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夜天子》 第一章 她只是玩心大 天武历五十九年,京都,公主府。 偏院中,一名青年坐在池水边,面无表情得磨剑。 他身后站在一名仆妇,身高八尺,身材魁梧如小山一般,一张脸上满是横肉,奇丑无比。 丑妇看着默默磨剑的少年,讷讷不敢出声,半晌才道:“爷,您别往心里去,公主只是玩心大……” “我知道,我没往心里去。” 青年说话时不急不缓,透着股儒雅之气。 他弯腰从池中掬了一把水,泼到磨刀石上,接着之前的动作继续磨。 剑刃刮在石面上,发出瘆得人牙疼的声音。 丑妇听得牙酸,龇着牙:“您这可不像是没往心里去的样子。爷,您这刀头都快磨没了。” “这不是刀,这是剑。磨剑不是目的,我是在从磨剑的过程中,参悟剑道。” 对于青年的解释,丑妇只是撇了撇嘴。 谁人不知道三公主的这位驸马爷,是个没有半点武道天赋的废人? 不过这位驸马爷,也是个苦命人。 亲眼目睹了那样的事,却只能窝在这儿,磨磨刀泄愤,连去质问公主一声的胆都没有。 青年许是看出了丑妇的心思,拂了拂袖:“你莫管我,退去退去。” “那,爷您可千万别做傻事啊!公主身边有护卫的……您也不要往自己脖子上抹啊!” “呿呿!” 等到丑妇离开了,青年这才无奈得坐回了自己的小马扎上,看着手中越来越薄的铁剑,轻叹一声:“这年头,说实话怎么没人信呢。” “罢了,不管她!” 他俯身下去,继续磨砺铁剑,眼神中有无人注意到的光彩。 【剑道感悟+1】 【剑道感悟+1】 【剑道……】 …… 到这个世界,已经二十有八。 赵祈安很幸运,他这一世出身东海赵家,乃是大乾首屈一指的富豪之家,说一句富可敌国当真是不为过。 不过富则富矣,赵家发家史太过短暂,从原本的地方豪强到掌控整个大乾经济命脉的首富之家,不过仅仅只用了二十年的时间。 朝堂底蕴不足,这是赵家的弊端。 赵家越是富有,就越像是一块肥肉。 群狼环伺,这块肥肉谁都想吃,但想要吃这块肥肉有两个条件—— 权势。 以及愿意付出的代价。 而大乾国最有权势的人,莫过于当今陛下。 恰直此时,大乾国连年遭灾,大荒年紧跟着兵灾,纷乱二十载,国库连年亏空早已入不敷出。 皇帝有权,但是没钱。 赵家有钱,但是没权。 恰好,一拍即合。 赵家几乎一口气将国库经年亏损的账抹平了,投捐的钱粮堪比大乾五十年税收。 赵家也因此得到了许多,赵家家主赵万金赐封东海大公,荫其子赵祈安子爵之位,封海青子爵。 陛下更是亲自下旨,将当朝三公主许配给了赵祈安。 当朝三公主封号“玉真”,婚旨下达之时,年仅十岁。 赵祈安十八岁奉旨入京,在京都府硬生生等了五年,才等到玉真公主及笄,这才奉旨成婚。 到了现在。 赵祈安和玉真公主已经成婚五年。 但这五年间,二人相处的时间加在一块儿也未必有一个月。 别说是和玉真公主晚上躲被窝里玩拍手游戏,就连小手都没拉过一回。 更悲催的是,就在今日,他亲眼撞见了玉真公主和一个小女道在公主府里颠鸾倒凤的场景。 都拉丝了的那种! “噫,真不要脸。” 这是赵祈安第一个念头。 “完了,我被同骗婚了!” 这是赵祈安的第二个念头。 但最终,赵祈安只是默默看了一会,便回到了自己住的偏院,默默磨剑。 哪怕在贴身婢女看来,驸马爷这只是无能狂怒。 但这在旁人看来无能狂怒的行为,早在昨日赵祈安就已经开始了。 …… 【剑道感悟+1】 【剑道感悟+1】 【借命时间已到,您完成了成就“磨剑万次”,已点亮:剑仙之路】 当脑海中最后那道声音响起,赵祈安停下了磨剑的动作。 他拿起手中铁剑打量了一下,这柄剑已经被打磨得薄薄一片,虽是锋利但是剑身过软,稍一晃动就“玲琅”作响。 可就在下一秒。 赵祈安随手一舞,原本软趴趴的剑身变得梆梆硬,一道残影在半空划过。 那池塘边上,坚硬无比的磨刀石悄无声息的裂成两半,切口整齐光滑。 剑气! 若想修成剑气,没有数十年苦功根本做不到。 可赵祈安满打满算,不过是一日功夫,便做到了。 如此天赋,堪称妖孽! 而这一切,源于他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开启的金手指。 “谁能想到自己做的游戏会跟着穿越过来啊,早知道搞个一刀九九九的‘私服’版了。” 赵祈安对此有一肚子牢骚要说,但实际上他已经很满意了。 至少在这世间,他有了自保的能力。 他起身正要在院中耍几式剑法,起身时眼角余光却注意到了院门口那颗榕树后。 “阿丑,那棵树可挡不住你的身子,出来!” 赵祈安一呵斥,果不其然丑奴扭扭捏捏得从大榕树后头走了出来。 当他的目光落在丑奴那满脸横肉的脸上,眼眸中淡蓝色光屏浮现: 【姓名:赫萝娇】 【骨龄:21】 【命:祸国之美(金)、力拔山兮(紫)、亡国公主(紫)、吃苦耐劳(蓝)、女红精通(白)、厨艺精通(白)、守财奴(灰)……】 【忠诚:60】 【资质:甲中(可展开查看根骨、悟性、福源等属性)】 【修为:罗刹(堪比五品周天)】 【是否对其借命?借命后,您将随机抽取其一项命格词条,并有概率洞悉借命者一段“天命结点”】 这就是赵祈安穿越到这个世上所带的金手指,是他上一世自己开发的一款仙侠养成类游戏的系统。 他能够洞悉他人命格,并能从中抽取出一条借到自己身上使用。 例如丑奴,若是能够抽到她“力拔山兮”的命格词条,赵祈安便能够立刻拥有远超常人的力气。 但除了金、紫、蓝、绿、白的正面词条之外,每个人身上都还有灰、黑二色的负面词条。 灰色词条还好,但黑色词条……极有可能是致命的。 抽词条虽好,但也要慎用。 不过赵祈安的金手指真正强大之处并非仅限于抽词条,它真正逆天的地方在于—— 【您的奴仆“赫萝娇”,正在进行血肉修行】 【您的气力得到了微不足道的提升】 第二章 养生堂 赵祈安的目光落在了朝他走来的丑奴身上。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但是系统却在提醒赵祈安,她无时无刻都在修行。 只是她修行的路子,与大乾国主流武夫的修行法门显然不同。 丑奴并不是宫中跟来的宫婢,也不是赵祈安从东海赵家带来的仆从。 她是大乾国攻破阿努弋国后,俘虏回京的奴隶,被印了私奴戳子放出来官卖的亡国奴隶。 赵祈安来京十一年从未错过京都的官卖场,自然也就一眼看中了这带着一金二紫两条命格词条的“人才”。 紫色的命格词条,已经是万中无一了。 而金色,赵祈安一生也未见过几个人有金色的命格词条。 所以他毫不犹豫得就买下了她。 只是…… 每一次当他看到丑奴的面板时,都会产生一种自己金手指是不是出BUG了的疑惑。 再怎么说,也不至于把这黄发绿瞳,活脱脱罗刹在世的“女壮士”说成是“祸国之美”吧? 难不成阿努弋国的破亡,是因为她的“美貌”? 赵祈安曾一度以为丑奴是乔装打扮成如今的模样,刚买下她那段时间甚至还暗地里试探过几次。 试探的结果是,丑奴以为他口味重到连长成她这样都不放过,竟然偷看她洗澡,差点没一拳打死赵祈安。 赵祈安觉得自己的试探是有结果的——至少“力拔山兮”这个紫色词条没错。 就这庭院里的假山,丑奴一拳真能打碎一座。 虽然不知道这条“祸国之美”是啥意思,但是丑奴身上这“一金二紫”的命格词条,就足够让赵祈安把她留下了。 丑奴来到赵祈安面前,悻悻笑着:“爷,您磨剑悟道悟得怎么样了?悟到了吗?” 其实她是担心赵祈安想不开,所以从刚刚就一直守着。 毕竟亲眼目睹了那种事,哪个男人能想得开? 赵祈安负手而立,淡然道:“大道三千,如今剑道一途,我已初窥门槛。” 面对如此自夸之语,丑奴撇撇嘴,自然不信。 她尴尬笑着:“要不您……再悟一会?您要嫌我妨碍到您,我可以躲远点的。” 赵祈安正要回答,脑海里却突然又响起了一道声音: 【您的义子“赵成武”突破入六品境,您的修为得到了些许提升。】 【您的义子“赵成武”参悟《赤雷枪法》已臻至大成,您对《赤雷枪法》的感悟已臻至完美】 赵祈安怔了一下,旋即面露喜色。 他当即改变了主意,吩咐道:“去准备马车,我要去一趟养生堂。” 丑奴错愕道:“昨天您才去过,今日还去么?” 她又抬头看了看渐暗的天色:“这个时候去?” “叫你去准备就去准备,哪那么多话。” “诶,您是主子,您说了算。” …… 京都府分为三层,最中心的皇城,其外便是内城、外城依次。 公主府坐落于内城,毗邻皇城不远。 赵祈安坐轿出门时,已近黄昏,街上已有了巡逻的兵丁,开始清街宵禁。 不过十三公主府有“夜间行走”的文书,兵丁拦停马车后,丑奴上前交过文书看过,也就得到了放行。 赵祈安坐在马车里,手缩在袖子里,背依着车厢,闭着眼小憩。 车夫是个聋哑的老仆,驾车很稳,坐在车里几乎没有什么晃动。 丑奴没在马车里,跟着马车走着,不时透过窗儿和赵祈安搭话,只不过大多数时候赵祈安都不回答,但她也不在意自顾自说得起劲。 也不知过了多久。 马车变得颠簸了起来,而原本安静的街道也喧闹了起来。 街旁的烛灯映进车窗,沿途多了小贩的叫卖声,车马行声、附近酒楼文人骚客的高谈阔论声…… 赵祈安没睁眼,就知道马车已经到外城了。 内城有宵禁,外城没有。 所以青楼酒馆都在外城,往来商贾云集其中,即使夜间也是灯火通明,比之内城要热闹不止一筹。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 马车外的声音渐渐远了,最终马车停下,车窗外传来丑奴闷沉的嗓门: “爷,到地方了。” 赵祈安走下马车,面前是一座高门大院。 此地,便是京都的赵氏养生堂。 所谓养生堂,就是收留孤儿老小的善堂,除了京都府衙立的一座官堂之外,还有许多大善之家私立的养生堂。 赵家富可敌国,久富之家自是积德行善,上至都郡、下至县城,整个大乾国都有赵家开设的善堂。 京都府自然也是不例外,原本是赵家的一名管事负责,后来等赵祈安来到京都之后,就接管了京都的善堂,大肆兴建规模,这些年家里给的钱几乎都投在了这上头,规模比之官堂还要大上数倍。 时至今日,赵氏养生堂收留了一千多名孤儿,而这些孤儿都是赵祈安精挑细选过的。 眼前这府邸,本是一个富商的宅邸,后来那富商欠了赵氏商行的货款,就拿这宅子抵债,被赵祈安看中后拿了过来。 之后几年,陆陆续续又买了边上的地,推倒了院墙重新修剪了一番,占地足有百余亩。 纵然这儿是城北,全京都地价最贱的地方,想要拿下这百余亩的地,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天文数字。 但赵祈安最不缺的,就是钱。 丑奴从车厢里拎着大包小包下来,拢共七八口箱子,她一个人全扛在肩头,跟个没事人一样小跑着,自告奋勇得去敲门叫人去了。 没过一会,一名老翁披着薄袍,举着蜡烛开门,待看清楚站在门外的赵祈安之后,顿时喜不自胜:“爷,您回来了?” 赵祈安微微颔首,迈步走入大门。 老翁举着蜡烛,殷勤得在前头带着路。 绕过前院,刚一到后院,就听到院中“汀汀磅磅”的声音。 那是一名少年在与十几名护院同时交手。 少年赤着上身,肌肉盘虬威猛无比,手中一杆长枪二丈八尺,重一千二百斤! 这普通人连举都举不起来的重枪,在他手中却舞得虎虎生风,每一枪挥出,都带着刺耳的破空声。 那一个个实力不弱的护卫,竟是没有他的一合之敌。 “呔!” 他脚下向前一跺,地面硬生生被踏出一个坑洞,磅礴的血气透体而出。 长枪砸在地上,发出如龙吟般的颤鸣。 一声爆喝,惊得原本持刀上前的几名护卫呆愣在了原地。 短短瞬息之间,长枪已至。 还没回过神来的护卫被一枪一个扫飞了出去。 其中一名护卫被吓破了胆,手中大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举起双手就要投降。 可精壮少年双眸赤红,状似疯魔一般,浑身透着殷红血煞之气。 他高举长枪,纵身一跃,长枪刺出直取首级。 枪声呼啸,宛若龙吟! 可就在他即将失手杀了陪练护卫的那一刻。 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已经吓傻了的护卫身前。 抬起手,轻描淡写般握住了来势汹汹的枪身。 第三章 剑仙之资 “呼!” 枪势荡开,将院中尘土扬起,推向两旁。 但镔铁铸就的枪身,已经被那一双肉掌牢牢锢住,竟是进不得半点。 赵祈安单手擒枪,看着面前精壮少年,眼中淡蓝光屏渐渐浮现。 【姓名:赵成武】 【骨龄:16】 【命:武狂(金)、无双之勇(紫)、领袖风采(紫)、枪道专精(蓝)、待人以诚(白)、愚忠之徒(灰)、头脑简单(灰)……】 【忠诚:91】 【资质:甲中(可展开查看根骨、悟性、福源等属性)】 【修为:六品化煞初期】 【是否对其借命?借命后,您将有机会随机抽取其一项命格词条】 直到这个时候,赵祈安才出声唤道:“阿武。” 那少年眼中凶色渐渐散去,身上血煞敛入体内,这时方才认出擒枪者是谁,惊呼出声:“义父!” 他环顾四周受伤的护卫,后知后觉自己刚刚做了些什么,有心想说什么,可又不善言辞,憋得脸都红了,也没能说出句话来。 赵祈安松开手,让少年收回了枪戟,说道:“初入化煞,刚能引煞入体,最是容易被煞气影响心智的时候。你连自身那点血煞之气都还掌控不了,为何与人比武?” “义父,您、您怎么知晓我突破了?” 赵成武瞠目结舌得看着赵祈安。 他刚突破不过两个时辰,正手痒难耐找人陪练,结果自己前脚刚突破,后脚义父便知道消息赶来了? 不过若不是义父即使赶到,他今日就要犯下大错了。 少年惭愧得低下头:“义父,我错了。” 赵祈安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 自己这名义子,虽然性格毛躁了些,但是天赋是真的强啊。 十六岁的六品武夫,放眼整个大乾,都是顶尖的天才。 武者之道,九品最低,一品为顶。 江湖中大多数的江湖客都只是些不入品流光有一膀子力气的莽汉,入了九品已经算是小有名堂了。 赵成武年仅十六,跟随他之后才开始修行,至今方才五年,便修至六品化煞之境,足可见其天赋有多妖孽。 赵祈安说道:“待你能将自身血煞收放自如了,来府上找我。” 赵成武当即眼眸一亮,神色露出激动之意。 义父这意思……自己终于能够离开养生堂,为义父效力了! 他压下心中激动,连忙躬身抱拳:“是,义父。” 赵祈安点点头,目光看向了这偌大的养生堂。 在他收养的义子义女中,赵成武的天赋并不是最出色的。 他一生收了八名义子女,每一个人都至少带有一条金色命格词条,资质皆为甲等以上。 除此之外,养生堂内有足足一千多个孩子,都是他一个个亲自挑选出来的,每一个人身上都至少带有一条紫色命格词条。 这是赵祈安穿越过来二十多年的积累,是他问鼎武道巅峰的基石,是他核心培养的班底,更是他的命根子! …… 丑奴站在廊桥里头,嘴巴长得老大,见赵祈安过来还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爷,说好的武道废人呢?” 她跟随赵祈安的时间不长,被赵祈安赎买走到现在也不过才一年多,在此期间可从未见过赵祈安出手。 甚至她对自家这位主子都还不是很了解,许多事情都还是从公主府里的丫鬟口中八卦到的。 例如赵祈安是来京都当质子的。 例如三公主和驸马爷关系不睦,成婚五年都没圆房过。 例如驸马爷那方面不太行,年近三十,还是个雏儿。 还例如驸马爷身子孱弱,手无缚鸡之力…… 狗屎的身子孱弱! 狗屎的手无缚鸡之力! 赵祈安扫了她一眼:“都说了,我悟道了。” 丑奴先是呆滞,旋即恍然,紧跟着纠结。 磨一磨剑,真能悟道? 自己明天是不是也买一把剑,在池子边磨一磨? 但当她注意到赵祈安唇角卷起的些许笑意,顿时又羞恼了起来。 她知晓,自家主子这是拿她寻开心呢! …… 夜色渐深,养生堂中多是孩子,早早得也就睡下了。 赵祈安虽是养生堂的东家,不过只有每个月初一十五会来看看,给养生堂的每个孩子分发月奉已供修行,偶尔也会亲自下场指导。 养生堂的孩子们都是他一个一个亲自接进来的,自然对他有着天然的亲近,所以每个月初一十五都是养生堂的大日子。 但今天不同,今天刚是初七,赵祈安来养生堂只是临时起意,所以并没有让养生堂的仆役去通知堂里的孩子们过来,让丑奴把带来的东西搬去养生堂的库房,自己则是一个人安静得逛着。 他今日里,一是为了看看刚突破修为的义子赵成武,二是为了一个刚送进养生堂的孩子。 一个真正拥有着“剑仙之资”的孩子。 赵祈安穿过廊桥,前走几步,就来在了大堂门口。 外堂昏暗,绕到后面,却发现内堂亮着烛火,影绰绰看见屋内有几个人投在窗户纸上的剪影。 “我之秘法,最善养气,吞风服露,习之可延年益寿,你可愿学?” “……” “我主修体魄,初窥门径便可开山裂石,臻至大成更有移山倒海之能,你可愿学?” “……” “御灵之道,世间罕少有人能修行。你有这个天赋,注定该是我弟子。” “……” 内堂之内,七八名养生堂的“武师傅”正围着一个孩子,轮番上去尝试,俨然车轮战的模样。 那是六七岁模样的小道童,学着道士模样扎着“混元髻”,身上的青色道袍并不合身,显得有些宽大。 脸蛋有点儿婴儿肥,粉嘟嘟的倒也可爱。 只是小道童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乌溜溜的眼眸总是无光,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浑然没有听到外界的声音。 几位武师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间眼神都有些无奈。 这孩子也不知恩主从哪找来的,完全一个自闭儿,来堂中两天了,都没听他开口说话过。 也就在这时,之前一直未开口的老人拄着拐上前一步,对那小道童和蔼说道: “老夫习武六十载,练剑四十载,京都之内比肩老夫的剑客只手可数,你可愿随老夫习剑?” 第四章 爷,有狗挡道 这句话一开口,其余几位武师傅顿时错愕惊讶,忍不住窃窃私语。 “铁师傅要亲自收徒?” “这可是泼天的机遇!” “这孩子的天赋,竟是让铁师傅都动心了么?” 随着众人的窃窃私语,那小道童的双眸瞳孔终于是有了聚焦。 他第一次抬起头,看向了眼前拄拐的老人,上下扫量,仔细端详。 老人面带微笑,静静等待小道童开口。 可片刻之后,小道童便收回了目光,摇了摇头:“太差了。” 稚嫩的声音,轻飘飘的一句话,不带任何情绪,只是阐述一个事实。 却如同炸雷般响在在场众人的耳中。 