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罗衣》
1. 第 1 章
未时刚过,静谧的小道上,三道身影缓步而行。
为首之人神色忐忑,边走边紧张的整理着衣襟和头上的东坡巾。
他看向一旁的少年,用询问的语气道:“你母亲给我置办的这身行头,应当不会失礼吧?”
走在左侧的少年郎从头到脚打量了父亲一遍,展颜笑道:“爹爹气宇轩昂,衣着得体又有精神,好着呢。”
“得体便好,得体便好。”宋甫重复着,心情随着越来越近的目的地,越发起伏难安。
少年似看出他的心思,安抚道:“爹爹莫慌,以我在其他书院的斐然成绩,先生断不会拒绝的。”
少年弱冠之年便已中举,如玉的面庞,挺拔如松的身姿,举手投足间意气风发,正是日中太阳,璀璨耀目之际。
宋甫会心一笑,大掌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我儿自是出彩的,否则爹爹也不敢带你来这远近闻名的青晖书院求学,要知道,周先生可是教出过三位状元郎,五位榜眼,六位探花的大学者,门生遍布朝堂,个个都是官家的肱股之臣,其独子14岁便中举,明年便要参加春闱,年纪轻轻已是不少达官显贵的座上宾,才情和外貌都是一顶一的,若能得这样的良师教导,当真是我宋家三生有幸,你叫我如何不紧张。”
“可我的才情也不输书香门第啊,再者,大哥未满而立已是三甲进士,而今也是一州知县,咱们早已不再是被人瞧不起的商贾之家,若我再能在明年的春闱高中,哪怕只是进入三甲,咱们家的处境还能更上一层楼,爹爹放宽心,今日求学一定会成的。”
宋凌霄的自信笃定,逐渐抚平了父亲的忐忑不安,却让另一侧的妹妹越发紧张了。
宋绾栀不紧不慢的跟在俩人的右后方,父亲在整理衣袖时,她也有样学样的整理自己的衣襟和配饰,生怕哪里不妥,失了礼数。
相比两位哥哥的成就,她的学业实在乏善可陈,字写得难看,诗也不精,音律和茶艺更是一窍不通,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捶丸和蹴鞠,可这个技能对于那样的大学者而言,等同于不学无术,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哎~”宋绾栀一个没留神,直接叹息出声。
宋凌霄这才想起一路沉默的妹妹,忙安抚道:“阿栀莫慌,今日求学一定能顺利过关的。”
宋甫帮腔道:“对对对,阿栀切莫灰心,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结果如何,总要用尽全力一试才可定论。”
宋绾栀倏然驻足,小手不安的绞着手里的丝帕,小鹿一样的眼里带着怯意,“爹爹,不若让二哥哥去吧,我就不必了,在家请先生教也一样,而且,我也不喜欢上学。”
宋甫摆手道:“不可不可,你两个哥哥有的,阿栀也要有,读书也一样,爹爹大老远带着你们从冀州搬到苏州,花重金买了学堂隔壁的宅子,为的便是给你们择一位良师,你就算去学堂里熏陶一两年,也比我花重金请其他老师来得有用,名师教学和普通夫子不是一个阶别,这事你大哥也是支持的。”
“可是我--”
宋甫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抚道:“爹爹早有应对之法,保管你能顺利入学,爹爹办事从未让你失望过,这次也一样。”
“你不信二哥,还不信爹爹吗?”宋凌霄抬手拍了拍她的发顶,眼里满是鼓励。
宋绾栀看看父亲,再看看兄长,想着爹爹为了让他们入学,放弃了诸多生意,央求了无数名人雅士的引荐,这才有了今日的机会。
思及此,她再也说不出退缩的话。
“好,我信爹爹!”少女展颜一笑,应得掷地有声,唇角的梨涡宛如春风划过湖面,涟漪深深。
三人加快步子朝着不远处的书院走去。
不多时,青晖书院的门头便出现在视线里,苍劲有力的黑体字,利落的拓在简朴的木质匾额上,正气凛然,风骨铮铮。
大门外,站着个中年男子,见到三人,立马笑着迎上来。
互相见过礼后,沈照直奔主题:“我已向小厮打探过,先生和公子今日正好都在,拜帖已经送进去了,估摸着很快就会来请。”
“有劳沈公了。”宋甫恭敬的给他行了个礼。
“宋员外这就见外了,令郎令爱都是人中龙凤,若能得了周先生的器重,前途不可限量,我该提前道贺才是。”沈照恭敬的回了一礼。
“沈公谬赞了。”
沈照余光瞥见小厮的身影,忙道:“来了。”
宋甫一行人寻声看过去,小厮朝他们行了一礼后,带着他们进去。
穿过回廊,沿着通幽小径缓步而行,耳边隐约可闻朗朗读书声。
几人途经之处,皆是秀雅的景致,仿佛将诗情画意都篆刻在各个角落里。
“不愧是书香之家,院里的景致真妙啊。”宋甫忍不住低叹道。
沈照笑着和他说着院里的植物花草来自哪里,又是哪个学子赠予,现今在哪儿任职,不动声色的将周清让的地位拔高。
领路的小厮与有荣焉的扬起下巴,再看这一家三口时,眼底闪过一丝轻蔑之色,若不是有人给了推荐信,商户子女根本入不了书院的门。
小厮将人引到正厅后,淡声道:“我家先生稍后便来,烦请诸位等待片刻。”
“有劳有劳。”宋甫躬身行礼,身后的儿女也一并致礼。
小厮倨傲的回了一礼,转身走了。
对此,宋甫早已见惯不怪,商人的社会地位从来都不高,能得个好脸已经不错了。
落座后,沈照和宋甫低声说着话,以此缓解着心底的紧张。
他也是第一次带世家之外的人踏足这里,纵使宋甫有周清让挚友的举荐信,可他商户的身份依旧让他惴惴,奈何答应了对方好好招待,务必把事情办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好在宋甫的两个儿子还算争气,他自己也谦卑有礼,不似一般商贾那般莽撞无知,否则他还真没底。
宋凌霄坐在父亲右侧,宋绾栀挨着他旁边的位置落座,谢过侍从送上的茶后,她又重新恢复了拘谨的模样,脊背挺直,目不斜视,看似正襟危坐,实则手指不停绞着丝帕,裙摆下的鞋尖不安分的动来动去。
宋凌霄好笑又心疼,压低声音凑过去道:“阿栀,还记得我教你的吐息法吗,你试一试,可缓解紧张。”
宋绾栀保持僵硬的坐姿点点头,而后小幅度的练习吐息,忐忑不安总算有了缓解。
正当她进行下一轮吐息时,两道身影自院内行来,宋绾栀下意识往外看去。
走在前面的人,着一身深青色对襟直领大袖鹤氅,头戴儒巾,表情肃然,稍显严厉,应当是爹爹说的周夫子。
他身后跟着一位年轻男子,个头比他高出许多,着一身淡蓝色圆领宽袖襕衫,身形挺拔颀长,清隽眉眼如远山薄雾,如玉的面庞氤氲着浓浓的书卷气,儒雅又不失清贵。
宋绾栀贫瘠的脑袋里,当即就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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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皎皎明月在深邃夜空独自清亮的画面。
她不期然的与他的视线相撞,当即怔愣在原地,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看的男子。
哪怕他神色疏离,眉间因她的直视而不悦的蹙起,也没让宋绾栀生出半分退怯之意,反倒涌上一丝难得的觊觎--这么好看的人,要是她的该多好。
周景屹本是不经意的一瞥,却没料到那人会如此失礼,直视便罢了,还展露出痴迷之色。
纵使他对这样的注目礼司空见惯,却依旧心有不快。
他当即就冷着脸撤回视线。
当所有人都起身朝父子俩迎来时,唯有宋绾栀呆坐在原地,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这让周清让十分不悦。
原本他就对商贾出身的人心有芥蒂,若非挚友百般游说央告,赞扬其次子如何优秀,本着惜才爱才的心,他勉为其难的应了。
今日面见也是为了亲自验证他的学识如何,不曾想,竟瞧见如此失礼的一幕,心中不由对挚友生出几分不满。
宋凌霄瞥见自家妹妹直愣愣的盯着人看,惹得周家父子面色不虞,顿时头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阿栀,阿栀。”
他小声唤着她的名字,见她依旧沉迷其中,忙对周清让父子歉疚一笑,抬手扯她的衣袖,语气加强了一些,“阿栀!”
“啊?”
宋绾栀猛然回神,刚好对上周清让来不及收起的嫌弃之色,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唐突。
她急忙收回视线站起身,懊恼的垂眸看向脚尖,瞬间臊红了耳朵。
呜呜,这下是真的失礼了。
沈照率先起身,为双方做着介绍,顺便缓解因宋绾栀的冒失造成的尴尬气氛。
几人互相见过礼后,周清让看向宋甫,淡声道:“求学的可是令郎和令爱?”
说到令爱的时候,他下意识看了眼宋绾栀,神色稍显不悦。
宋甫忙道:“正是,刚刚小女有失礼数,是鄙人教导无方所致,还望先生多多海涵。”
听闻父亲提及自己,宋绾栀身形一僵,脑袋耷拉得更低,手里的丝帕都快被绞碎了。
周清让端起茶盏,敷衍的应了声:“无妨。”
宋绾栀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她在先生面前的初见印象怕是要毁了。
眼看着气氛又要陷入僵局,沈照忙示意宋甫拿出儿女的过往成绩,交由周清让过目。
“这些是犬子与小女的求学成绩,还请先生过目。”宋甫恭敬的双手奉上。
周清让同样双手接过,而后仔细的翻看起来。
沈照的心立刻被无形的手攥住,默默祈祷着这位挑剔的老学究能网开一面收了这对兄妹,他也好向委托人交差,全了这件事。
宋甫勉强压下去的紧张,又因为对方的查验再次涌上心头。
父子俩默契的假装饮茶,悄咪咪的观察着周清让的表情。
周清让看得格外仔细,许久才翻下一页,好几次还露出欣赏之色,一边捋着胡须一边频频点头。
见此情形,宋甫父子俩默默的松了一口气,心想该是能过关的。
当周清让看到宋绾栀的成绩时,表情先是一怔,随即微微瞪大眼眸,似惊讶又似难以置信,攥着纸张的手也微微颤抖了起来。
宋甫父子俩见状,心脏骤然一紧,定是瞧见阿栀的了。
沈照也下意识挺直脊背,来了来了,终究还是躲不过了。
2. 第 2 章
为了给周清让留下好印象,沈照多次叮嘱宋甫,务必把宋凌霄的过往成绩放在最前面,目的便是为了缓解宋绾栀不那么优秀的成绩,给老学究带来的冲击力。
哪怕只看在哥哥的优秀上,给妹妹一点机会也是好的,现下看来,怕是要弄巧成拙了。
周清让的反应,让一旁静坐陪客的周景屹觉察到,在他的印象里,父亲还从未在外人面前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到底看到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了?
