匆的裴晏晏。 “小掌门,我丢出去的那把扇子呢?” 裴晏晏上下打量,看江如练神色自如的模样,捉摸着心情还不错。 她这才乖巧行礼:“太师叔祖在院子里等你。” 见江如练抬脚就要走,又赶忙拦下来:“太师叔祖魂快散了,真经不起你烧。” “嗤。” 那张姣好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嘲讽。似笑非笑,看得裴晏晏一哆嗦,把手缩了回去。 她不禁腹诽,这摆明了是要去秋后算账,哪是自己能插手的?白云歇果真如传说中那样,偏爱戏耍小辈。 现在可好,只能让她自求多福咯。 * 青萝峰,还是熟悉的竹林和石桌。 那抹白影也在其中,还遥遥向她举杯:“你是来和我共谋大计的?” 江如练心态瞬间有些爆炸。 她气势汹汹地冲过去,一把夺过白云歇手上的酒杯。 “哐当”,杯子落到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她冷着脸坐下:“你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告诉我真相,偏偏隐瞒到现在。” “不教卿浅人族的修行方法,她可活不到现在,”白云歇轻笑几声:“而你那时太小,过早暴露,修为能护住你心爱的卿卿吗?” 江如练也笑。 道理是这样的没错,但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白云歇难辞其咎。 “是,你当初什么都没做,你只不过是放任了裘唐祸引昆仑。” 白云歇点点头,甚至还拎起酒壶给江如练满上一杯,语速不急不徐。 “他偷了我的蛊。可阵法一经启动便再无回转,我抓不到他,便只能将计就计。” 那杯酒被江如练推回去,几度想纵火烧人。 奈何还有事没说明白,她深呼吸,耐着性子问话。 “还真敢承认。你现在又出现,可不单单是为了做红娘吧?” “我确实心思不纯。” 白云歇揽过酒,举杯的动作像是想喝。 只是魂体没有五感,便只能做做样子。最后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在遗憾些什么。 “留魂魄于世,你们只是原因之一。自亲友去后,白某余生都在完成他们的遗愿,自认问心无愧。” 这句话一出,就跟火星子蹦进了炭火里,风一吹就燃。 把江如练从头点到尾,直接拍桌子站起来:“你指的完成遗愿,是骗卿卿当你徒弟,还占我便宜?!” 白云歇眨眨眼睛,露出相当“真诚”的笑容,权当默认。 江如练牙痒痒,真想给她一拳。然而魂体又抓不到,属实是有气没地撒。 抬头看了眼天色,斜阳半落,余晖几百年如一日,落在青萝峰的梧桐与竹林间。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们不算两清。我管你怎么想的,别再扯上我和卿卿就行。” 气鼓鼓小鸟在山林间走路如风,她还赶着去给卿浅买蛋糕。 路过停云山门时,江如练蓦然停下脚步。 长长的石阶下,女子的身形半隐在阴影中,白发依旧很明显。 守夜的弟子忙着点灯,她就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沉默不语,与身边的景致毫不相融。 江如练心里压不住酸涩,眉头自然也舒展不开。她快步走过去,先脱了自己的外套给卿浅披上。 卿浅闷闷地问:“你怎么在停云山?” “去见白云歇,”还不等对方反应,江如练继续道:“怎么,师姐不也在这里?” 卿浅转过头,避开江如练的视线。这举动一出,反而不用解释了。 “哦,我明白了,师姐也是来见她的。” 江如练气急反笑,说什么要吃蛋糕,其实只是某人心里打的小算盘。骗她离开,好自己去和白云歇对峙。 小算盘被识破了,卿浅也不恼。默默把自己冰凉的手塞江如练手里,与她十指相扣。 “你和师——白云歇谈什么了。寒涧的阵法?” 江如练冷哼:“谁要管人类的破事?他们爱咋样咋样,我只想和师姐一起。” 她拉着卿浅正准备走,远处却冒出个人影。 那人径直跑过来,累得腰都直不起:“等等!” 江如练从杂乱的记忆里拎出个人来:“顾晓妆?” 这姑娘大概跑了不少路,胸口还剧烈地起伏着。看见她俩后眼睛忽地就亮了,满是庆幸。 她气都没捋顺就开口:“还好没错过。” 说完又突然从身后变出捧花,直直地怼到江如练面前。 “听裴晏晏说卿前辈的病好了?我特意买了花送给你们,祝你们百年好合!” 顾晓妆深鞠了一躬,真诚道:“还有,谢谢前辈!” 那是一束百合,周围点缀着嫩黄色的雏菊,显而易见的鲜活明亮。 恍惚中,与记忆中同样鲜艳的花重叠在了一起。 江如练挑了挑眉,没去接,反而回头看卿浅。 后者没回应,她才接过花摆摆手,意思是“行了,快走”。 顾晓妆知道她性格,没把这冷淡的样子放心里。嘴角牵起一抹笑,傻呵呵地打招呼告别。 直到少女的背影没入黑暗中,江如练神色复杂:“她” 曾经只是莫名的有好感,放现在细想,她好像那个冒着风雪,为昆仑山巅带来一束花的小姑娘。 卿浅思忖片刻,也拿不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转世之说太过渺茫,还是珍惜当下为好。” 江如练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抱着花,回去时都没有说话。 到最后,卿浅挠了下江如练的手心,成功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你并不像你说的那样绝情,相反,心软得很。” 江如练对此并不是很认可:“我当初是妖界狠茬,谁见了不躲?” 卿浅乜她一眼:“可你在昆仑,居然试图给树挡雪。” 怎么会有大妖同情一棵树,把自己的地盘和食物同那些弱小的生物分享。 江如练燥得脸红,听起来自己特别幼稚。 可卿浅拉着江如练的手揣兜里,语调轻快:“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过在那之前,得先请我吃慕斯蛋糕。”? ? 第 73 章 卿浅的要求江如练当然不会推辞。 她对除竹米以外的食物不感兴趣, 但这并不妨碍她和师姐逛夜市小吃摊。 这座城市的烟火气藏在老旧的长街里。 无数吆喝的招牌、闪光的灯、还有形形色色的人构成喧闹画面。 连卿浅冷冽的气质都被冲淡了不少。 她低着头,白发晕出温和的暖光,软软地落在肩上。 视线则在白滚滚的芝麻汤圆, 与热腾腾的红豆饼之间梭寻。 江如练一手提着蛋糕, 一边好心情地等待卿浅做选择。 其间任由人潮汹涌,她都纹丝不动挡在卿浅身边, 遮住那些窥视。 她微微笑,实际上在想, 师姐的发色太惹眼,得想个办法劝她染黑。 殊不知她自己也属于花枝招展、惹人注目的那一类。 第三次听见有人压低声音讨论“她长得好漂亮,要不要过去要个联系方式”后, 卿浅不自知地抿了抿唇。 她不纠结了,拉拉江如练衣袖:“只要红豆饼,太多吃不完。” 江如练立马殷勤地付钱:“老板, 拿一个红豆饼。” “好嘞!” 足有巴掌大、有着氤氲香气的饼装进纸袋里,又被江如练塞给卿浅。 后者无比自然地去牵江如练的手:“回去了。” 她走得稍显匆忙, 吃得也快,三两下解决了大半。 却突然停下脚步, 把手里的红豆饼递到江如练嘴边。 江如练看都没仔细看,乖乖探头,吃了满嘴麦子香。 她嚼了几口, 还是只有饼皮, 干燥且不够甜。 看来是卖饼的老板不够厚道,红豆馅少而饼皮太厚, 被卿浅嫌弃后才投喂给了自己。 可是师姐和自己分享同一个饼, 还亲手喂自己吃耶! 想到这里, 江如练就控制不住自己嘴角的弧度。盯着卿浅慢吞吞吃饼的小动作, 笑容也越来越明显。 她一笑,眉眼也弯弯,满街的灯火落进她的眼里,恰如春花。 卿浅余光瞥见,有些不明所以地皱眉,这只鸟到底在傻乐些什么? 只吃饼皮也能笑得那么开心。 “快点、快去要她联系方式。” 不远处的讨论声再次传来,江如练嘴边的笑容有些许凝固。 那两个男人已经鬼鬼祟祟地跟了一路。 她正准备走快点好把他们甩掉,卿浅却又停下了。 路边是个卖传统油纸伞的小店。 各式画工精致的纸伞打开,陈在石阶上供顾客挑选。 她倾身捡起一把白伞,伞面上粉红色的桃花灼灼盛开,两只春燕在其中嬉戏打闹。 江如练询问:“师姐想买一把吗?” 说完就摸出手机准备付钱。 哪知卿浅突然将伞往身侧一倾—— 灯光忽暗,喧闹的市场倏忽失声。江如练猝不及防,嘴唇撞上了同样的软玉温香。 柔软、带着点红豆和麦子的甜香。 她就这样被卿浅按头亲了个正着。 清丽的容颜近在咫尺,江如练眨眨眼,发现自家师姐一动不动,就这样贴着,好像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最后更是垂眸往后退,避开了自己的视线。 这样隐晦的羞怯非但没让江如练满足,还生出了逗弄的心思。 她笑:“甜。” 如她所料,卿浅藏在白发里的耳朵好像染上点薄粉,无所适从地拿着伞,放也不是、举也不是。 于是江如练眼含戏谑,当着卿浅的面咂嘴:“啧啧,这饼真甜。” 身后跟着的那两人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卿浅把嘴唇抿得更红,转身就走,不过一瞬就消失在人潮中。 眼瞧着逗过了头,江如练手忙脚乱地付完伞钱,急急跟上去。 等拨开人群才发现,倒也不需要她追。 她的师姐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等,眸光安静如水,倒映的全是自己。 心下一松,像是打开了甜蜜的糖果阀门,灌了江如练满心满眼,晕晕乎乎。 她几步追上去,小心翼翼地去牵卿浅的手,有意放软声音。 “师姐,师姐。” 像撒娇的小鸟。 果不其然,她见卿浅偏过头,发丝滑落时露出半截耳朵,依旧是好看的浅粉色。 但卿浅的声音宛如清泉泠泠,听不出喜怒:“早点回去休息。” 实打实的“货不对板”。 江如练乖乖从命,只是回去时念叨了一路。 从各种角度、各种原因分析,劝卿浅把头发染黑。 临到卧室门前,卿浅拎走江如练手里的蛋糕。 “你怎么不把尾羽染成黑色?” 她轻飘飘的斜过来一眼,像只猫爪子,啪的一下拍江如练心上。 也就愣神的这几秒,卧室的门当着江如练关上了,咔擦落锁。 江如练傻傻站在原地,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本来性子内敛的师姐,怎么就敢在大街上亲她。 这样的举动就像在宣示主权一样。 心尖仿佛被猫尾巴扫了一下,痒。江如练恨不得去山里飞几圈冷静冷静。 她也的确这样做了,在走廊阳光地迈步、跳下悬崖啾啾撒欢。 折腾了半小时,梳洗完羽毛,她从卧室的窗户外往里钻。 卧室里有股清甜的奶油香。 床头灯亮着,卿浅背靠枕头,手里捧着本《鸟类观察笔记》。 书页上印着鲜艳的插画,并配有文字简介:“红腹锦鸡是极其漂亮的鸟儿,有‘山中凤凰’的美称。” 江如练心情极好地在旁边躺下,伸手先合上书页:“我才是羽族里最漂亮的,就算染黑也一样。” 卿浅仔细辨别了一下,发现江如练没在开玩笑。 她是真的对自己的美貌无比自信。 自信大妖拿走卿浅的书,换自己抱着卿浅的胳膊不放。 “我在外面受委屈了,要师姐亲亲才能好。” 卿浅:“……” 她垂眸,伸出一根手指抵住江如练的额头:“你多大了?” 江如练嘴角牵了牵,动作极快地捉住卿浅的手腕。 随后坐起身,仗着姿势慢悠悠地打量。 被挟持住一只手,卿浅也没反抗。 细软的白发铺在枕头间,而她宽松睡衣下藏着的皮肤好像比这更加莹白。 只是精致锁骨下有道浅色的痕迹,应是当初为了救她才留了疤。 江如练收起了戏谑的态度,轻声叹息后对上卿浅无比坦然的眼神。 她忍不住啄了口卿浅的指尖:“这疤还能恢复吗。” 等不及回答,她倾身一路啄吻至卿浅的锁骨、脸颊。 温度上升、气味相融合,仿佛置身于烘干的草木之中。 江如练亲吻过卿浅的指尖,也亲吻她的唇瓣和脆弱的伤疤。 一声闷哼,卿浅细密的眼睫微微颤动,明澈的双瞳渐渐蒙上水雾。 “江如练……”连声音都模糊不清。 江如练笑意渐深:“师姐还有多少伤是因为我才受的?” 怀里的人没答话,只有略带压抑的呵气声拂过江如练的耳朵。 但她知道,卿浅后腰上有比这更显眼的印记,一只赤色的凤凰。 道侣契印,无法抹除、不可消解。 这才是属于凤凰的宣示主权的方式。 “啪”,书本掉落在地上。 她在温暖的三春里接住一片雪花,揉化在手心,啜饮入腹。 同窗外的雨一道酿成醉人的酒,此夜便可绵长无止休…… * 赖到日上三竿,江如练和卿浅再度回到青萝峰。 昨夜下了点雨,玉竹叶被洗刷得格外青翠。 隔着老远,江如练便看见了满脸仇苦的裴晏晏。 与之相反的,是兴致勃勃摆弄手机的白云歇。 她走近了才发现这一人一鬼是在对弈。 棋盘上黑子白子各占据半边江山,厮杀尤为激烈。 但卿浅一眼就能看出,这只是表面上的平局。 