众人瞠目结舌,而那被称为“铁师傅”的老人也是不由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拄着拐杖的手紧紧攥着,青筋暴起。 但最终,他长吁一口气,面带苦笑。 不愧是恩主看中的孩子。 恰在此时,内堂大门被推开,有声音自外头传来: “童言无忌,铁师傅莫往心里去。” “另外这孩子……你确实是教不了他!” 当赵祈安从外走进来,屋内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恩主。” 铁师傅先是朝他行了一礼,然后有些生气道:“恩主此言何意?老夫再不济,莫非还教不了一童子入门?” 赵祈安笑道:“铁师傅莫气,他有自己的一番造化,谁都教不了。” 他的目光看向小道童,眼中淡淡蓝光闪过: 【姓名:凌云子】 【骨龄:7】 【命:剑仙之资(金)、大能转世(金)、天人交感(紫)、过目不忘(蓝)、天生傲骨(蓝)、恩怨分明(绿)、路痴(灰)……】 【忠诚:70】 【资质:甲上(可展开查看根骨、悟性、福源等属性)】 【修为:无】 【您近期已借过其命格词条“剑仙之资”,十二时辰内您无法对“凌云子”进行抽取词条】 剑仙之资! 大能转世! 双金色词条,赵祈安一生都未见过几人拥有。 他自然是动了收为义子的心,只是小道童并不是那么好收服的。 另外大能转世这个词条……也让人不由有些担心。 倘若有朝一日凌云子前世记忆觉醒,对自己会是怎样的态度呢? 若是这小道童的前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呢? 不过,赵祈安仔细思考一番后,觉得也不必太过担心。 这孩子成长的再快,也快不过自己噶韭菜的速度。 真等凌云子恢复了前世巅峰,到那个时候,自己也未必怕他。 更何况两人之间结的是善缘。 赵祈安朝他走了过去,小道童的目光依旧涣散,小脑袋前后微微摆动,一点一点的。 待来在小道童面前,他伸出肉肉的小手,紧紧得抓住赵祈安的袖子,口中喃喃着:“你答应过我……”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清明,仰着头看着赵祈安,清澈的眼眸中目光灼灼:“报仇!” 直到见到了赵祈安,小道童的情绪终于出现了波动。 赵祈安能够感觉到他攥着自己袖子的小手越攥越紧,伸手轻轻拍了拍:“我帮你。” “嗯。” 一句许诺,不问前因,不问后果。 但铿锵有力! 小道童目光又开始变得涣散,再一次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 只是攥着赵祈安衣袖的手,再不肯松开。 …… 从养生堂离开,回公主府的路上。 赵祈安的车厢里多了一个人,便是那道号“凌云子”的小道童。 小道童依旧是不理生人的模样,上了车之后也是不发一言,盯着车厢的一个角落看着,动都没动弹一下。 只是他紧挨着赵祈安坐着,似乎这样会安心一些。 丑奴在车厢外步行,隔着车窗,和马车上的赵祈安说着话。 “爷,您真要把这来历不明的孩子带回公主府?就不怕府里人说闲话,在背后嚼您舌根么?” 正在车厢里闭目养神的赵祈安缓缓睁开眼,说道:“现在知道说来历不明?当初你也是这般想的?” 丑奴顿时尴尬,目光悻悻得看向车内,透过车窗依稀能够看到赵祈安身边的小道童,脑海里能回忆得起自己头次见到这小道童时的画面。 拿着一柄玩具般的小木剑,满身是血的走在京都的街道上。 一步……一个血脚印。 若不是丑奴刚好在胭脂铺里买胭脂出来撞见,只怕这小不点的东西早就被官府抓了去。 可她自己都只是赵祈安的私奴,思来想去偷偷摸摸把小不点送去了赵氏养生堂。 她本来想着养生堂本就是收留孤儿的地方,养生堂里这么多孩子也不多这一人,自己主子估计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可她并不知道赵氏养生堂对于赵祈安意味着什么。 养生堂里每一个孩子,都是赵祈安亲自挑选后送去的,他能够清楚得知道每一个孩子的名字,知道他们的身世,知道他们所擅长的天赋,甚至就连近况都了若指掌。 养生堂里的每一个仆役,每一个文武师傅,都是赵祈安的心腹。 多出一个孩子来,怎么可能不会引起赵祈安的注意? “那您知道他的身世?”丑奴压低了声音,问道,“若是他……招惹了些不该招惹的人呢?” 京城这块地儿,达官显贵如过江之鲫。 坊间戏称,东直门一块板砖砸下去,不是公卿,便是勋贵。 这般说来,赵祈安这驸马爷的身份,贵则贵矣,但惹不起的人还是很多的。 可赵祈安似乎并没有这样的自觉。 “杀人当偿命,欠债当还钱,无甚招惹不招惹得起……” 马蹄踏踏,仿佛是静谧长夜中唯一的声音。 只是长街上,似有一声哂笑,打破了这份静谧。 “天经地义罢了。” …… 回到公主府时,已是三更天。 聋哑老仆驱赶着马车,想要将马车赶至府邸后门,那儿离赵祈安住的小院近。 他和玉真公主成婚五年,但在大婚那日没见到自己的“娘子”。 成婚之日,婢女相代。 洞房之时,更是床榻无人。 自那之后,赵祈安便自觉搬去了后院,选了间僻静的小院住下,这一住也就是五年。 可没等到地方,马车便被拦停了下来。 “为何停下?” “爷,有狗挡道!” 听到丑奴隐隐含怒的声音,赵祈安掀开车窗帘子,一抬眼便看到府门前站着两名女婢。 一身着绿衣,一身着紫衣。 皆是公主府中贴身服侍玉真公主的大婢女。 “驸马爷,您可让奴婢好等啊。” 第五章 潜龙在渊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 玉真不是宰相,但她是公主。 她身边的两名贴身婢女,许多时候她们的话便代表着公主的意思,自然在公主府中地位极高,在府中被下人们阿谀奉承惯了,俨然半个主人的模样。 绿衣婢女持着灯笼,来在马车前,讥讽了一句:“我等奉公主之命,前来召驸马爷过去一叙。爷不在府中,可是去了何地儿?倒是让奴婢好等。” 她打心眼里看不太上这位驸马。 这些年来,赵祈安这位名义上的主子,在公主府如同隐形人一样。 人虽住在府上,可府中事宜一概不问,即不管账也不管下人,贴身服侍的人之前只有一个又聋又哑的老仆,现在更是换了一个奇丑无比的壮硕婢女。 公主殿下不与他睡,他就灰溜溜自己找了个小院子窝着。 这不是窝囊是什么? 懦弱无能! 本来毕竟主仆有别,绿衣婢女心里再瞧不上自家驸马爷,也不敢当着赵祈安的面甩脸子。 但她出来之前,公主殿下说过不必太给驸马面子。 她是玉真的忠仆,自然是主人怎么说,自己就怎么做。 再加上今晚赵祈安不知道跑去了哪儿,自己和鸾奴二人足足等了两个多时辰! 如今可是四月,夜里冷风一吹,鼻涕泡都快下来了。 她等得是一肚子火,好不容易等到赵祈安回府,那是忍不住的冷言冷语,讥讽相加。 绿衣婢女上前一步,冷笑道:“莫不是去外城染脂粉去了?莫怪奴婢话不好听,爷您若是去那不干不净的青楼地儿,传出去可是我们家公主掉了面子。” 赵祈安坐在马车里,目光扫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手指在窗沿边轻轻敲着。 “笃,笃……” 绿衣婢女浑然未觉有何异常,反倒越说越是来劲,叉着腰道:“你还不下车?公主可是等了你……” “笃!” 三声轻响,异变突起! 一根纤细的银丝缠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紫衣婢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双手缠着银丝,两只手交叉狠狠一拉! 绿衣婢女猝不及防,舌头伸长,白眼猛翻,手无力得向后抓着。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原本面露气愤的丑奴表情瞬间傻眼,呆若木鸡。 啥、啥情况呀? 她俩不都是公主殿下的心腹么?咋掐起来了? 这都翻白眼了,自己要不要拦一下呀? 就在丑奴犹豫这么一会的功夫。 紫衣婢女松了手,银线很快收回她的袖子里。 她的衣襟上还沾着血,点点沾开如同梅花。 “恩主。” 紫衣婢女来到马车前,毕恭毕敬得跪下,磕头行礼。 赵祈安面无表情得看着她。 他是个谨慎的人,这公主府是他的安身之所,这种地方若不能完全掌握在手中,又怎能安心? 那绿衣婢女至死都想不到,同为宫中出来、常年朝夕相处的同伴,居然会是这位“无能”驸马的人。 “我不记得我有让你杀了她。” 紫衣婢女跪地俯首,不卑不亢道:“主辱臣死!” 赵祈安摇了摇头:“这理由不够。” “有凤奴在,我在公主身边行事不便。”紫衣婢女答道,“公主更信任凤奴,与白云观那位女道长私会皆是凤奴安排。凤奴死了,她就只能用我。” 赵祈安冷漠得看了她一眼。 若是这般想法,何必等到凤奴出言冒犯了他,才出手杀人? 无非,便是想要在他面前表忠罢了。 他心中看得通透,但手下人这点小心思,他还是能够容忍的。 赵祈安问道:“这婢子死了,你如何与玉真交代?” “凤奴与府上养马官张四郎有染,于今夜私奔,不知所踪。恩主放心,张四郎那边,府上其他人会妥善做好。” 紫衣婢女答过之后,忐忑得等着自家恩主的回应,不敢抬起头。 半晌之后,她才听到赵祈安出言问道: “公主找我何事?” 紫衣婢女松了一口气,连忙答道:“殿下备了些薄酒,想请恩主过去一叙,戊时便差我二人来了。” “既是薄酒,那就不喝了。” 车厢里,帘子放下。 “回吧。” 聋哑老仆扬起马鞭,抽了一鞭子。 车轮缓缓向前,绕过地上早已没了声息的女尸,朝着后院驶去。 …… 公主府,后院。 丑奴回到自己的屋子,把抗在肩上的小道童像是拎小鸡仔一样拎下来,放到自己床上,弯着腰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睡觉不可以尿床,知道么?” 隔壁的厢房还没收拾出来,今晚这小不点得和她一块儿睡。 虽然她的嗓门很大,但是小道童好像没有听见她说话一样,安安静静得坐在床上,涣散的视线不知道飘忽到哪里去了。 丑奴看着这近在眼前的孩子,总觉得自己和他隔着一个世界一样。 她不由得嘟囔了一句:“要不赶明儿让爷请个郎中给这孩子看看吧。” “看着跟中邪了似的,要不请个道士和尚啥的?” 她不放心得盯着小道士看了一会,确定这小不点不会在自己床上乱拉乱尿之后,这才走出了房间。 丑奴的房间和赵祈安住的主卧是相连的,叫做耳室。 所谓耳室,就是主人夜里渴了、饿了、想上厕所了,咳嗽一声,睡在隔壁小房间的婢女就能听到,起来服侍主子。 原本耳室和主卧是相通的,仅仅用一块屏风挡着。 但赵祈安很是贴心得给耳室加了道门,算是给隔开了,平日里他也很少会进丑奴的房间。 丑奴离开耳室,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桌边的赵祈安。 屋中,烛火摇曳。 赵祈安坐在桌边,借着烛光看着手中牒牍。 她过去为他斟茶,借着烛火悄摸偷瞧赵祈安的脸。 不得不说,自家这位主子,皮相是极好的。 神仪明秀,朗目疏眉。 今日之前,丑奴只当他是位不得志的世家子,虽出身高贵,但文不成武不就,和京都城其他家的富贵草包也没什么区别。 但相处下来,她又觉得赵祈安和旁人是不同的。 他很寡欲。 不近女色,不慕权势,不享口舌之欲,坐拥万贯家财却不贪图享乐…… 除了喜欢收养孤儿,赵祈安似乎没有其他任何爱好。 无欲无求,就是他最真实的写照。 但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么? 无欲无求的人,会武艺高强而藏拙?会手眼通天而不露? 丑奴心中似有明悟。 或许,寡欲不是不贪,而是图谋更大。 赵祈安如同一只潜龙,潜伏在京中,无人察觉、无人提防、无人重视……却又在积蓄着力量。 终有一日,潜龙将会破海而出。 直冲云霄! 第六章 玉真公主 “咳咳!” 当赵祈安的咳嗽声响起,才将思绪跑远的丑奴唤回了神。 她这时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斟茶斟得茶水溢满了出来,忙不迭放下茶壶,用袖子擦着桌子上的水渍,露出尴尬但不失讨好的笑容。 赵祈安嗔怪了一句:“想什么呢?” “没、没想啥!”丑奴下意识得回答。 但很快她又觉得这回答太过敷衍,忙不迭补了一句:“只是在想那鸾奴是公主从宫中带出来的婢女,自幼和公主一块儿长大,怎么就成了爷您的人了?啊,您不用回答,我就随便问问,随便问问呢。” 赵祈安笑道:“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今儿个倒是学会跟主子小心翼翼了?” 丑奴讪讪笑着:“我……奴婢以前是太放肆了。” “我还是喜欢你以前桀骜不驯的样子。” 赵祈安随手将手上牒牍放在案上,说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十八岁入京,那时候玉真不过十岁,送些人入宫并不是难事。” “可您怎么知道您送进宫的人能成为公主的近婢呢?” “她能接触到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婢就那么一些,选谁都是一样的。”赵祈安语气平淡,像是再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不过凤奴是她母妃贞贵妃赐下的,不便换。” 丑奴都听呆了。 自家主子这是把手都伸进皇宫后院里去了呀。 想做到这一点,至少得收买敬事房的大太监才能做到,这可不单单是有钱就行的呀! 但她有点想不通:“您都忍了玉真公主这么久,为何今日突然……啊,我明白了,爷您这果然是很在意今天的事?” 她像是发现了华点,暗自点头:“也是,哪个男人会不生气呢。要我是男人,我现在就提刀杀了那对奸妇淫妇!” 好一个奸妇淫妇! 赵祈安颇为无语,看着她那满脸的愤慨,若不是知道她对自己的忠心刚到合格线,还指不定以为这是多么忠心耿耿的忠仆呢。 他摇头道:“我若是在意,大婚那日她换婢女和我拜堂,我就该当众揭穿。” 丑奴疑惑道:“那是因为什么?” “她越线了。”赵祈安拿起桌上的牒牍,在她面前晃了晃,“枭卫布在养生堂的眼线,发现了公主府的人。” 丑奴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她终于明白赵祈安今日的反常是因为什么了。 养生堂……那是赵祈安看的比命都重要的底线! 赵祈安将手中牒牍放在烛火上烧着,平静的神情却在微弱的烛火映衬下显得阴沉。 他不介意玉真公主蠢,不介意她奢靡无度,甚至连找个小女道恩恩爱爱都可以不介意…… 但她越线了。 她不该派人去查养生堂,更不该妄图安插人手在赵氏养生堂之中。 但玉真是个蠢货,她不该会想到去做这些事。 这蠢货是被谁蛊惑了? …… 公主府,正寝殿内。 一尊尊青铜鹤嘴灯立在两侧,鹤嘴口放置烛台。 火苗摇曳,照得寝殿灯火通明。 卧榻正对殿门,宽大的纱幕从吊顶垂下,遮住整个卧榻,隐约可以透过烛光看到卧榻上那曼妙婀娜的身姿。 整个寝宫中充盈着一股异香,闻之如登仙境,飘飘然不知身处何处。 也就在这时,遮着卧榻的纱幕突然被一只纤纤玉手一把拉开,传来一声隐隐含怒的叱喝: “赵祈安当真这么说?” 那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 一袭大红长裙,长长的裙摆曳在地上。 齐胸的襦裙包裹着呼之欲出的饱满,纤细的腰肢可堪一握。 头上发髻高盘,各种昂贵的头饰点缀其间,最惹人注目的便是一对足有十斤重的金步摇。 雍容华贵,莫过于此。 即便是整个京都府的贵妇人,如玉真公主这般华贵招摇的,也再无他人。 只是此刻她那双娇媚的桃花眼,却满含怒气,微蹙的眉头让她的眼神更是逼人,紧紧盯着跪在殿中的紫裙婢女。 紫裙婢女沉浸在殿中的异香之中,眼神迷离,等到自家主人喝了一声方才如梦初醒,连忙低头跪倒:“奴婢不敢隐瞒。” 玉真公主闻言柳眉一挑,冷笑连连:“他这是要在我面前硬气一回?” “鸾奴,去取我鞭来,我倒要让这狗东西知晓知晓,在这府中到底谁才是主人。” 紫裙婢女连忙应下,撩起裙摆便要起身去取挂在架上的黑鞘鞭。 可当她靠近架子时,榻上传来一声清冷的女声。 “殿下,何必意气之争?” 直到这时,鸾奴方才发觉那笼罩床榻的纱幕之下,竟还有另一道娇柔身影。 作为玉真公主的贴身侍女,她自然是知晓这深更半夜出现在公主榻上的女子是谁,连忙低下了头。 听到那清冷女声,玉真公主这才止住脾气。 她轻哼了一声:“难道让本宫忍下这口气不成?今日他敢打本宫婢女,明日他就敢打本宫!” 纱幕轻动,一名女道赤着玉足从卧榻上走出。 素朴的道袍藏不住玲珑有致的身姿,不施粉黛的脸上却宛如剥了壳的鸡蛋般白皙无暇, 她神色淡然,透着圣洁之气。 女道手持拂尘,施施然走到玉真公主身边。 她比玉真公主要娇小许多,仅仅只到玉真公主胸围胸襟那儿,可气场却比之玉真公主更引人眼球,不容忽视。 玉真公主一见这小女道,原本羞恼的眼神也柔和了下来。 宫心荧拂尘微动,平静道:“争一时之快,虽解恨却不解忧。殿下要清楚,驸马爷若是心中不忿,去当今陛下那告了御状……陛下若派人来查,查到贫道根脚,那于我、于殿下,都是灭顶之灾。” 她心中轻叹,若不是玉真公主贪恋双修之好,不满足每周去一次白云观,硬要她来公主府上,又怎会节外生枝呢? 她与玉真公主在做的事,若是暴露,那可是杀头之罪! 相比于宫心荧的忧心忡忡,玉真公主却不屑一顾,冷笑道:“他去告了也没用,赵祈安不过是一枚质子,谁会在乎?本宫只要不是把他杀了,就是天天欺他、辱他、骂他,他又能奈我何?谁能管得了我与他之间的‘家事’?” 她故意在“家事”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可是陛下总要顾及颜面……” “你勿担忧,本宫最是了解父皇,父皇如今深居宫中,只求仙途大道,哪会管这些事?赵祈安若真告到他面前,扰了父皇清修,父皇只会觉得他是个连家事都管不好的废物,更不会理睬他半分。” 玉真公主自信满满,对自己今天的事儿被赵祈安撞见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 宫心荧心中却没有因为玉真公主的话而放松,微微蹙起眉头。 今日她与玉真公主入府密会,在这寝殿外布下了层层防线,有教中高手坐镇,怎会让一个普通人靠近还毫无察觉,导致一些不该被看到的,却被撞了个正着。 