出于好奇,他看向他手里的字帖,当即也愣在了原地。
宋凌霄的字帖就放在桌案上,余光一扫就可见跃然纸上的雄秀之气,姿态飞动,虎虎有生气,似出天然。
再看父亲手里的字贴,七歪八扭,宛如蹒跚学步的小儿即兴而作,落笔虽有认真之态,却是越用力越显得资质不济,实在难以入目。
周景屹仓促的收回视线,嫌弃的避如蛇蝎。
宋绾栀早在四周陷入大气不敢出的氛围时,就意识到先生怕是看到她的字帖了,顿时紧张的绞住丝帕,勒得指尖发白,连呼吸都屏住了。
她悄咪咪的用余光瞄着周清让的方向,视线升到对方颤抖的手指后,再也不敢往上移动半分,生怕自己的注视再次冒犯。
当看到周景屹的身子往周夫子那边移动时,更是紧张的忘了呼吸。
她实在不想在他面前出丑,可她根本没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越靠越近,然后······僵在原地,如遭雷劈。
那一刻,宋绾栀又羞又臊,脚趾用力蜷缩起来,将绣鞋尖顶起一个硕大的鼓包。
呜呜,太丢脸了。
宋甫余光瞄到自己女儿的脑袋耷拉得越来越低,小耳朵臊得都快滴血了,顿时心疼不已。
为了履行自己的承诺,他赶紧从衣袖里拿出早已备好的十两黄金,急迫的解开钱袋,露出内里金灿灿的金锭,往周清让旁边的桌上推送,语气里透着小心翼翼,“小女虽资质平平,但胜在好学上进,还请先生给她一个机会,这是鄙人的一点小小心意,还请先生笑纳。”
周清让闻言侧目,看到桌上沉甸甸的金子时,本就阴沉的面容当即黑成了锅底。
一旁的周景屹也锁紧眉头,面色带着显见的不快。
沈照直接吓得脸色发白,天爷欸,这不是火上浇油嘛!
他当即就起身呵斥宋甫:“宋员外,周先生德厚流光、怀瑾握瑜,岂是见钱眼开的宵小之徒,你这么做不是在折辱周先生吗?你太唐突了!”
宋甫也没想到对方会忽然黑脸,心知自己好似搞砸了,吓得结结巴巴道:“鄙、鄙人只是怕小女给先生造成不快,存了弥补的心思,断不敢有折辱之意,还请先生明鉴。”
宋甫惶恐的朝他鞠躬示意,宋凌霄和宋绾栀迅速起身行礼。
沈照赔笑着解围道:“周先生,此事怪我,是我没事先交代清楚,让您烦心了,宋员外也是望女成凤心切,一时犯了糊涂,还望先生海涵。”
周清让气哼哼的看向一家三口,宋甫额角的汗珠密密麻麻的,一对儿女也惶恐的鞠躬示意,看起来不似故意折辱,想来是商人特有的行事做派所致。
宋凌霄惊才绝艳,的确是个可塑之才,至于另一个······
周清让的视线落在宋绾栀乌黑的头顶上,沉吟片刻后,肃声道:“历史成绩代表的仅是过去,若月末考试达不到要求,同样留不下来。”
沈照愣了愣,等听清楚潜台词后,笑逐颜开的催促宋甫:“宋员外,周先生这是同意令郎令爱入学了,还不快道谢。”
闻言,宋甫还有些回不过神,怔愣的看了眼沈照,又忐忑的看了眼端坐上首的周清让,似在确认。
周清让起身道:“明日巳时开课,莫要迟到。”
直到他的身影行至大门外,宋甫才顶着如释重负的笑脸,感激道:“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目送父子俩离去后,宋甫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这可比他与人谈生意还要劳神百倍。
好在,总算是成了。
宋凌霄率先直起身,瞥见依然垂首躬身的妹妹,笑着把她扶起来,“人都走了,无需再拘着了。”
宋绾栀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想到自己今日出的丑,娇俏的面庞浮上浓浓的懊恼,“都怪女儿不好,让爹爹担心了。”
“无妨,结果是好的便可,走吧,回去准备准备,明日你们就可入学了。”
一行人在小厮的带领下原路返回,沈照和宋甫走在前面,兄妹俩紧随其后。
待到彻底离了书院的地界,沈照才后怕道:“宋员外啊,你既有徐公的引荐信,也有我鼎力相助,就不该瞒着我留那么一手,你差点就害苦我了,周先生生平最恨万事用钱疏通的行为,你恰恰犯了他的大忌,若非我反应迅速,今日绝对成不了。”
“沈公说得是,是我唐突了,但我真没有折辱的心思,我当时满心满眼都是让小女也顺利入学,其余根本来不及思索,幸好沈公机敏,周先生深明大义,才堪堪化险为夷,此事是宋某的错,实在对不住沈公了。”
宋甫忙对他行礼致歉。
沈照把人扶起来,面露担忧,“周先生玉洁松贞,眼里亦容不得沙子,他虽收了令郎和令爱,但依旧存了考验的心思,你们可千万不能松懈啊,若是日后在学习里遇到难事,切不可胆怯退缩,既决定求学,定要全力以赴才可。”
“宋某定谨遵沈公教诲。”
“今日之事,我待会儿书信一封告知徐公,就不叨扰了,告辞。”
恭送他离去后,宋绾栀再次自责起来,若只是二哥哥一人求学,周先生肯定乐意接收,而今因为她这个拖油瓶,连累二哥哥也要再受考验,她可真没用啊。
父子俩心领神会的看向宋绾栀,安慰的话刚要开口,却见她忽然抬眸,冲着俩人展颜笑道:“我不怕考验,既然得了这个机会,我定会全力以赴,爹爹不是常说,不到最后一刻,事情便没有定数吗,我相信事在人为。”
哪怕是拖油瓶,也该有自己的觉悟,努力改变先生对自己的第一印象总是没错的,她一定能做到。
宋甫笑着拍了拍她的小脑瓜,老怀安慰道:“我的阿栀总是这般懂事,叫爹爹如何不喜欢,阿栀决定的事,一定能做到,爹爹信你。”
“二哥也相信阿栀。”
宋绾栀弯着眼眸笑起来,浅黄色的衣裙衬得她如同花间飞舞的蝶,灵动又俏皮。
一家人说笑着往家的方向走,刚看到屋檐的一角,就见郭淑焦急的迎了上来,忐忑问询道:“如何,成没成?”
宋绾栀亲昵的挽上母亲的手,笑容明媚道:“母亲看我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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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猜不出成没成吗?”
郭淑怜爱的捏了捏她的小脸,又看向一旁的父子俩,眼神确认着。
宋凌霄温声安抚道:“母亲安心,自然是一切顺遂,明日我同妹妹就可入学,是周先生亲口应允的。”
宋甫在一旁颔首示意,郭淑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老天开眼,总算让我们宋家扬眉吐气了。”
身为商户子女,想要同名师学习,难如登天,若不是得了徐公的引荐,他们根本不敢肖想这样的大福报。
“走走走,赶紧去告诉老太太,让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我去,我去,祖母最担心的便是我。”宋绾栀兴匆匆的小跑起来,蹁跹的身影越发像只不受束缚的灵鸟。
“慢些,仔细摔了。”
郭淑忙转身看向宋凌霄,尚未开口,宋凌霄便自觉的追了上去,“母亲放心,我会看着妹妹的。”
郭淑瞧着一前一后两道背影,笑得格外温柔。
宋绾栀再过一月便要及笄了,作为夫妻俩的老来女,打小就被全家人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
两个哥哥一个大她14岁,一个大她7岁,兄弟俩没少帮母亲照顾宋绾栀,兄妹三人相亲相爱,夫妻俩倍感欣慰。
*
同样回到后院的周清让父子俩,心情却没有宋家父子那么欢喜。
周清让的眉头都快夹死苍蝇了,梁素云不由得看向儿子,问询道:“可是新学生的成绩不理想?”
周景屹看了眼父亲紧锁的眉头,后者开口道:“宋凌霄文采斐然,前途不可限量,只是那宋绾栀太过差强人意,不是个可塑之才。”
梁素云了然一笑,“有教无类,既然应了徐公,便是不如你的意也要好好教才是,没天赋可以用勤奋来弥补,要的是他们真有求学的心,而不是冲着你的名气,沽名钓誉。”
周清让想起宋甫谨小慎微的样子,倒是个诚心求学的,只是家教礼仪方面确实太欠缺了,闺阁女子哪能那么明目张胆的直视男子,甚至流露出痴迷之色。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看了周景屹一眼,无奈道:“若不是看在哥哥的成绩,又有徐公引荐的份上,单凭宋甫万事拿钱打头阵的做派,我一个也不会收,他那个女儿,就算把宋家的家产全花光,也是徒劳,不如回家做女红,读《女戒》,日后谋个好亲事来得实在。”
周清让想起来依旧忿忿,顾及挚友的面子,只得自我开解道:“罢了,既已应允,那便全看他们接下来的表现,若过不了其他先生的眼,再遣退也不迟。”
“行了,先去沐浴更衣,稍后去花园用饭。”
周清让走了以后,梁素云问询儿子:“宋甫真如你父亲说的那般不堪吗?”
