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家鲁智深,白蛇来报恩?》 第1章 鲁提辖,好读书 “鲁提辖留步,可否借我五十两,下月就还你。” “没有。” “鲁提辖说笑了,你不是刚领了官俸?就算俸钱不够,添支、禄俸、衣赐等补贴,也不少吧,何需吝啬?” 渭州,小种(chong)经略相公府外。 鲁达脚步不停,身上轻甲在渐浓晨雾中撞击出清脆声音。 便见他身高六尺,腰阔十围,面圆耳大,鼻直口方,一对双臂可跑马,把轻甲都撑得几欲爆开。 端是一副披甲横镗跨宝马,冲锋陷阵百人敌的好皮囊! 此刻他头也不回,目光停留在手上书籍,不耐烦道:“去去去!说没有就没有,休要耽搁洒家读书!” “你这大字不识几个的村竖,怎连五十两银子都没,莫非是不顾同袍之情?!”借钱者仍不死心。 鲁达猛地定足,双目圆睁。 毫不含糊,飞起就是一脚,砰的声便将这借钱者踢出数丈远。 “直娘贼,你不也没有,还问我借?!莫以为洒家不知道,你是想捐官,买‘统制使’之位以避战事!真是气煞我也,再吃爷爷一拳!” 借钱者如滚地葫芦般坐起,满脸的不敢置信。 “相公府内,你敢动武?” “你且看你在何处?”鲁达狞笑一声。 借钱者愣愣低头,便见好巧不巧,他已顺势滚到了府外的青石板街上。 府内差役眼观鼻尖,恍若未觉。 开玩笑,这鲁提辖可是小种相公的眼前红人,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管这凶人的事? 别打死人就行…… 鲁提辖得势不饶人,目光流露一丝狠辣,垫步拧腰,便轰然出现在此人面前,然后是…… 沙包一样大的拳头落下! 一拳油酱铺! 借钱者顿时眼冒金花,脸上挂了彩。 他还想反抗,端起兜鍪砸来,但鲁提辖眼疾手快,劈手夺过,并做一把,坚硬钢铁铸造的兜鍪,居然如面条般被他扭曲捏爆! 两拳绸缎铺! 借钱者顿时门牙俱落,鲜血迸流。 三拳水陆道场! 便打得此人气息奄奄,进气多出气少。 恰时,近十名同穿轻甲,手抱兜鍪的提辖,刚上禀公事领取俸禄,相继下值离开。 此刻看见这幕,顿时慌乱的冲了上来。 “鲁达兄息怒!” “大家同僚一场,可不兴自相残杀啊!” “快快快,快抱住鲁达兄,杜非这厮,怎么打起鲁达的算盘了!” 在场提辖见状纷纷大惊,三两个抱住鲁达胳臂,三两个拖着杜非的身躯逃走,还有两个在鲁达耳边说着好话。 鲁达冷哼一声,这才收了架势,从怀里取出一本有些皱卷的《宋刑统》。 鲁达:“洒家可是舍了本月的三石禄粟,这才求得小种经略相公答应借阅此书,如今弄皱了,你说吧,赔多少银子?” 杜非瘫软在地,口不能言,一说话就漏风。 此刻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杜非身边两个提辖见状,替杜非答话, “五两银子?” 鲁达:“嗯?!” “十两,十两!” 两人悻悻一笑,快速从杜非兜里掏出他本月的全部俸禄,递给鲁达。 鲁达这才点了点头:“便饶了你这厮狗命!” 杜非见状,气一顶咽喉,翻着白眼,顿时昏死过去。 “唉,不成想城外的岷山响马,竟凶名如此?骇得杜非狗急跳墙,打起了鲁达兄的主意。” “呵呵,面对虎狼,无需跑得最快,只要有人落后即可。杜非倒是打得好算盘,捐官成了统制使,便能指挥我等提辖给他卖命了!” “谁说不是呢?我等提辖本就负责兵甲盗贼公事,岷山闹响马,我等自然责无旁贷,联手衙府白快皂三班人马除凶。 只是,连兵马都监左大人,都败北而归,还残了双腿。覆巢之下无完卵乎?” “岷山响马中,莫非真如传言所说,有妖道坐镇?有一手吹沙走石,指地成刚的法术?” “怪力乱神,狐野精怪之说岂能轻信?但想来,能击败左大人,定然是武艺绝顶,出神入化之辈。” 一瞬间之间,在场除了鲁达外,所有提辖都显得忧心忡忡。 鲁达看着这些面露慌乱之色同袍。 视线远眺,他还能看到身后相公府中耸皇居丽,银蟾光满,一派富丽堂皇的气派之景。 只是此刻,府内气氛肃杀,来往皆是兵卒,一些院落前更是挂着吊唁的招魂引。 鲁达铜铃般的眼眸中,罕见掠过一丝恍惚。 他也分不清是宿慧觉醒,还是转世投胎,脑海中那些高楼大厦,彩灯霓虹之景和面前的相公府重叠、纠缠。 半年前他本在跟西夏骑兵作战,老种一纸调令,将其调至渭洲,辅佐小种,当了名提辖。 月前,他奉命前往岷山勘查地形,绘制响马分布地图。 但回来的途中,不知怎的,便高烧不退神情恍惚,突然开窍了般,脑海中多了些一位同唤鲁达,民俗学专业的‘未来人’记忆。 这才造就了今日的他,既有‘未来人’跳脱狡黠的思维,又有鲁提辖悍勇怒目的脾性,是一种全新独特性灵。 “此时虽也是北宋,契辽、西夏多国并立,但光是北宋国土面积,就何止千万平方公里?” “沙场将士,力能扛鼎腰弩八石,能挽弓三百宋斤者不在少数,便是洒家,随随便便就能倒拔大榕树。 而那位左大人,更是人间绝顶,刀剑双绝,千万人中可取上相首级,洒家早该平常视之了,可为何还是有种惊惊为天人之感?” “洒家日后会拳打郑屠夫,逃去雁门县?可洒家乃朝廷中人,更有大小种家相公庇护,《宋刑统》中军律有言,以下犯上冒犯军卫者,可先斩后奏……我为何要逃啊?还是吃了读书少的亏啊……” “谁是我,我又是谁?似是而非,分不清,洒家真的分不清了……” 鲁达心底喃喃。 此后,几名同僚邀请鲁达去喝花酒,排解愁绪。 鲁达挥挥手,以《宋刑统》还未看完为由拒绝。 见此,众人也不意外,勾肩搭背的离去。 这段时间,鲁达一反常态,悬梁刺股钻研学问,众人已经习惯。 毕竟鲁达秉性依旧,记忆清晰,只是沾染了学习这恶习罢了,放在岷山响马这等危在旦夕之事前,实在不足挂齿。 只是鲁达终日沉浸读书之中,甚至为了珍惜时间,放弃了些本该争取的蝇头小利,在某些人眼中便成了痴呆愚傻的象征。 杜非,便是某些人之列了。 把银两揣进蹀躞,在鼓声中,鲁达离开相公府。 端午将近,家家户户挂艾草。 路上车马行人都行色匆匆,宛若背后有亡魂催命。 见到鲁达这魁梧的身躯,纷纷惊叹不已,在背后议论‘此人便是鲁提辖?’‘好生精猛的汉子,也不知婚配否?’‘谁家姑娘受得了这汉子的鞭挞?不过他真可转车轮?’ 鲁达对此视若罔闻,前往集市,买了三斤牛肉一坛新丰酒。 又去肉铺买了六只鲜活的竹鼠、八只大肉兔。 最终进杂货铺,扯了十匹厚若牛皮的墨色粗布。 再请了个递夫,将这些东西扛回家中后,鲁达捏了捏扁下去大半的蹀躞,眉头一皱。 若是放之前,孤家寡人的,凭借他提辖的俸禄,自然过得有滋有味。 可现在,金屋藏娇,家里还有张嘴巴。 甚至……每顿吃得比他还多。 手头一下就局促起来了。 “娘子她……怎么这么能吃?” 鲁达目光一凝,暗暗嗔怪。 第2章 娘子,你终于现形了 世上真的没有精怪鬼神吗? 若是之前,鲁达大概是不信的。 可自己一来觉醒宿慧。 二来高烧不退时,恰有一白衣女子撑伞而来,自称乃川蜀青城山人士,你我两人乃十世情缘修得今生共枕,今日特来报恩。 再加之数日前,脑子里多了个件奇怪事物后。 鲁达估摸着,这世间确有鬼怪之事。 他或许便是其一。 “然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鬼神也需香火……还好有十两银子的额外进项,杜非真乃及时雨也!” 鲁达感慨了句,途经一排排破败瓦土木屋,水肆横流的街道,两侧景物逐渐变得精致宽阔起来。 很快,鲁达立于家门前。 小宅子位于渭州东南洒金街,毗邻大靖河,算是‘河景房’。 虽然只有一进大小,不算轩敞,但内外整洁干净。 鱼鳞覆瓦,柏木檩条,院墙与地面用的是特产大青砖,砖缝清晰平直,且成了天然的疏水沟,跟之前那些瓦土木屋,成了天然对比。 而此时,在宅外门槛下,立着两身穿绸缎之人。 一老一少,看样子已等待许久。 “鲁提辖!” 老者见到鲁达,眼前一亮,迎了上来。 鲁达看他一眼,道:“可是来求刀的?” 老者拱了拱手,脸上惊恐未消,颤抖着声音道, “小老儿乃外城悦来客栈的掌柜陈言,近日客栈闹了鬼怪,颇不安宁,想了许多法子也不管用,听闻鲁提辖随身有数口家传宝刀,沙场饮血,煞气极重,可驱妖邪,今日特来求刀!” 鲁达呵呵一笑,拍了拍肚皮道:“既知洒家有家传宝刀,那规矩也该知晓吧?” 老者点头如捣蒜:“知晓知晓,请刀银九两、请回家后,需绕家三圈高呼‘此乃小种经略相公府下,鲁提辖家传宝刀,开光见血,诛邪退避,如有不从,提辖亲至!’” 鲁达点头,推开门,对两人说道:“既如此,尔等且等洒家片刻,洒家去去就回。” “是是是……”一老一少点头答应。 进了院子,迎面就是一株高大桂花树,虽还只是五月光景,但看那伸展有致的枝桠,便知桂花盛开之景的绚烂。 饭菜香味正浓,隔着窗纱,厨房灶前一婀娜倩影正在忙碌。 “官人回来了?稍事休息,洗漱一下,马上就可开饭了。” 温润如水的声音婉转而来,还带着一股知性的慵懒,就宛若一只小蛇在耳边吐着信子,酥酥麻麻。 鲁达走进屋里一看,便见桌上六菜一汤,皆是硬菜,色香味俱全。 刚开坛的新丰酒澄澈透明,色泽如同南轩青竹,那淡淡清香隔着数丈之远,都清晰可闻。 论规格,论奢侈,普通人逢年过节才能享用一番。 鲁达一时间食指大动,却按捺住。 “娘子辛苦,我且取把刀。” 鲁达喊了声,穿过堂屋到了卧室,从床底拖出一个隐藏的木箱。 打开箱子,入目便是数十把所谓的‘家传宝刀’,有长有短,霜刃泛锈,映照着不少斑点。 不是周代的,而是上周的。 虽然大多数普通人,穷极一生也难以遇到几桩鬼神之事。 更多的是捕风捉影,以讹传讹。 但渭州幅员辽阔,管辖之境内,何止万户人家? 俗话说人病则忧惧,忧惧则鬼生。 人心浮动浊气弥漫,自然鬼鬼祟祟之事不绝。 可人怕鬼,鬼也怕人,尤其是怕鲁达这种上过战场,见过血,气血旺盛如火的壮汉! 这等人物随身的家传宝刀,带着一味煞气,同样天克各种妖鬼。 市场有了需求,自然便有供应商。 鲁达便趁机放出风声,做起了请刀镇邪的勾当。 缓解囊中羞涩之窘迫。 只是,宝刀是假的。是找铁匠铺新锻,然后做旧的。 而所谓的妖邪,也是假的。 但偏偏每次请刀镇邪都药到病除,荡清了一切妖魔鬼怪。 想来是这些装神弄鬼之人,听到鲁提辖必定亲临,不得已给他一个薄面吧…… 给了宝刀,那小老儿连忙奉上请刀银,然后千恩万谢的离开。 宅门合拢,荡起几许灰尘。 一注阳光倾泻开来,照得这院落熠熠生辉,仔细看去,墙角屋檐下居然半点蛛网都无,蚊虫苍蝇之属,更是看不到丝毫踪迹。 跟在小老儿身后的年轻人,突然驻足回首,看着陷入安静中的鲁宅,疑惑道, “爹,刚刚鲁提辖似乎喊了声‘娘子辛苦’,鲁提辖什么时候有了妻室?” 小老儿闻言,训斥了句, “胡说什么?!鲁提辖刚调任渭州半年,孤家寡人哪有家眷?虽然有几个远房亲戚投奔于他,但都住在外城乡下,这宅子啊就他一人!” “可是爹,我真的听到了。”年轻人有些不服气。 然而不待小老儿多说,哪怕他耳目迟钝,也清晰的从宅内听到鲁提辖那豪爽的笑声, “好酒好菜,有娘子这等贤妻,真乃洒家前世修来的福分!来,同饮同饮!” 小老儿猛地瞪大了眼睛,跟年轻人对视一眼。 鸡皮疙瘩顿时从两人脚底升起,沿着脊骨直通天灵盖,如同一只只死人眼珠子从毛孔里钻了出来。 糟了,连鲁提辖都被祟了? 大凶啊! 两人悚然一惊,吓得怀里宝刀都快掉了,鬼哭狼嚎着逃窜离去。 …… 入夜。 玉兔高悬,星罗密布。 明日便是五月初五端午,也是午月午日之时。 浊气下降,清气上升,属天地阴阳循环中的至阳之日。 家家户户都赶在鸡鸣之前采艾草,悬于门户上以辟邪气,且能令人不染瘟疫。 而此时,鲁宅中。 床榻之上,侧躺着一名身披轻纱,半遮半掩住关键部位的娇娥,精致的脸蛋上布满疼痛之色,下意识扭动着凝胶玉脂般的躯体。 只见随着她的扭动,白皙的皮肤上不时浮现冰冷的妖气,在端午阳气的冲蚀下,撕裂成伤,宛若一只被鲜血浇灌的白釉冰裂花瓶,令人怜惜不已。 白娘子咬紧牙关,控制住不发出呻吟声。 她虽是白蛇成精,有千年道行,但为了报恩化作人形,身处渭州这等人气、官气、才气聚集的千古都城,十成法力只剩下两三成。 端午节一来,更是如同渡劫,一个不好就得现出原形,元气大伤。 还好,饭后她以月事来临,身体不适为由,支开了鲁达分床睡。 只要熬过此夜便无妨。 时间流逝。 已是凌晨三刻。 阴阳之气对冲最盛之时。 白娘子隐隐有些控制不住体内法力,身上轻纱无风而动,胸脯之下的部位泛着微光,似涟漪扩散般,逐渐出现鳞片,化作蛇尾,盘旋在床上。 “嘿咻!” 突然,一道异响声传来。 白娘子豁然抬头。 便见梳妆镜后的窗纸,不知道什么时候,搓出个拳头大小的洞。 洞外,一只巨大的黝黑眼球,正咕噜咕噜的转动着。 或许是看得不过瘾,这眼球的主人猛地向前一撞,好大一颗面圆耳大的头颅,直接挂在了窗户中,梳妆镜上。 只见鲁达满脸兴奋之色,脸上横肉挤成一张狰狞鬼脸,笑道, “娘子,洒家苦等了一夜,你终于现形了!” “啊啊啊啊?!!!!” 床上的白娘子吓得三尸神狂跳,魂都要飞了,尖叫不止,蛇尾瞬间绷紧。 第3章 志怪图,目击术 “娘子勿虑,安心过节,我已为你准备了吃食和遮阳粗布,保你周全。” 白娘子脸上惊恐未消,却见鲁达居然蹑手蹑脚的踱进屋里,手里则抄着一把明晃晃,亮堂堂的梢头棍! 棍身一长一短,中间有一铁环连接,主棍势大力沉,梢棍轻灵快变,两者表面遍布陈年血迹,斑斑如梅,一股骇人煞气传来,常人视之如被猛虎直视! 世人皆传言(鲁达自己放出的话),鲁提辖家传数口大刀,擅长刀法。 其实鲁达从军多年,最擅冲锋陷阵之法,犹使一手压箱底的棍法,泼墨不进,武艺超强。 “相公为何提棍?”白娘子强忍痛意,扯来衾被遮挡住蛇尾,怯生生的看着鲁达。 鲁达也不隐瞒,朗声说道:“自是提防娘子你有害我之心,不过此番也用不着了。” 嘴上说着用不着,但鲁达手里还攥着梢头棍。 知晓白娘子真是蛇精,鲁达心底也松了口气。 好极好极,只是蛇精。 要是什么兔儿爷、仓中鼠,或者画皮、千年夜叉之流,鲁达说不得只有痛下杀手了。 白娘子毕竟是积年的蛇精,很快便从震惊中回神。 此刻故作镇定之色,娇声问道:“相公怎就确定奴家是妖?” 鲁达:“娘子你不喜热食、立于室外必打伞遮阳、立身之处,虫蚁避退、皮肤白皙如雪胜过一切大家闺秀、体温昼暖夜凉,每逢月圆之夜便兴奋激荡……娘子,你还说你不是妖?” 白娘子顿时又惊了:“相公你一直在暗中观察奴家?” 鲁达大笑几声,如惊雷炸响,不提这茬,而是兴致勃勃的凑到床榻之前。 “娘子,你的尾巴也需要盖被子以免受凉吗?” “娘子可否让我看看你蛇尾跟人身的连接处,究竟是何构造,洒家实在是好奇得紧……娘子如此表情,可是生分了?” “但凡妖怪,为何都想当人?” “娘子你化作人形之后,似乎也继承了蛇妖的部分习惯,也就是说,即便成精了的妖怪,也是无法彻底掩饰原始本能吗?亦或是,道行不够?” “蛇妖的语言,跟社鼠黄狐野犬熊罴之流共通吗?” “为何自古以来,报恩的妖精都喜欢以身相许,就不能当牛做马搬运财运?还是说……也讲究个长相颜值?” “人、妖结合,能否诞生子嗣?是人妖、还是妖人,还是半人半妖?” “对了,娘子你是否还有个唤作小青的妹妹?” 如珠落玉盘,接连数道追问,白娘子听得一愣一愣的。 尤其是最后一句话,白娘子顿时悚然,脑袋里乱成一团浆糊。 “官人……怎么知道的?” “他也太好问了吧?” 看着白娘子失神的表情,鲁达这才反应过来。 白娘子如今的状态,实在不适合当个解惑先生,不由得压下心中好奇,转而指着院中桂花树下的兔笼。 “素听闻妖精有采补精气生气以全自身的说法,娘子请便。” “多谢官人。” 白娘子撑手坐起,也不见她掐诀施法,苍白的玉唇微张,开阖蠕动之间,便有荧光乍现,倏然刮起一阵清风。 院中鼠兔本饱满的躯体,瞬间干瘪下去,一股肉眼可见,呈朱砂色的生气,随着清风倒卷,吹入白娘子口中。 顿时,她本苍白的玉唇变得鲜艳起来,红润欲滴,一股妩媚之意流转而出。 “妙,妙啊!!” 鲁达看着这幕,两只放火眼射出精光,满意的点头。 …… 有了鼠兔生气的采补,再加之鲁达用遮光黑布将卧室门窗缠了个密不透风。 白娘子顺利过了端午之劫。 一日后。 正逢六月初休沐。 院中桂花树下铺开一张茵毯,毯上压着数坛新丰酒。 白娘子无惧高温,端出刚蒸好的重阳蜜晶糕,浇上了一勺浓浓蔗浆,跪坐到鲁达跟前。 一人一妖间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关系更亲密几分。 白娘子也不再遮掩自己身为妖精的神异。 吃着糕点喝着酒,鲁达突然开口, “还请娘子教我修仙求道之法。” 岷山响马就如套在脖子上的索命绳,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提起来。 鲁达虽龙精虎猛,武艺过人,但自觉较之兵马都监左不悔,还逊色良多。 大宋朝民风彪悍,习武之风昌盛,各个武道流派层出不穷,时不时就冒出个什么惊世游侠、千古猛将。 但归根结底,逃不开‘熬炼筋骨气血之强,打磨拳脚技艺之巧’。 也并无刻板的武学境界,只是笼统的用万人敌、千人敌、百人敌、十人敌来衡量习武之人的强弱。 鲁达自己,大抵有接近百人敌的实力。 放在战场上,可影响一场小范围的局势,若是骑上马,配上甲胄,战力自然又上涨数成不止。 但还是比不上左不悔,但凡能坐上兵马都监之位的,实力不会低于千人敌。 左不悔都光速跪败了,鲁达寻思着,就算来尊万人敌的绝世猛人,怕也够呛。 真遇到成了气候的妖鬼,习武之人也只是行走的血食,顶多像左不悔这般,保全性命罢了。 万般皆下品,唯有修仙高! 更毋用说,如果脑海中‘白蛇报恩’的民俗故事不假,天知道那法海什么时候会蹦出来,来一手降妖除魔。 镇白娘子于雷峰塔,渡洒家为佛门金刚! 远虑近忧加身。 所以鲁达自然不愿放过白娘子这碗‘软饭’。 “官人可是担忧盘踞岷山的那批响马?” “正是,不知娘子可知晓响马来历,真有妖道?” 白娘子叹了口气:“奴家久在深山修行,不闻人间事……不过奴家曾望气观云,只见岷山上空,人气妖气官气混杂斑驳,扰乱天象,想来背后定有修行之人捣鬼。” “官人若是担忧,不妨辞去官职,随我离去,无论是隐居山林还是当个富家翁,有奴家在,定护官人一世安稳。” 鲁达眉头一皱:“娘子这是何意?洒家食君之禄,便忠君之事,种家对洒家一片赤诚,洒家怎可弃之离去?!” “此事,休要再提!还是说回洒家修仙之事!” 白娘子沉默片刻,面露无奈之色, “恕奴家直言,相公你……修仙不易。” 鲁达双眉一竖:“何解?” “有道是此身未有神仙骨,纵遇真仙莫浪求。” 白娘子:“世间生灵,无论走兽飞禽还是人类,所谓修仙,都逃不开个‘明元神,消识神,去伪存真’。” “元神禀受先天精气所生,为生命之根本,尔等习武之人,尤其是类似相公你这样天生神力者,便是元神强大的外象。” “识神乃后天际遇七情六欲所化,受风云光影,喜怒哀乐影响,亦如乌云盖顶,横亘于元神之上,操控一个人的秉性,紊乱真灵。” “唯有消识神,明元神,累积精气,在眉心中观想出一尊阴神,方可修仙。炼精化气,炼气化神……所谓仙人,便是阴神过了三灾五难,道心不乱,与我合一不分彼此的逍遥之境。” 白娘子仪态端庄的跪坐于毯,一袭白衣柔锻儿似的身段,滑腻无比,散发着勾人的淡香。 配着这幅传道受业的口吻,居然给人一种圣洁不可玷污的错觉。 她看着面前鲁达,目露复杂之色, “可惜相公你先天元神强大,识神驳杂易怒,更是身在官位,身不由己。修仙难度,本就远超常人。” “更是天孤星转世,男人得之,六亲无分,专克亲朋师门,也就是奴家道行深厚且有十世情缘,方可不惧。 估计也没哪个修者道士,敢收你为徒,传箓授真。毕竟修仙可不是拿着一本功法,躲在犄角旮旯便能修成的,师门指导、同道交流、奔赴红尘见本性……一个也不能少。” 鲁达微微吃惊,不成想修仙居然有这么多门道。 他吃了两盏酒,借着酒劲上头,目光闪烁,露出沉思之色。 似乎有些受打击。 看鲁达这模样,白娘子心有不忍,不由得鼓励道, “但相公勿虑,有道是‘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若是修仙不难,那也不叫修仙了。” “奴家相信你,一定可以。” 鲁达轻轻点头:“多谢娘子劝慰。” 白娘子摆弄着碗筷,充当着情绪鼓励师的角色。 心底其实并未对鲁达修仙抱有多少希望。 不过她有句话没说,鲁达这种独特的禀赋,最适合的不是修仙,而是……修魔。 修魔者,百无禁忌,但凭喜怒,杀生可入魔,救世亦可入魔,为提升修为不择手段,为沽酒享乐可屠满城百姓为血池肉林,却偏偏恪守本心,不被外物所累,最终证得大自在天魔。 可修魔,乃天下之禁忌。 白娘子也不愿多谈。 …… 申时,日头西移。 白娘子提着木桶和皂角,从鲁宅后门出去,到渠间浆衣。 哪怕白娘子乃千年的妖精,在这王朝城镇中,也得遵循人道秩序。 鲁达看着院中桂花树,树叶随风摇摆发出沙沙声,猛地一口将酒坛喝尽,这才醉醺醺的倒头就睡。 但注意力,却凝聚于脑海中的一本古籍。 白娘子说得对,修仙求道之难,不易于一步登天。 可是…… 鲁达有【天书奇谈志怪图】 脑海中,一本线装带插图的古籍沧桑朴素,却又熠熠生辉,流转着莹莹光泽。 这是随着那位民俗专业的鲁达,宿慧转世觉醒时,一同出现的。 只是最初,此志怪录无法翻阅,毫无神异。 但随着白娘子渡过端午之劫,此录第一页,赫然成型。 【图一·白蛇奉身报恩图】 插图是一只通体雪白,鳞片森严的白蛇,蜿蜒盘旋在峰峦叠嶂的青山之中,只露出小半身躯。 白云苍渺,碧水如镜,九天之上隐有白虹。 而在插图底部,还有大量留白区域,显得有些突兀,似乎还可后续完善。 而在此图左侧,赫然写着一行墨字。 【助蛇女渡劫,因果缔结】 【得蝇头小术:目击】 【盖山野精怪者,擅以气蔽人,乱其心神,目光所视,猎物坐以待毙,莫不敢逃,谓之目击】 第4章 还真闹鬼了? 几片落叶拂过鲁达耳畔,他的思绪沉入志怪图之中。 【习得目击者,可催动精神,外溢骇光,以摄旁物】 【此术乃蝇头小术,身无法力亦可施展,但强行催动精神而不滋养,伤身减寿,精神空空,乃无根水也】 而随之而来的是数百玄妙小字,详细记载了如何施展目击术,又有哪些注意事项。 【精怪擅虚张声势,人亦可仗势欺人】 【施术时,假想嗔怒之状,抱全神意于眼,憋勤精力于吸,挥斥怒意于嘴,谈笑怒骂肆意妄为,却不可心生怯意】 【怯意一生,胆气一退,便无势可欺,且精神两空,极易被外邪入侵】 鲁达意识沉浸,到了最后是又惊又喜! 这居然是神仙手段,法术之流! 虽然只是蝇头小术,也就是些难登大堂,无法借之求仙问道的粗浅法术。 但对于大多数不识天命的普通人来说,已经是三生修来的造化了! 只是‘开口神气散,意动火工寒’。 即便对于修道者来说,言语过多都会伤元气,思想杂乱,亦会导致道行的火候不足。 对于常人来说,施展法术,自然代价更大,会透支精、神。 更有午前子后阴气最重时,不宜施法;心有哀惧之事,也不宜施法等限制。 个中道理,繁琐复杂,各有不少道家的专业词汇。 看得鲁达似是而非,似懂非懂。 清风拂面。 鲁达猛地睁开眼睛,翻身坐起,又咕噜咕噜的灌了数口新丰酒,直到酒坛空空,这才扑通一声放下酒坛。 酒气上头,脸色泛红。 但鲁达的眼眸却陡然放亮起来。 他遵循【目击】之中记载的种种关隘,凝聚精神,只觉一股浊气怒意升腾而起,整个人不怒而威。 鲁达自觉自己似乎掌握了某种精髓和技巧。 “抱全神意于眼,憋勤精力于吸……其实就是集中精神,避免识神动乱,让元神显灵,这呼应上了啊……” 白娘子的话语在心间流淌,配合着目击术的记载,鲁达突然有了全新理解。 “此术,洒家要成了……” 鲁达心生欢喜,剩下的便是‘挥斥怒意于嘴’。 他遵循本性,大骂一声, “直娘……嗝儿!!!” 一股酒嗝从胃里翻江倒海而来,鲁达猛地张嘴喷出好长一口臭气,这才摇摇晃晃的站起, “糟糕,今日饮酒过多,有些上头了。” 无事发生,施法失败。 鲁达无奈,卷起茵毯,收了碟筷,摇转辘轳打取井水。 转动间,下面的‘家伙什’不慎撞击于辘轳上,居然撞得辘轳砰砰作响,摇摇欲坠。 鲁达见状,指着它笑骂一声:“你想替洒家转轮打水不成?” 洗了把脸,精神几分。 鲁达回到桂花树下,又施展起目击之术。 初时笨拙,不算精明,虽然告诉自己要凝聚精神,不要胡思乱想,免得识神捣乱。 可潜意识里似乎有无数声音告诉他。 “提辖,吃这修行的苦头作甚?去吃花酒啊!” “今有佳人暖床,更是白蛇,也不知牛牛跟白蛇欢好的滋味如何……” “尔等皆是心魔,岂可乱主人心智?鲁达,要不你试试真的能转车轮否?” 鲁达突然意识到,哪怕是区区蝇头小术,常人想施展出来,也是极难。 不过鲁达本就非凡俗,自带三分洒脱气,七分赤子心。 此刻想着既然压不下识神,干脆放任不管。 去了屋里,又提出一坛酒,在桂花树下吃着‘花酒’。 白娘子晾晒在院中的衣物哗哗作响,葱绿抹胸,雪脯亵衣端是乱花渐入迷人眼。 鲁达来了酒性,真就跑到水井前,掀起凉衫,把持着双手环握才堪堪架起的‘身根’,开始‘转车轮’。 辘轳转得很快,连目光都追不上。 鲁达的杂念似乎也随之抽离出去,冥冥之中,恰合某种‘丹田有宝休寻道,对境无心莫问禅’的无为之境。 鬼使神差的,杜非那厮借钱的穷酸模样浮现心头。 鲁达抓住了灵机,抱全神意于眼,憋勤精力于吸,大喝一声, “呔!横死贼!” 哗啦啦!! 装得满满当当的水桶,顿时水面涟漪晃荡。 倒影出鲁达那张凶神恶煞,大眼皂白分明,骇人夺魄的圆脸。 无形气机快速朝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院子针落可闻,落叶声清晰可见。 屋外路过行人也忍不住压低了脚步声,不敢高声惊语。 恍若有斑斓大虎在此巡啸山林。 但只是数息,便消散不见,宛若错觉。 一股虚弱感从四肢百骸传来,鲁达却朗声大笑。 目击,成矣! …… 下山前,师尊骊山老母曾对白素贞说,此时并非你报恩的最好时机。 最好等到国泰民安。 最好等待鲁达转世洗去天孤星命格。 最好等他干脆成为一介书生凡人。 凡人寿不过百,更难以牵扯进什么危险不测。 相夫教子数十年,守着他寿终正寝,便换取了结尘缘,功德圆满,位列仙班,岂不美哉? 审时度势,趋吉避害,才是上策。 可是,白素贞并不这么想。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繁华已千年。 若真等千年过去,鲁达彻底泯灭了前世真灵,元神熄之将灭,识神混沌驳杂,再无修行之机。 她就算保他一世安宁,却只是扬汤止沸,最终还得坐视他在凡尘沉沦。 于是白娘子辞别师尊、还未化形的小青,提前下山。 “我要在红尘中渡他成仙!如果……他愿意的话。” “即便不愿,或者不行,此世他命运多舛,生死难料,有我在,也可护他周全,多留几分真灵。” 流水潺潺的坊间水渠前。 白素贞和灰捣衣,认真的清洗着鲁达的衣物,目露几分坚定之色。 附近,有不少妇人,不乏专替人洗衣赚钱的浣纱女。 此刻看到水渠边,多了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女子,你看我一眼,他瞟我一眼。 终于,一个年纪稍长的老妪主动道, “这位娘子,是哪家人?脸生,俺们第一次见。” 白娘子停下动作,含笑道, “妾身唤作白素贞,乃小种经略相公府前提辖,鲁达之妻。” “什么?!原来是鲁提辖!” 老妪大惊,天可怜见,她去年还给鲁提辖牵线搭桥相过亲呢,可惜惨遭拒绝,如今碰到白娘子,便忍不住攀谈起来。 说到最后,更是压低声音道, “娘子小心了,鲁提辖性情刚烈可非良配……抓紧时间,给他生个一男半女,才能拴住他!” 白娘子虽是千年的蛇精,但也凡心未蜕,留有几分女子心态。 此刻闻言,不由面露赧然,几许绯红爬上脸颊。 “妾身知晓了。” 白娘子款款离去,细腰扶柳,罗纱的下摆掩不住饱满的臀儿轮廓,一上一下,宛若蛇扭。 水渠前,也有脸黄色暗,体态臃肿的妇人嗤笑一声, “呵呵,说不定是个狐狸精,这般标致,怪不得连鲁提辖都迷了心窍。” “就是就是,上个月鲁提辖都还是孑身一人,这么快就有婚配了?我看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妪对此,不管不顾,视若罔闻,只是捣衣的声音大了些。 …… 鲁宅外。 一老一少两道身影站在阶梯下。 赫然是前几天刚来求刀的悦来客栈掌柜,陈言和他的长子陈理之。 远远地传来挑担叫卖声,吆喝声、唱曲声、叫好声不绝于耳,热气腾腾。 但这父子俩却如受惊的鹌鹑,眼底慌张之色未退,立于门前,迟迟不敢敲门。 突然,一道温润如水的女子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两位有礼,不知在奴家门前徘徊,所为何事?” 奴家门前? 两人颤巍巍转身。 陈理之看着红唇嫣然,容颜绝艳的白娘子,恰合刻板印象中绝美女鬼的形象,不由骇然大惊道, “女鬼……呜呜呜!!!” 陈言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吞了口唾沫,勉强笑道, “小子口不择言,让夫人见笑了。我等前来,是想拜请鲁提辖屈尊降贵,前往客栈……除鬼!” 第5章 方圆径寸,社神何在? “相公勿虑,家里有我。” “相公武艺高强,胆气过人,此次为民除鬼,必定手到擒来,奴家就预祝相公凯旋了。” “此伞唤作‘方圆径寸’,乃奴家闲时炼制的小法宝,遮风挡雨也就罢了,相公若是遇到略显棘手之事,便打开此伞,唤我姓名,顷刻化险阻为夷途。” 鲁宅院中,鲁达从白娘子手中接过方圆径寸。 此伞以竹为骨,糊着一种鲁达看不出质地,散发幽光的皮纸,皮纸上又勾勒着虚虚实实的彩线。 似乎经过千年阳光晾晒,散发着淡淡桐油香味,远远看去,就像一朵朵盛开的牡丹。 鲁达不由感慨道, “娘子真乃贤内助也!洒家去去就回!” 从陈言父子口中得知,所请‘家传宝刀’不仅没效果,客栈里的怪事反而愈演愈烈。 深更半夜,灶房内人影攒动,薪柴无火自亮。 刚上桌的菜肴,还未动筷,便冷冰冰的失了温度,入口更是味同嚼蜡,如同泔水。 那口鲁家宝刀,更是折成两截,丢在粪坑中。 搞得客栈内人心惶惶,生意萧条无比。 陈言父子无奈,这才不得不请鲁达亲往。 鲁达自然信守诺言。 此行,有一定的风险。 而世间愚妇不知凡几,遇到大小事、凶事恶事,便长吁短叹,作小儿女姿态。 哪像白娘子,真就是体贴无比,还说什么‘略显棘手之事’,真是给鲁达留足了面子。 鲁达不消多说,收好方圆径寸,随身揣了些银两。 又把祖传梢头棍挎上,头裹芝麻罗万字顶头巾,脑后两个纽丝金环,配得这幅尊荣,端得是凶神恶煞。 出了大门,陈言父子早就备上车马,等候鲁达。 此刻见鲁达装扮,顿时眼前一亮,心底平白多了几分安稳。 鲁达哈哈一笑, “走!洒家便瞧瞧,这欺人之鬼神,能反被人欺否?!” …… 白娘子立于门后,安静的目送鲁达一行人远去。 清风徐来,吹起她的衣袖,也吹乱了她饱含担忧的目光。 渭州境内,有城隍阴司守护,官气人气盘旋,杜绝了大多数的妖鬼。 所以说能在此地作乱的,不敢说道行多深,但定是具备一定的特殊性。 “相公并非刻板愚信之人,见势不妙,想来自然懂得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更有方圆径寸傍身……” 寻思着,白娘子关门闭户,回到院中。 她清眸扫视满院,尤其在桂花树、水井前停顿一二,秀眉一皱, “院中道韵紊乱,似乎有法术施展?” 白娘子心中顿时警觉起来。 她调动体内一丝法力,一跺脚,喊了声, “社神何在?” 呼呼呼…… 地面卷起黑风,吹得落叶哗哗作响。 一缕清气从地里钻了出来,在风中现行。 辉光一闪,在原地便多了个二尺高的小老头,慈眉善目,手持藜杖,身上散发着淡淡香火气息。 看长相,跟在洒金街头供奉的土地老儿,一模一样。 而此时,这社神却满脸讨好的朝白娘子拱手, “纪昕城隍上人御下,速报司第七十八社社神,李福德见过仙子。” 渭州的城隍神唤作‘纪昕’,成道已有数百年,乃秦末汉初人,当年替汉高祖赴死,被追封为渭州城隍。 也是在祂的治理下,渭州虽自古苦寒,远离京都,却极少发生妖邪作乱之事,维持着人鬼有别的平衡。 而这社神李福德,自然没这么大的来历了。 只是几十年前,死在洒金桥的一个穷酸秀才,为了给亡母守孝,耽搁了最后一次科举的机会,遗憾而死。 当地速报司便给了他个社神当当。 旧制时,二十五家为一社。 所以社神巡寮的范围不大,法力道行也比较低微。 白娘子指着院内,还未平复的道韵,道, “福德公有礼了,敢问此前有谁在附近施法?” 李福德闻言,脸上挂着谄媚表情,心里却百转千回。 眼前这白蛇精,可是纪昕城隍亲自打过招呼的。 来历不凡,要好生对待,但也暗中传令,需提防监视她的动向,随时汇报。 他这小神,自然不敢得罪。 可是……他也不敢得罪鲁提辖。 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 鲁提辖有官运在身,更是个喜怒溢于言表的精猛大汉! 先前鲁提辖在院中喝酒、赏肚兜,转车轮,施法的场景。 他自然默默窥探,看在眼底。 就跟他看了洒金桥百姓生老病死数十年一样。 “鲁提辖果然是天生神异,不同凡响啊……嗯,从各个角度看,都是如此。” 惊叹之余,福德公有些慌张,自觉似乎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若是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被鲁提辖知晓了,他这小老儿的神龛,今天晚上就得被推平犁地,修起猪圈来。 “仙子真乃名师也!传道授经,鲁提辖还未明道,便已掌握法术!那一手震慑人心之法,真是米上雕象,细微处见真功夫!” 福德公当头就是一拜,满脸敬佩之色,表示今日一定要左右逢源。 “休要胡说,我并未传授相公法术,他只是一介凡夫,识神未消,怎可施法?” 白娘子脸色微怒。 糟糕,拍马屁拍到马脚上了! 鲁提辖的法术,居然不是她传授的? 小老儿,似乎一开口就说错话了?! 福德公脸色涨成猪肝色,期期艾艾道, “这,可能是小老儿看错了,好像是路过的戏班,习得几手蝇头小术……” “是这样么……” 白娘子心底有些疑惑,但事态紧急,她也不再纠缠此事。 “鲁相公因诺前去除邪,妾身担忧鲁相公力有不捷,反受妖邪伤害,想请福德公暗中护佑,事后必有报答。” 福德公早就等这句话了。 此刻点头如捣蒜,拍得胸膛砰砰作响。 “此事包在小老儿身上了,仙子请便,小老儿去也!” 噗呲—— 福德公身影化作烟云消散,随着桂花树枝丫摇曳,融入地底,快速离去。 颇有种落荒而逃之感。 …… 悦来客栈位于外城西门,距离洒金桥有数十里地,常人脚程怕要走大半日。 好在陈言父子自知钱该省就省,该花就花的道理。 请的车马,乃良驹,有致远之才。 日啖刍豆数斗,饮泉一斛,便可日行八百里。 此刻不消片刻,便已到了外城。 便见六街三市,商贾云集,州官府衙,管辖有序,四处遍布茶坊酒肆。 马车上,鲁达看着此情此景,心底却想起了自己的【白蛇奉身报恩图】 也不知此图剩余的大量空白部分,该如何填充? 既可得【目击】之术,可否获得更多的法术? 那修行问道的经卷书籍呢? 既然是志怪图,那接触更多的志怪之说,似乎便是关键? 第6章 守夜 想到这,鲁达突然开口, “还请陈小弟帮忙去药铺跑一趟,买一根五十年的红参,此乃十两银子,若有不足,事后补上。” 施展蝇头小术,颇为消耗精、神。 鲁达迫不得已,只能少走二十年弯路,提前走上药补的道路。 陈理之看了眼陈言,没有说话。 陈言立刻堆笑道:“哪需提辖破费,这红参便当做送给尊夫人的赔礼。” 鲁达双目一瞪,哪里不知道陈言的心思,喝道:“哪这么多弯弯绕绕,给你钱你就拿着,一码归一码!” 陈理之又看了眼陈言,还是没说话。 陈言不露声色的点了点头。 陈理之这才接过钱财,知会了句‘此事包在我身上’后,便下了马车,一头扎进人群,随着浪涌推向街头巷陌。 或许是由此知晓了鲁达脾性,陈言打消了心中民不见官的疑虑,不由得对鲁达态度更亲切几分。 前面有耍拳弄棒的戏班子,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不少人。 鲁达看了两眼,却敏锐的察觉到,街上蓬头垢面,面露饥色的乞儿多了不少。 听口音、看穿着,非渭州本地人,似乎是其他地方逃难来的。 鲁达:“这些流民是何情况?” 陈言叹了口气:“是从泾州逃难来的。” 却是月前邻州‘泾州’的澜泾江涨水三百丈,海啸覆岸,摧毁堤坝,湮没沿江两岸万户人家,半个泾州都沦陷于江水中。 传言是一头百丈蛟龙所为。 自称‘水中君’,欲走蛟化龙归入大海,搞得当地官府焦头烂额,又是请高人除龙,又是挖渠疏通水患的。 鲁达皱眉:“朝廷怎么说?” 这等水患,已经绝非地方官所能治理的了,必须大开帑廪,拨银赈灾,协同附近各州之力,吸纳安置难民。 陈言嘴角露出一丝讥笑, “圣人高居云霄,此等琐事,想来还未传至他的耳中吧……毕竟我大宋,歌舞升平,国泰民安已有多年。” 正说着,路上流民见鲁达一行人的车马驶来,顿时涌了上来,妇孺孩童挤在前面,伸出手,露出一张张面无血色的脸。 “老爷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我三天三夜没吃饭了,可怜可怜我……” “给个馍,给口汤,祝您长命又健康。” 陈言见状,面露不忍之色,下意识朝兜里掏钱。 却不料鲁达一把攥住他,双目一冷,对着外面的流民挥手驱赶, “洒家囊中羞涩,酒都买不起了,哪有钱给你们的,去去去!” 声若洪钟,响彻街头。 再看着鲁达那长髯狰狞脸,这群流民吓得一哄而散。 陈言张了张嘴,似乎想叫住他们。 半晌后他才无怒无喜的收回目光。 自此安静的坐于鲁达身旁,言语客气而疏远,也不愿再聊民生之事。 官就是官,民就是民…… 亦如猫鼠不相见。 …… 暮意四起,天色已黯。 车马停靠在悦来客栈,陈言给了车夫车资,然后领鲁达走进客栈。 鲁达环视客栈,打量一番,发现客栈面积不大,前店后院,二楼都是客房,收拾得干干净净。 一问陈言,说是开了四十多年的老店了。 只是此刻,客栈大堂的食客不多,稀稀拉拉几桌。 此刻看到鲁达身上的提辖穿着,纷纷脸色一变,隐隐猜到了鲁达的身份。 “掌柜,你可有印象,闹鬼一般从哪里开始?” “嘶……好像是从灶房?” 鲁达掀开帘幕,到了后院。 院子里的马厩养着几匹焉头巴脑的瘦马,一角堆放着柴火。 灶房不大,砖石堆砌,墙壁熏黑,烟囱里无时无刻不在冒着炊烟。 或许是由于生意萧条的缘故,灶房外一直供奉的灶王爷神像,供品寥落,香火已断,都是些残羹冷炙了。 “鲁提辖。” “鲁大人。” 厨子和端菜的小厮略显局促的朝鲁达躬着腰,似乎无形间众人间多了层薄膜壁。 鲁达早已习惯了,此刻指着后院的空地,道:“支张桌子在这,好酒好菜上着,今夜我便在这歇着了!” “关门避客,今夜大家伙都不要出门,老实在屋里候着!” 陈言不敢耽搁,点头称是,吩咐后厨。 “快好酒好菜伺候着。还请鲁提辖担待,本店拿手好菜乃虫草甫里鸭,颇受好评,可惜由于岷山里闹响马,山民们不敢进山,导致其中一味关键药材‘龙洞虫草’早就缺货了……” “无妨,此小事耳!” 鲁达挥了挥手。 陈言应了声,便转身去店里招呼着。 隔着垂帘,从店里不时爆发出争吵声,遥遥传来。 “马上就宵禁了,我们去哪儿住?” “你这掌柜,开门喜接八方客,哪有这般做生意的?” “掌柜你真是糊涂!世间哪有鬼神?都是愚夫愚妇的妄言!你枉费读了几年圣贤书! 是谁说的关门避客,让他滚出来,我刘茂才定要和他论个高下……哦是鲁提辖啊,那告辞。” 似乎是由于闭店和住宿者产生了冲突。 但陈言颇有手段,三言两语便化解了纷争。 很快客栈便安静下来。 “提辖官人,你要吃多少酒?” 后院中,酒保小心说道。 鲁达:“先打四两酒来,今日办正事,该少喝些。” 酒保打了酒来,一面铺下菜蔬、果品案酒。 又小心问道:“官人,吃甚下饭?” 鲁达:“问甚么?但有只顾端来,陈言老儿还差这些钱?你这厮只顾来聒噪!” 酒保噤若寒蝉,灶房厨子立刻热火朝天的忙碌。 不消片刻,有二斤熟牛肉、一只肥鹅、一只嫩鸡,数盘菜蔬端了上来。 鲁达吃得兴起,一口一斤熟牛肉,两口一只肥鹅,一顿风卷残云,看得酒保、小厮、厨子等人心惊胆跳。 居有人这般能吃?真是长见识了! 厨子是一阵好赶慢赶、火箱拉得呼呼作响手都快断了、墙角堆着的柴火明显少了一大片。 桌上菜肴翻了两轮。 鲁达又唤厨子上了两斤卤牛肉,这才打了个饱嗝,放缓进食的速度。 酒保等人不由立起耳朵,投来注意力。 鲁达笑呵呵拍了拍肚子:“七分饱,刚刚好,长夜漫漫留些肚子慢慢吃酒。” 众人“……” 莫说在场众人了,即便躲在暗中的福德公都暗暗心惊,这般好胃口,一顿能吃几个小孩啊! …… 入了夜,门扉紧闭。 院外就是百家灯火,打更声伴着灯光月光倾泻而来,灰蒙蒙的照出几分清冷。 客栈渐渐安静下来。 二楼的客人们吹熄了油灯,大夏天的也恨不得整个人塞进被窝里,连脚指头都不敢露出来。 鸟儿不叫了,更添几许幽静。 窗纸上摇曳的树影,斑驳摇曳,光怪陆离,如同什么野魅在窥探着。 但好在,从后院中传来的此起彼伏的鼾声,给众人带来了几许安全感。 便见空荡荡的后院中。 鲁达卸下外套,上身就披了件白练汗衫,下面是开裆竹布袴子,两条大毛腿时隐时现,就这样趴在桌上扯着鼾,已经熟睡。 陈言父子、厨子、酒保等人是躲在楼梯拐角的大通铺里,相拥而坐,不时目光颤抖的看向窗外。 “鲁提辖……怎么睡着了?”听到鼾声,陈理之愣了下。 陈言目光浑浊,迟疑道:“可是在养精蓄锐?” 他的目光看向酒保等人:“你们去瞅瞅?” 众人摇头如拨浪鼓。 时间流逝,已是深夜。 凄冷月色洒满院。 大通铺中众人昏昏欲睡。 鲁达鼾声不绝。 就在这时,便隐约听到院角处像有竹桶泛水的声音。 鼾声,猛地停下! 第7章 累土泥人 客栈马厩后面的墙垣上,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垫着砖,撅着屁股,正朝后院打量。 “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鲁达?说不定就是他一手编织的圈套,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刘茂才本名刘生,年近四十才勉强过了院试,成了明经科的秀才。 但有道是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他这个年纪才考取明经科的秀才,已经算是‘前途无量’,极难晋升。 但他又觉得自己才高八斗,文情并茂,胸中所读之书,字字皆吐光芒,学识、文章不弱于前人。 只是腐朽刻板的科举制度害得他明珠暗投。 他也不事生产,整日找人文斗,比经略、比诗词。 赢了输了困了乏了,便随便找家客栈,凭借自己的秀才身份白嫖,蹭吃蹭喝,事后写一副对联抵账便是。 作为读书人,刘生自然不信鬼神之事,甚至还专门朝闹鬼的破庙、废宅里钻,就为了看看有没真鬼。 自然,鬼没看着,鲁达这样的假鬼,倒是碰到不少。 时间推移,已是丑时,即将天亮。 此刻, 刘生借着月色眯着眼,把后院看得一清二楚。 看着鲁达面前满桌好菜,又看着毫无异样的后院,刘生立刻笃定,鲁达又是装神弄鬼,骗取银两之辈。 “呸!人模狗样的东西,我定要去知府面前告你一状!” 刘生面露鄙夷之色。 但他却不知道。 在他身旁,从始至终,都飘着一个凡人肉眼不可见的身影。 刘生站在墙外看鲁达。 福德公飘在半空看刘生。 福德公皱巴巴的小鼻子耸动,在刘生身上闻了闻。 本慈眉善目的脸立刻变得扭曲嫌弃起来。 “这人真臭,臭不可闻!” 有道是文士有才气,在有道行的人眼中,便能从其百窍之中,看出才华几斗,锦绣缤纷与否。 才华上等者,才高八斗,其光上烛霄汉,与星月争耀,当得一句满腹锦绣。 才华中等者,才高三四斗,以渐而差,锦绣浮于表面。 极下者,亦荧荧如一灯,不堪锦绣一词。 而此刻,在福德公眼中。 这刘生腹内诗书经卷,字字化作黑烟,笼罩头顶,微末的才华,直接被浓云密遮挡干净,看不到半点光芒,更是散发着恶臭! 福德公无声无息的飘至屋顶,拉开跟刘生的距离。 看向院中鲁达。 “鲁提辖真是好命,居然有这等仙子看上他,可怜小老头我,孤零零近百年,还是个光棍……” “女大一千,位列仙班,啥时候有仙子看上我呢?” 福德公感慨了几句。 却也暗中集中注意力,鲁达一旦力有不捷,就到他显威卖人情的时候了! …… 鲁达隐隐听到了墙角有什么动静,却并未声张。 而是侧着头,悄悄睁开一只眼,偷偷打量着。 便见月光满院的砖石地板上,骤然冒出个脑袋。 戴着黑帽,一点一点如同春笋拔尖般,先是脖子,逐渐是身子,最后是双脚,竟从土里钻了出来。 却是一个青衣黑帽,两寸多长,打扮得像?间差役模样的小泥人,只有堪堪手指长短,面容栩栩如生。 小泥人看到桌上鲁达,许是见其气血旺盛,模样可怖,不大好惹,嘟嘟哝哝地又钻入土里。 少顷,有几个小泥人抬着一个官员打扮的胖泥人,从鲁达脚边空地钻了出来。 那胖泥人头戴幞头,身穿朱红色朝服,腰系鱼袋,看似符合礼制,但细看去又有前朝风格,里面穿着的还是件不合身的皂衣。 身后还跟着仪仗队、用驴子拉的马车等,都跟豆粒差不多大小。 此刻,胖泥人见鲁达分明醒了却还在装睡,顿时指着鲁达大骂, “何等粗人,见得上官还不跪拜?!” 其声厉然,却轻得如蜜蜂般嗡鸣。 鲁达不由睁大了眼睛,立刻坐起。 他毫不惧怕,反而忍不住低头弯腰,一双好奇的眼珠子,一个劲儿在这群小泥人身上晃悠。 “世间还有这么小的鬼?还会说话?!” “你才是鬼,你全家都是鬼!” 抬轿子的一个小泥人顿时怒了, “我是灵体!灵体懂吗?具备灵性的物体……等等,我不是物体,我是灵体,那具备灵性的物体还算不算物体……” 说到最后,这小泥人脑袋似乎转不过弯来,迷茫的看向胖泥人, “大人,你看我是物体吗?” “你是累土泥人!!小的们,给我上,擒此贼子!” 胖泥人似乎由于在鲁达面前落了脸皮,有些火大,立刻震袖一挥。 一众小泥人顿时蜂拥而上,又是拉鲁达的鞋子,又是扯他的袜子,却连他的脚都搬不动。 胖泥人嫌弃它们没用,挽起袖子攘臂而起,就要跟鲁达较量。 走到跟前,一抬头,便察觉到鲁达那体内淡淡的官气,腰挎的梢头棍更是散发着浓郁的煞气。 “不好,有埋伏,快撤!”胖泥人顿时反应过来,慌乱大叫。 一众泥人顿时四散而逃,有躲在桌角后面的,有藏进地砖缝隙的,也有急中生智,记起来可以钻入地底的。 那头拉着马车的泥驴挣脱缰绳,也不逃窜,反而伸长了脖子站在原地,发出‘吭唧吭唧’嘹亮的大笑声。 整个就乱成一团。 “呔,哪里逃!” 鲁达脑海之中,观想‘杜非借钱’之事,心底一股嗔怒之火熊熊燃烧而起。 目中顿时流露精光,宛若两道白练射出。 口中怒喝之声,更若平地惊雷,哗啦啦传出,便将满地泥人骇在原地,动弹不得。 墙外,似乎有重物摔倒在地,伴随着砖瓦倾倒,传来沉闷声。 客栈楼顶,也隐约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吃痛声,似乎也有什么东西滚下来了。 楼梯角大通铺里,传来此起彼伏男女老少的惊骇声,继而压低了下去,只是床榻似乎在打着摆子,沙沙个不停。 鲁达奇怪的看了四周一眼,隐约觉得今夜似乎颇为热闹。 但他也不在意,此刻眼疾手快,左手一个胖泥人,右手一个抬轿泥人。 “完蛋了,大人被抓了。” “分了家当散伙吧……” “等等,大人被抓了,那我就能当大人了,快快起轿,哎呀,官服还在大人那里呢!那汉子,先把衣服还我!” “我也要当大人,我也要当大人!” 几息过后,【目击】散去。 一众小泥人反应过来,看着反被擒拿的胖泥人,如丧考批,反应各异。 那三个抬轿子的泥人更是内讧起来,为了争夺‘大人’之位,当场厮打成一团。 鲁达见此闹剧,心生恼意,稍稍攥紧了右手,抬轿泥人顿时发出痛苦的嚎叫声。 胖泥人见此杀鸡儆猴之景,顿时打了个寒颤,立刻三申五令,喝止住这群泥人。 见此,鲁达这才垂下一对铜铃大眼,在胖泥人眼中,犹如天空撕裂,从中长出两颗惨白星辰,寒光闪烁,骇人无比。 “你这泥人,为何要为非作歹,在此处吓弄凡人?” “冤枉,冤枉!” 胖泥人满脸委屈道, “这是我家啊!那陈言父子闯入我家,每天让人来家里吃饭喝酒,彻夜不宁,我还不能吓他们一吓?” 鲁达气急而笑。 这悦来客栈已营业四十年,陈言手中的地契更是在官府备过案的‘红契’,什么时候成了这泥人的家了? “继续说,洒家倒要听听你是如何搬弄是非的!” 胖泥人嘟囔着嘴,解释道, “四十年前,这里还不叫悦来客栈,而是一家裁缝铺,裁缝是对小两口,我看着他们结发连理,看着他们儿孙满堂,又看着他们子孙不肖,卖铺卖地。” “又六十年前,这里还属汉制,是一间赁驴铺子,一对舅侄卖驴而生,可惜一场铁蹄衔铁,战火纷飞,舅侄死于非命,铺子归于当地豪绅手中,转手卖了出去。” “再三十年前,这里不过是一片荒地,渭州亦是弹丸贫瘠之所,尽皆无主。” 说到这,这胖泥人悲从中来,忍不住大声嚎哭起来, “那个时候,我等就住这里了,你说这里是不是我家?” 第8章 夜谈异事 鲁达沉默了下,继而小心把双手中的泥人放在地面上。 胖泥人整理了下衣着,扶正幞头,朝被按扁的身体部位吹了口气,那里顿时便鼓着饱满起来。 另外那只抬轿泥人却断了条腿,断腿落在地上。 但它却丝毫察觉不到疼痛,此时单脚站立,目光迷茫,还未从失重中回过神。 鲁达:“那前一百年你尚可与后续‘租户’相敬如宾,为何近日反倒做起怪来?” 鲁达也察觉到此间别有隐情,这些累土泥人也不像陈言父子所说那般恶毒凶恶。 不由地收了几分火气。 许是隐隐察觉到鲁达的态度改变,胖泥人嘴巴不停,一个劲儿的抱怨着, “世人都爱求神拜佛,之前的裁缝铺也好,还是赁驴铺子也罢,都在家供奉着灶王爷、财神爷,我等便享用供品,抵押作租了。” “可这陈家父子,由于岷山闹甚劳子响马,断了虫草来路,没了拿手菜揽客,店里生意便萧条了些。” “他们一来二想,就开始紧衣缩食,先断了灶王爷的供奉!” “可怜我等就靠这口吃食过活,这段时间饿得两眼昏花,形销骨立,怎能不气?!” 鲁达盯了眼胖泥人那圆鼓鼓、胖墩墩满是肥油的肚子,没接这话。 “尔等吃灶王爷的供品,就不怕这些神灵责罚?” “当然怕!” 胖泥人干笑一声:“但灶王爷是何等大神?天高皇帝远的,哪里会管我们这些小精小怪? 他老人家吃得是国祚香火,我等小泥鳅,只是享口腹之欲,吃两口供品,哪里有闲心责怪我等呢?” 鲁达听到这,也觉得很有意思。 所谓的妖鬼精怪,内部似乎也自有一套体系和价值观。 跟白娘子这等有跟脚,出身不凡,的千年蛇精不同,眼前这些‘灵体’看似具备常人所不拥有的‘神通’,却需依仗人气供奉。 知厉害,懂因果,不是什么一言不合就害人夺命的邪祟。 想到这,鲁达为胖泥人添了碗酒,道, “此事我也有过错,不分青红皂白吼了你们,洒家对不住了!” 在鲁达有意引导之下,一人一灵闲谈起来,时不时顺应文人墨客的约定习俗,笑骂一句当今圣人。 鲁达也从胖泥人口中知晓了不少妖鬼精怪之说,甚至一些有关修行的独特见解。 比如大多数精怪妖鬼,其实跟人类都维持着某种因果情仇的关系。 越是偏远荒废之地,除了一些苦修或闭关的妖鬼之外,栖息的精怪便越少。 人气越旺盛,滋生的妖鬼便越多,只是由于有城隍阴司、修行中人的制约,基本难以造成什么危害。 颇有种‘天下之大,人鬼共居之’的平衡。 胖泥人又说,鬼有三招,一迷惑、二阻拦、三恐吓。 又说大多数妖精都想化人,只因人生来便是长生种,动辄数十年的寿命,超过大多数的动物。 生来头顶天,脚履地,有九窍八孔,脊柱十二重楼,三百六十大窍,十二万九千六百筋节,生而智慧,可读圣贤书。 更不消说有无数前人前仆后继,为后人开辟修仙路。 实在羡煞百族。 