实际上黑子已经被逼入绝境,退无可退。 她懒懒地挪开注意力,去看江如练从前呆过的梧桐树。 总共也就三只石凳,裴晏晏适时站起来给江如练让座。 后者毫不见外地坐下,开门见山:“那阵你到底有没有办法修?” 眼见自己的乖巧后辈被挤到一边,白云歇啧啧几声。 “小裴呀,棋艺还得多磨练磨练。” “不重要,”裴晏晏摇头:“我只需要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就行。” 她说完就溜溜哒哒地去给几人添茶,背影都透着股轻快。 于是白云歇只能放下手机。 再一瞧,自己曾经的听话徒弟正坐在江如练身边发呆,更加哀声叹气了。 “我本来想按同样的方法献祭一个,只不过……” 她摊手:“裘唐被你弄死了。” 江如练嫌弃地皱眉:“就没有备用方案?” “有的话当初哪用得上你。” 桌子被拍得一震,棋盘散落,惹卿浅回神。 她开始不紧不慢地收拾桌子,始终不参与讨论。 江如练一口气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嘲讽:“就你这还叫阵法天才?!” 白云歇笑吟吟地抱胸:“嗯?怎么不算呢?” 眼看事情谈不拢,裴晏晏连忙冲出来劝架:“江前辈,有件事我正想询问你!我们这边来说。” 她前后不过走了三分钟,这两人就要打起了! 明明岁数加起来上千,怎么一个更比一个幼稚。 江如练本想拒绝,衣服却被轻扯了扯。 她偏过头,卿浅正在复原方才的棋盘,落子的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丝毫的犹疑。 而后漫不经心投过来的一瞥,嘴唇翕合。意思是—— “去听听。” 江如练瞬时垮下脸,不情不愿地跟着裴晏晏离开。 直到走进院子,再也听不见那边的动静,她阴森森地开口:“你最好真的有事找。” 裴晏晏大大咧咧地往门槛上一坐,不知从哪拎出壶茶水给江如练倒上。 她还真有。 “一月前,桃夭书院的解行舟不是托你帮忙找她师祖留下的画?她想问问有没有消息。” 江如练寻思半响,从脑子的边角里掏出来点记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是肖像画,其中最最好看的就是自己。 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给忙忘了。 她纠结了片刻,决定实话实说。 “我和师姐回昆仑的时候,遇见了白云歇的契妖,那只祸斗。她说画是裘唐拿走的,为的是——” 一瞬间,江如练捏着茶杯的指节收紧,泛出苍白。 见她突然卡壳,裴晏晏拧起眉:“前辈,你是不是忘了?” “我没忘。”江如练反驳道:“那只祸斗说,裘唐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怕我们从中推测出什么。” 可时过境迁,哪怕是白云歇都已淹没在浩荡时光里,如今还记得当初那些少年英杰的不过了了。 没有恢复记忆的自己哪知道当年旧事。 闯入桃夭书院偷画这个行为是多此一举,他不做甚至更好。 除非,真正想要画卷的人不是他。 江如练突然想起裘唐死之前念出的咒术,和脸上不敢相信的惊愕。 她斜斜地往门上一倚,笑意不达眼底:“我说呢,裘唐怎么这么好杀,原来是被他的同伙捅了一刀。” 螳螂捕蝉,怎么还有黄雀在后。 上好的瓷杯点点龟裂,清静的小院有热风拂过。 裴晏晏被江如练晦暗的神色惊得一哆嗦。 不死木的木心,可活死人肉白骨,引得无数人前仆后继、为它发疯。 而那只祸斗以“中立”的第三者身份出现,看着她们与裘唐斗,看着她们互换妖丹、实力大跌。 如此心思,最后是想要谁活? * 竹林里的另一边,卿浅轻声道:“你故意气走江如练,是要同我说什么吗?” 她在白云歇身边呆的时间不算短,还算了解对方的脾性。 眼前这样云淡风轻、气质温和的人才是白云歇。 白子在她指尖打了个转,她回答道:“我不打算让你们掺合这件事,大阵我有别的办法修补,只是要花的时间太长。” 卿浅沉吟片刻:“这不是你的风格,所以你强留在人间到底是为了什么?” 同样的问题,江如练也问过一遍。 白云歇笑笑,心想不愧是一对儿。 她习惯性的想去摸自己的折扇,可手边空空如也。 便只能将棋子摩挲又摩挲:“我有心结未放下。” 竹叶飒飒作响,卿浅不禁意识到,这是少有的、白云歇谈起自己心事的时刻。 “白负雪,我初见她时她正准备屠村呢。一时不慎竟与她结下主仆契。” 白云歇支着头回忆,语调也慢:“她与我相伴百余年,本来我死之时主仆契会绞碎她的妖丹。” 她稍稍停顿,显然略过了一些前因,继续道:“负雪性格偏激,我担心我走之后没人制得住,遂与她结血契,让她发誓无故不可伤人,更不能为祸人间。” 卿浅蹙眉:“她是祸斗。” 祸斗嗜杀,就像凤凰会为伴侣殉情一样,是镌刻在骨髓里的本能。 卿浅自认为无法阻止江如练的殉情,也不敢苟同白云歇的做法。 “是啊,我特意回来看看阵,也看看她。如果她真这样做了……” 白云歇笑着落下一子,棋盘上的胜负已然分明。 “我会让她死。” 作者有话说: 差点又犯了不写完就不敢发的毛病,眼看结局章奔着1W字+去,赶紧从中截一章出来QAQ 白负雪,详见第53章。? ? 第 74 章 “白云歇。” 横插进来的声音打断了谈话。 卿浅偏头, 发丝被江如练带来的热风扬起,手也被拉过去紧紧握住。 来人是肉眼可见的生气,与她温暖的手心截然相反的, 是浑身低到极点的气压。 卿浅挠了挠她的手心, 江如练这才深呼吸,缓和了神色。 她没说废话:“你养的祸斗偷了你的画像。” “嗯?”白云歇嘴角微凝。 她眨眨眼睛, 像是不解的问:“青衫为我画的像?她拿这个做什么?” “睹物思人吧。” 江如练的语气很是无所谓,可她紧紧地盯着白云歇, 连睫毛的颤动都不肯错过。 她早有怀疑,“大公无私”的白云歇怎么会放走一只嗜杀的祸斗。 白云歇笑叹道:“想杀了我还差不多。她对我的恨可比昆仑雪多,毕竟囚了她这么久。” 江如练反问:“那你还敢让她做事?” “因为我让她对天道起誓, 完成我的遗愿后才能获得自由。” 这一番提问白云歇对答如流,但江如练还是放不下心。 牵着卿浅的手越来越紧,她就像紧绷的线, 生怕自己一旦放松便会踏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卿浅蓦然开口:“她刚才说,她有办法修补阵法。” 眼瞅着自己的‘乖徒弟’卖她卖得这么果断, 白云歇啧啧好几声。 “有是有,但你们何必参与。” “我要去。”江如练毫不犹豫地回答。 不是因为白云歇, 也无关什么拯救世界,仅仅只是为了卿浅和自己。 白云歇支着头思索了片刻,低眉笑笑:“行哦, 让小裴来, 我们准备一下。然后……” “出发去寒涧。” * 大漠的风沙划过皮肤时如同利刃,割得人脸疼, 模糊了视线。 可江如练转头, 能看见天边掩在云层中的昆仑山峰。 此处方圆百里原本都是无人区, 现在却驻扎起一顶顶帐篷。 时不时有人匆匆忙忙地走过, 看样子像科考队,实际上是被派遣来帮忙的修者。 据说白云歇写了一份清单,列出所需的物力及人力,此后裴晏晏就再没睡过一天好觉。 一盒盒堆成小山的灵石、放在玉匣子里的珍贵灵草,还有各种各样的古老器物。 这都是钱,要被丢进阵法里的。 江如练忍不住咋舌。 本来灵气枯竭后这类灵物便没剩下多少,有些甚至是孤品,往后也不会再有。 她倒是不心痛,只不过那些仙门怕是要大出血了。 对面,白云歇正捏着只细笔往纸上涂涂画画,一边对卿浅说:“喏,按照我的办法每十年布阵一次,如此便可保百代无虞。” 江如练立马呛声:“你们人族的阵干嘛要让我师姐维护?” 被怼了白云歇也没生气,柔柔弱弱地捂着胸口咳咳几声。 随后气若游丝道:“乖徒儿,你可挑选资质合适的子弟把此法传承下去。” 她的身形变浅了许多,如落入清水中的墨,丝丝缕缕的散开,甚至快与背景融为一体。 看样子像是时日无多。 卿浅没什么表示,安安静静地看阵图。 倒是江如练被她这“柔弱”状态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拉着卿浅就走,头也不回、直奔自己的帐篷。 “明天再读吧。” 她心疼卿浅这一路旅途劳顿,都没好好休息。 于是江如练提议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大漠的落日?” 卿浅顿了顿,垂眸拒绝:“不要。” 帐篷里被烘烤得暖烘烘的,与沙漠极度寒冷的夜晚形成鲜明对比。 她收好阵图后找了个角落把自己窝进毛毯里。 收敛起周身冷淡气息,恹恹地打哈欠。 江如练可不管外人眼里的卿浅是什么模样。 在她这里,犯困的师姐就像软绵绵的棉花糖,捏圆搓扁随意。 她只当卿浅累了,此时恨不得和靠枕互换位置,好把人捞进怀里抱好。 帐篷隔绝了外界的嘈杂,筑起一方安稳的小空间。 江如练也跟着躺下,打了个滚正好到卿浅身边。 她拈起一缕白发把玩:“我带了毛毯、水果糖、甜奶粉还有师姐没看完的书。” 卿浅皱眉:“带奶粉做什么?” “晚上喝点热乎的,不爱喝牛奶吗?我还带了蜂蜜。” 江如练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比星星还亮,是在邀功。 要是凤凰族还在,以她这把控小细节的程度,内部交流会肯定拔得头筹。 卿浅轻声嘀咕:“怪不得我们的骆驼比别人慢那么多。” 不知道被江如练塞了多少奇奇怪怪的行李。 她的吐槽被江如练听见了,后者怎么肯依,一个飞扑把卿浅扑倒,手还不忘护着对方的头。 她压低了身子,在卿浅耳边说话:“我真觉得那只祸斗对师姐图谋不轨。” “我要解决这件事,敌在暗我们在明,逃避只会让我们更加被动。” 卿浅“嗯”了声表示赞同。 江如练又瞬也不瞬地盯着她,郑重其事道:“我会保护卿卿。” 卿浅凝眸良久,荒原的风刮过大地,夕阳的余晖散入云层。 身边的灯光太晃眼,似乎能从中捞出点同样斑驳的记忆。 她都快记不清了,大漠的景致是否从未变过。 或者说,当初决然跳进寒涧里的江如练,也抱着和今天同样的想法吗? “……不要紧张。”她放柔了声音安慰:“你从前想做什么就去做了,哪像现在这样瞻前顾后。” 江如练蹙起眉,颇有些委屈:“我担心你。” 被困在怀里的人往前凑,柔软的唇瓣轻巧地落在她的脸侧。 “我知道。所以我不会让自己落入险境,成为你的软肋。” 如此承诺让江如练稍稍安心,但很快她又想起了什么。 “那你也不能——” 在江如练说完之前,卿浅的手指贴上了她的唇。 如同封印一般,叽叽喳喳的小鸟不说话了。 卿浅缓缓道:“九州四海的许多美景我都还没有同你一起看过,所以我更不会自怨自伤。” 她是认真的,江如练知道。 乱七八糟的思绪和紧张被安抚妥帖,她突然偏头,准确地叼住卿浅的手指,拿虎牙蹭了一下。 末了得意洋洋地仰头:“师姐总爱拿手指堵我嘴,不是摆明了给我咬吗?” 卿浅的手缩了回去,指腹摩挲过方才留下的牙印。 “那我该用什么来堵?” 尾音和她的睫毛一样上翘,又如振动的蝶翅,带出氤氲的旖旎气息。 距离太近,江如练觉得痒,却说不出哪里痒。 “砰!” 大地剧烈地晃动,扬起的沙子扑到帐篷上噼里啪啦乱响。 江如练下意识地把卿浅按进自己怀里,直到第一波冲击波过后。 外面有人大喊:“哪家火晶爆炸了!” 随后是无数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江如练刚掀开帐篷帘,一阵热风掺着沙子灌进来,把皮肤擦得生疼。 她连忙拢好,可地面的颤动还在持续。 火晶是种烈性灵晶,有一枚爆炸就会发生连锁反应。 而白云歇为了修补阵法在附近堆放了好几箱,如果不阻止会损失惨重。 江如练在脑中飞快地权衡利弊,随后变出自己的羽衣披在卿浅身上。 “事发突然,可能有蹊跷。我去看看,师姐守在这里。” 卿浅颔首:“注意安全。” 她眼底的慵懒已经收尽,取而代之的是沉稳无波。 是江如练记忆里最熟悉的模样。 可靠、成熟,只要有她在似乎什么麻烦都能解决。 这堪比特效强心针,江如练冲她笑笑,掀开帘账走进风沙里。 此时的营地还算有条不紊,一部分人正在转移没爆炸的火晶。 浓烟和糊脸的沙子严重阻碍视线,哪怕是江如练都辨不清火势,只能看见天边亮如白昼。 她正准备找人问问,身边突然有只手伸出来,把她吓了一跳。 裴晏晏的声音随之出现:“前辈,是我。” 江如练皱眉,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松懈了,都没发现人近身。 “你这是怎么搞的?” 眼前人披头散发的,衣服也破破烂烂都是灰,只能从那没遮住的半张脸中勉强认出是谁。 裴晏晏半笑不笑地扯扯嘴角,语速飞快:“有个人抱着箱火晶朝寒涧去了,怕是要出事。我没追上,前辈能不能帮一下忙?” 