她不信端方正直的徐公会给自家夫君引荐劣迹斑斑的人,定是夫君对商人的偏见在作祟。
周景屹想到自己被宋绾栀盯着看,以及宋甫送钱的画面,点了点头,“他们却有冒犯,所作所为并非父亲的偏见在作祟。”
周景屹对这家人的举止行为都很不喜,尤其对宋绾栀,他还从未见过哪家的闺阁女子有她那般胆大失礼的。
念及此,眉头再次皱了起来,眼底难掩嫌弃之色。
梁素云见状,也不好再追问,想来这家人犯了父子俩最大的忌讳,便是有好的一面,只怕也被视若无睹了。
3. 第 3 章
因着成功入学这事,郭淑特意让厨娘加菜,庆祝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为了这次入学,宋甫举家搬迁,冀州的好多生意都舍弃了,为的便是给子女谋个更加光明的前程。
若是没成,他这个决定便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好在,一切都按照筹划的顺利进行。
完成如此大的一桩心事,自然得放开了庆祝,一家人在席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宋老太太欣慰道:“阿栀和霄哥儿成功入学,也算全了你父亲的心意,我也高兴,待入了学,可要好好听夫子的教诲,万不可浪费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兄妹俩乖顺的应下,老太太怜爱的捏捏宋绾栀吹弹可破的小脸,又拍拍宋凌霄宽阔的肩膀,慈爱的眼里满是欢喜,“真好,宋家列祖列宗在地下也能安心了。”
“母亲,我敬您,感谢您的教导,让儿子能娶到淑娘这般贤惠的妻子,养育如此优秀的儿女,您功不可没。”
老太太骄傲道:“那当然,我老婆子受得起,把酒满上,今晚咱们定要喝个尽兴。”
酒桌上再次热闹起来,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直到月上枝头,戌时将至,酒席才散。
宋绾栀在丫鬟红凝的搀扶下,顶着一张泛红的微醺小脸,踉跄着往自己的岚苑走。
“看来老爷今日是真的高兴,竟允许娘子喝这么多酒。”
“是我趁爹爹他们没看到偷喝的,等爹爹发现我喝酒,自己都已经站不起来了,待明日他起床,指定忘了,我聪明吧。”
宋绾栀狡黠一笑,漂亮的小鹿眼弯成了月牙儿。
“娘子打小就机灵,自然做什么都是最厉害的,娘子,红凝还等着您跟我说说今日的求学过程呢,夫子凶不凶,对您的态度如何,好不好相与,有没有挑剔您写的字,红凝等了一下午,担心了一下午,听闻周夫子颇有威望,为人也很严厉,我害怕娘子受气。”
宋绾栀刚满周岁时,五岁的红凝就入了府,充当宋绾栀玩伴的同时,还照顾着她的饮食起居,俩人打小感情就好,有什么话都会对彼此倾诉。
提到这茬,宋绾栀脑子里不期然的冒出了被周清让嫌弃的表情,还有周景屹冷着脸收回视线的画面,酒登时醒了大半。
她抬手轻拍双颊,懊丧道:“别提了,我今日在夫子面前出大丑了,还连累爹爹犯了夫子的忌讳,我估摸着接下来的日子怕是没那么轻松,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应对。”
“啊?!”红凝又惊又急,“您去之前不是做了好多准备吗,怎会如此啊?”
为了这次求学,娘子和二公子提前半月就开始准备,又是写诗作画,又是背诵名家诗集,还请了专门的教习嬷嬷教礼仪,按理说根本不会出半点岔子才对啊。
宋绾栀想到自己的失态全来自那弯明月,懊恼的表情悄咪咪的划过一丝缱绻的羞涩,红凝眼尖的捕捉到了。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忆起老爷的车夫赵睿跟她说过,周夫子家的公子如何出彩,长得又是何等的俊逸出尘,是苏州城闺阁少女的梦中情郎。
如今再看自家娘子春心萌动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谁说只有英雄难过美人关的,美人不也有失足成恨的时候吗?
哎~
“娘子怕不是对周公子一见倾心,于失神之际不甚失了礼数,这才搞砸的吧?”
虽是探究的语气,却透着笃定。
宋绾栀身形一怔,欲盖弥彰道:“胡、胡说,我哪有,我、我就是紧张,越怕出错就越出错,是无心之失。”
“嗯嗯,是无心之失,却也是情难自禁。”红凝笑着调侃道。
“坏红凝,不许胡说,没有的事。”
宋绾栀红着耳朵驳斥着,娇羞的面庞实在难让人信服。
“好好好,没有的事,是红凝瞎说的,听闻周公子饱读诗书,儒雅高洁,是苏州城远近闻名的才子,也是无数闺阁女子的梦中情郎,但凡他出行,总有闺阁女子争相偷看,不是踩丢了绣鞋,便是挤掉了头钗,就为一睹尊荣,想来是个美男子吧?”
宋绾栀顺着她的话,想起周景屹的脸,分明是天上的谪仙坠入凡尘,周遭的一切都因他黯然失色。
明知他是天上月,却偏要不自量力的生出妄念,叫人心痒难耐,也叫人望而却步。
“他更像那个。”宋绾栀抬手指向头顶高悬的圆月,“高不可攀,却又情不自禁想揽月入怀。”
红凝顺着她所指看去,月亮孤零零的挂在那里,亮倒是亮了,可总觉得太过清冷,不是什么好形容。
再看自家娘子眼底的向往与炙热,不禁感慨,若世上真有一见倾心,必定是娘子此刻的样子。
“红凝,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心悦一个人,可我也在想,是不是不该有这样的妄念,我同他之间的距离,终究还是太远了。”
宋绾栀语气带了点含糊,视线也开始恍惚不清,话音刚落,身子就不受控的往一旁倒去。
红凝眼疾手快的把人扶稳,重新架着她往闺房走。
老爷自己酿的酒,后劲最是厉害,娘子不胜酒力,如果不是心里装着事,只怕早晕了。
*
翌日卯时,宋绾栀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坐起,惊动了一旁守夜的红凝。
她忙点亮灯烛,朝床榻走去,焦灼问询道:“娘子可是做噩梦了?”
宋绾栀扶着还有些沉重的额头,急道:“现下什么时辰,上学可是要迟到了?”
红凝笑道:“还早呢,卯时刚过一刻钟,娘子再睡会儿吧。”
宋绾栀摇头,“不睡了,我得把备好的礼物清点一遍,切莫漏了谁的才好。”
早在父亲决定送她去青晖学堂时,她就托二哥哥帮忙打探同窗都有些什么人,都是谁家的子女,平日爱好是什么,早早就备好了见面礼,只求自己的求学路少点阻碍。
昨晚因为贪杯忘了清点,这会儿必然是要补上这个环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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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之前她已经清点过好几遍,也还是不太放心,生怕仆人在整理房间时,有遗漏或丢失,若有变故,也好提前弥补。
红凝知道娘子这是紧张所致,只能由着她的性子,要不然她指定坐立难安。
红凝帮她梳洗过后,带着她去了云尚院的库房清点。
宋家世代经商,涉猎颇广,传到宋甫手里,已经积累了十分丰厚的家底,平日里碰上奇珍异宝,都会随手收集一堆,统一放到库房里,方便随时取用,或是打点关系,或是疏通衙门各部,家里人谁有需要都可以去挑选。
宋绾栀准备的见面礼并不算贵重,都是女孩子喜欢的绢扇、丝帕、香囊、首饰之类的,每个人都不一样,为的便是这份重视。
她深知,能去青晖书院的学子,皆是非富即贵之人,什么新奇玩意儿都见过,送的太过华丽,反倒会被误会行商者的暴发户做派,若是投其所好的相送,则能证明她的真诚与用心。
是以在筹备之初,她便费了不少心力,临近最后关头,更不能马虎大意。
好在和她同级的人并不多,清点起来也不算繁琐,不出半个时辰便完成了。
宋绾栀看着包装不同,各具特色的见面礼,满意的颔首,正欲转身离去,红凝开口提醒道:“娘子不准备给周夫子和周公子也备上一份歉礼吗?”
宋绾栀脚步一顿,好心情立马坠入谷底。
她有想过要亲自送礼致歉,以弥补昨日的唐突失礼,可一想到周夫子对她的嫌弃,还有那人因为她的丑字而遭受的冲击,她就恨不能找个地缝逃遁,哪里还敢触霉头。
“还是,不要了吧,我不知道送什么好。”宋绾栀的小脸满是抗拒。
红凝循循善诱道:“若您觉得夫子严厉,不敢接近,不如就送周公子好了,您今后入了学,总会经常同他见面,老爷总教我们以礼待人,我觉得娘子应该主动解开误会,以免给周公子留下不好的印象,您觉得呢?”
宋绾栀为难的抿嘴咬唇,捏着丝帕的手指下意识绞动着,脸颊渐渐泛起红晕。
她其实很想找个由头再见他一面,道歉是个不错的借口,可昨日她的表现实在太差,保不齐已经留下坏印象了,她会不会吃闭门羹啊?
红凝瞧着她红扑扑的小脸,不由勾起唇角,她就知道娘子想送,只是面皮薄。
红凝拿起一个深青色锦盒,状似不经意的打开,“我瞧着这把玉骨折扇就挺好,有文安先生亲笔题的字,好多文人墨客都想求取,但老先生却只赠予老爷,周公子必然会喜欢,娘子觉得呢?”
她刚刚看到娘子多次偷瞧这个盒子,必然已经有了想法,她只是推波助澜一下下而已。
宋绾栀抬眼看过来,终于停止了绞手帕的小动作,假装沉思片刻后,点头,“那便听你的,就送这个。”
红凝了然一笑,“那我帮娘子装起来,您别忘了带哦。”
宋绾栀点头,她忘记谁的都不会忘记他的。
4. 第 4 章
辰时刚到,宋绾栀就拉着宋凌霄出门上学。
“还差一个时辰才上课,从家里到学堂,顶多走一百步就能到,你这么着急做什么,都已经入学了,还紧张啊?”
宋绾栀诚恳的点头,“我当然紧张啦,这可是第一天上学,昨日我丢了丑,今日万不可再重蹈覆辙,二哥哥行行好,陪我早些去做准备,嗯?”
她拉着他的衣袖左右摇晃,眸子里满是央告之色,发髻上的蝴蝶簪子,随着她的动作频频振翅,显得无辜又无助。
宋凌霄看了眼桌上堆成小山似的见面礼,又看了看候在一旁的红凝,妹妹所谓的陪,便是想让他当苦力搬东西,若是让家里仆人跟去,又该惹闲言碎语了。
他长叹一声,妥协道:“好好好,陪你去,东西也帮你拿。”
宋绾栀当即就笑得像朵花儿似的,“二哥哥最好了。”
宋凌霄宠溺的轻敲她的小脑瓜,自觉抱起桌上的礼盒,“走吧。”
宋绾栀边走边跟他交代待会儿要怎么做,哪个盒子里装的东西不能磕碰,哪个盒子待会儿要放到哪张桌子,唯独不提她手里拿着的那份。
宋凌霄好奇道:“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为何不放在一起?”