赵祈安……当真是普通人? 一股淡淡的危机感萦绕心头,挥散不去。 宫心荧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贫道欲请教中一位‘血菩萨’与赵祈安结合,殿下意下如何?” 第七章 睡觉都变强 血菩萨? 玉真公主瞪大了眼睛,看向身旁美人眼中多了一分狐疑。 所谓血菩萨,乃是宫心荧背后密教精心培育的“秘密武器”,玉真虽不知道那密教是如何将女子练成所谓的“血菩萨”,但是却知晓但凡与“血菩萨”有过欢好的男子,心智行为皆会为血菩萨所控制。 玉真公主再是喜欢宫心荧这小女道,也希冀得到她背后密教的支持,但这不代表她愿意将赵祈安交由她背后的密教控制。 她可以不在乎赵祈安,但她不能不在乎赵祈安的“钱”。 她这公主,看似光鲜亮丽。 但实际上,这些年来不仅仅是国库亏空,就连皇家内帑都早已所剩无几。 皇子皇女连搬离皇城另建府邸的钱,内帑都拨不出,只能都挤在皇宫里头,每个月领的月奉更是少得可怜。 若无其他经济来源,怕是连一宫的人都养不起 玉真公主如今住着整个京都府最奢华的公主府,穿金带玉、锦衣玉食,靠的是什么? 靠的是她嫁了个好丈夫,靠的是赵家的钱! 宫心荧现在这提议……很难不让她多想。 玉真公主心中百转千回,但面上不露声色。 她轻笑一声,将玉心荧揽进怀中,耳鬓厮磨:“放心,本宫有办法让赵祈安乖乖听话,你再给本宫些日子。” “眼前要紧的,是父皇三个月后的八十大寿,有你炼制的仙丹做礼,四哥这一次必能压得过二哥一头。你不是说炼制那仙丹的‘药引’逃进了赵祈安那家伙办的养生堂里了么?你看我这两日就让赵祈安乖乖把那药引给你送来……” 温声细语,伴随着不老实的手在宫心荧身上上下游走。 宫心荧没有反抗,轻声嘤咛。 寝宫之中,多了一分香艳的旖旎风景。 …… 【您的门徒赵行舟修为突破至八品搬血境,您的修为得到了精进】 【您的门徒赵虎修行刀法《五虎断门刀》臻至大成之境,您的刀法境界得到了精进,您对《五虎断门刀》的感悟臻至完美无瑕】 【您的义子赵观象参透了堪舆棋局之谜,从中悟出功法《阴阳纳元之法》,您已掌握《阴阳纳元之法》】 【您的奴仆“赫萝娇”,正在进行血肉修行,您的气力得到了微不足道的提升】 【您的门徒……】 翌日清晨。 当赵祈安醒来之时,脑海中不断回荡着系统提示的声音。 多么美好! 他心情愉悦,没有什么比睡觉都在变强要更爽的事情了。 就连一大早睁开眼就看到丑奴那肌肉狰狞的面容,都不觉得那么丑陋了。 尽管还是会吓一跳。 “爷,您要是每天早上都一惊一乍的,干嘛不找几个漂亮的小婢来服侍?” 丑奴帮着赵祈安穿衣,言语中满是牢骚不满。 赵祈安伸手进了褂子,在丑奴的服侍下穿戴着衣物,随口答道:“身边总得是信得过的人。” 丑奴颇为狐疑得看了他一眼:“您就这么信任我?” 她虽是赵祈安的私奴,按理来说生杀大权全掌握在主子的手中。 可赵祈安会那么轻易信一个人么? 明明昨日之前,自家这位主子在她面前什么端倪都未显露,和普通人相比除了身份之外,其他一切都不值一提。 防了自己这么久,怎么昨日就突然间愿意在自己面前漏一些底? 难道说信任是可以一蹴而就的? 恰在此时。 赵祈安似是无意似是满含深意得看了她一眼,含笑道:“说是信任,倒不如说我知道捏着你什么小尾巴,你就会给我做牛做马,反倒是叫人放心一些。” 这玩笑般的语气。 但却让丑奴心中一颤,正在为主子穿腰带的手也抖了一下。 信任或许不会一蹴而就。 但把柄可以! 莫非主子……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来历? 不过下一刻,赵祈安话锋一转:“例如我上个月让你帮我置办纸墨的钱,你偷摸把我要用的‘玉绵连’纸换成了次一等的‘平阳纸’,昧了二两银子买胭脂……” 丑奴:“???” “现在去给夜壶洗了,不然这钱从你下月月奉里扣!” 扣、扣工钱?! 赵祈安你不是人! 赵祈安看着丑奴哭丧着脸,不情不愿得跑去洗夜壶,不由得暗自点头。 看来她那守财奴的灰色词条还真是没错。 他哼笑了一声,自己将腰带穿好,站在铜镜前打量了一番仪表。 不错,很有精神! …… 赵祈安从主屋出来,来到了院中。 院子里,丑奴正蹲在池塘边,涮洗着夜壶,嘴里头还碎碎念着些什么,整个一怨妇模样。 而在她不远处,小道童坐在池塘旁的大石上,手里摩挲着他的那柄小木剑,双眼无神得盯着池塘水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祈安径直朝着他走了过去。 直到走到小道童的身后,他都没有任何反应,甚至都不曾回头看赵祈安一眼。 若是普通人家,定以为这孩子就是个痴傻儿,若是出身穷苦,恐怕早就被家里赶出家门自生自灭了。 这世上,恐怕只有赵祈安一人知道小道童是个什么情况。 他把手轻轻抚在了小道童的脑袋上。 这个动作才引起了小道童的反应,有些不情愿得偏了偏脑袋,不想让赵祈安摸头。 但这已经足够了。 【是否抽取目标命格词条?】 【注:若目标修为高于你,抽取命格词条将有概率失败】 “抽取。” 赵祈安心中默默选定,眼眸底部有神光闪动。 抽取命格词条,若目标实力不如他,修为差距越大,越能抽到自己想要的那一条。 但目标实力若是高于他,修为差距越大,抽取的成功率就越低,抽取到的词条随机性也更强。 小道童不是普通孩子,虽才七岁,但已经初入修行门槛。 但他与赵祈安的差距,宛若云泥之别。 【抽取成功,您抽取到了命格词条——剑仙之资(金)】 当系统提示成功的那一刻。 赵祈安依旧能够感觉到自己仍身处院中,但他的视线里却是一片白茫茫的空间。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动了,手持一柄剑,向前一刺。 尽管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刺剑”的动作。 但却蕴含着恐怖的剑意! 剑若惊龙! 第八章 这定是撞邪了! 院子里,洗完夜壶的丑奴直起身,正要回屋。 可她一起身,却吓了一跳。 池塘边那呆愣楞的小道童,身旁多了一个同样呆愣楞的人。 是赵祈安! 此时此刻,赵祈安和小道童如出一辙,双眸无神,仿佛丢了魂一般。 一大一小两个人,宛若父子。 丑奴大惊,这小道童该不会真是撞邪吧? 把小道童带回家,结果把他身上的邪祟也带了回来,把自家主子也给传染了? “对、对了……阿嬷说过,邪祟最怕秽物!” 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上的夜壶上。 丑奴有点后悔自己刚刚把这玩意洗得太干净了。 她摸了摸肚子,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不管了,救人要紧!” 就在丑奴拎着夜壶急匆匆离开小院的时候。 赵祈安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目光落在了朝着茅厕一路狂奔的丑奴身上。 “她这是要干嘛?” 他摇了摇头,没多理会自己这个喜欢一惊一乍的女婢。 赵祈安进了主屋,从屋子里取出了一柄剑,又重新回到了院中池塘边。 他刚刚,感觉自己一剑将天捅出了个窟窿。 但实际上,现实中他只是呆呆得在池塘旁站了一会,什么都没有做。 那一切,都只是脑海中的幻影。 但刺出那一剑所能感悟到的恐怖剑势,却并非虚幻。 赵祈安放松心神,再一次沉浸到了幻影中。 幻影中的他,不断重复着那刺出的一剑。 现实中的他,也举起剑,模仿着那一道身影的出剑。 【剑道感悟+1】 【剑道感悟+1】 幻影与现实,在这一刻重合。 他试图让自己这刺出的一剑,追上幻影中的那一剑。 可无论怎么尝试,始终做不到。 一剑又一剑刺出,仿佛不知疲倦。 每一次都失败,每一次都不如那惊龙一剑。 但每出一剑他就越能从幻影中的那道恐怖剑势中感悟出更多的东西。 身体力量的爆发方式,灵力运转经脉的路线,以及那虚无缥缈却又切实存在的“剑势”。 在“剑仙之资”的加持下,他对剑道的感悟已经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简单的一记刺剑,在他心中演化出无数剑法。 但最终,万法归一,又化为那惊龙一剑! 赵祈安刺出的剑,渐渐得与幻影中的那一剑在重合。 从一开始出剑便失败,到后来逐渐追上动作…… 他感觉自己快要悟了。 可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股危机感逼近。 赵祈安不再沉浸幻影,眼神瞬间恢复清明,手中铁剑挽动,剑锋直指危机来源的方向。 淡淡的威压透出体外,身后池塘的水面泛起涟漪。 下一刻,赵祈安已经看到了身后来人。 丑奴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手里头举着一个夜壶举过头顶,但却因为点在她喉间的剑锋而身体僵直,眼睛不由自主得下瞟着,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她感觉刚刚有那么一瞬间,自己面对的不是往日温和的主子,而是一头巨龙一般! 恐怖的威压让她两股战战,甚至连防御的念头都没了。 明明小时候在老家和狮子搏斗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赵祈安身上的威压很快消散,收回了剑。 丑奴这才感觉自己又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抱着夜壶,摸着自己的喉咙直喘气。 赵祈安收剑回鞘:“你站我身后做什么?” 丑奴反应过来,立刻把手中夜壶藏到背后,结结巴巴道:“没、没干什么呀?” “你背后藏什么呢?” 正当赵祈安要绕到她背后去看的时候,她抱着夜壶就跑:“我、我想起来厨房还煲着汤呢,我得赶紧去看看。” “爷,您练好了,记得回房吃早点啊!” 看着丑奴慌慌张张跑开的身影,赵祈安无奈失笑着摇了摇头。 …… “你也能看到?” 当赵祈安来到池塘边青石上坐着的小道童身后时,这一次,小道童不再无视他,而是仰着小脑袋看着他,目光闪闪。 赵祈安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他刚刚所看到的幻影,是因为抽取了小道童“剑仙之资”的命格词条才看到的。 这幻影极有可能是小道童的前世为了转世后的自己留下的“剑道传承”。 这也是赵祈安曾言小道童不用师傅教导的原因,他有最好的“老师”。 不过赵祈安只是蹭传承,唯有“剑仙之资”词条生效的时候才会看到那传承幻影。 但小道童不是,他一直都能看到,也做不到赵祈安那样自如切换现实与幻影的视角。 他沉浸在幻影之中,一遍遍得感悟学习着前世留给他的剑道传承,很难注意到外界的事物。 这也是他大多数时候都在发呆,表现得像个自闭儿一样的原因。 赵祈安摸了摸他的脑袋,答道:“偶尔能。” 小道童点了点头,问道:“今天可以去报仇了吗?” 赵祈安摇头道:“还不能,我还在找你的仇家。” 小道童“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他托着下巴,重新看向那池水,很快又变成了双目无神的模样。 …… 吃过早点过后,一名不速之客来了赵祈安的小院。 “今日贞贵妃于福延宫设家宴,殿下请驸马爷提前做好准备,于申时在府外与殿下一同入宫。” 鸾奴向赵祈安福安之后,道明了来意。 赵祈安手指掐算了一下日子,今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贞贵妃摆家宴请他与玉真入宫,恐怕是与陛下即将到来的八十大寿有关。 他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和你家殿下说一声,我会去的。” “恩主,还有一事……” 鸾奴朝他近了几步,压低了声音:“凤奴之事,今日已在府上传开,公主震怒,已派人搜寻凤奴和张四郎的下落……不过殿下派出的人马中多是我们的人,什么都不会查到的。” 这公主府上,除了玉真从宫中带出来的一些老人之外,大多数都在这几年不知不觉中被赵祈安换成了自己的人。 包括玉真自以为的一些心腹。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紫檀木匣,恭敬得呈上:“这是恩主所托之物,凤奴不在,奴婢才好得手,还望恩主明鉴。” 赵祈安接过紫檀木匣,并没有着急打开看,问道:“白云观那边可有结果?” “不曾,白云观一切如常,也未曾听说过近来有什么血案发生。” 这个结果,并不让赵祈安满意。 但他并没有过多表示,挥了挥手示意让鸾奴离开。 待到鸾奴离去,他这才将目光落在了手中的紫檀木匣上。 第九章 炼人丹 “这是啥?” 当赵祈安打开木匣,丑奴好奇得凑了过来,低头看到匣子里装着的是一些白色粉末,颗粒大小不一。 赵祈安答道:“玉真寝宫里这些日子多出了一口丹炉,这是丹炉里的残渣。” “药渣?” 丑奴有些意外,不过想想公主找的那姘头不就是一女道么? 道士会炼丹,想想倒也合理。 “炼的什么丹?能让主子您这么重视……” 她说着,便用小指在紫檀木匣中沾了一点粉末,放进了嘴里。 只舌尖轻点了一下,丑奴当即就变了脸色,呸呸呸个没完,晦气道:“人骨?!呕……” 她忙不迭得去那桌上的茶壶,也来不及拿杯子,直接对着壶口就是一通猛灌,漱口之后吐在了地上。 如此反复数次,还是止不住干呕。 赵祈安诧异得看了她一眼,没想到这家伙舌头这么灵,还能尝出这残渣是何物。 丑奴好半晌才止住,黑着一张脸,恶心道:“炼的什么狗屁丹药,要拿人骨炼丹?” “不是人骨。”赵祈安从匣子里拾起一抔粉渣,看着它从指缝里落回匣子中,纠正丑奴的说法,“是活人。” 用活人炼丹,以他人之道补自身不足…… 这是,炼人丹啊。 这种邪法,玉真不可能懂,必然是她身边那小女道带来的。 可白云观在京城传承千年,香火鼎盛,不少达官贵人乃至皇亲国戚都会去祭拜,观中更有朝廷认证的“真人”,那可是有官衔在身的,怎可能会藏有这种邪法? 京城可是天子脚下,有巡天监的存在,白云观若真是藏污纳垢的淫祠邪寺,怎可能传承千年而不被人发现? 还有凌云子…… 赵祈安瞥了一眼正在小口喝粥的小道童。 这小道童被丑奴发现的时候,可是穿着白云观的道袍。 “看来,要好好查一查这白云观了。” …… “主子,您真不用我跟着?” “不必,你在家看着这孩子吧。” 早饭过后,聋哑老仆牵来了马车,在后门候着赵祈安。 赵祈安上了马车,进了车厢后掀开帘子,对丑奴说了一声:“午时不必为我留饭,我中午在外面吃。” “诶。” 待丑奴应过之后,赵祈安放下帘子。 聋哑老仆一甩马鞭,“啪”得一声轻响,马匹嘶鸣一声,向前缓缓踏动。 赵祈安要去的,是京中的赵氏商行。 赵家发家于海外,靠着与海外诸族的贸易积累了基本盘,如今生意越做越大,既从海外搜集着海量的奇珍异宝输送大乾国,又从大乾国置办各种瓷器、茶叶、酒、丝绸等物卖给海外蛮夷,如今大乾国几乎每个城池都有赵氏商行的铺子。 京都也不例外,而且京都的赵氏商行规模最是庞大,甚至将城西码头一整块地都给买了下来,把这块原本只是群在码头扛包的“苦哈哈”们住的泥房子全部推倒,建造了一条商业繁华的坊市。 从粮米铺子到珠宝首饰店,再到酒楼、青楼、赌坊……吃喝玩乐,一应俱全,而这些店背后的东家全都是赵氏商行。 京都原本的商业重心在外城的东城区,自从十年前赵氏商行入驻京都,商业重心已经逐渐在向着西城靠拢了。 如今光是西城赵氏商行这一座坊市每年缴纳的税银,都堪比大乾国半个州的年税了,而整个大乾国整个版图也只有九州之地。 就是这样一个销金窟,每年赚取的海量的钱财并不经过东海赵家,绝大多数都落入赵祈安自己的口袋里。 世人觉得赵家嫡长子来京都做驸马,是为了安当今陛下的心,是来当质子的。 但实际上,他来京都,是为了坐镇中央,主持赵家在大乾国内大大小小所有的赵氏商行。 赵家的东海大公远征海外。 而他海清子爵,便是赵家在大乾内陆唯一的话事人! …… 马车停靠在了赵氏商坊外,赵祈安下了马车。 坊市内禁止马车通行,这条规矩是他自己定下的,赵祈安也没有为自己破例的打算。 他刚一下马车,坊市门口便有人快步迎了过来。 那是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身上穿着的学服看着有些年头了,穿的都褪了色,但却涤洗的很是干净。 “贵人可是要买什么?可需要代排服务?” 他笑吟吟朝赵祈安作揖行礼,客客气气得问道。 这书生刚一靠近,马车上的聋哑老仆便直起了身板,目光如鹰隼般看来。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那脸麻木,扭回了视线。 赵祈安疑惑得看向这自来熟的书生,问道:“代排?” “贵人许久未来了吧?”书生指了指商坊内部的方向,解释道,“这赵氏商坊不比从前,如今名声大噪,每日来此游玩消遣的人络绎不绝。一些有人气的店白日来都得排着长队,动辄便是一两个时辰,贵人们都是日理万机的,哪能将时间浪费在这上?” “所以您要是有想去的店,又恰好要排队。而在下手里又恰好有靠前的号牌,您拿着号牌便无需等待可以直接进店,为您节省了时间,在下也赏光从您这儿讨口饭吃。” 黄牛? 赵祈安都没想到,自己的坊市竟是生意好到都有黄牛了。 他问道:“你这号牌,什么店都有?” 书生腼腆笑笑:“也不是什么店都有,我手下弟兄不多,一次能排的商铺也不多,但大多都是最热门的几个商铺。不过您也不必担心,您要去的店就算我这儿号牌没有,我可以找其他的‘号老大’那儿取,不过……得加点钱。” 还以为是与店家勾结卖号牌,没想到还只是非常原始的代为排队么? 也就在两人交谈的时候,有个戴着袖章的男人正在赵祈安的马车旁,牵马车的缰绳。 书生看向那边,笑着解释道:“您不必担心,这是坊市的人把您的马车牵去‘停车场’……嗷,就是坊市东边专门划分出来给马车停靠的地方,也不知谁起的这名,不过倒也贴切。” 赵祈安说道:“这商坊背后的东家起的。” “难怪能做这大买卖,头脑就是好,停车费一个时辰五十文钱呢。” 书生眼神中颇为仰慕。 赵祈安说道:“我来这商坊只是随意逛逛,没有专程要去的店。” 