白云歇的破阵法大概经不起折腾,江如练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赤色的凤凰火扑向燃烧物,吞噬掉浓烟和火焰。 江如练呛得心烦,在浓烟里瞥见一抹黑影后想都不想,迅速追上去准备一探究竟。 穿过无数浓稠的黑烟,那抹影子却依然缀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江如练猛地刹住脚,后背窜起凉意。 太怪了,怎么会有她追不上的人。 “咔哒。” 她一个激灵往后退,一枚小石子被踩碎,滚入深不见底的深渊中。 至于那道人影更是不见踪迹。 借着月光观察,还会发现石壁上雕刻有繁复的阵纹。 远处的爆炸声消失了,甚至连火光都隐入了黑暗中。 江如练总觉得自己被关进了厚玻璃瓶里,思绪缓缓地通过瓶颈,说不出来的焦急。 凉风吹过,寂静天穹下只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江如练。” 一声熟悉的轻唤唤回了江如练的注意力。 她转过身,月光投下来人的影子,有些模糊不清。 江如练没反应过来:“师姐?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卿浅还披着羽衣,向江如练伸出手:“这里很奇怪,我们赶紧回去。” 她从来没如此焦急过,连眉头都拧出浅浅的“川”字。 江如练下意识地跟上去:“是很奇怪,像是故意把我引出来的。你来找我,那营地有没有留人?” 卿浅点头回答:“有晏晏守着。” 江如练听完步伐并没有放缓,反而还比卿浅快了好几步。 不知道为什么,她始终悬着颗心,浑身上下都不太舒坦。 从她踏出帐篷的那一刻起,就有一种违和感伴随着她。 半响,许是卿浅跟起来吃力,低声道:“江如练,别走太快。” 思绪又被打散,江如练乖乖回头停下来等:“抱歉,我在想——” 话音戛然而止。 周围空间如混淆的颜料般变幻,卿浅脸上闪过丝愕然。 她低头,一柄利剑穿过了胸口。 一切都被放慢了。 剑尖上带出的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砸落在地,融进沙里。 黑袍人刹那间出现在卿浅身后,轻而易举地从她身体里捞出雪白妖丹。 目睹了一切,江如练却好像被术法冻住了,大脑一片空白,血液逆流时如坠冰窟。 只能眼睁睁看着凶手的身形化作水雾,消散在空中。 她茫然地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好像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没能察觉到危险。 就在她眼前,卿浅正捂着伤口,跌跌撞撞地想要靠近她。 衣裳被血染红,眼瞳也逐渐涣散,像开败了的梨花,支离破碎。 江如练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发誓要保护的爱人,会死在这里—— 沙漠本就灼热的空气瞬间扭曲,赤色的火焰如红莲开绽。 以江如练为中心,在短短几秒内横推出几公里,过处一丝活物都不留。 寒涧猛地一颤,刻印在石壁上的阵纹闪烁个不停。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崩塌。 可江如练才不管这么多。 她的师姐挣扎着,半身染血的向她走来。 她抱着头,仍旧不肯相信。 明明十几分钟前,师姐还向她允诺了会好好的,为什么、为什么—— 等等,不对! 江如练剧烈地喘息,瞳孔缩成细细的一条线。 方才的回忆仿佛凉水般兜头浇下,让她冷静了不少。 这不是她的师姐。 她总算明白了,这摆脱不了的违和感从何而来。 卿浅行事谨慎,不会这样匆忙出来找她,更不会对袭击毫无防备。 江如练后退几步,好几次想定下心神,指尖却颤个不停。 她连忙感应自己与卿浅的道侣契,这才发现那抹联系还好好的。 眼前的很可能是幻术,如果刚才她的凤凰火失控袭击了寒涧,局面只会更加糟糕。 “江如练——” “卿浅”摔倒在地上,缩成一团,白发凌乱。喉咙里发出小猫般的细碎求救声。 “江如练、我疼……” 江如练闭上了眼睛,反复告诫自己这是幻觉。 是假的,但戾气仍如火焰生生不息。 “卿浅”的每一滴泪、每一个痛苦神色都是燃料,把江如练架起来煎熬。 理智的弦绷紧到了极致,她凭本能判断了一下方向,转身往营地赶。 再高深的幻术都会有边界,只要找到这个边界就能离开影响范围。 赤色的身影飞掠过沙丘,逃离了过于明亮的月光。 云层聚拢,投下大片阴影。 但不远处的火势已经遏制住了。黑色的烟尘就是最好的信标。 江如练循着这些信标掠入营地时,裴晏晏正在统计损失。 小掌门撩着袖子挽起头发,脸蛋干干净净,只有衣摆沾了灰,和刚才完全不一样。 她看见来人,眉毛一挑:“前辈?你去哪了?怎么这么……” 吓人。 裴晏晏不自知地咽了咽口水,背手往后面退。 这只凤凰不像是出去遛弯回来,更像是在寻仇,或者追杀。 那双过于清透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甚至让裴晏晏产生了被狩猎的错觉。 江如练神色阴沉:“我师姐呢?” 很明显,眼前的裴晏晏才是真实的,她从一开始就落进了陷阱中。 且方才回去,卿浅也已经不在帐篷里了。 这一认知让江如练想发疯。 裴晏晏小小声:“刚才还看见的,我带你去找。” 她带路带得飞快,格外主动,活像身后有鬼在追。 绕过救出来的物资,后面是已经毁坏的火晶,乱七八糟的堆叠在一起。 看着损失不少,人族估计会心疼死。 “卿前辈来调查起火原因,”裴晏晏绕过地上的焦木,四处张望:“在这里!” 废弃的木箱堆旁边,站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 她正低头沉吟,并没有注意到有人来。 裴晏晏急忙往前,随后“咚”的一声响,又双手捂住额头,呲牙咧嘴地喊疼。 “这是结界?” 江如练伸手,明明面前空无一物,却仿佛有堵透明的墙,穿不过去。 她迫切地想确认卿浅的安危,灵气聚集于手心,竟然想把结界硬生生破开。 灵压重若千钧,近处的木箱霎时分崩离析。 震飞的木片擦破裴晏晏的衣服,她顾不上礼节,扑上去想要拦住江如。 “前辈!附近还有人!” 经不起这样折腾。 可江如练完全无视了她的话,随手将她挥开。 她眼里只有结界里的卿浅:“那就让他们滚!” 裴晏晏抹了把脸,认命地去疏散人群。 结界隔绝了外面的声音、振动,甚至是画面,否则卿浅不会这样安静。 她忽地抬起头,眸光一亮,倒映出胡杨树后施施然出现的“江如练”。 眼看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出现,江如练差点没气出笑。 一想到同样的事居然发生在了卿浅身上,她就再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破坏欲。 “咔。”结界上出现一道细细的裂痕。 卿浅偏头:“火灾的原因找到了吗?” “江如练”笑笑,语调轻松道:“是有人失手点燃了一枚火晶,幸好处理得及时。” 她手里拿着水杯,殷勤地递过来,像是特意为卿浅准备的。 “风沙太大,在外面呆了这么久,师姐喝点茶润润嗓子吧。” 卿浅没动作,只是视线在“江如练”脸上停留了好久。 后者面不改色地询问:“嗯?我是不小心把脏东西弄脸上了吗?” 气氛凝滞了几秒,卿浅收回目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羽衣的一角,像是在发呆。 “江如练”没有在意这小小的插曲,三两步来到卿浅面前。 依旧表现得关切:“师姐的脸色好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卿浅没躲,抬眸时轻轻开口:“我只是有点好奇……” 后半句声音太小,“江如练”嘴角勾起,凑得更近。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卿浅背手抽剑,只听一声尖锐的嗡鸣,那一刹剑光恰如冰雪逼人。 “江如练”反应极快地后撤,仍旧来不及。 卿浅的剑尖没入胸口半寸,她的眼神比锋刃还冷。 “你是谁?” 与此同时,透明的结界如镜面,在外力的作用下终于破裂开来。 声音从缝隙中涌出,景象也在逐渐更新。 “江如练”抽身离开,带火的箭羽擦过她的头发使得伪装崩塌,露出她原本的模样。 灰发黑眸,眉目冷淡,哪怕阴谋被戳穿了也没表露出任何情绪。 卿浅皱着眉,还没来得及问话就被一只手揽过,带倒在江如练怀里。 她下意识地仰起头,脖颈的动脉下一秒就被江如练的犬齿抵住。 如此近的距离,江如练能感受到脆弱皮肤下奔涌的血脉、怀里温热的身躯。 她“挟持”了她的爱人,只为感受鲜活的生命。 散乱的头发挡住了她的侧脸,看不清表情:“我看见卿卿死了,死在我面前。” 白负雪不动声色地施术,身形如水如雾,就快要消失。 卿浅却收起剑,略微艰难地抬手,摸摸江如练的头。 “我在这里。”她安慰道。 江如练的手愈发收紧,声线都是颤的:“万一我判断错了怎么办?万一那是真的怎么办!” 她真的怕惨了。 怕多年等候化为徒劳,怕求而不得、得而复失。 如果真有意外,她会连自己都恨。 凤凰火点燃周遭的灵气,原本快要隐去的水雾被这一烫,又重新凝结出白负雪的身形。 黑色的斗篷被烧毁了大半,看起来有点狼狈。 江如练松开卿浅,从火焰中拔刀,执拗地盯着自己的猎物:“我要杀了她。” 白负雪抬手,挡住不知何时窜到自己身边来的凤凰火。 顺便捞起一箱的灵石,接下迎面劈来的刀。 灵石噼里啪啦碎了满地,赶过来的裴晏晏看见这一幕心都在滴血。 这两只妖打得难舍难分,才躲过一劫的灵草终究难逃一死、灵器更是不用心疼地往上顶,反正不是白负雪自己的。 她边挡边往外撤,眼底映不出火光,只有望不见底的深谭。 就算手臂被刀划开道口子,也一声不吭。 江如练更不用说,招招致命,火焰已经清空了方圆百米的东西。 光看表象,根本分不清谁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唯一看上去能沟通的人安静地望着,还有闲心躲避乱飞的流火,免得弄脏江如练给她的羽衣。 裴晏晏几度欲言又止。 卿浅捂着脖子上的牙印,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拦不住她。” 也不太想拦。 小掌门只能重重叹气,她习惯了把江如练当不太正经的前辈、可靠的朋友。 以至于忘了,凤凰这一族这么强大还能把种族折腾到灭绝,多少是因为带了点疯病。 比如现在,凤凰火爆燃,炸飞了停云山自家的物资。 当事人并不在乎,眨眼追出百米,卿浅也径直跟了上去。 白负雪似乎让开了人多的营地,连出招都是收着的,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就在这一跑一追之间,寒涧越来越近。 江如练出招快得只见残影,接招的白负雪手不太稳,心态却稳得很,还有心思问话。 “你要毁了这阵?” 回应她的是一声嗤笑。 要不是先前取丹给卿浅导致实力下降,白负雪根本撑不到这时候。 寒涧的阵纹在激烈的打斗中闪烁个不停,山崖上的巨石摇摇欲坠。 白负雪看准时机挥出黑火,看样子是想把阵纹毁掉。 江如练咬牙切齿,还是调转灵气去拦那道黑火。 就是这一犹疑,白负雪的走位骤然改变,出现在卿浅身前。 她的目标不是法阵,而是卿浅! 江如练回身,以最快的速度追上去。 尖爪已近,卿浅却不闪不避,从衣兜里摸出把白色折扇,轻轻往寒涧一抛—— 白负雪猛地停步。 折扇从她眼前掠过,一伸手就能抓到,江如练的刀却也至心口。 在折扇和性命之间,白负雪选择了前者。 于是刀锋洞穿骨肉,带出的血落滴落在白扇上,红得刺眼。 江如练不是废话多的妖,何况刚才的变故把她吓出身冷汗,上去就要再补一刀。 “凤凰。”是白云歇的声音。 江如练不为所动。 这一路打下来,她脸侧还沾着不知道谁的血,刀架在了白负雪的脖颈上。 “我说过,我们之间并没有两清。” 一声叹息,白云歇再次道:“看在我快死了的份上。” 江如练磨了磨牙,收好刀后也不管别人怎么看,气呼呼地去牵卿浅的手。 折扇缓缓展开,一缕烟雾飘出,幻化出白云歇的身形。 白衣袅袅,仿佛天光照彻,在几百年前或许也是谁的白月光。 那双死寂的黑眸第一次有了色彩,嘴唇翕动几下,声音有些许嘶哑。 “你终于肯见我了。” 白云歇揉了揉太阳穴,看起来很无奈。 “我说过,做完那些事我放你自由,如果再伤人我会亲手取你性命。现在这局面” 白负雪再也维持不住表面上的平静,手往前够却扑了个空。 那些云雾从她指缝间溜走,无论如何都抓不住。 她手足无措,如仓惶失了家的小狗,尽可能地想要去解释。 “如果真的魂飞魄散了,你连来世都不会有!