宋绾栀下意识把盒子往背后一收,顾左右而言他,“这个不是礼物,是我自己的东西,放在一起怕混淆了。”
宋凌霄嗯了一声,并未深究。
俩人很快到了书院门口,本以为时辰尚早,却不想已经有学子三三两两的来了。
昨日他们来时,正值上课时间,没机会见着这些同窗,只从读书声里大概猜测了一下学子的数量,今日一见,估摸比他们以为的还要多。
兄妹俩在观察其他人的时候,也有学子注意到了俩人的存在,皆因宋凌霄怀里大大小小的锦盒太过扎眼。
“哎,那俩该不会是来送礼的吧?”
“送礼?给谁啊,周夫子吗?”
“那不是找死吗,夫子最恨旁人送礼了。”
“我瞧着俩人的装扮不像世家大族,倒有些从商者独有的派头。”
“你还别说,单是那人怀里的锦盒就价格不菲,一个都要好几百文,里面装的东西还能比盒子便宜不成?”
“奇怪,先生不是不收商贾之后吗?”
“许是他们惊才绝艳呢,先生惜才众所周知。”
兄妹俩在各方的窃窃私语中,踏进了宋绾栀所在的学堂。
学堂里已经有不少学子到了,有的在座位上看书,有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聊天,有的正趴在桌上小憩。
兄妹俩的到来很快引起聊天那群人的注意,她们纷纷朝俩人看来。
宋凌霄一身月白斓衫,长身玉立,清雅飘逸。
宋绾栀一身浅绿窄袖衫,搭配藕色百迭裙,腰间的玉环绶衬得腰肢盈盈一握。
兄妹俩的五官有着五分的相似度,一个俊雅秀美,一个俏皮灵动,往那里一站,便是一道难以忽视的风景。
宋绾栀先指挥着哥哥把礼物放到面前的空位上,而后才拉着他朝在场的学子行礼,做自我介绍。
得知俩人是新来的,还十分有礼数的为每个人都备了不一样的见面礼,简直送到人的心坎上,顿时好感加倍。
众人谢过礼物后,热情的和他们聊天,气氛好不热闹。
宋绾栀的紧张当即就被抚平了,大方的和大家聊天,顺便打听着各科的夫子和学业进度,短短一刻钟,心里也有了谱。
她所在的学堂都是今岁春初才入学的新生,各科学习刚刚开始,不存在落后太多的情况,只是从大家的介绍大概能窥见,夫子们都很严厉,想要蒙混过关应该是行不通的。
见妹妹成功融入新同学,宋凌霄也安了心,告别众人后,赶去自己的学堂。
刚踏进书院的林意禾不经意的一个抬眸,瞥见宋凌霄这个生面孔,问询着身侧的褚棠,“那人是谁,怎的之前没见过?”
没等对方回答,右侧学堂的欢声笑语吸引了林意禾的注意,她寻声看过去,正好看到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相谈甚欢的宋绾栀。
少女面容姣好,笑起来眉眼弯弯,梨涡浅浅,举止言谈透着自信与从容,衣服款式是时下最新的,身上的配饰也都价格不菲,看起来不似一般的世家,更像商贾之后,张扬又聒噪。
褚棠看清楚宋绾栀后,忙道:“这是周夫子新收的学生,冀州来的,家里世代行商,大哥宋凌州去岁刚上任洪州知县,二哥宋凌霄,刚刚那个男子,前年中举,准备参加明年的春闱,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名叫宋绾栀,学识不精,女子八雅更是一塌糊涂,先生是看在她二哥学识出众的面上,勉强收来的,周夫子曾说,若兄妹俩过不了月末考试,就得卷铺盖走人。”
作为林意禾的金牌跟班,褚棠有着惊人的消息网,学校里的人和事都逃不过她的眼,只要是林娘子想知道的,她都能第一时间送上。
但凡家里有人在朝为官,都免不了要同林家搞好关系,她作为林意禾的同窗,更是被父兄委以重任,讨好她比学业出众更紧要。
“原来是商户女啊,难怪。”林意禾语气淡淡,看向宋绾栀的眼神充斥着鄙夷之色。
“可不是,正经的大家闺秀哪会这么叽叽喳喳的,说到底,还是没教养,一副暴发户做派,以为送点昂贵的见面礼就能收买人心,愚蠢至极。”
褚棠适时的充当她的嘴替。
宋绾栀倏然转头看过来,俩人神情具是一怔,有种被抓包的尴尬。
只见她隔壁的女子同她说了什么后,她笑盈盈的拿起两个精美的锦盒,朝着她们快步走来。
“她要做什么?”林意禾黛眉微蹙,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蜷起。
褚棠揣测道:“应当是来送礼的吧,这么远,她该是听不到我们说什么的。”
宋绾栀很快到了俩人面前,朝俩人行了一礼,“小女叫宋绾栀,今日刚入学,初次见面,还请二位多多关照,这是我特意给二位备的薄礼,万望二位笑纳。”
宋绾栀双手递上礼盒,漂亮的小脸满是真诚,端的是玉柔花软,好不可爱。
林意禾冷眼瞧着她,不准备应承。
领会她心思的褚棠笑着接过礼物,顺势打开,打算借机狠狠挖苦一番。
林娘子什么稀罕物没见过,不管她送什么,都免不了要被一顿嘲讽。
然而当她看清楚盒子里的物件时,立马呆愣在原地。
“这、这是宝砚斋的新款珍珠发带,不是下个月才开卖的吗,你居然提前买到了。”
林意禾余光淡淡的一瞥,又听宋绾栀说:“家父与宝砚斋东家有些私交,我想着女儿家所爱不过这些,便自作主张备了这款发带,希望娘子喜欢。”
“喜欢,我可喜欢了。”褚棠简直爱不释手。
天知道她盼这款发带盼了多久,简直送到她心尖上。
林意禾暗搓搓的睨了褚棠一眼,就差把嫌弃写在脸上了。
宋绾栀看过去时,正好瞥见这一幕,她只当没看到,笑着道:“小女给林娘子准备的是一把绫绢扇。”
她兀自把锦盒打开,双手将扇子拿起,扇面是盛开的海棠花,扇柄配有宝石扇坠,唯美又精致,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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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赠礼的佳品。
林意禾垂眸看着,心中妒意横生,自己花重金都买不到的,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一个商户女的手上,真是岂有此理。
“天啊,这是广春院绣娘丽娘子独有的绣品,可她不是回老家修养了吗,可是回来了?”褚棠再次惊叹出声。
“丽娘子的老家恰好在冀州,来之前我特意去求了这把绢扇,如此雅致的扇子自然要配才情出众的林娘子。”
宋绾栀双手奉上绢扇,笑着等待林意禾接手。
虽然她的恭维让林意禾十分受用,但并不代表她会给她这个脸面。
她哼笑一声,语气满是轻蔑:“这才第一天来,便在我面前炫耀自己的财大气粗,别人没有的你都有,瞧把你能耐的,别忘了,这里可是学堂,用学识和成绩说话的地方,少在我面前散播铜臭味,当谁都同你一样,没见过好东西吗?”
宋绾栀忙道:“林小娘子误会了,我绝没有--”
“收起你的谄媚嘴脸,我不吃这套!”
林意禾恨恨的睐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褚棠总算回过神来了,刚刚还说着要给她下马威的,怎么就被礼物糊了心呢,该死该死。
她忙从盒子里把自己的发带拿出来,囫囵塞到袖子里,将锦盒还给宋绾栀,提步就去追林意禾。
宋绾栀看着林意禾气呼呼的背影,心中惆怅。
送之前她最担心的便是林意禾,作为同一个学堂里家世最出众的存在,她选礼物时可谓绞尽脑汁。
其实她心里早有预料,她送什么应该都会被瞧不起的。
果然,白费心思了。
“哎!”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转身正欲回去,甫一抬头,就见周景屹站在五步之遥的地方,看向她的眼神又是初见那日的嫌弃与漠然。
她立马想到林意禾的话,下意识冲他解释道:“我没有炫耀财力,我真的只是想送见面礼。”
周景屹恍若未闻,迈步从她身侧走过。
宋绾栀更觉得是林意禾那番话让他误会了。
她咬了咬牙,急匆匆回到学堂,从座位上拿起送给他的礼物,小跑着追上他,伸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气喘吁吁的仰头看着他,默默的调息,顺便组织语言。
周景屹没料到她会厚颜的追上来,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拦住他的去路,当真是大胆。
他肃着脸敛眉,声音满是冷意:“让开。”
宋绾栀平复好急促的心跳后,倔强的对上他的冷脸,坦然道:“让开可以,但你要听我把话说完。”
周景屹薄唇轻抿,面上已显露出不耐之色。
宋绾栀忙把锦盒打开,高举着送到他眼下,“我为昨日的唐突道歉,我真不是有意冒犯,是无心之失,还望你能收下这份歉礼。”
周景屹垂眸,扫了眼宋绾栀因为奔跑而泛红的脸,再看向眼前的玉骨折扇,上面的题字竟然是文安先生的,被无数文人学者争相追捧的墨宝,竟然在一个不学无术的商户女手里,说一句暴殄天物也不足为过。
周景屹冷笑出声:“在你眼里,是否所有的东西都能用钱买来?”
宋绾栀先是一愣,随即意识到他的弦外之音后,忙道:“不是买的,是文安先--”
“够了,收起你万事都拿钱解决的做派,金钱并非万能。”
话落,周景屹拂袖而去。
宋绾栀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喃喃道:“是文安先生赠予我父亲的,没有铜臭味。”
她十分无力的想,自己好像把事情变得更糟糕了。
哎~~~~
5. 第 5 章
宋绾栀像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看来她在周景屹面前的初始印象改不了了。
在他心里,她就是个满身铜臭味,遇事只会用钱打头阵的商户女。
“阿栀,可是谁欺负你了?”
宋凌霄朝她走了过来,见过夫子后,他正要去领书籍,远远看着妹妹垂头丧气的,想都没想便来问询。
宋绾栀有气无力的摇头,“没有被欺负,只是担心跟不上进度,月末会被淘汰。”
宋凌霄好笑道:“傻丫头,这才第一天上学便这般困扰自己,时日长了还得了?淘汰便淘汰呗,苏州城又不是只这一处学堂,凭二哥的实力,在家自学也能高中,阿栀莫要太有压力了,知道吗?”