书生也不恼,热情道:“那贵人可需要向导?” 赵祈安本要拒绝。 可当他看到书生面板的那一刻,顿时改了主意,改口道:“也好,带路吧。” 第十章 李于吕 【姓名:李于吕】 【骨龄:25】 【命:经商奇才(紫)、算筹精通(蓝)、品性纯良(绿)、花拳绣腿(白)、懦弱胆小(灰)……】 【忠诚:0】 【资质:丙下】 【修为:无】 【非宿主从属,不可抽取其词条】 赵祈安都没有想到,自己只是街上随意碰到的一个人,竟是有一条紫色命格。 别看养生堂的孩子们每个人身上都有紫色命格词条,但那是赵祈安花费了海量的金钱、时间、经历,才搜罗到的人才。 紫色命格的人才未来不一定有所成就,有许多紫色命格者受限于自身条件与环境,终其一生都庸庸碌碌与普通人无异。 正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赵祈安便是乐于挖掘千里马的“伯乐”。 李于吕很幸运,他遇到了赵祈安,而恰好他那条紫色命格是赵祈安感兴趣的。 不过赵祈安并没有过多的表示,只是让李于吕给自己当了一回向导。 李于吕走在前面,兴致勃勃得给赵祈安介绍着坊市。 “这宝鼎门寓意着八方来财,贵人看到宝鼎上那颗金元宝没?有人说那是纯金的,但谁都没验证过,这坊市可是有强大的武者坐镇的,没有哪个毛贼敢犯蠢。” “入了门便是琉璃街,此街名从何来,贵人抬头一看便知。整条街道的铺子都铺着琉璃瓦,这在以前可是宫廷御品,一块琉璃瓦能换等重的银钱呢。但后来赵家从海外挖掘仙人古迹,得到一本名为‘天工造物’的神书,从中得到了人工造琉璃的技术,琉璃价格也就下来了……喏,前面便是卖琉璃器的铺子,贵人若是有需要,我这也有号牌插队。” 入宝鼎门,越过琉璃街,又穿过一座汉白玉桥,便来到了坊市中心。 李于吕对这坊市很是熟悉,如数家珍一般,介绍时也加些坊间传闻和自己的看法,倒也妙趣横生。 “这些香皂、香水,听闻都是赵家从海外运回来的,造价高昂,却最是受高门大户的娘子们喜欢。” “还有这钻石店,如今这钻石可不得了,价值比黄金还贵哩。听闻是天上的月老仙那颗绑红绳的仙树落入凡尘所化,若是给心爱之人增上一枚,便可永结同心,生生世世不分离……在下觉得这传言有些离谱,不过这钻石确实是坚硬无比,比任何质地的宝剑都坚硬,只可惜数量太少,价格也太高了。” 狗屁! 赵祈安心中嗤笑,这东西在海外压根不值钱,赵家就掌握着好几条钻石矿,这一枚钻戒顶上那钻石的真实价值还没有那戒托贵。 李于吕感叹道:“二十年前,赵家还只是偏居一隅的小富之家。当今那赵家家主当真是惊世之才,能想出如此多巧夺天工之物,短短二十年不到就让赵家成了大乾第一富商,若能拜在赵家主门下学习经商之道,在下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提及那位赵家主,他满是仰慕之情。 赵祈安不置可否。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却见前面拥堵了起来。 赵祈安有心考量,问道:“前面是什么店?怎的这么多人堵着” 李于吕说道:“这是赵氏粮行开门了。” “粮行?这么多人?” “便宜呀,这儿的米比京都其他米店一斗足足便宜一钱半银子呢,外头都卖五钱一斗,唯独这儿只要三钱半一斗。这城西百姓可不蜂拥而至?只是这赵氏粮行每日只在巳正时二刻开卖,午正时二刻结束,一天只卖一个时辰的米。” 李于吕叹道:“这赵氏商坊内的铺子一年租金都多少钱?这般卖米……能卖几个价?怕是连伙计的工钱都开不出。” “若说是赵氏商行想要做善举,可为何又只卖一个时辰的米?除了西城百姓,京城中绝大多数百姓都惠及不到呀。” “更不用说如今这赵氏商坊内多是达官显贵,寻常百姓来得少,这每天到这个时辰这条路便会被蜂拥来的百姓堵住,惹得许多贵人都不愿挑这个时辰来,明明这时辰正是好做生意的时候,旁边酒楼都受了牵连。” 赵祈安问道:“那你若是这坊间管事,你该如何?” 李于吕不假思索道:“至少也该将粮行开到坊市外头去,西边便是码头,码头有大仓可以租赁,空地也多,赵家思量的若是生意,那儿至少不会亏租金。若是思量行善举,在那卖粮,真正生活困顿的穷苦之人也会去买。” 他一拍脑子,讪笑道:“瞧我这张嘴,净说些贵人不爱听的无聊事。您这边请,我知道有条小路能绕过这边……” …… “贵人,您是要进这儿?” 片刻功夫之后,李于吕站在一栋五层高的阁楼前,看着阁楼匾额上龙飞凤舞的“珍宝阁”这三个烫金大字,有些露怯。 他这一路上察言观色,早就发现了这次的“客人”似乎对坊市很熟悉,进了坊市之后便径直朝着这边来了。 只是他没想到,对方竟是要进这“珍宝阁”。 珍宝阁开在赵氏商坊最豪华的中心地带,与周围店铺热闹非凡的景象相比,此楼门前算是门可罗雀。 然而,这地方才是整个坊市的核心。 珍宝阁主营两项业务,第一是大宗生意的买卖,第二便是稀世珍宝的拍卖。 想要进入此楼,必定是真正的非富即贵的贵人! 李于吕苦笑着朝赵祈安拱拱手:“贵人若是要入内,在下就不奉陪了。这地方入门便要十两银子,在下从未进入过,也无法给您当向导。” 赵祈安点点头,从腰包中掏出一块碎银子丢给了他。 李于吕借过一掂量,足足五两银子,顿时是喜不自胜。 他刚要道谢,却发现对方已经朝着珍宝阁走去,而阁中匆匆出来数名管事,竟是将自己刚刚的那位客人迎了进去。 这是真遇到贵人了啊! 而此时,刚踏入珍宝阁大门的赵祈安拉过一名管事,耳语了几句。 管事脸上流露出些许诧异,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站在珍宝阁外的李于吕,朝赵祈安点了点头,匆匆离去。 第十一章 闹够了没有? 珍宝阁分为五层,一二两层皆是各种大宗商品的样品展览台,从昂贵的瓷器、香料、丝绸等,到价格低廉的粮食、布匹、纸张……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会来这两层的,基本上都是大乾国各大商行的管事,负责分销赵氏商行的商品,从赵家这儿进了货之后,再各自运回各自经营的地盘分销,从中赚取利润。 大乾国得益于上上任先皇的壮举,国内运河修得是四通八达,交通便利的同时,也带动了商业的发展。 这些生意不必赵祈安亲自去过问,坊间管事自会处理得井井有条。 买卖做得大了,什么事都想着亲力亲为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赵祈安最善用人,也不担心手底下人会有异心,这些年来也没出过什么大纰漏,生意每日都在蒸蒸日上。 而珍宝阁的第三层,名为“奇珍馆”。 神兵利器、稀世珍宝、灵丹妙药…… 无数宝物陈列馆中,大多都是武者修行所需的宝物,而能够被奇珍馆陈列的宝物,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 每月初七,奇珍馆便会举行一次盛大的拍卖会,每次都有能够被拍上天价的压轴宝物,吸引了大半个京都的权贵云集而来。 过了奇珍馆,再往上走,就不是外人能够进入的了。 赵祈安在几名管事的陪同下,来到了珍宝阁的四楼,只听得“啪嗒”“啪嗒”的算珠声不绝于耳。 珍宝阁的四楼,摆着一张张小桌,鳞次栉比。 每张小桌后都有一位幕僚先生盘膝坐在蒲团上,正对着账簿敲着算盘,不时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有几名婢子侯在一根柱子旁,柱中藏有暗格,一根根细线从暗格中引出,悬在一旁摆满了铃铛的木架上。 当木架上的某个铃铛响起,侯在一旁的婢子便根据铃铛所在行列,找到对应的暗格,打开后从中取出纸条,按照“天、地、玄、黄”四种等级,将纸条给对应组别的幕僚先生。 当赵祈安来了之后,四楼里的幕僚们才纷纷站起身,行礼问候。 “东家。” “恩主。” 赵祈安点头回应,刚要往里走,就被几名幕僚先生拿着写满了数字的纸张围住了。 “东家,荆州粮价上浮五成,恐又有天灾发生。可如今京都不见来报,怕是荆州上下官员共同隐瞒,牵扯甚大,请东家定夺。” “恩主,冀州来报,威武侯请恩主派商行行队运一万铁戟、五千铁甲、精马两千匹、粮草五万担……” “恩主……” 一时间,吵吵嚷嚷。 赵祈安摆摆手,等到众人安静下来,这才道:“都各自回去拟个章程,等我回去再看。” “是。” 幕僚们纷纷行礼,一刻也没敢耽搁,又回去干活去了。 赵祈安这才得以安然离开四楼,朝着五楼走去。 待走到楼梯口,几名管事便不再跟随了,站在楼梯下行礼,目送着赵祈安上去。 再往上……就不是他们这些商坊管事可以去的地方了。 …… 珍宝阁的五楼,与其他几层都不相同。 当赵祈安一踏进珍宝阁第五层,四层那嘈杂的声音顿时便消散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满屋书香。 楼梯左侧是一排排整齐的书架,略一估摸足有二十余座,每一排书架上都摆满了书籍,其中孤本、珍本更是数不胜数,都是赵祈安动用赵氏商行的力量从天下各地搜罗来的,其中动用的人力物力财力难以想象。 而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层楼的主人。 赵祈安站在楼梯口,朝着右侧看去。 几扇屏风隔出了一间屋子,矮榻、长案,以及几把椅子,便是这间屋子的全部了。 一名老者正坐在敞着的窗边,借着从窗子外透进屋中的阳光,正伏案攥写着一本书籍。 待赵祈安来到跟前,老者这才停下笔,伸手揽袖,将手中毛笔搁在玉石质地的笔枕上,这才抬头看向赵祈安,微微笑道:“还未到初七,赵东家今日怎么来了?” 赵祈安朝老者作揖:“安院长。” “诶,莫称呼什么院长,当年赵东家愿意暗中资助学院渡过难关,老头子我自愿为东家镇这商坊十年,早就卸任了院长之职。”安院长捻了捻胡子,玩笑道,“如今反倒是老头子我在东家手底下讨口饭吃。” 赵祈安正要开口,突然微微皱起眉头,鼻翼微动。 他似是无疑得瞥了一眼桌上那墨迹未干的书页,眼中流露出恍然,但面上却不动声色:“若安院长想讨口饭吃,便是当今陛下也会倒履相迎,如今国师之位也该换一换位置。” “东家谬赞……” 话未说完,赵祈安突然暴起。 他向前踏出一步,踩在桌子上,借力飞身腾起,右手成爪,朝着安院长的咽喉抓去。 安院长当即变了脸色,身子猛地向后仰去,试图躲避这一爪。 电光火石之间,那凌厉的一爪却在半空硬生生止住,毫无惯性般笔直落下,最终……轻轻拍了一下“安院长”的脸。 “闹够了没有?” 赵祈安淡淡道。 话音落罢,“安院长”的脸上似有无数蠕虫爬动,骨骼发出“嘎啦嘎啦”爆豆般的声响,整个人硬生生拔高了数寸,脸上的容貌也在迅速变化。 不多会,原本那白发苍苍的老人便化为了一高挑婀娜的女子。 那女子姿容艳丽,身材丰腴,眉眼间带着些天然的魅意,轻抚着刚刚被赵祈安打了一下的脸颊,颦眉不悦道:“义父,你怎舍得打我?” “连我都敢戏耍,该打。” 赵祈安见到她时,脸上难得的有了些许的笑意。 此女不是旁人,乃是他的第三义女——赵霓裳。 【姓名:赵霓裳】 【骨龄:20】 【命:先天神通·千幻圣体(金)、先天神通·虫语者(紫)、蛊毒大家(紫)、医道圣手(紫)、刑罚精通(蓝)、能歌善舞(蓝)、施虐者(灰)……】 【忠诚:95】 【资质:甲上】 【修为:五品周天境】 一金三紫的命格! 二十岁的五品强者! 放在整个大乾的修行界都是相当炸裂的存在。 第十二章 极划算的买卖 如今赵祈安在京中的义子义女之中,赵霓裳是排行最大的,也早早得被他放出了养生堂做事,如今更是为他执掌枭卫,暗中网罗天下讯息。 要暗中网罗天下讯息,遍布天下的赵氏商行就是最好的助力,所以赵霓裳明面上的身份乃是京都商行的一名执事,负责青楼、酒肆、赌坊一类的业务。 赵祈安今日来坊市,就是为了见赵霓裳的。 赵霓裳很是懂事的让开了位置,迎着赵祈安坐下,又为他倒了茶水:“义父您是怎么发现我的?就是安院长,十次也有七次猜不中我的变幻。” 赵祈安端着茶盏,悠悠道:“安院长曾与当今国师争国师之位而落败,我当他面提及国师之位的事,他觉得他会说一句‘谬赞’?还是当场翻脸?” 赵霓裳颦眉轻咦道:“那也不对啊,您必是先有怀疑,才会出言试探不是?” 面对她的疑惑,赵祈安手指在桌上敞开的书页那几行墨迹未干的字上敲了敲:“安院长的行书,岂是那么好仿的?再回去多练几年吧。” 赵霓裳顿时懊恼不已,没想到自己这临场加戏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赵祈安对她这懊恼不已的举动笑了笑,问道:“安院长呢?” “院长说这五楼阴冷潮湿,老在这儿坐着风湿骨都犯了,趁着今儿天色好,出门逛逛去了。” 赵霓裳这回是老实了,如实得回答着,问道:“您今日来也没提前来个信儿,我这就差人去把安院长找回来。” 她起身要往外走,赵祈安出言把她留了下来:“不必,我就是来找你的。” 他沉吟了一会,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这才开口道:“今晚贞贵妃在宫中摆家宴,邀我与玉真入宫,你替我准备份礼,一会装我马车上。” 赵霓裳气愤道:“这贞贵妃一家子,三天两头不是过这节就是摆家宴,都是借着由头在您这儿要钱呢。义父,您何等人物,何必受玉真公主这一家子的气?” 赵祈安却是淡然一笑:“一个后宫地位不低但母族势弱只能依靠我这女婿的贵妃,一个既非嫡子也非长子的皇子,一个从不多问我半句的公主……我付出的不过是些许钱财,得到的却是天潢贵胄的身份、海清子爵的爵位,何来受气一说?我只看到一笔极划算的买卖。” 赵霓裳眉毛都快纠到一块儿了,她很想说怎么能把婚姻大事当成买卖呢。 但她说不出口,因为她知道自己义父心中怀着的是何种宏图伟愿,而在这份宏图伟愿前,儿女情长都显得可笑。 她只能说道:“可玉真公主近来可不安分,她都派人查养生堂了。上一次公主府派来的人被枭卫处理干净了,可再一不可再二。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养生堂却固若金汤,接连派遣高手都无法探查其中情况,玉真公主再蠢也会发现赵氏养生堂的不对劲了。” “义父,不如让我杀了玉真公主,由我变化成她的模样……” 赵霓裳跃跃欲试,心中早就有了这种想法,如今总算找到机会提出了。 赵祈安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不可。” “为何?” “玉真再怎么也是公主,往日也时常入宫,你就确定皇宫中没有能看穿你的伪装的高手?就算旁人看不穿,你能瞒得过贞贵妃?能瞒得过天子?最起码,你瞒不过国师。” 赵祈安和大乾国师并没有见过几次面,也未曾交过手。 但赵霓裳的“千幻之术”连安院长都能看出端倪,更何况是当年胜了安院长一筹的当朝国师呢? 赵霓裳顿时蔫了,没精打采得耷拉着脑袋。 赵祈安说道:“玉真这边,我自会处理。而你还是替我先打探清楚那位‘宫心萤’的来历吧。” “白云观中高手太多了,枭卫是暗探,不好查消息。”赵霓裳提议道,“我想让老四帮我,老四好歹是当差的,有时候一身官服比什么都好用。” 她口中的老四,乃是赵祈安的第四义子——赵观象。 这是个有反骨的逆子。 当初从养生堂出来,赵祈安本想给他安排去处,可他却不愿再受义父荫蔽,硬是隐姓埋名把自己真当个孤儿去报名了朝廷的巡天监考试。 可巡天监是什么地方? 那是国师的地盘! 有国师坐镇,赵祈安的手根本插不进巡天监内。 而赵观象加入巡天监,最后一道关卡是查出身,看看身份是否清白。 那会的时候赵氏养生堂为了应对巡天监的审查,简直是鸡飞狗跳。 到五年过去了,赵观象在毫无赵祈安的帮助下,在巡天监混得倒也不错,如今也是巡天校尉,从七品的官职,底下也管着百来号人。 官职虽是不高,但在巡天监中备受重视,有着“雏虎”之称,也称得上京都城中备受瞩目的风云人物了。 赵祈安应允了下来:“此事,便交由你和观象去做。” “是。” …… 李于吕从坊市出来,已是晌午。 他刚走出坊市,便有几个在坊市外蹲守着等活的毛头小子迎了上来。 “阿驴哥。” “阿驴哥,我今天赚了三钱银子呢!” 这几个小孩年岁都不大,大的有十五六岁,小的只有七八岁。 李于吕拂袖,气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什么驴啊马的……我乃功名在身的秀才……秀才知道么?见了府衙老爷都不用下跪的!岂能如此粗鄙称呼?” 可他这装出的生气模样,属实是没什么牌面,非但没吓住这几个毛头小子,反倒是让他们挤眉弄眼得推搡着同伴,彼此嬉笑着。 一个戴着虎头帽的小孩子挤到李于吕的脚边,伸手拽了拽他的衣摆,仰着头露出还挂着青鼻涕的稚嫩小脸,一笑起来便露出缺了几颗牙的牙齿: “阿驴哥,俺赚钱啦,瞧~” 他献宝似的摊开手掌心,露出里面两枚大铜板来。 李于吕抱起他,哼笑道:“这算个什么钱?我今日可是真遇到了贵人,赚大钱了!叫声秀才哥,秀才哥请你们吃火烧!” 其中一个孩子顿时眼睛一亮:“有、有肉吗?” “有!就吃驴肉……驴肉香!” 李于吕大手一挥,孩子们顿时欢呼雀跃,围着李于吕超大声得喊着“秀才哥”、“秀才哥”,像是生怕自己被落下了一样。 第十三章 得罪了贵人 坊市内,卖火烧的小摊旁。 孩子们一人手里拿着个驴肉火烧,也不去占专门给贵人们的带着遮阳棚的座儿,就蹲在墙根边,狼吞虎咽得吃得满脸油光,别提有多香了。 这些毛头小子,都是城西码头那些卖苦力的苦哈哈们的孩子,家里穷也上不起学,平日里就在窝棚区里抓鸡撵狗的,偶尔也会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 李于吕也住在城西的窝棚区,不过他的出身比这些穷苦孩子们要好不少。 他的父亲早些年在药铺当学徒时跟药铺老板学过字,在赵氏商行入驻城西后很是走运的成了商行里的一位小管事,负责清点码头运来的货物。 而李父自感自身仅仅只是因为识字,便与码头做苦力的苦哈哈们有了云泥之别,对“学习改变命运”这话更是重视,于是不遗余力栽培自己的儿子,紧衣缩食为他置办文房四宝、请教书先生、供他考取功名。 只可惜李于吕虽也勤奋苦学,但却实在不是读书料子,学了小半辈子也只考了个秀才。 两月前,李父去世,李于吕要丁忧三年,下次京考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更甭提当举人做官了。 