只是人族太过凶残了,对异族凶,对自己人也凶。 浪费了许多成道的机会。 鲁达:“老兄可知渭洲各地,最近的有哪些仙家?有法术道行的那种……” 胖泥人又吸了一口酒气,便见本清澈澄净的美酒,顿时变得浑浊斑驳起来,没有半点酒气,跟潲水一般。 一旁,其余泥人东倒一个,西卧一个,早就喝醉了。 胖泥人毕竟是当官的,肚子大能撑船,此刻尚还清醒。 “别的地儿我不知道,但城中却有三个。” “一个住在东南上林署外的狗洞里,自称‘巨子大仙’,捉鬼降妖无所不能……其实就是只因嘴馋,偷吃了渭州朝贡给皇帝老儿的仙丹,被剥去官职,贬进狗洞的大橘! 只是时过境迁,当年的丑闻罕有人知,再加之吃了仙丹因祸得福,开智慧,炼法力,这才受人追捧。” “一个是待在轩懿门外广潭山上的‘独角兕大王’,一身神魔怪力,更修得沅俗敛财之术……其实就是只从屠肆逃出的独角水牛,偶然获得半本残经,有了道行,素来给人‘疏通’财运为生。” “最后一个倒是个囫囵的人了,唤作‘清凉老人’,听说是个有宿慧,觉醒前世记忆的,炼就一手拟物成真术,也有炼气境界了吧?” 鲁达摇了摇头,暗暗记下这些信息,心底却有些纳闷。 什么巨子大仙、兕大王、清凉老人的。 不就是一个猫妖、一个牛妖,还有一个妖人? 怎么都不大正经。 想来也是,正经的修行之人,不是躲在深山老林潜修,就是在各地游历寻觅机缘,希冀再登一层楼。 哪里会跟俗世纠缠过深,还接受旁人供奉? “咯咯咯……” 鸡鸣响起,破晓时分。 鲁达这才惊醒,自己居然跟一堆泥人推杯换盏,聊了一宿。 “我定会告知陈家父子个中缘由,也让他继续供奉灶王爷,不会饿了你们肚子。” 鲁达认真说道。 “你这粗人虽然长得凶,但不坏。” “你且等着,我们去去就来。” 胖泥人二晕二晕的点点头,似乎就等着这茬。 他拍了拍鲁达脚后跟,朝其他已经醒酒的泥人知会了声。 鲁达饶有兴致的坐在原地。 只听见墙缝中、砖墙里传来嗡嗡声。 不过片刻,泥人们回来了。 或四人搬运金钗,或两人扛着玉簪。 顷刻间金银首饰布帛之类的东西便散落一地。 “投桃报李,免得让尔等人族看轻我等累土泥人。” “我等去也!” 胖泥人说了声,盘点仪仗队伍,一阵敲锣打鼓,驱赶驴车,钻入地底不见踪影。 “沙沙沙……” 微风轻卷街边树,晨曦涌起紫金轮。 天际一缕初升的晨曦穿过云层,顿时照在鲁达的脸上。 他不由有些恍惚。 “鬼怪妖魔,皆为故事……此中,甚妙!” …… 大通铺中。 陈言、陈理之、酒保等人,一夜都没睡好。 尤其是半夜,鲁达那一嗓子,宛若夏雷在耳边炸响,更是半点睡意都无。 陈理之毕竟是年轻人,胆子稍大,最后蛄蛹着爬到窗前,看向窗外。 便见鲁达独坐桌前,却似乎在跟什么人言语。 自言自语,一夜彻谈,嬉笑怒骂。 陈理之顿时浑身长满鸡皮疙瘩,一股寒气从卤门倒灌入体。 心底害怕,觉得有点怪,却忍不住继续看。 直到天亮透了,客房中传来让店小二烧水洗脸的声音。 几人才从屋里踱了出来。 “鲁提辖,昨夜……”陈言拱手,试探性问道。 “呵呵,无妨了,只要尔等重新供奉灶王爷……” 鲁达没有隐瞒累土泥人的存在,将前因后果倾囊告之。 “世间真有鬼神也!” “泥人?爹,小时候我发高烧的时候看到过,当时你还骂我是中邪了!” “多谢鲁提辖!!” 陈言父子等人脸上表情复杂纷呈,先是惊愕,再是后怕,最终似乎想通了什么关节,一脸的恍然大悟。 随着阳光照耀,地面上的金银财宝散发着绚烂的光,夺人眼目。 然后从二楼客房中,骤然传出数道惊声大喊—— “有贼!我的钱不见了!” 第9章 五鬼搬运术 “事出紧急,需以五帝钱,通宝文各路金银镇压鬼神,洒家这才不问而取,请诸位担待。” 大堂中,鲁达手持梢头棍,单手作礼。 面前饭桌上,则摆着各色各样的金银财宝。 却是那群累土泥人脑袋里缺根弦,投桃报李的东西,尽皆是取自客栈众人。 还好鲁达素来有急智,顷刻间便想到了法子。 大堂中失主不少,但一来核实财物后发现并未缺少,二来鲁达浅有薄名,乃官家的人,三来有陈言父子在其中斡旋,免费请了众人早饭。 也就无人计较。 也是,能无声无息间取众人随身金银。 那顺便取了项上头颅,也不是什么难事。 吃着饭。 有胆大的,朝鲁达询问着昨晚镇鬼的经历。 毕竟昨夜吵闹,可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鲁达有分寸的没有多说,只是让其转问陈言父子。 而陈言父子,却也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反而搞得众人越发好奇起来。 当然其中也有不信鬼神的,对此嗤之以鼻,但吃人嘴软也不好多说,闷头干饭。 待得财物认领之后,鲁达发现桌前还剩下一匹绞丝练染,质地上层的布匹,有云纹山水之图案。 “恭喜大人,此布唤作蜀锦,工艺极好,没几十年工艺可织不出来,听说几十年前,咱们渭州有对祖籍在川蜀的夫妻俩,倒是能织……” 陈言见多识广,认出这匹的来历。 鲁达心中一动,暗忖这些小泥人总算投桃报李一件自己能拿的了。 “大人,昨夜之恩无以为报,这些银两还请收下。” 看着面前五十两雪花银,鲁达摇头道, “又拿银子作甚,已经给过请刀银了!若是想报恩,再请洒家吃二斤牛肉即可!” 鲁达本就是无肉不欢的性子,看这群食客早饭吃的都是馓子、面团,肚子里便酸水直冒。 三推三让之后,陈言见鲁达不似作伪,是真不要银两,连忙称是,让后厨切上好的牛肉。 “掌柜的,不好了,刘茂才死在你家墙外了!” 正说着,拴马的小儿慌张撞入大堂。 “什么?!”陈言大惊,连忙冲了出去。 按理说,一名秀才平白无故暴毙于街头,官府定要调查个水落石出才是。 可报官之后,仵作来查。 只是看了几眼,便断定刘茂才乃受到极度惊吓,心脏骤停而死。 死亡时间,大概为昨日深夜。 垫起来,刚好能看到客栈后院的砖头、被吓死的刘茂才、昨日鲁提辖一人守长夜,怒斥鬼神…… 一瞬间,所有事情在众人心中连贯成线。 之前嗤之以鼻的那些人,也是惊疑不定,突然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似乎有人在吹气,吓得仓皇而逃。 知府的捕班快手抬着刘茂才的尸首离去,临走前倒是跟鲁达寒暄了两句。 提辖官按理说,只是微末小官,隶属基层。 但奈何鲁达出身小种经略相公府,跟知府是两套系统,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特殊时期却又互相依仗。 这些心狠手辣的捕班快手,也不得不给鲁达一个薄面。 否则换了旁人,牵扯进这等命案中,定要脱层皮! 只是,墙外偷听者乃刘茂才。 那昨夜房顶上,似乎还有个人,又是谁呢? 鲁达心底有些疑惑。 吃了饭,鲁达没有离去。 打开一个木盒,拨开除湿的蜡衣和炒米,便见其中安静的躺着根一尺余长,通体血红如脂,散发浓郁清香的红参。 鲁达用小刀切下一片,含于口中。 药力释放,昨夜施展【目击】带来的精神亏空,顿时好了许多。 人参得土中清阳之气,禀春升少阳之令而生,主补五脏,安精神,定魂魄。 而此红参,更是其中精品,无需熬煮煎服,最宜就着口中津液,在饭后生吞。 忌咀嚼、忌添臣药。 求得个所谓‘颠扑不破’的意境。 暗合道家伏食之说。 此参效果显著,当然价格也不菲。 十二两三钱,鲁达一个多月的俸禄。 而对于酒保、渔翁、砍柴樵夫等底层平民,月收大概有百文,需要他们积攒近半年。 “轰隆隆!!” 正感受着精神恢复,天穹骤然炸起闷雷,电蛇狂舞。 继而是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霎时间,像是天上的银河泛滥了一般,客栈外的天地顿时被一根根银线切割。 风吹裤脚和腿毛,鲁达看着街上慌乱避雨的行人。 有摊贩,也有流民。 湿漉漉的,如同落汤鸡。 鲁达:“酒保何在?” 酒保:“爷,何事?” 鲁达指着街上屋檐下的流民,道, “你去帮洒家跑一趟,打听附近流民之中,有谁会算术经略,最好跟其余流民是同宗同族,有些威望的。” 酒保不敢耽搁,将手上活路转交他人后,戴着斗笠冲入雨幕中。 不消片刻,酒保便带着一小瘦若鸡子的老头儿前来,此人身无半两肉,颧骨高耸,衣不蔽体。 但他的眼睛很亮,很有神,似乎所有的生命,都放进瞳孔之中燃烧了。 用帕子擦拭身上水渍,老头缓缓走到鲁达面前,稍稍拱手,脊梁笔直。 “老朽刘炬,见过提辖。” 其声平静而泰然,自带一股儒雅的气质,哪怕一身的蓬头垢面也无法掩盖。 鲁达看了他一眼:“你会算术?” 刘炬点头:“明算科及第,先后在吏部明经殿、白鹿洞书院进修,后回家乡教书,十年来弟子数千。” “哦?你这般人物,怎么也流落至今?” “千里行路难,饿殍遍寰宇……哪怕有经书百卷,也换不来一斛黍稷。” “官府如今对尔等可有安置手段?” “自有开仓放粮、设立屯田,可流民何止十万?又有多少能惠及我等?” 鲁达默然,坐直了身躯,神色肃然几分,请刘炬入座。 “衣裳脏乱,恐污了座椅,谢过提辖好意。” 刘炬拒绝,面色平静。 鲁达也不绕圈子,从蹀躞中取出所有钱财,又从腰上取下几贯钱,道, “稍后我再派人拿钱来,共计三十两银子,你且拿去,不管是安置住所,还是以工代赈,务必每笔钱财落于实处,不可贪赃,也不可直接交予流民。 其中缘由,你是学问人,自比洒家清楚。若有人刁难,报上洒家名号!” 如今北宋的时局,一个壮年男子月收入在八十文左右。 也就是说这三十两银子,足以换取近四百壮丁一月的劳动力。 虽对这浩荡的流民来说,只是沧海一粟。 但却可撬动一隅,让他们快速自救,从而扩散出去,一个帮扶一个。 刘炬愣了下,平静的面容骤然打破,不由得老泪潸然,就要长叩在地, “老叟,替其他人代谢鲁大人!” “莫大之恩,如山如海,铭感五内!” 客栈大堂内,吃酒的客人下意识停下动作,目光复杂的看来。 这年代,自己苟活尚且不易,又有几人有余力护佑他人? 不管鲁达出于何意,论迹不论心,都足以赢得良心未泯之人的敬佩。 “跪什么跪,少来这些繁文缛节!” 鲁达挥了挥手,不耐烦沉声喝了句。 刘炬心中一紧,竟然真的有些跪不下去,不由得转而作揖鞠躬。 鲁达起身,抄起蜀锦藏进怀中,朝门口走去。 大雨推门来,在阶梯下汇聚成潺潺流水。 “出来捉鬼,怎弄得囊中空空,只留几两银子了?” 鲁达一抹额头上的水渍,打开‘方圆径寸’。 伞面如花绽放,表面彩线被雨水打湿,蓦然变得鲜艳起来。 顿时,风雨不得进身,皆在一伞之外。 “娘子真是料事如神啊……如今大雨滂沱,可不就是略显棘手之事?” 鲁达讶然。 一缕注意力却凝聚于脑海中的【白蛇奉身报恩图】 只见在那青山之中,白蛇之下。 大片留白的区域中,隐约多了几只豆大的泥人身影,躲在乱石之后。 给人灵动之感,似乎下一刻就会跃出画卷。 一行墨字浮现。 【来踏烟霞来,去冲风雨去】 【凡人判鬼事,供台亦清明】 【全累土泥人之因果】 【得蝇头小术:五鬼搬运术】 【市井民间常见戏法,可搬运财气,亦可杀人】 第10章 走,进屋 “霹雳手段,菩萨心肠,鲁提辖真乃神人也!” 客栈柜台后,老掌柜陈言一直目送鲁达离去。 回想起昨日在路上,看到鲁达‘见死不救’后心生间隙,不由得愧疚难言,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这才明白,一味的散财,对那些流民来说治标不治本,反而容易引来杀身之祸。 想通关节,陈言打躬作揖,久久不起。 “爹,灶王龛打扫干净了,供品瓜果也摆放好了……只是,真的有效吗?” 陈理之小步跑来,看老父亲这般动作,不由吓了一跳,接连将其扶起。 “鲁提辖是何等人物,还会诓骗我等?!” 陈言抖了抖身上灰尘,回头瞪了陈理之一眼,出了柜台,紧步走到灶房北面的一座小石龛前。 粗糙的石像勉强看得出轮灶王爷的廓。 左右随侍两神,一捧“善罐”,一捧“恶罐”,传言两罐中存有供奉者一年的言行记录。 “还请诸位保佑,老朽前些日子多有得罪,海涵海涵呐~” 陈言取来红蜡烛一对,点燃左右。 赔罪良久,这才在陈理之道搀扶下,患得患失的缓缓离去。 “那便原谅你罢。” 突然,一道嗡嗡低沉声隐约从灶王龛中传来。 陈言父子俩神色一惊,身体突然僵直在原地,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最终两人勉强平静下来,又朝灶王龛行了一礼,这才离去。 两人离去不久。 一群泥人从善恶两罐钻了出来,享用供品,吃饱后欢喜地原地打滚。 突然,这些泥人们疑惑的看着自己手臂上,兀的多了道类似符咒的图案,纹路蜿蜒,如同蛇形,乍然一亮后却消失不见。 那胖泥人嘀咕两句:“我等可是灵体,厌胜咒诅万法不落……莫非是我看错了不成?” …… 这场雨足足下了半个时辰,也丝毫不见小。 白娘子抓紧时间收了衣物,把左右房间门窗上了门栓。 妖风呼啸,吹得院中桂花树猎猎作响。 雨打屋檐,白雨跳珠从瓦当弧面上滑落,滴到院中。 但这一进的院子毕竟年存太久了,木质的封檐板有些腐朽,一些雨水斜着从缝隙中吹到屋檐下。 白娘子不得已端来木桶接水,又把一直堆积在屋檐下,容易返潮的筛箕拿进屋里。 忙里忙外的,与凡俗妇人一般无二,丝毫看不出有千年道行在身。 渭州城大,居不易。 鲁达往日里单身一人,又是大男子性格。 哪里在意这些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的琐事? 却不知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久处污秽脏乱之所,也会元神蒙蔽,识神猖狂。 怎么能轻易闻道呢? 做完这些,她独坐屋檐下,微风轻吹凉如水,吹乱她的发丝。 她的目光流淌在庭院雨水中,却不由得想起了外出捉鬼的鲁达。 “也不知相公是否安好?” “悦来客栈地处外城西门,那里龙蛇混杂,也不知会出什么意外?” “方圆径寸并无唤醒的迹象,应该无碍,可是这大雨磅礴,道路泥泞,恐脏了相公的鞋子……” 白娘子有些患得患失,一腔心思都在鲁达身上。 正想着,庭院雨水骤然生起旋转涟漪。 一道香火烟气升腾而起,从中显出福德公的身影。 只是此刻,福德公鼻青脸肿的,似乎不慎摔了一跤,分外狼狈。 “仙子在上,小老儿有礼了。”福德公作了一揖。 白娘子立即站起,面色狐疑, “福德公,你这是……” 福德公面色不变,张口就来, “哦,日游之时被只不长眼的黑狗看到了,追了老朽三里地。 仙子你也知道,老朽这等小神掣肘颇多,法术也是时灵时不灵的……” 白娘子点点头,问起了鲁达。 “仙子无虑,鲁官人无碍。那闹鬼的,只是一群性子顽劣的累土泥人,现在已经不敢作乱。” 福德公抚髯笑道。 “居然是灵体?” 白娘子面露惊讶之色。 世间生灵众多,妖、精、鬼、怪、灵、僵、魔…… 湿卵胎化,有色无色,应天感应。 灵体是较为少见的一种。 无父无母,乃因缘际会,结合天地灵韵而生。 天生一颗赤子之心,大多数符咒巫蛊之术,都无法加身,且来去如风,擒之不得。 面对它们,莫说常人,即便是刚炼气,道童一级的修者,也分外头疼。 “万幸呐……多谢福德公暗中相助了,我这里有一件阴宝……” 白娘子自然以为是福德公以社神地祇之力,画地为牢,敲打泥人。 此刻不由得心生感激,行了个万福礼。 福德公脸上笑容陡然僵硬,有些绷不住了,讪讪咳嗽一声,身上好像有虱子在爬。 他毕竟是活了快百年的老滑头了,昨夜鲁达开口叱咤,目光如击,分明是习得法术在身。 且正气磅礴,隐含一股沛然之力,潜力如渊! 连他这个土地公,一时不察都没顶住。 可关键是…… 白娘子,似乎并不知晓? 可他又不敢道破个中玄机,打牙撂嘴,免得平白无故得罪了鲁达。 此番夹在中间,只恨自己知道的太多。 如坐针毡呐! 福德公哪里敢收礼,接连说道, “仙子客气,老朽也没出什么力……” “福德公何需拒绝?” “不能收不能收……” “还请收下!” “咦?庙前有人还愿叩拜,我得去照看一二,就此别去!” 却见福德公立刻化作一阵烟,极速从墙角遁走。 随手还把暗渠中,被落叶堵塞的水孔疏通了。 白娘子不由感慨,不愧是大城市的社神,远比深山中的那些山神宅心仁厚得多。 …… 直到天色微黯,云收雨歇。 白娘子却还未等到想等的人回家。 正心生担忧时,却见鲁达推门而入。 “娘子,洒家回来晚了。” 嘹亮声音传来。 白娘子笑靥如花,取来干净毛巾迎了上来。 便见鲁达小心从怀里取出一匹布。 他的衣襟稍稍打湿了,但这匹布却一尘不染,整洁如初。 “本想找裁缝给娘子做套新衣,却发现洒家还不知娘子长短肥瘦……” 白娘子如获至宝的接过蜀锦。 “还有娘子,洒家没钱了,路上救济了群流民,这几日恐怕得紧衣缩食些……” 鲁达一五一十道来。 白娘子脸上笑容依旧,明眸中洋溢着温柔的柔情,仿佛是一汪温泉,接纳鲁达的一切。 “这又何妨,与君相伴,糟糠腌菜却也味比山珍海味。” 鲁达哈哈一笑,拉着白娘子的手,朝内屋走去, “娘子快进屋,我为你量体裁衣。” “啊?大白天的,这……” 小若蚊蚁的声音传来。 “这有何妨,你我本是一体,何需顾此周礼?” “相公所言极是。” 又是一阵簌簌脱衣声。 “嗯?什么东西这么挺翘滑嫩……等等!娘子!我只是为你量体,你怎么把抹胸也给脱了?” “啊?!!” 第11章 未有神仙不读书 半月时间一晃即过。 鲁达在这半月里,除了正常去听取公事,缉拿一些小贼小盗外,其他时间基本都一头扎在读书和朝白娘子请教修仙知识上。 公事乏善可陈,也并无什么江洋大盗流窜过境,重伤后被鲁达捡便宜等,话本中才有的桥段之事发生。 倒是那因借钱,被鲁达三拳打晕的杜非,这段时间请了病假,羞于见人,故意躲着鲁达。 鲁达心情痛快,每日饭量都要上涨两成。 继而全身心攻读学问。 古时印书不易,得书亦难,非借不能读也。 但幸好小种经略相公府中藏书甚丰,鲁达便当起了借书客,赊欠的禄粟都抵押至明年去了。 当然,鲁达也不是随便借书。 而是有白娘子这位名师指导,循序渐进,由浅至深,打下牢固基础。 由来富贵原如梦,未有神仙不读书。 若无充足的知识储备,了解佛道两家经典惯用的术语特指。 哪一天真获得仙法了,也是一窍不通,连字都认不全。 强行修炼,蹉跎岁月还是幸运的。 走火入魔,逆乱筋脉,霍乱自己的比比皆是。 “相公求道心切,其余也就罢了,但奴家有件事必须说明。” 夏至将临,空气中平添几分燥意。 蝉鸣歇斯底里,炎炎烈日下,鲁宅院中却支起了葡萄架。 水井幽幽,散发阴凉。 白娘子躺于藤椅之上,身穿蜀锦所织的罗绮长裙,袖口上绣着淡蓝色的莲花,胸前是宽片裹胸,身子轻轻转动长裙散开,如同高山之花,绝美不似人间色。 白娘子看着读书如入魔的鲁达,不施粉黛的面容却十分复杂。 “哦?何事?” 鲁达放下手中《周易参同契》 白娘子:“人妖有别,尤其奴家乃千年蛇妖得道,还未真正渡过雷劫洗去垢体,故此还残留至阴之气,一旦引动,必须有一味至阳之气中和,否则必受反噬。” “而男子元精,便是至阳。” “若相公只是凡人也就罢了,无需在意元精是否遗失,不耽误我与相公……行房事,产子嗣。” “但相公若是想修行,必须保留这份元精,才能三关俱通,修得筑基境界。” 话落, 鲁达目光闪烁。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肢如剑斩凡夫。 此乃修行第一难。 若要享颠鸾倒凤之乐,便会失去元精,绝了证得大道的机会。 但好在,这似乎只是暂时的。 “也就是说……筑基后就可以了?”鲁达嗡声道。 白娘子轻笑点头:“而且那时,阴阳交合,对相公的修为也大有裨益……” 鲁达点点头,如同下了某个决定,开口问道, “敢问娘子,何为三关俱通,何为筑基?” 白娘子闻言,脸色似喜似忧,也不回答,转而问道, “相公可知,如何才能长生?” 鲁达面露疑惑:“修行不是能长生吗?” “非也。” 白娘子摇头:“旁门八百左道三千、正法真解、妖修之法,严格来说都算是修行之法。但真能证长生的,唯有正法真解。” 鲁达面露震动之色:“可是唯有正法真解,才是参悟了大道玄妙,明悟阴阳至理,性命双修?” 这段时间的苦读,鲁达也知晓了些许术语。 “额,不是。” 白娘子沉默了下,道, “是修行正法真解的人更强些,出过天仙真神佛陀;其他旁门左道,包括妖修,还没人修得天仙神佛之位。” 鲁达:“……” 也是,实力低微的,没等长生之时,便死了。 实力强大的,哪怕寿元有限,也会想尽办法提升寿命,然后把各种延寿秘法、仪轨写进道统传承之中。 至此之后,便成了长生正法。 “那娘子,正法真解又有哪些?” “外丹、内丹、符箓、存神、房中术……皆为正法,皆可成仙成佛。虽分属朝真降圣、入定坐关、采阴补阳等路数,但逃不过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反虚合道十六字。” “炼精化气第一境,分别为炼气、筑基两步;炼气者,阴神出窍,调理躯壳,先壮体魄,后强三魂七魄; 再吐纳天地灵机,子午抽添,卯酉沐浴…… 最终与天地精神往来,精气神三大关俱通,方可筑基!” 白娘子继续说道, “炼气有三关,固精、吐纳、养吾炁。凡俗中那些武夫游侠,所谓百人敌、千人敌万人敌,其实也暗合固精之法,论杀伤性,不逊色炼气士太多。 只是少了阴神出窍等法门,更不识天数,终究如窑头土坯,虽已成形,尚未经水火锻炼,一朝大雨滂沱,土坯便散为泥沙。” 时间流逝,不知不觉已是下午。 一番问道下来,鲁达收获颇丰。 然后他也不客气,闷声闷气开口问道:“娘子可有法术传我?” 白娘子沉思一番,道, “奴家的妖经不敢传授相公,恐污了相公为人根基。但的确有些蝇头小术…… 此法唤作蹈火术,可引火,可也制火,不受凡火所害。倒也无需法力摧使,只需消耗元神,鼓动肩上三把火即可。” 蹈火术不分上下,但习术者有上下,上等者可蹈三把火,引火、制火、生生不息;中等者可蹈两把火,引火、制火;下等者仅为一把火,引来之火也是驳杂摇曳之鬼火。” 说到这,白娘子眼底掠过一丝深邃之色。 她也想试试,眼前这位鲁相公真正资质如何。 半月前院内灵韵紊乱,疑似施法者路过。 那福德公言辞含糊,神色恍惚,隐有内情。 白娘子思来想去,心底骤然升起了不切实际的念头。 那施法者,莫非是鲁相公?! 只是这个猜测荒诞不羁,实在可笑。 毕竟凡人一来仙缘难求,从哪里获得法术? 二来但凡跟‘法’沾边的,莫不需要资质悟性和时间。 白娘子见过恒沙之数的老道士,分明已获仙经,但穷经皓首,归隐山林数十年,也没见悟出个所以然来。 天天说什么‘道在蝼蚁、道在稊稗、道在瓦甓、道在屎溺’,结果这也不修,那也不悟,天天争斗,死到临头才知惊。 能在凡俗时掌握法术的,万中无一。 她的师尊骊山老母数百年前,于贞观年间,收了名唤作‘樊梨花’的女子为徒,传授刀法、撒豆成兵、行云布雨之术。 在尚未正式修行前,她也是足足花了七日时间,才掌握点豆术。 即便如此,也让师尊颇为满意,认为樊梨花质上佳,可堪栽培,他日必有大成就。 之后果真灵验。 “请相公屏气凝神,随我念诵,若有领悟,便努力排除杂念,进入似睡非睡入定状态。” 白娘子唇齿微张,便是数百字脱口而出, “蹈火时,使气息归根,守虚极,致静笃,凡此少阳司天之政,气化运行先天,降为左肩为魂火,右肩为魄火,头顶为灵火……” 鲁达跟随默诵,深吸一口气,尽量在注意力凝聚于这些经文的本意上。 渐渐地,他脑海里似乎只留蹈火术,纷杂的识神也隐没消散。 鲁达的呼吸变得绵长平稳起来,如坠无念无感之境。 先是脚指头开始放松,再一寸寸到了膝盖、腹腔、头颅。 隐约合乎‘守虚极,致静笃’之境。 甚至似乎察觉到,自己左右肩、头顶三火,在升腾,燃烧着…… 见此,白娘子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一脸平静,双目微闭的鲁达,忍不住压低了声音,不敢惊扰。 “相公他,居然瞬息入定?” 白娘子心底震动,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樊梨花尚且七日习得法术,那鲁达呢? 这等天资,实在恐怖! “咄!你这泼皮……又想赚我银两,吃,吃洒家一拳,定要你血洒闹市口!” 突然,鲁达梦呓般喝了声。 继而又‘入定’了下去,发出连绵不绝的鼾声。 白娘子惊愕的张开嘴,目光迷茫,表情凌乱。 “瞬,瞬息入睡?” 第12章 公廨 第二日清晨,天色方明。 鲁达换上差服,跨上梢头棍,挎着小包裹。 朝白娘子打了声招呼,说是公门有要事,近日可能不回家了,便推门而出。 昨日练习【蹈火】无疾而终,鲁达和白娘子一人一妖颇有默契的没提后文。 白娘子反而安慰鲁达,可能昨日只是累了,状态不好,莫要放在心底。 日后再试。 “白蛇奉身报恩图中记载的术法,无论是【目击】还是【五鬼搬运术】,虽也晦涩,却并不难懂,施展修行起来,平白少了许多关隘,如有神助……” “看来,我的成道之机,最终还得应在志怪图上。” 街上灰蒙蒙的,来往行人不多,清风带着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令鲁达颔下长髯微微摆动。 鲁达正思索着,突然有喊话声响起, “鲁提辖慢走!” 鲁达顺着声源处看去,便见一道有些熟悉的瘦削身影快速走来,肩挑竹篓,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过青石板。 此人正是前些日子鲁达找的‘救济流民管家’刘炬。 而此时,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明眸皓齿,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大概十岁出头,虽身着轻便布衣,却难掩眉宇中的那缕不凡之气。 刘文弘,刘炬的孙儿。 见此,鲁达有些无奈, “你这厮,怎么又来送瓜果蔬菜了?都说过了不必如此。” 刘炬面露憨笑:“要的要的,提辖不要,令正吃点沾露水的新鲜瓜果,美容养颜,也是极好的。” 这段时间,刘炬帮扶流民颇见成效。 见渭洲西门外三十里的桃溪县,瓜果蔬菜成熟上市,便主动前往跟乡正洽谈,无偿为他们统算价格、耗损等数目。 然后包圆了桃溪县的瓜果蔬菜,找流民运送至城中。 虽然苦点累的,但慢慢也解决了上千人的生计。 当然,其中鲁达的名号,也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否则各种官吏的刁难,足以让他血本无归。 白娘子听到动静,走了出来。 刘炬见状,二话不说卸下两个竹篓,将这些水灵灵的瓜果蔬菜朝宅里搬。 都是每日运输贩卖的头等货,一点瑕疵都无。 鲁达摇了摇头,有些无奈,但也没多管。 临走前,鲁达多看了那个少年郎一眼,颇有深意道, “你这孙儿长得倒颇为标致,平日里小心些……” 刘炬闻言,愣了下,猛地反应过来,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煞白无比。 “是是是,多谢鲁大人提点!” …… 渭州城虽地处西北边陲,但城郭面积极大,分为内城、外城。 外城周长八十八里二百三十三步,有城门十二座,遍布战棚、瓮城等防御设施。 内城周长四十里,能住内城的,基本都是官身和望族。 寻常有钱的商贾都没资格在内城置办房产。 鲁达也是凭借‘关系户’的身份,有种家背书,才有资格在内城租赁院落。 而且如今吏治败坏,天下乱象初显,甚至都出现卖爵鬻官的迹象,搞得内城房价一路攀升,官府也不得不加强巡逻和管制。 而现在,鲁达要前往外城的‘城守公廨’上值。 一般来说,他们这种直接向小种经略相公府负责的提辖,是无需去官署‘上班打卡’的。 甚至平日里基本都是外办,没有固定点卯地点,有事就做,无事闲逛。 到手月俸一分不少。 但昨日‘种师中’亲传手令,令府中提辖、统制使,乃至两位驻泊兵马都监齐往城守公廨,似乎有要事宣布。 对此,鲁达隐有猜测。 多半跟岷山响马有关。 出了内城,人气骤然变多了些。 处处皆是酒楼,门前挑出望竿,挂着酒旆,漾在空中飘荡。 鲁达挤过人群,直奔城守公廨而去。 远远地两排高大青石墙映入眼帘,公廨前摆着两尊石狮子,不怒而威,显得无比庄严肃穆。 此刻已近午时,一群同僚正在廊下小声议论着,似乎对那即将宣布的要事颇为好奇。 他们见到鲁达,都纷纷停下交谈,热情的拱手为礼。 人群中,脸上尚有淤青之色的杜非,不时跟身旁一位年轻人交谈,神色中颇为谄媚,若是有根尾巴,兴许早就摇晃起来。 此刻看到鲁达,杜非颇有些不自在的转过身去。 “鲁达兄来了,来,这边还有位置。” 廊下靠近树荫的地方,一个中年男子朝鲁达打着招呼。 说话者叫常文忠,跟鲁达比较熟,也是上次拳打杜非时,敢拉鲁达的人之一。 鲁达朝其余人知会了声,便走了过去。 “鲁兄可知什么内幕?”常文忠有些好奇。 鲁达奇怪的说道:“洒家哪知道什么内幕?洒家还恼种将军害得我走了这一趟路!天干气燥的,他日定要讨他口酒喝!” 另一旁,一位身形高大,腰胯双刀的汉子闻言,不由苦笑, “也就是鲁达兄,换作是我有这层关系,早就把消息打探得一清二楚,提前安排了。” 这人唤作靳火,早年间落草为寇成了绿林,之后被种家降服招安,论身手和力气,不逊色鲁达多少。 往日里,鲁达基本跟常文忠、靳火两人合作得比较多,也是知根知底的好友。 所以谈话间也放得开。 正说着,马蹄衔铁声从公廨外响起,由远及近。 便见是一群战马,剪影沿着青石板街道快速逼近,尘土纷飞。 一股血煞骇然之气,如同利剑,贯穿炎热的空气,光可夺目,让旁人不敢直视。 “来了!” “马车里下来的是左不悔大人,他腿伤未好,居然也来了。” “紫衣束带,厚底黑靴,银丝纹着……嘶,官府居然派武德司的人来了!看来这次是准备一口气,打下岷山响马了!”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武德司可是出了名的暴力机关,起于五代,后经多朝变更,起起伏伏。 最终在宋太祖手中发扬光大,不再只是固守京都,火速推行至各路各州。 都府之中,威福自我,正言以下,皆胁肩低首,曲事不暇! 权势之大,暴力之盛,各地知府也不敢过多管理,顶多朝京都打打小报告。 三位武德卫下马,顾盼之间如狼环视,个个都有至少千人敌的实力。 三人身后,跟着两位兵马总监,另有七八名统制使。 左不悔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须发皆白,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 另一位兵马总监却是个颇为年轻的女子,身穿劲装,勾勒出姣好的身段,长相略显中性,给人一种凌厉之感。 单晓叶,种师中将军晚年所收义女,根骨不俗,悟性通透,也吃得了苦,是一刀一剑杀出来的。 此刻这几人快速走过廊间,目光冷漠,从这群提辖、捕手身上掠过,并未停顿,迈过阶梯,朝大堂而去。 分明不远的阶梯,此刻却划分出两个世界。 一明一暗,一上一下。 廊下这群人,只能远远眺望大堂内的众人。 听取他们的命令和调度。 生死不由命。 第13章 奉公求仙 倒是单晓叶发现了人群中的鲁达,稍稍驻足,颔首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鲁达等人原地等候半个时辰之后。 从大堂内突然传出一纸调令。 【拔擢左阎为军后统制使,管制三千乡兵,可调配十位提辖为左右将士】 此令一出,众人哗然。 之所以大家反应这么大,只因左阎此人,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更是兵马总监左不悔的嫡子! “左不悔似乎因伤力颓,在提前为左家铺路了!” 众人脑海里顿时明白了过来。 其中或许有种种利益妥协,权利输送。 但既然调令已出,加盖知府、经略府的官印,那么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无人可质疑! 好家伙,前段时间还有不少人想‘捐官’,买下这个统制使的空缺,来躲避战事。 结果机关算尽到头来,早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鲁达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穿过人群。 看到了杜非身边的那位年轻人。 此人身边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不少人,纷纷面带灿烂笑容朝他道喜。 左阎有些压不住上扬的嘴角,却故作矜持的朝旁人点头回应。 而在他身边,杜非脸上谄媚之色更盛。 此刻察觉到鲁达目光看来,不由得挺直了脊背,有种与有荣焉的自得,丝毫看不出曾经他也是捐官者之一。 他昂首回头,看向鲁达的目光中,难掩浓郁的恶意和阴毒。 手放喉间,做出割喉状。 …… 廊下树荫间。 气氛有些凝重。 良久之后,常文忠勉强笑笑:“杜非这厮不得不说,审时度势的本领倒是不差……对了鲁达兄,今晚可有空,哥哥我请客,请府中同僚去太和楼赏灯吃酒?” 言下意思,是当个和事佬。 化解鲁达和杜非两人间的恩怨。 毕竟杜非如今攀上高枝,站队成功,隐隐打上了左家烙印。 鲁达虽然也受种师中老将军看重,但两人正面碰撞,也是个两虎相争,自伤八百的下场。 靳火双手按在腰间双刀,鼻子里喷出一道浊气, “按我说,就该先下手为强,反正都得罪了,干脆弄死了账!” 常文忠闻言,瞪目斥责:“放你娘的狗屁!杀人简单,事后呢?人多眼杂,一旦暴露,闹得人尽皆知,种将军脸上也无光!” 靳火也想到了后果,脸上表情一僵,下意识松开了腰间双刀。 “哼!当官就是麻烦,哪有当年俺在山寨里爽快!鲁达兄,要不你请假一段时间吧,去外面躲躲,不受这鸟气!” 靳火冲着鲁达开口道。 一个劝和,一个劝冷处理。 鲁达目光不变,却意味深长的说道:“弓满则折,月满则缺,谁知世事无常呢?” 常文忠、靳火两人闻言,面面相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之间不解鲁达所言意思。 不过很快,众人的注意力便放在对统制使俸禄的讨论上。 “去年洪光宰酒后失言,曾说他们统制使一年的俸禄,差不多可以在内城非核心区域,买套元丰十载,十多年房龄的一进院子,真是羡煞旁人呐……” 常文忠脸色羡慕的说道。 似乎不管是什么年代,房产都是人们绕不过的大山。 靳火冷冷一笑, “此事早已辟谣了……哪需一年,半年足以!” 常文忠猛地瞪大了眼睛,羡慕得眼睛都酸了。 众人议论间。 大堂内诸位上官的商议终于结束。 跟鲁达预想的一样,岷山闹响马已有一月,影响恶劣,阻挡商路,朝廷终于动真格的了。 渭州知府、小种经略相公府、武德司三方联手,调兵遣将,开拨锱铢粮草,准备围山擒贼! 听说武德司中,还会派出万人敌层次的绝顶将领。 一则则公文下达。 但其中却有一个命令,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朝廷准备聘请僧侣道士,或者有道行的仙家出山,一同前往岷山。 “两军交战,还要请什么仙家做法?这不是胡闹吗?!还指望着一道符篆力敌千军不成?”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江州的白莲社、西域的祆教、川蜀五斗米道,在当地可是如日中天,连官府都受其掣肘,你说没点真本事,怎么可能?” “我有个远方伯爷,幼时他已老,直到现在也容颜不改,一饭斗米,翻山越岭如足下有风,听说是小时候有仙人抚过他的头顶!” 众人议论纷纷。 谈话间,单晓叶走了出来,立于堂前,长发挽起,朗声道, “我这里有个名单,皆是渭州城中,市井传言有道行的仙家,需要有人帮忙跑一趟,核实一二,谁去?” 没人开腔。 一个个眼观鼻尖。 刚才还热闹纷纷的廊下,现在立马就安静下来。 鬼神之事,人们天生便有一种敬畏。 更不消说此事即繁琐又折腾,要在内城外城到处奔波,夏日炎炎,夜短昼长的,仙家还没找到,自己先成仙了。 “我去!” 突然,一道沉闷声响起。 众人惊愕回头,便见一身材魁梧,豹头环眼的八尺大汉,迈步而来。 “鲁达兄?!”常文忠面色一紧。 “三思啊!”靳火也忍不住劝说。 却见鲁达没有犹豫,径直走来,对单晓叶拱手,接过名册,定睛一看。 其上记载的仙家不多,不出双掌之数。 前些日子从累土泥人口中得知的‘巨子大仙’、‘独角兕大王’、‘清凉老人’也在其中。 单晓叶见是鲁达,满意点头。 她之前没见过鲁达,却也听闻已久。 毕竟都算是小种将军的心腹,也无积怨和嫉妒,天然间便多了些信任。 鲁达这厮,可不像外貌看起来这般粗俗,其实颇知人心,懂进退。 有他去做此事,也可放心。 “好,便麻烦鲁提辖了!兵贵神速,还请领了公使钱后就立即出发!” “是!” 鲁达转身,大步离去。 一众同僚脸色复杂,惭愧者有之,疑惑者有之,看好戏者有之。 杜非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鲁达的背影离去,神色无怒无喜。 鲁达似乎感应到了,稍稍驻足。 脑海之中,一张志怪图如风吹动,生起褶皱。 【五鬼搬运术】的符篆之文,似乎活过来般,却带着一股渗人的血腥意。 盈沛欲滴! 第14章 旁门左道 入夜。 外城东门十里处,略显荒僻,有一片老宅。 宅中,立着一座湘子庙。 此庙年代久远香火尽失,蛛网飞挂,神像蒙尘。 阴风吹进,刮得地上香炉翻滚作响,如同人的奸笑声。 中央的供台后,韩湘子泥塑的神像破败不堪,金漆表面黯淡无光,就连头颅都不翼而飞了,露出脖腕处黑黢黢的窟窿。 不知何时,杂草卷地。 一只个头硕大,体态丰腴的大橘猫出现在庙中。 这橘猫的皮毛端得是油光发亮,纯黄无杂色,一双碧绿琉璃眼散发精光,居然给人一种稳重的感觉。 大橘猫环视破庙,猛地跃身爬到神像最高处,韩湘子的脖子上蹲着,俯视着整间破庙。 “早就来了,何需隐藏?” 大橘口吐人言,颇有磁性。 “哈哈哈哈……” 苍老笑声传来,几朵鬼火兀自出现,飞向庙中几盏油灯。 昏暗摇曳的光线中,地上的一只香炉骤然旋转漂浮起来。 在卷起的灰尘中,逐渐露出一个肥头大耳,满脸慈悲笑意的僧人。 “弥陀佛……你这金丝虎果然眼力不凡,今日邀请我等前来此处,所为何事呀?” 清凉老人像模像样的道了个佛号,笑嘻嘻的抬头仰视大橘猫。 顿时就不笑嘻嘻了。 “叫我巨子大仙!” 大橘瞳孔微眯,俯视着纠正清凉老人的错误,尾巴上的毛微微耸立。 大橘:“等独角兕来了再说!” 清凉老人点头,走向一角,吹了口气。 顿时蛛网换珠帘,空地之上拟物成真,多了金碧辉煌的卧榻、屏风、案板,瓜果美酒,一应俱全。 清凉老人又掀开内衫,取出一个人种袋,解开系口,倒着抖了抖。 卧榻之上,顿时多了几道赤条条,凹凸有致的身影,有男有女,皆是面露狂热之色,蠕动扭曲着。 大橘猫见状,目露不善之色,露出獠牙, “你这淫僧,在自己淫窝里放荡就罢了,岂敢在我面前污了我的眼睛?!” 清凉老人前世乃佛门中人,可惜六根不净,被逐出师门,后转修无上欢喜佛,乐空双运,或骗或掳上千女子。 最终被佛门清理门户,就地正法! 可惜却逃了一丝真灵,转世重生,觉醒前世宿慧,重走欢喜路。 这一世他也学精了,传教立庙,以救赎前世罪恶,希翼来生超脱的名义,为信男信女拔除体内污秽。 此刻清凉老人闻言,脸上笑意不减,双眼眯成一条线, “男欢女爱,无遮无碍。一点生机,成此世界,大仙你年少之时,便被摘去铃铛,自然无知……” “嘶!!!” 大橘猫被说到痛处,顿时就恼了,吹着胡子,身躯紧绷上拉呈弓状,目光不善的盯着清凉老人。 “两位同道何必剑拔弩张……” 庙外有清脆的声音传来。 “大家都是唇亡齿寒的关系,何必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举动?” 人未至,淡淡的女子清香已吹入庙中。 大橘、清凉两人同时朝外看去。 一名只裹着绸兜,两根粉红丝带挂在脖间的美妇,款款而来。 发髻高挽,额前披下几缕碎发,遮挡住一只浅浅的犄角。 她面容端庄,眼神深邃而平静,手中提着一盏灯笼。 若是仔细看去,灯笼里燃烧的,竟是一颗才死不久的狰狞头颅!! 清凉老人见此,微微侧身,皱眉说道, “独角兕,你我可是在渭州城中,无故杀人,不怕被官府围剿?!” 莫要看他们两妖一人,炼就法力,可阴神出窍,已是炼气境界,弹指间便取人头颅。 但只算是旁门左道,不修长生法。 若真是跟朝廷撕破脸,自有朝廷命官,请了官印,领取文书,手持法剑,亲自来斩! 到时候王朝气运一压,什么法术都不灵了。 当场就得显出真身,屎尿齐出! 这就是未证得长生的旁门左道之限制了。 有道是‘鬼物见形象,梦寐感慨之。心欢意喜悦,自谓必延期。遽以夭命死,腐露其形骸。’ 旁门左道多追求速成,各种强取豪夺、不讲手段,短暂看来自然是‘心欢意喜悦’,但于大道无益。 越修行,道路越狭窄,早晚形骸腐烂。 不像正法真解,创道初期虽也有‘百日登仙’‘山中顿悟,便举霞飞升’的捷径。 但各派祖师成仙后,不管是有感天材地宝越发匮乏,要持续性发展也好,还是自觉造了过多杀孽,于是劝后人从良也罢。 都掉头来修改法门,加了许多‘缝掖工夫’,让修为都是一针一线兜拢出来的。 任风吹雨打,三灾五害加身,都不会消失。 一个有娘疼,一个自生自灭。 差距自然就出来了。 独角兕闻言,清婉一笑,胜却人间千百颜色。 “这有何惧?此人乃一屠夫,好像叫做什么郑屠,欠了奴家三两银子,月息四成,两年一滚,已是数十两,结果还不起钱,自然只有拿命来抵!” 清凉老人摇头,叹了口气,没有多说。 此近乎理论之争了,一旦说破了,就是不死不休的后果。 “好了,都到齐了。” 大橘猫的声音,打断了两位的对话。 大橘猫:“我有内幕消息,官家的人准备围剿岷山响马,会请城中修者出手帮忙,我等也在其中,想来他们派来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清凉老人目露凝重之色:“麻烦了。那马道人也不知是何来历,仅是炼气吐纳境,一尊阴神却可白日出游,无惧太阳,更会掌心雷法,我们拿人头去帮忙啊!” 一般来说,整个炼气境界的修者,阴神出窍只能夜游。 唯有精气神三关俱通,突破筑基后,阴神才会转阳,可白日出游。 左不悔便是吃了这个亏。 没料到马道人还有这一手,虽然故意在正午阳气最浓之时出手,但马道人阴神出窍,在左不悔肩后吹冷气,吹灭了一盏魂灯。 搞得左不悔气血凝涩,淤积体内,下肢残废。 独角兕目光平静,却透露着一股清澈的愚蠢。 “那我等闭门不出,拒绝应诏不就得了?!” 白痴! 大橘猫和清凉老人同时看了她一眼。 这女人真是胸大无脑。 既然身处渭州城中,平日里仰仗人气修行,到头来,哪有让你得了好处不卖力的?! 你前脚刚拒绝,后脚就是兵马伺候。 大橘猫端坐了起来,蓬松的毛发随风轻动,把尾巴盘在屁股下。 大橘猫:“人类有句话,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本来我是打算去内城知府里躲躲的,就说出门访友了,不在家。” “但我有内幕消息,内城中来了尊极为可怕的老妖精,城隍也对其恭敬客气,所以我建议……大家一起出去躲一阵子,再回来吧。 三日后子时三刻,外城西门见。” 清凉老人和独角兕对视了眼。 大家同是旁门左道,为何你这么多内幕消息?! 吃了几年皇粮,就这么了不起?! 不过出去躲躲,也不失良计。 “好。” “可以。” 正说着,庙外突然响起一道猫叫声。 大橘猫闻言,瞳孔骤缩, “官府来人了!” 第15章 法不轻传,道不贱卖 “额,这位喵大人有礼了,洒家鲁达,奉知府之命,有要事跟巨子大仙相商。” 外城,上林署院墙一隅。 天色微亮,露出一个杂草遮挡的狗洞。 鲁达双手抱拳,立于狗洞前,看着从洞中探出来的猫猫头。 这猫儿是只乌圆,通体雪白,但脑瓜子顶有撮黑毛,似乎是个混血。 “巨子大仙不在,请回吧。” 乌圆不咸不淡的说道,就要把头缩回去。 “请慢,此乃东华居的上等猫食,‘烀炭瓨鱼鳅’,是今早的新鲜货,还请喵大人享用。” 鲁达赶紧取出一个陶翁。 ‘烀炭瓨’就是装有木炭的陶瓮,其中木炭具备吸湿性,可大幅度保持肉类猫食的新鲜度。 而鱼鳅,都是细如筷子大小的溪鱼,乃狸奴的心头宝。 出门求人办事,自然不能空手来,此乃人情世故。 虽然这猫食不便宜,整整三两二钱。 但反正又不是花鲁达自己的钱,是公费报销,自然没有节省的说法。 果然,一闻着鱼鳅香味,乌圆缩到一半的头,顿时停了下来。 它颇为纠结。 若是失职,放这两脚兽进去,巨子大仙必定责罚它。 它有些害怕。 可它又实在抗拒不了猫食的诱惑。 它想吃。 最终…… 它选择了害怕的吃。 “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地上长出小鱼干了?哼唧哼唧哼唧……” 乌圆一边埋头干饭,一边喉间发出呼噜声,尾巴高高翘起,毛发炸起,就如个小鸡毛掸子。 鲁达颇有默契的立刻蹲下,推开狗洞的木门。 这门后的甬洞,对于鲁达这魁梧的身材来说,实在是有些拥挤。 但好在初极狭,才刚钻几步,便豁然开朗。 鲁达抬头一看,对面就是一间空置的偏殿。 青瓦红墙,树影斑驳,宽敞的广场上,猫影重重,数十只猫咪正翻着肚皮晒太阳。 而在殿中,一只体型肥硕的大橘猫,正迈步朝外面走。 肚子下,还背着个圆鼓鼓的行囊,似乎要出远门。 随着‘啪叽’一声,一只晾晒脱干的鱼干从行囊中滑落。 大橘猫将之咬起后,一抬头,恰好对上了刚钻出狗洞,鲁达的目光。 啪嗒! 小鱼干再次掉落在地上。 大橘猫傻了,脑海中浮现一个念头。 “糟糕,晚走一步,被两脚兽堵住了!” 看大橘这体型,这气质,鲁达意识到它便是所谓的‘巨子大仙’。 鲁达不由得神色肃然几分,赶紧从悬挂于蹀躞中的袋里,取出公文,交予大橘看。 “大仙,我乃知府派来的,特请大仙出手……” 大橘无奈,卷起清风,倒着接过公文,扫了两眼,像模像样的点头后, “却是不巧,本仙应友人之约,要出趟门,左右护法,送客……” 说罢,大橘一口吞下小鱼干,双足蹲地,抬头看向屋檐,后肢和屁股扭动发力,就要飞檐走壁。 鲁达看着左右窜来的猫咪,步伐腾挪,如雁轻灵,从两猫缝隙中躲开,强行进了殿内。 “大仙且慢,我带了‘烀炭瓨鱼鳅’!” 大橘立刻停下动作,眼前一亮,伸手挥动, “先别送客!” “可是东华居的?有多少?” “自是东华居的。” 鲁达立刻又钻出狗洞,一趟趟搬运瓦罐,最终一排五坛落于大橘面前。 “咦?东华居不是一直有买四赠二的活动吗?你这五坛是怎么买的?” 大橘迈着轻盈的步伐,这个罐子闻闻,那个罐子拍拍,分辨是正品后,有些奇怪。 “哦,东华居货源有些吃紧,我去得稍晚,只有这些。”鲁达面色不改。 大橘点了点头,吩咐左右将陶翁收入库中,今年浪大风急,鱼获欠缺,这些陶翁必须好生保管,留作过冬。 “进殿吧,我这没有茶水瓜果,你随便找地儿坐吧。” 大橘对鲁达热情几分,闲庭若步般走入殿内。 鲁达便见殿内空荡荡的,只有几根立柱。 地面很干净,少有猫毛,似乎有人定期打理。 鲁达席地而坐,开口道, “既如此,不知大仙何时能出手?” 大橘闻言,奇怪的看了眼鲁达, “大仙我刚刚不是已经出手,喝住左右二将了?” 啊? 鲁达目露愕然。 出手不就是‘离开渭州城+进岷山+围剿响马’的综合意思吗? 怎么到你这儿,就成字面意思了! 不是,你到底看没看公文呐! “咳咳,大仙,出手是指帮忙施法诛杀岷山响马。”鲁达又解释了一番。 “什么?这,这就麻烦了呀!实不相瞒,我那好友乃一社鼠,我两有过命的交情,近日它便要坐化了,我要去送它一程!至交好友,却死不送终,这不是要将我置于不忠不义的骂名中吗?!” 大橘瞳光闪烁,满脸纠结。 鲁达皱眉,表情凝重,心中快速思考。 忽听得大橘说道, “除非,你把东华居买下来送我。” 鲁达沉默了下。 先不提这要多少钱。 渭州的东华居只是分店,总店远在京都,背后的主子乃当今圣人的第四女,享誉京都有‘爱狸公主’之称的顺淑公主。 这怎么买? 鲁达一言不发,就默默看着大橘。 颇有种死皮赖脸,不请动不罢休的静气。 殿外,一只只花色各异的猫咪,堵在门口。 一双双琉璃眼,在日光下反射出精光。 含毛量极浓。 这场景,足以吓破常人的胆子。 鲁达却还有闲心数了数猫咪的数量、种类,盘算如果想聘猫回去,聘礼几何,家有白蛇精,蛇猫可否共居之…… 见鲁达表情,大橘无奈叹了口气。 自知遇到个麻烦人物,今日也逃不过这劫,终于解下了包裹, “再买十坛烀炭瓨鱼鳅,我送你一个消息。” “好!”鲁达脸色不变。 管它十坛还是二十坛的,反正都能报销。 大橘愣了下,顿时意识到自己要少了。 它埋着头,有些烦躁的舔舐着胸前的毛发,直到数息之后,情绪恢复,这才漫不经心的吐出嘴里碎毛,幽幽道, “广潭山上的独角兕、欢喜庙里的清凉老人,偷闲躲令,准备逃离渭城,相约后夜子时三刻,从外城西门出。” “他们身上都不干净,建议狠狠地查!” 鲁达的目光从大橘屁股下面的包裹,移动到它的脸上。 也没问大橘是怎么知道的。 片刻后。 鲁达起身,抖落身上灰尘,朝大橘抱拳。 事已谈妥,大橘答应随军出发,只是要求必须为它打造一件覆体软甲,只需护住肚子即可。 此外还有猫粮、逗猫棒等物资,战后凯旋,刊登功绩的露布十二卷,卷卷得有它的名字…… 鲁达自然闷头答应。 “对了大仙,不知你可有什么修仙之法,捉鬼降妖之能,可否传授于我?” 大橘闻言,愣了下,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忍不住讥讽道, “凡人,你也配修仙?也不看看你的资质悟性,法不轻传,道不贱卖,若无缘分,就算是把东华……额,你把东华居买下送我,我便收你为徒。” 第16章 请灵 受到大橘的无情嘲讽。 鲁达面无表情的钻出狗洞,只是不慎挤落了木门的半扇户枢,关不住,有些漏风。 摸了把乌圆毛茸茸的脑袋,鲁达转身离去。 果不其然,鲁达先后去广潭山、欢喜庙,都吃了个闭门羹。 门子都说独角兕、清凉老人早就云游出门了。 鲁达缉拿贼寇无数,调查过许多离奇案子。 从广潭山、欢喜庙中,都发现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广潭山上,那隐藏于浓浓花香下的血腥味。 欢喜庙中,那些求神拜佛的信徒眼底,掠过的狂热光芒。 “法无旁门,人有左道!” 鲁达面露怒色,心底一股邪火熊熊燃烧。 目光视去,那山峦庙宇之中,似有漆黑亡魂呼啸,淫语糜声响起。 但他最终,却又目光远眺,看向了知府的方向。 那边静穆庄严,歌舞升平,好不气派。 “养虎为患,纵恶行凶,同样该杀、该烧!” 鲁达冷哼一声。 此时天色已晚,城门即将关闭。 鲁达发现此处离陈言父子的悦来客栈已经不远。 于是穿街过巷,拐弯抹角,一刻钟之后便已来到客栈外。 鲁达惊讶的发现,客栈的生意极好,座无虚席,一侧的饮马池栓满了马匹,皆是走南闯北之人所有。 堂前设一小桌,一位白衣说书先生,正说着评书。 大堂的酒保看到鲁达,顿时眼前一亮,立即跑来,引至二楼雅间。 ‘砰!’ 堂下说书人一拍醒木,朗声道,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霸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 “却是某年某月某地,有一同福客栈,惊现鬼事,每夜有窃窃私语声响起……” 鲁达听了片刻,不由面露莞尔,顿时明白了过来。 陈言父子不愧是做生意的料。 自知天下之大,好奇者众。 人人皆畏鬼神,却又忍不住去打探了解鬼神之事。 陈言父子干脆把半月前的事,当做噱头,请了说书先生讲评书,只是模糊了人物和地点。 