“不可不可,爹爹为了送我们来这里,央求了不少人,贱卖了诸多商铺,若因为我的不争气连累了二哥哥,还让爹爹的心血白费,我死也不会安心的,再难我都会克服的。”宋绾栀急急表态。
比起爹爹的辛劳,她遇到的这点困境又算什么呢。
不就是第一印象不好吗,只要肯努力学习,取得好成绩,迟早会让大家改观的。
“有二哥哥在,你什么都无需担心,我们阿栀聪慧机敏,什么都难不倒你的。”
“那当然啦,总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宋绾栀这话,更像自我鼓励。
宋凌霄宠溺的拍拍她的发顶,“二哥信你,快回去吧,夫子该上课了。”
“二哥哥回见。”宋绾栀笑着冲他挥手,眨眼就跑没影了。
*
宋绾栀刚回到学堂,夫子紧跟着便进来了,学子们起身行礼,等夫子发话才落座。
这位是秦夫子,教古文的,这门课也是宋绾栀最头疼的,枯燥乏味宛如听无字天书。
每次上课,于她而言都似催眠,能忍住不睡便是对夫子最大的敬意。
宋绾栀刚刚才向哥哥表过态,自然不敢懈怠,打起十二分精神,脊背挺直,全神贯注的看向前方。
秦夫子多看了宋绾栀几眼,她似乎不像周夫子说的那般不堪,至少态度是端正的。
至于学识嘛,在座的除了林家那位娘子,其他也都没甚出彩的。
秦夫子翻开书卷,正要讲新课,门外传来一道歉疚的声音,“请夫子原谅,学生来迟了。”
来人着一身珠白色直领对襟长褙子,搭配浅红色的百迭裙,衬得身形格外轻盈灵动。
因是疾跑而来,白皙的小脸染了一抹绯色,看起来稍显狼狈。
秦夫子对此情景早已习惯,侧目瞥了她一眼,问道:“这回又是哪个姐妹兄弟抢了你的马车啊?”
没等她回答,知情的学子们便低低的笑了起来。
对于这位迟来的常客,每次借口还都出奇的一致,不是被嫡姐抢了马车,便是被庶弟撵下座驾,真不知道是蠢还是故意哗众取宠。
颜雨不敢言语,只把脑袋垂得更低,一个劲朝夫子鞠躬致歉。
秦夫子抬手挥了挥,示意她下去,半个眼神也不想再分给她。
颜雨咬着唇疾步朝自己的座位走去,闷头拿出书本。
宋绾栀悄咪咪用余光看她,不由得唏嘘,分明母亲也是明媒正娶的续弦,却因出身商户,被继子继女们嫌弃,连带颜雨在家也没个好脸,日子过得不甚自在。
颜雨把书本翻开后,觉察到隔壁一贯空着的位置似乎多了个人,下意识看了过去。
宋绾栀余光瞥见后,大方的朝她看过来,视线相交,双方笑着颔首示意后,又默契的撤回视线,正襟危坐的看向夫子的位置。
又过了一刻钟,宋绾栀开始不受控的走神。
只见夫子开合的嘴,半点听不到他在说什么,慢慢的,瞌睡虫爬上了眼角,宋绾栀的视线开始恍惚起来。
昨夜她睡得并不好,一直在做梦,全都和上学有关,今日天还没亮便惊醒了,起床清点完礼物后,又一直担心着送礼时出岔子。
好不容易把心事全部放下,身体的倦意排山倒海的袭来,再加上夫子宛如催眠般的古文解说,愈发的昏昏欲睡。
如果不是靠着不能拖爹爹和二哥哥后腿的坚定信念,她早就倒在桌上呼呼大睡了。
折磨,太折磨了。
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抬手揉眼,哈欠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眼睛里泪花花的,夫子此时的样子都成一团虚影了。
她不得不用拇指和食指去撑眼皮,强迫它们不准闭合,脑袋晃晃悠悠,要倒不倒的。
隔壁座位的颜雨也有些昏昏欲睡,打完一个哈欠后,余光不经意的一瞄,正好看到隔壁同窗拿手指撑着眼皮,奋力抵抗那泼天的困意。
这一幕她可太熟了,宛如找到了知音,颓靡的精神倏然一振。
宋绾栀终于撑不住了,脑袋往左一偏,身体随之一个倾倒。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额角磕在了桌上,顿时疼得倒抽凉气。
不大不小的响动在安静的课堂上显得尤为突兀。
全神贯注的秦夫子和众学子们,终于从书卷里抬眸,循着声响看过来。
宋绾栀揉着额角,余光瞄到一部分学子寻声看过来,又见夫子也被惊动,顿时大惊失色。
呜呜,第一堂课就挨骂,她可真行!
正当她准备起身认下这个错误时,隔壁座的颜雨迅速站起来,再次朝着夫子鞠躬,“恳请夫子原谅,都是学生的错,学生自行罚站醒瞌睡。”
眼见又是这个屡教不改的“常客”,秦夫子连生气都省了,挥挥手,算是应了。
“多谢夫子体谅。”颜雨礼数到位的致谢。
宋绾栀呆愣在原地,看向颜雨的视线有诧异也有感动,她这是在帮自己顶包吗?
颜雨朝她俏皮的眨了眨眼,而后又拍了拍胸脯,像是在说,我替你担着,别怕。
陌生的环境,萍水相逢的人,她连礼物都还没来得及送,就被如此贴心的照拂着,叫人如何不感动。
宋绾栀当即就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朋友她交定了。
终于捱到了下课,秦夫子前脚刚踏出学堂门,宋绾栀就迫不及待的朝颜雨凑了过去,感动得一塌糊涂,“谢谢你帮我解围,以后你便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颜雨被她的话逗乐,大手一挥道:“无需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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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于我而言,你便是天神下凡,活菩萨在世,若夫子今日对我留下坏印象,我当真会完蛋的。”
宋绾栀并非夸大其词,若开学第一天就被秦夫子告到周夫子那里,她真的可以卷铺盖了,没准周夫子就等着她犯错呢。
颜雨老神在在的拍着她的肩膀宽慰道:“我当然知道第一印象的重要性,要不然也不会出手相救,总归我在夫子面前已经这样了,多一个错和少一个错,没差的。”
“你怎的可以这般好,谢谢你颜雨。”宋绾栀一把抱住她,就差涕泪横流了。
“咦,你知道我名字,该不会入学前就提前打探过同窗的消息了吧?”颜雨问得笃定。
宋绾栀惊奇道:“你怎知道?”
“因为我也做过啊,这便是你我的默契啦,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我们很投缘,所思所想都大差不差,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颜雨乐呵呵的说完,压低声音同她耳语:“主要是其他同学上课都不打瞌睡,只有我,而今多了个你,我日后终于有伴了。”
说完兀自笑了起来。
宋绾栀了然颔首,想必这便是差生的相互吸引吧,随即也跟着嗤嗤的笑起来,小傻子似的。
俩人正乐着呢,忽听背后一道嘲讽的声音传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差的就该和差的凑对。”
林意禾居高临下的说完后,施施然走了。
颜雨朝着她的背影撇嘴,压低声音道:“你应该只打探到她是首辅大人的千金,不知道她还有个太子侍读的哥哥,宠妃姐姐吧,她不仅家世逆天,才情学识也是学院里一顶一的好,以后碰到她只管绕道走,能不招惹就别招惹,知道吗?”
“嗯嗯。”宋绾栀应得认真。
她确实不知道这些,想来是二哥哥的人脉有限,查不到更高阶别的信息,这般逆天的家世,她肯定要避其锋芒。
她被嘲讽事小,连累了爹爹和兄长,那就糟糕了。
“走,我们去花园转转,边逛边说。”
颜雨拉着她就要出去,宋绾栀这才想起给她备的礼物还没送,忙回到座位把东西一股脑儿拿给她。
“我给所有人都备了见面礼,这份是你的,方才你没来,现下正好补上,希望你能喜欢。”
宋绾栀给她准备的是冀州的特色小吃,有点心、蜜饯和各类干果,对此,颜雨一点都不诧异,她吃货的身份远近闻名,随便一打听便知。
她笑着尽数接下,“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明日我给你带我最爱吃的杏仁酥酪,包你吃过就忘不掉。”
“好啊好啊。”宋绾栀欣然应下。
俩人结伴朝着花园走去,把互相打探的书院信息交换了一番,说起各科夫子,颜雨的信息可比宋绾栀的详细多了。
“教书画课的沈夫子被周夫子派去青城书院学习交流,约莫十天后才能回来,这段时日的书画课暂由周夫子的公子,周景屹代劳。”
“周、周景屹?!”宋绾栀吓得音调都变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她那手破字若是再出现在他眼前,保不齐又要被嫌弃。
呜呜,还让不让人活了。
6. 第 6 章
颜雨只当她这反应是激动所致,毕竟周景屹的才情与绝色之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既然宋绾栀提前探查过,一定知晓周景屹的丰功伟绩。
她了然道:“嘿嘿,没想到吧,能得周公子亲自教授的学生,书院里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且个个都是天之骄子般的存在,咱们学堂纯属走大运了,说句百年难遇也不为过。”
宋绾栀挤出一抹苦笑,这大运不要也罢:)
“放眼整个大巍,14岁便中举的只此一人,当初因着这事,前来拜访的世家望族简直踏破了书院的门槛,咱们的知府大人更是将他视为座上宾,遇到拿捏不定的要事,都要恭敬的请他出谋划策,然而他今岁刚满17,若能在明年春闱高中状元,那不得一步登天,啧啧啧,如此功绩,委实不可比,不可比啊。”
颜雨一边感慨一边仰望头顶的天空,肃然起敬。
宋绾栀默默惆怅,所以才说他是天上月,只可远观,不可痴心妄想。
颜雨忽然凑到她耳畔,压低声音神秘道:“林意禾之所以放着国子监不去,吵着来青晖书院,为的便是周景屹,她倾慕他许久,家里人也知道她的心思,想着周景屹前途无量,这才准她来这里求学,算是提前和周景屹培养感情。”
宋绾栀惊愕抬眸,“还有这种事?”