只有拿到木心——” 话音被白云歇笑着打断:“负雪,人间来此一趟便够了,我没什么可牵挂的。” 说得很明白,她不想活。 白负雪一愣,随后平静下来了,面朝着眼前人沉默了良久。 久到月落天边,太阳慢慢爬上来。 她突然眉眼弯弯,也笑起来,像寻常朋友那样调侃:“白云歇,当真无情。” 江如练皱眉,随即喊出声:“她是想” 没来得及,那只祸斗摸出本笔记往空中一抛,自己闭上了眼睛、张开双臂,无犹疑地往身后的寒涧倒去。 大风起,风沙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江如练连忙把卿浅按进怀里,自己正大光明地看。 阵纹剧烈地闪烁着,有红光在石壁上游走,填满缺失的那一部分。 随后就悄无声息地黯淡下去了,再没了动静。 她的献祭不绚丽,更谈不上轰轰烈烈。 但这大概是一天中最温柔的时候,云停风止,滚滚红霞就铺满了天。 散落的纸张纷纷扬扬地落下,卿浅扒拉开江如练的手,随意地捡起一张。 上头的字迹先是整齐清晰: “永安年七月。和白云歇一起去青州约老友叙旧。” “和白玉歇去了安城买酒。” “和白云歇去衡山捉妖。” 随后逐渐变得潦草,难以辨认: “承平年七月。去青州。” “重过安城。” “……” “去青州。” “安城没什么变化。” 卿浅算了算时间,这个时候白云歇已经“死”了。 她的契妖却仍循着往日光阴,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之前的事。 江如练探过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毫不留情地吐槽:“或许她就是故意的。” 故意给白云歇看这些。 她也好奇,抬头去瞧白云歇的反应。 那人凝眸伫立,无喜无悲,脚边满地白纸。 倏尔喃喃自语:“天气真好,不如去喝酒吧?” * 危机解决,所有人都一脸懵的被劝回了。 枯死的胡杨木下摆起酒桌,裴晏晏送上了一壶上好的“醉浮生”。 临走前她还不忘问:“前辈,上次说过的,裘唐这件事到底要如何处理。” 江如练简单粗暴地推掉自己面前的酒杯,换上茶。 她随意道:“说他幡然醒悟,以身祭阵救国救民总行了吧?” “不,”卿浅果断拒绝,重新交代:“你去把前因后果如实传达,裘唐如何陷害凤凰的,又是怎么死的。” 裴晏晏拧着眉有些为难:“可是如果前辈被怪罪” “那我就带她走。”卿浅淡然道。 她端起酒杯啜了口,余光正好瞥见那只凤凰。 傻乎乎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 江如练心满意足:“照卿卿说的做。” 等裴晏晏走了,这个地方也就只剩下她们三人。 不等江如练开口,白云歇便抢答道:“你不必问我悔不悔,是非在己,毁誉由人,得失不论。” 她说这话时旧制的衣袖随风飘飘,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滋味。 江如练嘴角抽抽,很想骂句臭不要脸,谁要问你这个了? 她扫了眼酒桌,算上她和卿浅,整整齐齐共八只酒杯。 “怎么多摆五只?” 白云歇知道她是明知故问,挨个给空杯斟满。 “昔年亲友俱在,我与她们在此地推杯换盏,少年人不知愁,更不知天高地厚,竟妄想一己之力镇压邪魔。” 她举起自己的杯子,往寒涧的方向遥遥一敬,语气自嘲。 “千年百年,倘若真的有酆都鬼域,我那些旧友们应该还是当年模样。而我已经垂垂老矣了。” “在忘川河边与她们相见时,我要怎么描述现在这个世界呢。” 江如练“啧”了声,对于眼前这个人,她实在没办法评价,这场酒喝得也别扭。 个中滋味掺杂在一起,难以言说。 卿浅看出了她的不适应,在桌子底下扯扯她的衣服:“我们走吧。” 白云歇没留,笑着摆摆手,又给自己斟了杯。 她俩没走出多远,就听“咣当”一声脆响。 江如练回头,白瓷酒杯碎了满地,而方才举杯的人已经不见了。 沙漠以西,云间的昆仑山如此明晰。 她和卿浅很有默契,都没提回去的事情。就这样手牵着手,没有目的地瞎逛。 不知是哪里的风铃响了几声,江如练蓦然有些恍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卿浅也停下来,回眸望她:“怎么了?” 这画面太过熟悉,江如练曾见过无数次。 在昆仑纯白的神木下,在青萝峰的小屋前,在喧闹的长街夜市里。 在千年前的过去,也在此时此刻。 大地已经换了模样,卿浅身上的广袖白衣也换了轻简的衬衫。 可她的眼神一如既往,从未改变。 心脏跳快,一股酸涩涌上喉咙,江如练快步走上前拉着卿浅的衣袖不放。 她委屈得不行:“我昨天晚上真的很怕,怕卿卿丢下我。” 小鸟把头埋进了卿浅的肩窝里,触目所及是一片雪白。 哦,还有自己咬出来的、淡淡的牙印。 江如练心虚地吸了口气,尝试转移话题:“如果师姐死了,我会比白负雪更疯。” 卿浅抿了抿唇,尚还能平静地叙述。 “在遇见你前,长生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同样的事做多了、同样的景看遍了,就会觉得无趣。” “北溟海的风吹不到昆仑,落日的虞渊离此万万里,我触摸不到碧落更无法穷尽黄泉。” 她是棵被时间抛弃的树,困于昆仑一隅。 卿浅回抱住江如练,语调却带上了不可察觉的颤:“直到那时你落在我的树枝上,漫长的光阴才被赋予了价值。” 在看见白负雪献祭时再一次加重了这一认知。 “所以我很庆幸,能与你携手走到时间的尽头。” 江如练听得眼睛都忘了眨。 本来只是想骗卿浅的安慰和抱抱,谁知能听见这样的衷情。 真挚到一颗心都能被融化了,再重新裹上蜜糖、暖呼呼地跳动着。 她偏头,吧唧一口亲上卿浅的耳朵:“好认真,想亲亲。”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被骗了,卿浅垂下眼帘,恼羞成怒地推开江如练。 江如练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比春光更明媚:“我们去蓬莱旅游吧。” 像是受到感染,卿浅也牵了牵嘴角:“然后呢?” “先看日出和海,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想。” 她还要和卿浅在一起好久好久,可以慢慢想。 值得庆幸的是,凤凰找到了可供她栖息一生树。 天地为媒、光阴作契,此后百年千年,再也不会分开了。 END.? ? 75、番外一 8:00am, 江如练和卿浅的家 手机的振动声打破了房间里的宁静。 几秒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啪的一下敲在屏幕上,滑动关闭闹钟。 现在是初秋, 日光透过窗帘照进屋子里, 江如练眯起眼睛,下意识地想伸懒腰。 伸—— 伸不太动, 手臂沉得很。 她翻身,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的一角。 卿浅整只缩在被窝里, 头枕着她的手臂,脸埋进她怀里,睡得很沉很香。 被光照刺激到了, 就皱着眉再往下挪点。 呼吸间充斥着草木的清香,江如练的心一软再软,吧唧一口吻在她的额头上。 欣赏片刻卿浅的睡颜后, 她突然抽出自己的手,窜起身猛地将被子一掀。 随后趿拉着拖鞋, 把窗帘呼啦一下全部拉开。 “……” 没了枕头也没了被子,卿浅把头埋进自己臂弯里, 缩成一团。 天光大亮,清晨的山风无遮无拦的灌进房间,但江如练不觉冷, 甚至还倍感神清气爽, 笑容满面。 她返回去扒拉床上的白色团子:“卿卿,起床了, 说好的今天要陪我上班。” “……” 卿浅连眼睛都没睁开, 翻了个身背对着江如练, 态度冷静中带着些许冷漠。明显不想理她。 但是没有关系, 江如练一向对卿浅很有耐心。 她开始锲而不舍地晃卿浅的肩:“卿卿,卿卿,你昨天答应了的。” 比窗外的麻雀都吵。 自寒涧之变后,裴晏晏向上提交了此次事件的说明和建议。 经过各个势力的博弈和考量,妖管局更换了领导人,并且重新向江如练递出橄榄枝。 江如练本来不想的,可是对方开出的条件实在丰厚。 她积累的财富足以支撑优渥的生活,但身处人类的社会,拥有权利能避免很多麻烦。 唯一的缺点是两人不能时常腻在一块儿,这让凤凰闷闷不乐。 陪她去妖管局其实是卿浅主动提出来的,江如练当然不会拒绝。 可怎么现在懒床的也是卿浅? “师姐——” 江如练拖长音,拉着卿浅的胳膊决定再试最后一次。 她这次用了点力气,却没想到卿浅的睡衣太宽松。也就这么一拉,领口跟着下滑,露出大半香肩。 以及散如落花般的吻痕。 从锁骨往下没入衣领,印在雪白皮肤上格外明显,活像被人欺负了。 脑中突然闪过几个片段。 流淌的酒液、惹人脸红的情话,缚手的红绳和睫毛上悬垂的泪。 记忆姗姗来迟,江如练这才想起昨天的事。 她一个激灵,慌忙给卿浅穿好衣服,捞起堆在旁边的被子掖紧。 随后小小声嘀咕:“谁让师姐骗我喝酒。” 不用猜都知道,卿浅是想把她灌醉,好逗着玩。 憋一肚子坏水,结果偷凤凰不成反被凤凰吃。 江如练干净利落地梳洗完,蹑手蹑脚地下楼给卿浅准备早饭。 淘米、加水、调味,她现在已经能熟练地熬粥炖汤,一些家常菜也不在话下。 熬好的甜粥用电饭锅煨着,再冲好蜂蜜水倒进保温杯里,等卿浅醒来喝。 等收拾好厨房,江如练回头一看,卿浅不知什么时候起的床,正端坐在餐厅里喝粥。 就是看起来不太精神,连眼尾的小痣都恹恹的。 衔着汤匙慢吞吞地喝,末了抬眼,声音微哑:“怎么了?” 江如练手里还拿着抹布,听见这话时掩饰性地擦了几下桌子。 忐忑不安地问:“师姐还要和我一起去吗?” 但卿浅回答得干脆:“要。” 江如练一愣,师姐明明没有休息好,却还是想跟着自己。 她放下手里的活,坐卿浅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看,越看越喜欢。 最后小心翼翼地探头,贴着卿浅耳朵说话:“我好爱卿卿。” 这样的话江如练隔三差五就要说一遍,每一次都是满腔真心。 “当然,我知道卿卿也爱我,”她支着头,语调带了点小骄傲:“我那么过份卿卿都没有生气。” 卿浅喝粥的动作停顿了,垂眸时咬了咬自己的唇。 江如练仿佛没注意到,眼含笑意,嘴巴还在叭叭叭:“我们下次玩点新——唔唔唔!” 话还没说完,卿浅眼疾手快,一把将勺子塞她嘴里。 起身离开前还不忘抛下一句:“今晚你自己睡好了。” 脚步又急又乱,暗示主人的心情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江如练霎时失笑。 她叼着勺子收拾碗筷,趁人不在吐槽:“只准师姐防火不准师妹点灯。” 她是贪心的妖,只希望卿浅对她再诚实一点。 9:30am,妖管局办公室 “与涂山狐族的贸易可行性分析报告?这是谁的提案?不要太荒谬了。” 狐族诡计多端还不要脸,与她们贸易少说得被扒层皮。 江如练满脸嫌弃,果断选择了驳回。 再一看申请人,还是那个熟悉的名字——顾晓妆。 这倒霉孩子自从考入了妖管局,就老提些想象力丰富的建议。 什么“合作共赢交流大会”、“优秀交换生计划”,看得江如练头疼。 但转念一想,妖管局有她这样坚定不移的合作派,或许哪天人与妖真的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话。 江如练点开下一封邮件,是辞职信,来自她曾经的下属。 她读完后无比欣慰地点了同意:“师姐还记得吗,我手底下之前有只犬妖,叫李絮。她说她好像找到自己主人的转世了,要回到她身边去。” 卿浅“嗯”了声,缓缓接道:“若有缘总会再相见。” 江如练表示同意,继续查看工作邮件。 办公室里响起了醇厚的播音腔:“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小动物们开始躁动起来……” 江如练原本扬起的嘴角缓缓抹平。 她哒哒哒地敲键盘,那边的解说也并未停止。 “天堂鸟为了求偶,演变出了极其漂亮的羽毛……” 她冥思苦想解决方案时,耳边仍旧是男解说激昂的语调:“年复一年,生命的延续如此伟大!” 江如练终于忍无可忍,探头去看卿浅在做什么。 办公室里摆了软沙发、小茶几,而卿浅正搂着抱枕看视频。 茶几上放着顾晓妆买的蜂蜜蛋糕,楼下后辈献殷勤送的上等茶叶,以及让妖管局找来的珍贵古籍。 阳光明媚,温度适宜,这过的属实是神仙日子。 江如练回头看自己的电脑,未读邮件还有三十条。 她嘴角一撇,阴森森地问:“师姐,纪录片好看吗?” 卿浅悠悠然拆薄荷糖,看起来十分满足:“嗯。” 江如练无言以对。 两个人亲密久了,卿浅那点“师姐”的心理包袱一丢,就暴露出她表里不一的本性。 在外是凛然出尘的神仙模样,谁见了都得敬畏三分。 