此外,还推出了什么‘袖里乾坤金银露套餐’,摆盘各异,有糖醋泥人,也有各式金银财宝模样的菜肴。 主打一个猎奇。 一时之间,还打出了名声! 扭转了缺少招牌菜的劣势,较之往日,生意更胜数筹! 鲁达刚坐下来,陈言便来拜访,极尽感激之状。 得知鲁达要住宿时,更是立刻吩咐人去准备天字一号房间。 只是临走前,陈言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犹豫,立在门口欲语还休,似乎有什么事。 鲁达瞥了他一眼,道, “有事就说,不要坏了洒家吃饭的心情!” 陈言讪讪一笑,终于下定了决定,猛地弯腰拱手,声音颤抖道, “鲁提辖,还请救救刘炬进士,他……快死了!” 鲁达挑菜动作一愣,皱着眉头, “刘炬?昨日我见他还精神抖擞,引车卖菜的,出了何事?” 陈言面色悲切:“刘炬那孙儿刘文弘,生得俊朗标志,却因此引来大祸,被城中一位贵人看上,要契他为弟,强掳了去!” 北宋娼妓之风严重,断袖龙阳之好,更不在少数。 《梦梁录》云:官府公筵,及三学斋会,缙绅同年会,乡会,皆官差诸库角妓只直。 就是官府买单,让太学生们公费狎妓。 而契弟,则是以金银娶姿首韶秀者,与沟衾裯之好,以兄自居。 所以说不仅是红颜祸水,其实男子太好看了,也不安全。 鲁达:“那‘死’字何解?” 陈言叹了口气, “刘炬进士饱读诗书,哪里受得了这种欺辱?今日给客栈挑来三石新鲜蔬菜,却分文不取,说是报答往日之恩。 神色间,已有玉石俱焚之决绝,扁担中藏着一把尖刀!不管成与不成,救得回他孙儿与否,都逃不开官司啊!” “他为何不来求我?” 陈言摇头:“刘炬进士三申五令,不要告知提辖,不愿牵连于你。都说文人有风骨,想来这就是吧。” 鲁达:“那贵人姓甚名谁,哪家府上的?” “家住清平苑,从左数第三间大宅子就是了。乃小种经略相公府上提辖,杜非提辖是也!” 鲁达猛地抬头,不怒反喜,大笑道, “原来是这厮,倒是刚好!” …… 入夜。 一轮上弦月挂在天边,朦胧月光洒下,街巷如沐轻纱,让人有些看不清。 鲁达盘坐于床,待到丑时,睁眼起身。 他取来事先准备的菜刀和小瓷碗,用木锉将房梁木刨出木屑,放入陶瓷中。 而后,放入鸡公血。 再之后,用菜刀割破手指,鲜血滴入碗中,与鸡公血混淆。 “五方五灵,听我敕令!” 鲁达念念有词,摇头晃脑,在桌前绕行,如同跳大神般。 灯油摇曳,低沉诵词声隐约响起,无比诡异。 五鬼搬运术,乃一门流传甚广的法术。 多个法脉都有记载,只是细微处有所不同。 下等搬运者,要找五个死人骷髅头,年轻人为佳,上了年纪的头不好,老鬼跑不动,年轻鬼才会跑。 截取生辰八字,阻其转世投胎,在深山之中炼化百日,期间不得听到狗叫声,听见了法就破了。重炼,便需要二百天,以此类推…… 此法伤天害理,且过程繁琐,炼制出来的五鬼,也是乌烟瘴气,不知变通。 中等搬运者,则是唤来山川灵物,草木泥丸皆可炼化,讲究个你情我愿,搬运起来,自然事半功倍。 上等的,则近乎于拘灵遣将了,乃真正的仙家法术,一术出便有漫天神灵相助,估摸着连天庭都能搬运下来吧…… 而鲁达如今施展的,乃中等搬运法。 极有韵律的声调响起,佶屈聱牙,拖长有些尖锐,如同远古巫觋对神灵的祭词。 最终,鲁达屈指一点瓷碗, “请五鬼现身!” 噗呲! 接连数道烟雾从瓷碗中升腾而起。 屋外阴风阵阵,吹得窗棂哗哗作响,黑云遮挡月亮,屋里顿时陷入漆黑之中,唯有一盏油灯,散发摇摇欲坠的微光。 “我来也!” 突然,细若蜂嗡的声音传来。 一个个青衣黑帽,如同官差的累土泥人从烟雾中钻了出来,摇头又晃脑,你推我也搡。 二个三个四个五个…… 最后,一个轿夫打扮,断了一脚腿,单脚独立的泥人,费劲的蹦跳出来,抬起头。 正是当日被鲁达攥在手里,捏断腿的那只。 鲁达愣愣低头。 两人顿时大眼对小眼。 越看越生厌。 鲁达惊了:“怎么是你?!” 瘸脚泥人迷茫:“我不道啊!” “能退换吗?” “好像不能哎,我已受你符咒,除非我死……” “那洒家这就送你去死?” “不好吧!!” 鲁达有些头疼,看着这五只累土泥人,只能安慰自己还有四个腿脚利索的。 他抱拳拱手:“地址是清平苑,从左数第三间大宅子,唤作杜非,额头上有颗肉痣,有官运在身,还请诸位不要找错人!” “洒家别无搬运的,只想搬运他的……五脏!” 五只泥人齐声道, “公有所求,必不敢怠慢。我等去也!” 第17章 杀生亦护生,斩业非斩人! “杜老爷,刘文弘还是不肯。” 杜氏府邸,灯火通明,三进院落中皆挂着灯笼、贴着喜字。 几名面黄肌瘦的丫鬟踩高在树上挂着彩带。 厅内,杜非听着一名管事禀告,轻轻一笑, “无妨,文弘性子火辣,是要好生磨一磨,等我手上事了,便亲自调教他。” “这段时间,好酒好菜伺候着,不要把他饿瘦了。瘦了,就不好看了。” 看着厅外忙碌的下人,杜非目露满意之色,后仰躺在罗椅之上,心生一种掌握苍生生杀大权的畅快。 本来按理说,杜非只是提辖官,一无资格,二无足够俸禄聘请这些多的奴仆。 可是……城里流民实在太多了啊! 随便几文钱,几碗薄粥,便能挑选好几个过得去的奴仆,说不定还有什么大家闺秀,文人秀才之流。 再加上他榜上了高枝,有左家撑腰,便以‘救济难民,以缓知府压力’的理由,买了不少人进府。 管家点头,突然记起了什么,道, “有下人回禀,在屋外看到了那刘炬老儿,提着根扁担,似乎想来个鱼死网破……” 杜非闻言,笑得前赴后继,犹如听到世间最难以置信的笑话, “他莫还想上一出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戏码?” 杜非失笑摇头,道, “莫要管他,等上契之日,我还得把他请到屋里,让他眼睁睁看着刘文弘入我的床帐!” 管家恭敬退去。 杜非缓缓起身,面带倦意,并未招呼糟糠之妻,而是独自朝卧房而去。 军事将临,不出一月便是奔赴岷山。 杜非也准备养精蓄锐,攒攒子孙袋,免得上了战场拔不动刀,双股颤颤。 想到这,杜非脑海中便浮现出鲁达的身影。 “匹夫之勇,可知谋略的重要性?到时候借刀杀人,定要你知道爷爷我的厉害!” 杜非目露冷色。 左阎为新晋军后统制使,管制三千乡兵,调配提辖。 到时候真与响马交起手来,随便扯个名头,便能将鲁达置于险境,而且军令加身,就算让鲁达当场引颈受戮,鲁达也不能拒绝! 这就是狐假虎威,权势的滋味啊…… 吹灯熄火,脱衣解带。 杜非很快就深睡过去,发出如扯风箱般的鼾声。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地底传出。 继而一个豆子大,官差模样的泥人钻出地面,倏然便融入床脚,上了床榻,稍稍分辨眼前之人的身份后,便从杜非耳朵里钻了进去。 鼾声戛然而止,杜非嘀咕两句,翻过身去。 二只三只四只…… 瘸脚泥人跑得最慢,落在最后面,只得从杜非鼻子里钻了进去。 数息之后,杜非闷哼一声,猛地瞪大了眼睛,无数血丝瞬间布满瞳孔。 他的躯体绷得笔直。 然后下一刻骤然放松,陷入死寂之中。 “此间事了,回去禀告鲁公!” 一个个官差泥人或捧或端着心、肝、脾、肺、肾,从杜非身体里跳了出来。 钻入地中,就此不见。 而在卧室床榻对面,衣柜门微闭,缝隙后。 一个面色苍白的俊朗少年,手持木质匕首,双目惊恐。 “鲁,鲁公?” …… “你这厮只有一脚,却是第一个跑回来的?” 悦来客栈,天字一号房间。 瘸脚泥人手里举着一块暗红色,形如杏子的内脏,邀功似的在原地蹦蹦跳跳。 此乃‘脾’,五脏之中质量最轻的一块。 鲁达哭笑不得,不过心中也算是松了口气。 “多谢诸位,还请飨食。” 话落,五只泥人顿时兴奋的一头扎入五脏之中。 只是片刻,五脏精气尽失,化作齑粉落在桌面。 而这五只泥人,则如同喝醉酒了般,东倒西歪着。 须臾间,便大了一圈,由最初的豆子大变为鸡蛋大小。 但紧接着,在泥人的控制下,又恢复如初。 五只泥人满意的离去。 冥冥之中,一缕肉眼不见的煞气,则融入鲁达体内。 五鬼搬运术,中、下等还未脱离邪法的范畴。 所请鬼神,若无血食享用,便会加害施法者。 所以杀人的因果落在了鲁达身上,但血食及人气,却是被累土泥人享用。 除此之外,施展五鬼搬运术消耗的精、神,同样会分匀部分给这些泥人,当做凡人施法的代价。 精神有些亏空,脑仁隐隐作痛。 鲁达取出木盒,切了一小片红参。 温润药性释放,渗入四肢百骸,脑仁疼痛渐消。 只见只是半月,这根红参便已消耗殆尽,只剩下指甲盖厚度,估摸着再服用两次便会彻底耗尽。 “杜非这独狼已除,剩下的,便是在大军开拨,剑指岷山前,觅得仙缘,尽快踏入炼气境界,才能获得有自保之力。”鲁达心中沉思。 当然,有白娘子这位贤妻在,鲁达更是随身带着‘方圆径寸’,性命倒是无碍。 只是会有吃软饭的嫌疑,为人不齿罢了。 “志怪图一·白蛇奉身报恩图,接触鬼神之事,完成一段因果后,便能获得对应鬼神的核心法门,那独角兕、清凉老人呢?” “只是这两,是有道行在身,炼就法力的,可不好惹……” 鲁达正思索着。 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等等! 杜非死了,那【目击】之术,假想的嗔怒对象,又该找谁?! …… 金乌东升,天色破晓。 本宁静的杜氏府邸,陡然被一道尖叫声惊醒。 “啊!!” “杜老爷死了!!” “哈哈——呜呜呜,杜老爷你死的好惨!” 端水丫鬟发现了惨死床榻之上的杜非尸体。 杜氏府邸顿时乱成一锅粥。 正妻小妾们争抢着家产,下人丫鬟们夹带着金银首饰偷偷溜走,管家二话不说冲入书房翻找着有价值的公文。 无人注意到,一个俊俏的少年郎,鬼鬼祟祟的翻墙跳了出去。 而在杜府外,刘炬在街上角落里站了一夜,手着扁担,面无血色,眼底布满决绝。 此刻突然听得府内惊喊声,顿时又惊又喜。 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不远处的墙头跳下。 “文弘?!”刘炬喜出望外。 “爷!” 爷孙两相拥而泣,刘炬激动中,脸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猛地掩面咳嗽两句,手中隐见血迹,却避开了刘文弘。 刘炬立刻拉着刘文弘快走离去,找到偏僻无人的角落,这才忍不住问道, “文弘,什么情况?杜非死了?” 刘文弘手握匕首,面露迷茫之色, “昨夜我潜入杜非卧房,大概是午时后,好像看到了几只奇怪的小人,从地底钻了出来,然后端着杜非的五脏离去。 小人还说着什么‘鲁公’?” 刘文弘抬头,似乎想到了什么, “爷爷,我记得鲁提辖,似乎有捉鬼神异,而且这小人,不就是……呜!” 刘炬一把捂住了刘文弘的嘴,脸色凝重, “别说!别告诉我!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一定要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透露,包括我,懂吗?!” 第18章 佛堂抄经 第二日。 鲁达睡到日上高头,这才被饿醒。 没办法,昨日到处奔波不说,晚上还顺便杀了个人,实在是有些乏了。 舒舒服服的饱食一顿后,陈言恭敬送鲁达到门口离去。 鲁达离开不久。 陈理之青丝高束,以玉簪固之,身穿一袭带着柳树刺绣的青衫,大步而来。 见此,陈言眼前一亮, “理之,你通过了?!” “爹!我通过柳湖书院的选拔,从今天起,也是个生员了!”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陈理之年纪有些大了,考取功名多年也无疾而终。 今年或许是开了窍,居然一举过试。 成了生员,哪怕只是最低级的秀才,也能减免赋税,每年定额廪米钱粮,再也不是白身! 爷俩兴奋间,陈理之突然记起了什么,压低了声音, “爹,我从考场回来路上,途径闹市口,听说住在清平苑的杜非提辖离奇暴毙……可是刘进士所为啊?” 对于刘炬的遭遇,陈理之也有所耳闻。 只是陈理担忧影响到他的考试,只是简单说了两句。 “什么?!” “杜非死了?!” 陈言的后脑勺宛若被人抡了一棍,突然眼前发愣,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他骤然想起了昨日,对鲁达说的那些话。 哪这么巧? 前脚刚求鲁提辖帮忙,后脚人就死了? 只是,昨夜陈言数次起夜添灯,都看到鲁达房内有人影独坐,那鼾声如雷,隔着门窗都清晰可闻。 那又是何人所为? 或者说,是鬼神! 蓦然,陈言似乎明白了什么,嘴里一个劲儿的念叨着,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或许,是鬼神所为吧。” …… 又拜访了几位所谓的仙家,发现都是些招摇撞骗的跑江湖后,鲁达朝城守公廨而去。 刚进城守公廨,鲁达便发现一道道复杂古怪的目光,朝自己看来。 鲁达眉头一皱,喝道:“几日不见,洒家脸上莫非长花了?!” 众人齐齐收回目光。 没过一会,便见常文忠、靳火两人策马而来,在公廨门前翻身下马,脚步匆匆。 一见鲁达,两人脸色齐变,立刻将鲁达拉至一旁。 常文忠脸色凝重:“鲁兄,可是你杀了杜非?” 靳火一锤大腿,道了声彩:“杀的好,早就该杀了!快随我出城,不做这甚劳子提辖了!到时候占山为王,旌旗翻天,你做鲁大王,我做靳二爷,岂不快哉!!” 看着靳火那一个劲儿想拐自己入伙的表情,鲁达有些无语。 鲁达:“昨日我夜宿西门悦来客栈,彻夜都未出门,整个客栈都是人证。” “那就好。” 常文忠松了口气。 “那就可惜了……” 靳火有些失望。 常文忠面露轻松之色,转而好奇起来:“倒不知是哪位高手,居然在毫无创口的前提下,取了杜非的五脏!当场可把仵作给吓傻了,惊呼定是鬼神所为!” 靳火嗤笑一声:“我走了一辈子的夜路,累了就睡乱葬岗,饿了就吃狐狸肉,也没见什么鬼神。” “若是真有妖鬼仙人,出现在我面前,我把这对双刀给吃了!!” 鲁达默默看着靳火,没有说话。 “对了,单都监和洪光宰他们呢?”鲁达问道。 鲁达本来是准备将独角兕、清凉老人避而不战,借故遁逃之事,捅到上面去,借势压之。 有道是公门之中好修行。 鲁达自然不会傻到凭一己之力对抗两位炼气境仙家。 能摇人就摇人,不能摇人,就想办法摇人。 “左大人,单都监和包括洪光宰在内的多位统制使,已经前往军营,借调兵力了,估计要过几天才会回来,怎么了?”常文忠有些疑惑。 “这……” 鲁达目光一沉,没想到居然如此不巧。 可时不待我,若是等到单晓叶他们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那独角兕、清凉老人指不定已经跑到哪处荒山中躲着了。 想到这,鲁达豁然转身。 “鲁达兄,你这是往哪去?”常文忠两人问道。 “去找种将军聊聊天,顺便讨杯酒喝!” …… 小种经略相公府。 墨香四溢的书房中,用楠木雕花隔扇分成南北两间小室。 北室外,挂着写有‘攘一地安宁,定天下不平’的匾额。 而在南室中,一位清瘦老者临窗而立,默默抄经。 老者已是知非之年,脸生皱纹,两条白眉,发丝银白,双手布满厚茧,那是无数次紧握兵器、驰骋疆场的证明。 种师中,种家军第三世后人,乃大宋名将,镇守边关已有多年。 正是有他的存在,羌、夏等蛮夷才不敢入境。 可此时,这威震边关的老将军,却面露难色的抄着经。 开始还颇有静气,但随着时间流逝,空余的抄经本还有一大叠,似乎压根就没减少。 他不由得越发急躁,手抖如筛,字迹也变得扭曲如蚯蚓。 “一百遍,今天还有一百遍……” 种师中如同疯魔般喃喃自语。 正抄着经,一名穿着马褂的管家静步而来, “将军,老夫人那边的笔墨纸砚又用光了。” 种师中沉默了下:“再拉两车笔墨纸砚过去,对了,今日怎么还没开饭,饿了。” 管家沉默了下:“老夫人立下了每日抄经万遍的目标,后厨的伙夫、厨子什么的,现在都撅着屁股趴在花坛上抄经呢。” 两人一同陷入沉默。 种师中将军的老母亲,已有八十余岁。 老人家没有其他爱好,什么养猫逗鸟赏花的,一概没有兴趣。 她信佛。 经堂里供奉着各色各样的佛像神像,凡是叫得出名字的,必定有祂牌位。 日夜抄经,其风大盛,席卷整个种府。 前几日更是走火入魔了,老夫人天天往马厩跑,要让马也抄经,说它前世造下无边杀孽,这辈子才当牛做马。 气得种师中……连夜又拉了几匹马回来。 没办法,慈乌尚反哺,羔羊犹跪足。 种将军孝心十足,自知这老母亲年轻时候,吃了太多苦。 种家军的男子,代代英雄辈出,铁马金戈驰骋疆场。 可每位将军背后,都默默流着其母、其妻、其女的鲜血。 所以种师中也不愿委屈了老夫人。 不就是抄经吗? 我抄! 我操……抄! 管家:“将军,鲁达求见多次,您确定不见?” 种师中冷笑一声:“这泼才,文中所写居然要借我调令,去捉拿独角兕仙家、清凉老人……” “独角兕乃渭水行会的特聘客卿,每年纳税占据渭州商税十分之一!” “清凉老人更是跟柳湖书院的山长、王通判、马训导等人相交莫逆。他在发什么疯?!不见不见!!” 管家冷不丁开口, “可是,将军。鲁提辖刚才强闯府中,气势汹汹的朝后院经堂去了,大包小裹的似有金属碰撞声……” 种师中闻言,愣了下,继而勃然大怒,一脚踹飞管家, “反了反了!鲁达这厮,还敢逼宫?!” “傅彤!若是出了事,我先治你的罪!!” 第19章 借印 一间普普通通的佛堂之中。 种老夫人一身麻衣布鞋,素面淡然,端坐蒲团之上,正在念诵经文。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而在她的面前,整个佛堂之中。 墙壁上、佛龛前、门柱里……但凡是能放东西的地方,都摆着密密麻麻的佛像。 就连抬头所见佛堂顶端,都有小型的藻井,雕刻着《千佛画》 三世佛、三身佛、五方佛、华严三圣…… 主打一个信仰广泛,宽容慷慨,雨露均沾。 “夫人,鲁提辖在院外求见。” 一个丫鬟前来禀报。 念经声缓缓停下,种老夫人睁开眼,神情平静。 “哦?可是道儿曾经的手下军官,刚调任渭州不久的那位?” “是他。” 种老夫人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种老夫人孕有两子,长子种师道,如今坐镇延安府,幼子便是种师中。 鲁达毕竟在种师道手下当了几年官,也该给几分薄面。 只是…… 种老夫人也曾远远看过鲁达几面,对他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好。 主要是鲁达长相实在粗鄙,一对放火眼、满脸络腮胡。 实在是不符合当今士子文人所追求的白衣翩翩,丰郎神逸的审美观。 有道是‘美姿态,面至白’,追求颜值放在任何时代都是共通的,只是要求不一样罢了。 远远地,一名体型健硕的壮汉大步而来。 身穿一袭三宝领的僧衣,腰带束紧,脚穿布鞋。 鲁达行到佛堂外,两手相屈,弯腰至膝,结手印上来,再合掌至胸前,行一‘问讯礼’。 “弥陀佛……种老夫人福慧双增,吉祥如意呐!” 肃穆的声音传来。 让人恍然间,让人误以为是佛门真佛降世。 此景、此声,简直是奔着种老夫人心窝子里去的!! 她是越看越欢喜。 种老夫人顿时面露笑意,立即站起,赞叹一声, “好一副佛门金刚像,鲁提辖,你与我佛有缘啊!” “哪里哪里,小子还想请教老夫人佛理……” 鲁达客套着,转而解开身上包裹,取出一对血迹斑斑的臂甲,金属质地的表面遍布刀伤剑伤。 本已断成两截了,却被一皮革状的腰带牢牢固定着。 “这是……”种老夫人面露疑惑。 “此乃小子当年,在老种将军麾下抗击西夏时所用,某年西夏夜袭,小子护送将军回营,这臂甲被西夏弓兵射中,断成两截……老种将军便取了他的腰带,将其栓住。” “事后,小子才知晓,这腰带原来是老夫人当年亲手为将军所做,小子哪敢横刀夺爱,如今物归原主……” 种老夫人闻言,瞬间眼含泪光,满脸柔软之色。 她接过臂甲,手指摩挲过腰带,还能感受到那股凶险惨烈的战事余韵。 爱屋及乌之下,种老夫人看鲁达越发顺眼起来, “好好好,好孩子,老身之前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颇有眼缘……这臂甲你收好吧,道儿既然为你缝甲,我哪有拆掉的道理?” 正待两人说话之时,一道急促的叫喊声从屋外传来。 “母亲!!” “闭嘴。” 种老夫人满脸冷漠,无情训斥焦急赶到佛堂的种师中。 种师中闭上嘴,看着屋内鲁达两人‘祖孙情长’的场景,目露迷茫之色,愣在原地,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鲁达见过种相公。” 鲁达起身,行了一礼,表情无怒无喜,颇有几丝禅味,眼底却掠过一丝狡黠。 种师中在官场摸爬滚打数十年,也是人精,此刻见状,立刻就反应过来。 “鲁达这厮,怎么还懂得旁敲侧击,投其所好了?读书的效果,真就这么大?” 种师中眯着眼睛,看着鲁达的目光中,掠过几丝危险之光。 鲁达恍若未觉,而是跟种老夫人谈起了佛经,论起了佛理。 然后慢慢地,又‘不小心’提起了近日的经历。 “哦?原来你奉命寻仙,居然查到了有妖人作祟,利用妖法获利?!” 种老夫人目光不善的看向种师中。 种师中尴尬一笑:“疑似,疑似,还未确凿。” 鲁达点点头:“所以才想求种将军一纸调令,借我些人手。” 种老夫人目光看向种师中。 种师中无奈点头:“好吧。” “还想请种将军的‘急就章印’一用,退避闲杂人等,验明正身。” “什么?你还想用官印?!” “嗯?”老太太鼻翼阖动,擤出一口冷气。 “好吧……” “洒家还想去军需库一趟,取‘突火枪’五十,‘猛火油柜’十座,其他火器按需取用。” “什么?你是去攻城的还是请仙的?!”种师中大怒。 “嗯?”老太太又哼了句。 “也行。” “我还想……” “嗯?” “行行行!!你想干嘛就干嘛!但我只有一个要求!” 种师中有些头疼,奈何母命难违,只能把鲁达这笔账记下,他日再做清算了。 鲁泼才,来日方长! “将军请说。”鲁达朗声笑道。 “凡事当以稳重为先,审时度势,不可轻慢两位仙家,即便查出来什么东西,也得对簿公堂,切不可把事情闹大了。” 种师中言语间略带敲打之意,意思是把两位仙家留在城中即可,不可莽撞。 “当然。”鲁达一口答应。 …… “鲁提辖,你可欠我一个人情啊。” 在种师中不善的目光中,鲁达取了印匣和调令,刚出书房,迎面便遇到种府管事:傅彤。 傅彤笑眯眯的看着鲁达。 鲁达抱拳:“自然,多谢傅管家引路之恩,洒家定当铭记!” “呵呵,好说好说……” 傅彤犹如得了蜜饯的狐狸,脸上笑意更浓。 他见左右无人,不由压低了声音, “鲁提辖可知,那独角兕大仙,清凉老人背后有哪些人物,分属哪些派系?” 鲁达目光闪烁:“哦?这倒是不知……” “独角兕背后站着渭水行会,会长庄节早年本是卖药郎,自从遇到独角兕后,才平步青云,创立如今的渭水行会。” “清凉老人信徒过千,其中年轻貌美者不知凡几,跟柳湖书院的山长等贵人,频有来往……” 傅彤眼底掠过一丝精光, “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鲁提辖若是真擒住两仙,找到了关键证据…… 到时候,荣华富贵,官运亨通,皆在鲁提辖的一念之间,还望鲁提辖到时候,不要忘了在下……” 鲁达闻言,猛地啐了口唾沫,张口骂道, “去他娘的荣华富贵官运亨通,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哪有同流合污的道理!” “傅老头你且让开,别误了洒家大事!” “你!!你这,你这无脑匹夫!!” 看着鲁达离去的背影,傅彤脸色忽明忽暗,恼怒不已。 “粗鄙武夫,粗鄙武夫!” 第20章 仙术可敌炮火乎? 午夜。 外城西门。 青石板路在昏黄灯笼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银辉。 街上人影极少,左右商铺也早早关了门,一副死寂之感。 不知过了多久。 西门下,有两道身影蹑手蹑脚,缓缓靠近城门。 “清凉老人,你真是色胆包天啊,都这个时候了,还把人种袋带着呢?” 独角兕素衣而来,呜咽的风吹起她的发梢,露出嘴角刚饱食后还未擦拭干净的血迹。 清凉老人嘿嘿一笑,拍了拍圆鼓鼓的人种袋, “又是一批童男童女,我可得抓紧时间,好好调教,到时候茂林修竹,流觞曲水,共享天人之乐,岂不美哉?!” 独角兕冷冷一笑,没有多说。 两人等了会儿,直到约定的时间,也未等到巨子大仙到来。 正疑惑间,突然听到城墙外,传来声音。 “喵~~~~” 清凉老人失笑摇头:“这大橘猫,跑得倒快,都已经出城了。” 独角兕点头:“走。不过小心些,寅时两刻了,阳纯阴去,道韵晦涩,正是我等法力最为低迷之时。” “呵呵,道友过于谨慎了,都这个点了能出什么事?” 清凉老人倒觉得独角兕口不择言,尽说些吉祥话,不由目露恼色,恐会受到话谶。 一人一妖并未修行土遁之法,此刻只能攀援着城墙而上。 清凉老人取出一则‘神足符’,贴在脚腕之上,只见金光一闪,滚滚精气从脚底升腾而起。 他轻轻点地,便是数丈高,多次折返于城墙之上,数十丈的高度不过五六息便登顶。 独角兕则扇了道阴风,身躯翩跹而起,只是在城墙上借力喘息几次,便紧紧跟上。 出了渭州城,不远处便是官道,官道附近荒草萋萋,坐落着些小山包。 而此刻,在小山包后,隐隐可见火光摇曳,零星升起。 “巨子大仙可是在玩火?”独角兕疑惑道。 “哦,不是,是在引燃火线。” 鲁达粗重的声音,突兀响起。 独角兕:“……” 清凉老人:“???” 不好!! 一人一妖神色大变,然后还未来得及遁逃。 “轰隆隆!!!” 无数道火蛇骤然亮起,如天女散花般,从一座座小山包,四面八方而来,刹那间便饱和式的覆盖了一人一妖所处的位置。 砂石飞溅,尘土弥漫,火光隐灭。 嗖! 嗖! 烟雾中,冲出两道狼狈的身影。 清凉老人衣衫褴褛,缺了一只耳朵,浑身上下冒着烟,人种袋更是不知飞到了哪里去。 独角兕更是素衣化焦炭,一头黑发都烧光了,裸露出大片碳化的皮肤。 “啊啊啊!!狗官,给我死!!” 看着不远处,那道散发着淡淡官运的魁梧身影,一人一妖都快气疯了。 什么情况? 被朝廷的人埋伏了? 可是,我们的行踪是怎么泄露的? 莫非巨子大仙,已经糟了他们的毒手?! 一人一妖心中浮想联翩。 此刻, 鲁达见状,丝毫不惧,抬手示意。 刚刚手持‘突火枪’的将士蹲下,一排彪形大汉推着十座熟铜为柜,下施四足的铁柜,快速走出。 此柜唤作‘猛火油柜’,柜中置一火罐,油可从火铳中喷出,刹那成烈焰,水不能灭,中者数息间便化作焦炭。 或许是此界有修者存在的缘故,各种炼丹服饵之法大行其道,炸炉爆破的经验十足。 居然间接推动火器大幅度发展。 什么‘突火枪’,以钜竹为筒,内安子窠,射程足足有千米之远。 这‘猛火油柜’,外貌更是神似鲁达宿慧中的现代火焰喷射器,动辄放火烧山,牢底坐穿的那种。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火龙出水’,龙腹内装神机火箭数枝,龙身下前后各倾斜装着两个大火箭筒,居然还能实现二级推动,打击距离足足有十里之远! 只可惜体积太大,无法隐藏,鲁达在军需库中遗憾良久,恨不能全部端走。 “鲁达兄,他们可是仙家啊,这样不好吧?”常文忠按住猛火油柜,目露犹豫之色。 “哈哈哈!!直面突火枪不死,定是鬼神无疑,我可得加大火力……还好我来了,今日靳二爷我要以凡弑仙了!!”靳火兴奋大喊,一个劲儿的注油。 鲁达面色不变,数息之后,大喝一声。 “开炮!” 呼呲!! 一串串火柱如同瀑布般倾泻而来,烧得空气都扭曲发烫,落地便化作火海,地面宛若升出一轮太阳,明晃晃,烈灼灼! “啊啊!!痛痛痛,我的心快化了!” “别烧了,别烧了,我投降!” 两道凄惨尖叫声响起,划破夜幕。 只可惜城墙士兵和附近的居民,鲁达早就提前通知过,所以此刻压根无人靠近。 等火焰熄灭,鲁达提着梢头棍上前几步。 便见这一人一妖,早就烧得垂死,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那独角兕更是露出了原形,是好大一只水牛,身躯庞大而结实,覆盖着深灰色的厚实皮毛。 只可惜不少部位都烤熟了,此刻散发着浓浓的牛肉香味。 “汝乃何人,我等可有仇恨?” “饶命,饶命,我有千金奉上。” 一人一妖求饶着,但眼底却悄然掠过阴毒之色。 鲁达也不言语,取来铁锁,分别将一人一妖捆在两头。 又打开印匣,取出急就章印。 只见得印身上,一道磅礴正气恍然而过。 一人一妖,如遭雷殛,本孕育反击的法力,被彻底打散,体内一点力气都无。 鲁达将章印压在铁锁之上。 这铁锁顿时重于泰山,任一人一妖如何挣扎,都无法扯动一分。 见此,鲁达稍稍松了口气。 暗暗放下另一只手中握着的‘毒气弹’。 “原来是头牛妖啊……”靳火好奇的凑了上来。 常文忠却似乎认出了两位仙家的来历,脸色有些凝重, “鲁达兄,你怎么敢动这两位?糊涂啊!” 鲁达脸色平静:“无妨,我有打算。” 然后他看向城墙的方向,目露精光。 刚才炮火轰击之时,他隐约看到城墙半空处,有什么身影掉落了下来。 还伴随着痛呼声。 声音有些耳熟。 “去几个人,找到人种袋,看看是哪些人家失踪的孩童,尽快让他们归家。” 鲁达吩咐将士几句,将现场火焰熄灭,把一人一妖收押入监,他亲自来审后。 便朝城墙而去。 …… 片刻后。 鲁达和常文忠、靳火等人的身影彻底消失。 月光如水,小山丘附近再度浸入宁静之中。 唯有皲裂的地面,烧焦的杂草,还诉说着此处不久之前,发生过一场无情的战斗。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一只硕大的橘猫,畏畏缩缩的从土堆里钻了出来。 闻着空气中的焦味,其中还混淆着烤牛肉的味道。 巨子大仙满脸惊恐,整只猫的毛发根根炸立。 作为‘弃暗投明’的线人,它自然也想知道两位同道的下场,早就偷偷摸摸潜伏于此。 刚才那炮火洗地的场景,全部看在眼底。 “好可怕,好可怕!” “这两脚兽哪里是个莽夫?分明坏得流油!” “我吃了他这么多鱼干,他不会报复我吧?” 想到这,大橘心情烦躁,又害怕又纠结,下意识的埋头舔着尾巴上的毛发。 结果一舔,就露出个光秃秃的尾巴尖尖,一大撮黄毛落下。 清晰可见其下粉嫩的皮肤和毛孔。 见此,大橘惊恐更胜—— “啊!!!我秃了!!” 第21章 九方神灵御览珠 福德公现在有些慌张,发狠似的朝洒金桥土地庙而去。 脑海中,鲁达神色冷漠下令‘开炮’的场景,更是迟迟不散。 他甚至产生了某种被炮火击中的幻痛! 神仙知百事。 作为洒金街的社神土地,他管理一方的同时,也染上了喜欢‘偷窥’的恶习。 所以当他隐隐察觉到,鲁达似乎身具仙缘,居然无师自通掌握法术之时,心底便生出无穷好奇。 “一眼,我就只看一眼。” “今天看了,明天绝对不许再看!” “下次,下次一定!!” 只是可惜,福德公法力低微,像官家重地、书院经楼、修者洞府之类具备独特气运的地方,他无法靠近。 更不用说有白娘子坐镇的鲁宅了。 所以他也没看到什么特别的,只是目睹鲁达驱使泥人,似乎杀害了某人。 但关于鲁达如何获得驱使泥人的法门,却一概不知了。 但越是如此,他便越按捺不住,心里就好像有猫在挠一样,痒痒的。 这次便是如此。 并非是白娘子指使,让他来暗中保护鲁达。 纯粹是他忍不住,想看看鲁达又在搞什么名堂。 不成想……吓得又破掉了隐身法术,从空中坠落! “逃逃逃!!” “快快快!!” “鲁达好像发现了我?不不,不会的不会的……” 福德公目光颤抖,差点把自己的胡子都拔光了,一路随风遁行,吹乱了街边槐树和晾衣杆。 片刻后,他便回到洒金街,一座供奉于巷子尽头,一间简陋的庙宇之中。 庙宇以两块石头为壁,一块为顶,呈‘磊’型,袅袅香火在炉中燃烧着。 福德公归于神像。 一股包裹温暖之感传来,他顿时松了口气。 “有惊无险,有惊无险呐……” 正感慨着,没过多久,一道魁梧的大汉从土地庙外走过。 “是他!” 福德公心头大惊,却眼观鼻尖,附体神像之中装死。 许是天气炎热,这大汉在庙外树下稍稍驻足乘凉后,便转身离去。 见此,福德公猛地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没发现我……” 正想着,却见那大汉又折返了回来。 径直走进庙中,站在土地神像前。 鲁达的目光穿过氤氲的香火,如同两把利剑,正中土地像彩釉的双目之中。 “是你?” “!!!!” 福德公心神俱震,身影顿时从神像中滚出地上,他杵着黎杖,惊慌不定的抬头,大喊道,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呐,老朽不是故意……” 鲁达顿时就惊了:“还真是你?!” 福德公:“……” 求饶的声音戛然而止,福德公的脸色顿时涨成乌青色,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半点声音。 人比神奸诈,老朽我又上当了! 鲁达看着面前这须发全白,只有桌腿高的小老头,一阵啧啧称奇,好奇道, “你就是此方土地?怎么只有土地公,没有土地婆啊?” 杀人又诛心。 福德公笑得比哭还难看:“小老儿庙宇简陋,别人看不上……不过各地城隍大人在商议,为各个土地庙添一土地婆之位,想来要不了几百年,就能推行了吧……” 好家伙,这不是国家发老婆? 鲁达面容震动,又询问了些城隍阴司的事情,然后才问道, “你这老儿,为何三番五次偷看洒家?” 上次在悦来客栈中,与累土泥人夜谈的那晚,屋顶便有一神秘人惨叫一声后滚落。 事后鲁达也调查过,却无半点痕迹。 瓦片常青,并无脚印。 而且…… 鲁达想到了什么,眸光闪烁凶意,狞笑道, “那你,是不是还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梢头棍撞击地面,随着砰的一声,居然深及砖石数寸,烟尘四起。 鲁达那刚猛的气血混杂着官气,瞬间笼罩着福德公,让他如置火堆上炙烤,浑身刺痛。 完了! 要被杀人灭口了! 福德公面色苍白如纸,立刻跪地求饶, “鲁提辖饶命,小老儿并非有意啊,什么吃花酒,转车轮我都没看到啊!! 是仙子,哦,令夫人有令,要我留意洒金街动静,暗地里庇佑你……” 福德公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道来。 “哦,原来是娘子担忧洒家……” 鲁达心中怒意稍减,目光闪烁,也绝了杀人灭口的心思,但手中梢头棍攥得‘格叽格叽’作响,臂膀上的肌肉如老树根般盘虬扭动。 鲁达狞笑道:“可洒家该如何信你呢?” 福德公脸色煞白,脑海里百转千回,最终宛若认命了般,颓然站起。 “还请鲁提辖收了胆量和气血,不然小老儿施不出法术。” 鲁达轻轻点头,提起梢头棍后退几步。 那股如猛虎窥探的气势一扫而空,福德公松了口气。 他的神体陡然散发万千金色微光,最终隐变透明色。 一点幽幽如珠子般的事物,从胸膛中飞出,落于鲁达面前。 “此乃‘九方神灵御览珠’,印有天庭玉令,得渭州城隍贴黄,可监管神灵所作为所,录入功绩履历。 分为子目二珠,母珠在城隍大人那里,子珠便是眼前此物。每到年末,两相对照,评定功过,若有缺失,轻则往昔功绩一笔勾销,重则削去神职……我便将此物暂放鲁提辖这里。” 鲁达接过御览珠,好奇的打量。 便见密密麻麻无数蝇头小字在御览珠内外浮沉,记录着福德公的跟脚、过往履历、某年某月立下什么功绩犯了什么错。 懂了,这玩意儿就是神灵的任职凭证,外加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的全景摄像考核。 “世人都道神仙好,却不知体制内的神仙,也有功名忘不了……” 鲁达揣好此物,有些感慨。 只是,不知道是否为鲁达的错觉。 但御览珠入手的刹那,他脑海中的【天书奇谈志怪图】隐有所动。 这本线装带插图的古籍,表面流转的光泽中,带上了点点金辉。 一股浩瀚深邃,穷尽道理的波动蓦然传出。 似乎,又有了新的变化。 …… 而在另一边。 鲁宅之中,气氛有些凝重。 主屋之中,首位坐着一名眉眼狭窄,面相刁钻的中年妇人,身旁还有名单衣青年,他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正大口吃着瓜果,汁水横流。 妇人喝了口白娘子端来的茶,继而‘呸’了声随手将茶碗放在桌上,带着审问语气厉声道, “你说你是达儿的妻子?那可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达儿的父母走得早,作为他的二姑,我便是他的长母,你可有向我问安过?! 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第22章 你要儿子不要? 白娘子看着这所谓的二姑,脸上笑意收敛几分,淡淡道, “可奴家听相公说,二姑你当年为一己私欲,跟一个不知来历的镖师暗结珠胎,毅然跟家里决裂离家出走多年不曾联系……前些日子听闻相公调至渭州,这才来投奔的吧?” 被戳到痛处,二姑色厉内荏道, “胡说!!没想到你看起来人模人样的,但却是伶牙俐齿搬弄是非的东西!此乃鲁家家事,岂有你多嘴的?” “哎误会误会!!” 听着两人争论,那单衣青年一抹嘴角,嬉皮笑脸的站了起来,打着圆场。 “娘亲勿怒,婶婶也别介意,咱们都是一家人,何至于此啊?!” 他的眼睛余光瞟了眼那宽敞的院落、整洁的屋舍,回想起自家住的破落漏风的瓦房,不由得目光火热。 “婶婶祖籍是何处?可受得了咱们渭州干燥的气候?我那哥哥性格向来直爽,婶婶可吃得消?” 单衣青年唤作王世成,按照辈分,算是鲁达的表兄妹,只是年纪小了许多,才十四五岁左右。 除了读书外,偷摸骗抢样样精通,是个有名的泼皮。 当老家待不下去了,这才带着老母亲来渭州投奔鲁达,靠着鲁达的关系,勉强在城外县镇中安脚。 白娘子目光深邃,任由这王世成跟自己拉着家常,套着近乎,等着他图穷匕见。 看气氛活络的差不多了,王世成突然扑通一声,直接跪在白娘子面前,痛哭流涕,砰砰砰以额触地, “哥哥已是奔三的年纪,却还未有子嗣,他日婶婶若是独身一人,免不得受人非议,小成我愿意改姓为鲁,管婶婶叫娘,管哥哥为爹,给你们养老!” “这……” 白娘子愕然,没想到王世成居然玩这么一出。 想来是官府准备剿灭岷山响马的消息,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 王世成这一家子担心鲁达若是死在岷山,他的遗产按照北宋《户绝财产》中的记载,在户绝的情况下,会归为官府。 不过白娘子的出现,无疑打了两人一个措手不及。 但无妨,只要王世成过继成功,论遗产继承权,还要优于白娘子。 二姑顿时也反应过来,笑呵呵道, “是啊,白姑娘,哦侄媳妇,我家世成宅心仁厚,有两把子力气,他日帮你操持家务,也免得你一个人劳累啊……” 白娘子闻言,幽幽道, “二姑可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 “你!” “哈哈哈……” 突然,一道大笑声从门口传来。 便见鲁达提棍而来,魁梧的身躯凿开了沿途空气,搅得院中桂花树枝叶乱颤。 鲁达双目明亮如星,呲牙笑道, “是你想给洒家当儿子?” 王世成来之前,本来已经做过多次心理建设了。 他虽有吃绝户的嫌疑,但放在这个年代,过继之事本就不算罕见。 毕竟宗亲家祠最看重的,还是血脉及荣耀的传承。 个人辛酸放在集体利益面前,不值一哂。 虽然,鲁家没落得没几个人了,也没什么好传承的…… 所以,王世成自觉即便鲁达心生恼怒,碍于千百年来儒家源流塑造的价值观,也不好发作,甚至不得不答应。 此乃,大势加身! 只是,当王世成真的面对鲁达,尤其是看到他那张鼻直口方的煞脸,还是忍不住心底犯怵。 但王世成毕竟是个滚刀肉,此刻见到鲁达,当即上前,不管不顾又跪在他的面前,大喊一声, “爹!” 二姑笑容有些僵硬,略有些敬畏的看着鲁达。 白娘子身影款款走到鲁达身边,心疼的用袖子拍拍他肩上的火药灰烬。 此刻,她的世界里没有王世成两人,只有鲁达一人。 “相公几日不见,似乎消瘦了许多……”白娘子的语气略带埋怨。 鲁达憨厚一笑,跟白娘子装若无人的说了几句贴己话。 便转过头看着王世成,目光深邃。 这不巧了吗? 昨日还愁【目击】之术,没了假想的嗔怒对象,施展起来少了几分神意。 此刻就有了新的对象。 居然敢吃洒家的绝户? 真是耗子啃菜刀,死路一条 不过此刻,鲁达却点头应道, “也好,你回去便让乡正把你的户籍档案转至城中,我给户部那边,打声招呼即可……只是,希望你别后悔。” “啊?!” 王世成一脸惊讶,继而是狂喜:“好好好!!多谢哥……爹,多谢娘亲!!” 后悔?后什么悔? 这个儿子,我当定了!! …… 王世成两人离去后。 白娘子一脸疑惑的看着鲁达:“相公何至于此?” 鲁达失笑:“娘子勿虑,我自有打算,洒家可不是任由他人欺负的软柿子。” 白娘子点点头,正准备为鲁达烧水沐浴,却听得鲁达挥手拒绝道, “不麻烦娘子了,洒家待会就要走,帮洒家准备件干净衣服即可。” 白娘子闻言,不由面露几分委屈之色, “相公多日不归家,一归家便着急要走,可是嫌弃奴家了?” 鲁达哈哈一笑,拥美人入怀,歉意道, “娘子说得哪里的话,只是洒家今日,捉了两个旁门左道……” 白娘子听罢,隐约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肃然, “相公是想假借公门之便,拷问出他们的修行之法?” “没错。”鲁达坦然承认。 “这些左道行事乖张,视百姓为蝼蚁,简直该杀!” 一股煞气从鲁达体内迅速蔓延扩散,无形间笼罩整个院子。 温度骤降,气机紊乱。 桂花树哗哗作响,抖落无数叶片。 白娘子看着这幕,尤其感受到鲁达那颗坚定的求道之心、翻滚无边杀意的放火之眼,失神良久。 片刻后,鲁达离去。 白娘子回到院子,手持扫帚扫着落叶。 最终,她似乎下定了某个决心。 “罢了,相公若想修行,那就修吧,掌握微薄法力有防身手段也可。” “若真有一天,吃不了修行的苦,受不了清修戒律,我自有手段洗去他的修为,重新成为一个富家翁。” 清扫落叶,关窗锁柜,白娘子一袭白衣走出鲁宅。 “祁连山中,昆仑之虚,石老道那里有一味仙草唤作‘金钗石斛’,有明心见性,压制识神,再塑根基之效,想来足以让相公入道……” 她看着远远天际。 那白云苍茫间,一座巍峨山脉隐隐可见,坐落一片金光之中。 下一刻,她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无人发现。 唯有院中,一棵掉落不少叶片的桂花树,枝丫摇曳,似乎在为她送别。 第23章 洒家最爱吃牛肉 内城,司理院狱。 狭窄的过道中,瓷灯火苗左右舔动,微微照亮方寸大小区域。 鲁达大步走进监狱,嗅到了空气中潮湿的腐臭味,还伴随着淡淡血腥气。 “鲁爷,你们相公府上,新抓的两个罪人犯了何事?怎么神神秘秘的?” 有路过的狱卒略带好奇的朝鲁达打探着消息。 鲁达:“哦?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你确定要听?” “啊??不敢不敢,那啥,小的还有事,先告辞了。” 狱卒悻悻一笑,快步离去。 鲁达自知那两位仙家的身份敏感,所以未免打草惊蛇,早就吩咐常文忠等人不要走漏风声。 而有种将军的官印开路,这司理院狱自然是无比配合,将两位仙家关入最底层的死牢之中,有朝廷气运镇压,莫说只是炼气期的修士了,就算筑基修士,也插翅难飞。 走过层层旋转的粗粝阶梯,鲁达直下最底层。 “鲁达兄,来了。” “这两人油盐不进,我等拷问许多,也未吐露半字。” 常文忠、靳火两人见到鲁达,放下手中沾血马鬃鞭。 马鬃鞭的表面有一层细细硬如钢丝的毛发,且泡足了水,酷似马鬃,一鞭下去便叫人皮开肉绽,骨肉分离。 哪怕铁打的汉子,也吃不消三鞭。 哪知道这两位仙家颇为嘴硬,从进了牢狱开始,就咬定牙齿不放松。 搞得常文忠两人也无计可施。 鲁达点了点头,目光却看过靳火腰胯,发现他向来形影不离的双刀不翼而飞,而是挽弓配剑。 常文忠见状,嘿嘿一笑,若有所指, “老靳啊,刚刚一回家就着急换衣,怎么双刀都换不见了?我怎么记得某人说过,若是真有仙家当面,把双刀给吃了?” 靳火闻言,脸色不变:“靳二爷我向来一口唾沫一口钉,言出必行!所以……从今日起,我丢刀不用,学弓剑了!” “嘶,无耻老贼!!”鲁达两人异口同声道。 片刻后,鲁达神神秘秘吩咐两人去取来蜂窝炭、石砖,铁片后,独自进入关押独角兕的牢房。 墙壁是石块垒砌,有精钢栅栏为门。 密不透风,唯有手掌大小的方块窗采光,依稀可透入几道光柱。 但此刻窗子也被钢板封住了,所以光线昏暗。 破烂的草席上,躺着一只半人半牛的身影。 独角兕看到来人,苍白的脸蛋浮现几许怨毒, “鲁,鲁达,你休想从我口中套出什么内容……你最好放了我,否则……” 声音厚重嘶哑,更是扯着喉咙,不复往日的轻灵。 “否则?你的意思是,会有人救你?”鲁达问道。 “若我真是没有跟脚的小妖,岂敢在渭州修持?那些虚伪的人类,岂敢贸然与我合作?” 鲁达有些好奇。 这么看来,独角兕之所以能明智修行,获得妖经,似乎另有机遇? “哦?那是谁?何方来历?” 独角兕闻言,顿时又闭口不说。 只是看着鲁达好像看个死人。 “哎……” 鲁达摇了摇头。 恰时,常文忠两人端着蜂窝煤、砖瓦、铁片等前来。 “鲁达兄,你要这些东西干嘛?”常文忠面露疑惑之色。 鲁达爽朗一笑,砌砖成灶,点燃蜂窝煤,再将铁片平放于砖灶之上,再喷洒黄酒。 他手持剔骨钢刀,在独角兕惊恐欲绝的目光中,一刀插入她的肋骨到臀部之间的后半部位,环绕一切,便是一块上好的、血淋淋的‘西冷牛排’落入手中。 鲜血溅在鲁达脸上,他对着常文忠两人大笑道, “成精牛妖,这可是好东西啊!煎着吃烤着吃,牛腱子筋质绵密,肌肉发达,更是做酱牛肉的上等原料!” “来,两位兄弟一起啊!” 常文忠:“……” 靳火:“……” 两人是万万没想到,鲁达居然如此凶猛!! 成精的牛妖都敢吃,而且是当着原主的面吃! 哪怕靳火乃悍匪出身,见惯了血腥场景,此刻也不得称叹一句鲁达,你才是悍匪啊! 天生当绿林好汉的苗子! 常文忠面露纠结:“这不大好吧。” 靳火也有些犯怵:“不会受到报应吧?” ‘滋滋滋……’ 牛排在铁片上滋滋冒油,没过一会儿,表面便开始微微泛焦,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香味。 鲁达也不嫌烫,直接抓起一块牛排,一边吃,一边说着, “怎么,只能妖怪吃人,不能人吃妖怪了?寻常牛肉吃了,尚且可筋骨强健,益气养胃,成精的牛妖,吃了说不定能……金枪不倒,雄风永驻?!” “还请鲁达兄,分我一块!”X2 两人闻言,对着鲁达如再生父母般鞠躬行礼,然后毫不含糊的坐下。 靳火更是不知从哪里搬出一坛珍藏多年的鹿鞭酒。 “补上加补,便是大补!”靳火嘿嘿一笑。 一时间,阴森瘆人的牢狱之中。 三人推杯换盏,吃着最新鲜的牛肉,嬉笑怒骂,好不畅快。 果不其然。 随着三人服用牛肉,都感到一股血勇之气游走全身,渗透入四肢百骸,能清晰察觉到自己的气力和精神都好了许多。 就连滴水穿石的武艺,似乎都有了新的领悟。 而其中,鲁达的效果更加明显(饭量更大) 之前施展【目击】、【五鬼搬运术】带来的精神亏空一扫而空,太阳穴鼓鼓的,双目凝视便有精光迸射。 这是浑身精气,达到了一种难以想象境界的外显。 较之武夫中千人敌的实力,也差不了多少! 而那独角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部位被切下、烤熟,然后送入三人嘴里,被活生生吓晕过去。 可没过一会,她又被痛醒,看到自己的牛腰子被鲁达挑在刀尖,然后又被吓晕。 如此反复几次,独角兕终于崩溃了,鼻涕横流, “我招,我招!只求让我速死!” …… 片刻后,鲁达三人面前多了厚厚一摞,被鲜血浸湿的黄纸。 其中大半,都记录着渭水行会历年前,巧取豪夺,侵占他人资产的罪证。 足足有数十桩,皆是会长庄节,请独角兕沅俗敛财,‘疏通’别人财运所致。 其余几页,便是独角兕所修仙的妖经,唤作《沅俗录》,不算高深,但人类无法修行,许多炼化横骨、拜月化形的前提关键,人类根本无法达到要求。 唯有一些修行的基础常识,对道韵、对阴阳二气、五行轮转之理的见解,倒是可以借鉴一二。 但独角兕的跟脚来历,她居然真的咬死不说,直到鲁达手起刀落斩下牛首,也是不提一字。 “奇怪,为何这次志怪图毫无反应,并未获得什么法术?” 鲁达有些疑惑。 此刻,脑海中的天书奇谈志怪图一动不动,似乎并未满足某种条件。 鲁达之前猜测,是只要自己接触更多的志怪妖精,参与并了结一段因果,便可获得法术。 按理说,杀人诛命,算得上是大因果了。 鲁达无论是帮助白娘子渡端午节,缔结因果。 还是解决累土泥人的‘租客’纷争。 都扯不上命案,按理说,只能算是小因果。 可现在志怪图的反应,似乎印证着鲁达这种猜测的错误。 “除非,独角兕本身牵扯进一场更大的因果之中,连带着,它的性命也算不得什么了。或者说,简单的取其性命,结业报容易,得善果极难?” 鲁达目光闪烁,若有所悟。 吃饱喝足,他转头进了关押清凉老人的牢房。 “老贼,洒家听闻,你也嘴硬不愿多说?” 第24章 参玄 “你对独角兕做了什么?!” 区区半日过去,本富态可掬的清凉老人,骤然消瘦了许多。 闻着空气中诱人的肉香,清凉老人心理上有些恶心,但生理上却老实的发出雷鸣般的腹部蠕动声。 此刻他依靠在墙角,看着鲁达,惊恐交加。 鲁达露出爽朗的笑容,但落入清凉老人眼中,却比凶神恶煞还要恐怖。 “哦,没做什么,只是当着她的面,把她吃掉罢了。” 虽然早已猜到,但此刻得到印证,清凉老人顿时还是露出兔死狐悲的悲悯,暗颂《往生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 鲁达看着他,缓缓蹲下身,平静的说道, “听说你修无上欢喜佛,乐空双运,擅采补之道,那你说……我断了你的身根,灌入转阴的秘药,让你成为太监,再丢进烟花巷柳之中……” 清凉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愣愣抬头看着鲁达。 “我听说不少富家翁就喜欢你这种的,皮肤滑腻,肉感肥嫩,更带有佛门圣洁之意,亵渎起来……” “魔头,魔头,你是魔头!!” 清凉老人呼吸急促,下巴嘴唇忍不住颤抖,宛若看到了什么极度惊恐的东西,朝后挪动,蜷缩在墙角。 鲁达缓缓站起,看着清凉老人这幅模样,淡淡道, “想来,现在你不会再嘴硬了。” 灯光中,鲁达的背影拉伸延长,把清凉老人彻底吞噬进去。 缕缕气流吹动灯火,犹如惊动了某尊魔头般,那漆黑背影瞬间扭曲舞动起来。 身后,常文忠、靳火两人看着这幕,没来由的毛骨悚然起来,一股凉气从脊椎根部涌起直上天灵盖,宛若有一只只死人手在摸。 鲁达兄,竟如此凶残! …… 半个时辰后。 鲁达坐在血迹斑斑的木桌前,看着面前的《三阴札青种魔吐纳法》 清凉老人出身于五台山法相唯识宗法脉,按理说,所修之法乃正法真解才是,将万象略为百法,说明有情身心之相状。 可惜清凉老人求功近利,另有机遇,获得了这本吐纳法,居然从中参悟出双修之法。 据清凉老人所说,《三阴札青种魔吐纳法》乃是数百年前,一位名不见经传的邪道修士所创,只能修行至筑基期。 三阴,取自阴阳理论中的三阴三阳。 《素问·天元纪大论》中云:“阴阳之气各有多少,故曰三阴三阳也。厥阴、少阴、太阴、少阳、阳明、太阳…… 所以此吐纳法,剔除三阳,只修三阴,足以证明它的邪门。 