“这是我无意间偷听爹爹和门生谈话得知的,你莫要声张哦,虽然林意禾从不避讳对周景屹的心意,大家也都知道她心有所属,但谁都没有戳破,你就当不知道吧。”
宋绾栀本想追问周景屹可知林意禾的心意,想了想还是作罢。
知道与否重要么,俩人男才女貌,旗鼓相当,世人都觉得他们般配吧。
“哦。”她闷闷的应了一声。
“言归正传,说回咱们学堂的夫子,上秦夫子的课其实很容易的,只要做到‘三不一必须’就可。”
宋绾栀立马打起精神洗耳恭听,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学业。
颜雨竖起手指示意,“一不可上课打瞌睡,二不可公然开小差,三不可当着夫子交头接耳,划定考教范围时必须在场,谨记这四条便可顺利过关,就算平日听得不仔细,只要能记下重点考教内容,突击背诵,包你过关。”
“嗯嗯。”
宋绾栀应得诚恳,小手还跟着比划,似在加强记忆,完全没注意到正前方不知站了多久的周景屹。
“还有啊--”
颜雨的话头也在发现他时戛然而止。
“还有什么,你讲,我能记住的。”宋绾栀求贤若渴的抬头,而后呆住了。
周景屹又用那种寡淡中透着嫌弃的眼神,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在她错愕又惊惶的看过去时,冷着脸移开了。
不用想,定然又被误会了。
这回怕不是要给她安个投机取巧的名头了?
直到他挺拔飘逸的身影绕过俩人往后方阔步离去,宋绾栀才急急转身,朝着他的背影朗声道:“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没有投机取巧。”
周景屹顿足侧目,那云淡风轻的一瞥,唇角一闪即逝的冷笑,宛如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在宋绾栀头上。
瞧,她又不打自招了!
宋绾栀觉得自己好蠢,人怎么可以这么会弄巧成拙呢!
颜雨有些错愕的看着宋绾栀着急忙慌的跟人解释,有种俩人是旧识的错觉,不由得好奇道:“绾栀啊,你跟周景屹很熟吗?”
宋绾栀下意识摇头摆手,“不熟不熟。”
“不熟你干嘛跟她解释自己没有投机取巧啊,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宋绾栀嗫喏着,最终还是把自己盯着人看,用丑字折磨他,让他厌恶嫌弃的事说了。
颜雨听完愣了一瞬,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你可真行啊,初次见面就捡着他最讨厌的事做。”
颜雨冲她竖起大拇指,又说:“不过单是印象不好,也不至于让你惶恐成这样呀,你该不会心悦于他,这才紧张自己在他面前的形象来着。”
宋绾栀吓得眼眸微瞪,急急摆手道:“没有,没有的事,我只是不想他对我再添偏见,身为商户女,求学不易,我实在不想拖累兄长,让爹爹的心血白费。”
颜雨赞同的颔首,“是啊,商户女的地位我深有感触,说起来,你我皆同病相怜,罢了,不提这个了,回去吧。”
俩人转身往学堂的方向走,岂料刚踏进学堂的门,又和周景屹见面了。
他正端坐在夫子的位置上,垂眸翻看着手里的字帖,学子们的桌上也都摆上了需要临摹的字帖。
不用猜,这堂课定是要写字了。
呜呜,要不要这么走运哇!!!
颜雨同情又怜爱的看了她一眼,拉着她快步回到座位,小声安抚着:“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了,勇敢面对吧,加油!”
宋绾栀握拳回应,回到座位便愁容满面的看着桌上漂亮的字帖,有些人的字不是光靠勇敢就能写好的。
她现在只要一看到字帖,脑中就自动浮现周景屹当初被她的丑字吓得如遭雷劈的样子,太丢脸了。
念及此,她悄咪咪的抬眸看向周景屹,好死不死又来了个四目相对。
她简直怀疑对方一直在等她看过去,好抓她个现行--宋绾栀,你又想动什么歪脑筋了?
宋绾栀赶紧收回视线,垂眸盯着面前的字帖,右手战战兢兢的去摸袋子里的笔墨纸砚,磨磨蹭蹭的拿出来,慢吞吞的研磨,铆足劲钻空子,就是不想动笔。
她心想,只要她不动笔,便碍不着他的眼睛。
然,周景屹似猜出了她的心思,静坐两刻钟后,忽然站了起来,状似不经意的巡视着学子们的临摹进度。
宋绾栀余光瞄到他缓缓移动的身影,顿时慌了。
她迅速拿起笔,挺直脊背,摆出认真思索字体结构的样子,攥着笔杆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写还是不写,成了压死骆驼的稻草。
周景屹缓步移动着,挺拔的身影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窗外的日光洒进来,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光,敛去了他惯有的清冷,看起来还有点平易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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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只有宋绾栀知道,假的,都是假的。
她敢打包票,待会儿只要看到她写的字,他指定化身罗刹鬼,恨不能劈头盖脸把她扔出去,眼不见为净。
宋绾栀下意识滚动喉咙,额头上的汗珠昭告着她此刻的局促与紧张。
相比宋绾栀的大气不敢出,其他学子的心情宛如此刻的太阳,雀跃又炙热。
只因从来上课都不曾走动的天之骄子,居然罕见的从座位上起来了,而且还极有耐心的挨个巡视大家的学习进度。
此情此景简直让人心旌摇曳,若是能得他亲自指点,手把手纠正的话,那不得普天同庆,彻夜不休。
为此,在座的学子们一个两个的争相动心眼子,怎么引起注意怎么来。
有人故意在落笔时,时轻时重,在昂贵的宣纸上落下深浅不一的碍眼痕迹。
有人假装手抖,左手扶右手帮忙稳笔,笨拙又认真的吃力运笔,只为让他看不过去,或口头纠正或直接动手矫正。
还有人用奇怪的握笔姿势,假装认真的一笔一划书写,实则每一个字都丑的不堪入目,端的是越努力越愚笨,势必唤醒夫子的教导之心,手把手纠正。
面对众人算盘珠子都快崩自己脸上的蠢钝举动,周景屹一概视而不见,若是连装笨和真笨都分不清,他也该弃文从武了。
在其他人都绞尽脑汁企图博得周景屹的单独指导时,唯有林意禾,从始至终都在认真写字。
一笔一划,整洁又沉稳,笔锋秀丽,运笔利落,一如她给人的印象,大气稳重又不失温柔恬静。
周景屹在她旁边站的时间稍微有点久,以至于当大家看清这个真相时,顿时也没了故作愚钝的心思。
果然,郎才女貌才是绝配。
林意禾也没料到,一贯对她不怎么理睬的人,今日居然肯在她身侧站这么久,久到一贯从容不迫的她都开始紧张了。
他莫不是忽然开窍,看出她的心思了?
若是周景屹知道这些人的想法,怕是要喊冤了,他只是觉得现在这个位置,刚好能看清宋绾栀的每一个小动作。
他就想知晓,她准备如何应对。
是因噎废食,从此不再动笔呢,还是用刚刚学到的投机取巧,蒙混过关?
宋绾栀一直用余光注意着周景屹的动向,瞥见他的脚离自己越来越近,擂鼓般的心脏顿时高悬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吊着,实在磨人的厉害。
待看到他在林意禾身旁站立不动时,紧张的心情倏然得到了缓解。
林意禾既然是公认的才女,必然也写得一手好字,看完了赏心悦目的漂亮字和漂亮人,自然不会再自我折磨般的看她的丑字。
哪怕她和林意禾是前后座,她也自信的认为他绝对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故意给自己添堵。
正当她为自己的英明猜测狂竖大拇指时,周景屹忽然动了。
他缓缓的转过身,清冷的目光直直落在宋绾栀乌黑的发顶上,带着宛如实质的凉意。
7. 第 7 章
宋绾栀忽觉头顶凉飕飕的,如此明媚的天,怎会忽然变冷?
疑惑刚冒出,答案紧随其后,因为她注意到了周景屹的脚,之前对着她的还是脚后跟,这会儿变成脚尖了。
别问,问便是转过来了,估摸正用那双寒潭一般的深邃眼眸睨着她呢。
呜呜,天爷啊,就不能饶她一条小命吗?
她已经尽可能的降低存在感了,为何还是躲不过呢?
她闭着眼睛咬住下唇,想就这么装瞎,兴许他看到自己犯蠢就会自动离开呢。
周景屹冷眼看着她装傻充愣,自鼻腔哼出一声冷冰冰的气音,像是在嘲讽她的自作聪明。
宋绾栀当然听出弦外之音了,但她就想抵死不吭声。
比起写字,她更愿意被他当众扔出去。
有了这个觉悟,她忽然有底气了。
似看出了她的心思,周景屹开口道:“为何不动笔?”
宋绾栀闻声,下意识一激灵,提笔就道:“这便写,这便写。”
话落,忙挺直脊背,拿笔蘸取墨汁,端着标准的握笔姿势,悬于宣纸之上,而后······不动了。
她看了看旁边的字帖,每一个字都认识,可忽然不会写了,就连笔顺也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完了,又要挨训了QAQ。
“字丑更要多练。”那人又冷声道,语气罕见的不带任何嘲讽和轻蔑。
“嗯嗯,多谢夫子教导,学生记住了。”
宋绾栀应得诚恳,态度端正得完全挑不出错,可就是没有下一步动作。
她僵硬的握着笔,身板笔直,宛如老僧入定。
周景屹当即就皱起了眉,黝黑的眸子闪过一丝了然,她果然存了蒙混过关的心思。
“你今日若是不写,这堂课便不会结束。”他忍着不快下了最后通牒。
“啊?!”
宋绾栀惊呼抬头,正对上他那双洞穿一切的幽深黑眸。
其余学子纷纷看过来,或诧异、或好奇、或纯看热闹。
只有林意禾,丝毫不掩眼底的鄙夷,像是在说,瞧瞧,第一堂课就惹老师不快,真有你的。
宋绾栀好想问周景屹,何苦这般自我折磨啊,又不是什么好看的字。
然,对上他又冷又执拗的眼神,她怂了,真把人惹急了,准没好果子吃。
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写便写,反正又不是碍自己的眼。
宋绾栀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般,终于在纸上落了第一笔。
横不平,颤颤巍巍,似风吹杨柳。
竖不直,哆哆嗦嗦,如风中残烛。
提钩、卧钩,每一笔都能让周景屹的眉心一跳,指尖一颤。
“够了!”周景屹厉声喝道,藏于袖中的手指捏的骨节发白。
天下怎会有如此愚钝之人,每一笔都能精准的避开正确落点,写得如此不堪入目。
宋绾栀被这么一吓,手一抖,好不容易成形的“我”字,收尾的斜钩直接钩到了姥姥家。
周景屹见状,兀自闭上眼,似在忍耐又似在平复心情。
吃瓜的学子们互相交换的眼神里,写满了敬佩,这还是第一次看天之骄子露出想死的表情呢,宋绾栀强的可怕!