而家中经济原本全靠老父,如今老父去世,家中还有病弱的老母待养,养家的重担就落在了李于吕的身上。 李于吕读书不行,但头脑却是聪明,原本只想在商坊中谋个差事的他,在逛了一圈商坊后,便想出了远比给人当学徒、当伙计更好的赚钱路子——代排。 这事儿他一人做不了,于是便回窝棚区拉来了左邻右舍这些毛头孩子帮忙,本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没成想生意竟是不错。 跟着他的这些孩子,有时一日入账的银钱,比他那在码头当苦哈哈的老爹还赚的多哩! 李于吕也是饿了,三口两口的就吃完了一个火烧,也只是个三分饱。 他意犹未尽得看着油布包里剩下的两个火烧,又垫了垫藏在袖里的银钱,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油布包上,将两个火烧包好后放进了怀里。 “好了,吃饱了下午再好好干!今儿个太阳不大,别拿个号就跑没影了,人家店里时不时查人的!” 正当李于吕朝着自己手下这般孩子们吆喝的时候。 长街那边,几名持着木棍的坊市护卫气势汹汹得朝着火烧摊走来,为首的是个留着两撇狗油胡的管事。 管事来到火烧摊前,摸着自己那两撇狗油胡,环顾周围人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了李于吕的身上,伸手一指,驱使左右:“就他,带走!” 李于吕吓得当场腿就软了,心道:“完了完了,果然还是被坊市上面的人注意到了!” 当两名人高马大的坊市护卫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的时候,他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扯着脖子喊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跟这些孩子没关系……” “哦对,还有这些毛孩子。都带走!” …… 李于吕和那群孩子战战兢兢地跟着坊市的人走了,最终被带到了一处铺子前。 “这不是……粮行么?” 李于吕有点儿懵,他本以为自己这些人会被坊市的人关起来,亦或者是打一顿丢出坊市,可没想到竟是被带到了粮行这边。 他注意到此时粮行里有不少工人,或是坐在梯子上拆着店铺门上的匾额,或是从铺子里往外搬东西。 进进出出的,倒也热闹。 这是……在干嘛? 李于吕还搞不懂情况呢,屁股上就挨了一脚。 “愣着做什么,去帮忙搬!” 为啥…… 这句话他还没说出口,扭头看到凶神恶煞、提着棍子的坊市护卫,顿时把话都咽了回去,乖乖得过去和工人们一起搬货。 他手底下那群孩子也跟着一起搬,帮忙把粮行里库存的粮米装袋运出来,搬到粮行外的驴车上。 新米、陈米,装了一袋又一袋。 载满了米袋的驴车停了一辆又一辆。 一直忙活了两三个时辰,粮行里的东西才算是被搬完,只余下一个空壳般的铺子。 李于吕只觉得两眼发晕,手上都被粗糙的米袋磨出了血印子。 他虽是穷苦人家出身,可从小到大家里没让他刚过什么重活,可以说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今日这番苦力差点没要了他的命。 他靠在驴车后的货板上,大口大口得喘气。 可还没等休息两分钟,又有监工提着鞭子过来催促: “歇什么歇?把东西运到了地方再歇!” 李于吕只好强撑着身子,起来帮忙。 驴车的货板上,压着的粮米袋子摞得高高的,又没有麻绳固定,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这时就得需要有人在后面托着。 李于吕跟在一辆驴车后面托着粮米袋子,跟着驴车朝着坊市外走去。 饥渴感让他眼前都变得恍惚了,两条腿又酸又涨,感觉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只能是放空脑袋,麻木得跟着队伍朝前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只听得驴队前头,传来了一声: “停!” 驴车停下,李于吕没反应过来,一个踉跄好悬没摔在地上。 当他扶着货板,抬头朝前望去的时候,愕然发现眼前竟是城西码头。 码头外,一艘赵氏商行的大货船正停靠在岸,船板从船仓上支下来搭在港口,穿着麻布劲装的苦哈哈们赤着脚来返穿梭在船与岸边,把一箱箱的货物从船上扛下来。 而在码头的西北侧,建着几个木质的大仓,那是码头临时囤放货物的地方。 从坊市过来的这支驴车队伍,正有条不紊得把运来的粮米搬到其中一个粮仓里去。 粮行……码头大仓…… 李于吕心中默默咀嚼着这几个词,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留着狗油胡的商坊管事朝他走来,手里头提留着一个水袋子:“喝口水。” 李于吕接过水带,迫不及待得喝着。 今日之前,他从未觉得白水竟也如此甘甜。 等到“咕噜噜”往肚子里灌了一肚的水后,他才放下水带,把水带还给狗油胡管事,道了声谢:“多谢。” 狗油胡管事收起水带,轻哼了一声道:“知道你今日为何在此了不?” “知道。”李于吕苦笑道,“是在下今日胡言乱语,唐突了贵人。” 第十四章 经商之道为利己,更为利国利民! 狗油胡管事瞥了他一眼,嗤笑道:“你也莫觉得冤,你带着那帮小孩在坊市里的事儿,看着没什么,可你知道你带了多坏的头么?” “这才多久,坊市外头出了多少个‘号老大’?你李秀才还读过书,还知廉耻,可那些人都是地痞无赖出身,这坊市来个客人他们便堵着人,逢人便问买不买号牌,若是不买还拉着不让走……多少客人因此不愿来了,我们坊市得损失多少生意?” “如今只是让你干些苦差,叫你长个记性,已算是仁至义尽,懂么?” 一番话,倒是叫李于吕羞愧。 狗油胡管事清了清嗓子,又说道:“另外那位贵人对你还有一番校考,让你细想想,为何京都其他米行卖米五钱一斗,而赵氏粮行只卖三钱半一斗,而且一日只卖一个时辰?” “这……” “给你个提示——‘今岁大旱,荆州无米’。” 李于吕脑海中立刻呈现出大乾地图。 大乾国中,粮米多产自梁州、荆州、扬州三地,其中荆州与京都最近,京运河五日便可往返京都城与荆州,所以京都的粮米大多由荆州供给。 荆州大旱,必定带动京城米价暴涨。 可往年京城米价也只是四钱,今岁不过涨了一钱,涨幅虽不小,但也在百姓可以接受的范围…… 那些奸商素来囤货居奇,怎会如此好心稳定米价?又不见朝中有相应公文放出…… 李于吕抓住了心中的灵光一闪,顿时眼前一亮:“我明白了,赵氏商行卖米,不是为了卖给百姓米。而是让京都城中其他粮商知晓,赵氏商行今日米价,只作三钱半!” 他终于是明白赵氏商行为何不在意粮行的盈亏。 京都城中绝大多数粮商进货,都是从荆州进货,若是联合起来要涨价,恐怕京都城的米价早就上了一个天价。 但京都城多了一个异数,那就是赵氏商行。 赵氏商行的根,在扬州。 相比于面积不大的荆州,扬州才是大乾国真正的“粮仓”,赵家真要从扬州调粮,能把整个京都城的粮行全都挤兑没了! 所以赵家卖粮卖三钱半,其余人便不敢把粮卖到天价去。 赵家卖粮一日只卖一个时辰,便是给其他粮商留了一条活路! 狗油胡管事诧异的看了李于吕一眼,点点头:“脑子倒确实灵活。不过你看的还不够透彻。” “此次荆州大旱,这京都城中的粮行手头上都闻风囤了一批米,都等着发一次国难财,不少家为此借了高额的借贷。东家这一次出手,不知道多少家粮行积着大批的粮米出不了手,怕是要吐血了,这粮放仓库里只会越放越陈,越放越不值钱。但欠下的高额借贷却是一天滚着一天的利息,一天欠的比一天多。” “到最后,那些还算有良心没去借贷囤货的粮行至少还能活,但其他的粮行……呵,为了还上借贷,积压的米只能以比收来时更低廉的价格抵给作为债主的我们赵氏商行不说,还得砸锅卖铁添上一大笔钱呢,到最后连商号也姓了‘赵’都说不定。” 感情放贷也是赵氏商行在放是叭?! 李于吕只觉得新世界的大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原来经商之道还能这么玩? 买卖若是做得好了,不但能够利己,还能—— 利国利民! 李于吕对赵氏商行幕后的东家更是心生敬佩,仰慕之情到了极致,恨不得当门下走狗。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朝着狗油胡管事一拜:“不知在下可否见一见那位贵人?” “呵,东家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狗油胡管事呵笑了一声:“也算你小子走运,在东家面前说对了一件事。粮行选址是我当年考虑欠妥,只想着东家也不在意一间铺子得失,开在坊市繁华地带也好叫京都城的人都看看我们赵氏商行对粮价的态度。” “但现在想来,就算赵氏粮行开在臭水沟里,京都城其他粮行也得天天派人守着,何必占了坊市的铺子,还影响了其余铺子的生意。” “你没答对东家的其他问题,但至少对了这一条,东家也愿意给你个机会……” 狗油胡管事看向李于吕,问道:“你若是愿意,往后便跟在我身边当个学徒。看你还有个秀才功名,往后月俸便是十两银子,没有休沐日,午间管一顿饭,你可愿意?” 十……十两?! 李于吕瞪大了眼睛,他就是给大户人家坐馆教书一个月顶多也就二两银,没想到只是给赵氏商坊的管事当学徒,一个月竟都有十两银子入账! 若是他混成管事了呢?那一个月月俸银得是多少? 他当即不再犹豫,立刻躬身道:“愿为驱使。” “嗯。”狗油胡管事摸了摸小胡子,满意得点了点头,“一会回坊市街去领两身衣服,明日辰时前换了衣服来坊市管事院报道,随便找一人与他说是苟执事让你来的便可。” …… 从坊市出来,李于吕美滋滋得摸着新领来的两身衣服,他都没想到赵氏商行对自己麾下的伙计这么大方,就是一个小学徒的衣裳,那用的都是顶好的料子。 比他身上这身洗得浆白的学子服的料子还好! “阿驴哥,以后我们不可用来坊市这赚钱了吗?” “阿驴哥,以后是不是没火烧吃了?” 早就等候在坊市外的那些孩子们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得问着。 李于吕说道:“好了好了,别吵了。苟执事说啦,他说我的想法很好,但是得规范化,往后咱们不用给人代为排队了,想买啥铺子里就直接准备好,由咱们直接给人送府上去,一趟赚的更多呢!苟执事还说啦,以后这事儿归我管,你们就还跟着我干,好不好?” “好!” 孩子们顿时一阵欢呼。 “苟执事还说啦,往后干活要穿一样的衣服。要给大家都办一身新衣服呢,好不好?” “好!” 李于吕大手一挥:“那现在,回家!” 他在孩子们前簇后拥下,准备离开坊市,朝着城西窝棚区的方向走去。 也就在这时,一辆马车从他们身边经过。 驾驭马车的是一位聋哑苍老的老仆,眼睛目不斜视得看向道路前方。 李于吕察觉到马车经过他们时,车厢的帘子掀开了一会。 他也认出了马车,停住脚步,毕恭毕敬得朝着马车离去的方向,深施一礼。 戴着虎头帽的小男孩吸哼着鼻涕,歪着头看他:“阿驴哥,你干嘛呀?” 待马车远去,李于吕才直起身,笑着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没啥,回家!” 第十五章 他怎么能忤逆我呢? 马车里,赵祈安放下了帘子。 他今日来坊市,李于吕算是一个小小的意外之喜。 不过他对李于吕并不是太上心,算是随手落下的一枚闲子。 这世上有天赋的人太多,但真正能够成材的却寥寥无几。 李于吕毕竟不是自己栽培出来的,也到了这岁数,将来成就如何还不好说,赵祈安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但最终能否把握住,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 赵祈安离开城西坊市的时候,已经是未正时二刻。 在坊市耽搁的时间比他想象中要长,离开坊市之后已经没时间回公主府了,索性直接去了皇宫。 大乾皇宫共有五道大门,一十六道小门。 其中玉乾门位于皇宫西侧,连通着深宫后院,也是皇亲国戚入宫访亲时常走的门。 当赵祈安的马车到了玉乾门前,玉真公主的坐辇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相比于赵祈安这位驸马爷只带一仆一马的低调,玉真公主就高调的多,光是负责拉车的马匹便是四匹精壮的马匹,每一匹马都是一水的毛发纯白,就是大小高矮也都是一致的高大壮硕。 除此之外,马车前后跟着八名婢女,一致的高矮胖瘦,都是标准的美人胚子。 当赵祈安从马车上下来,对面马车才卷起帘子。 玉真公主坐在车厢内软垫上,一席红袍奢华,齐胸的襦裙露出玉碗的白皙嫩肉,云鬓花颜金步摇,两根玉簪垂下流苏穗儿,肤如凝脂,眉如黛。 只论外貌,玉真是极美的。 她也自持自己这份美貌,哪个男子见她不倾心? 可她看到赵祈安那毫无神情变化的脸时,心头便不由火起。 在鸾奴的搀扶下,玉真下了辇车,朝着赵祈安走去,颦眉道:“怎得来的这么慢?倒要本宫等你。” 赵祈安看了看天色,淡淡道:“还未到申时。” 这番作态落在玉真眼中,心中更是不喜。 装腔拿调给谁看呢? 不过当她看到赵祈安身后的聋哑老仆从车厢里搬出一口口大箱子时,脸色这才好转,决定不与赵祈安计较。 “鸾奴,去叫些奴才出来,把这些礼物搬去福延宫去。” 玉真公主吩咐了一声,鸾奴轻声应下。 说罢,她施施然朝着玉乾门走去,不与赵祈安多说一句话。 赵祈安也不在意,跟在玉真公主身后,从玉乾门走入了皇宫。 …… 福延宫内,灯火盏盏。 贞贵妃还未到,殿中只余下几名服侍的宫女,引着赵祈安与玉真二人落座,奉上了瓜果茶水。 夫妻二人虽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像这样一同坐着饮茶却是许久未有过了。 彼此无言,落座后各自品茗。 沉默良久之后,玉真公主率先开了口:“一会见了母妃,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你心里有数。” 赵祈安平静道:“说与不说,有何意义?” 公主府中,可是有不少福延宫出来的老人,玉真公主玩小女道的事,贞贵妃会不知道么? 大抵知道了,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吧。 大乾朝的贵人们,玩的比这花的比比皆是。 玉真公主对他这番态度很是满意,说道:“你有这想法,倒省了本宫一番口舌。另外还有一件小事……” 她装作随意提起般道:“前些日子本宫入宫见母妃时,听母妃抱怨福延宫冷清,想着送些人入宫陪陪母妃。你们赵家不是在京中开养生堂收了不少孤儿么?过些日子我派人去赵氏养生堂挑选些孩子……” 话未说完,玉真公主突然没来由感到一阵寒意,只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她惊疑不定得朝赵祈安看去,却见赵祈安面色如常,并不见任何异常。 错觉么? 在玉真公主狐疑得左顾右盼之时,赵祈安放下茶盏,问道:“京中有官堂,收养的孤儿数量更多,殿下为何不去官堂选人入宫呢?” 玉真公主一时语塞,蛮横道:“本宫与你说得着么?你照做就是!” “恕难从命。” 当这四个字从赵祈安口中说出时,玉真公主顿时瞪眼看向了他,一时间脑子都没转过弯来。 这家伙这是……拒绝了本宫?! 玉真公主已经习惯了赵祈安往日里的允取允求,就是买再贵的珠宝,花再多的钱,他从来都不会说半个“不”字。 今日提了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又不花他一分钱,他有什么资格拒绝? 玉真公主怒从心头起,拍案道:“你说什么?” 面对震怒的玉真公主,赵祈安依旧是那波澜不惊的模样,低垂眼帘,把玩着茶盏:“赵家开养生堂,不是做慈善。堂中的孩子,皆是赵家挑选过的好苗子,自幼传授经商之道,将来都将是商行中的中流砥柱,每一个孩子赵家都投注了心血栽培,为何要将他们送入宫?” 狡辩!都是狡辩! 他定是因为昨日撞见自己与宫心荧的事,而心怀不满。 这是在向本宫表达他的不满么? 玉真公主拍案而起:“赵祈安,你是要忤逆本宫的意思么?” 直到这时,赵祈安才将目光看向玉真公主。 玉真……当真是被宠坏了。 作为当今陛下老来女,最小的孩子,自幼在宫中便是受尽恩宠,身边无人敢忤逆她的意思,养成了她恃宠而骄、目中无人的蛮横性格。 若非如此,也不会大婚之日做出婢子代嫁的荒唐举动。 这些年来,在赵祈安有意的纵容下,玉真公主的性情越发的乖戾。 偏偏她一生顺风顺水,从未与人勾心斗角过,喜怒形于言表,毫无城府可言。 所以在赵祈安眼中,玉真就是个空有美貌的蠢货,不值得他在她身上花什么心思。 她要什么,满足她便是,这种女人反倒好应付得紧。 若非是那来历不明的宫心荧,他也不介意一直纵容着玉真。 无知,有时候反倒是一种幸福。 玉真公主原本正处于震怒,可被赵祈安这么一盯,心头却是没来由得一紧。 她竟是感受到了淡淡的压迫感。 这种感觉,她唯有在自己父皇的身上感受到过。 一时间,她神情一滞,紧跟着色厉内荏道: “你、你这般看着本宫作甚?”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脚步声。 第十六章 你俩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贞贵妃到!” 随着一名老太监在殿外尖着嗓子高喊,一名雍容华贵的妇人从殿外走了进来。 贞贵妃如今已是知命之年,保养得却是极好,容貌与玉真有七分相似,一个模子般的精致绝伦,肌肤如雪,细腻而富有光泽,年近五十却还如三十岁出头的美妇,颇具成熟韵味。 尤其是那双媚眼,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眨眼间仿佛能勾人心魄。 如今这后宫,除却皇后之外,地位最高的便是贞贵妃与淑贵妃。 相比于母族乃手握重兵的北方豪族出身的淑贵妃,贞贵妃不过是小小郡守之女,能够走到如今这地位,靠的便是她那敲骨吸髓犹让人叹牡丹风流的美貌。 