修此法者,太阴为枢,一身精气及吐纳之灵炁,优先从手太阴肺经入,途径上中下三处丹田,再从厥阴足厥阴肝经出。 要知道,人体有三丹田,分为上中下,分别是眉心泥丸穴、两乳间膻中穴、肚脐朝下三寸位置。 一般来说,尤其是那些可得长生的正法真解,都是优先修行下丹田,当降服识神,明悟元神后,便用元神在下丹田中起火。 如同火在下,水在上,烧出一把氤氲法力,冲入中丹田,再入上丹田,冲开泥丸穴,阴神才得以出窍。 可《三阴札青种魔吐纳法》却反其道而行之,是从上丹田起阴火,阴火质沉浑浊,会影响人的神智,也会随着阴火沉淀,本能的朝中、下丹田而去,最终阴神从下丹田出。 这种方式出窍的阴神,自带一股逆转自然的魔意。 缺点是不符合下中上以次渐进的自然之理,修行途中劫难颇多,极易走火入魔,魔上加魔。 优点便是修行速度精进勇猛,一旦上丹田起火,哪怕不去修行照管,也会源源不断的生出法力。 但,法力源源不断,若境界困顿,迟迟不曾破开瓶颈,自然会把自己活生生……撑爆! 所以才说,旁门左道修行不易。 十个修行的,八个暴毙,一个被撑爆,还有一个疯了。 牢狱之中,血腥味弥漫。 清凉老人以血写书,已到气息弥留之际。 他看着鲁达那一字一句钻研吐纳法的身影,突然气血上涌,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了许多,疯狂大笑, “哈哈哈哈,你是想修行?想修炼贫僧的种魔吐纳法?哈哈哈!!!盗道无师,有翅不飞,岂能得法?” 鲁达抬头,目光深邃的看了清凉老人一眼。 盗道无师,有翅不飞,就是说光偷来道术,而未拜师长,即使有了翅膀,也不能飞翔。 跟法术不同,功法更加成体系,也意味着更加容易被师门道统,塑造出‘护城河’。 各种真传一句话、呼吸观想的窍门、符号文字的隐形指向…… 甚至人各有异,特定功法的入门,必须有师长亲自出手,因地制宜的梳理筋脉穴窍,接引入门。 所以这也是白素贞,哪怕是千年的蛇精,也不敢贸然接引鲁达修行的原因。 得法易,修法难。 面对清凉老人的嘲弄,鲁达静默不语。 而在他的脑海中,随着九方神灵御览珠入手后染上金辉的志怪图,大放光芒。 冥冥之中,鲁达往日接触过的全部法术、法门浮现心头。 目击 五鬼搬运术 蹈火 三阴札青种魔吐纳法 其中,前两者由志怪图刊载记录的法术较为清晰,道理明白,已无过多需要参悟的地方。 唯有后两者,还朦胧不清,如雾中观山,只见一角。 此刻,鲁达遵循心中本能,元神的指引,控制志怪图上的那缕金辉,朝《三阴札青种魔吐纳法》而去。 檀木香火隐隐在鼻尖缭绕,恍惚间,鲁达似乎看到了福德公数十年来,受洒金街居民供奉请愿的场景。 而这些场景尽皆扭曲融化,化作一缕香火,汇入吐纳法之中。 顿时,一股玄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乃佛门前一小沙弥,烧火挑水砍柴十余年,某日观山海,山海惊动天地感,无尽清香四溢,脚开三十二品莲花。 顷刻间,便入舍利金丹境界。 佛门惊动,天下震撼,尊称他为天台慧祖。 而又不知过了多少年。 佛门内部同室操戈,东土禅宗初祖达摩祖师‘只履西归’,被奸人所害,又有武帝灭佛,万家寺庙皆付火中。 在这佛门风雨飘摇之际,他却赤脚坦身下山,反出佛教,入了道门。 不愿生天及余趣,愿诸贤圣佐助我,得好芝草及神丹,藉外丹力修内丹,欲安众生先自安! 然后,他便成了佛门口中,最大的……魔! 而他所修行之法,便唤作《三阴札青种魔吐纳法》! 第25章 夺仙草 此刻,鲁达似乎成了‘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修行吐纳法。 万丈山巅,云雾初升,他迎着天地中第一缕灵炁,吐纳修行。 竹林阁楼,碧绿幽幽,他翻阅前人古籍,推陈出新,逆转圣贤之说,创下阴火烧身火上水下出阴神之法。 佛门重地,金碧辉煌,他跪于佛祖面前,用香烛中的灯油,在自己身上缓缓刺青,纹下千佛图。 只可惜,种种经历,仅止于‘他’创下吐纳法的炼气阶段,便戛然而止。 脑海中,似乎过去了千百年。 而在牢狱中,鲁达只是失神了一息。 时间的尺度,在此模糊,压缩于一线。 却最终尽归鲁达。 与此同时,鲁达只觉身体一轻,四周无数气流围绕着他旋转,元神、识神达成了某种平衡。 他的眼眸中,陡然精光万丈,几乎要燃烧起来般。 只差,一个火苗。 便会燃起阴火,由上而下,烧得个阴神出窍,自我通透!! “阴火显化,临门一脚?!” 本在草席上等死的清凉道人,猛地瞪大了眼睛,整个人愣愣的瘫软在地,表情呆滞,宛若看到了什么世间最难以置信的东西。 “无曲躬树而生色界天,误矣!” 他大受打击,喃喃自语,最终盘坐趺跏而亡。 最后那句话,却不知说的是他自己,还是鲁达。 …… 祁连山。 此山自古以来便传言为神仙之所,有昆仑之墟的称号,高二千仞,绵延不知其远。 山神更乃白帝少昊。 此刻,巍巍古山脉,白云沧海中,一条长达百丈的白色身影,蜿蜒在大山中,如玉似霞,自然合一,点缀于天地道韵之中。 白娘子一进入祁连山,便恢复了蛇形。 对她来说,人身更多是方便在人世中行走,去体验红尘滚滚。 但真论实力的完全解放,还得是显出真身。 而且,祁连山人烟稀密,遍布各路精怪、神灵,本就是异类栖息的道场。 显化妖身,泄露气息,反而会减少许多麻烦。 白蛇一路游走,气息弥漫,往往只会骇退有道行,开始修行的妖怪。 反而是些懵懵懂懂的獐猪野鹿,丝毫不觉,对她的经过视若无睹,只当她是条会‘走’的河,是座会移动的山。 不知过了多久,月升日落,漫天星辰。 树木茂盛的山林之中。 骤然多了片园亭高阁,水榭楼台。 白蛇在体园外停下,卷起蛇躯,昂首轻语, “石道人何在?在下白素贞,前来拜访。” “月明如水浸楼台,得知原是故人来……原来白仙子当面。” 一阵轻笑声传来。 便见园中梧桐树上,有一老翁,凌枝而坐。 白藤帽,一袭葛衣,皮肤暗沉却有莫名的纹路流转其上。 老翁幽幽道, “仙子不在骊山修行,以待凝婴之机,怎么到我祁连山来了?” 白蛇碧绿瞳目倒映出石道人的身影, “在下已下山多日。今日前来,是想问下道友,当年所说的饶命之恩,是否还有效?” “当然!”石道人一口答应道。 石道人的本体,乃祁连山中一具七窍异石,偶有一无名道人,在祁连山中结庐而居,采集地煞天罡炼制丹药,不慎打翻了炼丹炉。 还未融化的‘金钗石斛’等仙草,便被异石吸入,开了神智。 那道人有感此乃天意,因缘际会。 便为异石诵经传道数十年,传下法门。 石道人因此而得道。 而在数百年前,白素贞的同门师妹樊梨花挂帅西征,途径祁连山,在山脚安营扎寨。 这石道人受好友相邀,便施法为难樊梨花,夜间突然狂风大作,一时间飞沙走石,黄尘弥漫,目不能视,整整刮了七天七夜。 樊梨花便返回山门搬救兵,请师姐相助。 白素贞应邀下山,设计生擒了石道人。 但念其本是受恶人蛊惑,再加之同为异类修行,殊为不易,不忍打杀了他的性命。 便留他一命,赶回祁连山,勒令五百年不得下山。 此刻听到石道人一口答应,白蛇神情一缓,道, “在下此次前来,是想求一株‘金钗石斛’。” 石道人脸上的笑容猛地僵硬起来,他似乎觉得树枝有些磕碜,下意识挪了挪屁股,迟迟不曾回答。 苍白圆月高悬,寂静的深山中,突然鸟兽惊起。 白蛇目露不善之色,探出蛇首,淡淡道, “道友迟迟不语,可是不愿?” 石道人皮笑肉不笑,道:“仙子却是不知,在下前日有所领悟,悟得一道。” “哦?”白蛇有些惊讶。 道,不可轻言领悟。 事关自我所求,乃修行之根本,道理之寄托。 唯有领悟了道的修士,才有望统化纲纽,金丹破婴,堪称真君。 白素贞没想到,百年不见,这石道人居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到了悟道的边缘? 石道人不语,只是挥手一震,空气中现出红光,凝聚成一行字迹。 “车斤大道” 车斤? 白素贞目露疑惑之色,但立即便反应过来,眸放精光。 斩?! “在下这‘车斤大道’过于霸道,此时还不敢贸然组合归一,便是想借助那最后一株‘金钗石斛’,多开一窍第八窍,将斩字放入其中。” 石道人看着园外白蛇,道, “此乃在下成道之机,怎能割舍?除非……” 石道人声音陡然变大,目光火热隐含一缕贪婪之色,直勾勾的看着白蛇, “除非仙子愿意用你的至阴之气交换!” 若是得了白素贞的千年至阴之气,石道人有信心,顷刻间便可破入元婴境界!! 白素贞闻言,白色鳞片开合,摩擦地面发出金石之声。 此刻的她无比冷漠,庞然身躯彻底拔地而起,横亘圆月之下,宛若要将天地吞噬。 白蛇笑了笑。 “找死。” 轰隆隆!!! 白色匹练光若万丈,刹那间山摇地震,无边匹练铺天盖地,遮掩了月光,殃及百里之境。 沙尘中,有石道人惊怒不已的叫骂声,有两道金光从他眼底迸射,宛若实质一般,要冲出白色匹练。 但渺渺匹练一卷,便将金光打落。 “啊!” 石道人闷哼一声,显化原型,却是一块人头大小的赤石,石头表面还生长着一株金钗石斛。 通体如霞,根系茂密,枝如金钗鹿角,宛若会呼吸般吞吐云光。 只可惜,这株金钗石斛并不完整,宛若被切药刀分割过,一部分更是只留液体脂质,有炼丹未果后烧焦的痕迹。 石道人没料到白素贞一言不合便生死相向,而且法力深厚如海,看样子,领悟的道,比他还要深厚几分。 不由得心生惧意。 “今日之仇,他日必报!” 言罢,石道人自斩一刀,沿着金钗石斛根系割下一层石皮,将其抛向天边。 然后噗呲一捧石粉飞出,它便化作遁光,朝相反方向而去。 白素贞探出蛇尾,轻轻卷住金钗石斛。 一回首,原地哪里还有石道人的身影? 第26章 夏至冲关,旁门左道又如何? 鲁达也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回家的。 直到熟悉的院墙印入眼帘,他才猛然惊醒。 脑海中,那种悟道参玄的回忆历久弥新。 他似乎拥有了那位天台慧祖,关于《三阴札青种魔吐纳法》炼气阶段的所有造诣和领悟。 除这创法者外,无人可出其左右! 这种夺天地造化般的能力,简直恐怖! 只是,需要消耗福德公御览珠中的香火…… 刚转过街角,鲁达便见门口站着一位少年郎的身影。 原来是刘炬的孙儿,刘文弘挑着瓜果,准时送来。 鲁达旋即回过神来。 “你爷爷可是病了?今日怎么是你一人前来。” 开着门锁,鲁达问道。 刘文弘沉默了下,低着头,让人看不出他的表情, “爷爷他前两日病逝了,风寒为引,加剧了旧疾,无药可医。” 鲁达有些恍惚,开锁的动作顿了下。 眼底,似乎又看到那个初时不卑不亢,但得知自己要救济流民时,忍不住长叩不起的瘦巴巴老头身影。 鲁达轻笑道:“死便死罢,这老头一生跌宕起伏,还算精彩,死前还拉了同族乡亲一把,不算白死。” 鲁达推门入内,跟刘文弘两人合力将瓜果蔬菜搬入厨房。 鲁达:“你可愿意从军?我可为你担保。” 刘文弘摇了摇头:“爷爷生前的心愿,便是大庇泾州百姓俱欢颜,我想继承爷爷的遗愿,继续完成跟桃溪县的瓜果商贸,救济乡邻。” 鲁达点点头,没有多劝,只是让他日后送瓜果勤快些,若是多日没来,怠慢了,他定要亲自上门讨个说法。 刘文弘哪里不明白鲁达话里话外的意思,不由眼底泛红,临到门前,朝鲁达作揖,这才缓缓离去。 “轰隆隆~~” 青天白日骤然响起惊雷。 继而是好大一场阵雨,转瞬间便打湿了院子。 鲁达这才反应过来,今日已是夏至。 至为极,极亦为变、为破。 夏至乃一阴初生、冬至乃一阳初生,这两日对任何修行者来说,都是弥足珍重的日子。 最适合打坐,参禅,站桩,练功。 “咦?娘子呢?” 鲁达在屋里屋外找了一圈,却奇怪的并未发现白娘子的身影,不由有些纳闷和……淡淡的失落。 嘀咕间,鲁达却突然注意到,滴水的屋檐下,立柱的阴影中,似乎站着一个人影。 “谁?!” 鲁达大喝一声,眸露凶光,提着梢头棍一步跨来,定睛一瞧, “嗯?刘炬?!” 鲁达眉头一挑。 却见阴暗中,刘炬一身绿紫丝绸进士袍,手持长笏,腰系点玉袍带,脚踏黑色长靴,端得是无比气派。 刘炬朝鲁达拱手行礼后,笑呵呵道, “大人勿怕,刘某虽然死了,但已被城隍册封为桃溪县推勘司司吏,不日将会上任了。” “原来如此……” 鲁达按下梢头棍。 刘炬本就是进士出身,才高八斗,再加之生前多行善事,死后被封为地祇神灵也算正常。 推勘司主要是负责记录阴寿、个人善功恶功的部门,倒是跟刘炬职业对口。 而且桃溪县土地肥沃,商路发达,算是大县,论职能范围、论香火丰盛,可远比困居洒金桥的福德公好多了。 足以看出城隍对他的看重。 “刘某今日前来,便是向大人告别的,望日后多多保重。” 鲁达点点头:“行了,洒家知晓了。日后你可得但行好事,莫要算错了他人阴寿。” “呵呵不敢不敢……” 刘炬笑笑,然后他目光复杂的看着鲁达,隐隐察觉到什么,试探性的问道, “大人……可是修行者?” 鲁达摇头:“算,也不算,还差临门一脚。” 刘炬恍然,暗忖怪不得当日鲁达可神不知鬼不觉的取走杜非五脏。 刘炬拱手道, “我观大人肌肤透出荧荧光,双眸如火,元神壮大,乃即将入道之征兆,为表当日恩情,刘某这里有一缕‘神根源炁’,便赠与大人。” 鲁达闻言,断然拒绝, “不可!此乃你成神根基,怎可割舍?” 跟旁门左道、正法真解、妖修不同,神道是极为特殊的,不修长生法,完全依赖功德香火的体系。 神根源炁,是每位神道中人,生前功绩、禀赋结合城隍阴司判决后,所形成的本我之炁,蕴含福缘与气运,代表着神道潜力。 类似于修行者的资质、根据、悟性等。 刘炬哈哈一笑, “甚么根基!不过是意外之喜,天降之福罢了,哪里比得上鲁提辖的恩情?!” 话落,刘炬当空一捉。 一缕扭曲浮动,形如蜡烛的火苗,直直飞入鲁达眉心泥丸穴之中。 滋滋滋!!! 顿时,灼烧起火的声音,在鲁达耳中响起。 他的元神、识神同付此火中! 上丹田起火,阴火自沉,朝中、下丹田而去!! 鲁达当即陷入冲光破境的状态,双耳聆听阴火燃烧的声音,呼吸平缓,杂念皆去,心神沉入丹田中。 见此,刘炬苍白的脸庞上,露出几许笑意。 他朝坠入入定状态的鲁达拱了拱手,这才转身化作袅袅青烟而去, “有酒有肉皆朋友,患难何曾见一人?鲁提辖,刘某去也……” 若无这神根源炁点火,鲁达或许下一顿吃饭喝酒间,便可顿悟破关。 但也有可能要蹉跎数年而无所得。 悟则刹那成仙,迷则万劫沦流。 善因结善果,便是如此了。 那累土泥人,尚且精怪灵体,且知因果宿仇。 何况人乎? 而此时。 随着阴火沉入鲁达的中、下丹田中。 昏暗的立柱光影后,一道由淡转亮的白光逐渐从鲁达下丹田外汇聚而出,似乎还会接引外界夏至时,初生的阴气。 两相附和,恰成静室虚冥一点光。 滴答~~~ 不知过了多久,精气神三者合一,终于凝聚出一丝法力。 法力甫出,便如水银般在他体内滚滚流动,虽不算壮阔浩瀚,却玄妙非常。 最终流入下丹田之中,奔赴那虚冥一点光。 一个虚幻透明,只有巴掌大小的小人,骤然从鲁达下丹田中飞出。 看五官长相,跟鲁达一模一样。 然后…… 整个世界,在鲁达眼中变了模样!! 阴神出窍后,原本虫鸣鸟叫、落英缤纷的世界,不再是五彩斑斓的,而是充满了各种往日里鲁达无法发现的道韵。 阴阳,是暖色的,冷色的,交织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五行,金木水火土,从地面、空气、木头、岩石中扩散弥漫,却又倏然转换变了形态。 还有风雷雨电,人气妖气…… ‘小鲁达’豁然转身,便见自己的宅子上空,一道磅礴妖气冲天而起,直入云霄,宛若鲸吞般搅得天地道韵化作百里旋涡,光是视之便心生震撼。 “我家娘子,居然如此恐怖?光是逸散的气息,就让我生出蝼蚁见青天之感?” ‘小鲁达’满脸震惊。 第27章 炼气三境 今日虽是夏至,初阴升起。 但毕竟鲁达的阴神还比较稚嫩,只能夜游。 所以哪怕在阴凉处坚持数息,便感到一股热浪拍来,如一根根钢针扎入脑子里搅动。 但也就是这短短数息,便给鲁达带来了巨大的好处。 阴神沐浴于外界道韵之中,哪怕不去呼吸摄取,转瞬之间,便隐隐凝实几分,各种道韵在阴神中流动,转化为法力。 十息后,‘小鲁达’再也坚持不住,顿时从下丹田中,重新钻了回去。 瞬间,阴神反哺,宛若烈油沸腾。 鲁达体内血液之声如同海纳百川气象万千奔流而来。 扑通! 扑通! 心脏跳动,如黄钟大吕。 滚滚精气从四肢百骇之中席卷而来,转瞬之间,鲁达便觉得自己身轻如燕,耳目通达,一身怪力翻了几倍! 与此同时,一缕缕带着阴寒之气的图案,出现于鲁达背后、肩膀之上,看似鬼画符杂乱无章,但隐隐间,又如一朵盛开的牡丹花绣,蓝靛靛的。 每朵花瓣间,法力流转,荧光乍现,继而黯淡下去。 恰成,三阴札青! 炼就法力,阴神出窍,便已正式踏入炼气境界。 道门中,称之为道童。 佛门中,称之为沙弥。 而炼气境界,不分九重,只有前中后三期,对应着固精、吐纳、养吾炁。 炼气前期·固精,由于此刻的阴神过于孱弱,离体时间过短,还无法长期采集外界道韵和灵机。 所以这个阶段的修士,体魄劲力的增长,往往需要借助各种手段。 习武也好,炼制丹药也罢,服饵也可,都是达到调理躯壳,壮大体魄,从而温养阴神,使之强壮的目的。 所以每个道士僧人,放下符篆与木鱼。 都是一等一的江湖好手,谈笑间便取项上人头。 只是,或是鲁达元神强大底蕴深厚,也或是鲁达对《三阴札青种魔吐纳法》的造诣深厚。 一夕破境,便接近炼气中期,固精近乎圆满,只剩下精全脑足这最后一步。 单凭武艺,已是万人敌之列! 要知道,无论是清凉老人还是独角兕,修行多年,也不过堪堪这个境界,勉强踏入吐纳境界罢了。 否则,也不会如此轻易被鲁达生擒。 “不修道,不知道途艰难;修道者如牛毛,成道者如麟角……我虽已入道炼气,但之上还有筑基、金丹……” 终圆夙愿,鲁达有欢喜,也有激动。 但唯独没有面对高山仰止的害怕与胆怯! “任由这道途艰难,三灾五害兵戈加身,洒家,定杀人放火,若有阻拦者,双手压之!” …… “糟糕了!!” “我的九方神灵御览珠,怎么香火尽失了?” “这该如何是好?莫不是鲁达所为?可他哪有这等抽离香火的手段?” 洒金街,土地庙中。 福德公依附神像之中,骤然生出虚弱感,宛若失去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连离体游行的能力,似乎都快丧失。 香火之力,对于神修来说自然弥足轻重。 而那御览珠中,更是蕴含了福德公近十年积攒的香火。 哪知道,居然须臾间便消散殆尽! 福德公心底顿时滴血! 但没过多久。 庙外,炎炎夏日中,一个身穿麻衣的妇人,带着个孩童,探头探脑的走进土地庙。 妇人手提竹篮,里面放着沉甸甸的鸡蛋、红糖,还有手臂粗的香烛。 妇人看了眼庙外匾额,似乎确定了什么。 继而恭敬的点燃香烛,陈列供品。 然后拉着那孩童,跪在神像面前。 “多谢土地公显灵,惩凶缉恶,救了我家孩子!” 随着两人的叩拜,一缕醇厚纯净的香火之力,缓缓升起,融入福德公体内。 福德公愣了下。 显灵? 惩凶缉恶? 啊?我啥都没干啊! 而这并未结束,接下来数日。 陆陆续续都有不少人前来上香还愿,甚至有人开始集资,要修缮这间小庙,为福德公重塑金身! 一时间,往日本香火寥落的土地庙,变得人言鼎沸,香火旺盛起来! 直到这时,福德公才知道真相。 原来是前些日子,渭州外城断断续续失踪了数十个小孩儿,报官搜查也无果,家属都以为已经惨遭毒手了。 结果前两日,一群提辖率领将士,缉拿妖人,居然找到了这些失踪多日的孩童! 据官爷所说,盖因洒金街的土地连夜托梦,详细告知妖人下落、长相,才能建此奇功! 提辖? 妖人? 原来是鲁达! 福德公骤然明白了过来。 虽然他心底有无穷的疑惑。 御览珠中可是有天庭印章,城隍贴黄,相当于是多重加密,除了福德公本人外,根本无人可以抽离香火。 鲁达是如何做到的? 鲁达又为何要将这到手的功绩,转送给自己? 打一棒子给个枣? 分不清,福德公实在是分不清了。 但他却闷声端坐神像之中,对这发生的一切却来者不拒。 不主动,不拒绝。 只是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 …… “也不知相公情况如何?” 一袭白裙进了渭州城。 白素贞脸色有些苍白,细肢扶柳间脚步有些蹒跚,似乎有暗伤在身。 那石道人毕竟也是领悟了道的金丹老妖,虽然只是领悟了皮毛,逊色白素贞数筹不止。 但‘车斤大道’非同小可,主杀戮,擅攻伐,两道金光也伤到了白素贞的神魂。 但她一取得仙草,将之炼制成丹药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回城中,总共不过耗时五日。 此刻她心忧鲁达,随便在街边叫了个犊车,车夫扯动缰绳,车轮滚滚朝内城而去。 “相公求道心切,手段狠辣,想来已经从那两个旁门身上,拷问出修行之法了。 那么,他也该知晓空有法门,却无传承的无奈。” 白素贞的思绪,随着车辙印逐渐拉长。 “不过好在这株金钗石斛还残留几分药性,炼成一粒白降丹,虽只是人元丹,但取坎填离,丹成八转,也算是人元丹中的极品,足以让相公无法自通,强行破开泥丸穴,炼就法力……” 白素贞默默想着。 丹药等阶分为天元、地元、人元。 天元者乃神丹,无质生质,九转数足而成白雪,服之返魂转生、举霞飞升、斡旋造化,数千年才出那么一粒。 地元者乃灵丹,药物为引,摄集天地日月之气,彼此调和生有形之物。 九转而成赤青,服之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复返先天,道行精进,即便放在各个名山大教中,也是镇教之宝。 人元者,才是修行界中常见的丹药,也唤作大丹,乃药石铅汞烧炼,九转而成靛蓝,效用不同,用法各异。 这一粒人元八转的白降丹,放在外界,足以让筑基修士都把狗脑子都打出来。 “如此一来,即便相公无法参悟法门,却也能勉强生出法力,不敢说有多大的神通,但延年益寿不在话下……” “他日,未尝没有求仙问道的机遇。即便没有,我也要为他抢一个!” 第28章 我家相公,有天人之资? 就在此时,随着犊车进了内城,靠近洒金街。 街上的行人反常的多了起来,嘈嘈切切的分外热闹。 不少人拖家带口的,脸上表情喜极而泣。 似乎,是要去哪个庙宇供奉。 最终,白素贞惊讶的发现,这些人都是去福德公的小庙上香的! 只是稍稍打听,白素贞便知道事情大概原委。 她此刻没有多想,只是感慨两句福德公多年修持种善因,终于迎来善果后,便朝鲁宅而去。 推门入内,桂花树轻轻摇动,似乎在欢迎白素贞的回家。 水井幽幽,院落安然。 但……空气中的道韵,隐隐受到什么东西的拉扯,旋转着朝内屋而去。 然后,白素贞目光穿过院子,看到了那正盘坐床榻之上,入定修行的鲁达。 白娘子的身影,骤然僵硬在原地。 只见,一具阴神正出窍中,沐浴在日华道韵之中。 小人周身黑光大作,隐含煞气,面容肃然,不时掠过痛苦之色。 十二息之后,阴窍归体。 而鲁达的本体,则逐渐散发着淡淡的压迫气息。 不算孱弱的法力,正沿着某种玄妙的轨迹,在体内搬运流转。 那背后的牡丹花绣,顿时如同活了过来,花瓣伸展勾勒出红黑相间的异光,无比妖异。 见此, 白素贞有些迷茫。 啊? 我莫非伤势加重,灵台蒙尘,看到幻觉了? 怎么一转眼,相公就在修行了? 看样子,已经走上正轨,固精已近乎圆满之境! 良久之后。 白素贞再三确定自己并非眼花后。 一个念头在心底浮现。 三日破境,一夕悟道。 初生之阴神,居然能在青天白日中,坚持十息之久? 我家相公,有天人之资? …… “相公,你……” “娘子,我已入道修行。” “可是……” “清凉老人授我一本《三阴札青种魔吐纳法》,我修炼了,感觉很好。” “那你……” “是的,实不相瞒,上次高烧濒死之时,我隐约间目睹有星辰坠落,一颗天孤星降下云霄。有无尽狼烟笼罩万里河山,群蛇起陆亿万生灵竞自由。 我似乎看到了所有,却似乎什么都没看到……但懵懵懂懂间,却似乎知晓了许多特别的知识,或许这就是宿慧觉醒?” 鲁达一本正经的说着。 他与白娘子朝夕相处,鲁达也并不认为自己可以一直隐瞒自己的能力。 堵不如疏,干脆把自己如有神授掌握法术、洞悉吐纳法种种关隘窍门这些事,推到‘宿慧’和天孤星转世之上。 “原来如此……” 白素贞暗暗点头。 回想起这近两月前,鲁达的所作所为,的确在果敢勇猛之余,多了些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跳脱’。 这就有了解释。 只是她心底还是有些纳闷。 天孤星转世,真就如此神异? 我修行千年,怎么都没听说过? 修行界沧桑浩渺,不知隐藏多少奥秘,果然是‘学而后知不足,于是愈学,于是愈知不足’。 白素贞心生感慨,心境隐隐间都有所寸进。 “相公真是……瞒得奴家好苦。” 白素贞故作嗔怪,娇美端庄的脸蛋,罕见露出一丝小女子的羞怒。 颦蹙之间,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不胜妩媚。 只是转瞬间,白素贞闷哼一声,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之色。 鲁达立刻上前,将白素贞拥入怀中,着急道, “娘子,你怎么了?” “咳咳,无事,外出一趟遇到不长眼的小妖精,奴家疗养几日即可。” 白素贞感受着鲁达那股火炉燃烧的温度,宽厚的臂膀宛若铁柱,给人无穷的安全感,不由得颊边绯红。 她继而取出一个玉瓶,道, “此乃白降丹,乃奴家谋来,专为相公强行破开泥丸穴,阴神出窍的…… 即便相公已经入道,此丹对相公也是大有裨益,服用后,整个炼气境界如康庄大道,根基牢固。” 鲁达沉默了下。 良久后,才接过玉瓶,毫不掩饰自己的感动,一板一眼认真的抱拳, “多谢娘子!” “噗呲!” 白素贞被鲁达这幅表情逗笑了,一时间,便褪去所有的疲惫。 “娘子你也累了,且好好休息,我来做饭!” 将白素贞搀扶进屋,鲁达走进不大的灶屋,目光四处打量。 他这才猛地发现,往日里摆放得有些凌乱的油盐酱醋菜,此刻用特制的木柜,秩序井然的收纳着。 案板边缘的陈年老垢,被铲得干干净净。 厨钩上,挂着簋、簠、皿、盆盂等,由小到大排布,不染半点油渍。 “娘子,真乃贤妻也!”鲁达赞道。 鲁达极少做饭。 不是在外吃酒,就是去常文忠、靳火两人家里蹭饭。 他看了灶屋一圈,还剩半缸子乌江大米,此外还有些腊肉、泡菜。 还好刘文弘每日都会送些新鲜蔬菜瓜果,所以材料并不缺。 但鲁达想了想,还是从集市上买了些肉食。 毕竟白娘子饭量也大,若是放开了吃,十多头牛也能一口吞下。 只是到了她这种境界,除非像端午渡劫这特殊时候,寻常血食已经无法带来太多滋养,反而还要耗费法力炼去其中杂质。 不过既然在红尘中历练,吃食自然便是最重要的一环,是无法绕开的。 无数志怪传说中,某某仙人下凡历劫,往往为了一口美酒、一口吃食,搞得蓬头垢面无比狼狈,被狗追被乞丐打,甚至还要欠下他人因果。 为的,便是道心通明罢了。 片刻后。 灶屋中变得烟熏火燎。 鲁达又发现了修行带来的好处。 刀切腊肉,片片平整,不差一丝一毫,他甚至能看到腊肉最基本的肌肉纹理。 架柴烧火时,他观火焰升腾如精灵舞动,噼啪作响。 【蹈火】随即而出,双手握住燃烧烈焰的柴火却感受不到灼痛,反而对火势大小、木炭可持续燃烧时间有着充足掌握。 绝对不会出现火大菜糊的情况。 食物的咸淡、油量多少、搭配比例,更是有精确的把控。 鲁达这才明白,古往今来,为什么那些狐狸精白兔精,田螺姑娘,做饭如此美味了。 炼就法力洞察细微,完美掌握躯体后,做饭就不可能难吃! 片刻后,饭菜香弥漫整个院子。 桌上已有三菜一汤,分量十足,差点是用盆装。 一盘麻婆豆腐、一盘笋子炒腊肉、一盘蒜苗回锅肉,还有一碗浓郁的鱼汤。 白娘子闻香而出。 “相公真是好手艺,奴家有口福了。” 白娘子给了鲁达满满的情绪价值,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欣喜。 深红的残阳渐渐隐没,夜幕笼罩四野。 墙外华灯初上,喧闹未绝,隐约可见盏盏灯笼在远处染红半边天。 鲁宅里。 鲁达、白素贞两人围桌而坐,吃着晚饭,不时谈笑几句,温情弥漫,平凡的烟火气十足,真是羡煞天上神仙。 “相公,我想开间药铺。” “哦?娘子还会行医?” “自然。奴家熟读医经,善识百草,开家药铺,一来可支撑家里用度开销,二来……也可为相公积些冥福阴德。” “哈哈,娘子之愿,自无不可。明儿我们就去找合适的店铺。” 两人说话间。 就在此时。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鲁达何在,还不速速归案,俯首就擒!!” 第29章 粮草转运 小种经略相公府,大堂中。 密密压压或站或立着数十人。 气氛凝重,针落可闻,屋外吹进的微风都晦涩无比,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鲁达壮硕的身躯,独立于中央,昂首挺拔,直视着满堂或冰冷、或恶意、或担忧、或迟疑的目光。 “大胆鲁达,你可知罪!” 堂上首位,种师中宛若一头被激怒的狮子,面红耳赤,双目喷火的盯着鲁达。 他猛地拍案而起,大声咆哮, “你这泼才,我赐予你调令、官印,是让你好声好气请两位仙家暂留城中的,怎么失手不慎打杀两人?” “来人呐!把他拖下去杖罚五十,免了三年俸禄,以儆效尤!” 两名侍卫持刀而来。 “等等!!”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响起,却见在种师中左手边,坐着一位发髻高挽,面容冰冷的老者。 身着精致官袍,云龙为底,金线勾勒,看规格,至少是正七品的官员。 马陆,渭洲通判,别称监州,职掌兵民、钱谷、狱讼审理等事务。 虽然官职不算太大,但却跟知州同领州事,权势极大。 所以此刻哪怕在种将军面前,也保留几分威严,甚至敢出口质疑! “种将军,此獠心狠手辣,擒拿兕仙子、清凉尊者两人在先,此乃寻衅滋事欺上瞒下! 之后更是屈打成招,逼迫两人写在罪状,此乃捏造事实,伪作供状! 最后又自作聪明,将供状抄录多份,送至经略府、理刑厅、知府,此乃僭越职能,恶意上诉!” 马陆端坐于案几之后,面容冷峻,眼神锐利。 鲁达的所作所为到他口中,便成了十恶不赦之事。 马陆语气幽幽的说道, “至于清凉尊者掳掠幼童之事,你怎知罪人不是另有其人?乃清凉尊者出手,救下这些幼童,还来不及归返,便被你追上了?!” “对啊对啊!证据并不完整,怎么能轻易断言?” “没错!我等事后去欢喜庙、广潭山搜查,并非发现任何赃物证据,我认为此乃无稽之谈!” 堂下,十多位官员纷纷开口应和。 种师中见状,脑瓜子嗡嗡的,十分头疼。 鲁达这厮,我让你对两位仙家好生相劝,留在渭洲即可,你怎么就抓进监牢了? 抓进监牢就罢了,怎么还都弄死了?! 别人逃跑嘛,你就要杀人,什么毒士杀人狂啊! 要抓人,要杀人,哪是这么干的! 死了两个兕仙子、清凉尊者,还有千千万万的什么仙子什么尊者的。 杀不干净的!! 常文忠、靳火几人,只能远远的站在人群最末,此刻虽然想反驳,却压根插不了嘴,只能满脸焦急的朝鲁达打着脸色。 “那敢问王通判。” 突然,一道清浅声音,从大堂一侧传来。 便见单晓叶身姿挺拔,宛如青松傲立,站在柱子旁边。 “那独角兕和清凉老人一个是妖,一个乃妖人!那为何跟官府,跟你们走动颇为亲近?太祖即位时,推崇儒道,立下‘敬鬼神而远之’的铁律。” 单晓叶目光如电:“通判此举,莫非是忤逆太祖之令!” “血口喷人!!” 马陆哪里敢承认,甚至连否认都不敢慢上丝毫。 他也没想到,这单晓叶居然如此急智,抓住了重点。 马陆解释道, “无论是我,还是庄会长、柳湖山长等人,事先都不知道那两人的真实身份,也是被他们蒙蔽了……” 大堂中。 唇枪舌战,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而最为关键的当事人,鲁达看着这幕,毫无惧色。 甚至觉得有些…… 可笑? 已经入道的他,能清晰看到堂下众人身上的文气、才气、官气。 他抬头,便见这小种经略相公府的上空,有无尽金戈铁煞之气奔涌嘶吼,浩浩荡荡填满了眼前的天地,至刚至烈,宁折不弯。 任何妖邪,都不敢靠近此地。 种师中老将军身上,有与之类似的铁煞之气,可又混杂着浓浓的不详乌气,此乃天意将至的死意。 种师中戍守边疆多年,数次死里逃生,哪怕有人间绝顶的武道实力,也难以压制伤势了。 在场其余官员,大多数元神藏匿,识神猖狂,白色的文气散发着腐朽之意,摇摇欲坠。 其中以马陆最胜! 而那单晓叶,眉眼之中,有一股桀骜的青绿之气逸散而出,混杂了铁煞和侠气,宛若凌厉的剑光,能斩断世间一切不平之事。 此刻,众人每一个思绪的改变,念头的碰撞。 都会让自己的‘气’有所改变。 鲁达甚至能根据‘气’的改变强烈,颜色变幻,捕捉到对方的恶意善意、秉性本心。 鲁达超然的看着这幕,心底生出一种格格不入之感。 “这件官身,真是越穿越不爽快了。” “那牛妖的肉着实香甜,直吃得洒家口滑……炼气小妖尚且如此,那实力更高的呢?吃酒吃肉又修仙,喝的是神仙酿,吃的是麒麟肉,修自在逍遥,这不比当官舒服?” 鲁达心底没由来的冒出这个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 唇枪舌战终于停止。 种师中毕竟乃北宋名将,手掌大权,马陆等人虽然恨不得把鲁达千刀万剐,但也不得不妥协,不敢真的得罪。 而种师中平日里也需要渭州的粮草供应,输送马匹物资,养活这浩浩荡荡的军营。 所以也只能妥协。 众人达成了共识,种师中无奈的宣布对鲁达的处置。 “鲁达,撤免你提辖之位。由于不日便会剿灭岷山响马,便让你在随军转运使手下当个力夫侍卫,押送粮草去岷山。 军需转运,刻不容缓,若有怠慢,立斩无赦……其余的,事后再说!!” 众人作猢狲散。 马陆离开经略相公府,坐上高大辇车,经过几条正街,过了一个长亭,已经彻底看不到相公府了。 “马大人,真就暂时放过那鲁达了?” 马车中,一个下官小心开口道。 马陆瞥了他一眼, “种将军发话了,还能怎地?今晚就派刺客取了他的项上头颅,然后种将军发怒,调动人马,平了知府?” “呵呵,哪里哪里,通判言重了。” 这下官擦了擦额边冷汗。 “不过……鲁达可有家室,膝下……可有软肋?” 马陆转而问道。 下官立刻回道:“鲁达双亲已亡,也非渭州本地人,但听说好像有个未过门的娘子,但住在内城洒金桥,距离相公府不算太远,也极少外出……” 马陆闻言,有些遗憾。 内城如今戒备森严,可不好动手啊。 “但是……” 下官压低了声音:“前些日子鲁达的户籍有所变动,有个远方表亲,唤作王世成,过继到名下成了他的子嗣。” “哦?”马陆眼前一亮,哈哈大笑起来, “我还真以为这厮油盐不进呢,原来也害怕绝户,断了香火子嗣啊!” “那就,先从他开刀吧!先断王世成一臂,以儆效尤,鲁达不是喜欢搜集罪状报官吗?” “查查王世成的底子,子不教父之过,我要让鲁达,身败名裂!” …… 夜色凄迷,经略相公府的书房中。 青花瓷灯火舌摇曳不稳,种师中默默在案前抄经。 管家傅彤贴心取来剪子,快速剪去灯芯上多余部分。 本摇曳黯淡的火苗瞬间变大。 种师中看了眼傅彤,忽然轻声开口道, “小傅啊,你也跟了我三十多载了吧?” 第30章 道理在钢矛中! 傅彤闻言,整个人瞬间被冷汗打湿。 他下意识的弯曲了背,面带几丝惶恐, “将军,将军,可是老奴做错了什么?引得将军不喜?” 种师中无怒无喜,手中笔锋挥斥,力透纸背,撇捺之间,一股肃杀威压弥漫而出。 灯火摇曳,衬得他不算高大的身躯宛若崇山。 “你说呢?” 淡淡声音传来,傅彤顿时脚一软瘫软在地,都快哭了, “老奴错了,老奴错了,老奴不该误了鲁提辖的时辰,都怪我那孽子,一心想入仕途,但久考不中,老奴这才生了异心……” 种师中闻言,遗憾的看了傅彤一眼。 鲁达这泼才虽然行事激进,看似无法无天,却也暗藏几分精明。 打杀两个妖人,获得罪状之后,便抄录数份,递交渭州城多方刑署,就是抱着将事情闹大,公之于众,来个快刀斩乱麻! 其中最先递交的,便是小种经略相公府。 只可惜,这傅彤或许是当日被鲁达顶撞,心生怨怼。 也或许自觉此事有利可图,想搭上跟地方知府的关系,便故意拖延,晚了几个时辰,才将罪状呈给种师中。 镇戎军虽不敢轻动,但种师中手下,亦有三百退伍的老兵,自当携雷霆之势,抢先前往欢喜庙、广潭山固定证据。 可惜,误了时辰,回天乏术。 搞得种师中,也颜面无光。 “鲁达胆大包天,我不恼,毕竟他不胆大,也不叫鲁达了;这两个妖人与内城显贵蝇营狗苟,草菅人命,我也不恼,毕竟烈日之下尚有阴影,何况人心统御之所;但……我没想到,你出了问题。” 种师中看了眼傅彤,眼神平静, “你且乞骸骨,带上你的家人归乡吧。” 傅彤闻言,宛若最后一点力气也被抽空,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呆滞在原地,只觉耳朵似被塞上棉絮,眼睛里被涂上漆粉。 “是……”良久后,傅彤认命般摇晃站起。 种师中:“我派两个家兵护送你们连夜走,从原州出泾原路,一路南下回到黔州。” 傅彤低着头,愧疚得不敢去看种师中的脸,语气艰涩道, “将军日后,务必保重身体。天寒潮湿时,不要受凉,免得膝盖风湿加剧……” “你也是,辛苦你伺候我几十载,回去便颐养天年,享人伦之乐吧。” 傅彤离去。 片刻后。 两位身穿劲装,体格紧实,腰挎佩刀的家兵,在种师中面前取了路引文书。 种师中叫住两人,语气幽幽, “等出了泾原路,找一无人之地,将傅彤全家枭首,好生同葬于青山之中,面朝故乡。” 两人神色不变,眼底掠过一丝杀气,拱手。 “是!” …… 入夜。 渭州城,平库粮仓外。 平库粮仓作为渭州重要粮仓之一,存储着地方税粮和支给官兵的廪禄,每年有数百万石的进出。 只是,如今的平库粮仓,仓壁斑驳,青苔悄然蔓延。 成堆的谷物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一只只壮硕的老鼠穿梭其中,直勾勾的看着鲁达等人,丝毫也不怕人。 粮草队伍已经清点完毕,鲁达看着粮仓,眉头一皱,对身边的转运使问道, “这是什么情况?光是岷山剿灭,都差点把粮仓搬空,莫说救济流民了,我看下一季月的官兵禄粟,都发不出来吧!” 转运使叹了口气, “鲁兄不知,一来近日连续雷雨天气,粮仓潮湿,谷粒发霉,折损了部分;二来泾州水患有扩散之势,难民无数,不得不从附近各州抽调借匀了些粮草。” 转运使笑了笑:“但好在知府大人亲自出面,向城中望族富商募集钱财粮草,已经无碍。” 好家伙,官府的镰刀,终于割向了有钱人? 鲁达暗暗点头,看了眼浩浩荡荡的粮草队伍,道, “洒家乏了,给我准备一辆安静的车马,有甚么好酒好菜就端上来,总归吃个囫囵饱就是。” “好好好。” 转运使笑着答应。 虽然鲁达现在有虎落平阳之势,被削去官职,只是一介随军侍从,但转运使可没有半点怠慢辱没鲁达的心思。 反而有些忌惮。 白天发生的事,他也有所耳闻。 敢问何人,敢冒着这天下之大不韪的事,跟知府他们对着干?! 不论此事对错,光凭这份胆气,就足以赞一句‘乌有白身著布袍,躯长八尺胆气豪’! 万一惹得他不快,把自己锤一顿。 可就没地方诉苦了。 鲁达点点头,迈步朝粮草队伍后方走去。 然而没走几步,一名身穿黑色斗篷,目光锐利,手握一柄丈八点钢矛的男子,拦下了鲁达的去路。 此人一脸的跃跃欲试:“鲁达,可敢与某人比斗否?” 押送粮草事关重大,除了鲁达、转运使外,官府还派遣了不少武官,千人敌实力都有数人。 面前这人便是其一,唤作张兴,家道中落,现为一游侠,武艺高强,世世代代祖传击矛之术。 只可惜由于经常出入穷山僻壤之地,所以名声不显。 鲁达闻言,冷下面孔,对他说道, “我等奉命押送粮草,哪有逞能比斗的道理?去去去,莫要烦洒家。” 张兴上下鲁达打量一眼,冷笑道:“道理?我手中钢矛便是道理!” “你鲁达现在不过是一介白身,赶车的马夫,哪有你坐马车,而我等武官还风吹日晒骑马的道理!” 鲁达顿时明白了过来,不怒反笑:“原来是想踩着洒家,扬名立万的狂徒!罢了,若你不吃洒家一顿拳头,路上也不得安宁!” 周围有认识的,此刻闻言,纷纷劝着鲁达。 “鲁提辖息怒,张兴是渭州境内有名的豪侠,祖传的击矛之术,听说是有神仙指点过,鲁提辖不要轻举妄动啊!” “鲁兄,这人有千人敌的实力,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就委屈一下,骑我的马吧。” 鲁达哪里耐得住这般轻视,瞪眼喝道:“都让开了!!” 此言如雷霆震动,鲁达双眸中更隐有精光掠过。 众人猛地心中犯怵,哗啦啦退到一边。 “吃洒家一拳!” 鲁达暴喝一声,全身筋骨在此刻嘶鸣兴奋起来,一股怪力从脚腱涌起,经腰腹,及右拳。 轰隆隆!! 忽然狂风卷闷雷,平地上的灰尘砂石突然激荡开来。 一股恐怖波动自鲁达体内冲出,这一刻鲁达体内阳气喷薄,炽热非凡,如鼎烹炉。 一拳,印下!! 第31章 天狐院,降雨 “不不不,不可能!!这一拳怎么这么快!!” “千人敌?不,万人敌!!我只在壮年时期的种师中将军、宗泽兵马元帅等寥寥几人身上感受过相同威压!!” 一拳出,张兴就知道他躲不了。 他堪堪用丈八点钢矛护住自己。 咔嚓!! 下一刻他整个人却如断线的风筝,被高高击飞,啪叽一声如挂画般烙进数寸厚的仓壁中。 然后余势不止,砸穿了墙壁,随着层层烟雾涌起,落入粮仓深处。 叮叮咚咚…… 直到这时,半空中碎成数截的钢矛,才快速坠落,碰撞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满场皆惊,一片死寂! 转运使、武官、粮草随行人员,都目光惊骇的看着这幕,呆若木鸡,不知所云。 千人敌的武者,不敌他一拳? 那鲁达的实力? 鲁达缓缓走向马车,沿途之人如浪花涌过礁石,纷纷朝两侧退去,用敬畏的目光看着他。 鲁达踩着步梯,钻进车厢,落下车帷。 淡淡的声音这才传出, “击矛之术?矛头长二尺余,扁平不受力,又长又脆,我若杀你,只需一招。不要辱没了你的祖辈,张飞司隶校尉的威名,他的击矛之术,你未习得三分精髓。” 粮仓深处。 张兴靠在一片狼藉的麻袋中,看着手中的半截矛柄,整个人似乎受到强烈打击,双目无神,喃喃自语:“道理,不存在了……” 此刻闻言,他抬起头,涣散的眼眸中忽然恢复了几分神采。 “对!我乃张飞校尉的后代,不是击矛之术的问题,只是我习武不精,只是我没找到趁手的钢矛!我还能战,我还有道理!” 张兴顿时想明白了什么,一个鲤鱼打滚站起。 这才惊疑不定的揉动自己胸口,愕然发现自己居然只受了皮外伤。 等等! 鲁达怎么知道我的来历? 他调查过我? 连我祖传的击矛之术,都如数家珍! 不对……究竟是我挑战他,还是他早就等着我上钩了?! 张兴猛地反应过来。 “这下,总算清净了。” 粮草队伍出发,鲁达坐于马车中,身形随着车身摇晃,心中喃喃念叨着。 毋庸置疑,这粮草队伍中绝对是鱼龙混杂,充斥着官府、小种经略相公府、武德司等各方势力的人手。 人一多,就人心浮动,各怀鬼胎,极易坏了大事。 与其等到局面溃败时才力挽狂澜。 不如提前收拾山河,敲打众人,以无法匹敌的霸道姿态,压服异心! 张兴,便成了‘翘嘴’。 来得,刚好。 …… 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左不悔、单晓叶及武德司的一众高手,才算是主力兵,还在后面,要过些时日才会出发。 为避免引人注意,粮草队伍启程,选在了深夜。 出城后,窃窃私语的渭州城远去,整个天地一下归于宁静,只剩一条如同泥龙的粮草队伍,蜿蜒在官道上,朝岷山进发。 渭州城离岷山有数百里,常人骑瘦马,需要十多日的脚程。 若是鲁达轻装出行,以他现在的脚力,估摸着不出五日便可赶到。 但若是跟随粮草队伍,那速度就慢了,马匹骡子每日走到一定距离,犟脾气上头就不走了,任你把鞭子抽断也不挪脚。 鲁达估摸着,至少需要半月时间,才能赶到岷山。 好在上头规定,只要一月内赶到即可。 不出意外的话,问题不大。 渐渐地,宽阔的官道逐渐狭窄荒凉起来。 路旁皆是深深的灌林,低矮茂密,青翠无比,再远些便是竹林,随着夜风吹起发出沙沙的声音。 更远些,便是群山高岭了,此刻隐没在月色下,只见轮廓。 夏至刚过,天气逐渐炎热。 所以众人便打算趁着夜色阴凉,抓紧赶路,白日便找地方休息。 “也不知娘子挑选药铺地址,是否顺利。” 马车中。 鲁达身边的包裹中,方圆径寸露出鹅黄伞柄,隐约还能感受到佳人送别时淡淡的温度。 鲁达回想起那道倚靠门扉前,默默目送自己远去的身影,心底有些愧疚。 操劳公事多日,奔波折腾,才见佳人一面,便不得不再次分离。 而租赁挑选铺面,张罗药铺,面对形形色色的商人更非易事,白娘子却从未说声累,道声苦。 只是让鲁达‘相公勿虑’。 此刻, 鲁达的胃袋中,白降丹早已融化,成为一团蕴含蓬勃生机木乙之气的液体。 他的法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节节攀升。 清凉之意涌上脑颅之中。 此乃‘还精补脑,长生不老’的肉体圆满征兆。 …… 铁尺梁,前往岷山山脉的必经之路。 夜黑月圆,鬼火摇摇。 翳翳乱林中,光影斑驳扭曲,似乎在后面藏着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 忽有一个形体扁扁的东西从空中挤了出来。 飘荡着落地,却是一只灰不溜秋,毛发光亮,眼睛圆溜溜的狐狸。 狐狸蹦跶着从草堆中探出脑袋,远远地便见一支运送粮草的队伍,逶迤而来。 狐狸暗暗点头,然后学人一般,后肢站立,前肢悬空,用手从头搓到脚,不时吹两口气。 整个身子渐此而圆,宛若吹气的气球。 须臾后,便成了一名戴方巾,穿红鞋,一副读书人打扮的俊朗书生。 腰上还挂着绣有‘天狐’二字的香囊。 “这就是太山娘娘所说的人间界?也无甚稀奇的,天黑黑的道韵紊乱,地脏脏的全是棺材尸骨,人也笨笨的腹内全是秽气,不好玩不好玩……” 书生摇头晃脑的自言自语,懒洋洋打着哈欠,飞身上了树头,宛若数羊般数着远方那支队伍, “一个笨蛋,两个笨蛋,三个…唔钢蛋,四个钢蛋……” 书生数到队伍最后,突然见一股灵机旋转,若有若无的道韵弥漫而出,更是伴随着如烈油烹煮的精气,映照方圆百丈,如灿烂光焰! “咦,居然还有修行者?还是马上要精全脑足的角色?” 书生神色一震,猛地瞪大了眼睛,变得有些兴奋, “好像有些耍子了,这是个‘灵蛋’!等等,那人不会就是鲁达吧?看长相气息,还真是!” “兕妹妹,就是死在他手里?” 书生顿时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好似狐狸的眼睛, “死得好,死得好,不死我还不能下山耍呢!” “可惜只有一个兕妹妹,看来等我回去了,还得多认几个妹妹……” 书生嘿嘿一笑,眼珠子一转,顿时计上心头。 他从怀里取出一只巴掌大的骷髅头,施法咒诀,嘴里念念有词,体内精纯法力蒸腾流入。 片刻后,见差不多了,他继而拍了拍这骷髅头,喝道, “请宝贝显灵,方圆三十里,降三尺两寸雨!” 骷髅头幽光一闪,呜咽的阴风刮起。 刹那间,便乌云遮盖,黑气漫空,月隐风起。 一声霹雳响处,便是骤雨倾盆将至。 “呔!!哪里来的妖邪,敢擅自下雨!吾乃黑河龙宫鼋将军座下巡河使者是也!还不速速受罚!” 一道湿漉漉覆盖粘液的黑影,倏然从不远处的浅溪中爬出,手持钢叉,杀气腾腾朝书生而来。 它目光骇人,定睛一看书生模样,又看了眼他腰间香囊。 啪叽!! 黑影直直跪拜在书生面前,放下手中钢叉,谄媚道, “原来是天狐院的上仙,可是天气闷热,想下雨解热?” 第32章 还精补脑,长生不老 便见这黑影并无双手,而是一对鱼鳍,脸庞如筛,颊边还长着两对长须。 原来是只鲶鱼精。 书生冷冷的看了鲶鱼精一眼,道, “滚。” “好咧。” 鲶鱼精二话不说,提着钢叉,身形灵活的蜷缩于一团,就朝浅溪中滚去。 “等等!” 钢叉撑地,鲶鱼精立刻停下。 书生:“鼋将军,伤势如何?” 鲶鱼精沉默了下,道:“将军他伤了元丹,在友人府上疗伤。” 书生暗暗点头,不再言语。 鲶鱼精见状,蹑手蹑脚爬入水中,悄悄回过头看了书生一眼,见他没有反应,这才尾巴猛地一拍水面,哗的一声赶紧跑路。 整个泾原路,包括渭州、泾州、原州、会州的水域,皆归黑河龙王所有,乃只有数千年道行,得了天庭敕令的龙种。 掌泾原路万物生发、行云布雨之能。 而流经渭州、泾州的澜泾江,原本是分封给黑河龙王座下‘鼋将军’的,让其代管行雨之事。 可惜前段时间,黑河龙王早年间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一头自称‘水中君’的三爪蛟龙,趁着黑河龙王酣睡,偷偷跑到澜泾江中。 打伤了鼋将军,强夺了行雨令旗,然后兴风作雨,涨水八百丈,意欲走水,完成化龙的仪式。 泾州城隍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催促黑河龙王赶紧来管管家务事。 没办法,这水中君背后有龙啊! 黑河龙王苏醒,把水中君抓回水府,澜泾江恢复了波涛不惊。 但之后的事情,便无疾而终了。 只留下满目疮痍的大地和无尽流民。 外加这个被无辜打成重伤,还无处伸冤的鼋将军。 也幸好如此,鼋将军无暇他顾,隐隐失去对澜泾江的掌控。 再加之遭遇水患,人心浮动,朝廷气运波动,滋生了不少妖鬼邪祟。 这书生才敢仗着自己身份,挑软柿子捏,擅自下雨。 此刻, 风驱急雨洒满地,云压轻雷殷地声。 整个天地沦入飘摇中。 书生嘿嘿一笑, “道路泥泞,粮草难行,即便鲁达你也是修行中人又如何?” “到时候误了时辰,军令加身,我不杀你,自有人杀你!” “好耍起来了,好耍起来了!!” …… 月光下,鲁达对窗盘坐,阴神沐浴月华,足足坚持二十余息,才坚持不住返回躯壳。 然后,耳畔隐约响起清脆的咔嚓声。 浑身精气翻滚不休,直上脑颅。 鲁达顿生耳目清秀,思绪灵活之感,整个人如同卸下千斤巨担! 马车外万般细微声尽皆入耳,车夫腹中肠胃蠕动声、腐叶下啮鼠刨食声、风吹竹叶露水落地声…… 外界动静纷纷入耳。 正是还精补脑,长生不老! 固精圆满! 《灵枢·海论》云:脑为髓之海,元神之府。 修者的道行,一旦到了还精补脑这步,便能做到诸疾不染,青春长驻。 单论寿命,足以活三百载。 虽然万人敌的武者,在筋骨强健、力气旺盛上,不逊色固精圆满的修士,但论寿元和对自身洞见入微的把握上,就逊色良多了。 种师中,便是例子。 任他壮年时乃沙场虎将,以一敌万,盖不能敌。 到了晚年,还是会疾病残生,血气衰退。 “娘子所炼白降丹果然不凡,这才短短数日,便让我省却旁人十多年修持,而且看样子,只消耗了药性不到两成。” 鲁达虽自诩天资不错,勇猛过人。 但无疑这粒白降丹还是有‘些许’助力。 “接下来,便是吐纳之境了。” 鲁达目露思索之色。 修者道行,唯有到了吐纳之境,阴神才能自由吐纳外界的道韵灵机。 到了这步,体内孱弱的法力,才会进入一个高速发展阶段。 方可维持起法术的施展、法器炼化、符祭养篆。 《三阴札青种魔吐纳法》,便在吐纳阶段,记录有一门唤作‘札青游蛊术’的蚕头法术。 借用阴神,将阴气、死气、煞气吐纳入体,遵循秘法,将之炼化为一种无形胜有形的‘游蛊’。 无形时,便化作背上的牡丹花绣,温养成长。 有形时,便为一蛊虫,阴神附着其中,即便在阳气正浓的白日,也可短暂出游,百丈之外取人性命。 可谓是隐匿诡异,防不胜防! 如今鲁达也算是正儿八经的修行者,自然也知晓许多修行界的隐秘。 比如,术法和功法的可贵和稀少。 蝇头小术倒还好,不涉及过于深奥的道韵和法理,无需法力也可施展,若是花心思搜集,修者几十年下来,也能搜集到十来门。 