宋绾栀惶恐起身,对着周景屹鞠躬致歉,“是学生愚钝,让您受累了,您消消气,消消气。”
周景屹斜睨着她,那一眼情绪十分复杂,愤怒、恼恨、挣扎、隐忍,唯独没有嘲讽和轻蔑。
宋绾栀忙赔笑道:“我就说不能写吧。”
“闭嘴!”
宋绾栀识趣的抿紧嘴巴,仰视他的小鹿眼里,带了丝讨好之色。
周景屹撤回视线,冷声道:“坐下,重新握笔。”
“嗯?还写啊?”宋绾栀诧异不已。
她都把人气成那样了,不该扔下句“朽木不可雕”,而后拂袖而去吗?
周景屹没搭理她,等她重新落座提笔后,直接躬身贴近她。
他整个人呈环抱状,将宋绾栀圈在怀里,一手撑在左侧的桌上,一手握住她执笔的手,依旧用冷如冰霜的语气道:“我只教一次,看好。”
宋绾栀呆愣在原地,眼里写满了难以置信,整个人像是被冰冻住,哪儿哪儿都动弹不得,只能机械的任由周景屹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的在纸上写横、撇、竖、捺这些基本的笔划。
每写一笔,周景屹都会跟她说要点,耐心有余,细致入微。
然,宋绾栀哪里听得进半句话,满心满脑都是周景屹正在手把手教她写字。
整个书院能有此殊荣的,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而她现在便是那个巴掌里的一员。
亲娘欸,这是什么天降的大喜事,人生的大起大落未免太快了。
“扑通--扑通--”
宋绾栀的心脏不受控的越跳越急。
后背是他宽阔的胸膛,手背是他干燥温暖的掌心,他运笔的手指修长,赏心悦目,耳畔温声细语的磁性嗓音,挠人心痒。
呜呜,这谁受得了!
宋绾栀的僵硬,终于让周景屹觉察到不对劲,待他耳边不断传来她狂乱的心跳,感受着怀里的温香软玉,余光瞄到她泛红的耳尖时,倏然惊觉此刻的动作太过越矩。
他们的距离,早已超出男女大防的界限。
他像是被烫着一般,急吼吼的直起身疾步后退,眼底又惊又怒。
方才他真的被她的敷衍气狠了,满心满脑都是如何纠正和教她正确下笔,情急之下便失了分寸。
猛然回神,懊恼又愤懑。
他甚至怀疑,宋绾栀在故意引他犯错,好让他当众丢丑。
意识到这点,他怒瞪着她,用余怒未消的语气呵斥道:“你当真是一块朽木!”
话落,直接拂袖而去,光是瞧那背影,都觉得要气疯了。
宋绾栀对此半点都不诧异,她甚至一直在等这句呵斥,以此告诉自己,他的靠近,只是因为被她气狠了,一时忘了分寸,并非对她存了旁的心思。
可同时,她又克制不住的奢望,这样的亲昵是情难自禁。
她心旌摇曳,直到学子们纷纷朝她围过来,七嘴八舌的赞扬她的伟大壮举。
“宋绾栀,真有你的,你是第一个把周景屹气得拂袖而去的人。”
“也是第一个让他亲自手把手教写字的人。”
“你真不是故意的?”
“你该不会心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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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他,故意存了撩拨的心思吧,如果是,那你可太勇了,我等是真的服气!”
面对大家七嘴八舌的揣测,宋绾栀顿时头大。
她一个劲摆手道:“不不不,你们误会了,我哪敢对他有非分之想,你们也看到啦,我的字是真的丑,不是装的。”
她吓得自爆缺点,把写劈叉的“我”字拿给她们看。
待看清楚她惨不忍睹字迹时,众人一改之前的崇拜,为她捏了一把汗。
“虽然气走周景屹堪称书院一大壮举,但下次书画课还是他代为教授,你还是多练一下的好。”
“你若是迟迟没有进步,传到周夫子那里,就真没好果子吃了。”
“是啊是啊。”
对于大家的关心,宋绾栀心里暖暖的,她忙点头道:“好,我一定努力,谢谢大家的提点。”
“呵,你还真是厚颜啊,能笨到让端方稳重的人失态的离去,也算过人的本事了,真不知道周夫子许你入学图什么,授课的夫子迟早被你气出个好歹来。”
林意禾恨恨的说完后,凶巴巴的睐了宋绾栀一眼,气呼呼的离开了。
别人不知首尾,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一贯抗拒与异性靠近的周景屹,竟然就这么手把手的教她写起了字,发现自己的行为越矩后,更是近乎仓皇逃窜。
认识他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
看来这宋绾栀是有些手段在身上的,顶着人畜无害的蠢笨外表,做的全是狐媚子勾人的腌臜事,商户女果然端不上台面!
林意禾的话虽然难听,倒是再次提醒宋绾栀了,周夫子许她入学,还真是沾了哥哥的光,若她不肯努力,迟早要被赶走,连带哥哥也失了这个难得的机会。
她不该因为害怕被周景屹嫌弃而自我逃避,她必须打起精神,刻苦训练。
想到这里,她垂眸看着周景屹给她示意的笔划,脑中神奇的回响起他书写时说的每一个要点。
宋绾栀凝重的神情让颜雨误以为,是林意禾的话伤了她的自尊心,拉着她的小手安抚道:“别理林意禾,她就是嫉妒,成绩优异,学识过人又如何,周景屹还不是没正眼瞧过她,哪像你,一来就让他破例,就冲这个,她便是拍马也赶不上,自信点,我们阿栀并不输任何人。”
宋绾栀甜甜一笑,“颜雨,你真好,谢谢鼓励。”
颜雨拍着胸脯接下她的赞赏:“好说好说。”
接下来的课,宋绾栀听得格外认真,不知不觉间便到了放学时刻。
宋凌霄还未下课便等在妹妹的学堂门口。
宋绾栀在屋里看到他的身影时,趁老师不备,笑着朝他挥手示意,得到回应后,又恢复了正襟危坐的样子,看得宋凌霄直乐。
他这妹妹实在惹人喜欢的紧,怎么宠爱都不够。
终于捱到夫子放学,宋绾栀和颜雨道别后,拎着袋子朝哥哥飞奔而去,宛如归巢的鸟儿,开心又雀跃。
宋凌霄宠溺的拍拍她的发顶,熟练的拿过她的书袋,兄妹俩并肩离去。
周景屹远远看着她雀跃的身姿,不受控的想起之前那越矩的一幕,倏然沉了脸。
他恨恨的转身,朝兄妹俩相反的方向离去。
8. 第 8 章
宋绾栀接过宋凌霄随身携带的饴糖,拆开一颗扔进嘴里,甜甜的食物总是能让人心情格外的美妙。
“阿栀今日可有挨夫子的训?”宋凌霄有点不放心的问询着。
宋绾栀想起被自己气走的周景屹,笑着点头,“挨了,但是我也学到了写字的要领,不算赔本买卖。”
宋凌霄朗声笑了起来,“既挨了训,那便好好努力,争取下次让夫子刮目相看。”
“那当然,我尽量不给二哥哥和爹爹丢人。”
宋凌霄揉了揉她的发顶,“我们阿栀这么厉害,哪有丢人一说,莫要给自己压力,慢慢来,知道吗?”
“嗯嗯。”
宋绾栀说到做到,吃完晚膳便一头扎进自己那屋,挑灯练习写字,先从最基本的横、撇、竖、捺开始。
每写一笔都会回想一遍周景屹口述的要领。
当然,周景屹手把手教写字的每一个细节和动作,她也都能清清楚楚的回味一遍又一遍。
写着写着,耳朵和脸颊就变得红扑扑的。
一旁研磨的红凝见状,还以为她是热着了,忙问:“娘子可是觉得热,可要开窗?”
“啊?”
宋绾栀回神,瞥见红凝看向她小脸的视线,下意识抬手去摸,好烫。
她捧着脸点头,“有点热,开窗吧。”
红凝不疑有他的打开窗户,随即,一声悠扬清润的琴音,循着敞开的窗户,缓缓流淌而入。
宋绾栀眼眸倏然一亮,“谁在弹琴,好优美的曲子。”
红凝垫脚看向声音传来的位置,解释道:“许是隔壁的周夫子家,娘子的闺房与他们家的后花园毗邻。”
听闻“周夫子”三个字,宋绾栀脑海里不经意的划过周景屹肃着脸瞪她的样子,顿时羞赧的垂下脑袋。
根据二哥哥之前打探的消息,周夫子不善音律,周景屹倒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从选曲来看,是男子惯弹的曲子,不是他还能是谁。
爹爹原本只是想置一座院子,离学堂近些,倒是没想到自己的闺房竟与周府的后花园毗邻。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说的便是她吧?
宋绾栀情不自禁的想象着清冷端方的周景屹,独自在花园抚琴的样子。
一身淡蓝斓衫,沐浴在月光之下,修长手指轻轻抚触着琴弦,指尖的每一次触碰,都能带来不一样的音律,或轻或重,或急或缓。
她猜,不管音律如何变幻,他定然全程肃着脸,不带半点情绪,可越是这样,便越是挠人心痒的厉害。
就好像开在悬崖边的花,明知靠近不易,却还是忍不住想采摘,哪怕知晓有坠崖的风险,也依然难挡心中的妄念。
宋绾栀吩咐红凝把笔墨和字帖搬到靠窗的位置,重新落座后,又开始专心练起来。
只是这一次,她唇角的弧度再也没消失过,小脸和耳朵全程都是红的。
红凝看看自家娘子,再听听隔壁如山涧潺潺流水的温柔曲子,忍不住打趣道:“红凝听着不像是周夫子在弹琴,倒像是年轻公子所奏,听着琴音练字,倒是别有一番雅趣,此情此景,很难不让人想到才子佳人结伴在月下,一人抚琴,一人练字的美好画面,端的是锦瑟和鸣,情意绵绵呢。”
宋绾栀手一抖,洇湿了刚写的“喜”字。
她一直在脑中描绘自己和周景屹在月下凉亭中练字的画面。
他手把手的教她写字,待她掌握要领后,便放手让她自己发挥,他则坐在一旁,抚琴给她听。
待她分神看过去时,他也正好看过来,眼里不再是惯有的冷淡和疏离,而是温柔和缱绻爱意。
她若是写的不好,他也没有再肃着脸,而是温柔的帮她纠正,耐心又细致。
她能在他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也能看到他难以掩饰的浓浓爱意。
哪怕只是想想,也让她脸红心跳的厉害。
本以为这份隐秘的心思不会被发现,却不料被红凝一句话便戳破,臊得她想挖个地缝钻下去。
红凝瞧着娘子这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笑着戳穿道:“红凝说的,莫不是娘子一直在想象的画面,是以娘子的脸才会一直红扑扑的,看来娘子真的长大了,还有了心悦之人,是周公子吗?”