当今陛下少子,贞贵妃是宫中少有的为陛下诞下一子一女,子女双全的妃嫔。 贞贵妃一入殿,殿中便升起一阵异香。 赵祈安向她作揖道:“拜见泰水。” 贞贵妃见到赵祈安,眉眼便弯起了月牙,笑吟吟道:“祈安啊,上次送进宫的香水还未用完,你这又送来一批,太过破费了些,下次可不许了。” 赵祈安说道:“前些日子坊中造了些新款,香气与以往都不同,本想着过些日子再送进宫中,不过今日泰水召见,便亲自带来了。” “哦?本宫便说这香味怎得之前不曾闻过,原来是新款。可曾开售了?” 贞贵妃来了兴致,拉着赵祈安坐下,与他谈起了香水的事。 赵祈安轻叹一声,摇摇头:“有一味原料稀罕,致使造价过于高昂,往后也不会大肆生产,怕是这些年中香水最限量的一款。” 什么“香水”、“限量”、“开售”这些词,这些年都是新兴的时髦词汇,尤其在京都城贵妇圈中盛行。 而贞贵妃一听到“限量”这词,眼睛顿时一亮,连忙唤过身后侍奉的老嬷嬷,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叮嘱道:“驸马爷新送来的那批货,别给其他宫的妃嫔们送了,留着。” 她心情大好,本想和赵祈安再多聊两句,一旁的玉真公主亲热得挽过了她的手:“母妃,我难得入宫一趟,你怎得光顾着与驸马说话,也不与我这女儿多说说话?” “好好好,真这般想本宫,晚上便在福延宫住下。” 贞贵妃无奈得拍了拍她的手,眼神中满是宠溺。 玉真公主笑着应道:“那自然是要陪陪母妃的。” …… 宴席摆下,宫女进进出出,各色佳肴美食摆上了桌。 赵祈安陪着喝了几杯酒,看着贞贵妃与玉真公主在那母女情深,目光不由自主得落在了对面的座位上。 在他的对面,空着一副碗筷。 那是给四皇子,也就是玉真一母同胞的哥哥,他的大舅哥姬青空留的。 贞贵妃到现在也不过是话些家常,看来是想等自己这位大舅哥来了之后再谈正事。 不过等来等去,四皇子没有等来,反倒是去给四皇子报信儿的宫女回来了。 宫女来到贞贵妃身边,欠身耳语了几句。 贞贵妃当即脸色沉了几分,低声骂了一句:“这个逆子,还记得谁是他亲娘么?” “母妃,四哥怎么了?” 玉真公主关切得问道。 贞贵妃平静了脸色,轻哼了一声道:“不必等你那四哥了,今晚他随二皇子去赴了皇后的宴,不来福延宫了。” 赵祈安默默喝了杯酒,心中了然了几分。 当今陛下年过耄耋却不立太子,可谓是国本动摇,朝野内外无不希望早日立下太子,且这些年呼声越来越高。 四子夺嫡,早已是明里暗里的开始了交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情了。 而陛下对此的态度就是不表态,既不明确倾向哪一位皇子成为储君,也不明面打压皇子间的交锋,就坐在那高高的位置上冷冷看着,大有一种“谁斗服了其他人,我便将皇位传给谁”的态度。 不过说是“四子夺嫡”,但是混进去了一个打酱油的。 那就是四皇子。 四皇子虽是贞贵妃所生,但母族势弱,既非长又非嫡,在朝中没什么根基。 除此之外,他既没有经天纬地的文韬武略,武道天赋也只是个平平无奇,实在是让人想不出可以支持他登临圣位的理由来。 就是宫婢所生的大皇子,好歹人家是武道奇才,五十岁便已踏入天人之境,再加上有征西拓疆的累累战功,总归是有些人愿意押宝在他身上。 赵祈安没有想过帮自己这位大舅哥一把。 因为就算是他,也看不出四皇子有任何登基的可能。 他素来不做赔本的买卖。 更何况夺嫡之事……赵祈安另有想法,还不是他踏入这个泥潭的时机。 不过四皇子看来至少有一点是好的,那就是有自知之明。 自知自己没有争夺皇位的资本,索性早一些抱个大腿,希冀着对方登临皇位之后,记得自己这从龙之功,得一处好的封王之地,裂土为王去。 只是四皇子有这样的自知之明,但有人却没有。 玉真公主闻言顿时琼鼻皱起,啧道:“四哥这是做什么?上赶着去受辱么?他明知二皇兄……” “慎言!” 贞贵妃一惊,连忙制止了玉真继续说下去,同时给身后心腹使了个眼色,让人把殿中其他人都清下去。 等到老嬷嬷将殿中宫女都清下去之后,她才皱眉道:“你怎么什么话都说?这福延宫可是有其他人的耳目,就不怕祸从口出?” 玉真公主轻咬下唇,压在宫裙上的玉手攥起拳来,恨恨道:“若我是男儿身便好了……” “说什么胡话,祈安还在这儿呢。” 贞贵妃笑骂了一句,端起酒杯敬向赵祈安:“祈安莫怪,你四哥今日是有事,未能一家人聚聚。” 赵祈安端起酒杯:“无妨的。” 贞贵妃轻抿了一口酒,双颊泛起微微红晕,喃喃道:“这宫中……还是冷清了些,你与玉真常年住在宫外,一年到头也入不了几次宫。青空又日渐忙碌,虽每月也都来福延宫给本宫问安,但总是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 赵祈安安慰道:“泰水说的是,是小婿考虑不周。往后会与殿下勤来宫中走动。” 贞贵妃摇了摇头:“本宫不是怪你二人,说这番话,只是想着你们早些要个孩子,到时候本宫给你们养着,也好让这福延宫添些热闹。” 孩子? 玉真公主面色顿时一僵。 第十七章 娘娘,殿下还是原封未动 “母妃~” 玉真公主拉着贞贵妃的手臂,娇声道:“孩子这事儿,哪是说有就有的?二皇兄都年近五十了,都还没个一子半嗣,更何况我还年轻,还不想那么早便为人母呢。” 贞贵妃叹道:“年轻什么?本宫十五岁入宫,十六岁便生下你四哥,你与祈安都成婚五年了,连半点动静都没,怎叫本宫不着急?听闻京郊白云观求子灵验,你与祈安得了空便去拜拜。” 赵祈安点头应道:“小婿知道了,过些日子便会带殿下去白云观拜拜。” 白云观…… 说话间,他似是无意得瞥了一眼玉真,果然见玉真听到这三个字时,神色变得有些不对劲了起来。 贞贵妃摆摆手:“算了,不说这些你们不爱听的。吃菜吃菜。” …… 这一顿饭吃下来,赵祈安本以为贞贵妃会提及不久之后陛下八十寿辰的事情。 但贞贵妃却像是忘了这件事一般,席间只话家常,不聊其他。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赵祈安眼神有些迷离,脸上泛起红光,起身便要告辞。 “小婿不胜酒力,再喝怕是要在泰水面前失态,今日就先到此,小婿告退。” 贞贵妃也未挽留,福延宫毕竟是后宫女眷之地,哪怕是驸马爷留宿也不妥,派了两个宫人送送赵祈安。 赵祈安朝她施行一礼,在两位宫人的搀扶下离开了大殿。 玉真没有随他一同离开,她今夜要留宿福延宫。 贞贵妃目送着赵祈安的离开,待他的身影离开殿外,原本慈和的脸色渐渐消失,冰冷了下来。 她看了一眼玉真,冷哼一声,吩咐身后老嬷嬷:“阿萍,带她下去验验!” 老嬷嬷当即心领神会,朝着玉真上前一步:“殿下,得罪了。” 玉真一惊,可还没来得及反应,却被老嬷嬷一根银针插入后脑,整个人顿时一僵,身体竟是动弹不得。 “母妃,您这是要做什么?” 玉真大急,可贞贵妃却充耳不闻,任凭老嬷嬷将玉真一把扛起,朝着殿后寝宫走去。 只听得殿后传来一声闷哼,几声娇喘,之后便是玉真羞赧交加的谩骂声。 过了片刻,老嬷嬷从殿后走出,唤人端来了一盆水,净手之后,这才来到贞贵妃面前,低声禀报:“娘娘,殿下还是原封未动。” 玉真过了好一会才出来,两条腿夹得紧紧的,双颊带着不正常的红,紧咬着唇,脸上满是羞赧之色,眼泪都在眼眶中打转。 她对贞贵妃发了火:“母妃,我是你亲女儿,你怎可叫手下人如此羞辱我?” “啪!” 回应她的,是琉璃酒盏狠狠掷在地上,一声脆响让整个大殿都鸦雀无声。 贞贵妃站起身来,冷笑一声:“羞辱?你如今还知耻辱?你连本宫都敢骗!你眼中还有我这个母亲?” 玉真脸色苍白,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贞贵妃朝她走去,冰冷道:“这些年,你一直推脱说祈安身体有恙,你真以为本宫信了?前些年由着你,可如今是什么时候?若是七年无出,光凭这一条,赵祈安便能休了你!” 玉真惊怒有加:“他敢!” 贞贵妃道:“他敢不敢不知道,但赵万金敢!” 她来到玉真面前,轻抚自己女儿那张娇媚的脸蛋:“本宫知你不喜赵祈安,可喜欢有什么用?这事又哪由得了你自己作主?如今你嫁给了赵祈安,就该认命,早就该认命!” “你玩女人也好,找姘头也罢。这些本宫管不着你,但你必须要为赵祈安诞下子嗣!” “赵万金只有赵祈安一个儿子,将来赵家的一切都属于你的孩子。难不成眼睁睁看着东海大公之爵位,还有赵家那泼天的财富,都落入旁系手中么?” “更何况,唯有赵家彻底与我们绑在一条船上,你四哥方才有出头的希望!” 玉真呆呆得看着贞贵妃,心中不由悲起,噙泪不甘道:“母妃,您考虑了将来,考虑了四哥,为何偏偏没有考虑过我?难道我这一生,就该是靠着公主名头、靠着这一身皮囊,来换个好价钱的么?” 贞贵妃看着玉真不甘的神色,神情微怔,恍惚间看到了从前。 半晌,她才幽幽道:“不甘又如何?世间不如意,十之八九。” 玉真没再吭声,只是倔强得偏过了头。 贞贵妃手轻轻放在她的头上,轻抚她的发丝我,眼神柔和了下来,轻叹了一声:“趁早与祈安圆房,莫要让本宫帮你一把。待有了子嗣之后,本宫也不再管你的事。” “你莫怪本宫心狠,前些日子你父皇病了一场,朝局已经不一样了,你四哥……近来过得很难。” 提及此,她神色黯淡了几分。 玉真神色动容,张口欲言,眼神几次犹豫,但最终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何尝不知道四哥在朝中过得很难? 她何尝没为了自己的胞兄,在暗中做着努力? 但……现在还不是和母妃说的时候,待心荧练成了丹,父皇寿辰那日,便是四哥峥嵘显露之时! 药引,只差那一味药引了。 赵祈安不给,那她就自己拿! …… 赵祈安出了宫门。 离开皇宫时,已是入了夜。 宫门外,聋哑老仆还在等待着,见到赵祈安后便驱着马车过来了。 赵祈安上了马车,闭目假寐着。 长街宁静,唯有马蹄声踏踏,朝着公主府的方向行驶。 车轮滚滚向前,车厢也微微颠簸,充当车窗的布帘不时飘荡,卷进一缕带着凉意的夜风。 突然间,车厢的颠簸停下,那车轱辘声与马蹄声都似在这一刻消失。 风停了,车厢外树叶沙沙作响声也戛然而止,就连虫鸣也不见了踪影。 所有的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去,世界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车厢内,原本正借着微醺的醉意小憩的赵祈安,猛地睁开了眼。 他张口吐出一口浑浊的酒气,脸上的红晕渐渐消退,身上的酒气也瞬间荡然无存。 赵祈安掀开车帘,朝外看去,可拉车的马儿却不见了踪影,缰绳、马嚼之类的东西散落在地上,就连负责赶马车的聋哑老仆也不知去了哪里。 整个街道上,只余下光秃秃的马车车厢。 也就在这时,长街渐渐起了白雾,雾气中隐隐约约传来嘤嘤的女子啼哭以及诡异的低语声。 赵祈安屏气凝神,朝着长街另一头看去,只见一名素袍女子举着一把伞,在夜色中朝着马车走来。 当她来到马车前,在赵祈安的注目下合起纸伞,身上白裙无声滑落。 一声娇笑,划破长街宁静: “公子,我美吗?” 第十八章 一拳打死个魅 是夜,京郊城外,白云观。 明月高悬,清冷的月光洒在古老的建筑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四周静谧无声,只有偶尔传来的夜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 白云观的大门紧闭,朱红色的漆面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暗淡,门口的两只石狮子静静地守望着,威严而又庄重。 这名满京都的道观,白日里来来往往不知多少善男信女,却鲜少有人知晓这道观地下,藏着一间密室。 昏黄的烛光下,一尊诡异的神像矗立在密室的深处。 那是一尊端坐在黑色莲台之上的神祇,头生双面,正面为男、背面为女。 不着片缕的神像胸前挺立着傲人的丰满,但在其下却有着结实的腹肌,展现出男性的阳刚之气。 男女的性征同时存在这尊神像上,甚至有着过度的夸大。 烛光在神像身上投下摇曳的阴影,更增添了几分神秘和阴森。 而在神像前,几道白花花的人影正交合在一起,男子野兽般的怒吼与女子低声娇喘声彼此交融,狭小的密室内充盈满了荷尔蒙的气息。 若是常来白云观的人在此,定能一眼认出密室中这几个如同野兽般毫无理智的男人,正是白日里道貌岸然的道长们。 而那些女子,每一人背部纹刻着一朵黑色莲花,图案之大几乎将整个背部遮蔽。 密室内,除了这些在神像前沉浸在欢愉中的“野兽”,还有其他几人跪在神像前,虔诚得顶礼膜拜着。 哪怕是一旁糜乱的氛围,也没有让这几人动摇分毫,每个人脸上都是虔诚模样。 拜三跪九叩之后,几人起身。 为首之人转过身来,黑色的兜帽下露出那令人难以生出杂念的面容。 宫心荧依旧是那气质圣洁、出尘不染的模样,站在这诡异的神像前,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在她面前,站着一名老者。 那老者脸上满是沟壑纵横的褶皱,松弛的皮肤如同枯树皮般包裹着骨头,看着随时都像是要入土一般。 她微微蹙起眉头:“让血菩萨们注意一些,莫做得太过火了。这是天子脚下,巡天监总司衙门所在,若是被看出端倪,引来巡天监的人,我们都得有大麻烦。” 老者发出几声沙哑的笑声,躬身说道:“圣女见谅,这白云观中的几位道长皆是气力绵长之辈,若是不让血菩萨们全力施展,怕是很快就会冲破控制。” 宫心荧略带深意得看了他一眼,而老者把头低得更低,像是在表达自己的臣服与忠心。 她收回目光,没再深究,沉吟了一会,问道:“炼制‘长生丹’需要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老者答道:“老夫都已亲自清点过,圣女无需担心。只等今晚‘药引’就位。” 宫心荧犹豫道:“是不是该与玉真说一声……她说过会有办法让赵祈安乖乖奉上。” “圣女,转世金童对我教而言何其重要,唯有炼成长生丹,教主方才能再活出一世,事关我教存亡之危啊。”老者苦口婆心劝着,“之前让转世金童逃出白云观,已是平添变数。如今当是当机立断之时,迟则生变啊。” 宫心荧皱眉道:“毕竟是天子脚下……” “再是天子脚下,谁会去关注一个住着孤儿老小的养生堂呢?”老者再次劝道,“这一次由两位‘天人’护法亲自带领教中精锐,还请圣女在此等上些许时候,静候佳音。” 所谓“天人”,便是武道修为到达了四品的武者。 四品之下,皆为凡俗。 四品之上的武者,便有了凡俗难以想象的神通手段,元胎替代了原本的肉体凡胎,不再是“凡”,而是“天人”。 可以说,四品元胎境便是武者修行的分水岭。 这一次,宫心荧背后的神秘组织可以说是下足了血本,两位‘天人’级别的护卫,率领教中好手,攻打一座城池都绰绰有余了,只是为了京中小小一个养生堂,可以说是大材小用了。 按理来说,绝无出现纰漏的可能。 话虽如此…… 宫心荧轻轻捂住心口,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心绪不宁。 “另外还有一件事,老夫需向圣女禀报……” “说。” 老者躬身,说道:“老夫听闻今日赵祈安随玉真公主入宫,便擅作主张,派了‘伞姑娘’……” 宫心荧不等他说完,杏眸圆瞪,打断道:“谁让你对赵祈安动手的?” “老夫只是请驸马爷来此一叙。” 老者面对宫心荧的问责,并无惧色流露,淡然道:“教主听闻了圣女在京中所为,他对东海赵家的这位驸马爷很感兴趣。” 当“教主”二字被搬出来时,宫心荧愣愣了半晌,最终黑着脸一言不发。 她现在只希望,今晚……别出什么岔子! …… 京都内城,皇宫之外。 长街上,赵祈安面对着那诡异女子。 “公子,我美吗?” 他并不作答,只是默默向后退了几步。 那露出姣好身段的女子裂开唇,蛇信般的长舌朝着他的面上扫去:“公子,莫躲着妾身……” 空气中,暗香浮动,惑人心智。 赵祈安眼神闪烁,似是在动摇。 在那长舌即将拂过他面庞之时,他轻叹一声,终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伸出了手…… 那女子裂开的嘴唇扯出一个狰狞的笑容,眼中闪烁着残忍和兴奋的光芒。 不过是对付一个普通人,何须她亲自出马?简直是大材小用! 虽是如此,这驸马爷皮相是极好的,或许交给主人之前,自己可以先尝尝鲜。 就在那鬼魅女子以为即将得手之际,赵祈安伸出手的手突然间一把抓住了蛇信般的长舌。 鬼魅女子:“?” 紧跟着在那鬼魅的震惊的面容中,赵祈安浑身爆发出血煞之气,一拳朝着她的头颅砸去。 磅礴的血煞透体而出,拳势如龙。 那鬼魅女子头颅瞬间炸开,团团污秽的黑血炸向四周。 意识消散之前,她依稀听见赵祈安喃喃之声: “天子脚下,怎么会有魅出现?” “砰!” 周围幻象瞬间破除,街道两侧的虫鸣声再次响起。 赵祈安站在马车上,从怀中掏出一张白净的帕子,默默擦去脸上的污血。 他看向马车前,只见那女子原本站着的地方,此刻只余下一张人皮。 赵祈安下车将人皮捡起,环顾四周,却不见为自己驾车的聋哑老仆。 “聂老呢?” …… 长街之内,一座民宅中。 “噗!” 那在暗中操控着鬼魅的邪修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他捂着心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神中依旧残留着那难以复加的惊骇。 “那、那是赵祈安?” “一拳打死五品境的‘魅’……你管这叫普通人?!” “上当了,情报有误!” 他强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来,嘴里喃喃道:“得赶紧将这个消息告知给圣女……” 可就在他摇摇晃晃得起身时,房间里却多出了一股烟草的味道。 那呛鼻的气味,来自身后…… 他战战兢兢得向身后看去,惊悚得发现身后竟是不知何时站了一位老人。 那老人如同普通的老农一般,穿着下人的麻衣布裳,抽着一杆大烟,砸吧了两口烟嘴后,吐出一口烟气。 可就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老人,却让那邪修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弹。 “什么时候进来的……” 老人把烟枪塞回了腰间,取下了腰间系着的朴刀。 他把朴刀握在手里,朝着那邪修笑了笑,露出几颗黄牙来。 第十九章 猝不及防的突破 当赵祈安收起人皮时,正犹豫着要不要自己赶马车回府时,抬眼间正好看到那原本负责驾车的聋哑老仆,从长街的另一头回来。 老仆右手拿着一柄朴刀,刀身上沾着新鲜的血,沿着刀锋下滑,最终“滴答”落在地上。 而他的左手,正抓着一把头发,将一颗人头拽着。 人头断口处,光滑平整,脸上还残留着死前难以置信的神情。 赵祈安皱眉道:“聂老,该留个活口给我的。” 老仆默默把人头放到马车的车板上,来在赵祈安身前,伸手在耳朵旁比划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表示自己听不到。 赵祈安摇头道:“莫装,你听不到还看不懂我的口型?留个活口,我有的是办法问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还有,你该是先杀那找上我的‘魅’,如今我正值蕴养元胎的关键时刻,不宜出手……” 老仆坐回到车板上,从车板下翻找出一块黑不溜丢的破布。 对于赵祈安的责备,他也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只是专注自己的事情,用破布默默擦着朴刀上的血迹。 赵祈安轻声叹着,问道:“都杀干净了么?” 老仆这才抬眼看他,朝他点了点头。 赵祈安一摊手:“你看,明明就是听得见。你出漏子便是出漏子……” 老仆立刻眼神涣散,装作迷茫的样子,再次重复着手靠向耳后的动作,示意自己听不见。 赵祈安对此也是无奈。 虽然明面上这位是他的仆从,但却是自己请回来供着的一尊“大佛”。 他只能是低声骂道:“再有下次,扣你工钱!” 老仆笑了笑,将擦拭好的朴刀重新塞回了车板下面。 赵祈安正要上马车时,脑海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刺耳的声音。 【您的门客,赵风死亡】 “嗯?” 突然间的系统提示,让他眉头一皱,神色不由得严肃了几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赵风是枭卫的一名守卫,负责守护赵氏养生堂。 但这条系统提示,并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您的门客,赵缪月死亡】 【您的门客,赵三行死亡】 【您的门客……】 叮叮叮的提示音,一口气连响十三条。 十三响,便意味着十三位枭卫的死亡。 一直以来,无论什么时事都古波不惊的赵祈安,在这一刻终于是变了脸色。 死去的枭卫,无一不是被赵祈安安插在养生堂附近的守卫,竟是一瞬间死了十三人? 有人在强攻赵氏延生堂 赵祈安闭上眼睛,胸膛几次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充斥着愤怒与杀意。 他的异常,也引起了赶车老仆的注意。 当赵祈安再睁眼时,神色已经冷静下来,只是眼神中透着森森冷意:“养生堂遇袭,聂老,留一个贼首,其余人等……斩尽杀绝!” 老仆轻叹一声,无奈得将刚藏在车板下的朴刀再次取了出来。 他跳下车板,正要朝着城北方向去,刚走两步疑惑得抬头看看天空。 原本明月高悬、没有任何乌云遮蔽的天空,竟是不知何时飘来了一朵雷光闪动的怪云。 “霹咔!” 雷声响起,翻滚的黑云中雷光闪动,隐隐有紫光萦绕其中。 老仆似有感悟,猛地回头看向赵祈安。 只见赵祈安此刻牙关咬紧,额头青筋隐隐暴起,像是在竭力压制着什么。 他咬着牙,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得往外蹦:“莫管我,走!” 老仆皱起眉头,直到赵祈安再次大喝一声:“走!!!” 他无奈,只好拿着朴刀朝城西走去,身影渐渐融入了夜幕的黑暗之中。 待老仆走后,赵祈安攥着自己丹田的位置,奋力压制着体内汹涌的灵力,咬牙暗道:“铁师傅突破了?情况竟是这般危急。” 【您的门徒“铁无痕”元胎铸成,脱胎换骨、受箓于天,成就天人之躯。您获得了鸿蒙紫气一道。】 【您的门徒“铁无痕”突破至三品神通境,开启了人体密藏,您的修为得到了巨幅提升。】 铁无痕,便是养生堂中的铁师傅,四品元胎境界! 元胎之境,便是在旧有的身躯中凝聚“元胎”,最终以培养完善的元胎取代原本的肉身,真正意义上的脱胎换骨。 这是“人”向着更高生命层次的“天人”进阶的过程,得天道眷顾,锻造元胎时,会引动天雷洗礼肉身,每经历一次雷劫,元胎上便会多一道紫纹。 三纹便可尝试突破至神通境,而九纹元胎是极限。 这是为未来打基础的阶段,每一名武者在元胎境都奢求以更多的紫纹突破。 元胎境武者,真正有天赋且有武道追求的,在这个阶段体内灵力大多都在蕴养元胎,几乎不会与人交手,唯恐伤及元胎,坏了自己未来的根基。 铁无痕也不例外。 他为了追求极致九纹元胎,已困在四品境四十载,如今突破至三品境,在赵祈安看来根本不是好事。 因为赵祈安上一次见到他时,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底蕴根本不够,不足以让他成就九纹元胎。 也就是说……铁无痕放弃了四十年的坚守,以八纹元胎突破到了神通境,只为了应对养生堂的敌袭。 看来养生堂那边,情况已经很是危机了。 不过铁师傅既然已经突破,聂老又前去驰援,养生堂那边必无大碍。 赵祈安对于自己布置在养生堂中的防御力量,还是有信心的。 而且眼下,他也无暇顾及那边了。 因为铁无痕一突破,系统反馈的力量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嗬啊啊啊……” 赵祈安仰头发出一声低吼。 天空的雷劫,与他体内蕴养的元胎隐隐间产生了某种联系,交相呼应,让他的身体表面不由自主得开始浮现出一道道紫色的纹路。 一道、两道、三道…… 到了极致九纹,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十道、十一道…… 再到后来,根本数都没法数! 他身上的道道紫纹宛若一个复杂的刺青,甚至蔓延上了他的脸庞,带着一分奇诡的美感。 极限九纹,在赵祈安身上就是个笑话! “不能,不能在这里突破!” 赵祈安强压着体内不断涌动的灵力,强行不让自己渡劫再添上一道紫纹。 这里离皇宫太近了,若在此地招惹雷劫,巡天监不可能毫无察觉的。 巡天监背后是大乾国师,若是被国师注意到,那么他接下来事事都将暴露在国师眼皮底下。 没有聂老帮忙遮掩,安院长又远在城西……得回公主府去! 唯有公主府中的“布置”,方可遮挡得住国师的“眼”! 第二十章 谁家善堂藏正规军啊?! “驾!” 赵祈安跳上马车,用力一拉缰绳,马儿顿时吃痛得发出一声嘶鸣,全力朝着前方奔去。 就在他离开后不久,一队人马从皇宫方向匆匆朝这打来。 一名银甲小将飞马在前,身后左右二名仆将策马跟随,每人手中执着一杆大旗,奔袭时旗帜猎猎作响。 左旗自上而下烫四个大字——“代天巡守”。 而右旗则横写三字——“丙二六”。 执旗仆将后方,各有五名黑甲卫军跟随,每一人手中都持着二人长的战戟,奔跑时身上甲胄“琳琳作响”,动作整齐划一。 能够在京都内城的宵禁之时策马游街者,唯有巡天监! 而那“代天巡守”四个大字,便是大乾朝开国皇帝创建巡天监之初,赠予国师的。 巡天监的职责有很多,其中一条,便是京城昼夜巡查之职。 “停!” 当两名仆将来到马车原本停着的位置时,勒停马匹,抬手攥拳,喝停队伍。 可他们抬眼看去,最前面那马匹却依旧向前奔着,眼看着都要到长街另一头了。 而马上的那银甲小将却似乎在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 “雏虎!” 随着一声大喝,那银家小将猛地一个激灵,连忙勒住马,回头看看已经脱离了好长一段距离的队伍,赶忙策马赶了回去。 待与队伍汇合,他翻身下了马,朝两位仆将拱拱手,打着哈欠:“两位哥哥莫怪,这大半夜的,嗷呜……着实是困得紧。” 两名仆将将各自旌旗束在马上,这才下了马,左边那仆将笑道:“我们寻到你时,你在早春坊搂着姑娘饮酒时,可一点儿不显得困。” 右边那仆将冷哼一声:“当值时去教坊司寻欢作乐,待明日天明,某定去上将军那参你一本。” 打趣也好,冷嘲热讽也好。 赵观象非但不生气,反倒是哈哈大笑一声:“少年风流,当如我也。” 众人皆是无奈,但毕竟是在赵观象手底下做事,也习惯了巡天监这位新星的做派。 几人闲聊的功夫,下属们早已将现场勘察完毕。 “报,发现一处打斗痕迹。” “报,发现一处血迹,属下尝了,有点苦。” “报,空置民宅中发现无头死尸一具。” 应对这种事,巡天监的人都已经是井井有条了,取证的取证,搬尸的搬尸。 而在这时,有一名下属捧着一张人皮,匆匆赶了过来: “报,发现人皮一张。” 原本几人还不在意,可当仆将接手拿过时,却变了脸色:“诡邪之气?雏虎。” 赵观象脸色一沉,快步上前,从仆将手中接过人皮,经手一摸便知此为何物,笃定道:“有人在京中养‘魅’。”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变了脸色。 魅,鬼术也。 若要养出一只魅,需寻得一名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处子,杀于及笄之年,剥下完整的皮,取其精血于皮上画咒,将其生魂拘于皮内,再以秽物温养七七四十九日,方能成“魅”。 不管是炼制魅的邪法,还是此等鬼物的存在,都过于伤天害理,是大乾国法文明令禁止的邪法。 京都城,天子脚下,滋生鬼魅…… 不管是天生,还是人为,这都是巡天监的大失职! 几人顿时忧心忡忡,这事落在他们手上,若是查不出这“魅”的来历,他们这一小队的人麻烦可都大了。 赵观象将人皮拿起,放在鼻下轻嗅。 魅精通幻术,寻常兵器对之都无用,唯有武者血煞可以应对一二。 每一名武者,化煞境后,都可外放血煞。 但每一人的血煞,哪怕是同门同派的师兄弟,所炼就的血煞也是有些许不同的。 普通人难以分辨这其中细微的差别,但赵观象可以。 他当年初入巡天监之时,就是靠着他那敏锐的鼻子破了不少案子,这才得到了上头赏识,得以在巡天监中崭露头角。 要查这“魅”的来历,自然要查是谁出手灭了这只“魅”。 不过赵观象也没抱太大希望,毕竟谁知道这京都城卧虎藏龙都藏了些什么人?这人皮上残留的血煞之气若是陌生,他也认不出是谁来。 可当他细细嗅过之后,表情却是当场僵住。 这血煞之气非但不陌生…… 反而是有点熟悉过头了吧?! 正当赵观象愣神的功夫,京都城上方突然炸开一团烟花。 他抬头看去,绚烂的烟花在眼底炸开,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异。 那是巡天监的召集令…… 今晚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事端?! “上马,上马!” “走!” 赵观象厉声喝了两声,立刻翻身上马,带队朝着城北赶去。 …… 城北养生堂,此刻已经成了混战之地。 东边的大门被轰碎,无数黑衣刺客试图攻入养生堂,但挡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堵堵坚硬的盾墙。 盾墙后,是一名名戴着黑铁面具的枭卫。 今夜夜袭养生堂的刺客,可谓是江湖好手,每一人都是入了品阶的武者,其中甚至出现了五六品武者的身影。 但他们如同一群散兵游勇,面对的却是成编制、训练有素的军队。 枭卫们以盾墙阻隔,配合后方弓箭手阵营的箭雨齐射,竟是让刺客们疲于奔命,更别提攻入养生堂内了。 刺客们初时还能应对,但随着体内灵力耗尽,渐渐得开始出现了伤亡。 但局势并未朝着枭卫们一面倒,因为黑衣刺客之中,有一位不容忽视的存在。 那是一个“怪物”般的男人。 男人脸上戴着镔铁面具,上身只穿着无袖短褂,胸怀敞开,露出一块块盘虬的肌肉,三丈高的身躯宛若巨人一般,寻常人站在他身边只到腰间,就如同稚童一般。 而在他的肩头,长着一颗小脑袋,竟是一面容娇媚的女子。 女子的脖子很长,如同蛇一般灵活地扭动着脖子。 正是这个“怪物”,从天而降撞碎了养生堂的大门,否则只凭这群黑衣刺客们连养生堂大门都闯不进来。 “吼!” 怒吼声响彻云霄,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震碎。 巨人武者冲入枭卫围起的盾墙中,挥舞着巨大的拳头,一拳砸向最近的一个枭卫,那拳头带着呼啸的风声,轰然间便落了下去。 那枭卫连闷哼都发不出一声,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了出去,鲜血流了一地。 巨人武者宛若战神,冲杀着枭卫的阵列,也让枭卫们产生了伤亡。 可伤亡并未击溃枭卫的士气,越来越多的盾队围了过来,竟是前仆后继、悍不畏死。 巨人武者脖子上生出的那颗女人头,顿时满面惊怒:“这么多精锐武者,这是收留孤寡的养生堂?还是皇宫禁地?!” “难不成……来错地方了?” 第二十一章 我家主子投井了怎么办 这长了两个脑袋的巨人武者,便是宫心荧教中护法,今夜奉教中长老之命前来养生堂中带回转世金童。 一开始,他兄妹二人只觉得长老有些过分小心,纵然这养生堂乃是东海赵家的产业,可东海赵家在京都城中产业可多了去了,有的是赚钱的买卖,怎么可能会重视一个收留孤儿老小的善堂呢? 就算赵家重视,顶多也只是派些看家护院的护卫罢了。 他们今夜带的可都是教中好手,更何况还是自己这个天人武者亲自带队? 但……谁能想到他们今夜遇到的不是看家护院的护卫,而是一支明显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啊?! 养这么支精锐之师,赵家这是要造反?! 退一万步说,赵家就算有这么一支精锐之师,不去守着日进斗金的赵氏坊市,也不去公主府中保护赵家的少东家,而是守着这么一个小小的善堂? 有病是吧?! 女人头甚至怀疑是不是教中有人和赵家通了气,今日难道不是为了转世金童,而是为了要害他兄妹二人而布的局? 也不怪她如此阴谋论,她是真被这赵氏养生堂的阵仗吓到了。 眼看着自己阿兄被一群凡俗蝼蚁打得红了眼,女人头厉声喝道:“阿兄,莫要缠斗!先找转世金童!” 这一句话,让男人头眼神中的煞红血气退去,闷不做声得朝着养生堂内部奔去。 “拦住他!” 枭卫中有人大喝,数人不顾生死得朝着巨人袭去。 巨人武者不躲不避,任凭长戟砍在他身上,也只能在他肉身上留下一道浅白的印子。 天人武者,肉身早已超脱凡俗! 就在他要闯入内堂之时,养生堂深处突然间爆发出一道恐怖的威势。 女人头惊恐得抬头看向天空,只见原本无云夜空不知何时雷云密布。 “有人在突破三品神通?!” 她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 这养生堂原来不止藏着一支精锐之师,甚至还有随时可以踏入三品神通境的天人武者坐镇! 这还说不是搞针对? 她突然间感受到一股恐怖的威压,只觉浑身气机被锁定,顿时肝胆一颤,厉声尖叫:“阿兄,逃!!!” 话音落罢,一道剑光自养生堂深处斩出,裹挟着滚滚雷芒,呼啸而至。 “斩!” 一声落罢,巨人武者身子一僵,一条血线自头顶贯穿下身。 下一刻,那庞大魁梧的身子一分为二,轰然倒向两侧。 只一剑,原本不可一世的天人武者身死于此! …… 一炷香后,养生堂外。 一颗女人头缓缓从阴影中浮了出来。 “八纹元胎踏入三品神通……这种怪物怎么就让我兄妹二人碰上了!” 她喃喃自语着,眼神中是忍不住的哀伤,嘤嘤哭道:“阿兄死了,这天大地大,何处能容得下我呢?” “若回教中,我与阿兄此次失手,长老定不会为我重塑肉身。没了阿兄保护,将来我可如何是好?” 她伤心得情真意切,豆大的泪珠止不住得滚落。 待哭了一会,她咬咬牙,眼神中满是阴毒:“今日之仇,我记下了,还有那救世青莲教……狗屁的手到擒来,狗屁的毫无危险,全是假情报。必是有人在暗中谋害我兄妹!” “报仇之事,徐徐图之……那神通境的剑修不好惹。当务之急还是尽早找个肉身寄宿,好不容易脱离了阿兄,也该找个富贵人家的漂亮小姐当肉身了。” 女人头心里头合计得正美,扭头正要去寻觅目标。 可一扭头,就看到不知何时,身后竟是站了一个老人。 那老人打扮得像个仆役,满脸老褶,若是白日在街上,引不起半个人的注意。 但在这深夜时分,冷不丁回头瞥见,着实是吓鬼一跳。 女人头正疑惑这老头怎么见到自己不害怕,却见那老头亮出手中朴刀,朝自己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来。 “你……” “噗!” …… 另一边,赵祈安匆匆赶回公主府中,立刻返回了自己的小院。 “轰!” 院门被门栓栓上,他顾不得去叫醒丑奴开门,一掌拍在门上,将门后的木栓震碎,推门迈步就朝里走去。 这巨大的声响,顿时惊醒了在屋子里睡觉的丑奴。 “谁?何方贼人偷你姑奶奶院里来了?” 丑奴抄着把笤帚就冲了出来,骂骂咧咧的。 结果一出来,恰好就和站在院中水井边的赵祈安打了个对脸。 丑奴赶忙把笤帚往身后藏,讪讪笑着:“爷,您啥时候回来的?回来也不知会一声,我还以为来贼了呢。” 她这时一低头,才发觉自己身上还穿着睡裙呢,原本穿在普通女人身上略显宽松的睡袍,在她饱满的胸大肌下显得那么紧致。 她先是紧张了一下,旋即想到自己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是个男人也不会将她当做女人看待。 更甭提自家主子,那是不把她当女人看么?那是不把她当人看! 这么大个院子就留她一个仆人,让她一个人收拾里里外外的。 赵祈安此刻没顾及丑奴的腹诽。 他甚至连丑奴说了什么都没留心听,目光落在身前的水井前。 深沉一口气…… 头朝下,一头载进了水井之中。 这突然间的“噗通”一声,把思想开了小差的丑奴瞬间惊觉过来了。 她瞪大了眼睛,可水井旁哪里还有赵祈安的身影? 丑奴:“???” 