当然,搜集和修行是两码事。 哪怕只是蝇头小术,修行起来,也讲究个资质悟性,动辄数年才有只言片语的领悟。 未得长生前,寿元有限,哪里敢过于分心旁物? 而在蝇头小术之上,便是蚕头法术。 蚕头,乃蚕头燕尾,法术结构晦涩凝重,需要举重若轻的牵动种种道韵,结笔轻疾,较为复杂。 威能和效果,自然也远超蝇头小术。 想获得这种层级的法术,已经不能强求了。 一座传承数千年的道统,藏有的功法、法术可能都不出双掌之术。 甚至许多功法,都无配套的蚕头法术,往往需要东拼西凑,鼓励后人多多努力,奋百世之余烈,才能完善出一门法术。 想那巨子大仙、独角兕大王看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有专人侍奉,但都未掌握蚕头法术,会的都是些小术。 而清凉老人宝山空回,却从《三阴吐纳法》中,参悟出了什么欢喜之法,简直是辱没了天台慧祖的名号。 据白素贞所说,即便是她,也不过掌握了寥寥几门法术,比如移山倒海,撒豆成兵,还有一式风雷法术。 即便如此,也可纵横金丹境界,少有人能敌了。 不过也正因如此,大多修士只能精通几门法术,才有相生相克、以弱胜强之事发生。 想那百眼魔君,胁下千眼,外放金光无物不破。 最终还不是被昴日星官眼中一粒绣花针给破了,便可见一斑。 当然,克制是相对的,也仅限于相同大境界,或者左右几个小境界。 真是境界横压、道法超绝,自然什么克制破绽都不灵了。 谁来谁死。 “但是……我却可以通过志怪图,搜集各式法术,他日囊尽天下至法,弥补破绽漏洞,功成一体,无所不能也未尝不可!” “而且,吸收神道香火,还可以观想创法者,让我无师自通,省却百千年参悟的时间。” 鲁达思维碰撞出无数火花,突然意识到拜师学艺等繁文缛节的传统,并不适合自己。 他就该在烧杀之中,无边火焰映照下,蹚出一条万般伟力归于一身的血腥之路! 第33章 逃驿 念及于此,鲁达不由感慨。 志怪图,真有无穷奥秘,等待他去挖掘。 鲁达思考着自己接下来的修行之路。 其一,自然是尽快突破至炼气中期·吐纳境界,届时法力暴涨,更可开始参悟‘札青游蛊术’,鲁达的实力会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 其二,求仙问道,搜集更多的功法法术,还有类似九方神灵御览珠等蕴含香火的宝物,丰富自己的手段和底蕴。 其三,志怪图继续完善,了结因果后,除了记载法术、借香火观想功法外,是否还有什么变化? 毕竟如今,近有岷山响马已是兵在其颈,刻不容缓。 远有马陆通判等一群蝇营狗苟之辈,对自己抱有恶意。 而且…… “渭州城中,人妖勾结,官运紊乱,那位纪昕城隍在其中,又承担了怎样的角色,为何置之不管?” 纪昕城隍肃清妖邪,奖赏分明,素有教化之功。 祂管阴间,知府管阳间,可谓是互相合作。 可现在,阳间已有动乱之意,那阴间呢? 渭州城水深莫测,活着的死了的,都各怀心思。 但到头来,受苦受累的,永远只有底层的老百姓。 鲁达越想越觉头疼,只觉得脑子里有一只滑泥鳅,钻来钻去,却压根抓之不住! “算了,谋略策划本就非洒家擅长的,回去请教娘子罢!反正有谁惹洒家生气,一拳打杀了就是!” 鲁达想通了此间关节。 却忽然听得马车外,轰隆隆一阵惊雷响声。 继而如同天河倾泻,刹那间便有滂沱大雨而来。 “不好,怎突然下大雨了?” “转运使!马车陷进淤泥里,推不出来了!” “快,多来几个人,用牛皮把粮草罩住,千万不能打湿了!” 鲁达眉头一皱,豁然起身出了马车。 雨点子溅起的闷重灰尘气息,扑鼻而来。 铁尺梁本就处于渭洲东南群山之间,跟岷山接邻,地势如屏如插,山路难行。 所以在愈来愈大的雨势下,道路很快便变得泥泞起来。 且一旁就是万丈悬崖,稍不留意脚下一滑,便会落入群山浩渺之中,尸骨无存! 人尚敢逞气血之勇,但马匹骡子却是畏惧不敢前。 但好在转运使经验丰富,根据地图很快就发现,数里之外便有一处驿站。 宋朝每二十五里设一驿站,包括驿长和驿丁,视同徭役,负责来往官使的吃食和住宿。 这批粮草队伍出发前,已经提前邮传公文,让沿途驿站提前准备好人和马匹的吃食。 “今夜不走了,先去驿站休息。来几匹快马,速去驿站告知驿长,提前准备蓑衣和油纸,再派人来接应!” 转运使大吼道,声音在风中有些模糊。 粮草队伍顿时慌而不乱的运转着。 鲁达也并无髀里肉生,冷眼旁观的念头。 见一匹马车陷入淤泥,猛地一使劲,便连人带马扛过头顶,掷出泥潭,让附近的人惊为天人。 “奇怪,这场雨来得又大又急,还刚好卡在途径铁尺梁的时候。” 鲁达隐隐品啄出一丝不对劲。 粮草队伍逶迤向前,片刻后,一座不大的屋舍从雾气中浮现出来,有些简陋,但好在地势开阔,屋外便是马厩。 鲁达看了眼驿簿,这处驿站应该叫做‘铁尺驿’,配有七位驿丁、一位驿长。 但是…… 鲁达目光如鹰,穿过连绵的雾气,清晰看到这驿站屋门大敞,门前空荡荡的,散发着一股腐朽破烂的气息。 “不好了大人!逃驿了!” “驿站荒废了,驿卒们卷走所有东西,跑了!” 果不如然,负责通报驿站的斥候快速策马返回,满脸焦急。 “什么!” 转运使大惊。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怎么倒霉事都碰到一起了! “狗日的,等回城了,我定要回禀知府大人,治他们的罪!!” 转运使无奈,只能催促众人快快推动马车。 好在有鲁达、张兴等武夫帮忙,半个时辰后,总算将全部粮草车马推至驿站内外。 还未打湿的,便牢牢缠满牛皮,暂放室外。 打湿的,便推入驿站内,生火熏烤,能抢救一点是一点。 见忙得差不多了。 转运使颇为肉疼的盘算一番,这才吩咐下人取出一些干粮烙饼,给众人充饥。 鲁达在驿站里逛了圈,发现屋舍内外,无论是前堂、客房还是停放物资的仓库,统统空无一物,干净得如用舌头一寸寸舔过。 凡是能搬动的都没了,伙房里连碗碟都没剩下,老鼠来了都得悲怆而走。 唯有前堂,避风的地方,有些篝火燃烧的痕迹。 一旁还故意堆放了些干燥的柴火。 似乎有赶夜路的行人,在此借宿过。 最终,鲁达立于前堂的房梁下,抬头看着那根粗壮梁木表面,已经斑驳褪色,暗淡无光的山水彩画,目露深邃之色。 转运使走到鲁达面前,脸色有些难看, “连一袋粟米都没留下!他们哪来的胆子敢逃驿?这可是刺配流放的大罪!我定要回去告状,回去告状!” 鲁达若有所思:“渭州官府,已经多久没有发放下级县镇官吏的俸禄了?” 转运使闻言,顿时支支吾吾道, “一般来说,地方官员的禄米、布帛,由各州郡仓曹负责发放,半年结清一次,一年两次。” “不过,近日城中粮仓告急,好像拖欠着了……” 鲁达慢慢瞪起了眼,怒视着转运使道, “徭役繁重,食不饱腹,还要承担来返官员的吃住,唤作是你,你不跑?告状告状,你这撮鸟告甚卵子的状! 还不速速支锅架柴,从粮草里取出点荤腥出来,洒家早就饥肠辘辘了!” “啊?粮草不可擅取……”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反正下了大雨,少点荤腥算作损耗,到末了一起平账!还不快去!” “是是是……” 鲁达那凶神恶煞,一拳击飞张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转运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也不敢置喙,连心底的怒意也不敢外露半点,立刻派人去拆分粮草。 片刻后。 柴火噼啪燃烧,火苗舔舐大锅。 锅里咕噜噜煮着肉粥,不少人肚子里也咕噜噜叫着,门外风雨正急,雨水汇成小溪,也咕噜噜的流淌着。 “开饭!” 伙夫一敲锅沿,早就翘首以望的众人纷纷涌动起来。 片刻后,每个人都手捧一个小瓷碗,或站或立,背着风,小心吸溜着肉粥。 不时用感激的目光,看向不远处正大口灌入肉粥的鲁达。 刚才鲁达和转运使的对话,大家可都听在耳中。 也知晓这顿荤腥,都是鲁达赚来的。 而在鲁达眼中,随着众人饱腹,驱赶寒气之后。 众人本有些低迷的军心大震,体内散发的淡黄魂火气息,也更胜几分。 远远地,一些看不清模样的黑气,顿时惊叫着溃散。 就连房梁上,那暗淡无光的山水彩画,都变得愈发漫漶模糊起来。 鲁达抬头,看了眼,没有多说。 第34章 不善不恶无福无禄,不啖何待? “鲁达兄,你很不错,是个汉子!之前是在下莽撞了,对不住了!” 张兴端着碗,踱步走到鲁达身边,一阵犹豫后,终究还是略表歉意。 鲁达点头:“小事耳。” 或许是又吃饱了,张兴跃跃欲试道:“不过在下近日对击矛之术又有所得,不破不立,道理又涨几分,他日若有机会,还请鲁达兄赐教!” 这家伙,怎么脑子里缺根筋呢? 鲁达正欲多说,猛地转头,目光看向门外。 只见泥泞的山路间,雨幕中,稀稀拉拉一行身影由远及近。 走在最前面几人,个个步伐矫健,目光锐利如鹰隼,兵器不离手,还背负着长弓与箭壶。 随行的,还有辆黑布遮蔽的马车。 看模样,似乎是走南闯北的镖师。 镖头见有歇脚的驿站,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但转瞬又看见驿站外,停靠的一辆辆马车,屋内聚集着不少人影。 顿时又面露忌惮之色。 他回头,看了眼潇潇山林,终究还是一咬牙,朗声道, “诸位,我等来自陇右都护府,奉命押送货物前往渭州城,途径贵宝地,还望准许我等进来躲躲雨。” 转运使本还在肉疼今晚煮粥耗费了多少粮草,此刻闻言,警备的抬头,看了眼大雨中这些人。 又看了眼鲁达。 鲁达面无惧色,反而爽朗大笑:“原来是陇右来的老乡,不知王赡将军当年北渡黄河攻打湟州城后,扶持的当地吐蕃政权还在否?” “啊?吐蕃不是后面又反叛,被王赡将军夷灭九族,曝尸荒野九日了吗?” 镖头心生疑惑,试探性的回道。 哦?原来是这样么…… 我离军多年,外面的世界变化这么大了…… 鲁达面色不变,让人丝毫看不出底细。 “哈哈,许是洒家记错了,来,还请入内躲雨!” 片刻后,安顿好马车。 一众镖师取下斗笠,将身上雨水抖拭,又小心将脚底淤泥在阶梯上刮下,这才戒备的走进前堂。 许是从细节处,发现鲁达等人都是官府中人。 这群镖师隐隐松了口气。 毕竟如今大宋虽已有颓象,但官府残威仍在,大多数人面对官府还是抱有几分信任。 虽然有些眼馋热气腾腾的热粥,但镖头有分寸的并未开口索要。 鲁达目光扫过这些人,但最终,注意力却停留在一名身材单薄的书生上。 而张兴、转运使等不少人,也面露疑惑的看着这名书生。 这书生大约二十岁的年纪,双臂消瘦,头戴方巾,背着书笼,像是去渭州城赶考的。 活脱脱一副“上知天文,下肢无力”的病弱书生形象。 “哦,这书生唤作申福,是我们在路上遇到的。见他孤零零的可怜,便邀他同行。” 镖头看出了鲁达眼底的疑惑,主动解释道。 “原来如此,倒是个胆大的……” 鲁达点点头。 “唠叨各位了,我是群乐乡人士,由于岷山闹响马,不敢走近道,这才多绕了几日,准备去渭州城中投奔故友,潜心学问,以待明年科举!” 申福有些怯懦的看了众人一眼,轻轻地说道, “小生我想借团篝火暖暖身子,有块栖身之所就行了!” 说着,便是对着众人作了一揖,礼数周到。 只是身体颤抖,面色苍白,一副虚不受力的模样。 之后,申福似乎为了表现自己并非闲人,几位镖师搬运东西的时候,他一直忙前忙后的帮忙。 只是他力气微薄,连个箱子都抬不动。 却还是一脸认真的帮镖头托举着镖具,跑上跑下的,力气没出多少,汗水倒长满一身。 夜宿驿站,大雨倾盆,又有镖师、文弱书生…… 好家伙,要素都集全了。 鲁达将锅里肉粥吃得干干净净,这才打了个哈欠,摸着只算四五成饱的肚子,朝后屋走去。 “乏了,洒家先睡了。今夜大家最好早点睡,不要熬夜。” …… 早点睡,不要熬夜? 众人有些疑惑,不明白鲁达为何突然说这句话。 吃完饭,已是深夜,左右无事,又没什么娱乐活动。 转运使安排好守夜轮换的人手后,便匆匆进了后屋,挑选了一间还算干净的屋子。 前堂里拥挤着几十号魁梧大汉,个个雄壮如熊,那味儿,窜进鼻子多年的鼻炎都快好了。 他自然不愿在前堂过夜。 那群镖师也靠着墙壁,找了处避风之所,见那申福衣物未干,出于善意,还借了他一件干净衣服。 申福蜷缩在角落里,缓缓睡去。 张兴则和其他武夫一样,双手环握着兵刃,依靠在通风口浅寐着。 如此这般,鼾声渐起。 守夜的将士也疲惫的打着哈欠,有一茬没一茬的续着柴火。 屋外月光熹微,暴雨如注,狂风似乎把驿站都要掀飞了。 但某一刻,屋内的鼾声大作,隐隐间居然压过了门外的滂沱大雨。 便见不知何时,张兴等武夫、守夜的将士、一直暗中戒备的镖头,都纷纷陷入熟睡中。 暴雨逐惊雷,从风还复来。 整个天地,似乎都陷入酣眠之中。 即便是睡在里屋的鲁达,都隐隐察觉一股睡意。 就在这时,迷迷糊糊的,似乎听到前堂房梁上传来说话声。 “嘶……今儿怎么高温难耐,如坠熔炉,一目八先生,这是何故啊?” “好热好热,好烫好烫,我的身上好像起水泡了!” “这就是所谓的夏至阳气鼎盛?昨晚上都好好的啊!” “一目八先生呢?快帮我等看看!” 便见房梁上那副模糊的山水图案中,倏然钻出七道鬼影,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大多都身穿麻衣,呈半透明状。 无一例外,这七只鬼都是瞎子,双目失明,只留下一对渗人的窟窿,似乎生前是被人活生生剜掉的。 “诸位莫要挤我,我且看看。” 一只鬼手从山水图案中探出,无奈推开上面那人的屁股,这才跳出图画。 却是一名身穿长袍,打扮得文绉绉,体格却结实有力的读书先生。 见到堂下睡着的众人,这先生目露讶然, “好多人!今晚又可饱食一顿了!” 说罢,八鬼一齐落到地上。 七只瞎鬼只觉体外不时传来如同烈日炙烤的温度,不由得伥伥然斜行踯躅,畏畏缩缩的,不敢乱嗅生气,只能听从‘一目八先生’的号令。 “这人是个武夫,阳气太重,嗅着太辣,不可不可。” “这是个外乡人,忠孝俱全,还是个有福气的,嗅着太烫,不可不可。” “嘶,这书生怎么一股子邪恶之气?那不行,更加不可以嗅了,不可不可。” 七鬼早已饥肠辘辘,此刻闻言,齐声抱怨, “这也不可,那也不可,那我们吃什么呢!” 一目八先生又领着七鬼,进了后屋。 先是在鲁达窗前窥视了眼,见床上躺着一条魁梧大汉,身高六尺,床不能及,半条大毛腿悬在床沿外。 那散发的阳气,哪怕只是看上一眼,便有双目刺痛的感觉。 一目八先生不敢多看,又飘到转运使的屋外。 顿时面露喜色,阴笑道, “此人虽有官运在身,但偷奸摸滑,见风使舵,恰好抵消了官运。” “正是不善不恶、无福无禄之辈,不啖何待?” 第35章 一拳 七鬼闻言,欣然入屋,团团打挤围绕着转运使,趴在他的身上。 一鬼探出鼻子,在转运使脸上狠狠嗅了一口。 顿时,一缕肉眼不可见的红色生气飞入这瞎鬼鼻中。 它的腹部,膨胀了一圈。 反观转运使,本红润的脸色也苍白一分。 转运使似乎遭遇了鬼压身般,眼皮挣扎不止,攥紧了双手,却迟迟无法醒来。 采补了生气,此鬼满意退下,第二只瞎鬼接替着向前。 “大家排好队,勿要拥挤。” “每人只能嗅三次,不可多嗅,不然出了人命,可不好善后啊!” “哎!轮到我了,挪挪屁股!” 一目八先生维持着秩序。 不知过了多久,八鬼饱食一顿,正欲离去。 侧屋里。 鲁达那本有节奏的鼾声,忽然拉长轰鸣,宛若平地响起惊雷。 轰隆隆!! 转运使猛地惊醒,居然挣脱了鬼压床。 他睁眼一看,便见屋里挤着七八道足不着地,飘在半空,身影透明的鬼影! 更有甚者,腹部膨胀,血淋淋的肠子从谷道掉了出来,正操弄着肠子往肚子里塞! 转运使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大声惊呼, “张豪侠救命,鲁兄救命!有鬼啊!!” 此言一出,不少人霍然惊醒。 “嗯?!” 本睡着的张兴猛地睁眼,面色肃然。 我怎么睡着了?! 不好! 他一把抓住崭新的钢矛,脚下一动,便掠过前堂,几个快步穿过院中雨幕,朝后屋而去。 而在他前面,押镖的镖头由于更靠近后屋的缘故,动作更快,已经到了转运使门前。 他单手持刀,一刀挥下! 咔嚓! 劲道卷起灰尘,屋门猛地碎裂,院中的风雨顿时倒灌着吹入屋内。 然而不待镖头躲避,便觉一股阴气扑面而来,极为寒冷,冻彻躯体四肢,似乎都吹熄了他的三盏魂灯。 随着‘叮咚’一声,他手中朴刀无力坠落。 镖头只见眼前这些鬼物,个个狰狞恐怖,伸着舌头、挖着心肝,抱着脑袋,穷尽世间最恐怖的场景。 哪怕镖头走南闯北多年,此刻见状,也不由得心生俱意。 “吾命休矣!” 镖头心底泛起绝望,忍不住闭上眼睛。 “何方妖邪?我来跟你讲讲道理!!” 刹时,一声长啸传来。 便见张兴已经追上,此刻气血狂涌,单手横起钢矛,一甩,一抡,便轰然撞碎墙壁! 沿途阴森鬼气朝四周退散,无法近身! “吃我一矛!” 张兴大喝一声,脚步虚踩几次,身形看似松垮,但神意舒缓,手中钢矛使得是出神入化,完美融入了自身气血。 屋内七鬼纷纷惊惧,仓皇欲逃。 门口的镖头见状,满脸震惊。 “此人至少有千人敌的实力,所使矛术,更几乎出神入化了!” “官府之中,果然能人辈出,我只有他十之四五的实力罢?” 嗖! 嗖! 屋内鬼影重重,那一目八先生大喊道, “诸位莫怕,快催吐阴气,让他打墙!” 此言一出,其余七鬼恢复了几分镇定。 接连喷出数道稀薄的漆黑气息,本膨胀的身躯缩小了一圈。 而这些阴气迎风便涨,原地打着璇儿,更是发出格叽格叽般的怪笑,刺耳得紧。 而这一切,落入张兴眼前,却又变了模样。 眼前哪里有驿站? 分明是一片走不出尽头的乱葬岗。 天空灰蒙蒙的,飘荡着一团团鬼火,好似星星在发光。 倒塌的牌位,裸露的棺材,还有一颗颗歪脖子树。 尖锐的阴风吹过耳畔,好似有人趴在自己脖子上吐气。 张兴走过一片乱葬岗,眼前还有另一片乱葬岗。 “滚滚滚!!都给我滚出来!!” “妖术,这是妖术!!” “我的击矛之术已经大成,区区障眼法我一力破之!!” 张兴歇斯底里的大喊着,发了疯似的挥舞手中钢矛。 钢矛寒光森森,纵横屋内。 不大的屋子顿时遭了殃,转瞬间便几乎被夷为平地。 转运使早就吓得涕泗横流,猫着身子想朝屋外踱去。 谁知道刚一起身,筋骨松散,大腿软绵绵的,有种透支过度的感觉,整个人来了个狗吃屎,扑倒在地。 继而像一只蛆,蛄蛹着前行。 那八只鬼见鬼打墙生效,一个个漂浮在半空中,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许是听到转运使的蛄蛹声,张兴猛地回过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迈步至门前。 一矛,如海底捞月,倏然刺出! 势要将门口的转运使、镖头两人扎个透心凉! 完了! 镖头见状,脸色苍白,本想撒腿就跑,却发现自己全身上下所有关节都如同锈死了,那残留的阴气如跗骨之蛆,以他的气血根本无法降服。 他本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几只鬼祟手中。 没成想,到头来,居然死在‘自己人’手里! 鬼祟何其恐怖!! 谈笑间便玩弄人心,障眼活人。 即便以张兴的实力,也不能幸免。 “吾命这下真的休矣!” 镖头目露绝望之色,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锋利的矛尖,离自己的双眼越来越近。 骤然。 已经倒塌的后屋中,隔壁的雨幕下,一声闷响炸开! 空中水滴宛若被高速运动的物体击中,撞为水雾,扩散开来,从这层层涟漪之中,竟窜出一道魁梧如山岳的身影。 他,一拳砸下! 张兴手中的钢矛,从尖端、到矛身、到手柄轰然炸开。 张兴眼前的鬼打墙顿时消散,但他还来不及反应,便觉自己好像一张纸,被飓风席卷,轻易吹远。 等再回过神来,已手持一截断矛,躺坐在废墟之中了。 “道理,又不存在了……” 张兴看着远远地那道身影,喃喃道。 而那拳风余势不绝,突然变幻为掌,当空罩去。 五指之间,有莹润的法力乍然一现。 鬼气甫一接触,便如积雪逢烈日,噗呲噗呲的融化。 八鬼顿时惨叫哀嚎,瞬间从空中坠落,滚成一团。 四周本阴气森森的迷雾也被这一记拳风骤然撕裂,本模糊飘摇的风声雨声,骤然归来,清晰了许多。 豆大的雨点,冷冷的拍打在众人愣愣的脸庞上。 镖头看着那宛若神魔的背影,既有劫后余生的惊喜,也有看到难以置信场景的震撼。 脑子里最终只有一个念头, “我见张兴,尚且如井中蛙观天上月,可见其斑;但我见他如一粒蚍蜉见青天,只恨自己,抬头看过天!” 一拳肃清鬼魅。 鲁达这才缓缓收回手掌,看着脚边滚了一地,面露惊惧不敢逃窜的八鬼,饶有兴致道, “累土泥人诚不欺我,尔等果然只有区区三招,迷惑、阻拦、恐吓……” “可还有手段?速速施来,让洒家开开眼界!” 鲁达嗡声笑道,狰狞的嘴角缓缓上扬。 落入一目八先生等鬼祟眼中,凶如厉鬼!! 第36章 插草标首 “啊!!好烫!!莫非日出了?可未曾听到鸡鸣声啊!” “糟了,我的腿化了,手也化了,脑袋,脑袋呢?” “一目八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刚刚说话的凶人是谁?” 七只瞎鬼抱头鼠窜,却惊恐的发现自己迷惑、遮挡等手段失效了,被一股难以想象的阳刚之气冲散,暴虐至极,生猛无俦!! 睡在前屋的众人,纷纷点燃火把,照亮了整个驿站。 此刻看到那满地的鬼祟,顿时吓得脸色苍白。 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最终看向那独立风雨中,宛若铜墙铁壁的身影。 一目八先生叹了口气, “这位大人说笑了,我等已黔驴技穷,哪还有其他手段?” “七位同袍也勿怕,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再死一次罢了。” 说罢,一目八先生宛若认命般走到鲁达面前,拱了拱手,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 “呜呜呜,我不想再死一次啊,好痛……” “我听说人死为鬼,鬼死为魙,鬼居地府,魙住鸦鸣国,我害怕乌鸦啊!!” “好苦好苦,生前受苦百般徭役,死后只是吃点生气,也惨遭折磨……活不能活,死不能死……” 这七只瞎鬼顿时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只看得一群活人面面相觑,怎么觉得这些鬼祟,跟印象中的阴狠可怖相差甚远? “尔等便是逃掉的那些驿卒?” 鲁达看了眼这群鬼祟身上的衣物,突然开口道。 那一目八先生闻言,沉默了下,神色悲苦, “不敢隐瞒大人,在下乃铁尺驿的驿长,早年读过几年书,可惜没考上功名,便归乡在驿站谋了个差事。” 说着,一目八先生指了指那七只瞎鬼,道, “他们七个,乃我同乡,也是此处驿卒。前些日子,得知渭州城即将调拨兵马,攻打岷山,势必在铁尺驿进行补给,他们熬不住个中重负,便趁我熟睡,连夜逃驿了。” “可逃驿简单,事后官府追查起来,那可是会祸及宗亲!我发现后,连忙追了上去,最终将他们在‘十八盘’截下。” “事出紧急,我先是射中了他们的眼睛,之后厮打起来,血气上头就留不住手……同归于尽了。” 话语平静,波澜不惊。 但却难掩其下的激雷和辛酸。 同乡同室操戈,可想一目八先生当时,心底该如何纠结。 孤身一人,连夜追赶,将七人击杀于十八盘。 又该是如何凶险。 雨夜如烟,大雨纷纷地落下。 冲刷得石板青苔微微泛亮。 一簇簇火把照得众人的脸阴晴不定。 此刻大家闻言,没由来的生出物伤其类的同情。 “这鬼好像不是坏鬼……鲁提辖,饶他们一命吧。” “哎,穷兵黩武,百姓疾苦。” “算了吧,就当做无事发生。” 众人纷纷开口劝阻着。 就连被阴气冻僵,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的镖头,都无奈摇摇头,蹑手蹑脚的走回同伴身边,放弃了一雪前耻复仇的念头。 张兴还坐靠在废墟里,似乎在思索如何重建道理。 除了转运使…… 在场众人,只有他受伤,被八鬼轮番采补生气。 虚脱得眼前直冒金花。 此刻听到众人的话,他忍不住想开口骂几句,但一迎着鲁达冰冷的目光,顿时把话又咽了回去。 鲁达对八鬼逃驿的事,不置可否,转而问道, “这场雨,你可知何时下的,是何来历?” 一目八先生思索了下,道, “嘶,这场雨确实有些怪了。白日里还晴空万里,一到傍晚,转瞬间便大雨骤下,又大又急,丝毫不给人反应。” 鲁达眉头一皱,心中那股不详的预感越发浓烈。 一目八先生见鲁达表情,突然想到了什么,小心道, “上官若是着急赶路,想冒雨前行,小的可以帮忙。” “哦?你且说说。” “我等鬼物,魂升于天,魄入于地,乃三尸游走之物,体轻气浊,可呼出一口阴气,或可托起马车粮草,使车辙不陷、马匹不累,一日百里也非难事。” “嗯?你不是说你没有其他手段了吗?” 鲁达看了他一眼。 一目八先生讪讪一笑:“这不是,刚刚才想起来的吗?” 果然鬼物擅诈。 不过鲁达也并不在意,点头道, “那尔等可有要求?” “别的倒没什么……只是我等尸骨,暴尸荒野,遗弃在十八盘,想拜托上官,收敛下尸骨,入土为安。” 这倒简单,很传统质朴的要求。 十八盘本就是前往岷山的必经之路,也不算绕路。 “可。但山中野物众多,尔等尸骨可能已经葬入腹中,洒家只能尽力。” “无妨无妨,尽人事听天命即可!!” …… 天才蒙蒙亮,众人便已收拾好,准备继续赶路。 雨不见小,最易爆发泥石流。 那群镖师也不敢贸然翻越铁尺驿,见鲁达等粮草队伍有‘鬼神相助’,思来想去,便决定同行。 先折返回十八盘,再绕远路,下山过苍梧坪,那里是相对平坦的丘陵地带,就算再下大雨也无惧。 鲁达也曾旁敲侧击过,这群镖师押镖何物,那镖车上的东西,可是里三层外三层缠得结结实实,密不透风,还是个长方体。 可镖头言辞闪烁并不回答,只是说此物很‘安全’,不会给鲁达等人造成不便。 那书生申福,昨夜见了鬼祟,担惊受怕,此刻自然也选择了跟这群镖师同往。 一路上都疑神疑鬼的,东张西望,看得镖师们无奈摇头。 果不其然,粮草队伍再次上路,竟再未发生车轮陷入洼坑之事。 昨日还嘿咻嘿咻使劲拉车的牛马,也奇怪的回头,甩动鬃毛,纳闷今日身上重负,怎么轻巧许多。 …… 鲁达端坐马车之上。 如今寅时刚过,阳气不烈,阴气不盛,最适合打坐修行。 不过现在人多眼杂,鲁达并未阴神出窍。 而是钻研起了破关之法。 如今他肉体圆满,体魄已经走到凡俗的极限。 只能转而内修,阴神主动吐纳,去打通气脉,运转河车,才能使法力、体魄、三魂七魄共同壮大。 而《三阴吐纳法》中,记载的破关之法,唤作‘插草标首法’。 插草标首,就是在头顶梵净穴,插入草茎,人为定中神识辅出窍,修持七日,便可破入吐纳境界。 这一法门,起源于密宗的‘破瓦法’,通过神魂的转移,迁往另外的色壳中,达到往生转世的目的。 有些类似道家的夺舍之术。 插草标首法施展起来较为简单,却需要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酥麻痛苦,而且…… 姿势比较怪异。 需要原地倒立,来契合《三阴吐纳法》火在上,水在下的主旨。 好在鲁达也并不在意所谓的廉耻和风度。 随便在路边扯了根狗尾巴草,回到马车就开始倒立,将草插入头顶。 第37章 旷野甚乐 草插入头顶。 初时艰难晦涩,草压根插不进去,一放手就落了。 但渐渐地,鲁达找到了梵净穴‘呼吸’的窍门,头皮紧紧含住狗尾巴草,渐次深入。 随之而来的,便是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头顶啃噬的刺痛,并不强烈,而是一种如跗骨之蛆的隐隐作痛! 一点一滴,如洪水渐渐漫过自己的头顶。 绝望而窒息。 不愧是旁门左道的功法,修持起来,非人哉! 修行片刻,汗水把衣裳都打湿了,汩汩淌下,在地板上汇聚成溪。 半个时辰后,修持结束。 鲁达长释一口气,歇息了会。 脱衣擦拭身上的汗水,换上白娘子临走前贴心准备好的衣物。 衣服上,还散发着阳光的味道,暖洋洋的。 之后,鲁达吃了几斤牛肉,又啃了半盆面团,见寅时已过,便躲在马车中瞌睡。 昨夜甚是吵闹,先是闹鬼,后半夜那群走南闯北的镖师,居然还精神了,开始讲些志怪聊斋之事,引得不少人围炉而坐、不少鬼悬梁偷听。 吵得鲁达睡不安生。 今儿他们在外面吹风淋雨,鲁达在马车内,垫着冰冰凉凉的锦衾,抱着透气通风的‘竹夫人’,惬意安睡。 也是应有之举。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外突然传来嘈嘈切切的声音。 猛地把鲁达惊醒。 “怎么回事?”鲁达走出马车问道。 张兴本在前线搬动着什么,此刻听到鲁达的声音,跑得飞快,几息便到鲁达跟前。 他也不再提什么道理不道理的了,快速说道, “鲁兄,十八盘塌方,窜出条暗河,冲垮了官道,我们正在挖淤疏水!” “嗯?!” 鲁达微吃了一惊,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下莫说是搜寻一目八先生等人的尸骨了,连路都不通了! 等挖淤疏水结束,天知道什么时辰了! 鲁达当即提起梢头棍,神色不耐的冲入雨幕中,几步便来到前线。 暗青色的山路曲折蜿蜒,像是一条被泡死的蛇在挣扎。 黏腻湿冷的山雾弥漫。 路的尽头,从山上冲下大片带着岩石、木桩、野兽尸体的泥浆,压过官道,飞出崖壁,又从盘盘折折的山路一泻千里。 嘶吼着,咆哮着,带着天地最冷酷的绝情。 莫说这些马车了,即便是张兴这等千人敌的武夫,都不敢贸然涉泥而过。 那几名镖师也一副愁容的立在泥浆前,只觉得前有狼后有虎,怎么如此不安生! “连绵大雨,泥浆挡路……” 鲁达微微沉吟,却突然听见路边,几名扛着锄头挖淤的力士似乎发现了什么东西,传来惊呼声。 “这有几具人的尸骨,是被泥沙从山上带下来的!” “等等,他们穿的是驿装,快去叫鲁提辖,哦还有转运使!” “刚好八具,看来就是他们了……啧啧,他们也算是运气好,这都能找到?!” 鲁达闻讯而来,便见泥浆里浸泡着八具已经腐烂,只剩白骨的尸首。 都还保留着生前搏杀的动作,有七具白骨的眼眶中,还插着折断的箭矢,似乎是一击毙命。 正是一目八先生几鬼的尸首。 申福立在一旁,背着箱笼,看着这幕脸色忽白忽青,显然被吓得不轻。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既然找到了八位的尸骨,还是速速埋葬入土,了却他们的心愿吧。” 申福悲天悯人的叹了口气,说着,也壮起胆子,捡起旁边的木条,拨弄着尸骨。 “哼!既然找到了,来几个人,把他们埋入土中吧!” 转运使脸色不善,但毕竟已经应允了那八只鬼,它们还说不定就跟在后面,也不敢反悔。 几名力士闻言,点点头,就要将八具尸骨打捞起来。 “等等!!” 突然,鲁达喝住众人。 众人疑惑,纷纷看向鲁达。 张兴有些纳闷:“鲁兄,路遇荒骨,悯其暴露,掘地而埋之,此乃古往今来之惯例,即便不是那八鬼的尸首,也该如此啊,有什么问题?” 鲁达走到那八具白骨前,居高临下,突然开口道, “尔等,可愿埋入夯土之中?” 众人面面相觑。 鲁提辖莫非是睡懵了? 居然跟尸骨说话? 还愿不愿意,这还用问?! 谁知道下一刻,这八具尸骨突然张开嘴,上下颌骨碰撞,发出如同敲击木鱼般的声音, “我等在旷野甚乐,汝乃埋我土中,闷不可耐,寒热交替,不愿,不愿!!” 现场,诡异的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徒留雨拍斗笠,满山苍翠沙沙声。 几名力夫张大了嘴,难以置信的看着这幕,手里的锄头、棍棒突然重如泰山,随着扑通几声,纷纷落地。 转运使尖叫一声,疯狂朝人堆里逃窜。 “又闹鬼了!!” “快,昨晚不是说柳枝可以打鬼吗?快去折柳!” “等等,我们有鲁提辖,怕什么!” 众人似乎想到了什么,顿时安心许多,齐刷刷的躲到鲁达身后。 鲁达无奈看了这群人,转而对这八具白骨说道, “那就麻烦了。尔等躯体的原主人,托我收敛尸骨,掘地埋之,可你们又不愿意,不过……” 说到这,鲁达突然目露凶光,手中梢头棍舞了个花儿,只留漫天棍影,气流滚滚,无比骇人。 “人死为鬼,躯壳便沦为一抔黄土,腐烂为尘……尔等却开了灵智,可是哪方妖邪窃据了白骨身?!” 八具白骨闻言,丝毫不惧,反而得意洋洋齐齐开口, “却要让你知道,世间有情无情众生,莫逃不开湿卵胎化,或天人感应,我等虽是白骨,却因缘际会,汲取旷野生气,化生为精怪,可称之为……白骨精!” 白骨精我懂。 怎么是男的? 而且你们怎么还骄傲上了? 鲁达怔怔的盯了这八具白骨精一眼,沉吟一下,唤来一名斥候,吩咐他立刻返回铁尺驿,在房梁的那副山水图案下,邀请八鬼前来。 马蹄衔铁,溅过泥洼。 去了又来。 片刻后,一股阴风吹过鲁达头顶,凉飕飕的。 却见那一目八先生,带着七只瞎鬼,躲在不远处的大榕树下,朝这边拱手。 之后,便是白骨精和一目八先生之间的窃窃私语。 看得出来,一目八先生对自己的尸骨,居然诞生灵智,成了精怪,也十分震惊。 两方交涉片刻后,似乎做出了某种妥协。 大概就是这群白骨精,单数入土为安,双数暴尸旷野之流。 双方最终都算满意。 第38章 你好骚啊 “你这鸟大汉不算坏!不像旁人,自作多情就要埋葬我等……嗯,你们好像想去泥浆的对面,兄弟们,给这汉子瞧瞧白骨精的厉害!” 这八具白骨精骤然从泥浆里坐起,口中念念有词,体表突然散发幽光,其上森白更甚。 忽而缕缕阴风呼来,竟架起这一具具白骨,彼此缠绕交接,捆锁如封,然后化作一座白骨桥梁,铺在泥浆上。 离泥浆,恰好八寸! 片刻后,一行人胆战心惊的拉着马车,渡过白骨桥。 一过这十八盘,宛若由风雨漂泊的末世,进入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 风,消了。 雨,停了。 官道宽阔,远方隐约可见一片高大雄浑的常绿山廓。 寥寥云雾升腾,也不知是夏日的水气,还是哪家的炊烟。 一线之隔,便是两个世界。 鲁达回头,便见一目八先生正站在风雨中,朝自己挥手告别。 那八具白骨又恢复了暴尸旷野的模样,顺着泥浆冲入不知名的地方,头也不回,嬉笑怒骂,好不畅快。 脑海中,那天书奇谈散发微光。 【白蛇奉身报恩图】的青山白蛇下,那些豆大的累土泥人旁边,渐渐又勾勒出八只鬼影,躲在树荫下,抱团轻嗅。 而在鬼影旁边,好大一片留白空地里,八具白骨东倒西歪的摆睡着。 分明有些诡异,但又透露几分和谐。 一行墨字浮现。 【孤驿瘴烟重,梁上鬼影宿】 【未若收枯骨,旷野掩风流】 【全一目八先生之因果】 【得蚕头法术:呼风】 【君子使风,常以立春归于八荒,立秋游乎风穴。是风至,草木皆生,去则摇落,谓之离合风】 其实按理说,那一目八先生等鬼,依旧盘踞驿站房梁的山水图之中,日后恐怕还会采补路过之人的生气。 鲁达要么冷酷无情,直接将其抹杀。 要么写张黄纸,盖上官印,焚烧传信给当地土地或者阴差,让祂们前来将其捉拿归案。 但那一目八先生颇知进退,懂礼仪,并不过度采补生人,生人只需休息半月便可恢复。 鲁达也就不欲多管。 他又不是判官或者钟馗,负责稽查世间一切诡异之事。 遇到不平的路,随手铲平即可。 也不会费一番心血,当个急公好义的仁义之辈。 一切随心便是。 此刻, 得八鬼呼风相助,车马轻便,一日数十里。 又得八骨铺桥搭路,渡过泥浆,挣脱风雨之束缚。 最终还得蚕头法术,可呼离合风。 鲁达满心欢喜,大笑几声。 一件因果,三重收获。 此间旷野,果然甚乐! …… 已是七月底,正午的阳光毒辣无比,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山中野兽都在窝里乘凉躲藏,而在铺满碎石的官道上,却有一行车马缓缓而来,留下一长串清晰的车辙印。 远方已有村庄人烟,那镖头抹了抹额头汗水,这才转过身,略带恭敬的朝一辆马车拱手道, “这两日多谢鲁大人照料,也不知大人在城中住址?我等送完镖,必定携重礼,登门拜访!” “哦,就在内城洒金街,毗邻大靖河,从东往西数第七间,一进院落便是,你若要来,需早些,辰时两刻为宜。” 听到鲁达那一贯爽朗的笑声,镖头兀的沉默了下。 或许他本是客套的说说,也没打算鲁达会告知住址。 不是应该三推三请,再委婉拒绝的吗? 这汉子,果然非常人也! 镖头只能默默感慨两句,又跟张兴、转运使等人依次告别,然后检查镖车,准备先去不远处的村庄修整,补充物资。 “小书生,快跟上吧,顺利的话,过两日便能抵达渭州城了。” 镖头朝申福说了句。 申福取出竹制竹筒,喝了口水,接连点点头。 村庄外,蜿蜒着一条河流,沿河两岸连山皆深碧一色,在某处渡口,坐落着一舍驿站。 驿长早就带着一干驿卒在门口翘首等待。 镖头朝那边张望了眼,目光有些羡慕。 他们走南闯北的,除了家人,还有谁牵挂呢? 正想着。 镖头却突然听到身后有什么动静。 愕然回头,便见不知何时,张兴等几位千人敌的武夫,朝他们围了上来,手持利刃,弯弓搭箭,目光不善。 镖头顿时吓得脸色苍白如纸,焦急悲鸣, “诸位何必如此?可是在下哪里有所得罪,息怒息怒!!” 说着,他又求救似的朝鲁达的马车望去。 便见不知何时,鲁达已经长身立于车外,手持梢头棍,居高临下,眯着眼打量着……申福。 “说吧,你,是什么玩意儿?” 申福迷茫的抬头,消瘦的身躯在烈日照射下,摇摇欲坠,书笼遮阳的围布上,还落有几片枯叶。 十分的无辜。 申福:“啊?小生是群乐乡人,去渭州城……” “噗呲!” 张兴冷笑:“哼,你这妖物,怕不是看了太多鬼姬与书生的话本故事,被荼毒蛊惑了吧!” “我大宋崇尚武德,即便是书生,也是弓射武艺俱全,跟文弱压根就不沾边!” “你身上那股骚味,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更何况,你那首什么‘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更是说得牛头不对马嘴,你要真是读书人,你老师都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申福似乎没听懂,胆怯的后退几步,落入一群镖师之中。 那镖头见状,试探性的说道, “诸位,此间,是否有什么误会?” 马车上,鲁达狞笑一声:“可能确实有误会。但无妨,从他身上切两斤肉下来,自然便知。” 话落,乍见烟尘四起,风声呼啸。 张兴等人化作烟尘,席卷而至,飞沙走石间,体内气血如铅汞,一呼一吸便让人如坠火炉! 再配合着现在恰是正午时分,阳气浓烈,最为克制一切妖邪! “不好玩不好玩!!” 突然,一道尖锐的声音从镖头身后传出。 继而是‘嗡嗡’声响彻,令人心底发寒。 镖头愣愣转身,便见方才的那瘦弱书生消失不见,原地骤然多了一股股腥臭的乌烟,飘飞而起扩散开来,瞬间弥漫数十丈。 落入其中的几名镖师,一闻到味儿,顿时臭晕过去,瘫软在地,口吐泡沫。 即便是张兴几人有所准备,事先屏息以待,却发现这股乌烟臭气好似活了过来,居然会从钻进毛孔穴窍里。 “还敢行凶!!” 鲁达勃然大怒,催动身上法力,诵以符咒,掐动法诀,当即一指! 体内法力去了大半。 霎那间,狂风大作,草木摇曳,飞沙走石,吹得那乌烟噗呲作响,只坚持了数息,便消散干净。 “怎么可能,你修的什么功法,还会呼风之术?!” 乌烟渐散,申福脸色狂变。 第39章 搜山剿匪 申福万万没想到,鲁达尚在固精境界,便能施展呼风法术。 呼风,在蚕头法术之流中,算是比较常见的,不少功法都有收录。 但收录是一回事,能否参悟、施展,又是另外一回事! 迫于法力和境界的限制,大多数功法,只能选择在吐纳境界,才能记载蚕头法术。 而呼风,呼的是离合风,变动不居,从草木风穴中来,止于扶摇。 杀伤力虽略有不足,但效果范围极广,更涉及自然道韵,极难参悟。 细到打扫院落,祛尘不染;大到散去烟雾,吹尽瘴蛊。 若是兼修火法,明悟五行轮转,届时火借风势,风助火威,那便可叹一句无法无天了! 更不用说,呼风之上,还可晋升为御风,周游太虚,凭虚御空,炼出罡风。 再晋升,便已得了风之道韵,可自称为风君了。 比修成金丹还要难得。 然而不待申福从惊骇中回神。 只听得气流鼓荡,犹如晴天霹雳。 一道棍影便带着剧烈爆炸的滚滚气流,携带万钧之力,当头落下! 砰! 申福瞬间被打爆,血雾溅射,骨渣横飞,整个人消失在气流中。 轰隆隆!! 众人耳畔巨响炸开。 烟尘四散间,鲁达持棍而立。 精钢铸造的梢头棍,一端砸在地面,棍身居然爬满了裂缝。 而此刻,鲁达却目光凝重的看着地面那件衣服。 血肉化作青烟。 唯有衣服中,有一撮杂色的蓬松毛发,分外引人注意,还散发着独特的骚臭味。 “狐狸精?” …… 岷山,北岭一角的林区。 此处已渐入岷山外围地带,一片苍莽,绿海银川,气象万千。 远处更有一条条气势磅礴的冰川从主峰直铺而下。 “呼……呼……呼……” 林间,近百斤重的大枪扫过灌木,如飓风过境,卷起层层落叶。 便见有八人……一猫,在林中小心前行着。 巨子大仙身穿一件覆体软甲,铁扣穿过四肢,刚好把柔软的腹部遮蔽。 它正翘着尾巴,一脸认真的走在前面,似乎在分辨着什么气味。 粉白的脚垫踩过落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此刻听闻队伍里,有人弄出了动静。 大橘瞄他一眼,闪电般掠了出去,就是一巴掌,立马把那人拍得翻了一个跟头。 “你这两脚兽,太不谨慎!放在野外,毫无生存能力!” 大橘斥责了声。 被打翻这人,身穿圆领公服,看穿着是官府的捕班快手。 此刻他灰头土脸的爬起,脸上掠过一丝怒意,却不敢发作。 “好了,我等奉命突袭,斩首妖道,自当同心协力,不可节外生枝。” 略带警告的声音传来。 左不悔身坐轮椅,膝盖上安静的摆放着五把雁翎刀。 山路崎岖,但轮椅驶过,却如履平地。 “巨子大仙,可曾发现那群响马的踪迹?” 另一边。 一名五官方正,国字脸,紫衣束带,脚踏黑靴的健硕男子,转而对大橘猫说道。 此人唤作佘津,乃武德司之人,气血如浪潮拍岸,胆量过人,已有万人敌的实力,寻常鬼魅,一巴掌就能拍散。 另外两位武德司之人,都以他为首。 大橘猫摇了摇头,复又前行,这里闻闻,那里探探。 林间沙沙声不绝于耳,虫鸣鸟叫此起彼伏。 一袭紧身劲装的单晓叶走在最后,剑已离鞘,目光如电,留意着林间的动静。 这群人,便是官府口中所说,等粮草押送至岷山,再派遣围剿响马的主力军。 其实他们,要比鲁达等人早出发几日。 为的,便是用粮草队伍混淆视听,从而奇袭响马! 那群响马之所以危害一方,盖因有那会一手吹沙走石,指地成钢法术的马道人在。 只要马道人一死,这批响马自然做猢狲散! 至于粮草队伍的调转、运输,会产生多少损失,又有多少人被榨干血泪。 却不是官府考虑的范围内了,只视之为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这里没有。” “那边也没有。” “哼!各位莫慌,我虽为猫,但论嗅觉,丝毫不逊色那些细犬,待我再闻闻……” 迟迟毫无所得,大橘猫有些坐蜡了。 烦躁的想舔舔肚上毛发,这才记起自己身着软甲,舔不到毛了。 这才无奈作罢。 片刻后,大橘猫忽然眼前一亮。 “这边好浓的血气,还有股阴煞之气,定是那妖道所在。” “还请大仙带路!” 佘津几人眼前一亮。 众人继续前行。 只是包括单晓叶在内,不少人的目光都漫不经心的看过大橘猫的秃毛尾巴。 有点怪。 嗯,再看一看…… 大橘猫许是察觉到众人诡异的目光,脚步顿时跑得飞快。 山势连绵,高大的丛林遮蔽日光,弥漫着浓浓的瘴气。 往往只要走错一步路,就会迷路在这十万大山。 片刻后,大橘猫猛地停下动作,毛发耸立,喉间发出低吼声,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所有人都警惕起来。 拨开枝丫,远眺一看,便见山阴的低坳处,隐藏着一座寮寨。 错落有致地排列在山坡上,在屋顶的角落中,一道道人影攒动。 响马! 众人目露凝重之色,然后齐刷刷看向了大橘。 大橘嘀咕两句,有些不情愿,但最终还是卷着尾巴,学人一般,盘坐在地,喵喵了几句。 眉心微亮,阴神出窍。 一只众人看不见的小橘猫,动作轻灵的跃出空中,在树荫下纵横闪烁,朝寮寨深处而去。 一炷香后。 小橘猫折返,落入大橘猫眉心。 大橘顿时转醒,目露一缕疲惫, “亏了亏了,这寮寨里阳气炙热,损了大仙我数年道行……你们可得记账。” “自然。” 大橘满意点头:“那妖道应该在寮寨西边一株柳树下的茅屋中,那里有道韵扩散,额,反正就是有修行者长期停留的痕迹。” “多谢大仙!” 佘津抱拳,看向其余人。 “走!” 佘津率先冲出,地面崩裂,眨眼间便冲到寮寨下。 那砖砌粉抹的寨墙,宛若不存在般,轰然倒塌。 有几个响马反应过来,吼叫着冲来,却被佘津一记鞭腿,胸膛瞬间炸裂开来。 居然无一人可敌! 左不悔推动轮椅而来,手指轻点膝上雁翎刀。 随着咻咻风声,刀影纷飞,快不可及,只见寒光掠过,便已是满地尸首。 单晓叶行动间衣袂飘飘,宛如翠竹摇曳,手中佩剑似乎活了过来。 每每不是她主动出剑,而是敌寇自己冲上剑尖。 在地上,淌出一条血红剪秋路。 众人都是世间罕见的武林高手。 只是短短数息之间,便已来到大橘猫口中所说的柳树茅屋前。 佘津当空一斩,茅屋轰然破碎。 其中,空荡荡的,别无一人。 只有一具草编的小人,安静的躺在地上,朱砂勾勒的嘴角,上扬着诡异的弧度。 “嗯?不在?” 众人惊疑不定。 大橘猫跑了进来,见到小人,猛地瞳孔皱骤缩,胡须俱立,厉声道, “不好,居然是李代桃僵之术!大仙我上当了!” 山风呼啸,空气中血腥味弥漫,在煌煌烈日蒸腾下,隐约有血雾升起。 大橘猫捕捉到一股奇怪的气息,它突然反应过来,朝山下望去, “他离开岷山了!朝山下,朝官道去了!!” 第40章 空无趁手兵刃 “怎么回事?马伯为何不在,他敢?!” “不对劲,马伯乃上面亲自挑选的‘考绩’,为的就是帮助那位贵人再进一步……马伯忠心耿耿,更施以蛊咒,不应该私自出走的!” “快,跟上!此间必有隐秘发生,我先让庆忌从水路出发,传信回城。” 佘津、左不悔等人杀出重围,在大橘的带领下,又朝山下而去。 那两位官府的捕班快手,却故意落在最后,用特殊的手势向彼此示意。 然后,一只长四寸,其状若人,冠黄冠戴黄盖,乘着小马的庆忌,从一人怀里钻了出来。 庆忌毫不含糊,策马狂奔,前一刻还在百步之外,下一刻便是去了对面山头,继而彻底消失不见。 见此,两人稍稍松了口气。 但两人刚走没两步,突然觉得一股莫名的阴冷袭来。 “格机、格机、格机……” 似乎是脚步声,远远传来。 继而是铁链在地上拖行的金属碰撞声,兀自回荡在这片山林中。 不知何时,林中的虫鸣鸟叫全部消失了。 正午时分的烈日,也带来不了半点温度。 两人只觉一股寒风从脚掌心升起,瞬间便从脚到头冻煞心扉,忍不住打着寒战。 一股原始的恐惧,随着铁链声浮现。 两人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底的惊恐。 两人打着手势。 “阴差过境?此地虽惨死多人,遍地亡魂,但这些阴差,何时这么积极了?!” “小心!不要让他们发现,你我能看到、听到他们!” 哗啦啦…… 朦胧白雾弥漫而来,其中有一行两三丈高的人形身影起起伏伏,看不见容貌,只能看见那条拖动在地的铁链。 铁链崭新,光泽森严,还带着特殊花纹。 白雾拂动,还能看到这群阴差,手戴碧玉长尉(手套),居然透露出几分珠光宝气。 见此,两人面面相觑。 阴差什么时候,也这么阔绰了? 不是应该阴气森森,遍布血迹污锈,身穿世间最低级的差役的衣服吗? 两人有些疑惑。 或许是两人打量的眼睛余光过于强烈,吸引了这行阴差的注意。 锁链声戛然而止。 其中几名阴差突然转过身来,白雾汹涌,隐约从高处垂下几颗湿漉漉的头颅,在两人身边嗅动。 一瞬间,两人如坠冰窟,不敢再看,故作平静的朝山下而去。 见此,那几颗垂下的头颅渐渐回到原处,锁链声再次响起。 两人如释重负,一副死里逃生的表情。 “哈哈哈,这两人居然真的以为装作没看到我等,就无事发生了!!” “我们又不是瞎子聋子,凡人看没看到我等,我还不清楚么?” 白雾中,阴恻恻的笑声传来。 一条锁链激射而来,只是朝两人脖子上一绕。 下一刻,两具生魂离体,被锁链缠绕着卷回。 两人身体瞬间失去了气息,沉闷落地。 风吹草动,日影惊惧。 白雾笼罩整个寮寨,一些死里逃生的响马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锁链索去性命。 林间,彻底陷入死寂中。 “你看我装得像不像阴差?等明儿,我画身牛头马面穿穿!” “什么像不像,我们就是!” “是极,是极,又入手了百条生魂,拘魂使的空缺总算缓解了。” “走吧,继续跟在‘马伯’身后,这位走到哪死到哪,我们又能捡捡便宜咯……有他在,因果不加身,业火无处寻,可是天赐的良机!” …… 在驿站略作补给,待到日头西落,温度稍降,鲁达等人复又起身出发。 当地驿长看着渐行渐远的粮草队伍,又看了眼只是少了部分的吃食、物资,既有些纳闷,又有些庆幸。 这次来的官员,怎么如此节省了? 还好还好,家中妻儿今晚可添一把精米了。 粮草队伍中。 不知何时,那走在最后的马车,似乎成了整支队伍的核心。 不少侍从都戒备的守护左右,连转运使都没这个待遇。 前前后后,推运粮车的力夫,更是如见神明般,敬畏的看向那座马车。 呼风啊,这可是神仙之法。 更不用说,还打跑了妖精。 鲁提辖,莫非是神人转世?! 张兴早已绝了跟鲁达比斗的念头,此刻抱着一柄长矛,边走边挥,割了一地杂草,免得有虫蛇埋伏在路边。 有相熟的人见状,打趣道, “张兄,怎么不向鲁提辖验证验证道理了?” 张兴闻言,无奈的摇摇头,看向那座马车,目光复杂道, “道理?他就是道理。” 说罢,肌肉拧结,长矛如扇,尖锋带起锐啸。 或许是张兴的错觉,他隐隐有种击矛之术,更上一层楼的感觉。 …… 此后数日,倒是再无波折,一帆顺风。 众人白日歇息,在官道旁的树荫下安营扎寨。 晚上便彻夜急行。 路上虽然也遇到一些小毛贼,甚至还有装作老乡,温暖送鸡蛋,想混入队伍的梁上君子。 但都被这些闲得玩鸟的武夫争先恐后的打杀了去。 鲁达倒是终日都在马车中,极少外出。 耐着性子,抓紧时间修持那甚劳子‘插草标首法’,直想问那天台慧祖一句‘清平世界,荡荡乾坤的,何必创这腌臜法?’ 整日流汗,衣物换都换不及,忒不利索! 若是赤身裸体,让大鸟放放风。 鲁达虽不羞恼,但毕竟一旦有紧急变故,敌寇来袭,又有些匆忙。 此刻, 马车中,倒立的鲁达双手撑地一拍,豁然正身。 然后拔掉几乎全部没入头顶梵净穴的草茎,只觉隐隐间,已经摸到了吐纳的关隘。 准确说,是观察摩挲梵净穴‘吐纳呼吸’草茎的节奏和韵味,渐渐明悟阴神吐纳的窍门。 “今日是第六日了,修持七日便可破境,最迟明晚子时,便可进入吐纳境界。” 鲁达暗暗点头,见粮草队伍已经安营扎寨,不远处就有高山积雪融化形成的溪流,便吩咐人拿自己的衣物去洗了。 他跳出马车,便觉自己浑身轻飘飘的,尤其是右手,总觉得差点家伙什。 梢头棍,裂了。 鲁达接连破境,一身气血外加天生神力,劲道本就超乎寻常万人敌的武者。 当日棒打狐狸精,只是一棍,那精铁所铸的梢头棍,便吃不住力了。 而且,太轻了。 之前那根梢头棍,重六十二斤,现在已经不合手。 最好来个两三百斤的,只是一个横扫,便将人连盔带头打得粉碎最好! 第41章 入梦 鲁达从军时,得老种将军指点,授予棍法、刀法。 虽不算精妙,却干净利落,具备军中煞气,足以逞能。 