在她面前就敢生闷气,挑三拣四,懒洋洋不想动,还偏爱看她犯傻。 江如练委屈地控诉:“我工作做不完了。” 卿浅把薄荷糖咬得咯嘣响,表现得无动于衷:“陪你上班不是帮你上班。” 江如练拍桌:“那我马上辞职!” “嗯。” 卿浅甚至还换了个舒服地姿势,而江如练也是彻底没辙了。 能怎么办,还不是她自己宠的。 两个人各做各的,时间悄无声息地掠过。 等工作处理得差不多,江如练伸了个懒腰,瞄了眼时间,还有十几分钟到饭点。 她装模作样地叹气:“师姐跟过来是故意让我羡慕的吗?” “不是。” 卿浅关掉平板,看似不经意地走过来,趁江如练抬头望她时一下子跨坐到江如练腿上。 江如练连忙揽过卿浅的腰,稳住平衡。 那几缕银白色的发丝就在眼前,卿浅面无表情的脸也近在咫尺。 面无表情,但是手搂着江如练的肩发号施令:“中午吃芒果糯米饭。” 江如练灿然一笑:“好。” 3:15pm,停云中学 青瓦白墙,古木参天。 这家中学很特殊,里面的学生大多来源于修真世家。 课程也很特殊,老师一边讲科学理论,一边教六爻占卜。 至于最后走哪条路,得学生们自己选。 江如练揣着兜,溜溜哒哒地走进一间教室,选了第一排离老师最近的位置。 两人蜜月旅行结束后,卿浅答应了停云山的邀请,来这里给小辈们授课。 于是中午吃完饭卿浅就走了,江如练捱到下午,找了个理由提前开溜。 她不止一次觉得白云歇打了个好算盘。 趁人之危收卿浅为徒,算好了以卿浅的性格,不会轻易为难小辈甚至还可以帮衬一把。 如此她走后几百年,停云山可高枕无忧。 江如练胡思乱想的时候,教室里的人渐渐齐了。 这是门选修课,但来上课的不少,课前准备期间位置就差不多坐满了,看书温习的、奋笔疾书的、还有偷偷聊天的。 比如江如练身后那两个女生。 “我发现前辈每天一杯咖啡,是不是太累了?” 另一个反问:“你怎么知道?” “猜的呀,咖啡多适合她。” 江如练挑眉,心里面打了个大叉叉,师姐讨厌苦味,绝对不会是咖啡。 过了会儿,姑娘又捧着脸道:“前辈真的好瘦啊,拿粉笔的手细细的,说话声音小小的,惹人怜爱。” “你是新来的吧?” 这次轮到姑娘反问了:“你怎么知道?” “上学期这个班的成绩红红的,挂了得有一半。” “……” 就在江如练以为话题结束的时候,那姑娘突然憧憬地开口:“我要当前辈的科代表,让她注意到我。” 江如练听完转过头看了一眼。 小姑娘被她这么一盯,下意识地往后缩,不敢说话了。 毕竟在坐学生没有像江如练这样的,相貌稠丽到极致,发梢染了渐变红,甚至还带了只红宝石耳钉! 说不定是会惹老师生气的不良少女! 说话间上课铃响了,吵吵闹闹的教室安静下来。 白发女子踩着点进来,先扫了眼教室,目光最终停在了第一排、江如练神采奕奕的脸上。 卿浅没说什么,放下水杯开始讲课。 她讲课时语速不急不缓、思路清晰,再复杂的问题都能被拆解成小知识点。 然而这些对于江如练来说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虽然她比周围的同学还要认真,连眼睛都不带眨的,认真地欣赏自家师姐的身姿。 下课前是例行抽查的时间。 卿浅抿了口水,在众人的注目下走到江如练面前。 “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江如练噌地一下站起来了,昂首挺胸,自信的光芒闪到了后桌学生的眼。 只听她诚恳地回答:“我不知道。” 说这话时容光焕发,面带笑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得了什么天大的奖赏。 “……” 教室里鸦雀无声,属实是被她的诚实震惊到了。 谁不知道卿浅要求严格,但凡有一点缺漏都会被她罚抄。 有人不免起了看好戏的心态,想知道卿浅会怎么罚她。 果不其然,卿浅慢条斯理地点了点桌面,意味深长:“下课来我办公室,我单独给你讲。” 这可是了不得的待遇,在这之前没人能让卿浅单独补课。 不多时下课铃响,学生呼啦作群鸟兽散。 江如练哒哒地跟上去,替卿浅挡住拥挤的人潮。 回到办公室她还顺便锁了门,毫不客气地坐下:“我也要来上课,做你的课代表。” 卿浅乜她,冷漠道:“我不要考不及格的课代表。” 江如练支着头,戏谑地摊开课本:“没关系,师姐可以晚上偷偷给我补习。” 卿浅撇过头没理她,认真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她水杯还放在桌子上,刚想去拿就被江如练捉住了手。 江如练倾身,嗅到了一股甜腻的茶香,哪是什么咖啡。 “又喝奶茶,”她有些无奈:“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这人天天喝奶茶、吃甜食,以至于让江如练怀疑,有一天卿浅会不会变成甘蔗树,咬一口能尝出甜味。 卿浅想抽出手,奈何江如练不肯放,还说个不停。 从奶茶的高热量说到饮品店不卫生,还试图劝她多喝热水。 她冷着脸,看江如练的唇一开一合之间蹦出大段说教的话。 以前怎么不知道这只凤凰如此啰嗦? 她看准机会,猛地扯过江如练衣领吻上去。 温热的唇瓣被她含在嘴里,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而后低声嘟囔:“就喝。” 江如练呼吸都屏住了,这一下仿佛吞了口电流,从头酥麻到脚尖。 再舔一舔唇,她忍不住捂住腮帮子。 嘶,甜过头了! 10:55pm 江如练翻出一床新被子抱到床上。 虽然早上才被勒令自己睡,但她已经不是从前的乖凤凰了。 她深知主动权要靠自己争取的道理,当着卿浅的面铺床、躺上去,露出一双眼睛巴巴地盯着。 她认真解释:“这叫同床异被,四舍五入就算分开睡了。” 卿浅没理会,关掉床头灯后房间里彻底暗了下来。 窗外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催人入眠。 江如练很快就适应了黑暗,发现身边的黑影动了一下,在慢慢地往自己这边挪。 一只微凉的手掀开被子,带着些许寒气、无比自然地滚进自己怀里。 她打了个哈欠,闷声道:“降温了,等夏天你再自己睡。” 江如练在黑暗中傻笑,心满意足地抱着自己的心上人:“明天也很爱你。” “嗯。” 又过了片刻,卿浅仿佛梦呓一般地喃喃:“我也是。” 明天的明天依旧会爱你。? ? 76、番外二 停云山最近发生了几件大事, 在整个修真界传得沸沸扬扬。 据说,其下青萝峰的同门师姐妹反目成仇。 那只凤凰叛逃宗门,不过月余就在朔州建立起庞大的势力, 成为了新一任妖王。 新妖王性格乖张, 行事毫无章法。 今天把苍梧镇的散修抓起来揍一顿,明天对妖族首领大打出手, 上一秒还笑吟吟地说着话,下一秒就能把倒霉鬼丢下悬崖。 停云山派了好几队人马前去剿妖, 均是无功而返。 直到那位大师姐亲自带队—— 还是没成。 江如练甚至在纵目睽睽之下抱走了卿浅,直至一夜后才放她回来。 卿浅独自回了青萝峰,关上门谁都不理。 一时间众说纷纭, 各种言论甚嚣尘上。 赤色的凤凰飞到青萝峰时,梧桐树下正好有两人在讨论。 其中的女子语气担忧:“大师姐和那鸟妖见完面,回来把自己关房间里好久。” “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是那鸟妖逼迫师姐……” 女子连忙做出噤声的手势:“嘘、嘘!” 谁不知道江如练心慕卿浅已久。 大家都认为是卿浅拒绝了她, 这只不知好歹的凤凰才会转变攻势,试图强取豪夺。 另一位男子丝毫不管, 愤愤不平道:“一定是那畜牲对师姐做了什么!” “不要瞎猜!师姐知道了会生气。” 凤凰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漂亮尾巴藏进枝叶间,等那两名弟子走之后才出来。 她飞下去, 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缝能钻进去,但是绕了一圈都没有。 最后只能呆滞地停在窗前。 听那两人说话,师姐好像很生气, 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几个月前, 卿浅与她彻夜长谈,让她离开停云山, 去做一只不受束缚的妖。 卿浅还解释, 此举并非嫌她, 两人就算分开了也能时常见面。 江如练同意了。 她矜矜业业地做大妖, 好不容易盼到卿浅来,一激动就把人掳走了。 为了给卿浅惊喜,还特意蒙上了她的眼睛。 一路上卿浅都很乖,牵着江如练的手,安安静静地跟着。 穿过幽暗潮湿的地道、听见锁链拖动的声音,江如练缓缓解下卿浅蒙眼的黑布,附在她耳边道:“我要送师姐一个礼物,” “看,这是我特意为师姐准备的——” 野猪精! 卿浅盯着面前这头黑猪,面无表情。 猪毛都被烧秃了,但依稀能辨别出它原来的模样。 膘肥体壮、凶神恶煞,可惜手脚都被特殊的绳索缚住,动弹不得。 “这是做什么的?”卿浅克制且冷静地询问。 “前段时间镇上不是闹采花贼吗?喏,就是这只,”江如练兴致勃勃地向卿浅介绍自己准备的礼物:“师姐把它带回去领悬赏奖励。” 还能挣得名望、树立威信,一举多得的事情。 她不禁自豪起自己的小聪明,看向卿浅的眼神就像是在说“我真棒,快夸夸。” 卿浅垂眸,借浓密的睫羽遮挡眼底的情绪。 “你带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江如练不太明白卿浅的意思:“嗯?师姐……是想自己抓?” 不喜欢抢别人的功劳?也是,师姐一向善良。 她正琢磨着换一个礼物,就听卿浅又问:“你建这么大个据点,只给猪妖住?” 听起来凉丝丝的,像冰里淬了火,只在融化的边缘。 江如练的心一慌,扑通扑通乱跳,答得也乱:“没有,我还抓了不懂事的散修,和其他作恶的妖怪。” 眼前人却拂袖,蹁跹白衣与她擦肩而过,丢下句毫不客气的评价。 “朽木。” 时间回到当前,凤凰把头往窗户缝里塞,心情沮丧,不知道做什么才能讨心上人欢喜。 她抓了四处作恶的散修,肃清了作恶多端的妖怪,小到帮助迷路老奶奶回村,大到收拾作威作福的恶霸。 然而卿浅还是不满意。 还是说,当初师姐说的那一番话都是骗她的? 其实就是想赶她下山,好彻底与她断绝关系。 凤凰郁闷地拿喙敲窗户,哒哒几声后,里面的人拉开窗栓,露出一道足以让她通过的缝隙。 卿浅没穿外衫、头发也随意地散着,显然才睡醒没多久。 她平静地望着江如练,像是在等她先开口。 江如练抿了抿唇,指不定师姐是被自己吵醒的。 堂堂叱咤一方的妖王,在卿浅面前如垂头丧气,都不敢看她眼睛,小小声道:“对不起。” 卿浅反问:“为什么要道歉?” 随后就见江如练皱眉,欲言又止好几次就是开不了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卿浅叹了口气。 她解开了自己的心结,不再忧心寿命之差、人妖之别。 江如练却总是自缚双手,不敢更进一步。 她重新关好窗:“不走正门,爱翻窗户?” 这个问题江如练知道答案,一下子激灵起来了。 她垮着脸抱怨:“上次只是见了一面,流言就快飞到天上去了。要不是看在师姐的面子上,我会拔了他们的舌头。” 如果自己再大摇大摆地进青萝峰,那些传言岂不是更离谱?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只是卿浅…… 卿浅的眼神平静如水,一袭白衣不染纤尘,日光如纱般披在她身上,镀了层不可亵渎的光。 她最大的情绪波动,或许就是在昨晚骂江如练“朽木”了。 江如练心中酸涩,思量过千百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询问一次。 “师姐到底想要什么?” 房间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拖长音的呼喊。 “大师姐你在吗?” 江如练吓了一跳,也顾不得什么礼节,连忙把卿浅拉到自己身边,推到墙角。 这里是视线盲区,外面的人看不见。 她一个劲地朝卿浅使眼色,示意安静。 没过多久,窗户上倒映出两个人的身影。 “奇怪了,怎么屋里没人。” 那两人没找到卿浅,也不想走,就搁窗前聊天。 “此次除妖居然失败了。” “我看是师姐念着旧情,舍不得下手。” 江如练心跳得极快,都没发现自己和卿浅挨得有多近。 近到卿浅轻轻呵气,她耳朵就止不住的痒。 她努力集中注意力,去听外面的动静,卿浅却忽地道:“江如练。” 江如练慌忙回头捂住卿浅的嘴。 昏暗角落里,江如练极其强势地挤占了为数不多的空间,一只手撑着墙,于是卿浅就只能缩在她怀里。 唇贴着她的手心,呼吸也是。 这个样子,像是被她攫取在手中一样。 