她连忙去井边查看,可无论是放下桶去捞还是朝井底喊,底下都是毫无动静。 “这……这咋办?!” 她站在水井边,有点傻眼。 白日还好好的,怎么晚上就投井了?! 主子晚上不是去宫中吃酒么?这是在宫里头受到了什么刺激? 自家主子内心有那么脆弱么? “惨了惨了,主子若是死了,自己这奴婢的可不好过啊,最好的下场就是再次官卖。” 可……上哪找赵祈安这么大方还好糊弄的主子去啊? “怎么办?要不要和府上管事说?还是说去报官?” 丑奴急得汗珠子都出来了,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她想起赵祈安明显武道修为极其不俗…… 她的目光落在水井上,这口井应该淹不死自家主子吧? 第二十二章 极致九纹?可我有三百多道啊 水井之下,甬道深入二百米,连通着地下暗河。 如今这大乾国,连皇子都没有单独的府邸,还住在皇宫之内,所以这公主府压根不是皇室拨款建造,而是赵氏出钱出工匠建起来的,皇室只是大方得表示内城空地,皆任由赵家挑选。 最终赵祈安选在了如今公主府所在的这地方,最大的原因便是地下这条通着京运河的地下暗河。 如今这条直达京都城外的“暗道”,终于是派上了用场。 地下暗河水势湍急,赵祈安借着这汹涌的水势,不过是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便顺流离开了京都城。 待水面上有了盈盈亮光,他这才向上游去。 “呼……” 当他浮出水面时,不远处便是京都城城西的高耸城墙,知晓自己是离开了京都城,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寻岸上岸,而是又往前游了好长一段距离,这才找了处滩涂地上岸。 赵祈安这般小心,是有原因的。 巡天监监察京都城内外,监中有一至宝,名曰“浑天仪”。 京都城内,一旦发生任何值得注意的风吹草动,这“浑天仪”便会有所警示。 具体是怎么做到的,赵祈安也不知晓,纵然他的第四义子在巡天监中当差,但哪怕以赵观象的级别也接触不到“浑天仪”,只知晓上头时不时会批下条子,让监里的人去京中某处,甚至能精准到是在哪一条街道。 所以若有天人级别的武者在京都城内交手,不管是内城还是外城,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巡天监的人半个时辰内就能赶到。 这也是赵祈安不敢在京都城里炼化雷劫紫气的缘故。 如今终于是来到了城外,他不再压制自己体内的灵力,丹田中的灵力如同开闸洪水一般涌入身体百脉。 赵祈安身上原本已经淡去的紫纹,在此刻终于再次道道浮现。 在他的头顶,须臾间便出现了一团闪动着雷光的乌云,雷云中隐隐蕴含着某种与他身体交相呼应的力量。 “轰隆!” 当劫雷轰然落下,犹如天崩地裂,粗壮的紫雷如一条狰狞的巨龙,朝着赵祈安的头顶落去。 赵祈安盘膝而坐,任凭紫雷自天灵盖灌溉而下。 一道紫气自天灵盖在他体内垂落而下,沁入体内诸窍穴。 这紫气,便是雷劫之中的“天道馈赠”! 赵祈安闭目入视,炼化这一缕紫气,肤表散发出莹莹白光,在黑夜中颇为醒目。 若有附近的山野村夫路过此地,见到了这一幕,定会以为仙人临凡,顶礼膜拜。 …… 晨曦破晓,第一缕阳光洒在大地上,也在河边悟道的赵祈安身上留下了一层熠熠金辉。 直到此时,他方才终于炼化了那一道劫雷中的紫气,右手掌心处多了一道紫纹。 他缓缓睁开眼,倾吐出一口气。 做完这一切,赵祈安方才抬起手,看着掌心处多出的紫纹,默默感受自己体内的力量。 仅仅一道紫纹,便让他增长了至少二成的力量。 他喃喃自语道:“三百五十一……还差十一道,我便臻至圆满,混元无缺了。” 曾几何时,他也曾以为九纹元胎,便是元胎境的极限。 古往今来,再强大的武者,在元胎境也未曾突破过这个极限,久而久之这便是世人公认的尝试。 可当赵祈安修行到这个境界,却发现这世间常识,在他身上不管用了。 不过细想自己修行以来,许多常识本就是不管用的。 就比如九品炼骨,普通人炼化九根主骨便算是踏入了此门,若能炼化九根主骨之外,还能炼化四十九根以上的属骨,便算是到了天骄的门槛。 而赵祈安,九品境时,炼化了二百零六根骨头。 之所以是二百零六根,是因为凡人只有二百零六根骨头。 再比如八品搬血境,此境旨在将心头精血搬运至五脏,强化五脏力量。 普通人血气搬运九轮即可突破下一层,搬血十六轮以上便算是罕见的天才。 而赵祈安,是极致的四十九轮。 之后几层境界,大抵也类似。 赵祈安每一层境界都做到了极致,每一层境界都打下了从未有过的坚实基础。 正因此,他的元胎境特别难熬。 根基太扎实了,想要脱胎换骨,便要积蓄更多的力量。 赵祈安一练便是十年,养了十年的元胎,也蛰伏了十年。 如今他终于是感知到了此境的巅峰,那便是三百六十二道紫纹。 “如今尚且还差十一道紫纹,我的肉身便已经强悍到了如此地步。真到了‘混元无缺’,元胎该何等坚固,如何突破‘胎衣’便成了难题。”赵祈安心中隐隐有些担忧,“不会因此‘难产’吧?” 如此想法,也只是在脑海中转瞬即逝。 他不可能就此满足,以此踏入神通境。 既然要做,那便做到极致! 他深知自己从不是什么随遇而安之辈。 他赵祈安,要争,便要争那天下第一! …… 赵祈安回京都城时,并未沿着京运河底下的地下暗河游回去。 这一来逆流而上费时费力。 二来顺着暗流找到原本的地下暗河游回去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这京运河的河床底下暗流无数,任谁也记不得哪个洞通往公主府,哪个洞又是一条死路。 他就从城西城门,跟着那些等待城门开启的农户、商户们一起等着城门开启。 入城时,还交了十文钱的城门费。 “包子,热腾腾的包子。” 天蒙蒙亮,路旁的早点铺子早早得开张,一名老翁正卖力得吆喝着。 这附近便是城西码头,在码头做工的苦力不少,每天都是天不亮便睡醒上工。再加上赵氏商坊离这儿也不远,时不时会有那边的伙计来吃早点。 所以早点铺子开得虽早,但生意却是不差。 赵祈安来到早点铺子边,要了一个烧饼两个肉包。 老翁伸手从屉中取刚蒸好的包子时,压低了声道:“东家,三小姐传了消息,莫去善堂。” 赵祈安不动声色,默默点了点头。 待交过铜板,接过递来的油布包后。 赵祈安离开了早点铺子,老翁依旧笑吟吟得迎着下一位客人。 刚刚的对话,好似从未发生过,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第二十三章 爷,您是人是鬼? 等到赵祈安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天色还是蒙蒙亮,还没有出太阳。 他来到自己小院,推开虚掩着的院门,一走进去就看到水井边趴着个魁梧的身影。 赵祈安走近一看,却见是丑奴正依着水井坐在地上,两只手搭在井沿上,托着脑袋瓜子睡得哈喇子都流了一地。 她这是守了一夜? 赵祈安哭笑不得,想想自己当时投井匆忙,也没和她解释一句,怕是让她担惊受怕了一个晚上。 他伸手推了推丑奴的肩膀,可丑奴只是梦呓得吧唧了几下嘴,换了个姿势接着睡。 赵祈安伸手捏住她的鼻子,直到她呼吸不上来,脸一点点涨红,这才一下子松开。 “哈……” 丑奴深吸一口气,一下子惊醒,瞪开了铜铃般的眼睛。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站在自己身边的赵祈安,忙不迭得擦了擦嘴边的口水,挣扎着站起身来:“爷,您、您……” 她本想说“爷,您回来了?”。 可话到嘴边,突然想起昨晚的事,愣了一会,狐疑得看向赵祈安: “爷,您是人是鬼啊?” 赵祈安木着脸:“要不你试试?” 丑奴可听不懂他的好赖话,还真小心翼翼得朝他靠来,伸出一根手指头试探性的戳向主子的脸。 待手指头接触到细腻的肌肤,感受到指尖的温度…… 她这才长舒一口气。 活的,喘气的。 不过丑奴刚松一口气,就察觉到了一道冷冷的目光,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行为作为奴婢可是大大的失礼,连忙是松开了手。 她讪笑道:“爷,昨晚可是吓死我了。您怎么一声不吭便投了井?我差点就报官啦!” 昨晚的情形,确实是不容赵祈安多做解释。 想到丑奴守着水井守了一夜,他脸色稍缓,没有计较她的逾礼之举,说道:“往后再有类似的事,不必担心我。” 丑奴抱怨道:“至少该和我交代一声才是,不然怎可能不担心?” 赵祈安点点头:“买你那十两银子倒是没白花。” “都什么时候了,您还逗趣……” 丑奴无奈,跟随着赵祈安进了屋。 …… 昨夜养生堂遇袭,聂老至今未归。 但赵祈安很是沉得住气,整个上午都待在自己的小院里,没有去养生堂查看情况。 一直到晌午时分,聂老从城北回来,来到了赵祈安的小院中。 赵祈安正在院中池塘便喂鱼,手中鱼食不时撒入池中,引得一群锦鲤争先恐后得浮出水面吃着。 小道童就坐在旁边的青石上,双目无神得盯着池塘水面。 聂老风尘仆仆,来在赵祈安身后,静静等待。 赵祈安察觉到身后来人,并不着急,继续抛洒鱼食,淡淡问道:“养生堂那边无事了?” 待手中鱼食喂完,他这才回首望去。 只一眼,当即便愣住了。 只见聂老手中捏着一条“蛇”一般的东西。 那“蛇”无鳞,表皮如同人的皮肤,最令人惊骇的便是它的脑袋是一颗美人头! 那颗美人头此刻耷垂着脑袋,气息微弱,虽然还活着但是也跟死了差不多了。 赵祈安:“……这是啥?” 聂老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他捏着美人头如蛇身般的“脖子”,朝着赵祈安递过去,示意他接过去。 赵祈安立刻抬手,表示敬谢不敏。 就在这推让之时,那美人头悠悠醒转。 她似是被什么气息所吸引,涣散的目光恍惚一阵,最终视线落在池塘旁的小道童身上,失声尖叫:“转世金童?!” 这突然间的喊声,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就连无时无刻处于“悟道”的小道童似乎也被这叫声吸引,目光落在了“美人头”上。 美人头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看了看那皮相极好的公子哥,最终又扭头看向身后的老仆,眼神中充满了惊慌与恐惧。 “看来是找到正主了。” 赵祈安虽然隐约对昨夜夜袭养生堂的敌人有所猜测,但当美人头朝着小道童喊出这一声“转世金童”时,便更是笃定自己的猜测不假。 恐怕昨晚夜袭养生堂的那批人,目的也是小道童凌云子! 赵祈安走到小道童的身边,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她是敌人么?” 小道童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我审问过后,将她交给你?” “好。” 惜字如金的小道童言简意赅得吐出一字。 随后,他不再去看那诡异的“美人头”,继续望向池塘那边,继续悟道。 赵祈安朝着美人头走来。 那美人头没来由得感到一阵窒息感,眼前这看着人畜无害的公子哥,此刻在她眼中宛若洪水猛兽。 她想要逃,可身子被聂老的大手死死钳住,哪里能逃? “你、你不要过来!!!” …… 晌午过后,赵祈安坐着马车来到了城北养生堂。 他下马车时,手中多了一个笼子。 笼子用黑布盖着,里头隐隐约约能够听到嘤嘤抽泣声。 赵祈安伸手一拍笼顶,里面的抽泣声顿时戛然而止。 他提着笼子,朝着养生堂走去。 昨夜养生堂的院墙被撞毁,今天赵氏商行那边便派来了工匠,此刻正进进出出得修葺着围墙。 赵祈安的到来很是低调,进入养生堂时都未从大门进,而是选择了西侧门,并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 与此同时。 养生堂内,文武师傅齐聚一堂,彼此不时低声交流着什么。 铁无痕坐在座首,模样与之前有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他今年已经年逾七十,原本须发皆白,气血空乏早已显现老态。 可如今踏入三品之境,以元胎孕育出的天人之躯取代了原本苍老的肉身,浑身如玉般白皙,脸上老褶全然不见,就连花白的头发都重新变得乌黑。 哪里还有半分老态?分明便是四十岁正值巅峰的模样! 举手投足间,都蕴含着莫大的伟力。 在场众人看向他时的目光,都充满了敬畏之情。 三品神通,便是纵观整个大乾国,也当得起“大宗师”之名! 但他依旧只是坐在下沿座首,堂中主座空着。 堂中的文武师傅们交头接耳,不时目光落在堂外,眼神中透着些许的焦急。 铁师傅纵然德高望重,可他终究不是养生堂的主心骨。 有些事,唯有东家在,才叫人安心。 第二十四章 四十年苦修,尽付东流 当赵祈安提着黑笼来到堂中,文武师傅们顿时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连忙起身相迎:“恩主(东家)。” 赵祈安一一点头示意,算是打过了招呼。 当堂中师傅们看到东家那依旧从容不迫的脸色时,原本心头的焦虑担忧仿佛也都放下了一般,神态轻松了不少。 有些人的魅力便是如此,未必多俊美、未必多慈和,可只要他在,便让身边人觉得安心。 赵祈安来在堂中,目光看向座首的铁无痕。 铁无痕在看到赵祈安来了之后,原本紧绷严肃的脸色也瞬间缓和了下来,紧蹙的眉头渐渐舒缓开,紧跟着露出了一个苦笑。 他起身,朝赵祈安拱手拜下:“少东家。” 赵祈安问道:“昨夜我已派了聂老驰援,以聂老的脚程,半柱香的时间便能赶到。铁师傅这是何苦?” 在场其他的师傅们听得一头雾水。 在旁人看来,铁无痕突破四十年桎梏,晋级三品神通,这是天大的好事。 可赵祈安却是知道,铁师傅若想以八纹元胎突破,早在十年前就可以了,何必等到现在? 元胎一养,便是四十年。 四十年苦修,四十年坚守……一夜之间,尽付东流。 铁无痕苦笑着摇头:“梦该醒了。” 赵祈安皱眉:“何出此言?” 铁无痕喟然叹道:“老夫起于贫困之家,十二岁方才接触武道。世人皆说武道之路,何其难。可在老夫看来,有甚难的?一年炼骨,两年搬血,四年融窍,五年年化煞,九年周天……三十三岁便踏入四品元胎之境!” “老夫也曾被誉为天纵之才,也曾意气风发、视天下英杰如无物,奔雷剑铁无痕之名也在江湖中闯下赫赫威名。” “老夫也想成为聂无敌、楚人王、东华剑尊那般的剑道至尊,做那天下第四剑!” “不以九纹元胎晋级,终无望道成一品。” “老夫也曾满腔热血,立誓不以九纹元胎突破,便死在四品元胎之境。” “可这一等,便是四十年。” “四十年啊……” 铁无痕眼神中流露出悲哀之色。 极致九纹…… 为了追求此道,他错过了多少事,错过了最好的年华。 这本该是自己追求的理想,究竟从何时起,这四字竟成了困住他的梦魇? 他早就知道,他的心气早就散了,早已没有冲击九纹的能力了。 就算真让他侥幸凝聚九纹元胎,以九纹元胎之身晋级神通境界……又还有多少年华让他追求武道巅峰呢? 铁无痕看向赵祈安,说道:“少东家,老夫知你亦在元胎之境,就请以老夫为戒,莫蹉跎了岁月。” 他凄笑一声:“世间极致,哪是那般好求的?世上又怎有那么多十全十美之事?” 赵祈安沉默以对。 他不知道铁无痕的话是对是错。 或许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对的。 又或许,铁无痕的现在,就是他赵祈安的将来。 但至少,这番话对于现在的赵祈安而言……他不认可。 因为他的心气儿还没散! 若有南墙,那便撞碎南墙。 若撞不碎,他情愿撞死在南墙上。 欲要攀登武道绝顶,没有这样的心气儿,又该如何成事? 但他这番话,没有说出口。 铁师傅的心气儿已经散了,昨晚养生堂遇袭,或许正是他就此突破的最好借口。 他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赵祈安自然也只能尊重他的选择。 铁无痕见赵祈安难得的沉默,笑道:“少东家,无须记挂老夫之事,至少突破神通之境,老夫脱胎换骨,可以多活几年,也是好事。” 赵洽安点头道:“铁师傅能想得开便好。” 两人落座,不再提铁无痕晋级三品的事,提起了昨晚养生堂遇袭之事。 铁无痕惭愧道:“少东家将养生堂交由老夫坐镇,只可惜老夫出手慢了一步,枭卫死伤一十三人,不过好在昨夜的刺客未闯入内堂,堂中孩子与文武师傅们未有伤亡。” 赵祈安摇头道:“守卫养生堂,本就是枭卫应尽之责。铁师傅无需自责,霓裳那边也会做好抚恤,他们的家眷老幼皆由赵家养着。” “昨夜巡天监的人来了。” “京都城中,天人武者交战,更有三品神通出手,巡天监会来也不奇怪。铁师傅可是被带回监中问话了?” “是,不过四少爷也在,再加上老夫出身东海赵氏,属于朝中在册的武者,身家清白经得起查。巡天监并未刁难,问过些话后便让老夫回来了。” 昨夜养生堂遇袭的事,想要彻底瞒下来是不可能的。 不过赵祈安倒也不慌,养生堂在赵家摆在明面上的产业,不管从哪都是经得起查。 至于为何会派一名天人武者坐镇也好解释,毕竟四品元胎境的武者找个闲职“养胎”也很正常。 就算有心人发现赵家借着开善堂的名义,在培养人才,估计也不会太在意。 毕竟大乾国诸多世家,谁家不会寻一些好苗子从小培养? 这也是赵祈安将养生堂开在京都城内的缘故,除非有人将手插入了养生堂内部之中,否则不会发现出什么异常来。 唯一要担心的就是枭卫的存在。 不过幸好枭卫撤走及时,在巡天监的人赶到养生堂之前就撤走了,连战场都打扫了一遍。 再加上巡天监里有“内鬼”,帮着遮一遮并不难。 铁无痕这时提了一件事:“关于昨晚的刺客,老夫交手过后发觉那些刺客的功法很是古怪,而且昨日领头的那天人武者……分明是元胎境,却无一道紫纹不说,还能施展些许神通境‘肉身不灭’的力量,这好像是邪教之法啊。” 他看向赵祈安问道:“大乾国邪诡教派不在少数,少东家可有线索?” 赵祈安点点头:“心中大致已有猜测,不过有些事还是再问问清楚为好。” “问谁?” 他轻轻敲了敲脚边黑布盖着的笼子,笑道:“自然是问一问当事人。” 铁无痕顿时来了兴致,在得到赵祈安的首肯后,扯下了盖在笼子上的黑布。 黑布落下,赫然是那美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