长兵器横扫千军,短兵器近身搏杀。 两相结合,将鲁达一身怪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更不用说,长棍和刀拼凑起来,便是陌刀! 开刃如虹,威力惊人,杀人如割草。 鲁达记得,老种将军麾下,就有一支‘陌刀军’,乃沿用前唐时期的旧制,身披战甲,手持陌刀,结阵进退。 虽只有三千人马,却杀得对面数万兵马丢枪弃甲。 所以鲁达自然没有心思,去转学什么软绵绵的剑法。 诸如陌刀、独角铜人、镋槊等兼顾灵活性的重兵器,才对鲁达的脾性! 寻思着,鲁达找到了随军出发的铁匠。 “啊?我的提辖大人呐,你这不是为难俺们吗?” 得知鲁达来意,本在打磨马蹄铁的铁匠,顿时连连叫苦。 “两三百斤的棍棒,还得合手,非得用雪花镔铁锻造不可!莫说我了,渭州城中,也只有一些名匠才能铸造,排队都排到明年去了!” “我这缺炉缺炭的,哪里有法子呢?!” 鲁达有些遗憾,倒是想起这茬。 粮草队伍简装上阵,繁重的东西一应未带。 正惋惜间,鲁达突然看见这铁匠脚步,满地的铁屑,脑中顿时掠过一丝灵光。 他记得有种唤作喷砂机的装置,便是采用压缩空气为动力,以形成高速喷射束,将金刚砂等物质高速喷射而出。 那威力,眨眼间便叫人骨销形散,而且还是范围性伤害! 鲁达得离合呼风之术,近乎生而知之掌握离合风的诸般变化。 只可惜困于固精境界,法力匮乏,施展一次呼风术,便几乎榨干体内法力,需要花费半个时辰才能打坐恢复。 那为何不提前将‘空余’法力,转化为‘压缩离合风’? 届时,想来足以给那只骚狐狸一个大大的惊喜! 鲁达心中一动。 “你可有法子,把我这梢头棍分解炮制,制成一粒粒小如砂砾的圆珠?” 铁匠闻言,和另外几名同伴对视一眼,询问了几句后,道, “我等并未带合适的工具……不过,我记得随军携带了些枪支,其中的弹药便是铁砂、钢砂、金刚砂的混合物,不知可否满足提辖要求?” 鲁达唤人取来弹药,将之解剖后,便见其中一粒粒细小分明,散发金属光泽的小砂粒。 光是触摸,都有种锋利的感觉。 鲁达满意点点头:“此物甚妙,你们且再打造些空箱和铁质软管,我有用……” 鲁达详细交代了细节要求,一众铁匠不由得面面相觑。 鲁提辖,什么时候精通打铁工艺了?! 好好的火器弹药不用,还要把弹药给拆解了,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 入夜。 粮草队伍行走在月光下,山岭间。 此处群山耸峙,三道岭壁封住了三面方向,只留下一条狭长的盆地,如同一线天般向岷山而去。 道路逼仄,苍山倾斜而立,仿佛随时都要倒下来般,遮住大半朦胧青天。 看似危险,其实一点也不安全。 转运使早已派快马斥候,探查此处山岭的情况,排除落石风险。 此刻,众人小心穿行在山岭间。 但还好,只要过了这盆地便距离岷山不远了,可谓是成功了大半。 “此岭唤作‘雾雨坑’,地势独特,经常会起大雾。” 张兴骑着骏马,身形随着马步起伏而动。 此刻转过头朝鲁达说道:“而且这雾雨坑还有件奇事。” 鲁达:“哦?说说看。” “雾雨坑一旦起雾,远在百里之外的渭州城,便会接连七日晴空万里,日悬中天,前三日小晴,后四日大晴,莫不应验。” “竟还有这种事?”鲁达目露惊奇之色。 “哈哈……听说是有种一旦出世,便有旱灾,唤作‘北方幽昌’的神鸟,身长数百里,头喉处葬在雾雨坑,身躯翎羽等部位葬在渭州城。 头喉处起雾,是它在吞吐抽取渭州城的湿气水气……不过这都是乡野怪谈罢了,谁也没看到那神鸟尸骸。” 张兴笑着摇了摇头。 之后,两人又交谈了会。 由于雾雨坑地势狭隘,众人决定在斥候没有返回之前,暂缓前行。 于是大家纷纷解鞍脱缰,取出干粮,略作修整。 而鲁达也回到马车之中,默默修行。 没一会儿。 鲁达盘腿而坐,阴神沐浴月华,夜游逡巡良久,直到阴气浓重,才倏然返回丹田之中。 “奇怪,我怎么隐隐觉得天上,有星辰在呼唤我?” 鲁达陡然睁眼,眸中神采奕奕,宛若虚室生光,照亮了昏暗的马车,继而快速黯淡下去。 但他却掀开车帷帘,抬头望天。 此刻夜幕高悬,云升雾缭,星辰不显,只有半轮玉兔半遮半掩。 刚才阴神出窍,沐浴月华时,鲁达突生异感,那无尽苍穹上,似乎有一颗星辰照耀星光,洒下无尽清辉,如缕似溪,奔涌若河。 穿过罡风与天宫,掠过不知多远的距离,在接引着鲁达。 “莫非那便是天孤星?!” 鲁达心中猛地一动。 “洒家当日在娘子面前,谎说觉醒了有关天孤星的宿慧,只是说说而已啊,怎么好像还成真了!” “可是我在其他地方修行打坐,都毫无异样,怎么在雾雨坑,就有怪事发生?” “莫非,雾雨坑还真有什么北方幽昌?” 鲁达忍不住嘀咕两句,本想思索其中症结。 结果肚中酒虫上脑,几碗烈酒下肚,便将之抛于脑后,似睡非睡,似醉非醉。 轰的一声倒在卧榻之上,闷头扯鼾,呼呼大睡起来。 …… 不知过了多久。 夜深忽有花吹来,暗香幽幽入梦中。 分外明亮的光洒在鲁达脸上,他感觉眼皮外有各色人影晃动。 鲁达猛地坐起,便见自己似乎浸泡在一方白玉为底的‘酒池’之中,美酒飘散为雾,醇香悠长,闻之欲醉,饮之难忘。 酒池之外,则是一片血红色的花海,长苑之上摆放各式佳肴,更有一整头烤牛肉,正架在火堆上炙烤,滴滴冒油!! 远方,是一轮巨大圆月,与地面相接,似乎是从花海之中长出来的一样。 而在鲁达身边,则是一名名身姿曼妙,婉约动人的绝色佳人,莺歌燕舞,在酒池中捉弄作乐。 “这莫非是仙境不成?!” 鲁达怔怔的看着这幕,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 他大步起身,酒水滴答落下,碰撞出酒花,整齐一致,清亮透明,又快速消散。 看着这无比真实的一幕,鲁达眉头一皱。 “官人,快来玩呀~” “好生勇猛的躯体,光是看着,就让奴家挪不动腿了……” “春宵一夜值千金,官人,让姐妹们伺候你吧……” 这一众佳人笑呵呵的缠绕在鲁达身边。 有人俏脸攀附一抹红晕,露出欲语还休的娇羞。 唇瓣掀起,在鲁达脸上吐出一口温热气体。 鲁达见状,眉头皱得更深了。 也不客气,上下其手。 最终,鲁达大笑一声,收回湿漉漉的手。 然后猛地抡起一名女子躯体当做棍棒,着池一横,一阵水花浪溅,便砸得一干佳人惊呼而退,成了一池残花败柳。 “官人何至于此?” “可是奴家做错了什么?!” 鲁达冷哼一句, “原来是洒家的梦境!时辰到了,洒家该醒来了!” 有佳人奇怪:“官人怎么知道这是梦境的呢?” 废话! 鲁达恶狠狠的盯了这群佳人一眼。 这娘们一个是金发兽耳娘,在洒家身边耳鬓厮磨,张口闭口是赛博讨封,科技拜月。 一个是36D禁欲渔网妹,外面还套着北宋时期不存在的长膝裙,还说不是做梦? 那‘未来人’鲁达的记忆,还真是……大开眼界! 念头方起。 眼前梦境轰然消散,酒池、花海、佳人,纷纷化作无数灰色气流朝四面八方而去。 鲁达意识一阵恍惚。 再次睁开眼。 便见自己不知何时,立于一轮圆月下。 腐土腥泥,白骨为径,若有若无间,从远方传来厮杀哭喊,一片悲怆。 而鲁达自己,则手持一根千斤雪花镔铁棍,立于一座用骸骨尸体堆积的小山之上。 滚滚血海,从鲁达脚下淌出。 遍地都是法器残片、符篆灰烬,折断的旗幡被黏腻的鲜血浸泡,依稀可见,里面有断手在沉浮。 “这是……”鲁达有些茫然。 便见清冷月光洒下,静谧的尸山血海中,缓缓走来一白衣女子。 她姣好的身体轮廓,融化了月光,逐渐清晰在鲁达眼中。 白素贞眼底含泪,面色苍白,目光中蕴含着无穷悲伤。 “相公,如果你不曾入魔,也不曾修行,我们还在渭州城中的那间小院,该有多好?” 第42章 邪门 “娘子,你……” 鲁达正欲开口,便见面前场景如泛起褶皱的湖面,出现扭曲和模糊。 俄顷,画面骤然清晰。 皎皎月光下,鲁达埋下头,看着白素贞手持斩魔法剑,洞穿了自己的胸膛。 心脏,传来绞痛。 鲁达看着面前的娘子,手中镔铁棍,却始终落不下去。 发生了什么? 娘子,为何要杀我? 方才,自己似乎在和白素贞斗法,自己却犹豫了。 但娘子,很果断。 一剑穿心。 鲁达面无表情的抬头,望向天际那轮圆月。 “又是梦么……” 白素贞,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她是如此的温柔,只会默默站在自己身后。 就算有朝一日,自己坠入魔道,杀生成誓。 白素贞,也只会心疼的擦拭自己脸上的血迹。 而且…… 刚才的斗法场景,是如此的可笑。 白素贞那一身移山倒海,撒豆成兵的法术,只是吹动了几块碎石,点化了几具草头傀儡…… 鲁达也发现了,这所谓的梦境,是基于自己的认知和记忆的。 无法编织出,超出自己想象的东西。 所以…… 砰! 闷响炸开。 鲁达狰狞低吼,迸发气力,手中镔铁棍狠狠落下。 瞬间将眼前‘白素贞’撕裂,一连串好似鞭炮般炸响,将半座尸山都生生压低数寸! 然后, 梦境再次坍塌。 无数灰色气流涌动,最终消散。 鲁达猛地睁眼,从马车上坐起。 掀开车帷,走出车内,举目一看。 头顶一轮熟悉的圆月,高高悬挂,宛若某尊神灵俯瞰世间,讥讽的看着鲁达。 四周雾气丛生,伸手不见五指,看不到半点人影、听不到半点人声。 “还在梦中么?梦中梦中梦……” 鲁达深呼吸一口气,只觉一股熊熊烈火在心中燃烧沸腾起来。 居然有人,敢玩弄他的感情。 鲁达目光如刀,杀意盎然,一身气血、法力咆哮不休。 然后,他耳根微动,听到雾气深处,似乎是山岭嶙石之间,有什么动静。 但,鲁达没有动。 他看了看天色,静静感悟着四周道韵。 已经入道的他,哪怕身处梦境中,蛰伏躯壳的阴神,也会本能的铭刻时辰节律。 此刻,外界已是寅时初。 最宜打坐修行。 鲁达心中杀意愈浓,脸上便愈发平静。 唯有那对放火眼,光可夺目,似有星辰爆裂! 鲁达翻身倒立,头插草茎,进行着最后一次‘插草标首‘的修持。 …… 山岭,嶙峋怪石间。 摆放着一座小型法坛。 坛口上,一根手臂粗细的香烛,燃烧到半。 突然,一股无形力道传来,将这香烛生生折断。 “噗呲!” 盘坐于法坛前的一名书生,猛地惊醒,喷出一口精血。 申福神色阴晴不定的站起,脸色无比难看, “更不好玩了!那鲁达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我施之织梦法,却无法窥探他的梦境,更是连破我两重禁制,脱梦而出!” 先是降雨无果,被鲁达阴差阳错借助鬼神之力,挣脱泥潭。 继而被呼风之术,破了幻化人身,无奈舍弃保命狐毛,仓皇逃遁。 现在更是织梦之术都遭遇反噬,不仅未重创鲁达心神,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心神受创。 申福暗恼不已,本以为此次下山,代替师门了结独角兕的因果,只是手拿把掐之事。 没成想,遇到个棘手的人物! 顿时,申福心生退意。 “打生打死的,我可不干!过于无趣了!干脆返回天狐院吧,大不了禁足几十载!” “回去就说,这鲁达乃天神转世,智勇双全,气运过人,根本打不过……” 正想着。 忽然从不远处的山岗上,刮来清风。 申福猛地抬头。 便见倾斜如削的峭壁上,大步走来一名道人。 此人身穿绣着八卦九宫图案的青色道袍,童颜鹤发,腰挂葫芦,手持拂尘,龙行虎步,任这峭壁如何崎岖,却如履平地。 他的脚下似有清风托起身躯,只是眨眼间,便落到申福跟前。 那道人的目光,似乎穿过了雾气,看到山脚平地上那驻扎的粮草队伍。 他目露冷漠之色,好似俯瞰着一群蝼蚁。 申福顿时如临大敌,‘呼刺!’一声,妖气弥漫,恢复了狐狸真身,呲牙看着这道人, “汝乃何人?我乃天狐院太山娘娘座下弟子,炼气修士,申福是也!” 道士闻言,转过头,平淡的看了申福一眼, “原来是天妖所居的神仙洞府,大名鼎鼎的天狐院呐……” 申福心底微喜,松了口气。 却听得道人继续说道, “那更该死了。” 说罢,这道人浑身法力激荡,一股强悍的修为气势,瞬间笼罩压迫而来。 申福下意识的想遁土而逃。 却惊恐发现,这本松软的砂石土壤,变得坚硬无比,如同金铁! “指地成钢?你是马伯?!!” “不,不,你不应该在这里的!” “这股修为、这股炁……你不是马伯,你是谁,居然占据了马伯的躯壳?!” 申福似乎发现了某个大秘密,面色惊变。 岷山响马,包括那位妖道马伯,都是渭州官府精心挑选出来的‘考绩’。 甚至马伯的一身道行,都是天狐院的教习梦中相授。 然后将他的功法破绽、法术漏洞,告知渭州官府,便以铲除。 什么联手小种经略相公府、武德司、衙府白快皂三班人马,什么押送粮草、什么奇袭剿匪。 不过是一次次铺垫,掩人耳目。 为的是等时机成熟,万民请愿之时,官府再力挽狂澜出手! 将马伯这妖道斩首示众,悬颅菜市口,解万民之请命! 只为给那位贵人,积攒功绩,平步青云。 可现在,‘马伯’不仅擅自跳出了棋盘。 似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人占据躯壳了! 申福只觉一股大恐怖袭来,光是隐隐猜到真相一角,便让它有些无法呼吸。 能插足渭州官府、天狐院两方庞然大物中的…… 而那道士闻言,摇头晃脑,语气有些遗憾, “居然被你发现了……那你不单要死,还得魂飞魄散了……” 说罢,道士抬指,指尖有丝丝缕缕的青光抽织而来,好似萤火虫奔赴天地间,看似恢弘正气,却难掩其下那股邪恶腐朽之气。 “原来,你躲在这里!!” 突然, 一声怒吼,带起狂风。 一人一妖,下意识回头。 便见月光朦胧,雾气弥漫的碎石上。 有一怪异身影,倒立而来,纵手飞身,无比迅猛。 这身影…… 头在下,头顶好像插着一根狗尾巴草,吞吞吐吐着。 腿在上,一具阴神从双腿之间的下丹田飞出,正吐纳外界月光。 背上,似乎还背着个沉甸甸的铁匣,腰缠软管。 这怪异身影还大声叫骂着, “装神弄鬼,洒家来也!!” 道士:“???” 申福:“???” 两人傻眼了。 到底是谁装神弄鬼啊? 这修的是什么邪门功法,也太邪门了吧! 第43章 玄门真火(求追读!) 狐狸精? 还有个炼气道士? 鲁达见此,满脸冷笑。 呵呵,狐狸精参月拜斗、炼气士出入峭壁。 一副神仙鬼怪之景,真是热闹得紧啊。 还想诓骗洒家? 此梦境,给洒家醒来!! 只是某个刹那,鲁达头顶的草茎猛地喷出,体内法力宛若挣脱了某种拘束,兀的暴涨数倍。 同时,一缕肉眼可见的阴火,自鲁达四肢百骸间逸散出来,幽暗而深邃,然后冲向下丹田,融入阴神之中。 鲁达一呼。 无尽浊气排出。 鲁达一吸。 漫天星光和弥散的道韵牵引而至。 吐纳之间,气脉贯通,运转河车! 已是炼气中期之境! “洒家送尔等上路!” 鲁达大吼一声,率先出手,上丹田燃烧的阴火居然再次浮现,黑幽幽的,附着在手掌之上。 “嗯?” 道士惊疑不定,身影骤然消散如青烟,出现在数十丈之外。 而那申福却躲闪不及了,直接被鲁当头盖下! “饶命——”申福尖叫。 玩死了,这下玩死了! 申福吓得三魂七魄俱散。 他的话还在口中,但鲁达动作丝毫不曾停留。 砰! 如山岳坠下,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怖力量瞬间从鲁达体魄中爆发出来。 顷刻之间,这狐狸精的脑袋便打入胸膛之中,成了个‘义’字,然后骨骼一寸寸断裂,全身筋骨瞬息之间,便烂为肉泥。 那阴火一烧,便只剩一片灰烬,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 只留下一只巴掌大的骷髅头,浴火不烬,安静的躺在地上。 鲁达起身,转头看向远处的道士。 “魔火?”道士目光凝重。 鲁达闻言,冷哼一声, “休得乱说,黑色就是魔火了?黑,乃玄也,此乃正宗的玄门真火,你这牛鼻子老道,懂不懂修仙啊?!” 道士闻言,失笑摇头,也不欲逞口舌之快。 他看得出来,鲁达似乎只掌握了微末的【蹈火】之术,只有皮毛,无法自在引火、控火。 等到他境界稳定,体内那团阴火消散,便也无火可引了。 此番前来,道人的目的很简单。 托身马伯的躯壳,杀掉这些卒子,尽可能的损伤渭洲官府的气运,为拘魂使积攒生魂。 然后……为那人送上一份贺礼。 “结束吧……”道士云淡风轻的说道。 然后, 道士抬指,指尖青光再现,随着飕飕几声,青光如同万千利刃,撕碎空气,斩断沿途顽石,直向鲁达袭来。 轰隆隆! 风刃闪过,鲁达身形消失在原地。 而鲁达身后的浓雾,则被风刃荡空,露出一片朗朗乾坤,圆月高悬。 灰尘掠起,鲁达的身形蓦然浮现于道人身后。 鲁达一步前踏,脚上十指抓地,气劲节节贯穿,衣衫猎猎而动,汹涌的气流以他为中心被整个荡开。 他双拳紧握,淡淡法力荧光一闪而过,携霸道无匹,威猛无俦之势,如炸雷轰然,向这道士狠狠砸下! 嗖~~~ 漫天烟尘弥漫。 谁知道下一刻,这道士的身影,如梦幻泡影,突然消散。 化作道道气流,在十丈之外重新聚集,显出身影。 道士目露赞许,真心实意道, “这一拳很重,不错。” 在道士眼中,鲁达不过练气中期·吐纳境界,还是修炼的旁门左道。 但一身法力无比精纯,气力不俗,远超同境修士,较之练气后期的修士,也不遑多让。 更是炼尽识神阴滓,有种慧心通明的心境,炼就的法力,威能又要增添几分。 只可惜,看样子还是逃不出空有功法,却无法术傍身的困境。 毕竟是平庸之辈,资质不足,悟性不够,参悟不得五行阴阳之理,领悟不了法术。 到最后修道不护道,到头一场空。 道士有些感慨。 月光如水。 披洒山岗。 看着这牛鼻子散又复现的身影,鲁达面露凝重。 移形换景? 除此之外,还有那一手看不出底细的青光风刃之法。 他也不过是区区练气境界,怎么会至少掌握两式蚕头法术? 看样子,还造诣深厚! 这不合理啊! 还是洒家……太弱了?! 鲁达突然大喊一句, “兀那鸟道,你且小心了,洒家还会一手呼风之术,与众不同,颇有威能!” 道士闻言,不由莞尔大笑,露出轻蔑之意, “哈哈哈呼风之术谁不会?即便你习得中等御风术又有何惧?” “哼!”鲁达冷哼一声。 然后快速掐动法诀,唤来一阵靡靡之风,顿时飞沙走石,遮天蔽日。 “看似声势骇人,却是虚有其表。” 道人嗤笑一声,也不闪退,探手一指,无形气质瞬间笼罩数十丈。 缕缕青光聚集,仿佛将空气都凝结成粘稠状态。 “再吃我一拳!” 风烟遮蔽中,鲁达大吼一声,气势如虹,直接冲来。 青光风刃剐来,随着噗呲几声,直接将鲁达染成血人,不少部位的伤口,都可见森白骨骼。 但鲁达恍若未觉,摆了个拳架,就要一拳砸下! 道士听到声音,摇了摇头,鲁达的拳劲极重,即便是他吃上一拳,也得应声倒地。 但前提是得砸中他才行! 到时候移形换影,又是十丈之外,鲁达只能干瞪眼。 然而此刻,茫茫风沙之中的鲁达,眼中掠过一丝狡黠,手上拳劲猛地收回,反手却掏出了缠绕在腰间的铁质软管。 脑海之中,那‘王世成过继给自己当儿子’的往事再现,心底那股嗔怒之火更胜三分。 目露精光,光可骇人。 大吼一声,如黄钟撞响! “吃我一记金刚喷砂器!!” 呼咻——呼咻——呼咻!! 却见鲁达背后的铁匣宛若被引动的鼓风机,事先压缩的离合风汹涌的朝狭长的软管喷涌。 软管中填满的细沙,疯狂加速! 继而无数金刚砂、铁砂、钢砂,急烈从中喷洒而出,直接覆盖了面前数丈范围! 嗯?摄神的蝇头小术? 道人的意识稍稍恍惚了不足一息的时间。 但就是这么一刹那。 金刚喷砂打中了还未来得及移形换影的道人,一阵火光迸溅后,道人半边身子直接‘风化’了。 “啊啊啊啊!!!痛煞我也!!” 血雾漫天飞舞,道人发出痛苦的惨叫声。 “你居然藏有法器?你这匹夫狡诈如兽耳!” 道士歇斯底里的大喊。 鲁达勃然大怒。 洒家已提前警告你了,你竟还如此咒骂,恩将仇报!非人哉! “鸟道去死!” 鲁达得理不饶人,欺上身去。 一脚将道人踹翻在地,对着脑袋就是一拳! 道士应声倒地,血肉飞溅。 又是一拳! 脑浆子齐出! 再来一拳! 道人顿时就不动了,淋漓模糊的血肉中,一只眼珠子迷茫的盯着鲁达那宛若神魔震怒般的身影。 道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折在这里。 怎么,出了变故? 道人的目光中,流露一丝遗憾。 数息后,终究消散了气息。 一缕阴神方出窍,被鲁达那煌煌如天日的阳气一冲,便彻底化作袅袅青烟。 修者间,斗法凶险,往往是数招间便生死已分。 数招之后,杀之不得,便是印证了彼此的‘道理’,会和和气气的坐下来商谈。 什么斗战数百回合,大概率是在打假赛。 此刻, 确定这道人死得不能再死后,鲁达满意收回铁拳。 他抬头望月。 那轮圆盘犹如一颗璀璨的明珠,悬挂在深邃的夜空中,洒下银色的光芒。 忽有清风吹来,将淤积在山岭间的雾气吹散。 随着时间流逝,鲁达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 梦还没醒? 山下,突然传来尖啸呼喊声。 似乎是这里的动静,惊动了粮草队伍。 鲁达这才蓦然反应过来。 不对,梦里怎么会有金刚喷砂器! 这玩意儿自己刚钻研出来不久,威能自己都尚且不知。 梦境,又如何能编织出自己未知的东西,还如此清晰?! 他骤然回头,目光惊疑不定的看着那道人的尸体,和不远处被风吹散的狐狸骨灰。 大惊失色。 我杀了个什么玩意儿? 第44章 祭旗(求追读!) 凄冷的夜风刮过岷山发出呜咽的怪响。 青绿的细草从地底钻出,直勾勾的,宛若深埋地底的尸骨探出手掌。 嗖! 嗖! 嗖! 疾烈的破空声撕破平静,接连数道身影快速划破夜幕,轻点脚尖,压低了细草,穿梭于冷风之中,勾连起一道长影。 直到长影消散,那些细草才又伸展了起来,却不复笔直。 佘津一马当先,气血翻滚如熔炉,心擂如大鼓,往往一步便是十余丈之远。 看似刚猛,却无比轻盈,很明显有高深的轻功在身。 而在他的肩上,蹲着一只大橘猫,伸出爪子紧紧抓住佘津的衣襟,免得被甩下去。 而在佘津身后,则跟着左不悔、单晓叶等人。 “气味就在前面了,嗯?停住了。” 大橘的声音传来。 “好浓的生机,盘旋成云,还带着官运……唔,好像是你们两脚兽的粮草支援,那妖道去那里了。” “什么?!” 佘津几人闻言,惊呼一声,脸色凝重无比,脚下速度更快三分。 好妖道,居然调虎离山!! 单晓叶眼底掠过一丝焦急,突然运转气血,滚滚白气自口鼻间喷吐而出,白皙的皮肤表面,更是渗透出一颗颗血珠。 然后,她骤然加速,迅如闪电,立刻拉远和众人的距离。 眨眼间,便出现在远处。 嗯?居然施出虎狼秘术,激发潜能? 单都监何至于此? 佘津几人见状,无比疑惑。 “我有故人在粮草队中,先行一步!” 单晓叶的声音摇摇传来。 左不悔策轮上前,似乎想到了什么,摇摇头, “种将军有位后辈,唤作鲁达,便在粮草队中。” “唉……” 佘津摇摇头,有些无奈。 他也没料到,那妖道居然摆了他们一道,居然去断粮草。 他们八人一猫,与妖道交手,尚且凶险难料。 更何况一支承当后勤的粮草队? 在那妖道眼中,管你什么种将军的后辈,抑或千人敌、万人敌的武夫,都不会弹指即灭罢了。 “鲁达,可是当日请我来助拳的那个大汉?” 大橘猫的神情肃然几分。 左不悔:“是的。” 大橘闻言,看了看自己的腹上软甲,又看了看自己的秃毛尾巴,语气认真道, “那他死定了。枪支炮火,可打不中那道人。我还挺稀罕他的呢,很上道……” 说到最后,大橘舔了舔嘴唇,有些遗憾。 自此以后,或许再无人如此慷慨,爽快给他‘烀炭瓨鱼鳅’了。 一行人迅速靠近群山耸峙下的官道。 想象中的激烈搏杀和血腥气,都不存在。 佘津便见单晓叶的身影,奇怪的立于高处,却并未出手援救粮草队。 佘津等人快速而来,埋头朝地面一看。 便见那支粮草队伍,正有条不紊的检查着车轮和马匹,似乎在短暂的休息之后,又开始启程。 兵强马壮,气氛祥和,哪里有半点被妖道袭击的样子?! “嗯?什么情况?” “妖道呢?” “他们怎么还活……出了什么事?” 众人疑惑,看向大橘。 大橘也很奇怪,跳下佘津的肩头,肥胖下坠的肚子差点撞在地上。 它走到邻崖,东张西望,鼻翼耸动。 “那道人的气味,就在此处,并未离去。” 众人闻言,目光对视一眼,神色有些凝重。 莫非,那妖道藏进了粮草队伍中? 以此为要挟? 众人隐隐明白了什么。 单晓叶剑锋斜指,一马当先,跳下高处,朝粮草队而去。 左不悔看着自己残疾的双腿,深呼吸一口气,压下心底那一缕惊惧,然后目光决绝,右手搭在膝上雁翎刀,同样跟上。 佘津回头,看了眼两位武德司的同袍。 两人轻轻点头,拔出腰间刀剑。 虽然众人有些奇怪,衙役的那两位捕班快手,为何没有跟上。 但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非得,做过一场! …… 粮草队伍中。 张兴奇怪的看了眼有些狼狈,又钻进马车,呼呼大睡的鲁达。 方才起了场大雾,伸手不见五指,一众将士颇为默契的静默不语,驻扎在原地。 等这场山野浓雾散去。 张兴却看到,雾气中的鲁达猛地冲向一旁嶙峋怪石处的。 张兴毕竟也算是名门之后,乃张飞校尉的后人,要比旁人知晓许多秘密。 比如…… 修行者的存在。 鲁达能唤来风云,一棍击杀妖精,定然是修行者无疑。 而非愚夫痴妇口中的神人转世。 方才,嶙峋怪石中,骤然传来激烈交手声。 短短数息便戛然而止。 然后,鲁达便扛着一具分不清面目,穿着件奇怪青色衣服的尸体回来。 张兴倒是并不奇怪。 毕竟此处地势险峻,有什么流寇绿林,在此打家劫舍,发一笔横财,太过正常了。 甚至当看到鲁达扛着尸体回来,张兴还主动上前,接过尸体,用铁钩穿过尸体的肩胛骨,将之悬挂于军旗上,用来震慑潜在的宵小。 只是,鲁达为何刚才看自己的目光,如此奇怪? 而且,他怎么受伤了? 怀着心底疑惑,张兴忽然听到一阵兵器震动空气的啸声传来。 似蛟龙出海,海越腾空,一朝风起千层浪! 高手!! 真正的高手!! 万人敌?! 瞬间,张兴如临大敌,尖啸一声:“戒备!!” 瞬间,所有人登时脸色大变,一半人拿出黑漆弓,开始挂弦搭箭;一半人则掏出火石火镰,开始引燃枪支弹药。 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整个天地,都安静了半炷香的功夫。 然后,粮草众人,看到几道有些眼熟的身影从官道远处窜来。 “嗯?单都监、左都监?” “佘津大人?” “怎么是你们?!” 本吓得半死的转运使顿时长舒一口气,眼神有些幽怨。 却见单晓叶神色凝重,逐渐走近。 “可有事发生?”佘津问道。 “啊?没事啊,刚刚就起了阵雾……诸位大人怎么在这?不是说,要等粮草到位了再出发吗?” 不少人奇怪的问道。 佘津等人不语,丝毫也未松懈,一步步走进队伍之中。 “奇怪,人呢?” “怎么不见妖道身影?” “巨子大仙可有发现?” 佘津向走在最后面的大橘问道。 然而不待大橘回答。 坐在轮椅上,本抱着不成功便成仁死意的左不悔,似乎看到了什么令他难以置信的东西。 他怔怔的抬头,颤抖着伸出手,指向队伍中一根军旗。 左不悔失神喃喃:“马,马……” “什么?”佘津猛地提起心神。 单晓叶也顺着左不悔的指示看去。 哪怕那具尸体,已经血肉淋漓,面目全非。 但尸体的主人,就算只剩骨灰,左不悔也能一眼认出。 而那件破烂的青色道袍,更是印证着尸体的身份。 左不悔语气苦涩道:“马伯,就挂在旗杆上……祭旗。” 他就这么一脸呆滞的坐在原地,也不知过了多久,伸出的手都麻了,一个无力垂下,虽然回过神来,但用力摇晃脑袋,仍感觉一股不可思议的恍惚,一片浆糊,茫然而无措。 而单晓叶、佘津等人,如同按下了暂停键,会传染的一个个沉默伫立在原地。 久久不语。 第45章 不如归去 “这骷髅头,是个什么玩意儿?” 马车上,鲁达把玩着骷髅头,这小东西只有巴掌大,外观呈灰色,断口处整齐光滑,似乎曾被反复蒸煮过。 这骷髅头极为坚硬,胜过精铁,哪怕以鲁达的力气,也丝毫攥之不破。 法力流转,这骷髅头也是毫无反应,像个冷冰冰的石头。 “罢了,既是那狐狸精的遗物,定非凡物,回去询问娘子即可。” 鲁达将颅骨放好,转而意识凝聚于天书奇谈志怪图中。 一行墨字浮现。 【逆转阴阳,阎浮夺运,身入局中,因果缔结】 【得功法重绎】 【不破本参不入山,不到重关不闭关。世间妙法众多,岂知哪家法可得长生,哪家法毫无弊端?入山入山,闭关闭关,到头来空空一场叹。可重走功法路,推演大道途】 自从他‘梦中杀人’后,这志怪图又发现了新的变化。 逆转阴阳,阎浮夺运? 鲁达心中有些疑惑。 那功法重绎,鲁达倒是大概知晓个中妙用。 旁门左道的功法可不是那么好修的。 创始者个个都是魔道巨擘,邪法散人。 指不定会在功法里挖坑,故意留下破绽漏洞,视后来者为试验品,去印证自己的道理。 什么移花接木,鲸吞蚕食,甚至寄生于功法之中,一旦有人修行,便跨越时间长河,虚空中再生一抹真灵,借功法而夺舍。 即便是这本《三阴札青种魔吐纳法》,出自天台慧祖,这一佛子之手。 大概率,也不会例外。 否则那清凉老人,也不会炼岔到那种程度了。 而功法重绎,便可将之推倒重来,汲取原本功法的奥义和立意,重走功法路,识别陷阱、弥补破绽,融入鲁达自身对道与理的认知。 创造出一门新的功法。 只是,这【逆转阴阳,阎浮夺运】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光看名字,都知道这背后牵扯的因果不小。 鲁达沉入心神。 便见如今的【图一·白蛇奉身报恩图】,变化颇大。 那青山缭绕,一只白蛇蜿蜒的插图下。 原本有大量空白区域。 虽然后面陆陆续续有累土泥人、八鬼八骨填充,但所占的空白面积,不足十分之一。 而现在,图画中却突兀的多了……一间宫殿。 生生占据了,十之八九的空白区域! 宫殿不大,地面上仅一层结构。 一遭是捣椒红泥墙,正面两扇朱红槅子。 宫殿门前用重重铜锁锁着,交叉贴着数十道封印符篆,又压盖着朱印。 殿外立一石碑,写着“地穷宫”。 而在那宫殿之下,似乎穷尽地面和幽冥。 越往底部走,便越富丽堂皇,瓦皆黄琉璃,如帝王居。 其中,有无数高大的阴差过境,拖着锁链,看不清面目。 一层绕着一层,恰好十八层之数。 光是看着,都有种冷气阴阴侵入体内的错觉,忍不住打个寒颤。 “地穷宫?怎么跟阴曹地府有点类似?这是何方神圣?” 鲁达念头浮动,估摸着,这场因果不是那只狐狸精带来的,就是那个道人带来的。 深思无果,他将意识试探性的聚集在功法重绎上。 志怪图,顿时大放金色光芒。 但转瞬间,又黯淡平寂下去。 “是缺少了足够香火之故?” 鲁达猛地明白过来。 然而不待鲁达过多反应,却听得外面骤然传来张兴的呼啸声,不多时,竟然有不少人朝自己的马车走来。 鲁达掀帷而出,扭头望去,便见张兴领着不少人涌动而来。 其中,还有左不悔、单晓叶等人。 鲁达心生疑惑,却大喇喇问道, “尔等怎会在这?” 单晓叶等人脸色变得无比奇怪。 单晓叶上前一步,像是第一次认识鲁达般,认真打量了他几眼,突然道, “真的是你杀了马伯?” 鲁达皱眉:“谁叫马伯?洒家打杀的人多了去了,哪里记得每个人的名字!” 左不悔推动轮椅,走到马车前,抬头看着这具如虎豹般的野兽躯体,又看了看鲁达的双拳,似乎印证了什么,心中惊悚不已,失神良久。 军旗上的那具尸首,虽然已经残缺,少了半边身子,疑似被某种外物所伤。 但致命伤,分明是那被打得脑浆血肉混杂的头颅! 是被人,一拳拳,生生锤死的! 区区提辖官,竟有如此神力?! 左不悔,不敢再想! 佘津负手而立,看着鲁达的身影,有些感慨, “便是挂在军旗上的那个道人,唤作马伯,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岷山妖道。” “什么?!” 鲁达顿时惊了。 “洒家打杀的那玩意儿,就是折辱千百将士抬不起头的妖道?” 鲁达翻身下了马车,伸手推开人群,大步走到军旗下,抬头翻来覆去的看着这具尸体,啧啧称奇。 洒家还没修成【札青游蛊术】这一底牌呢! 怎么就被我锤死了?! 也忒不尽兴了! 看着鲁达这比自己等人还要震惊的面庞,佘津不由得苦笑连连。 引得知府、武德司、小种经略相公府如临大敌,视之如虎狼的马伯,最终却稀里糊涂的死在一名粮草杂官手中。 真是荒唐啊! 最关键是,这鲁达单枪匹马,杀了炼气士马伯。 那他的实力…… 莫非也是修行者?! 佘津瞬间神色肃然起来。 军旗下,鲁达突然回头道, “那妖道已死,这次搜山剿灭的任务,也算终结了吧?” 这些‘主力军’突然出现在此地,鲁达只是稍稍思索了下,便明白了过来。 无非是些兵不厌诈、掩人耳目的计谋罢了。 鲁达从军多年,见得多了。 佘津和单晓叶对视一眼,道, “差不多,首恶已除,剩余的响马也就并无大患了。” “实际上,我等已经冲破了寮斋,斩杀无数响马,只有些残兵败将逃入密林中了。” 鲁达点点头:“那就是说……我等押送粮草的任务,也完成了?” 佘津笑了笑:“自然。还请鲁兄稍后随我们一起回城,我立刻传信,让城中布置凯旋仪,列马举旗在郊外迎接。” 佘津乃武德司的,跟知府是平行的暴力机构。 并不知晓知府那些人的勾当,也不清楚马伯只是‘考绩’,所以此刻倒是真心实意,想为鲁达操办贺礼。 毕竟武德司,以‘武’为‘德’。 只要你拳头大,便是道德高尚之人,受人敬畏。 鲁达闻言,看了看天色。 只见天光微熹,可见雾雨坑外,有青山重叠成影,不知其多远,与晨雾交织半隐半遮,恰似白中一点绿。 而在渭州城的方向,却已有一轮金乌高悬,照耀四方,金辉万丈。 今日的渭州城,似乎是个大晴天。 鲁达摇了摇头:“不必了,此间事了,不如归去。洒家回城矣!” 娘子这些时间操持租赁药铺之事,又逢连日高温,灼不可耐,体内伤势未愈,也不知被晒到没有。 洒家可得回家给娘子打伞避暑才是。 鲁达纵身一跃,便回到马车中,快速收拾行李,将‘方圆径寸’贴身带好,纻丝战袍衣袂飘飘间,便已骑上一匹战马。 震腿勒绳,战马嘶鸣一声,便掠出粮草队,朝渭州城而去。 “这……” 佘津等人张了张嘴,看着鲁达策马离去的背影。 即疑惑,又感慨。 视声名如粪土。 鲁达,真非常人也! 而在人群中,张兴愣愣的站在原地,埋头看着自己还沾有血迹的手。 怪不得刚才鲁达兄看自己的目光如此奇怪。 我居然,鞭尸仙人躯,用铁钩穿过那妖道的琵琶骨,挂尸悬首以祭旗?! 张兴神情激动, “益德祖宗,您的第三十世孙,兴儿我……出息了!” 第46章 真该死啊! 此刻日上高头,如打翻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熔炉,无情地倾泻在大地上,将每一寸土地都烤得滚烫。 而在渭州城外四十余里的远郊,驻扎着一支兵马。 靳火背负铁弓,腰胯长剑,将马匹缰绳系在阴凉的树桩处,正百无聊赖的等待着。 “也不知上面怎么想的,这么久都无出发命令传来。” 常文忠跟其他大多数将士一样,老老实实的驻守着自己的位置,汗水从盔甲的缝隙中流出,逐渐也站得歪歪斜斜的。 常文忠:“上面有上面的考量,我们这些当大头兵的,管这么多干嘛……只是不知道,鲁达兄押送粮草,情况如何了?” 靳火嘴里叼着根杂草,轻轻一笑:“鲁达兄看似鲁莽,却粗中有细,想来并无大碍……还是操心我们自己吧。” 也是。 常文忠的表情有些凝重。 比起负责押送粮草的鲁达,他们这支随时奉命出征,深入岷山剿匪的大队人马,反而更加凶险。 想到这,常文忠突然开口道, “那本什么《三阴札青种魔吐纳法》,你学得怎么样?” 当日鲁达拷问清凉老人,获得吐纳法时并未,也不屑瞒着两人。 所以常文忠两人,也将之抄录了份。 靳火愣了下,猛地哈哈大笑:“你还真以为那玩意儿能修炼啊?老常,你字认得全吗?认全了,组合在一起,知晓意思吗你?” 常文忠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这段时间可是反复钻研那本吐纳法。 甚至故意将之拆分,每次只取一段话,隐藏身份花高价请什么教书先生、奇人逸士、僧道之流,帮自己解读。 结果每个人解读翻译的,都不一样! 常文忠闷闷道:“总得努努力……” 俗话说,月到十五光明少,人到中年万事休。 跟靳火、鲁达两人刚到而立之年不同,常文忠已经四十多岁了。 武学天赋有限,气血已经下滑,家中老小妻女,近十张嘴巴都等着填。 若不想法子再往上爬爬,或者另寻营生,一旦出了意外,那就万事皆休了! 靳火见常文忠表情,笑容收敛,叹了口气, “实不相瞒,这段时间我也是手不释卷,去吃花酒都把经书带上参悟一二……入睡效果很好。” 两人又长长叹了口气。 “那你说,鲁达兄,可有所得?” 突然,常文忠开口问道。 靳火目露沉思之色,有些狐疑道, “应该不能吧,那玩意儿就不是人修炼的,鲁达兄虽然天生怪力,是个当绿林好汉的苗子,但怎么看,也不是修仙的材料啊。” 常文忠默默点头:“也是……” 而说曹操曹操到。 两人话音方落。 便听得从不远的官道上,传来一阵急促马蹄翻飞声。 然后,一道疾驰的高大身影,撞碎了满地灼热,掀开呼啸狂风,快速而来。 “嗯?鲁达兄?” “他怎么回来了?” “不对!按照脚程,即便顺风顺水,粮草队伍这个时候也堪堪抵达岷山罢了。” “这么说,鲁达是擅自返程,自个儿回来了?他怎么敢!” 这支兵马中,不少人都认出了鲁达,此刻议论纷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然而鲁达只是扫了这群人一眼,在常文忠两人身上稍稍停留,抱拳示意,却片刻也未停留,朝渭州城而去。 常文忠、靳火两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他们当然不相信,鲁达是那种临阵脱逃,违背军令之人。 可是,怎么就他一个人回来了? 而且战甲光整,通体无伤,并不像经历血战的模样。 怪,怪,怪!! 除非…… 突然,两人想到了一个可能,对视一眼。 “响马已除,妖道已斩!!” 而在场兵马中,也不乏聪明人。 此刻迅速想到这一可能。 顿时,激动雀跃的气氛,逐渐弥漫而起。 随之即来的,便是对斩杀妖道那人身份的猜测。 “说不定是左都监,一雪前耻,报了双腿之仇!” “难!左大人只是千人敌实力,要想杀妖道,非得武德司不可。” “我听说武德司派遣的,可是佘津刺使,乃货真价实的万人敌!” “这可是大功一件,封爵加官、赏絹赐钱真是羡煞旁人。” 众人顿时开始闲聊起来。 又过了小半日,突然见得官道烟雾弥漫,不多时,竟然敲锣打鼓起来。 便见佘津等人也同样折返,身后推着马车,立着一面军旗。 旗上,则悬挂着一具尸首! 佘津看到这支兵马,道:“回去吧,响马已除,吃凯旋酒吧。” “啊?敢问大人,那妖道是被何人斩的?” 佘津轻轻一笑:“小种相公经略府上,鲁达是也!单枪匹马,我不能及也!” “啊?!!” 在场所有人都懵了,有些大脑停滞,思维僵硬之感。 “这,这怎么可能?!” 而人群中。 常文忠、靳火两人彻底惊了,有种大家同窗苦读数十载,本笑呵呵说科举无望便回家种田,结果你反手高中进士,甲第登科的背刺感! 能单枪匹马斩杀修行者的,那定也同为修行者! 糟糕,还真让鲁达兄修成仙了? 靳火眼睛里的嫉妒几乎快化作火光喷出来,他咬牙切齿道, “真该死啊!!不行不行,我必须给带头大哥传信,把鲁达兄拐回山寨!不可荒废了他的天赋!!” 常文忠也一副颇受打击的模样。 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言语中,对鲁达多了几分敬畏和壁垒。 “那日后,我们可得叫鲁大人,鲁仙长了。” “叫个屁!”靳火挥了挥手。 “你敢叫,鲁达就敢捶你,你信不信?你还不如多送他两坛玉壶春酒,日后他成仙了,肯定封你做个酒中仙!” “这……” 常文忠愣了下,稍稍思索,颇为赞同道:“有道理。” 说罢,常文忠头也不回的朝城里走去。 “你去哪?”靳火大喊。 “去买玉壶春酒,这酒每月就兜售寥寥十坛,去晚了就没了!” 话在口中,一人一马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溅起的沙尘拍了靳火一脸。 靳火猛地大怒:“啊啊啊!!攀炎附势之辈,你也该死!!” …… 渭州外城,马行街。 烈日炎炎,白素贞还在外面看房。 面前是间空闲已久的药铺,前店后坊,有足足两进,极为轩敞。 原主人甚至并未搬空药铺内的抽屉、戥子等药具,以后若是租下来,能省很多事。 院子开阔,并无遮阳处。 白素贞在院中走了圈,暴晒在阳光中,稍稍有些不自在,脸上微微发汗。 “能不能再便宜点?”白素贞侧头对陪同的牙人道。 第47章 撑伞入怀 天地一大窑,阳炭烹七月。 牙人似乎并无请白素贞去阴凉处休息的念头,赔笑道, “这位姑娘,你已经挑挑选选好几天了,只有这间宅子才符合您的预算,虽然偏僻左右无邻,房龄也略老,但面积挺大的,卖您一百二十两银已是公道价。” “可是这实在太偏了,离最近的主街,要步行一刻钟。” “桂花巷那里倒是有间铺子,即热闹,左边是茶马互市、右边是柳湖书院;又清净,离主街十余步距离,白日丝毫听不见吵闹……”牙人皮笑肉不笑。 白素贞登时泄了气。 桂花巷可是外城一等一的地方,论地段价格,甚至不逊色内城。 要想买下那里的铺子,尤其是这种闹中取静的,没个三四百两下不来。 “相公每月俸禄不过十两,还要刨去开支用度,相公又是个动如雷火的性子,四季都得额外备几套衣物。 我手里倒还有二十余两闲钱,但还是不够……或许可以去‘钱引铺’借贷些银两,应应急……” 白素贞思索着,细密的汗珠,如同晨露般悄然凝结,在她细腻如瓷的肌肤上缓缓滑落。 见白素贞迟迟不曾应答,这牙人越发不耐起来。 也就是这时。 两人听到药铺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白素贞隐约感应到什么,猛地回头。 门外,鲁达魁梧的身影,几乎把整扇门给堵住。 白素贞的目光落在鲁达的脸上,愁虑的脸瞬间笑靥如花,不胜明媚,踩着细碎的脚步加快而来。 夏日深处重相见,匀泪偎人颤, 白素贞细白的手指,紧紧攥住鲁达的衣袖,似乎担心下一刻鲁达又会离去。 她抬起头,既有些惊喜,又有些担忧:“相公,你为何突然返回,可是出了什么事?” 而那牙人,一看到鲁达,尤其在他脸上打量片刻。 猛地认了出来,顿时脸色苍白,哪怕大夏天的也忍不住双股颤颤。 “鲁,鲁提辖?这位,这位是尊夫人?!哎呀呀,小的有眼无珠,有眼无珠……” 牙人一脸惊慌,忍不住懊恼起来,生怕自己之前的态度引来鲁提辖的不快。 白素贞轻轻一笑,示意牙人无事。 鲁达点头。 牙人顿时欢天喜地的夺门而出,连药铺门都顾不得锁。 ‘砰……’ 方园径寸缓缓打开,宛若一朵盛开的牡丹,将外界炎热推出。 鲁达拥白素贞入怀,两人躲进伞下阴凉。 鲁达笑道:“没事,都结束了。” “只是怕娘子受暑罢了……” …… 小种经略相公府。 “咚咚咚咚……” 平缓有节奏的敲击木鱼声传来。 竹林幽幽,屏蔽暑气,任外界如何滚烫,竹叶斑驳陆离的光影下,却是无比凉爽。 种老夫人跪坐在佛堂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念经。 而种师中有些无奈的在书桌上抄经。 种老夫人前段时间听说了,种师中不仅遣散了老管家傅彤,更是将那个佛缘深厚的乖孩子:鲁达贬为粮草随运侍从。 便觉得种师中杂思不断,又生罪孽,每日多罚他抄两百遍经书。 “你想好,该如何处置那个孩子了吗?难道真的要……” 纸张沙沙声混杂在木鱼声中,叫人昏昏欲睡。 种老夫人突然开口。 种师中停下动作,浑浊目光掠过一丝深邃, “本来我想再过几年,等兄长那边收拾河湟破碎山河,击退西夏军后,携不世之功,和我来个里应外合,彻底肃清渭州的这些蝇营狗苟。” “不过,既然鲁达这厮动了,先发夺人,也未尝不可……总归会保下他的性命。” 种老夫人眼皮微动,没有睁眼,幽幽说道, “这些事,我只是个妇道人家,不懂。但只希望你们兄弟两,少杀生,弥陀佛……” 两人正说着。 佛堂竹林外,传来门童的叩锁声。 片刻后,接连三道加急密信,落入种师中手中。 种师中眉头紧皱,有些疑惑。 他迅速打开一看,先是怔怔发愣,哪怕他久经沙场,见惯了怪诞之事,也忍不住以为自己看到幻觉。 定睛一看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好好好!这厮,还真是个将才!化腐朽为神奇!这都让他闯出条生路来,兄长果然没看错人!” 种老夫人睁开眼,似乎猜到了什么,撑着地起身,接过密令,费劲的看着上面的蝌蚪文。 片刻后,她诧异道:“这孩子是如何做到的?对面可是练气修士啊!” 到了种老夫人这等地位,自然知晓世间修行者的存在。 区区凡俗,怎能逆凡弑仙? 等等! 种老夫人看了眼佛堂中,密密麻麻的牌位和佛像。 眼前一亮! “佛缘深厚……这孩子莫非是有‘逢凶化吉运粮草,夜斩妖道金刚佛’保佑?!” “快,让人马上备牌位,要上好的黄花梨!” 种师中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忍不住苦涩道, “娘啊,谁家佛陀名字这么长啊?你这牌位也放不下啊!怕要顶到房梁了!” 种老太太不管,表示自己根本听不进去,非得要立这个金刚佛的牌位,不然今日罚他再抄两百卷经书。 种师中无奈,只有连忙吩咐工匠制作。 “这孩子立下大功,你该如何赏赐?”老夫人问道。 种师中轻轻一笑:“孩儿自有定夺!” …… 两日后。 洒金街,鲁宅。 便见整个鲁宅焕然一新,张灯结彩,无数临时从经略相公府抽调的丫鬟、下人,正忙前忙后的迎来送往。 鲁达在剿灭岷山响马中,创下奇功,斩杀妖道的事,在经略相公府的有心运作下,悄然飞入满城百姓家。 满城震惊! 莫不称叹! 甚至有好事之徒,给鲁达安了顶什么‘镇关西’之名。 而今日,便是鲁达升官之时。 但诡异的是,所有人都不知晓鲁达的具体调动,究竟得何赏赐。 种师中老将军,隐而不发,只是吩咐下人开始操办宴席。 明眼人都知道,鲁达一步登天了。 哪怕他之前遭受马陆通判的弹劾、知府那边一众官员的诋毁,犯了事,贬为白身。 但在他斩杀妖道,解岷山之危的功劳前,一切显得不值一提。 有讨好者,备上厚礼,前来拜访。 有嫉妒者,房门一闭,两耳不闻窗外事,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有好事者,远远地立在街上,好奇打量鲁宅,留意今日有哪些达官贵人,会踏入这间注定日后飞黄腾达的院落。 而此时,一辆马车悄然停靠在鲁宅外。 马陆通判踩着轿凳,在下人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 他并未进去,而是目光冰冷的看着这如烈油鼎沸,好不热闹的鲁宅。 他的怀里,揣着一张薄薄的‘罪证’。 尽皆是鲁达那位义子‘鲁世成’的劣迹往事。 网尽一切罪名,正如当日鲁达的所作所为一样。 这便是马陆为鲁达准备的‘贺礼’。 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此刻, 他看着一位位内城有名有脸的人物,进入鲁宅,正略带讨好意味的跟那个魁梧壮汉交谈。 不由目露蔑笑。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他很好奇,等会在种师中的任命和褒书传来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众揭露鲁达义子的罪证,将之擒拿入狱时。 鲁达该如何自处? 官穿一身皮,人活一张脸。 大宋朝廷强调德才兼备,就算是太尉宰相,都有被声名所累,弹劾辞官的先例。 到时候,看你鲁达如何在朝廷混下去! 第48章 晋升,多方来拜! “老家伙你腿脚也忒不利索了!快走快走!” “俺爹现在可是大人物了,我得抓紧时间给他告喜!” 天色方明,王世成便拖着一条断腿,赶着驴车,将自己老母亲推到车上,便马不停蹄朝渭州城赶。 一脸的喜笑颜开,春风得意。 虽然前段时间,不知何故,突然从路边窜出一群强人,先是问他乃何人子嗣。 他信口回答‘却要教你知道,大人我乃小种经略相公府中,鲁达之子,你敢动我?!’ 那强人点点头‘就是他了,先给他点教训’,然后不分青红皂白,鞭笞他五十杖,更生生断了他一条腿,扔进荒林中。 幸好有路过的同乡发现,这才囫囵捡了条命。 事后,他猜测或许是自己的那个便宜爹爹,在外惹了麻烦,这才牵连到自己。 自然又是一顿怨天咒地,悔不当初。 但,现在不一样了! “我爹是大英雄!他日封侯拜相,我也是个世子!!” 王世成笑嘻嘻的先去肉铺买了五斤牛肉,用草绳绑着,当做贺礼。 然后转弯抹角,片刻不停,就到了洒金街。 此时洒金街人头耸动,马车遍地。 他的驴车驶不进去,便干脆连车带娘,丢在一处阔地。 然后冲进了鲁宅! 而在路边,马陆通判满脸深意的看着这幕,一副胜筹在握的表情。 …… 却说王世成进了鲁宅,便见不大的院子里,大摆着筵宴,水陆具备,什么玻璃碗供熊掌驼蹄,细细茶烹玉蕊,自然不用多说。 他抬头一看,便见席间首位,坐在自己的爹爹,正大快朵颐,喝酒吃肉。 左边,便是自己的尊敬娘亲,端坐于席,白衣如仙,端庄惠秀。 其余位置上,不是经略府上的提辖、统制使,便是军中马步、校尉,就连武德司的佘津等人都在。 王世成本就是个浮浪泼皮户,见这满屋显贵,也不畏惧,反而得意洋洋的先拜了鲁达,递上自己的贺礼。 “你是何人?”佘津有些奇怪。 白素贞看了鲁达一眼,见自家相公没有反应,这才含笑道, “此人乃相公前些日子,心忧押送粮草恐有后患,不忍鲁家香火断绝,便仓促收下的嗣子。” 佘津闻言,眸光一亮,神色间对鲁达更加亲近几分。 席间不少人也暗暗点头。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一个人若是六亲不认,断情断欲,哪怕他掌握改天换地之伟力,也只会引人畏惧和排挤。 相反,若是此人牵挂家族宗亲,情欲尚在,便有了团结拉拢的可能。 朝廷,对一些新晋进士等才人,也是如此处置的。 先给你配几房亲,家中有父母的,便一同迁至都城,等过几年,诞下子嗣了,再委以重任。 “诸位大人有礼了,今日吾家有喜,世成我也是添为人子,可谓是双喜临门。” 王世成眯着眼睛,朝众人拱手, “于是便厚颜无耻,向诸位讨个喜钱,三两。” “哈哈好说好说,我就僭越一下,给你个赏!” 佘津大笑着点头,取出三两银子。 有丫鬟立刻走上,接过银两,转交给王世成。 王世成看都未看丫鬟手上银两,拱手动作不变,笑道, “是每人三两银子。” 佘津愣了下。 其余人脸上笑容稍稍僵硬了瞬间,继而看着鲁达的面子上,却也点头应许。 王世成眼底掠过一丝贪婪,宛若一只尝了腥味的狐狸。 上前一步,又跪在鲁达面前:“不知爹爹要赏成儿多少喜钱?” “哦?” 鲁达此刻吃了十数碗酒,许是酒涌上头来,也不恼怒,反而踉踉跄跄的笑问道, “那你要多少?” 王世成漆黑的眼珠子,咕溜溜的转动,闷头就说, “三百两!” 佘津脸上笑容收敛。 其余宾客也逐渐品尝出点不对味来,面面相觑,连喝酒吃肉的声音都变小了许多。 却见鲁达还是不恼,席间的常文忠见机立刻走了出来,从蹀躞中摸出一张带着拇指印的纸书。 鲁达指着那纸书道:“银子不打紧,但你说说,这些诉状,又是怎么回事?” 常文忠神色平淡,打开这张在鲁达的暗中吩咐下,早就准备妥当的诉状,朗声道, “兹有浮生泼皮王世成,素行不端,游手好闲,常于夜间潜行偷窃,乡邻皆恶之,更每日三瓦两舍聚赌淫秽…… 某年十五,见邻县访亲的小娘子林氏孤身一人,心生歹意,上前欢好,无果被拒,痛下杀手,女干尸首……” 王世成有些慌张,忍不住辩解:“污蔑,污蔑,都是污蔑……” 佘津等人的目光中,则是充满疑惑。 鲁达为何在大众广庭之下,宣读这些? 就不怕落了自己的脸面? 却见鲁达一把砸了酒杯,豁然起身,如雷霆收震怒,一把取了常文忠的佩刀, “此子大逆不道,也无需送官了,洒家今日要大义灭亲!!” 说罢,鲁达那心中积蓄已久的杀气不再压抑,在王世成还在发抖之时,便一步窜出! 