江如练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窗外的人还没走,她只能慢慢地松手,手指不小心擦过卿浅的唇。 软软的,和卿浅的气质全然不符。 她心里的绮恋在肆意生长,动作却克制地后退。 卿浅眼底一暗,下一秒忽地攥住江如练的衣领,把距离拉得更近。 声音压得很低,就不免带上了些许嘶哑,她在江如练耳边说:“你不是想知道我要什么吗?” 江如练的心率一下子飙升到顶点,在这片小小的空间里格外明显。 她那因为紧张而格外敏锐的五感,捕捉到了另一个心跳声。 扑通扑通,与自己的重合在一起。 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师姐方才喊自己的名字,其实是在回答问题? 曾经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也一一浮现。 昨天她带手下抢人,抱走师姐时她都没反抗。 更早以前的彻夜长谈,卿浅在昏黄灯光下将今后打算徐徐道来,低头饮茶时却倏尔红了耳垂。 哪怕是现在,卿浅对她的逾矩也毫不介意。 江如练心情复杂,自己的师姐怎么敢纵容一只“恶妖”。 那么,她会纵容一个吻吗? 等了好久没等到回应,卿浅松开了衣领,因为太用力关节有些泛白。 她垂下眼帘,不言不语,唇上有一道极浅的咬痕。 她想再说点什么,却见眼前人倾身,与自己十指相扣。 起初,只是试探性的贴近,在嘴角边轻蹭。 柔软微暖,带着熟悉的、被阳光晾晒过的花香。 窗外有人说:“唉,师姐就是心软,这样下去会吃亏。” “胡说,师姐是天上月,怎容妖族玷污!” 江如练将卿浅抵在墙角,突然加深了这个吻。 撬开贝齿,撷取其中的甜蜜,揽住细腰,使两人之间再无任何间隙。 摘月亮的心情是如此美妙,以至于她食髓知味,舍不得放手。 窗外的人越说越激动:“迟早有一天我要手刃那只忘恩负义的鸟妖!” 而后脚步声渐行渐远,江如练恋恋不舍地退开。 卿浅的唇润湿了,比之前更红,如同雪染胭脂。 这样的红一直蔓延至眼尾,连那颗小痣也添了分旖旎。 天上月落入怀里,雪化成了水。 她的眼睛也是湿的,湿漉漉地望着江如练。漫长的吻后呼吸有些急促,久久不能平静。 江如练轻“嘶”了声,忍不住捂住卿浅的眼睛:“别这样看着我。” 卿浅眨了眨眼睛,睫毛扫得江如练手心痒。 她终于漾起一个灿烂的笑,亲昵地与卿浅贴贴额头。 “我在朔州有座妖城,分师姐一半好不好?” 言罢又自我反驳:“不行,我全都给师姐。” 卿浅靠着墙,偏头抿了抿唇,耳垂后知后觉地挂上淡淡的粉色。 这次她改了评价:“还算可雕。” * 没过几个月,修真界又炸开了锅。 朔州的凤凰联合周边妖王抢了数条灵石矿脉,其中被抢最多的是停云山。 按常理,仙门得派人剿灭此妖,但这只凤凰开出了条件。 可以把灵脉原封不动的送还,还能再添几条,她只要停云山的大师姐卿浅。 一个弟子罢了,不用有任何损失就能换得大量财富,这在其他门派看来是很划算的事。 但停云山咬死不放人,两边起了不少冲突。 直至那一天,卿浅主动站出来,当着众人的面道:“弟子愿往。” 一时间停云山上下哭声不绝,都以为大师姐此去是羊入虎口。 外界赞其高风亮节,以身饲魔。 青萝峰的峰主白云歇更是放言—— “随五百。” 而蘅芜峰峰主气得大骂其教导无方,养的什么混账东西。 白云歇不以为意,留下一封给卿浅的信便去云游了。 当然,停云山内部的纷争与江如练无关,她忙着准备聘礼。 而受众人敬仰的、“水深火热之中”的停云山大师姐正倚在窗边,熟门熟路地唤来一只喜鹊。 “去,把蘅芜峰的灵兽全部放跑,再往他们的井里倒一麻袋苦瓜片。” 江如练:“……” “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卿浅咬着江如练为她找来的糖葫芦,自问自答:“不如就明天。” 江如练瞥了眼漏刻,现在刚到子时,还有莫约半个时辰就是明天。 人都还没回去呢,连下一次怎么来都打算好了。 要是让外面的人知道了真相,估计得惊掉下巴。 “师姐……”她语气分外无奈,心里却又犯甜。 也是,和卿浅在一起的时间她永远不会嫌多。 干脆把大婚的时间提前吧?? ? 77、番外三 “还没有醒……” 黑暗之中传来悉悉索索的谈话声, 很吵。 凤凰想伸展翅膀飞走,却觉得自己头重脚轻,飞也飞不起来。 “她这个样子……” 凤凰再度扑腾几下, 堪堪挪了半寸。 那道声音还在继续:“无论她记不记得, 我都……” 啪叽,赤色小鸟撞到墙上, 疼得直咂嘴。折腾了这么久,她终于清醒不少。 身体却突然一轻, 似乎被什么东西提溜了起来。 糟糕! 本能告诉她,现在自己的身体很虚弱,如果被其他妖怪抓住多半凶多吉少。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她记不清了, 努力回忆仍是徒劳。 她尝试着睁开眼睛。 先睁一条小缝,偷偷的瞧。 如果是想吃她的坏妖就装死,找机会逃跑, 如果是心软的好人她就装可怜。 天光倾泄,画面从模糊变得清晰。入目先是一片柔和的白, 随后逐渐勾勒出五官。 一双清泠泠的眼睛,柔如春山般的眉, 唇比较薄,看着相当无情。 可不知为何,凤凰总觉得那处吻起来应该是软的。 她一抬眼, 眼尾下的小痣就直直地撞进凤凰心里, 烫成了朱砂。 见凤凰呆滞不动,女子蹙起眉, 轻声问:“感觉怎么样?” 声音很熟悉, 如清泉漱玉, 悦耳动听。 凤凰瞳孔骤缩, 她和我说话了!她一定是个善良心软的好人! 凤凰当即决定装可怜。 抖了抖翅膀开始瑟瑟发抖,爪子也无力的垂下来,看上去状态很不好。 女子眼中出现了明显的慌乱:“怎么了?” 她将凤凰拢回手心里,一边小心地灌注灵力,一边匆忙出门。 一股暖流顺着经脉游遍全身,顿时舒坦了不少。 凤凰又睁眼,从指缝中瞥见女子优美的下颌线,和垂落的银白色发丝。 美人关心我! 她的心脏砰砰跳,糟糕,这是心动的感觉!我对美人一见钟情了! 前后不超过三分钟,凤凰确信她爱她爱得无法自拔。 她听见女子和别人讨论:“情况不太好。” 另一个声音说:“回溯成幼鸟了?还活着就行,不过是重来一次。” “……嗯。” 凤凰在心里反驳,她才不是幼鸟。 她看不见女子的神情,但能感受到其中低落的情绪。 于是仰起头,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她手心。 努力蹭了好久,女子松开手,周围的景色又变了。 从干净整洁的卧室变到了厨房。 凤凰被放到桌面上,还仔细拿毛毯围了一圈。 女子则挽袖束发,捧出把清香的竹米,淘洗后掺入甘甜的泉水,再上锅煮。 等厨房满溢香甜的味道,她掀开锅盖,袅袅水雾便氤氲了她的眉眼。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做过千百遍。 天上的明月挂在了寻常人家的屋檐下,凤凰看得目不转睛。 女子盛来一碗粥放凉,等待的间隙,她点了点凤凰的小脑袋。 “你还记得我吗?” 凤凰歪头,不记得,但我单方面宣布你是我未来老婆! 女子松开手指,缓缓开口:“我名卿浅。是你的……”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合适的身份,好半响才垂眸道:“是你的师姐。” 凤凰想都不想,主动去蹭卿浅的指尖:“师姐!” 发出来却是稚嫩的啾啾声。 她的行为被误以为是在讨食,卿浅把一勺竹米粥递到凤凰嘴边。 凤凰索性张嘴,毫无心里负担地装宝宝。来一口吃一口,惬意地眯起眼睛,边吃边感叹师姐厨艺真好。 师姐什么都会,好喜欢师姐! 她以为卿浅会讲讲以前的事,可卿浅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安静地喂食,收拾厨房,将小凤凰揣兜里带回房间。 卿浅把小凤凰安置在床边,随后不知从哪翻出一枚红宝石,推到她面前,自己则捧着本老旧泛黄的笔记细细读。 凤凰望望宝石,再望望卿浅,果断选择拒绝亮晶晶的诱惑。 老婆本要靠自己努力攒下来,靠老婆的凤凰是会被嫌弃的! 她仔细地梳理羽毛、伸展翅膀,一边想着从哪弄点漂亮的石头送给师姐。 北溟,一个地名从脑子里冒出来。 凤凰回过头来去瞄卿浅。 方才还在认真读笔记的人此刻趴在桌上,好像是睡着了。 眉间一道淡淡的痕迹,睡得还很不安稳。 窗户开了一条缝,冷风呼呼地贯进来,凤凰不怕冷,但她担心卿浅。 在这里睡会着凉生病,她特别怕卿浅生病。 凤凰原地起跳,吧唧落到书桌上,因为桌面太光滑还跌了一跤。 但她顾不得那么多,溜达到卿浅身边啾啾叫。 没动静,连续几天昼夜无眠,卿浅太累了。江如练醒了后,才勉强放下心。 凤凰叫不醒人,急得团团转,一个不注意就踩皱了底下垫着的笔记。 她心虚地抬脚,不经意间看到了纸页上的内容—— “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爱洁,每日梳理羽毛需花一时辰” 字迹清秀,用墨却陈旧。应该是许久之前的记录,接下来的就比较新。 “好表现,需多夸奖。” “易心软,可以多说好话。” 前面是说怎么养,后面就变成怎么哄了。 凤凰的翎羽低垂下来。 她们之前应该有很多故事,绝不止这寥寥几笔,否则怎么会化作卿浅眼底抹不开的担忧? 可卿浅不想说,她就不问了。 小得只有巴掌大的凤凰从衣架上叼来一件薄毯,歪歪扭扭地飞回去,好不容易搭在卿浅身上,掩得很严实。 她满意地欣赏完自己的劳动成果,又从窗户缝隙挤出去,想要打听打听现在的情况。 月黑风高夜,小鸟啾啾天。 正准备歇息的雀妖被强大的灵压吓了一大跳,蓬成了一个球。 弱小的羽族对凤凰天生敬畏,不敢在他们面前造次。 凤凰挺起胸脯,友好地自我介绍:“我叫凰凌天。” 雀妖从惊恐不已转变为满脸疑惑。 凰凌天没太在意,继续介绍自己的来意。 她拿翅膀指指远处亮着灯的小院子:“你知道这里住的是谁吗?” 不等雀妖回答,她便继续道:“我要追求她!” “她有钱。”拥有很多亮晶晶,还在院子里种满玉竹。 “有品味。”家具都是用上等梧桐木做的。 “还非常的善良。”居然愿意收留一只弱小的凤凰。 凰凌天重重叹气,十分无奈:“而我穷得只剩下美貌。” 此时雀妖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见到了什么神奇物种,这凤凰不会被夺舍了吧! “所以北溟在哪?” 雀妖结巴着说:“呃,大王指的是海州?从此这里往北飞,看见无垠的大海就是了。” 凰凌天很有礼貌地道谢:“多谢。” 她准备找个机会去北溟,带点礼物回来让师姐开心。 这一想法并非无中生有,更像是沉眠在记忆中、根深蒂固的认知。 “江如练?” 一声焦急的呼唤打断了两只小鸟之间的谈话。 卿浅发丝凌乱,外衣只披了一半,不难看出她出门有多匆忙。 凰凌天反应了一下,忽地意识到这是在叫自己。 她小脑瓜子转得飞快,骄傲地翘起尾巴:“好的,从现在开始我改名叫江如练了。” 雀妖:“” 江如练飞到卿浅肩上,把自己暖和又毛茸茸地身体贴上去,亲昵地蹭她的脸。 卿浅把试图萌混过关的凤凰抓下来,语气责备:“不要到处乱跑。” 小鸟躺在她手心里,听完眨眨眼睛,啾了好几声。 乖巧听话极了,别的羽族看了都会说这是演的。 卿浅呵出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 或许是后悔之前发脾气,对江如练态度不好,她垂下眼帘小声地解释。 “外面,有吃凤凰的妖怪。会把你捉去拔毛、炖汤。” 江如练抖抖羽毛,翻来覆去地蹭卿浅的指尖。 师姐真的好关心我! 如果她能恢复人形,会给卿浅一个温暖的拥抱。会把这个冰冰凉凉的人捂暖和,替她揉开蹙起的眉。 她不知道,卿浅熨帖之余又总觉得怅然若失。 没被她拒绝过、没有在身份认同中反复纠结的江如练,大概就会是这个模样。能毫无顾忌地表达自己的喜欢。 她在昆仑见过的,那只跨越万水千山,为她衔来一枚珍珠的凤凰。 卿浅抿唇,原本替江如练顺毛的手也停了下来。 无论江如练怎么啾都无法唤回她的注意力。 江如练好急,怎么办,心上人怎么总是不开心? 这更加坚定了她出走北溟的信念。 她要给卿浅带礼物,哪怕要飞过一万座山、一千条河流。 * 江如练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 每天认真吃饭养身体、恢复灵力,摸清楚卿浅的作息。 大部分时间卿浅都在练剑、看书,会抽空把她揣兜里带下山溜达。 也会教她一些生活常识,比如买东西要用钱,在人类面前要把自己藏好。 偶尔的偶尔,暮春的午后阳光正暖。 打瞌睡的江如练会感觉到有人在揪她尾巴毛、戳她胸口、故意把头上的翎羽薅乱。 她每次转过头,都能对上卿浅面无表情的脸,好像做这事的不是她一样。 没有关系,江如练默默把毛理好,尾巴给老婆玩一会儿怎么了! 就这样过了几天,终于被江如练抓住了机会—— 卿浅要出门办一件重要的事,反复纠结了很久,还是决定不带她。 “那里太危险了,你就在停云山等我回来。”她临走前如是说。 江如练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答应得很好。 结果前脚卿浅刚走,后脚她就摸出攒下的零钱飞向北边。 凤凰的飞行速度相当快,日行几千里不是问题。 她片刻未停,终于在落日时分抵达了海州。 浪花拍在礁石上碎成海沫,日光如水温柔。 为数不多的鲛人们哼着动听的歌,用贝壳装饰自己的长发。 凤凰在海面上盘旋了一圈,还没落地,方才的鲛人就争先恐后地跃入水中。 唯有一只年龄小的行动不便,被江如练拦住了去路。 海水咸腥,赤色小鸟打了好几个喷嚏,散出凤凰火把周围的空气蒸得又干又燥。 差点没让喜水的鲛人晕厥。 人身鱼尾的少女顿时抖得更厉害了,带着哭腔询问:“大王、大王想要什么?” 江如练也不客气:“要最漂亮的珍珠。” 她非常满意,相信自己从前一定是个善良的好妖王,否则这些鲛人不会这么敬重她。 没等多久,水面下阴影掠过,鲛人们手捧珍珠浮上来,飞快地“赎”走了自己的同伴。 鲛人少女还止不住地向同伴哭诉:“呜——母亲说得没错,凤凰是世界上最邪恶的妖怪!” 邪恶妖怪江如练此时找了个地方变回人形。 值得庆幸的是,她只是真身幼化了,化形还挺人模人样。 哪怕穿着最普通的卫衣牛仔裤,回头率都奇高。 江如练衣兜鼓鼓,塞满她精挑细选的珍珠,转身进了街边的一家礼品店,仔细选了精美的礼盒、纸袋。 临付钱时,忽然注意到货架上的奶糖。 鬼使神差的,江如练抓了一把:“老板,麻烦把这个也包上。”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如同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非要来北溟给卿浅带珍珠。 师姐明明不缺这些。 但江如练没有太多复杂的想法。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想要飞行就振翅,看妖不爽就打一架。 如果遇见了喜欢的人,就想办法得到她。 她带着礼物回家,准备给卿浅一个惊喜。 * 师姐见了肯定会喜欢! 小凤凰退后几步,满意地欣赏自己的布置。 映有金色纹路的礼盒内铺满珍珠,被强行塞进去导致参差不齐的玫瑰花,漂亮的彩缎和蝴蝶结。 重点突出一个“花开富贵”。 “砰!” 门被猛地推开,江如练爪子打滑勉强稳住平衡。 “你去哪了?” 随之而来的是卿浅凉丝丝的质问。 日光一线,正好照在她惨白的脸上,整个人宛如薄纸,轻轻一揉就碎了。 她好像已经找了自己很久,并非才从外面归家。 江小鸟神情呆滞,不用想都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忘记留消息让师姐担心了。 眼见卿浅快步走过来,凤凰连忙后退,一个不小心撞翻了准备的礼物。 盒子终于不堪重负,让花和珍珠兜头罩下,凤凰恰好踩到一粒直接表演了一个小鸟劈叉。 而后更是被玫瑰花淹没,不知所措。 江如练倒吸一口凉气,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傻。 这样是会被师姐嫌弃的! 卿浅冷着脸伸手去抓,呆毛凤凰仿佛应激一般,当场夺路狂飞。 她飞到院子里,落地时下意识地变成了人形。 “跑什么?”那道冰冷的声音始终相随。 一回头,卿浅正好站在身后,冷气肉眼可见,连阳光都驱不散。 她慢条斯理地开口:“原来你没有回溯成幼崽。” 好糟糕,师姐越来越生气了! 江如练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想变出些东西哄她。 手忙脚乱地摸了半天,仅仅只掏出几块白兔奶糖。 最普通的那种白兔奶糖,旅途遥远又颠簸,糖纸都皱巴巴的。 因为贴身放的,还化了一点点。 塞进卿浅手里的时候,江如练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她还磕磕绊绊地解释:“对不起,我还以为你要出门很久,想给你一个惊喜。” 她以为卿浅至少会说她一两句,可捏着手里的糖,卿浅却沉默了很久。 “吧嗒。” 眼尾渐渐洇出嫣红色,她一眨,泪珠砸落在手心里。 江如练大脑宕机,动都不敢动。 她那霜花冷月般的师姐被她弄哭了。 起初还一声不吭,只有眸子晃了晃,如一汪被搅和的泉水,然后水便满溢了出来。 然后那颗糖被她越攥越紧,她弓起身,仿佛再也承受不住情绪,咳到停不下,把江如练的心打得七零八落。 “怎么、怎么还哭了?” 江如练一边轻轻拍卿浅的背,一边慌乱地把人按进怀里。 她看不见卿浅的表情,只知道肩膀上的衣服很快就被打湿了。 怀里人忍着呜咽,脆弱得不像寻常。 “你把我忘了。”卿浅低声道,似乎很委屈。 “没有忘,”江如练此时巴不得自己能长三张嘴来解释:“我知道师姐对我很重要。” 哪怕卿浅什么都不说她也知道。 就这样抱了良久,卿浅的气息渐渐平复下来了。 她冷静地推开江如练,只是遮不住那湿润的眼睫、咬出痕迹的唇。 “是师姐。”卿浅慢慢地拆那颗奶糖,压低了声音:“还是你……结契的妻子。” 江如练嘴角牵了牵,眼底倒映着卿浅,笑容也越来越明显。 她管不了那么多,重新把面前的人揉进怀里:“我就知道。” 语气格外骄傲,就差直夸自己真聪明了。 可惜翘尾巴的凤凰总会惹人注意,她耳朵一热,疼得呲牙咧嘴。 “嘶!疼疼疼!” 卿浅松口:“笨。” 她含着糖又说了一遍:“笨蛋凤凰。” 江如练根本不放在心上,正大光明地去牵卿浅的手:“师姐和我讲讲从前的事吧。” “嗯,你从前叫凰凌天。” 江如练笑容一僵:“……骗我的吧?” 她当初也就随便说说。 “嗯。” “师姐!” 凤凰的控诉惊起树上停歇的小雀妖。 小雀妖直呼受不了,怎么这也能找到老婆! 作者有话说: 师姐其实远没有表面上那么从容。 她在这段关系里从来没有高高在上过,会自卑会吃醋还会生闷气,会患得患失,在江如练看不见的地方写她的名字。 她本来不是纠结的人,是江如练让她拧巴。 呜呜呜马上就要写卿浅视角了,我怕大家不喜欢这样的师姐,觉得她人设崩塌,所以提前打打预防针。 作者在这里跪下了orz? 【终章】 第 78 章 立春刚至, 山上的梨花破天荒的生出了花苞。 然而裴晏晏没空去探究原因,停云山内门弟子皆不敢擅动,唯有她亲自捧了茶给刚出关的师叔祖奉上。 递出的时候还悄悄瞄了一眼。 座上的女子发白发如雪, 眉眼精致, 单薄的道袍裹着一身冰肌玉骨,像是从古画中走出来的月中仙。 她也确实是古人, 停云山曾经的大师姐卿浅。 自入门以来,裴晏晏听过无数有关卿浅的传说, 什么力战饕餮、单挑黑蛟,什么天资聪颖、秉正无私。 夸她的话一箩筐,可真正遇见了裴晏晏才知道, 这位前辈并不好接近。 “我……”裴晏晏卡了一下词,在低头时偷瞄卿浅的神情:“我受师命,将此间变迁诉与师叔祖听。” 卿浅“嗯”了声, 声音很低,像一粒雪落在桌案上。 于是裴晏晏尽量简洁清楚地描述这几年发生的大事。 然而越说越忐忑, 揣着的心惶惶不安。 无他,卿浅毫无反应, 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裴晏晏自认担任掌门以来,上到百岁老前辈,下到九岁中二少年, 就没有她搞不定的人。 但眼下她是真的摸不准, 师叔祖到底想听什么? 卿浅好像什么都不关心,无论是停云山的现状、人族的变迁, 甚至是妖族与人族的矛盾都不值得她注目一次。 她捧着茶杯, 望着窗外的梨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晏晏拧起眉, 她得想想办法, 不能放着师叔祖不管。 入世虽然麻烦,可总比让她端坐“神坛”、不食烟火来得好。 卿浅是从那个光怪陆离、妖鬼遍地的时代走出来的。 与她熟识的人早已故去,停云山也变了模样。 落于时间的缝隙中,世事于她如樵夫观棋,春花秋月匆匆过,早已不是当年了。 这样的人,会想什么呢? 裴晏晏脑海中突然冒出另一个名字。 贴给卿浅的标签那么多,都是些赞美夸奖的好词,恨不得把卿浅捧到天上。 唯有一只妖给出了截然不同的评价,并且在她耳边絮叨了无数遍。 “师姐不擅长聊天,你得想办法多说点,别冷场。” “她身体弱,为她准备的房间要铺地暖。” “给她送药的时候顺便带点糖,她不喜欢苦的。” 灵光闪过,裴晏晏立马中断了“修真界现状”这个话题。 她清了清嗓子,假装随口说说:“哦对,江前辈她去了妖管局。” 座上的人动了。 眸光一转,卿浅看向裴晏晏,问出了今天的第一个问题:“妖管局?” 裴晏晏暗爽,这都能被自己找到突破口。 传闻都说卿浅不爱搭理她那妖族师妹,可目前看来并非如此。 她仔细介绍道:“全名是妖怪管理局,由前朝司妖监演变而来。” 卿浅瞬间就明白了,沉默片刻后,她缓缓开口:“她自己也是妖。” 怎么还赶着去管妖的地方? 虽然语气生硬,但裴晏晏听得出来,卿浅这句话没有责备的意思。 她斟酌着道:“江前辈和别的妖不一样。” 一阵沉默。 那个好不容易说几个字的人,又开始看窗外的花。 裴晏晏在心里叹气,嘴上却道:“前辈叮嘱过我,如果你提前出关了便通知她一声。” “不必说。”卿浅秒答。 她低头摩挲茶杯,神情冷漠,对见江如练这事表现得很抗拒。 裴晏晏只是笑笑,并没有说什么,随后做了个请的手势:“那我带师叔祖去休息,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青萝峰太久没收拾,已经不能住了,裴晏晏让人腾出一间铺了地暖小院子。 她在前面领路,卿浅就跟在后面。 裴晏晏边走边不忘找话题:“早就听闻前辈们在遇到修行瓶颈时会闭关,可我们这一代已没人能做到了。” 卿浅攥了攥自己的衣袖,她觉得这一代的掌门人很会聊天。 她淡淡道:“或许是外物干扰,静不下心来罢。” 随口说了几句闭关的要点,目的地也到了。 裴晏晏替卿浅推开梨苑的门,笑着问道:“后山那么无聊,师叔祖闭关的时候会想些什么?” “想修炼。”卿浅面无表情。 她背着只手,借着广袖把一卷宣纸藏得更深。 宣纸正面抄写的是《清静经》,背面画了只圆滚滚、长尾巴的小胖鸟,抬头挺胸,表情十分神气。 抄了几百遍《清静经》,其实想的都是江如练。 这怎么能与小辈说? 卿浅撒起谎来根本没有心理负担,并且决定等人一走就毁灭证据,把那卷宣纸烧掉。 裴晏晏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梨苑的布局,以及各种电器家具怎么用。 卿浅听完就能上手,于是裴晏晏放下心,临走前还不忘补充:“师叔祖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 她出了院子,还谨慎地走出很远,做贼似的摸出手机打电话:“前辈,师叔祖出关了……” 这种告密的事情卿浅当然不知道,她点了一簇火,摸出袖子里的宣纸。 火舌将宣纸边缘烤成焦黄色,就在凤凰尾巴快被点燃的时候,卿浅忽地出手灭了火焰。 这是她画过的,最满意的小凤凰,突然就舍不得了。 她把画卷折了又折,最后夹进了书里。 * 卿浅将书放回架子上。 她只是回青萝峰整理旧物,没想到一回头就被江如练堵在了墙角。 除了衣饰变了其他的江如练是丁点没变。 那双凤眸一抬,就和卿浅记忆中的人对上了号。 她委委屈屈地抱怨:“师姐出关怎么不来找我?” 听上去非常可怜,实际上卿浅想走的路都被她堵了个严实。 卿浅挪开视线,强行把自己砰砰乱跳的心按压下去。 因为治不好自己的伤,所以她一直在想江如练。 在闭关时,她设想过许多个和江如练重逢的场景,演练过无数遍自己要说的话。 该摆出怎样的冷脸、用怎样冷淡的语气才能和江如练保持距离。 卿浅冷下脸:“没有必要。” 她知道这样说江如练肯定会难受。 果不其然,江如练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手足无措,想去扯她衣袖又不敢的样子。 “师姐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当时不是那个意思。” 卿浅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这样看上去就像是无动于衷。 她不能再解释了,理智告诉她要足够干脆才能让江如练离开自己。 沉默太久,江如练的眼睛渐渐黯淡下去,就像被云层遮挡住的小星星。 见她默不作声地让开路,卿浅快步过去,头也不回。 身后传来江如练小心翼翼地询问:“师姐想去山下逛街吗?” 卿浅的不自觉地攥紧拳。 像是怕她拒绝,江如练连忙补充道:“没别的意思,裴晏晏想带你去外面走走,可她自己没空,就拜托了我。” “要是师姐不愿意就算了,下次再说” 底气很是不足,所以声音越来越小。 