噗呲! 这刀正中王世成胸口,余势不绝,直接将其洞穿,席卷着凶猛气流,狠狠钉在院中桂花树上,铮铮声如龙吟! 旁人惊惧。 王世成愣愣的低头,一指胸前硕大的窟窿,道, “这可得……三千两!” 说罢,便扑通一声倒地,气息全无。 佘津等人看着这幕,一时间全部都傻了。 这大义灭亲也太果断了吧! 怎么看,都像是蓄意已久,故意的! 鲁达兄,你确定你收的是继子?! 而不待众人过多反应,却听得从街上传来马蹄踏石声。 随着一阵阵惊呼响起,便见一队队铁骑奔腾而来,身披长齐头甲,自背连膺,缠以锦腾蛇,面如寒铁。 虽大多已经垂老,甚至不乏缺胳膊断腿的,但所有人的脊背都挺得笔直! “镇戎军的老兵!是种将军的亲信!”有人认出这支铁骑的来历。 为首一人,乃左不悔,他此刻跳下马来,似乎双腿病疾已好,只是稍稍有些跛腿。 左不悔大喊一声:“鲁达何在?” 鲁达走出门来,抱拳道:“鲁达在此!” “山河表里,铁马云雕共绝尘;漫嗟荣辱,酒酣犹诵大风歌!今有鲁达,力挽狂澜破敌寇,救济流民显德心,公干缉贼日日休……擢升为渭州驻泊兵马都监,正六品,掌千五镇戎军!”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从一介提辖,到驻泊兵马都监,可谓是连升三级! 鲁达眉头一震,没料到小种将军居然把自己救济流民的事,也当做功绩报上去了。 而且,驻泊兵马都监,可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偌大的渭州,只有两位! 一位是小种将军的义女单晓叶,一位便是眼前这位左不悔了! 所以…… 左不悔笑着向前一步,目光复杂的看着鲁达, “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鲁达,酒酣犹诵大风歌……这可是将军亲自为你提笔写的,你可不要辜负他的好意。” “另外,某家听说你想在外城租赁药铺,刚好,我在桂花巷那里闲着套铺子,恰好也是药铺的布局,相邻茶马互市、柳湖书院,便送于老弟了。” 此刻,左不悔的心情十分复杂。 鲁达之前跟杜非有所间隙,而杜非当日又抱上了左阎的大腿,隐隐站队去了他左家。 所以当左不悔惊愕发现鲁达斩杀妖道,立下奇功后,第一时间飞鸽传书,给种将军连发三道密信。 主动请辞,卸了这兵马都监之位,举荐鲁达! 激流勇进,当在此时! 而那区区桂花街的房产,不过是略表诚意罢了。 谁让他,生了个年少得意,就胡乱拉帮结派的儿子呢。 而鲁达之前的同僚、统制使上司,包括常文忠、靳火两人都面色复杂的看着这幕。 分明几步的距离,他们和鲁达之间,似乎已经形成了两个世界。 此时此刻, 正如,当年当日。 …… “时机成熟,就待此刻了!” 早已在一旁等候多时的马陆,见此情形,喜上眉梢,忍不住就冲了出来。 另有数十刀斧手,伙同府衙,伏甲俱起,一拥而出。 马陆走到了鲁宅门口,还不待多说,一看! 院中,豁然躺在一具死尸! 这死尸被一击毙命,胸口露着豁大的窟窿。 正是马陆心心念念的‘鲁世成’! 鲁达深邃的目光朝这边看来。 马陆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三两步就冲回了马车。 “速走,速走!!” 马陆疾声大呼。 数十刀斧手和府衙顿时收回兵刃,仓促跟上。 等走远了,马陆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冷汗唰的一下已经把浑身衣物打湿,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脊背冰冷如铁,仿佛放进冰窖里冻过。 他不由面露苦涩:“鲁达此獠,心狠手辣,目光长远,更是位列兵马都监!羽翼已成,难,难,难了!!” 第49章 渭州,乱矣 夕阳余晖洒在琉璃瓦上,金光闪闪。 琉璃瓦下,香炉中插满檀烛,烟火交织如同山雾,弥漫在整个城隍庙的上空,状若呼吸,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吐纳着香火。 渭州城隍庙,供奉着纪昕城隍,汇聚一州香火。 相传此间烧香极为灵验,求子求财科举考试,莫不能求。 虚弱的咳嗽声传来。 马陆通判从城隍庙的侧门悄然走进,身后跟着几名府役,抬棺而行。 马陆躲过那群庞大的香客,经仪门,路过一间间彩椽画栋、翠瓦朱檐的旁殿。 最终在城隍庙最里面的一间寝宫前停下。 寝宫外,悬着一副对联‘做好人,心正身安魂梦稳;行善事,天知地鉴鬼神钦’。 此间寝宫,供奉着一座丈高纪昕大将军坐像,大小要比外面大殿那尊,小上许多。 左右也无文武判官,日巡夜查。 只有一尊……造型怪异,正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铜炉! “下官渭州通判,马陆,拜见城隍!” 棺材落于地面,马陆上前一步,在这铜炉前躬身行礼。 ‘呼——’ 铜炉壁身陡然爆发岩浆般的烈纹,内部燃烧的火焰升腾而起,开始疯狂舔舐着铜炉内壁,将其烧得通红。 隐隐有酒香从炉底飘出。 没一会儿,便见铜炉壁身多了些诡异渗人的图案。 黄泉冥河中,无数阴魂漂浮而来。 其下, 拔舌地狱、剪刀地狱、铁树地狱、孽镜地狱……十八层地狱之景清晰可见,继而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周围的气温迅速变得炙热起来,仅仅是站在这铜炉前,就感觉面部发烫,滚滚热流不断涌出扩散。 马陆忍不住退后一步,脸上露出一丝惶恐, “城隍大人?” “我在。” 一道虚幻的人影,蓦然出现在铜炉的烈焰中。 五官长相跟那尊纪昕大将军坐像一模一样,只是眉头紧皱,似乎在忍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浑身血迹斑斑,右臂上更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害,香火荧光乍现后痊愈,但下一刻,又被撕裂。 如此反复,永久不止! 纪昕城隍皱眉看向马陆,语气艰涩道, “怎么是你?他的子嗣,为何不来?” 马陆正欲回答,便见纪昕摇头,语气萧瑟道, “也罢,避嫌也好。毕竟我等都是罪人,我受百年火刑,他亦尝血脉之咒。” 马陆眼观鼻尖,似乎没听到纪昕的话语。 纪昕:“你来此处,意欲何为?” 马陆立刻开口道:“下官想请城隍大人,派些阴差,勾去一人性命。” 纪昕牙关紧咬,闷哼一声,按下那股来自灵魂的灼烫,道, “哦?此人可是作奸犯科,为非作歹之辈?” “额,不算。” “那可是忤逆双亲,欺瞒宗祠之人?” “这,也不算。” “那定是邪淫乖戾,心如蛇蝎之徒了?!” “这,这也不是……” 纪昕面色愠怒:“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此人是谁?!” 马陆不敢隐瞒,开口道:“是内城洒金街鲁达是也!” “那个在经略相公府上做差的鲁达?” “是,就是他!!” 马陆面色微喜,没想到鲁达的恶名,连纪昕城隍都略有耳闻了。 纪昕沉默了下,语气幽幽道, “那不如你让阴差,把我的性命给勾了吧……” 马陆顿时汗流直下,直说不敢。 纪昕眼神中有熊熊怒火迸发,低沉道:“别去惹他!他背后有大人物,你们惹不起,我……不想惹!” “其他人,其他势力我管不着!但尔等官府管人间百姓,我为一州城隍管阴间百鬼,互相配合又互不打扰……不要让我知道,你们背着我,干些伤天害理之事!!” 马陆接连赔笑:“不敢不敢,我等哪敢。” 铜炉火焰隐隐更胜几分,烧得纪昕眼神发红,神情越发爆炸疯狂起来。 见此,马陆赶紧推开放在一旁的棺材, “今日还有一事相求。请城隍大人分辨下,这些尸首的死因、凶手是何来路?” 便见棺材中,重叠着摆放着数具尸首。 有那马伯妖道的,也有奉命剿灭的那两名捕班快手的,也有响马的。 纪昕皱眉:“你知道规矩。” “知晓知晓。” 马陆接连点头:“会再修两间慈幼局,官府拨款,出米出布,雇佣乳妇,照顾孤儿。” 纪昕点头,稍稍从铜炉中探出一只手,朝棺材上空一抓。 缕缕黑烟引起,如绸缎般漂浮而来,如同活物,在纪昕耳边窃窃私语。 “这炼气士,是与其他修士斗法不敌而死,嗯……好重的怨气,死得似乎有些痛苦。” 修士? 看来,那鲁达果然也是修行者了。 马陆脸色凝重。 “这两名捕班……咦?三魂七魄俱丧,仅留本体一昧真灵将散,怎么像是被勾魂使者,勾去了阴寿?” “这名匪寇也是如此……怪了,莫非是下面的阴差擅离职守,私自勾人性命了?” 纪昕疑惑间。 变故陡生! 只听得从那马伯妖道的尸体中,骤然传来刮刺刺迅猛之声。 如同天摧地坼,岳撼山崩,这尸体炸为一团血雾。 从中一道黑气吹荡而起,滚将起来,其中沉浮七十二重禁制符文,以难以匹敌的速度,穿过纪昕虚幻的身体。 直中,寝宫那座将军坐像,右臂处! 这具泥胎草像,顿时崩塌破碎。 而纪昕惨叫一声,虚影的右臂上,伤口撕裂,扩大数倍不止! 铜炉火焰,更盛! “逆转阴阳,阎浮夺运?!是地穷宫!” 纪昕惊呼一声,甚至顾不得铜炉的火刑,强行使力,将虚幻的身躯从铜炉中拔出。 便见得自那座将军坐像崩塌后,这座城隍庙上空凝聚的香火消散许多,似乎是撕开了某种阵法,出现一道裂缝。 远远地,有鬼影重重,狐魅之形,一闪而过。 人道之气紊乱驳杂,一缕浊气扶摇直上。 见此,纪昕面容阴翳,最终长叹一句, “自此,渭州,乱矣!” …… 渭州城中夜幕低垂,笼罩着千万家不同颜色的灯火。 而在灯火最亮的那间府邸之中。 一只不染阳春水,五指白皙修长的手掌,握住笔杆,在笺纸上刚刚写了个开头—— 祖父敬言,自公祈幼时别,已有四十余载不相见,不知祖父大人在院中修持可得正果?昔年沉疴是否祛除? 今年城中又结三枚‘文昌珠’,我已托天狐院的教习,将其转交于您,希望祖父早日证得仙道,除我袁家血脉之咒。 想我袁家血脉稀薄,代代单传,我已纳十九房妾室,可依旧无一儿半女,愧哉忧哉。不知祖父可有生阳固精,补肾回元之秘术?再试一次也无妨…… 公祈闲暇之余望向窗外,有堂前燕,着翅落云间。 有满城百姓,结草衔环奉我为父母。 自当日梦中惊醒,梦中那人手持沥血剑,语‘来年八月八,满城秋风杀,百年稀一字,当问世上人’。 公祈便想问问祖父,当年为何要一念之差,惹下如此大敌,还斩草不除根,害得孙儿睡也不得安宁? 岷山处的考绩,阴差阳错之下被一乡野村竖毁之,但此小节耳,公祈已另有安排。 但地穷宫再现,似乎还跟那人扯上了关系,更加重纪昕的伤情。 望祖父慎重,慎重…… 孙,袁公祈启上,伫候明教。 第50章 保安堂 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前移。 一转眼已是两月后,恰逢大观四年十月,秋分。 庙堂上,江湖里,倒是陆陆续续的发生了不少大事。 那位道君皇帝得太上老君托梦,在汴京修了几千亩的‘寿山艮岳’,从南方采办大量花石纲,整天躲在怪石之中,吐纳蟠龙神力,希翼早日得道飞升。 听说汴京城中,一时间‘石比金贵’,但凡有人家中地基打是什么奇石怪石,天未亮房已塌。 前两年刚接受八宝,拜为太师,掌管大权的蔡京太尉,被满朝文武弹劾,不得不辞官归隐。 但他推行的一系列市易法、盐钞法余威不减。 鲁达听说,就有由于旧盐钞统统作废,曾坐拥数十万缗的盐商大贾,一夜间化作乞丐,赴水而死。 还有什么佛门高僧合十成百丈金身,在杭州城外与道家真人斗法,论当今谁为正统。 还有人用漫天大雪泼墨作画,朱砂硝石画龙点睛,居然画出一尊神人出来,扛走了千里摩天山…… 但繁华汴京的狂风,吹到偏僻的渭州,也只剩下一缕清风。 大家该吃吃,该喝喝。 只是鲁达偶尔还是会骂上两句,怎么牛肉精米涨价如此厉害? 上半年花一两银子,还能随意去酒楼支上一桌好酒好菜,牛肉、酿鹅、肥鲊随意端上来就是。 现在去了,要先问问价格! 总不能光赊账啊! 还好鲁达晋升驻泊兵马,月俸由最初的每月十两,增长至每月五十六两,什么禄米、职田、灶钱更是水涨船高。 而且是由京都三司直接发放,不经过渭州官府之手,尽量做到地方官府与兵马的‘解耦’。 之前常文忠、靳火两人还在开玩笑,若是晋升统制使,半年时间便可在内城购置一套不错的房产。 现在,鲁达三个月足以! 只是虽然有钱了,但刨开帮白素贞开药铺的开支外,鲁达也没剩下什么钱。 之前跟相公府借书,抵押了一整年禄粟,小种将军秋后算账,一笔笔都收了回去。 甚至还说‘知识无价,可明心养智’,日后借书必须先款后货。 到手的钱,这里扣一点、那里少一点,一到月末就只能盼着下次发放月俸了。 不过,说来也怪,附近的酒楼茶馆,生意倒是越发红火起来…… 自当日走马上任,做了驻泊兵马,鲁达也像模像样的挑选了个良辰吉日,到行营到任。 鲁达本就是戎马出身,更是一拳拳争来的这个位置。 营中自然没有人不开眼,敢冲撞鲁达,或者搞些阴奉阳违的小动作。 所有公吏衙将,镇戎军、马步、提辖等,尽来参拜,各呈手本,开报花名。 初时鲁达还颇有兴致的操练兵马,屯戍巡山,但久了也恼了。 “这些懒汉瘟牲!身上软绵绵的连个娘们都不如,洒家一把子就攥成面条!训练?训个屁,少来惹洒家生气!” 鲁达干脆将一应事务下放,知人善用。 提拔常文忠、靳火两人为亲兵,虽然官职不变,但地位权力,岂可与提辖同日而语? 好在常文忠、靳火两人也颇为争气,而且当日服食独角兕的牛肉后,两人精气旺盛,劲力大涨,已有千人敌的实力。 而且靳火脑子也颇为好使,居然懂得用兵之法,或许是当年占山为王,啸聚山林带来的经验。 倒也足以令这一千五百名镇戎军服气。 所以这两月来,鲁达只是隔三差五,出于照顾小种将军脸面的原因,才去城外的营中点卯上值(邀友喝酒)。 其他时间,要么往药铺去,给白娘子帮忙。 要么则是钻研学问,潜心修行吐纳。 偶尔也会去经略相公府上,跟种老夫人聊聊佛理,谈谈那尊‘逢凶化吉运粮草,夜斩妖道金刚佛’的神位,究竟是该躺着放,还是竖着放…… 此时, 鲁达下值,入了城中后,便从马上跳下,径直朝桂花巷而去。 “胭脂水粉,卖胭脂水粉咯~” “笔筒檀香,上好的文房四宝,有文曲星高照的那种!” 街上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来往行人交织如云。 路人不时有人认出鲁达,纷纷略带敬畏的打着招呼, “鲁提辖来了,新出炉的桂花包尝一个?” “叫什么提辖!现在得叫都监大人……” “还是叫鲁提辖亲切,鲁提辖,您再给我讲讲,当日你是如何斩杀妖人的?” 鲁达随意回答几句,目光看过街巷,眼底却掠过一丝精光。 也不知是鲁达的错觉,近日渭州城中,人流量陡然增大了不少。 而且,漂浮于城池上空的磅礴人气,虽然依旧汪洋浩大,但居然生出了缕缕黑烟。 此乃有鬼神妖魅之物,频繁出世的征兆。 鲁达就听说城中,接连发生了数桩怪事,什么尘封已久的阁楼上,每天晚上都传出厮打辱骂之声;谁家娘子十月怀胎,最终却生下一滩黑水…… 街巷角落中,那些算命的、卖护身符的、走江湖的假道士,也骤然变多了起来。 “这是何故?”鲁达目露疑惑之色。 正想着,远远地,一股淡淡熬煮药草的味道传来。 便见穿过热闹嘈杂的主街,一条幽静的小巷映入眼帘。 北边为头,南边为尾,三百丈长,巷子两边栽满了桂花树,有两层楼高,让巷面全阴了,连天都只剩下一带,被树枝割成一道儿,一溜儿的。 巷中,有一间药铺,大门上有一牌匾,上写‘保安堂’。 将马拴在树桩,鲁达便见得药铺中客人并不多,三三两两的。 一袭白衣的白素贞,身兼数职,即是药铺的东家,又是坐堂大夫,又是抓药小厮。 此刻正在询问一名老妪的病状。 然而鲁达还未进铺子,便不得不停下脚步,无奈的看着正母鸡蹲在药铺大门口的大橘猫。 鲁达:“巨子大仙,为何又来挡路?” 见到鲁达,大橘猫站了起来,前肢向前,后肢踏后,伸了个懒腰,又朝前面拖行几步。 这才语气不善的说道, “大仙我说过,朝廷应许的报酬一日不到,我就堵你一日门口!” “嗯。” 鲁达默默点头,迈步从它头顶跨过,直接进了药铺。 “啊啊啊!!两脚兽,你言而无信我跟你拼了!!” 大橘猫气极而怒,猛地转身跳过门槛,只是尾巴不慎撞击在门边的‘针灸大铜人’上,发出清脆的轻响。 大橘反应剧烈,就是几爪子挠出,把铜人打得啪啪作响,遭了顿无妄之灾。 大橘猫这才气消。 鲁达解了腰间缠袋,又脱了身上衲袄,入房里搭了,这才走到铺子中, “巨子大人勿要动怒,此事是洒家不对,愿意设宴沽酒致歉。” 大橘蹲在药铺门口,抬着头,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鲁达, “我不喝酒……但宴是什么宴,全鱼宴吗?” 第51章 何为道侣? 在大橘猫的有意控制下,它的声音,落在旁人耳中,只是一阵喵喵叫。 白娘子给病人抓了药,反复叮嘱注意事项,见老翁家中贫寒,又主动免除了一切费用后。 这才走到鲁达身边。 “官人回来了,今日营中可还安宁?” “自然安宁,无事发生。” 白娘子点头,放下心中担忧,这才看着门口那‘恶霸’,轻笑摇头。 白娘子走入后堂,取出一只小碗。 碗中盛着早已放凉,掠取浮皮以为酥的酸奶。 “请大仙慢用。” 白娘子将酸奶放在大橘面前。 大橘满意点头,先是在酸奶表面嗅探一二,发现此乃上等的新鲜货,它看着白素贞的目光,不由带上几分认同。 “你这人不错,是个好两脚兽……虽然瘦了点弱不禁风,估计打架不厉害,真不知这个又大又猛的两脚兽,是怎么看上你的…… 但既然你对我以礼相待,我也不好粗鲁报之。” 鲁达目光幽幽的看着这幕,也不言语。 小橘猫,你可知面前站着一尊千年蛇精呐? 白素贞闻言也嫣然一笑,眸若秋水。 大橘有些纳闷两人的反应,但美食当前,它哪里忍得住? 吭哧吭哧的三两口舔光酸奶,连碗沿都没放过。 直到小碗泛光,这才意犹未尽的停下。 它大摇大摆的转身离去,几下便飞檐走壁,上了药铺屋檐。 “但是一码归一码!朝廷一日不给我报酬,我就天天来蹭……堵门,他日,说不得还得带猫兵猫将一起来讨要!” 临走前,大橘恶狠狠的说道。 它的尾巴轻轻摇晃,本秃掉的尾巴尖尖,似乎重新长出新毛,只是颜色跟其余部位稍有参差,似乎就像是……粘上去的。 …… ‘讨薪无果’的大橘离去,药铺骤然陷入安静。 只有从后院,一直传来熬煮药草的沸腾声。 当日鲁达请仙,找巨子大仙助拳,朝廷本来应允事后定有报酬,包括猫粮、逗猫棒等物资、军书露布有其名。 甚至答应修缮林署外,那个木门破损的狗洞。 可是这都两个月了,半点消息都无。 鲁达托人去问,只说还在走程序。 鲁达也朝巨子大仙提出,他自己掏钱垫这些物资。 结果巨子大仙或许是出身官家,小时候读过几年圣贤书的缘故,居然颇识孔孟之道。 固执的认为‘此非汝之过,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的道理。 非得要官府出这份钱。 一时间,令鲁达肃然起敬,也想跟这大橘喝上几杯。 当然,鲁达猜测,娘子熬煮的酸奶,在其中也起到了某种潜移默化的作用。 此刻,铺中无人。 白娘子、鲁达两人进了后院。 便见白娘子脚步匆匆的走到几个炉子前,增添炭火,文武火交替,更不时搅动着砂锅中的药汤。 “官人近日行事小心些,子时前去乱葬岗吐纳阴气时,快去快回,若听到、看到怪影,也不要遭惹,切忌带上方圆径寸。” 白素贞一边煎煮,一边说道。 鲁达上前帮忙,晾晒着药草,若有所思,道:“娘子的意思是……” “渭州城,隐有变化。妾身曾见城隍阴司的鬼差,百鬼夜行,四处捉拿妖邪,人道气运之中,混杂着污浊之气。” 白素贞目光中,蕴含着一丝忧虑, “鬼神因人而生,也因人而闹。” 鲁达:“哦?因人而生洒家倒略知一二,因人而闹,此乃何解?” 从瓦锅中渐渐升腾而起的烟雾,模糊了白素贞的星眸。 “自古以来,朝廷若是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人道气运占据上风,自然一切鬼神只能敬而远之,常人一生也见不到一次妖邪。 但每逢战时乱世,或者奸佞当道之时,人道气运驳杂紊乱,龙脉摇曳不稳,便会妖孽频出,群魔乱舞,像什么阴兵过境、蜈蚣吐人丹修行,狐狸精窃取文曲文气……” 白素贞叹了口气:“如今的渭州城,便已有此乱象。” 预想之中的追问声和叹气声并未传来。 白素贞诧异抬头一看。 便见鲁达正自顾自的张罗晾晒着院中草药,不时还像模像样的学着白素贞的样子,捻捏药草,或切或磨,将之装柜入斗。 鲁达随口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甚乱不乱!谁叫洒家不喜,那就打杀了去,如果打不赢,等等能打赢了再打!” “哪这么多弯弯绕绕!” 白素贞闻言,稍稍有些失神,摇头轻笑, “官人所言极是,倒是妾身目光短浅了。不过——” 白素贞转而说道:“相公你修行的是旁门左道,日后若是遇到其他修行者,那些名门正派的也就罢了,但若是遇到同类,切忌不可轻信。” 鲁达停下手中动作,有些奇怪:“那些牛鼻子老道,不是最喜欢斩妖除魔吗?怎么反而无需戒备他们了?” “非也。” 白素贞摇了摇头:“但凡修行正法真解,志在长生的修士,资质、心性、跟脚缺一不可,这样的人,反而不会轻易陷入非此即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偏执中。” “毕竟法有旁门,人无左道,只要你本性纯良,并未干伤天害理之事,别人也懒得理你,还不如赏雪观云来得畅快。” “反而是为速成大道,不择手段的旁门左道,会互相为难,掠夺他人造化……毕竟面对正道修士,他们大多打不过,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听到这,鲁达倒是反应过来了。 好家伙,这些旁门左道,这不就是欺软怕硬,狗咬狗吗? 不对,洒家好像也是旁门左道…… 鲁达知道,这是白素贞在给自己传授修行界的常识。 他虽可通过香火,观想道章,通晓修行之法。 但对这些需要师门,言传身教,以身作则的‘常识’,反而极为匮乏。 幸好,有白娘子啊…… 鲁达有些感慨。 咕噜噜…… 突然,一炉药罐煮沸了,猛地溅射出滚烫的水星子,落在白素贞的足背上。 她本白净娇嫩的皮肤,立刻就烫红了,宛若大片冬日腊梅,朵朵盛开。 白素贞还想强忍痛苦,不愿鲁达担忧。 但鲁达却有些心疼的拉过白素贞,接连脱去红绣鞋,打水为其冲洗。 “娘子!此刻没有外人在,不如施法蹈火,免得伤了自己啊!” 白素贞固执的摇摇头:“不可,煮药形如炼丹,心诚则灵。我居深山时,用法力炼丹;居凡尘瓦舍时,用心血诚意煮药,这样才能冥冥之中获得医圣的保佑。” 好吧,原来修仙之人,也很玄学,信仙佛啊! 鲁达有些无奈,突然想起一件事。 “娘子日后行医,最好不要免费义诊了,交代病理时点到即止,交代利害关系即可,无需事无巨细。” 凉水冲过足背,灼烫感顿消。 白素贞任由鲁达摸着自己的脚腕,疑惑道, “相公,这是为何?” 鲁达眼底掠过一丝精明,肃声道, “也就是如今保安堂名声不显,四周百姓不知娘子有药到病除的手段。” “等日后声名鹊起,病者如潮来,娘子你继续免费义诊,不出一月,这保安堂就垮了,若是取消免费义诊……升米恩斗米仇,不曾占便宜的病患,定会辱骂于你。” “更不消说,娘子你温文尔雅,若不摆出点威严,岂不是任何一个病人,都能拉扯你半天,问东问西?还怎么跟旁人治病?” 白素贞久居深山,一心修行,只是心思单纯,并非愚笨。 此刻立刻明悟过来。 她立刻将脚从水盆中抽出,神情庄正,执半师礼,朝鲁达作揖, “多谢相公开悟,只言片语便传授做人的道理,在妾身眼中,不亚于领悟一桩法门!” “娘子客气,我们本为一体,互为道侣,这也是应当的。” 鲁达见状,连忙搀起白素贞。 何为道侣? 这个人要懂‘道’,甚至‘道行’要比你深。 这里的道,即是求仙道,也是人间道。 这样你在什么‘关’,什么境界都能看出来,不该叫你的时候不叫你,不该动你的时候不动你,需要在门口推你一把的时候,会轻伸柔荑。 互相陪伴,齐力成仙,这才是道侣! 第52章 子午抽添,卯酉沐浴 时近黄昏,药铺即将打烊。 前堂传来清朗的笑声,白娘子闻言走了出去。 鲁达正在收拾院中晾晒的药物,将其搬进室内。 此刻抬头,目光穿过微风吹动的堂帘,便见那是一名年过半百的清瘦男子,身穿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胡须微白,嘴角噙笑,手里提着个礼盒。 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鲁达从他的身上,闻到了久熏药草的味道。 这男子并未注意到后院的鲁达,此时目光不经意扫过‘门可罗雀’的保安堂,眼底掠过一丝喜意,嘴角笑意更浓几分。 “娘子,那是何人?” 等白素贞回到后院,鲁达疑惑的问道。 “哦,那是茶马互市上的穆润,穆医师,也开了个诊房,行医数十年了。” 白娘子随口说道:“此番前来,是补上次保安堂开业的贺礼,也是劳心了,专程跑一趟。” 鲁达默默点头,没有多说。 …… 夜色深沉。 洒金街,鲁宅中。 “相公,你怎么还在看。” 一道娇羞声传来。 “相、相公!你在干什么!” 又是一阵支支吾吾的声音传来。 便见屋内,鲁达端来木盆,放满凉水,放在白素贞的脚边。 然后蹲下,在白娘子的裙下一阵摩挲,抓住了那只被烫伤,纤若无骨白皙胜雪的脚。 “别动!” 鲁达神情认真,喝止道, “洒家为娘子疗伤。” 说着,鲁达脱下白娘子脚上的红绣鞋和里面的布袜,顿时一只粉嫩无暇,脚趾还散发晶莹光泽的脚丫裸露在空气中。 鲁达反复打量,看个不停,赞道:“娘子真是水做的,不像洒家,一双脚硬邦邦的可以打铁了!” 白素贞闻言,低头不语,任由鲁达将自己的小脚抓在手中,反复冲洗凉水,脸颊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红晕,不胜娇羞。 “相公的手……好烫。” “怎么回事,我的身体,怎么也变烫了……” 白素贞强忍着心头异样。 却见鲁达转而从怀中,又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灰色骷髅头,将其浸泡凉水中。 凉水顿时幽光一闪,表面居然生出袅袅寒雾,一接触到白素贞被烫伤的部位,便轻笼慢拂,只是眨眼间,烫伤便已痊愈。 “相公,此乃法器粗胚,被祭炼了五十载,殊为不易,怎么能泡水呢?” 白素贞连忙拒绝道。 “管它甚么法器,终究是给人用的,拿来泡脚正好!反正又用不了!” 鲁达毫不在意,伸指将浮出水面的骷髅头又按了回去。 这骷髅头来自那唤作申福的骚狐狸,据白素贞所说,应当是名活了三百年不死,却又并未修行的‘异人’头骨。 自带一股天地流转的神韵,稍加祭炼便是一个法器粗胚,在那申福手中,还有降雨之妙。 此界法器,跟法术一样,都较为难得,寻常修士祭炼一生,也不过寥寥数件法器,但也足以护道逞能。 炼气修士,顶多只能祭炼法器粗胚,具备一丝威能。 唯有到了筑基期,法力在五脏间行大周天,开始凝煞,才能真正开始炼化法器,打入七十二重地煞禁制、三十六重天罡禁制。 一步步将法器,晋升为法宝、真宝、仙器神器之流…… 其中,又会牵扯到什么秉性相符、法器和祭炼者之间的真灵契合。 什么原主身死千年后,转世重生,之前祭炼的法宝也会苦苦寻觅、跟随的事,屡见不鲜。 而让鲁达,去祭炼什么绣花针、阴阳采花篮、风火四相琵琶…… 那自然是怎么祭炼,怎么不对劲。 法器看鲁达不顺眼,鲁达看那法器也碍眼。 此刻,鲁达为白素贞洗脚。 盆里凉水溅出涟漪,院中桂花已悄然结满丹桂,暗香推窗而来。 时间在此刻似乎都变慢了许多。 “对了娘子,你之前的伤势如何了?” 鲁达突然开口问道。 之前白素贞为他炼制白降丹,似乎并非一帆风顺,至今都留有暗伤。 “相公勿要担忧,自从相公位列兵马都监,官运昌盛,得大宋气运护佑,妾身在耳濡目染之下,伤势已好转许多。” 鲁达有些诧异:“洒家这身官皮,还有这作用?” 白素贞认真的解释道:“自然。不然为何自古以来,许多妖物都喜欢找书生、官员为伴,甚至入朝魅惑帝王?便是身处贵人旁,钟灵淑秀,自然也有贵气照拂。” “更不用说,相公乃天孤星转世,贵气更胜三分,即便含有些许煞气,但奴家伤势本非平常,恰好需要这煞气对冲……” 鲁达顿时大笑:“娘子这大吹海螺的功夫,着实不错啊……” 白素贞有些无奈:“妾身所说之话,都是真心实意。” “哈哈哈好娘子好娘子,快让洒家疼爱一番!” “……” 白素贞脸庞微红,转而说道, “相公,你的《三阴吐纳法》虽然出自那位天台慧祖,但此人不祥,如今更是下落不知,这本吐纳法还是他早年所创弊端颇多,相公一定得小心。” “多谢娘子提醒,洒家记住了。” 片刻后,白素贞脱掉外面的衣裙,只穿着贴身小衣,好像是只小蛇般,柔嫩无骨的钻入被塌中,只露出个红俏的脸蛋, “相公快来睡觉吧,时辰不早了。” “娘子,那你把尾巴变化回来吧,洒家抱着睡,凉快。” “相公的花样真多……但只能抱半个时辰,久了怕相公冻僵伤了元气。” “哈哈哈,还是娘子贴心。” …… 子时将近,黑夜笼罩,一轮明月流照当空。 一道魁梧身影披衣带伞,悄然离开鲁宅,行走在月光朦胧之中,只是片刻已经出城。 已经入秋了,空气中带着湿冷,常人久处非得风寒不可。 但鲁达呼吸之间,却觉得格外痛快。 他的躯体浸泡在月光中,四肢百骸中,隐隐发出欢呼雀跃的声音。 此行目标,是城外三十里处的乱葬岗。 如今鲁达已是炼气中期·吐纳境界,阴神出窍时间大涨,即便是正午白日,也可坚持一个时辰。 便到了‘子午抽添,卯酉沐浴’的阶段。 子时、午时,顺应自然阳气和阴气,一吐一纳间对道韵进行抽离与添加。 这两个时辰,是增长道行法力的良机,刚劲勇猛,一往无前。 而到了卯、酉两个时辰,便得静下来,通过内观、坐照等方式,去‘沐浴’全身,恢复子午抽添时带来的身体损伤、降服稳定新增的法力。 而鲁达,便需要在子时去乱葬岗等死气阴匿之处,吐纳阴浊之气,借之修行。 突然, 鲁达本穿梭于官道旁边的密林中,便见眼睛的余光外,倏然飞来一缕金光。 金光孱弱漂浮,更散发着一种近乎香火的气息。 直接朝鲁达而来。 恍惚间,鲁达隐约看到这金光后,有位老妇人在佛堂诵经,叩拜神位的画面。 “又是一缕愿力么……” 第53章 札青游蛊术 鲁达伸手一抓,但这金光却虚不受力,只是轻轻触碰,便溃散化作清风,彻底消散。 自从种老夫人认为鲁达乃金刚转世,有神灵护佑后,便日夜为那尊‘夜斩妖道金刚佛’念经。 可惜,跟供奉神明不同,种老夫人这种方式产生的祈祷,只能算愿力,而不能算是香火。 根本无法吸收、利用。 这也正常,否则随随便便便做几件事能收集香火,那遍地都是淫祠邪神了。 传播事迹、立庙、塑金身、获得当地城隍的应允、上禀天庭…… 一系列流程下来,才算正统。 不然你今天自称个‘无上昊天真我大帝’,明儿个乡正就带领一众胆气粗壮的年轻人,三两下把庙推了,神像拖出来鞭打……也是枉然! 当日志怪图中,新增了地穷宫的图影后,便可重走功法路,功法重绎。 发现、弥补《三阴札青种魔吐纳法》的缺陷,甚至推陈出新,再上一层楼! 但这却需要耗费大量香火。 福德公那御览珠中,这些时间积攒的香火,居然不足十之一二。 “不过也不是没办法,说不得最终得落在保安堂上面,只是需要跟福德公后面的城隍接触一二……” 鲁达思索着,很快便来到乱葬岗。 这处乱葬岗历史可以追溯到五代十国,之前本是泾江的一条分支,唤作马驮溪,可惜由于不知名原因,溪流断绝。 又加之离官道不算太远,后面是荒山,前面是断溪。 一时之间,便成了死气阴匿之处,有大量坟墓、无人认领的尸首埋葬于此。 “鲁大人!” “鲁提辖,您来了!” “地儿我们已给您打扫干净,左右墓穴烧的纸灰也清走了,还是老地方?” 跟预料之中的寂寥无人不同,乱葬岗外,围山驻扎着一支数十人的大头兵。 看穿着和武器,应当是官府组织附近村镇的壮丁,形成的一支乡勇。 武艺不说多高深,但个个人高马大,正是二八小伙火气旺的时候。 鲁达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几名年轻人顿时眼睛一亮,迎了上来。 “不用管洒家,尔等忙自己事去。守夜巡山不可怠慢,若有急事,便来后山找洒家。” 鲁达挥了挥手,随手掏出半吊钱,让这些人去买酒吃。 得了赏钱,这群乡勇自然欢呼雀跃,又是对鲁达一阵吹捧。 鲁达来者不拒,笑呵呵的受用了几句,便朝乱葬岗后山而去。 这段时间,官府或许也察觉到渭州城的异样,于是整合人手调拨资源,号召各地县镇,加派饱含‘官气’的文书,形成了一支支实力不弱的武装力量。 尤其是类似陵墓、乱葬岗、义庄、菜市口等阴森之地,更是重点巡视的对象。 一方面是借人道气运镇压,以免生出鬼神之事。 另一方面,同样是避免一些旁门左道,借白骨、阴气修炼。 这便是公门之中好修行的道理了。 鲁达根本用不着躲躲藏藏,每天就大摇大摆的前往乱葬岗修行。 有人问,就说公务在身。 毕竟他现在可是驻泊兵马,直接向小种将军负责,谁能管? …… 槐树深深,月光森森。 鲁达向月作虎跳状,手招月光纳口中,且吸且咽,如此循环。 若再看得仔细,便能见鲁达的阴神,同样在月光中,跟鲁达保持着相同的动作。 滴答, 滴答, 滴答! 宛若积雾成液,一滴滴法力渐渐增长,汇成一小缕,流淌在鲁达经脉之中,朝下丹田而游去。 然后,那粒白降丹宛若被刺激一般,一阵温润药性释放而出。 那一小缕的法力,迎风便长,瞬间成了汩汩流溪,涌向丹田。 有白降丹相助,鲁达一日吐纳,便抵得上他人数日功夫! 也就是鲁达得志怪图相助,可观想《三阴吐纳法》的全部修行隐秘,如同那位天台慧祖亲自指点。 这才能几乎不绕任何远路,洞庭观火般捕捉吐纳一道的真谛。 天底下,多得是误入迷途的修士。 即便是那些有师承,有门路的修士,同样容易掉进坑里。 比如‘卯酉沐浴’,不明白守住本心,自在清净的道理,而是拘泥于外象。 有的修者于是先跳到旱厕浸泡,再跳进清水池洗澡,来卯酉沐浴。 也有人一辈子不洗澡,也不放屁,担心吐纳会泄露体内元气,结果脸上一股黑气,腹肠满是结石,涨破而死。 主打一个炼得五花八门,暴毙的死因也是五花八门。 时间流逝,渐渐到了子时尾声。 月光渐冷,升腾的阳气也逐步隐匿。 但鲁达并未停下吐纳的动作。 阴神迎着月光,体表渐渐有黑、白两色幽光闪烁。 阴神像模像样的步罡踏斗,时而口中低念,时而高声诵读,在月光中游走。 待到某刻,后山忽然刮起阵阵阴风,有呜呜如哭如泣的声响传来。 阴神的步罡,踏得越发急促起来。 便见鲁达的四周,那些槐树后,空荡荡的地方骤然飘荡起一团团黑雾,隐约看得出张人脸,但模糊不清,只剩下两点如同眼珠子的红芒。 鲁达再定睛一看,不知何时,自己所处的墓碑后、两步距离外的招魂幡上、纸人纸马身下,都趴着一条条鬼影。 但这些鬼影,混沌迷茫,毫无神智。 与其说是鬼,不如说是人死之后的一缕残魂,既不入地府、也不升天,而是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消失。 若是因缘际会,或许会转生成某些灵体,或者感应成异类。 但已经超出了正常的六道轮回。 而此刻,见这些残魂,鲁达脸上一喜。 【札青游蛊术】这一蚕头法术,得手已有两月。 鲁达一返回渭州城,就开始着手修炼。 但此术修持,需要阴气、死气、煞气。 煞气还好说,经略相公府中,有的是金戈铁煞之气,别人不好进府采取煞气。 但鲁达却是门儿清了,还专门对着小种将军薅。 死气也还行,这乱葬岗居无近绝溪,乃群冢狐虫之所,只要花力气蹲守,也能采取。 但阴气却不大容易了,必须得是有道行、有法力的鬼,才能吞吐出所需精纯阴气。 比如那位一目八先生,生前就是弓射武艺高强的好手,胆魄过人,死后所化鬼物,甫一出世便有十多年道行,这才满足所需。 而另外七只瞎鬼,都差了点。 所以鲁达不得不‘蚊子腹内刳脂油’,慢慢搜集这些残魂了。 此刻, 在鲁达的心神操控下,自己的阴神顿时朝残魂扑去,一阵风卷残云,便统统入肚。 最终,一缕灰色光芒,浮现在阴神的表面。 黑、白、灰三气交织,空气中出现扭曲纹路。 “阴气、死气、煞气俱得,游蛊现!” 鲁达敕令一声。 随着一阵嗡嗡虫鸣,那黑、白、灰幽光骤然大亮。 继而从中滚出一只米粒大小,通体透明无骨,翅膀薄若蝉翼的游蛊。 背后长着三条虫线,呈黑、白、灰三色,从尾部始,一路延伸至头首,好似把三叉戟。 见此,鲁达目光大亮。 札青游蛊术,成了! 第54章 鬼吓人,人也可吓鬼 枯藤老树,枝叶稀疏。 几只乌鸦落在枝头,发出嘲哳刺耳的叫声。 地面杂草丛生、湮没着一座座无主坟墓。 “哥几个,你们说,鲁都监天天去乱葬岗后山干嘛?那里除了鬼影,可啥都没有啊!” “你管这么多干嘛!人家是大人物,行事必有深意,你把乱葬岗守好就行了!” “我这不是听说鲁都监乃神人转世,有降妖捉鬼之能吗?寻思着……能不能拜他为师!” 夜已深,三个拿着镰刀、锄头等农具的壮丁,在乱葬岗一隅巡视。 灯笼幽幽,照亮巴掌大的区域。 三人一边闲聊,一边走进一处墓穴群。 不知为何,三人忽然觉得气温骤然降低了不少。 点点磷火飘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臭。 “二牛,我记得这里之前是你们村,一些鳏夫寡妇埋葬的地方吧?” 许是为了壮胆,一个腿上绑布条的汉子转过头道。 被唤作二牛的男子点头:“嗯,有几户人……” 说着,二牛指着一座荒草萋萋,只剩下个小土包的坟道, “这人生前是个书童,给城里一户盐商之子伴读,我们叫他老谢,只可惜那盐商生意垮了,盐票一夜间化作废纸。 家中更欠下巨款,全家老小都上梁自尽……老谢于是就回到老家,但没过几个月,也就病逝了。” 说着,二牛又指向小土包一旁,一个干脆用凉席裹尸,随意挖了个坑埋的荒冢,目露鄙夷之色, “这个叫做潘寡妇,四十多岁了风韵犹存,成天勾引村里的懒汉,席地而欢,好不羞耻!值得一说的是,这潘寡妇和老谢还是邻居……” “老谢回乡后,就撞见这寡妇和野男子,居然躲在自家空宅里欢好,一怒之下报了官!潘寡妇受到脊杖,不料竟被活生生痛死……然后被她的野男人们草草安葬。” 三人聊了会,八卦驱散了心底的那股害怕。 三人转身,朝前面走去。 但没走两步。 “咿……咿,呀呀……咿呀……” 一种悲凉好似念诗的声响,悄然从三人背后传来。 三人动作立刻顿住,好似施展了定身术,连眼珠子都不敢乱翻,希望刚才听到的是幻觉。 “年年,年年……社日停针线。怎忍见、双飞燕……” 谁知道,下一刻那念诗声骤然清晰了许多。 与此同时,身后的那小土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从里面钻出来。 三人的心中,顿时随着这声音狠狠跳了一下! 开始脑补一系列极尽恐怖之事! 小土包的沙土被顶到一边,一只还未完全腐烂,钻满蛆虫的手掌缓缓伸出…… “咕噜……” 三人下意识吞了口唾沫。 然后缓缓转过身。 四周寒意越来越重,将每一寸空气都凝结成了刺骨的冰晶。 星星点点的月光也被厚重的云层吞噬,只留下几缕惨白的光影。 三人便见那个小土包前面,不知何时,多了道漆黑的人形轮廓,有些模糊不清,正背朝他们站着。 身材清瘦,一袭青衫,戴着个巾帼,一副书童打扮。 老谢?! 三人大骇,强烈的恐惧宛若攥住了他们的心脏。 那老谢也缓缓转过身,目光有些迷茫。 三人、一鬼此刻对视。 “鬼啊!!”三人大叫,仓皇而逃,卷起气流。 “人啊!!” 老谢同样大惊,但他身轻不稳,此刻被气流卷动,居然朝三人贴了上去。 而这幕,落在二牛几人眼中,更加可怖。 本还勉强提起的胆气,立刻就消散了。 只恨爹妈少生了一只腿,哭着嚎着朝乱葬岗外逃去! 但偏偏他们逃得越快,气流便越猛,吸得老谢紧紧的。 老谢使劲的推,都推不动,吓得鬼影如筛抖。 然后,本也在乱葬岗巡守的壮丁,便看到这‘厉鬼索命’的场景。 恐惧,是会传染的。 有的人本还气血上涌,想来个鱼死网破。 但见同伴都拔腿就跑了,自己哪里还敢停留? 于是纷纷滚着朝山脚而去。 但好在,人多嘴杂,气息也就乱了。 那老谢趁着此刻,惶恐的挣脱吸附气流,一个闪烁,便隐入了月影婆娑的槐树林中。 片刻后。 这些壮丁躲在乱葬岗外的屋舍里,门窗关紧,透过窗户缝隙朝外打量。 良久,见再无老谢身影,这才齐齐松了口气。 “真,真有鬼啊?” “老谢小时候还抱过我呢,现在怎么反而想害我性命了!”二牛又怕又生气。 “人鬼不两立,你跟鬼讲什么道理……赶明儿天亮了,赶紧去城里请官兵,非得把老谢的坟给平了不可!” 有人恶狠狠的大骂道。 “吱吱……呀呀……” 但就在众人三言两句的议论声中。 一阵指甲抓过床板的刺耳声音,从屋里传来。 众人齐刷刷回头一看,月光和灯光如细丝般轻轻洒落,映照出床板上一位风韵犹存、媚态横生的女子。 她身着一袭黑色轻纱,半隐半遮那白皙的长腿。 欲纵还迎间,却又带着几分小女子的羞涩。 也无需言语了。 这些二八小伙,见状立刻肃然起敬,吞了口唾沫,心底一团邪火熊熊燃烧。 嗖! 屋内灯笼橘黄色的光,倏然变得绿油油的,如同鬼火。 众人神色恍惚,目光涣散,一个个鬼使神差的走上前来,脱去衣裳。 眼前的桌椅板凳,甚至茶壶、尿壶,在他们眼中,皆化作了那风韵犹存的女子,席地欢好起来。 看着这幕,潘寡妇得意不已。 她含冤而死,化作厉鬼,初时懵懵懂懂,但渐渐地居然无师自通的明悟了‘扇阴风,点鬼火’的本领。 也算是鬼中巾帼。 于是便在这乱葬岗游荡,本能的吸食月光阴气。 前些日子,来的这批乡勇,让她是又喜又怕。 喜的是有了生人,便可采补生气,自可增加鬼体道行。 可这些壮小伙儿,胆气足、气血旺,她又不敢近身。 更不用说,还有个唤作鲁达的凶人,夜夜出没于乱葬岗,散发的那股阳气,隔着老远都让潘寡妇胆寒,只敢躲着他! 好在,今夜天赐良机,那老谢居然也成了鬼,阴差阳错之下,还帮了自己! 潘寡妇暗暗心喜,就等着这些二八小伙泄泄火,等阳气不那么重了,再来采补。 届时道行大进,怕是连观里的那些神仙,也奈我不得了吧?! 而且,那鲁达精壮生猛的身子,也不知是何滋味…… 第55章 快让洒家疼爱疼爱(求追读!) 潘寡妇正想着, 突然一道鬼影穿墙而来。 却是那老谢,一见到潘寡妇,顿时面露仇人再相见的痛恨表情,大喝一声, “你这贱婢,死了也不忘这些龌龊事,又来屋中通奸活人?找打!” 说着,老谢就扑了上去,和潘寡妇厮打在一处。 潘寡妇也毫不示弱:“自古以来,只能男子出轨沾花惹草,就不能女人博爱豢养小白脸了?!” “吾辈当自强!!” 老谢一阵语塞,脑海中各种道理来回翻滚,却发现想不出法子反驳,于是心中恨意更胜。 “我打你个不知廉耻!!” 但潘寡妇终究算是厉鬼,有了些道行,此刻催吐一口阴风,掀起满屋灰尘,吹起几点鬼火,落在老谢身上。 老谢躲闪不及,被鬼火碰到,身上的衣物立刻点燃,发出滋滋燃烧的声音。 可就算被鬼火燃烧,老谢居然一声不吭,原地滚了几圈,就又紧紧抱住潘寡妇,让她无法挣脱。 灯影摇曳,撞得窗纸哗哗作响。 那边的人在席地而欢,这边的鬼在含恨厮打。 好不热闹。 然后, 从屋外,突兀传来一道略带好奇的声音, “你们鬼打架,也喜欢扯头发、抓下阴吗?” 潘寡妇、老谢两鬼陡然停了下来,睁大了眼睛。 屋内的撞击声,骤然变清晰了许多。 便见不知何时,屋舍的门开了个小缝隙。 一线缝隙外,挤着一名壮硕大汉,正侧着身子,用一只眼朝屋里打量。 也不知这大汉站了多久了,脚边已聚集起一堆落叶,月光都在其中积聚成水,映照出鲁达那张啧啧称奇的脸。 老谢如见救命,大喊一声:“大人救命!!” 轰隆隆!! 木门破碎的巨响声兀自回荡之间,鲁达已如虎狼之般,大步窜到潘寡妇面前。 潘寡妇如见厉鬼,满脸惊恐,虽然她已经高估鲁达了,但真近距离接触鲁达,感受到那股如金乌坠渊的磅礴阳气,依旧让她生出积雪见烈日的渺小感! 这精壮生猛的身子,妾身吃不消啊!! 鬼影重重,潘寡妇发疯似的推开老谢,快速融入地面。 鲁达见状,勃然大怒, “怎么,一见洒家都跑,你这厮们瞧不上洒家?快让洒家疼爱疼爱!” 说着,犹如闪电般破空,鲁达一把抓住了潘寡妇。 阳气阴气对冲,发出嗤嗤刺耳声响,更是弥漫出恶臭的黑烟。 潘寡妇心中悚然,尖叫着吹阴风,点鬼火。 但阴风及面,便成了微风。 鬼火还未落到鲁达身上,便噗呲一声熄灭。 鲁达将潘寡妇朝身下一按,随着轰隆一声闷响,居然生生将这潘寡妇‘日穿’!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无数阴气顿时溃散。 其中一道灰色幽光,速度极快,从阴气中穿出,裹挟着四周的寒气月光,穿过墙壁,离开了屋舍,便朝荒山而去。 “不好,居让她逃了!”老谢见状大急。 而鲁达丝毫不慌,捻了个指诀,朝那幽光方向一点! ‘嗡嗡嗡……’ 无声震翅声传出,一只米粒大小的透明游蛊,顿时从鲁达背后的花绣中飞出。 阴神落入游蛊中,驾驭游蛊飞出。 后发先至,跨越百丈距离,追上那道幽光。 游蛊口器挫动,凝成寒芒,只是在幽光中来回穿梭几遭,便让这潘寡妇又死了一次。 这潘寡妇所留的阴气尚算精纯,有个七八年道行,游蛊吞吐几口,将之席卷而空。 然后,游蛊背后那道灰线,颜色更加深沉几分。 连带着,这游蛊的气息都要强大少许。 只是或许潘寡妇牵扯的因果太弱,志怪图并无反应。 做完这些,鲁达回过头,看了眼老谢。 老谢飘忽的躯体一闪一灭,差点被活生生吓死。 “你这老汉也是个记仇的,罢了,你且去吧……” 鲁达挥了挥手。 老谢顿时如蒙大赦,拱了拱手,便穿墙而去。 …… 潘寡妇一死,施展的障眼术自然就解了。 屋里这些壮丁顿时力竭睡死过去,横七竖八的,手里还抱着桌椅板凳。 此刻天色还早,星辰点点,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乌鸦叫声。 鲁达也未赶夜路,摇摇头,无奈反手出了门,在屋舍外一处沙沙竹林中,找了块干净地方,默默打坐修行起来。 时间流逝。 窗外鸟儿婉转,晨曦初升,划破乱葬岗的阴森。 然后,接连数道惊恐的叫喊声,从屋舍中传出, “啊?我娘子呢?!怎么不见了!” “怎么是你们!不会是……不对,昨晚我们不是遇到鬼了吗?!” “我记得起了,昨晚那个女鬼是潘寡妇!” 随着座椅的碰撞声,屋舍的门被猛地打开。 这些壮丁一脸似哭非哭的表情,罩着大裤衩,一手捂着裤裆,一手扶着墙冲了出来。 鲁达缓缓站起,看了他们一眼,道, “已经无事了。尔等日后巡夜,切忌不要害怕,一旦怕了,便会被鬼邪乘虚而入,只要胆气足,怕的就该是其他东西了……” 一众壮丁闻言,哪里不明白是鲁达出手相救。 不由得纷纷朝鲁达躬身道谢, “多谢鲁提辖,多谢鲁提辖!” 鲁达卷了随身盘缠,又拍打了下身上灰尘,大步离开。 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道, “那老谢也算是性急的,若非他昨夜现行,惊动了那潘寡妇,尔等下场还不好说……给他上几炷香吧。” 壮丁中,有的人疑惑不解。 二牛几人却猛地反应过来,立刻点头:“一定一定!” …… 鲁达离去不久。 乱葬岗附近逐渐多了些人气。 有的是附近乡民,来为这些壮丁送饭来的。 也有的是来乱葬岗,认领尸首,烧香祭拜的。 “嗯?奇怪,我之前发现的那只阴魂呢?怎么不见了!” “那女鬼乃阴年阴月阴时所生,一出世便有不俗道行,合该入我兵马坛!可是,鬼呢?!” 荒凉的小径上,一名面容发黑,通体黄褐道袍,手持一面算命幡旗的老道,神色阴晴不定的向乱葬岗眺望。 他身边跟着两个垂髫小童,一男一女。 男童:“师尊,要不我们去问问那些守乱葬岗的?” 女童:“你傻不傻啊?我们是邪魔外道呀!哪有问官的道理!直接抓吧……” 那算命老道摇了摇头:“罢了,看来此物与我无缘,或许已经被哪位同道捷足先登了…… 先回城吧,我已算到我的命中克星是谁了,他不死,我便不能活!” 第56章 假托神灵(求追读!) 【札青游蛊术】作为三阴吐纳法这一法门,整个练气阶段,甚至筑基、金丹阶段唯一记载的蚕头法术。 自然还有极为可观的潜力挖掘。 甚至也可以将其划分为下等、中等、上等三列。 下等的,便是鲁达现在习得的游蛊,仅有一只,且采集的是寻常的阴气、死气、煞气。 虽杀伤性及隐匿性不错了,足以在同境修者中护道。 但终究是根基不足,手段变化不够,也不能说其出彩。 若是更进一步,心念分化,驾驭多只游蛊;抑或用极阴之气、山川风水淤积的先天死气、古战场或者千古名将携带的至煞之气祭养。 那便可算是中等,可横行同境,甚至跨越小境界杀敌了。 至于上等,那非得有大悟性、大机缘不可。 一念出,便是铺天盖地之游蛊,一点阴神坐镇其中,随时腾挪方位,迷惑敌寇,可结阵、可分化合一,变化无穷。 更是用天罡地煞之气祭养,威能远超普通的阴气、煞气,逆夺了一丝天地奥秘。 一旦晋升习得,便有天地异象来贺。 可称之为神通了! “游蛊术初成,再加之目击、五鬼搬运、呼风之术,洒家也算是攻防一体,手段不再单一了。” “至于什么分化多只游蛊、采取极阴之气……便是细水长流的功夫了,并非简单闭关修行就能获得的……” 鲁达沉思着,已经进了城门。 先在酒肆随便张罗起一桌的早饭,勉强填满自己的肚子,便打包了些吃食,准备带给白娘子。 出得酒肆,拐弯抹角,不消片刻,鲁达便到了桂花街。 保安堂已经开门,白娘子正在打扫药柜上的灰尘。 药铺中照例门可罗雀,极少有病人前来。 熟悉的几个人影,还是左邻右坊的老太太老头,来蹭白娘子的免费‘体检’。 那大橘猫倒是每日比鲁达来得还按时,此刻已经躺在门口,毛茸茸的脑袋搭在不高的门槛上假寐着。 此刻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鲁达一眼,又转过头去。 尾巴扫了扫,算是打过招呼了。 照例从大橘身上迈过,大橘照例无能狂怒。 鲁达等白素贞闲了下来,才把还热乎的吃食,赶紧递给白素贞。 “娘子辛苦,快吃点早饭,不要亏待了自己。” 白素贞发髻轻挽,插一支青云簪儿。 此刻扭着袅娜纤腰,轻轻走了过来,满脸幸福的笑意,接过吃食。 但她还不待多说,似乎察觉到什么。 脸上笑意收敛,蛾眉颦蹙。 白素贞抬起头看着鲁达,眸光闪烁不定,暗含凶光,有些吃味道, “相公,你身上怎么有……胭脂女鬼的味道?” “啊?娘子!你听洒家解释!” …… 大橘猫满载而归,心底却嘀咕两句‘那白素贞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一点也不厉害,怎么鲁达这壮汉对她这么客气,这就是人类口中的惧内吗?’ 白娘子自然不是争风吃醋的寻常女子,之前的‘吃味’更多也只是打趣。 此刻时近晌午,药铺里别无旁人。 白素贞这才皱眉说道:“相公为何要假借福德公的名义,来行悬壶济世之举?” 鲁达已经将自己赚取香火的计划,告诉白素贞了。 跟之前将从清凉老人手中救下失踪孩童,功劳送给福德公如出一辙。 鲁达准备在药铺中,供奉福德公的神像。 自称夫妻二人,信奉福德社神,服侍左右,乃护法善信。 药包、药囊上,也得烙印上福德公的神像图案。 潜移默化中,将日后药到病除的美名,转移到福德公身上,借之填充九方神灵御览珠中的香火。 鲁达:“娘子却是不知,世间众人,即敬畏鬼神,又对鬼神之事趋之若鹜。” “娘子有药到病除之手段,与其等到日后,引来诸多牛鬼邪神的觊觎、嫉恨,不如提前将功劳推给福德公。” “反正我等又不需要这区区虚名,不妨提前做准备,也是惠而不费的事……” 白素贞闻言,恍然大悟,秋眸中乍起满池涟漪,此刻翘首看着鲁达,眼中似乎有星星闪烁。 “便依官人的。官人放手去做,奴家一直都在,万事有我。” 鲁达也是个急爽的性子,既然决定了如此行事。 也不耽搁,转身直投内城洒金街而去。 一阵拐弯抹角,穿街过巷。 等到了那土地庙,便见曾经简陋、以石头为壁的单间庙宇,居然焕然一新! 添了朱甍碧瓦,又点缀着飞檐翘角。 庙前立着人高的三足香炉,庙中墙壁上,居然还有关于福德公的来历、功绩、神职范围等壁画、文字。 两个字,阔了! 哪怕这个点了,依旧有不少香客前来上香,托福德公保佑自家孩子长命百岁。 鲁达没有进庙,在庙外银杏树下停留。 无需鲁达呼喊,在旁人看不见的树影下,噗呲一声烟雾从地底弥漫而出,从中浮现一个小老儿身形。 现在的福德公,体型,尤其是肚子,要比之前大上一圈,有些大腹便便富家翁的感觉。 而手中那根藜杖,早已鸟枪换炮,成了‘含珠鸠杖’! “洒金街土地,在此恭迎鲁~都监!” 福德公满脸轻笑,拉长了声音,对鲁达做了一揖。 鲁达也不绕圈子,直接说出来意。 福德公闻言,顿时大喜。 好! 好啊! 鲁达真乃世间少有的慷慨之人! 居然又要送我一场功劳! 但他转而眉头一皱,有些为难, “却要鲁都监知晓,我等社神坐守一方,受城隍管制,不可轻易再塑神像,即便别人想将我请奉家中,也得先去城隍庙上表,得了记功司、功考司、速报司三司准予,再由城隍大人亲辨,下发渡场贴黄……” “这样,小老儿的神像,才能顺利‘渡过’万家灯火,其余社神的管辖区域……” 鲁达闻言,也沉吟了下, “这么麻烦?” 福德公隐隐感受到鲁达心中的恼意,下意识打了个寒颤,眼珠子一转,突然说道, “但也不是没有捷径……我找关系疏通疏通,最快三日便有后文。” 鲁达闻言,眼前一亮,哈哈大笑, “福德公果然使得一手好疏通之法!既然如此,还请福德公速速去做吧,若是需要祭品三牲五畜的,给洒家道来就是!” “钱,不是问题!” 第57章 宝兵,雪花镔铁棍! “怎么要这么多钱?” “阴间的银两,莫非膨胀到不值钱了?开口就要洒家五十两?!” “洒家,穷矣!” 翌日,鲁达就得福德公回信,说是已找到关系,跟纪昕城隍座下左右判官之一,柳文判搭上了路子。 却是找到了柳文判的幼弟,一个唤作包打听的功考司小吏。 包打听一口承诺,此事包在他身上,定可借得家姊柳文判的官印,为鲁达加盖渡场文书。 只是需要给他祭蘸供礼,多烧些纸人纸马,飨食一二。 只是鲁达去道观里问了,最低档次的祭醮仪式,也得花几十两银子,这还是看鲁达一向颇有美名,解了岷山之危,这才免除了人工费,只收成本! 值得一提的是,纪昕将军当年为汉高祖赴死,有两千女兵着甲出城,吸引楚军注意,同样慷慨赴死。 死后,这些女兵亦被加封为渭州城隍阴司中的官吏。 这位柳文判,便是其中之一。 这包打听生前也不过是个破落户,无才无德,却也无大过,就是平庸之人。 最终却承蒙柳文判的提拔,死后也混了个阴曹神当当。 让鲁达不得不感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阳间是张人情网,死了到阴间,也得讲关系、论人情。 “那便麻烦道长了。” 渭州城中,一处唤作白云观的道观外,鲁达交代好祭醮事宜,给了定金。 “不敢不敢!为鲁提辖做事,是我等荣幸。” 观主一边推迟,一边收了定金,脸上笑意更浓几分,将鲁达送至门口。 这白云观并非修行道场,也无修行者挂单坐镇。 只是凡间寻常的道观。 毕竟世间神鬼之事,修者异人还是少数。 但白云观传自道门灵宝派,重视符箓科教和斋戒仪轨,在渭州城中名声不小,就连官府往年祈雨,也是拜托白云观操持左右。 偶尔也会有游历红尘的道门修士,真正有道行的那种,会在此短暂逗留,论道交流。 鲁达便是看中了这点。 鲁达牵着马,揣好空瘪的蹀躞,很快就走出白云观的山门。 数百阶梯上铺满了落叶,满城一片秋景。 鲁达已经跟包打听约好,明晚丑时在城外西郊相见,西郊本来自古以来就是渭州祭天求鬼神之地,方圆数十里无人,也不会因此冲忌到活人。 下了山门,转路数十步,便已到了正街。 鲁达看天色还早,正准备去军营里点卯上值,却见从路边急匆匆跑来一短打小厮。 “鲁提辖,鲁提辖慢走!” 鲁达攥住缰绳,转过身来:“嗯?你有何事?” 小厮喘着粗气道:“鲁提辖,您托付军器监打造的兵器,已经妥当了,叫您过去拿哩!” “什么?好好好!” 鲁达闻言,眼睛猛地瞪圆,大喜过望。 自从他的六十二斤梢头棍裂开之后,便无趁手兵器。 以他现在的体魄,寻常一两百斤的兵刃,到手中比绣花针一般轻巧,压根使不出劲。 于是从岷山折返,向小种将军述职,被提及需要什么其他嘉奖后。 鲁达便提出,想讨一把趁手兵刃! 小种将军沉思一二,也深知此事重大,对鲁达实力提升不小。 也不吝啬,便从宝库里调出一块千斤重的雪花镔铁。 此铁非大宋所产,来自西域。 向来是供奉给帝王的生辰纲,已经超出银两所能衡量的价值。 小种将军也是久守边关,杀敌有功,这才被那位道君皇帝赏赐两块雪花镔铁。 一块,小种将军将之熔炼,铸造成一把独脚铜人,借之征战沙场数十年,杀得人头滚滚,有蛮夷的,也有作乱鬼神的。 这把独角铜人,沾染了无数血气煞气,已谈得上‘神兵’,足以流芳百世的那种。 同样也是……上好的法器胚子! 另一块雪花镔铁,便一直封存宝库之中。 直到现在,小种将军干脆将其赏给鲁达! 毕竟种老夫人也天天在小种将军耳边念叨不休,要给她的‘佛友’谋个好处。 骏马嘶鸣,鲁达翻身上马,也顾不得城中禁止策马的律令,挑了些偏僻无人的街巷,便朝军器监而去。 …… 炉桥,军器监。 炉桥坐落渭州外城以北,街巷纵横,占地数百亩,坐落着大大小小无数铁匠铺。 而专门掌缮甲弩,为渭州官府、军队铸造武器的军器监,同样也坐落于此。 只因此地,有一口‘铁匠泉’,泉水冷冽,澄清无瑕疵,乃铸造兵刃淬火的上好材料。 而且相传,这口铁匠泉最初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唤作‘神仙井’。 井底有神仙居住,历代有人不慎掉落物件或者兵器下去,老神仙便会拾取而出,问及‘你掉的是这把金武器,还是这把银武器……’ 可不知哪年,出了个登徒子,故意掉落了个小水车进去。 当老神仙询问他时,此人便用早就准备好的黑狗血、女子天葵等阴秽之物,喷洒老神仙全身,破了祂的道行。 然后强抢金银铜三个小水车,开始抽水,钻进井底找寻神仙踪迹。 结果,只在井底发现了个石盘大小的蛤蟆,惊慌之中,也窜出井外消失不见。 此人自此也是郁郁而终,没几年就病死了。 而此时, 军器监中。 一名面容稚嫩的年轻人,一脸惊叹的看着眼前,这根寒光粼粼,竟隐约间有瑞气升腾的千斤雪花镔铁棍,神色有些不舍, “欧阳坊丞,就真的把这把宝兵,给那鲁达匹夫了?” 火炉熊熊燃烧,空气都隐隐扭曲。 欧阳坊丞正在为雪花镔铁棍做最后的保养,上漆、用细细的丝巾沾染猪油擦拭。 此刻闻言,眉头一皱:“曾博,收了你的文人傲骨!那鲁达现在已是兵马都监,颇受种将军青睐,不可无礼!” “而且此棍,主要材料乃雪花镔铁,可是种将军亲赐,谁敢挪用?” 曾博是新晋军器监主簿,铸兵技艺不精,主要还是管理军械整备之事。 而欧阳坊丞,不仅是军器监坊丞,更是一名六石名匠。 此时大宋一石为一百九十四斤,也就是说,欧阳坊丞单臂可抡千斤巨锤,用之铸兵! 可打造世间宝器! 被欧阳坊丞毫不客气的训斥,曾博讪讪一笑,仍不死心, “坊丞,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啊,此棍重有千斤,更是寒气迫人,想施展起来,万人敌的绝世高手中,都找不出几个…… 若是莽撞交给鲁达匹……都监,万一把他伤到了,恼羞成怒,告我等一状怎么办?” 第58章 小鬼难缠(修) 曾博见左右无人注意,压低了声音道, “不如……先用根五六百斤的盘龙棍把他打发了,就说等他日后能举重若轻,轻易施展这镔铁棍时,再来领取。” “坊丞呐~这可是宝兵!您铸兵一生,又能铸造几把?” 欧阳坊丞有些心动。 人生百年,谁能逃得过功名二字。 “这……”欧阳坊丞面露犹豫。 “万一鲁达捅到种将军那里去……” 曾博摇摇头,露出一丝市侩的精明笑意, “此兵给肯定是要给的,但怎么个给法,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他若是拿得起,便交予他就是;若是拿不起,便不算正式易主,到时候不管是暂放我等这里也好,还是他找来马车托运也罢,我等都可雇觅人力,借这宝兵运作一番,开个什么品兵大会,拉几个文人秀才来写几篇漂亮文章,都足以流芳百世……” “功成画麟阁,独有霍嫖姚。到时候,你我二人的名字,不也落入其中了?!” 欧阳坊丞闻言,沉吟一二,终究道:“那行,就这么做!” 两人正说着,院外传来沉闷的脚步声。 几名军器监的彪形大汉走在前面,在为某人带路,这几个大汉袒露着上半身,分明并非携带兵器,但行动间却如龙腾虎跃,有股披甲执锐的煞气。 路过的兵卒下人下意识避开。 只是,当鲁达出现时,这几个大汉顿时就‘矮了’下去。 院子中,光线似乎陡然变暗了许多。 鲁达整个人堵在门口,双臂撑开,几乎就有一对门那么宽! “好一具杀将体魄,这是何人?” “这才是真男人!兀那汉子,我愿与你结拜兄弟……” “别硬挤!我的门要掉了!” 欧阳坊丞和曾博两人面面相觑,虽然他们听闻过鲁达,但今儿还是第一次见。 这厮是吃什么长大的?! 鲁达谢绝二话不说,就要扯着自己歃血结拜的壮汉,看了圈满场众人,分辨出欧阳坊丞就是管事的。 于是大步走来,将怀里两坛玉壶春,递给欧阳坊丞, “多谢哥哥为洒家铸器,这两坛酒略表心意……” 欧阳坊丞抬头,接过酒坛,却见这酒坛底部沾染着灰尘淤泥,似乎并非新买的,于是下意识道, “这酒……” “哦,来得匆忙,没空去酒肆买酒,中途回家搬了两坛,‘陈月老酒’了,品质不差,哥哥省心。” 鲁达也不隐瞒,振振有词道。 他目光一转,骤然看到了那把千斤雪花镔铁棍,立刻就挪不动眼睛了。 此棍茶碗般粗,长有七尺余,质沉雪白,棍首雕铸有古朴的纹饰,用以抓握。 表面还泛着淡淡的冷光,哪怕就安静的躺立在地,也如潜伏的凶兽,静待着爆发的那一刻! 鲁达暗叹一句好兵器,撩衣上前,就要抓住。 “鲁都监稍等!” 突然,欧阳坊丞满脸笑意的把鲁达拦住,道, “此棍可不轻呐,且自带一股寒意,冻彻气血,渗透五脏……我有几个帮工的伙计,都受了寒伤。鲁都监不妨去试试那把盘龙棍,等日后本领增长了,再来拿此棍?” 鲁达缓缓正起身,皱眉看着欧阳坊丞, “你这是何意?” 欧阳坊丞还没说话,曾博突然插嘴道, “鲁都监不要误会!实在是此乃凶兵,恐会伤主,常人难以驾驭,我等也是好意!鲁都监若是不愿,我亲自整顿车马,改日将其送入府中?” 渐渐地,院子里打铁的声音小了起来。 其余铁匠也隐隐明白了什么。 刚才还要扯着鲁达,强行结伴的壮汉也不说话了,闷声躲在人群里,朝这边打量。 曾博见鲁达不说话,以为自己的妙计得逞,不由得脸上笑意更浓, “还请鲁都监跟我来,那边盘龙棍也……” 谁知道,鲁达下一刻便骤然发难,大骂一声, “干鸟的好意!!尔等横死贼,也敢染指洒家的宝贝!” “莫以为洒家不知道,尔等打着贪天之功,据为己有的主意!” 说着,鲁达一脚踹飞曾博,振臂一挥,便将欧阳坊丞如拦路小鸡般打翻在地。 然后,一把抓向雪花镔铁棍! “嗯?” 谁知道这棍子果然沉重,入手更如针扎,鲁达稍稍使劲还无法拿起! 但鲁达面色愈喜,当下含住气息,脚上十指抓地,重心下沉,一股股劲力由下而上节节攀升至双手,更有一抹法力荧光闪烁,刹那间便镇压住那股寒气。 “起!!” 鲁达大喝一声,只见得地面隐隐颤抖摇晃,灰尘如水波涟漪,朝四面八方而去。 ‘铮~~’ 如蛟龙出渊,这雪花镔铁棍隐发轻啸声。 顿时,鲁达施展出一套棍法,招式狠辣果断,黑乎乎如乌云遮罩,配合着那凶猛力沉的镔铁棍。 无数凌厉气流如刃,飞射而出。 刹那间,满院如遭龙卷,打翻了铁匠炉,风匣炸开,手锤砧子落了一地。 见此,欧阳坊丞惊骇欲绝,大喊道, “鲁大人,快收了神力吧!!” 那曾博本被踹得半死,此刻也被烈风刮醒,一见这幕,吓得脸色苍白如纸,赶紧磕头, “还请鲁大人原谅则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鲁大人有此神力!!” 院中,其他工匠也纷纷开口请饶,其声哀切。 呼呼劲风四下卷动,鲁达耍透了性子,忿怒渐消,也就收了棍法。 持棍在手,鲁达看了欧阳坊丞几人一眼,冷哼道, “看在你卖命为洒家锻造这宝贝的份上,洒家便不计较此事!” “尔等之前若是开口,主动索要几分名声,洒家给之又有何妨?不过是一件兵器罢了!” “洒家可以给,但你不能强要!” “走耶!” 鲁达离去,尘埃落定。 看着这满院的狼藉。 欧阳坊丞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终似乎想通了某个关节,怅然连连:“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 天昏地暗,夜幕低垂。 渭州城外西郊。 一方宽阔古朴的地坛,静默伫立在月色中。 四周树木寥落,在月光中发出沙沙声,投下斑驳光影,依稀可见地坛中,那些石碑、坛墙表面,有些漫漶的篆文,已经被时间抹去大半。 而此时,地坛的牌坊内外,已经搭建起了一座座小型的斋坛。 幡旌悬挂,油灯盏盏,几个道士还在诵经焚香,走禹步、唱赞颂。 白云观观主更是亲自出马,为鲁达举行这次祭醮仪式。 看着地坛深处,那个手持长棍的魁梧身影,一个道童嘀咕了声, “不是祭醮请鬼神吗,如此庄严肃穆,鲁大人怎么还把棍子带上?有些不合礼仪吧?” 观主无怒无喜的看了道童一眼,道, “人家是金主,莫说带根棍子了,就算搬来兵马来首《大风歌》,也是应有之举。” 此言一出,其余道士颇为赞叹的点点头。 而在地坛中,鲁达面前摆着的是三牲五畜,正默默等待丑时来临。 这千斤雪花镔铁棍,什么都好。 就是不好携带。 鲁达甫一得手,自然是欣喜若狂,吃饭喝酒走路都随身带着。 睡觉都要支在床沿边,生生把床沿压出个坑。 狠狠赚了白素贞一阵白眼。 “看来得留意什么仙家宝贝,最好来个仙蚕丝做绦子,才能系住这镔铁棍了……” 鲁达默默想着。 突然,他忽然感受到了什么,四周空气温度骤然降低许多。 他抬头一看,便见地坛中轴线深处,从一个小径处。 缓缓飘来一个差役模样,青袍高冠,手持杀威棒的虚影。 “唔……就是你这个凡人,想奉请福德公神位回家,传播香火?” 这虚影径直飘到鲁达十步之外,先是看了眼祭醮的规模,又嗅动了下祭品,顿时面露鄙夷之色,恶狠狠道, “就这么点,你打发叫花子呢?!” 鲁达神色微冷。 人间有小人。 阴间有小鬼。 俱难缠呐。 第59章 城隍有请! 月光如洗,倾洒在金黄的落叶上。 从地坛深处吹来的风,似乎变得大了些,刮起鲁达的衣襟。 “这位鬼仙,可是事先不已谈妥?祭蘸供礼、纸人纸马、三牲五畜,这些一样都未少啊。” “哦,阴间又多了几位同僚要疏通关系,涨价了……” 鲁达沉默了下,这才拱了拱手,道:“还请鬼仙宽待,洒家近日手头局促,等此间事了,必定大摆水陆道场,请鬼仙享用。” “哈哈哈哈……” 包打听闻言,气急而笑,戴着的高冠也变得歪歪斜斜起来, “你这套画饼,对我可不起作用!” “诚意不够,此事便不好办了!” 砰! 说着,包大听将手中杀威棒狠狠朝地面一杵,落地无声,却刮起一道阴雾,弥漫笼罩开来,连月光都变得模糊起来。 “观主,好大一场妖雾!” “咦?鲁大人好像在跟什么东西说话?” “供香怎么烧得这么快,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吹!!” 祭醮仪式这边,不少道士见鲁达面向地坛深处,又是拱手,又是开口言语,可偏偏对面小径空无一人。 见此,几人没由来的打了个寒颤。 观主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此刻隐隐猜到,或许真有一尊鬼神降临,不由得吞了口唾沫,握着帝钟的手微微颤抖。 “镇定!吾辈修士,当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随我诵经!” 那边,鲁达见这小鬼打定主意要宰自己一刀,也很头疼。 却听得包打听话风一转,在鲁达身边绕了一圈,似乎在确定什么。 继而面露惊喜的说道:“阳气充盈,法力萦绕,居然还是个修行者,虽然看样子是个修旁门的,但也不错了。” “这样,你且给我一粒‘法种珠’,我便答应你如何?” 法种珠,顾名思义,便是法力种子,一般是炼气士消耗巨大心血,甚至有损道行,才能在体外凝聚。 往往是那些求道无望,寿命即终的老修士,为了给后人留下余荫,当做家族底蕴,才会如此。 当然,效果也极为不俗。 若是遇到妖邪,可自动激活珠内法力;若是吞服入体,可增长筋骨气血,省去数十年打磨肉体的功夫;若是当做肥料草木灰,也可让凡草具备一丝灵根的妙用。 此刻闻言,鲁达脸上的笑意,一点一滴的淡去,面无表情,渐渐挺直了脊骨。 只是气血稍稍涌动,脚下青砖便隐隐破裂,土壤塌陷。 手中雪花镔铁棍,更是兀自发出沉闷声,那棍身上一圈圈图案纹路嗡嗡齐鸣。 “你叫包打听?”鲁达仿佛是在确认什么。 先是杜非、后是鲁世成。 先后落入【目击】之中,成了假想嗔怒之对象。 目击(×) 阎王点卯(√) 现在,莫非又要加一个包打听? 当然,到了鲁达如今的道行,施展【目击】已经无需过于拘泥章法,哪怕没有嗔怒对象也可施展。 但毕竟【目击】只是蝇头小术,而且还无上中下之分。 若是能假想一个嗔怒对象,完美契合仪轨,法术威能也能多上几分,也是件美事。 “小爷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包打听是也!” 包打听察觉到鲁达的恶意,本能的有些畏惧,但转瞬间,他似乎记起了什么,冷哼一声, “小爷我就是担心遇到尔等民穷财尽的愚夫!所以此番前来,乃是一缕阴气所化,本尊尚在府中。” “你若是敢动我,我定要拜请拘魂使,勾了你的阴寿!” 鲁达目光微敛,正要多说什么,突然神色一凝。 ‘咴~啾~’ 好似唢呐的声音,尖锐嘶鸣,在林间穿梭,吹来一阵浓浓雾气。 继而是敲锣打鼓,还有戏班子跟唱。 便见凄惨月光中,先是一盏昏黄摇曳的纸灯笼,从漆黑密林中蹦出来。 火光微弱,却足以照亮前方几尺之地。 也照亮了,纸灯笼主人那张死白无血色的脸,脸颊两朵腮红用墨色勾勒出,每一笔都透露出诡异的气息。 居然是只纸人。 纸人后,跟着一行队伍,尽皆纸人纸马,抬着两顶大红轿子。 一股极度阴寒,却带着淡淡香火的气息,瞬间笼罩鲁达。 鲁达眉头一皱,隐隐猜到来人身份。 便见从最前面那顶轿子中,伸出一只爬满刀疤砍伤的手臂,唯有手指纤细,似乎是只女人手。 此女拨开窗帘,露出一张长相普通,皮肤黝黑,甚至有些乡妇气质的脸庞, “包打听,你怎么在这!”此女声音厉然。 包打听见到此人,顿时就慌了,神情大惊: “阿姊?你怎么来了?!我,我,我……” “哼!” 柳文判目光扫视了圈,哪里不明白这包打听定然是背着自己,以权谋私,索贿活人! 包打听勉强回神,目光流转,突然反应过来,扶稳高冠,指着鲁达大喊, “阿姊!是这厮,强行借助祭蘸,把我拘来……” “住口!!” 柳文判的声音陡然拔高不少,猛地打断了包打听的话。 继而,柳文判走出大红花轿,大步飘到鲁达面前,道, “足下可是新晋驻泊兵马都监,鲁达,鲁都监?” 鲁达点点头:“洒家便是。” “还请鲁都监上轿,城隍有请。” 城隍有请? 那位成道近千年,享尽渭州香火,统御大大小小数千地祇阴神的纪昕城隍? 前阵子,还听说城隍显灵,托使官府修建了几间慈幼院,收容数百孤儿,大行善事。 鲁达神色一动,不由得收敛心中怒火,肃声道, “请。” “请!” 柳文判恭敬的将鲁达引至大红花轿。 这才回头冷冷看了包打听一眼:“你自个打算吧。” 自个打算? 这鲁达乃何人,居然引得城隍大人派阿姊亲自接见? 呜呼哀哉,今日老包我,怕是要折在这儿了! 包打听瞬间冷汗直流,本虚幻的鬼影,也如灯花般一闪一灭。 纸人抬轿,鬼差开路。 鲁达刚坐上大红花轿,便见花轿猛地一沉! 抬棺的六个小鬼叫苦连连, “苦也苦也,好重好重!这汉子比泰山都重啊!” “嗯?” 柳文判惊疑不定,吹出一阵檀风,融入六只小鬼体内。 幽光一闪,六小鬼体型大了圈。 这才咬着牙,勉强将鲁达抬起,朝前方未知的方向而去。 “此人八字命格极重,差点把我的法术都压垮了!可不简单只是兵马都监这么简单,此人到底是何来历?” 柳文判目光深邃,默默想着。 然后恶狠狠瞪了包打听一眼,便随轿而去。 那边。 白云观观主、一众道士,只见得整个地坛被一场诡异的浓雾笼罩。 待雾散云清,月光通明。 原地哪里还有鲁达的身影? 不由得面色大变,又惊又慌。 “不好啦!!鲁大人被鬼抓走了!” “糟糕,这该如何是好?我怎么朝种将军交代,怎么跟鲁大人令正交代啊!” 观主心急如焚,哪有做请神仪轨,做着做着,金主被鬼抓走了的前例啊! 他不由得面容扭曲,手里帝钟都要摇烂了,疯狂大喊道, “快,快去请官,不不不,先去军营!” 第60章 乱从天上来 月光幽幽。 华亭县,香火还算旺盛的城隍别庙中。 一汪露天的莲花池外,沿池石桌上坐着一位蓝袍男子,大眼宽颐,面容方正如铜镜,不怒而威,带着一股生杀夺予的威严。 而在他的身旁,还立着一位黑甲男子,灰目瘦颊,腰间配剑,面色有些阴灰。 “纪将军,为何不在城中接见鲁达?这华亭县香火之力不够,不足以支撑你长久化形呐。” 黑甲男子声音中带着几丝担忧。 若是看他长相,依稀跟纪昕城隍神像旁边,那位唤作车臣的武判官有些相似。 纪昕面容威严,看似板着一张脸,可眼底不时掠过一丝痛苦。 他缓缓说道:“我怀疑,官府那批人已有异心。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那位多年不再现身,如今的渭州,或许已不是当年的渭州了。” “我,不能在城中妄动。” 车臣闻言,粗眉一皱,继而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将军是怕自己一旦露面,便牵一发而动全身,引来众人注意,暴露了自己被小人陷害,香火真身破碎,导致渭州动乱的事实吧?!” 纪昕闻言,愣了下,勃然大怒,拿起桌上茶杯狠狠砸向车臣:“混账!!你胡说什么……哪有明说的!!” 铜炉火刑炙烤着纪昕的真身,哪怕他化形相隔千万里,也就逃不开那痛及骨髓的痛苦。 此刻火焰加身,心中怒火更胜几分。 纪昕不敢再去看车臣那张欠打的脸,闭上眼,默默养神。 这车臣本是纪昕同乡,当年随纪昕一起出城,驾驭车马赴死。 为人忠心耿耿,武艺高强,只可惜……太直了。 说话从来不过脑子。 “对了将军,那鲁达的娘子,真的是尊拜入仙人道场,得传成仙道章的金丹真人,千年蛇精?” 车臣突然开口道。 纪昕咬紧牙关道:“没错。此事,尔等少打听,是祸非福!” 上下通的叫‘神’,专门往下面走的叫‘鬼’。 跟车臣、柳文判等由鬼封神的城隍副官不同,纪昕生前立下大功,又得多个朝廷追封,饱飨一州香火。 已经逐渐脱去阴鬼之身,由后阴返先阳,近乎先天神灵了。 所以渐渐多了些寻常鬼神不具备的能力。 比如‘只眼看乾坤’,旦夕祸福自有预料。 那白素贞跟鲁达之间,因果深厚,牵扯颇大,纪昕哪怕只是稍稍感知,便生出大祸临头之感。 若不是实在没办法,他压根不想接触鲁达、白素贞两人。 此刻得到纪昕承认,车臣顿时酸溜溜道, “真是羡煞旁人呐,他莫非是十世善人,居然有这等仙女愿意委身为妻……怪不得他这么快便能入道修行,更是斩杀了那个妖道。” “怕不是成天在他背后,追着喂他灵丹妙药吧!” “这口软饭,我也想吃啊……” 不仅是车臣,城隍阴司中,但凡知道白素贞来历的,基本都是这种念头。 鲁达,看似壮猛,却也是个吃软饭的! 我等,怎无此等好命呐! “岂可轻视他人?鲁达此人,可非——!!” 听着车臣嫉妒得话语里都开始泛酸水的言语,纪昕本欲多说,但一阵火刑加身,他嘴中话语戛然而止,不由得立刻回神。 没过多久。 一阵阴风混杂着香火吹来。 一干花轿悄然从墙头飞下,落到莲花池前。 也幸得纪昕已经施展法术,让这城隍庙中的凡人,都入深睡中。 否则看到这幕,又得吓得几天下不了床。 “将军,鲁达请到了。” 柳文判下轿后,朝纪昕拱手通告一二,转身便掀开身后红轿的帷帘。 鲁达走下,举目一看,便见池边石桌前,坐着一看似平平无奇,却又给人一种巍峨伫立之感的中年男子。 心底顿时明悟此人身份。 但鲁达是个好记性的,还记得纪昕城隍,之前坐视城中妖诡作乱,勾连官府。 所以此刻也没给纪昕好脸色看,大喇喇的坐到纪昕对面,见桌上还有热茶,操起来就是顿顿顿一口饮尽。 然后骂了句:“什么马尿,还是酒好喝!” “你就是纪昕城隍?说罢,找洒家何事?!” 纪昕、车臣、柳文判三鬼神,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倒是不知如何言语。 寻常百姓,即便是有跟脚的修士,见了渭州城隍,也得恭敬礼遇有加,怎么到了鲁达这里,就变了样? 莲花池池水深深,枯荷叶叶片凄凄,还带着秋意,破碎在水面。 原地,陡然陷入安静中。 “大胆,你敢跟城隍大人如此说话?” 车臣大怒,拔剑而起,剑指鲁达。 “住手!退下!” 纪昕怒斥了车臣一声,车臣讪讪退后几步。 便见纪昕朝鲁达致歉了几句,这才拱手道, “渭州城隍纪昕,多谢鲁都监拔除邪魔外道,更是解了岷山之危……” 鲁达不耐烦的挥挥手:“少说这些有的没的,现在说谢了,当初为何不出手相助?!” 纪昕闻言,面露苦笑:“鲁都监,可是觉得我等城隍阴司,尸位素餐,纵恶行凶?” “是!”鲁达点头。 “唉……” 纪昕长长叹气,道:“此事怪我,但也非我之过。” “在下百年前饮酒误事,犯了大错!被关圣帝君亲审,用饮酒铜器炮制火刑,要受百年火荼…… 这才导致纪某平日多陷入暴怒痛苦之中,无暇他顾,一州之地大多妖诡之事,只能交予左右二位判官,时间一长,难免下面的人生出二心。” 正说着。 纪昕的体内,陡然燃烧出一团熊熊青色烈火,映照得他躯体透明,连五脏六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顿时闷哼一声,面容扭曲,身影模糊闪烁几次,这才堪堪稳定下来。 片刻后,纪昕如同虚脱了般,对鲁达勉强笑笑:“让鲁都监见笑了,所以自此以后,纪某便戒酒了。” 鲁达闻言,惊疑不定。 刚才那青火,并非凡火,估摸着是三昧真火、六丁神火之流了,哪怕他只是目光视去,都有种神魂俱灭的危险感。 无法想象,这纪昕城隍,居然忍受了百年。 “那非你之过,又作何解释?”鲁达转而问道。 纪昕闻言,颇为忌讳的指了指天上,然后又指了指地面,道, “大宋气运将尽!而天庭,同样乱了,神佛半隐!” “何为乱世?呵呵,天下,天上都乱,才是乱世呐!” 第61章 前倨后恭,何其可笑? 鲁达闻言,神色一震,满脸凝重。 大宋气运将尽,宿慧觉醒的他倒是知晓。 可是,连有漫天神佛坐镇的天庭,都乱了?! 鲁达联想到近日,鬼神频出的渭州城,隐隐看到未来枯骨遍地,尸山血海的一角了。 鲁达隐隐察觉到什么,道:“你说百年前,尚且看过关圣帝君,那不是说……” 纪昕点头,道:“没错。百年前,关帝圣君尚且还经常下界,有周仓、关平二位从神相随,赏罚不平,伸冤除恶……可谁也不知道某天开始,祂们便再未下界。 若不是偶尔还响应香火请愿,天庭每年也照例审核天下诸神的‘九方神灵御览珠’,否则……” 纪昕苦笑:“我等城隍,还以为天庭沦陷了呢!” 车臣、柳通判两人,立于一旁,见纪昕居然跟鲁达交代如此秘辛,不由得面面相觑。 鲁达虽是驻泊兵马都监,有官运加身,也同为修行中人。 可哪值得纪昕城隍如此推心置腹,几乎当做嫡亲后辈照料了? 这等秘辛,放在那些名山大派,洞天福地中,也只有掌教真人级别的,才能知晓。 而车臣、柳通判两人却不知晓的是。 自从鲁达踏足这里开始,纪昕就从鲁达身上,察觉出一股特殊的韵味。 法力精纯、心境澄净也就罢了。 纪昕见过不知凡几的仙苗了,也不足以令他高看一眼。 但鲁达双脚踏地,看似浊浮,食人间五谷。 但从眉心之中,却又有淡淡清气星光透露,上接云霄。 非神道中人、非道行高深之辈,无法察觉。 给纪昕的感觉,怎么像是……从天上来? “原来如此。” 鲁达恍然点头,心底积攒已久的疑惑也解开了。 于是,看这纪昕也就顺眼起来。 虽然这厮酒量不大,居然还犯了酗酒误事这等低级错误。 但毕竟关二爷已经责罚过,一事不二罚,也就没啥好说的了。 “那你今日邀我来此,所为何事?” 鲁达嘴里淡出鸟了,无奈只能再操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权当漱漱口。 纪昕神色肃然,对鲁达拱手, “我有一事相求,准确说……是想托鲁都监的贵口,拜托白仙子一件事。” “哦?” 鲁达不语,眼底掠过一丝精光,突然开口道, “巧了!洒家也有一事相求!” “哦?” 纪昕惊疑一声,转过头看了左右判官一眼,又着重看了柳文判一眼。 突然反应过来。 不是,原来你鲁达早在这等着了! 生得憨厚老实相,竟是机关暗算人! 纪昕好奇道:“不知,何事?” 鲁达笑了笑:“也无甚大事,就是洒家见洒金桥的福德公,神通广大,有百试百灵之本领,想将他请回药铺,立神像,传香火,以佑病患安康。” 纪昕闻言,十分惊讶:“没想到,我麾下这千百社神中,居然出了这等连鲁都监都敬重的人物?!” “车臣,你可知这福德公?” “啊?老臣不知啊!” “那柳文判,你呢?” “回城隍大人,我也不曾听闻。” 鲁达面色不变,自顾自说道:“福德公乃隐士,藏拙多年,尔等不知晓也很正常。” “原来如此……” 纪昕点点头,沉思一二,道:“若是旁人,再立神祠定得三审五辨,但既然是鲁都监开尊口……” “好!我立刻勒令三司去做,不消一时三刻,便可落实。” 什么叫特权? 这就叫特权啊! 专人专项,一路绿灯,城隍亲自督办,自然一帆风顺! 鲁达很满意。 鲁达:“那你说说,你要求洒家办何事?” 纪昕笑笑:“鲁都监想来也察觉到,近日渭州各地,暗流涌动,妖鬼重来,而城隍阴司人手吃紧,所以希望…… 若是不麻烦的情况下,白仙子若是遇到了什么妖邪鬼怪,烦请镇压捉拿,摧毁廓清,免得害了无辜百姓的性命。” 原来是请外援来的。 想来也是,以白素贞的神通,只需稍稍泄露半点气息,就足以庇护十里八街的安宁,任何妖邪也不敢冒犯。 鲁达点点头,想来是纪昕想通过自己这个‘枕边人’给白素贞吹吹耳边风。 不过白素贞伤势未愈,鲁达也不愿替她答应。 于是转而说道:“无妨。尽些宵小,若是遇到了……洒家定会出手。” 话语铿锵有力,带着一股无法质疑的煞气。 立于一旁的车臣,神色一震,从中察觉到鲁达的决心。 “也行。” 纪昕点点头,鲁达和白素贞本为一体,鲁达若是牵扯进了什么妖鬼之事,白素贞想来也不会束手旁观,自然会保一方安宁。 两方就此事达成协议。 之后,一人一神之间,气氛倒是变得融洽起来。 鲁达也抓紧机会,‘求而问道’。 “纪城隍,敢问香火是何味道?他也求我也诵,香火不会串味吗?” “呵呵,鲁都监说笑了,香火哪有口鼻舌的五感?非要说味道的话,倒是有的人念力繁杂,利益熏心,这样的香火有种恶心之感; 有的人赤子简朴,所念皆为正事,这样的香火便软绵绵,甜溜溜的。串味倒不至于,顶多耗费心神,抽丝剥茧罢了……” “我若是这个神也信,那个佛也拜,赶明儿还朝一尊不存在的神叩首,又会如何?” “自然无事发生。既不会鬼神显灵,同样也不会遭到神灵责罚,求个心安罢了……只是若是所求皆为一件事,夙兴夜寐,念力所托,人心坚定鬼神闭之,或许另有神奇……” “为何渭州城内外,乃至岷山附近,并无什么修正道真解的修士?也无宗门道场,这些有跟脚的修士,为何如此少见?” “鲁都监却是不知。那些真正有道行的修士,无论道士僧侣,都是盛世隐居,乱世下山。宗门外亦有阵法禁制,若无缘法,当面也不得入。 盛世,由我等神道庇护世人,掌管因果宿怨便够了,也无需修士出手。唯有到了乱世,他们才会下山……想来,鲁提辖很快就会碰到他们了。” 一番闲叙,宛若故友重逢。 之前还被鲁达嫌弃的茶水,不知不觉间已经被他喝尽。 直到鸡鸣声响起,鲁达才猛地反应过来。 “差不多了,洒家告辞。” “鲁都监慢走,他日若想找我,可到城中城隍庙来,随意烧柱香就是。” “哈哈一定。” “这里有本《文昌帝君阴骘文》,不算什么修行法门,却记载了些修养身心、排解浊气的窍门,鲁都监闲时不妨翻阅一二。” “多谢!” 鲁达拱手拜别,柳文判早已备好轿子。 上了轿,清风吹来,轿子启程。 看着逐渐拉远的荷花池。 荷花池前,纪昕负手而立,还在目送自己离去。 鲁达不由得有些感慨。 “这便是,掌一州之香火的神道城隍么……” …… 鲁达离去。 一直沉默的车臣突然开口道, “这汉子倒名副其实,是个有血性的。看来是某家误会他了,不是个吃软饭的软骨头!” “我错了,纪将军。” 纪昕闻言,愣了下,失笑摇头,没有多说。 只是默默看着鲁达坐过的石凳。 喃喃自语:“天上……” 第62章 伏杀! 鲁达翻阅着新到手的《文昌帝君阴骘文》,此乃近代道家著书,虽然表面上玩的是劝人学善那套。 但字里行间,有纪昕城隍的亲笔批阅,写有他对修行、把守本心的些许感悟,偶尔翻阅,倒还算不错。 “大人,已经到了。” 此刻鲁达听到轿外传来声音,有些耳熟,也就收好书籍。 出得轿来,跳下地面。 便见鲁达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西郊地坛。 只是白云观的道士们,不知为何匆匆离去了,只剩下一地打翻了个供台。 而此时,之前还为难鲁达,狮子大开口索贿的包打听,却一脸谦卑,弯腰鞠躬,恨不得跪在地上,亲吻鲁达鞋背, “小的刚才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鲁大人,还请大人把小的当个屁,给放了!” 说着,包打听从怀里取出一张巴掌大,笔走龙蛇,三两笔便勾勒成符的青色符篆。 讨好道:“此符唤作‘太上秘法镇宅灵符’,乃小的机缘巧合所得。可化凶宅为吉宅,活络风水。” 鲁达没有接过,目光冷漠的俯视着包打听。 目光如剑,带着深沉的锋芒。 包打听瞬间腿抖如筛,死死低着头,不敢直视鲁达的目光。 柳文判突然快速飘来,朝鲁达拱手后,面带歉意道, “还请鲁都监原谅则个,在下平日忙于阴司杂事,这才无暇他顾,教弟无方……但包打听此人,有小错,但无大过……” “罢了。” 鲁达也非抓住小事不放之人。 他双目圆睁,喝声道, “我敬令姐生前披甲执锐,慷慨赴死,一介女流也比须眉,便不同你计较! 休得让洒家得知你日后作恶!何需拿这甚卵子符篆索贿?凶宅?洒家睡过,就不是凶宅!滚!” “是!” 包打听不敢含糊,抱腿圆润而滚,直到了看不见的地方才猛地散为鬼影阴气,慌忙逃窜去了。 柳文判对鲁达自然又是一阵感谢。 鲁达挥挥手,不欲多说。 只是稍稍有些遗憾,自己空置已久的【目击】,又错失对象了。 …… 与柳通判分别,鲁达朝城里赶去。 此刻已是丑时末,若是脚程放快点,还能赶到卯时沐浴的时辰,降服法力,稳定道行。 鲁达虽然修行进展迅猛,更有白降丹相助。 但修行之事,本就是集腋成裘,一针一线的缝掖功夫,一日都不能松懈。 尤其是如今春风得意,又升官、又炼得游蛊术,还入手了趁手兵刃。 便得越发注意,不可掉入‘得少为足,闭门称王’的自大陷阱。 如今渭州城乱象已现,连纪昕城隍都不得不亲自现身‘请外援’,足以说明此中凶险。 更不消说,官府马陆等人,虽然似乎迫于某种原因,按捺住针对自己的恶意,但也只是隐而不发罢了。 不过有道是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 危机同样伴随着机遇。 天书奇谈志怪图,本就需要接触、了结各种妖鬼的恩怨。 而且说不得,那些妖鬼身上,说不定就携带着鲁达急需的阴气煞气死气。 鲁达斩妖除魔,得此好处,也是应有之举。 “如今已获城隍准许,可引渡福德公进药铺,敛聚香火,那积攒足够的香火,重绎《三阴吐纳法》,只是早晚的事。” “也不知重译后的吐纳法,又是何种光景?” 心中思索间。 鲁达已离开西郊地坛,沿着宽阔的官道朝城门而去。 疏星淡月,断云微度。 路上赶夜路的本不少,不时有牵马挑担的乡民,要抢第一波进城的良机,找个好叫卖的位置。 所以鲁达倒也并不孤单,人气也足。 只是不知为何,走着走着,身边人就越少。 月光晃晃,照得人心慌慌。 到最后,只剩下脚步沙沙的声音。 不对! 鲁达猛地反应过来,手腕一转,雪花镔铁棍挽了个棍花,持在自己身后,大喝道, “何方妖邪,敢来逗你爷爷?!” 官道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继而,接连数道身影划过枝丫,从梗道上走下,缓缓朝鲁达而来。 一个是扎着对冲天辫,手挽红绫的小姑娘; 一个是隐隐比鲁达还高上几分,凶神恶煞,生得一只皱巴巴的拱鼻,一对獠牙地包天,分明是野猪精化形的大汉。 还有一个,则是杵着拐杖的年迈老妇人,面容枯槁,皮肤干瘪如枯草,双眼深陷间,闪烁绿油油的光芒,宛若……一只老狐狸。 “三只妖精?!” 鲁达面色逐渐凝重起来,从对方三妖,尤其是那个老妇人身上,察觉到一股极致的危险气息。 看似平平无奇,却有种精气神三关俱通,不再外漏本源的韵味。 筑基期的老妖怪?! 鲁达顿时反应过来。 那老妇人言笑晏晏,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脸上褶皱几乎可以把苍蝇夹死。 她慢悠悠朝鲁达做了个道揖, “老身天狐院教习,黄秋茹,见过鲁都监。” 天狐院? 鲁达神色微凛:“尔等,可是来报那只野狐狸之仇的?” “非也!” 黄秋茹摇头晃脑道:“那小狐狸不过是院中的预备生员,还是偷偷跑出来的,哪里值当冒着得罪鲁都监的风险,替它报仇呢?” 很好,光速切割了。 鲁达神色不变,道:“那尔等此番,意欲何为?” 黄秋茹一对狭长的眼睛,溜溜的转,似乎是在鲁达身上寻找什么, “却是想问问,当日鲁都监打杀那小狐狸时,是否捡到了一只骷髅头?此物乃我天狐院重宝,可否物归原主?” 鲁达闻言,大笑两声,讥讽的说了句, “区区偷跑的小狐狸,是如何拿走贵院重宝的呢?” “这……” 黄秋茹有些犹豫,目光闪烁,在快速思考如何狡辩。 鲁达忍不住大喝一声:“休来诓你爷爷!明眼人不说假话,若你真想拿回头颅,便好生交代个中来历、用途,若是讨得洒家欢喜,还给你又有何妨?! 洒家乃渭州驻泊兵马都监,料尔等狐魅也不敢欺瞒洒家!” 话中若带霹雳声,无形的赤红官气,更是随着鲁达的横眉冷怒,如一片云盖升起。 黄秋茹本编织的谎话,顿时就说不出口了。 狐狸精自古以来,便有朝人类讨封的说法。 就是因为人类乃万灵之长,生来头顶天,脚履地,生而智慧,自带一股乾坤清气,所说之话,往往带着潜移默化的‘祈愿’。 所以有时候,前脚刚提了一嘴,后脚莫名其妙便应验了,便是如此。 而鲁达身为大宋官员,出身军旅,所带的祈愿便更重。 重到,哪怕黄秋茹乃只筑基期的老狐狸,也不敢在鲁达面前说谎话。 哪怕现在,大宋颓微,暮气已生,也不是黄秋茹可以冒犯的。 黄秋茹心中犹豫。 她自然不敢明说,那骷髅头,乃一位读了三百年圣贤书的文人头骨,乃上好的‘文鼎’,可温养、承载文曲珠。 而文曲珠,更是它们这些狐狸精偷偷从渭州各个书院、贡场的读书人、科举人身上抽取的。 对它们的修行大有好处,更可精通文理,尽学四海九州之鸟语,古往今来之兽形。 对通过太山娘娘的考试,考编上岸,大有裨益。 这种行为,大概,相当于考试作弊? 思来想去,最终,黄秋茹长叹一口气,无奈道, “看来,你今天得死在这儿了。” 第63章 阴神斗法,千军冲袭! 话落。 一旁的那位小姑娘,如同得了命令,踩着碎步上前几步,嘻嘻一笑, “小小鲁达,却要你死得明白,你的官气对我等不起效!今日便要你……” “呔!!” 突然一阵凌厉暴喝声传来,鲁达横眉冷怒,携千钧之力,举棍砸下! “既如此,那就吃洒家一棍!” 轰隆!! 本平整的青砖路,生生如被雷击般碎裂开来! 汹涌的气流带着无数砂石,瞬息之间,已然扩散开来。 然后,那小姑娘愣愣的看着,那烟升雾罩中有湛蓝札青刺绣如蛇游走其间,隐隐闻听有鲁达的运气声。 但待烟尘散去,哪还寻得见人影? 而在十丈之外,鲁达已经转身就逃,毫不犹豫,兔起鹘落间又是十丈距离。 见此,小姑娘有些没反应过来。 虚张声势,不战而逃? 小姑娘面色大怒,粉嫩的小拳朝空中虚打。 人类,果然奸诈!! 鲁达又不是一腔愚忿,逞匹夫之勇的莽货。 此刻见势不妙,自然提棍就走,念头快速浮动。 此地距渭州城还远。 但离驻守城外的镇戎军营,却只有二十余里路。 若是机警些,脚程快些,未曾没有搬救兵的机会! 只是,那只老狐狸…… 鲁达目光凝重。 实在不行,也只有催动方圆径寸,喊娘子显威了。 嗖—— 砰!! 鲁达引燃怀中穿云箭,须臾间冲上百丈高空,炸放出特制的显眼图案,朝军营请援。 “往哪里逃!!” 那野猪精见状,心知不容耽搁,一脚踹下,浑身莽力释放,只见轰隆一声如利箭般从迸射而出,犁出好长一条猪耕道! 尤其是见鲁达似乎要逃远了,野猪精一拍脑门,大口一闭,屏气吐息,顿时有气血翻滚,法力升腾,灼灼浩大,居然是修的是阳性功法。 一尊猪形阴神,瞬间从他脑门中飞出,皮毛如针,青光成影,拱撞着朝鲁达而去! “鼠辈休走!” 野猪精大喊一声。 而下一刻, 从路边杂草堆里,倏的一声飞出一尊‘小鲁达’。 二话不说,翻身就上了猪背,握着小拳,狠狠砸下! “洒家,早就等着你呢!” 阴神本无质。 但此刻两者甫一接触,空气便一阵阵涌动,如同阴云滚滚沸腾,凌厉无比,瞬间将十丈范围内的草木斩尽。 那猪形阴神,顿时模糊透明几分,更是被‘小鲁达’压在身上打! “你的法力,竟如此精纯!!” 野猪精双目圆瞪。 此番前来,他们也是调查过鲁达的。 并非修者之后,娶了个貌美的凡人,修了门旁门左道。 虽然不知道,鲁达如何入道、如何精进勇猛,短短月余,便突破至炼气中期。 但终究改变不了,那旁门左道的跟脚! 所炼就的法力,必定驳杂紊乱,充满阴浊之气。 野猪精的太阳法力,便克制不少阴浊法力。 只是…… 鲁达的法力,过于磅礴、过于精纯! 哪怕略微有些被克制,但在那排山倒海的法力汪洋前,也是不值一哂! “咄!” 然而就在野猪精分神刹那。 一阵嗡声响起,一只透明的游蛊不知何时已经跃到‘小鲁达’面前。 阴神合窍,莹光乍现,游蛊悄然月中游。 只见得那野猪精本尊,本前扑的动作,猛地一僵。 脸上表情还保留着生前的狂怒,却骤然定格下来。 扑通! 突得一声倒地,野猪精庞大的身躯令地面轻震,溅起灰尘。 它的眉心中,有一点如朱砂痣般的虫印,直接贯穿了它的大脑。 札青游蛊的三阴之气,更是瞬间摧毁了它的心脉。 一击,毙命! 而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中。 那小姑娘本还在兴致勃勃的看戏,此刻见状脸蛋儿僵住,目瞪口呆,几息后才气急败坏道, “你杀我的猪?!!” 游蛊冲天而起,倏然间折返回来,一分为二。 阴神归窍,游蛊则化作鲁达背上牡丹花绣。 而或许是由于刚染血的缘故,这花绣栩栩如生,晶莹剔透,宛若有血珠滚落。 “呼!” 反杀一妖,鲁达身形毫无拖沓,提棍而走,随风而动,瞬间便朝军营方向逃窜。 “女儿你且回来,你不是他的对手。” 那黄秋茹也是面色稍稍凝重,眉毛拧着, “他已炼成蚕头法术,想来便是那门札青游蛊术,隐匿非常,杀人无形……还真让他成了气候!” 说罢,只见得灰光闪过,黄秋茹居然架起一朵黑云朝鲁达飞去,临到近了,一把按下云头,手中则多了一张‘五雷正法符篆’,也专克旁门左道! “九天普化中,啸风鞭雷霆,去!” 说罢,黄秋茹朝鲁达一指。 顿时符篆迎风而燃,凭空出现数道紫色雷蛇,滋啦一声划破长空,直直朝鲁达落去。 鲁达本还在疯狂奔走,此刻察觉头顶异样,也不抬头,多年搏杀的经验,让他奋力捞起雪花镔铁棍,体内气血咆哮,滚滚法力层层拔升,让劲力更胜三分。 当空一接、一拨,朝地面引去! 轰隆隆!!! 方圆数十丈顿时化作焦土,黑烟滚滚,苍天古木熊熊燃烧,火光接天。 火光中,一道略显狼狈的身影划破黑烟,一边拍打衣服上的火焰,一边疾走。 那柄雪花镔铁棍上,电光闪烁,金属质地泛着彤光,明灭不定,却毫发无损。 “好兵器!这就是凡间的宝兵?果然当得一个宝字!可惜灵性全无,只可逞血气之勇,无法作法器之胚,废铁罢了。” 黄秋茹见状,愣了一下,是又惊又怒。 想她乃筑基期的老妖,更是不讲武德,催动五雷符篆,却不想居然只是让鲁达衣服烧毁了,却未惨死当场?! 此子,断不可留! 一个念头,瞬间浮现于黄秋茹脑海。 然而就是此时, 这死寂月色下,忽然传来群山呼啸般的脚步声。 哗啦啦如江潮涌来,震得地面颤抖,惊起无数飞鸟。 “镇戎长矛侵半天,手中轮刀耀日光!” 战鼓如雷,伴随着马蹄衔铁声传来。 “杀!” “杀!” “杀!” 咆哮声响起,几乎将漫天云层冲散。 朝,此处而来! 第64章 割肉疗伤 滚滚沙尘,铺天盖地,竟是数百骑兵,披甲执锐,目光肃杀,手持长枪,借着地势朝这边奔袭而来! “何等妖邪,敢动鲁都监?!” 大喊声传来。 却见在骑兵最后,常文忠、靳火几人同样策马奔腾。 身后还跟着那位白云观的观主,似乎就是他通风报信,给鲁达提前搬来了救兵。 而之前这句话,并非出自其他人之口,而是这位观主迎风呼喊! 其情激动,似乎自觉自己总算保住了白云观的招牌,没被砸了名声,保住了‘金主’一条命。 只是被观主抢了风头,靳火、常文忠两人对视一眼,看向观主的目光中,隐含不善。 而此时,随着观主的呐喊,千百将士争相呼应,声音传出之后更在山野中回荡,似乎还契合了人道气运,如古老神明的怒吼,在风中激荡,排山倒海。 “何等妖邪,敢动鲁都监?!” “何等妖邪,敢动鲁都监?!” 鲁达立于阵前,宛若踩着这人道气运的龙首,手握镔铁棍,周身卷起风浪无数落叶环绕。 他抬头望向云头的黄秋茹,大喝一声:“给洒家滚下来!!” 声浪叠叠,神威赫赫! 更融入了千百将士的血气、煞气。 “啊!!” 黄秋茹顿时惨叫一声,从云头跌落,现了原形。 却是一只纯色的白毛狐狸,有牛犊般大小,只是上了年纪,胡须都快掉光了。 此刻,这白毛狐狸只觉自己似乎被泰山压中,接连喷出数口鲜血,气息瞬间衰弱下去。 “结阵军煞,大势加身,这才多久,怎么可能?!” 俗话说人心所向,鬼神避让,便是如此。 只是白毛狐狸没料到,鲁达执掌千五兵卒不过两月,居然让他尽得人心? 生得一颗尖酸狐狸心,不识真正人心的她,是万万不能预料到的。 白毛狐狸不知催动了什么秘法,体表莹现血珠,身形顿时干瘪下去,似乎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猛地化作一条血线,撞碎树木岩石无数,便融入苍翠山林中,消失不见。 鲁达看着这道背影,目光深邃,却并未追上。 她且如何,那个小姑娘更是不堪。 噗呲一道妖雾弥漫,在原地多了只毛发如火焰,可怜兮兮的红狐狸。 鲁达一步步走来,小狐狸面露惊恐。 想奋起反抗,施展法术。 却发现自己被那军队煞气摄住,体内法力晦涩沉重,压根就不听使唤。 而且最令她惊恐的是,黄秋茹之前虽然说她并非鲁达对手,让她退下,她本还有些不服气。 但只有真正面对此獠,她才愕然发现。 她似乎连与之搏杀斗法的胆气,都难以升起! 未战,气已衰! 她这才猛地反应过来,鲁达方才之所以如此狼狈,只因他面对的是一只做好万全准备,甚至针对鲁达弱点破绽提前布局的筑基老妖! 如果同为练气…… “大人饶命,奴家愿意为您暖床,做个通房丫……” “去死!!” 鲁达怒目圆睁,络腮胡须根根扎立,竟显出赤红色,手中镔铁棍横扫而出。 轰!! 一声巨响,似有炸雷落在山林中。 小狐狸只觉自己好像被一面铜墙铁壁生生碾中,从头顶传来一股剧痛,然后猛地传导至全身每个角落。 那刚猛无俦的力量瞬间击溃了她的法力、妖躯,甚至她的内心…… 砰! 砂石满地,这只红色小狐狸宛若稻草般被抛飞十丈,方才‘啪叽’一声跌落在地。 狐身软绵绵,骨头俱碎。 就连尖长的嘴巴都歪歪斜斜,腰腹处凹陷出一条清晰的棍痕。 但即便如此,这小狐狸也并未立即死去。 一条红绫闪烁霞光,似乎护住了她最后一丝气息。 但却让她更加痛苦,浑身都在剧烈颤抖。 然后,她惊恐的看着鲁达大步走来,伸出那只如同蒲团的大手,一把抓起她的尾巴,将她活生生倒吊起来。 鲁达呲牙狞笑:“老狐狸毛色黯淡,你这小狐狸倒是件上好的裘皮,刚好给娘子缝一件过冬的坎肩!” 小狐狸眼睛猛地瞪圆,犹如听到判官的低语,瞬间便瞳孔放大,心胆俱裂,活生生吓晕过去。 …… “鲁都监,你这伤势不轻,虽然不算伤筋动骨,但有几处残雷未销,烂血也必须割除,方可彻底根治。” 丈方谷,镇戎军的一处屯兵之所。 此刻天色方明,可见军营中帐篷林立,井然有序,大多镇戎军都身着铠甲,手持长矛利剑,或列队操练,或巡守屯地。 鲁达看着面前满脸凝重,为自己诊治的军医,点头道, “无妨,那便割肉吧,你放手去做就是。” 说着,鲁达看向了一旁的白云观观主,神色肃然,托起有些无力的手,抱拳道, “今日多谢观主奔波,为洒家搬来救兵,洒家欠你个人情。” 观主闻言,脸上笑容洋溢,分明想控制,但根本按捺不住,搞得自己嘴角一抽一抽的。 好好好!又跟一位大人物搞好了关系! 我白云观,迟早成为渭州第一观! “哪里哪里,是小道应尽之举。” 鲁达点点头,看向了不远处的一辆马车。 那红狐狸倒还好,轻巧,棍子一挑就带回来了。 但那野猪精死后恢复原型,居然有七八百斤重,一众将士不得已又找到驴车,将其拉回。 而此时,那驴车前围绕着不少人,都神色各异的打量这头野猪精。 “居然是妖怪?这么大头猪精,祸害了多少庄稼啊!” “奇怪了,没看到伤势啊,鲁都监是如何做到的?” “嗯?怎么好像脑浆子流出来了……嘶!好烫好烫,好像被油溅了一下!这玩意儿有毒?!” 这群军卒奔杀各处,军旅多年,但也是正儿八经第一次看见妖物。 毕竟其他妖物,看到这一群军卒,也就吓得仓皇逃窜,压根不敢露面。 此刻有人跑到鲁达面前,为难的询问该如何处置这两只妖物。 鲁达:“吃啊!还怎么处置?狐狸又叫龙狗,食之补虚暖中;那野猪精更是肉肥汁美,颇有嚼劲……” “速速剥皮支锅,再将酒来,洒家也要效仿关二爷,来个割肉疗伤,喝酒吃肉!” “啊??这玩意能吃?”众人诧异。 而常文忠、靳火早就等鲁达说这句话了。 尤其是那靳火,跑得更快,一溜烟的功夫便抄起剔骨刀,满脸激动,当着众人的面开始给野猪精剥皮。 “亏了亏了,这次鲁达兄捉妖,我居然没在现场,否则也教他们尝尝我新练的弓射之法!” 靳火似乎有些遗憾,三两下便给野猪精剥了皮。 但野猪精的鲜血,一碰到精铁所铸的剔骨刀,居然发出滋滋声响,那剔骨刀肉眼可见的被腐蚀了大半! 靳火顿时慌了:“鲁达兄,这次的妖怪怎么有毒啊?!” 鲁达愣了下,猛地反应过来。 “无妨,不是有毒,是阳气太甚,至阳至刚,把这细布拿去,合水燃烧,喷吐在尸身即可……这也恰恰说明,此肉壮阳!” “啊?怎么什么妖精肉都壮阳啊,能不能别壮了,我家夫人……”不远处的常文忠面色为难。 “嗳!!” 鲁达不耐烦挥手,这才扯来军医怀里用来包扎伤口的细布,并指成剑,法力流转其上,画了个简单的符篆,交给靳火。 靳火顿时屁颠屁颠的跑去合水燃烧。 常文忠这时跑来,脸上为难之色未消,道, “鲁达兄,那只狐狸还没死啊,居然骂我敢碰她试试……也要学上次那样,趁热活剐吗?” 鲁达有些无语,斥责了声, “肯定是打死再割肉啊,你当洒家是个茹毛饮血的狂夫啊?!” 常文忠:“……” 上次你都不是这么说的。 第65章 打上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