下次是什么时候? 卿浅怕没有下次了,她终于忍不住回头:“就这次吧。” 说完就后悔了。 眼前的人就像得了雨露的小白菜,飞快地从干瘪枯黄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一路上都在喳喳喳。 她向卿浅介绍人族发明的交通工具,各种新兴的科技。 万事都不用卿浅操心,她只需要递出个眼神,身边的凤凰就会自动开始讲解、或是掏出手机付款。 从江如练手里接过温热的奶茶,卿浅总觉得有些别扭。 很久以前,江如练还没有自己高。 自己带江如练下山采买或者除妖,教她人族社会的准则,给她量尺裁衣,回去前还会捎上一串糖葫芦。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每次出门历练打理一切的就变成了江如练。 她其实相当可靠,哪怕露宿野外,卿浅都能安心睡个好觉。 现在,卿浅用余光打量了一下身边人。 这只凤凰比自己高了一点点,也比自己更适应这个社会。 她闷声不吭地喝奶茶。 真好,现在的江如练应该不会再被委屈了。 不对。 卿浅飞快地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想法,这只笨鸟把她自己送进了妖管局。 江如练还不知道卿浅在想什么,她把人送到停云山门前,借着刚才的兴奋劲儿询问。 “山里湿气重,晚上会很冷。我可不可以在师姐这睡一晚?” 卿浅皱了皱眉:“不可以。” 没有哪个师姐会让师妹来暖床。 凤凰再度祭出装可怜大法:“我睡客房。” 原来不是想暖床。 卿浅垂下眼帘,睡客房那就更没有必要了。 “不行。” 她冷冷地回答完,转身就走,今天本来就不该心软。 夜露浓重,等她回到梨苑手指尖都冻得失去了知觉。 卿浅呵出口气,哪怕是洗完澡都捂不暖和。 开暖气太闷、电烤火炉又太干,更别提床铺本来就是冷的。 她索性披衣起身,随手抽出本书看。 看着看着,落在纸张上的笔记就变成了委屈的、把头埋进翅膀里的小胖鸟。 卿浅闷闷不乐地撕去这一页。 明明已经告诉自己要狠心,怎么一到晚上,便又想起她。 她决定转移注意力,于是重新翻了一页,开始写遗愿清单: 1.整理学过的术法、阵法图。 2.为停云山的弟子答疑解惑。 3.想办法把江如练从妖管局弄出去(重要) 想了大半晚如何在走之前完成遗愿,卿浅第二天大早就把裴晏晏叫过来。 她慢悠悠地喝茶:“我要进妖管局,有什么办法吗?” “嗯师叔祖想进自然容易,我打一声招呼就是。”裴晏晏满脸疑惑,难道卿浅决定重拾旧业? “只是师叔祖为何突然想去妖管局了?” 卿浅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要去盯着江如练。” * 看看这笨鸟究竟想干嘛。 她占据了妖管局最大的档案室,不仅有书看,还有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 正对着外面的街区——江如练来的必经之路。 她知道江如练每天早上踩点上班,也能听见同事对江如练的抱怨。 她翻了一页书,习惯性地往窗边望,修士极佳的视力能把对面的街景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很容易看见珠宝橱窗前熟悉的身影。 已经连续几天了,每天那道身影都会停留一阵,应该是看中了里面的某块宝石。 卿浅强迫自己转过头,把注意力放在书上。 书中正好写到:“昔有越人,擅交游。” 耳边仿佛响起江如练懒洋洋的打招呼声、谈笑声。 从前她就知道,撇开种族偏见不谈,其实许多人都喜欢江如练。 凤凰长得漂亮,出手大方又重情重义。 昔年停云山的小厨娘见面得塞两块糕,到了妖管局,和她玩在一起的更是不少。 更何况江如练她自己也爱交朋友,每天早上和前台小狐狸打招呼不说,偶尔遇见了惨兮兮的妖怪还会出手帮忙。 卿浅心里闷闷的,越想脸色越冷。 江如练有很多宝石,才不缺自己送东西。 但她还是在下班后走进那家店,对店员说:“橱窗展示的那枚蓝宝石我要了。” 她清楚地知道江如练是个什么性格。 * 是笨蛋。 卿浅冷着脸听江如练解释:“停云山想坐稳第一宗门的位置,总需要付出点代价。” 所以这凤凰就把竹林让出去了?那她吃什么? 只有笨蛋小鸟才会弄丢自己的口粮。 最可气的是,这鸟还因为自己答应她一起吃饭就开始傻乐,根本没把竹林的事放心上。 卿浅想得心烦意乱,甚至没注意,吃完了一整块芝士蛋糕。 在江如练笑着询问她,要不要把另一份也吃了的时候,卿浅已经暗自做了计划,她要去找这个什么保护科的麻烦。 她怕自己走后江如练没得吃,只能委屈地饿着。 伸出去的勺子在半空中停顿,卿浅倏尔察觉到了一股妖气。 风递来浓烈的腥气,还掺杂若有若无的“救命”声。 “对,是我的。”江如练还搁这睁眼说瞎话:“是我太激动了,没控制住。” 卿浅瞄了她一眼,干脆不再理会这笨蛋,并且决定先拿外面的蛊雕出气。 * 后悔,早知道刚才就不该动手,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冲动? 指不定是被江如练影响了。 卿浅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快散了架,破损的灵脉一刻不停地逸出灵气,将她的五脏六腑搅得生疼。 以至于疼到眼睛都睁不开,想刨开自己的身体,看看为什么这么疼。 她咬着唇,任凭冷汗浸湿衣裳。 意识模糊时还能苦中作乐,她现在要是哼出声,估计能把某只凤凰吓一跳。 江如练会慌慌张张地看过来,不管怎么样先去摸额头,再问自己“哪里疼、是不是旧伤没好?” 卿浅觉得好奇怪,只是这样想想,身体好像就不那么疼了。 心脏更疼。 江如练今天喊自己“卿卿”了,没大没小,一点都不把她这个师姐放眼里。 她其实知道江如练的心意。 没有哪家师妹,会替自己挡住致命伤,会在自己生病时夜以继日地守在身边。 冷,砭骨刺肌的寒冷席卷全身,卿浅攥紧了江如练给她的外套,只能勉强维持住意识。 她隐隐约约听见江如练和裴晏晏讨论,要去找妖管局要紫芝给她治伤。 不要去。 嗓子哑得发不出一丝声音,这要是去了,自己的遗愿岂不是更难完成了? 卿浅冷得缩成团,哪有刚出樊笼的鸟,又往网兜里钻? 她被江如练抱在怀里,温暖的体温源源不断地渡过来,惹人贪恋。 这甚至让她想小小地放纵一下,等明天过后再对江如练冷言冷语,说不定效果会更好。 看不清东西,但卿浅准确地拉住了江如练的手,想要把她留下来。 * 热,早知道该把江如练丢出去。 卿浅有些崩溃。 某只笨蛋灌给她的凤凰血,在经脉里四处点火,驱又驱不掉。 她本身体寒,冷热这么一激,酥麻到手都抬不起来。 好不容易赶江如练出去,脑子已经烧成了一团浆糊,做事全凭本能。 本能地把脸埋进江如练的衣服里,被捂热的外套有一股说不出来香气。 若有若无地缠着她,勾着她,教她自甘堕落。 卿浅蹙着眉,眼尾染上了动人心魄的红。 “江如练……” 她又忍不住去想。 江如练爱笑,而自己不够活泼,江如练喜欢鲜艳的色彩,而自己偏爱着素。 江如练其实喜欢热闹,见谁都能聊上一两句,可自己嘴笨,并不擅长聊天。 当然,最重要的是自己快死了,而江如练还有漫长的一生。 她囿于立场之差,困于师姐的责任畏手畏脚直至今日。 越想越伤,越伤越想。 卿浅闭上眼睛,自嘲她自作自受,当真该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 门响时,卿浅正在生闷气。 气有只凤凰花了大力气去查案,还不知道有没有结果。 也气自己偏偏这个时候受伤,没办法盯着她点。 卿浅打开门,正撞上月色下的江如练。脸色略微有些苍白,或许是精力不济。 卿浅心里堵,决定先骂她一顿:“你今早观过阴气,消耗极大,为什么不回去休息。” 夜风吹过,江如练没反驳也没说话,只是认真地盯着她。 很奇怪,卿浅皱起眉,张了张嘴:“你——” 话没有说完,一个柔软的东西贴了上来,带着清甜的香味。 这种滋味,像是尝了口甜美的蛋糕,忍不住想吞掉。 只一刹那,无数念头冒出又被卿浅强行压下。 她的心跳得很快,身体却僵得动不了。 怎么会、怎么会? “师姐晚安。”江如练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微笑,转身走入黑夜里。 徒留卿浅愣在原地,平生第一次无措到了极点。 良久,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卿浅茫然地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唇,怎么会有妖亲完就跑? 她都不再说点啥什么的吗? * 卿浅翻来覆去一整夜。 第一次失眠整晚,却仅仅只想到了江如练的那个吻。 她很早就去了妖管局,完全把自己的“远离江如练计划”抛在了脑后。 办公室里空空荡荡,卿浅蹙眉问顾晓妆:“江如练人呢?” 小姑娘眨眨眼睛,也很迷茫:“不知道,江队总会晚来,要不前辈在这里等等?” 卿浅颔首,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一整天。 电话联系不上、裴晏晏也不知道江如练的去处。 “扑通。” 卿浅的心忽地跳乱了拍。 她几乎翻遍了停云山,终于在青萝峰找到了江如练留下来的纸条:“不小心受了伤,大概活不了,钱都给师姐。” 往后就是凤凰留下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房产证、银行卡 但卿浅眼里只有那句“大概活不了”。 “嘶”跟过来的裴晏晏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眼睁睁地看着卿浅的脸色越来越白,最后人一晃,突然偏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裴晏晏连忙倒了杯水递过去:“师叔祖别急、我们人多肯定能找到她。” “咳、咳——” 杯子里的水晃了出来,带着相当刺眼的血色。 看得裴晏晏呼吸骤停。 卿浅推开裴晏晏搀扶的手:“我要去找她。” 裴晏晏都快给人跪下了:“师叔祖、师叔祖你先休息一下好不好?” 卿浅摇了摇头,再次重复:“我要去找她。” 她说这句话时,已经不自知地带上了哭腔。 这也算是自己咎由自取吗?这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她想了那么久,那么久的人—— 卿浅根本没管自己的身体情况,散出灵力去追踪江如练妖气。 从青萝峰一直寻到江如练家,再一路北上,昼夜不停,终于发现了微不可察火灵气。 仿佛得而复失的人抓住了最后一缕稻草,卿浅片刻不停地追上去。 她不想再“想”了。 * 卿浅猛地惊醒过来。 四下皆静,身边人睡得舒舒服服的,呼吸平稳。 她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又重新躺下,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梦见以前的事情。 半响,手边贴过来一个暖呼呼的人。 江如练还闭着眼睛,声音微哑:“做噩梦了?” “嗯……” 卿浅目光复杂地扫过这只笨鸟,不明白她是怎么发现自己醒了的。 她耳边倏尔传来江如练的轻笑声,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揽进怀里,妥帖地放好。 “小的时候睡不着,母亲就会给我唱摇篮曲。” 说完也不管卿浅愿不愿意听,凤凰自顾自地哼起歌: “夜悄悄,月皎皎。 小小鸟,快睡觉。 梦里飞高高,梦里寻珍宝。 雨潇潇,风扰扰。 小小鸟,快长大。 火烧白老虎,脚踹青龙角。” 她哼完自己先笑了,笑得止不住。 卿浅抿了抿唇,完全判断不出这人是认真的,还是在逗自己开心。 “……最后一句,是真的吗?” “嗯,”江如练轻轻拍卿浅的背:“晚安卿卿。” 卿浅枕着江如练的手,方才还惊慌失措的心缓缓落到了实处。 她把头埋进江如练怀里,眷恋地吸了口气。 “晚安,江如练。”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其实还是不太满意,后续或许可能大概会磨一下细节。 这本就到这里啦,感谢一路陪伴到此的小可爱们,因为一些自身的原因中途更新断断续续的,非常抱歉!再见面估计就是全文存稿了QAQ 顺便带带下本的预收。 《请问你吃兔子吗》,丧气社畜×笨蛋美人兔子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