宋绾栀忙把笔撂下,佯装羞恼的去捂她的嘴巴,“坏红凝,不许胡说。”
“娘子急了,莫不是此地无银啊。”
红凝像鱼儿一样,滑溜溜的就跑了出去,气得宋绾栀提起裙摆就要去追。
主仆俩就这么你追我赶的笑闹起来,倒是缓解了宋绾栀不少臊意。
*
翌日,宋绾栀精神焕发的醒来,迅速洗漱更衣后,兴致勃勃的拉着宋凌霄去学堂。
宋凌霄昨夜睡得晚,子时都过了,还能瞧见妹妹屋里亮着蜡烛,一看就是熬夜练字。
本以为今早起来必然无精打采,不曾想这精神头实在叫人心惊。
他由衷的叹道:“昨夜你挑灯练字,今日竟然还有这样充沛的精神,哥哥当真佩服啊。”
宋绾栀羞赧一笑,将少女心思尽数藏好,故作高深道:“既然决定用心学习,我必当全力以赴,说到做到。”
“嗯嗯,阿栀最厉害了。”宋凌霄竖起大拇指夸赞她。
到了学堂,宋绾栀刚落座,还没和颜雨说上几句话呢,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缓步而来。
身形挺拔如松,面若冠玉,不管何时见,都似那不染纤尘的谪仙。
宋绾栀的视线情不自禁的随着他的身影而动,昨夜想象的各种画面如走马灯似的在脑中盘旋。
她当即就臊红了脸,急急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
周景屹还没踏入学堂便觉察到一抹难以忽视的注视,熟悉中透着一股莽撞,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正当他准备用眼神警告时,视线的主人却忽然低下脑袋,化作鹌鹑,缩回了蛋壳里。
周景屹心中倏然涌上一抹郁气,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无礼且屡教不改的人。
他平复好心情后,冷声道:“今日学画画,大家可自行拟定画作内容。”
学子们齐声应完后,拿出笔墨开始专心的思索。
宋绾栀虽然写字不精,但画画还是勉强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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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比不上画作大师,却胜在有自己的风格,注重写实。
铺好纸张,研好墨后,她提笔就开画,神思刚至,画面便已展现在纸上了。
她画的内容刚好就是昨夜的一对璧人,在月下抚琴练字的场景。
佳人檀口琼鼻,面若桃花,一双灵动的鹿眼,饱含春情的仰视着一旁的谦谦君子。
从桌上铺开的纸张与笔墨纸砚可猜测,佳人正在向才子展示自己的字,那双含情脉脉的眼,既有忐忑又有期待,静候评价。
再看一旁长身玉立的才子,月白斓衫飘逸儒雅,宽肩窄腰之下尽显男子的好身段,温润的眉眼与佳人对视时,满是柔情蜜意。
才子的手抚在琴弦之上,似动未动,俯身朝佳人凑近时,如同耳鬓厮磨,格外的缱绻暧昧。
宋绾栀画得极其投入,以至于周景屹不经意的一瞥后,忽然愣住了。
按照他对她的浅薄了解,昨日在写字课上当众被他驳斥后,今日的她再怎么也该羞于见人才对。
哪怕不得不来学堂,也会和昨日一样,百般磨蹭,妄图再次蒙混过关才对。
在他的认知里,字写的不好之人,画画也一定不行,没人会一再让自己出丑,宋绾栀就算脸皮再厚,断不至于接连两堂课都出丑吧。
可让他意外的是,宋绾栀今日出奇的积极,别的学生尚在思索画的内容时,她想都不想提笔就画,好似文思泉涌。
此举,成功的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他忽然想看看,她在画什么。
周景屹又一次起身巡视起来,一如昨日巡视学子的临摹成果般,于漫不经心间,带着极强的目的性。
有了昨日的前车之鉴,学子们没再故意装笨,企图得到他的教授,毕竟不管她们如何挣扎,人家要看的只有林意禾。
林娘子的才情放眼整个大魏都能叫得上名,她们不服都不行。
林意禾也觉得,周景屹今日再起身,怎么着也该轮到她出风头了吧,总不能再自我作践似的,去看宋绾栀那手破字和破画。
有了这个想法,林意禾越发卖力挥墨,纸上的牡丹栩栩如生,花间飞舞的蝶更是灵动又活泼,加上她绝妙的调色,一时竟分不清是牡丹误入了画纸,还是画纸乱入了花丛。
然,周景屹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宋绾栀又在搞什么鬼,压根看不到旁的人或物。
是以,当他走到林意禾的座位旁,半刻也没停顿的继续往后,精准停在宋绾栀的桌前时,她小脸上得意又自豪的表情,当即便华丽丽的僵住了。
她不动声色的攥紧手里的笔,作势要把画往过道所在位置挪动,好让周景屹更好观摩的那只手,蓦的捏住纸张的一角,碾出一道皴裂的痕迹。
宋绾栀压根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眼里全是面前的得意之作,落完最后一笔后,她双手捏住纸张的两个脚,沉浸式观摩着。
越看越爱不释手,眼前的画属实是她作画以来最传神、最写实的作品,说一句绝世佳品也不为过。
直到--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猛地从她手里抽出画作,她才从自我陶醉里回神。
9. 第 9 章
若是时光能倒流,打死周景屹都不会在今日,在这一刻,对宋绾栀的反常生出好奇之心。
初见她笑盈盈的端详自己画作时,他只当她兴许不似他所想那般,画技拙劣,多少还是能入眼的。
毕竟她虽字写得不好,但胜在有自知之明,未免再惹他不快,抵死不在他面前书写。
今日难得露出自我欣赏之色,应当是真的出彩,岂料--
当他看清她短短两刻钟,竟然画完了一副完整的画作,人物生动,细节饱满,隔着宣纸都可感受到画里的郎情妾意,风花雪月。
若不是主人公太过像他和她,几乎可称作良品。
然,抛开作品不谈,她昭然若揭的心思,简直让他羞愤难堪到了极点。
能如此轻易便将这样复杂的场景一气呵成,足见此情此景在她脑海里驻足回味了多久!
只怕昨晚他在后院抚琴时,她便开始臆想,莫不是还彻夜--
周景屹立马遏制住疯跑的绮念,攥着纸张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想手刃宋绾栀的心空前高涨。
宋绾栀不用抬头便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天爷欸,世上最难堪的,莫过于臆想心上人被当场抓包了吧?
呜呜,救命!!!
“那、那个,我、我--”
周景屹猛地将画作反扣在她桌前,吓得宋绾栀仓皇起身,条件反射般鞠躬致歉:“都是学生的错,学生冒犯了,请您原谅。”
周景屹摁在宣纸上的手一点点收紧,平展的纸张瞬间被捏成一团,越收越紧,直到指背泛白,指节凸起,画纸整个缩成一团,表皮一点点皴裂,他才松手。
而后冷冷的扫了宋绾栀一眼,用从未有过的冰冷语气警告道:“你若再敢如此,定让你离开书院。”
话落,抓起皱巴巴的纸团,转身便走,行至熏炉旁时,揭开盖子扔了进去。
学子们大气都不敢出的看着周景屹又一次展现出骇人的怒意。
目送着熏炉里的轻烟徐徐化作黑乎乎的浓烟,一点点发出呛人的味道,眼睛还熏的慌。
而后,好奇的脑瓜里默契的冒出大大的疑惑--宋绾栀这是画了什么大逆不道的内容,把人气成那样?
想瓜!
还未到下课时间,授课的夫子便不发一言的先行离去,属实是学子们的生平第一次。
众人面面相觑,眼看着夫子已经没了影,互相努嘴示意后,心急的学生当即就起身朝宋绾栀的座位跑去。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绾栀绾栀,你今日又犯什么错了,把周景屹气够呛。”
“自打你来了后,周景屹忽然变生动了,好多情绪都是第一次,真有你的。”
“哈哈哈哈,不得不说,你是真强啊。”
“绾栀当真是我等楷模。”
“可惜画被烧了,要不然我还真想瞻仰一二。”
“绾栀,你究竟画了什么大逆不道的场景呀?”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她,眼神直白又热切,宛如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
宋绾栀一个人头两个大,眼一闭心一横,瞎诌道:“我、我画了个生气的大乌龟,还写了他的名字。”
众人先是一怔,随即失态的哈哈大笑起来,气氛好不欢快。
与其暴露自己的小心思,她还不如将错就错的让大家误以为她画画报复周景屹。
林意禾微眯眼眸,她绝不信宋绾栀的话。
若只是咒骂,周景屹绝不会气成那样,他刚刚的样子摆明是羞愤难当。
宋绾栀,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接下来的课,宋绾栀再也没有心情听,整个人魂不守舍的。
她今日把周景屹气狠了,他的愤怒与以往的几次都不一样,好似酝酿着极其猛烈的风暴。
若不是良好的教养支撑,他就算出手揍她也是有可能的。
同时,他的暴怒也告知她一个绝望的事实--周景屹一旦厌恶她,便再难对她改观,她所做的一切于他而言都是添堵。
试想,若是她也被讨厌的人臆想,定然也会浑身难受的。
哎~~~
宋绾栀绝望的倒在桌上,不小心把手边的砚台扫了下去,清脆的碎裂声在安静的课堂响起,砚台里的墨汁刚好溅在一旁的秦夫子衣摆上。
“宋绾栀!!!”秦夫子气得吹胡子瞪眼。
宋绾栀惊坐起来,瞥见自己的“伟大壮举”,当即就吓得连连致歉:“夫子赎罪,学生不是有意的,夫子莫恼,我,我帮夫子擦干净。”
她拿出丝帕,手忙脚乱的帮忙擦拭,奈何墨迹刚溅上衣袍,很快便洇湿了一大片,根本擦不了。
秦夫子愤恨的拎着衣摆后退一步,呵斥道:“行了,冒冒失失成何体统,之前你只是上课打瞌睡,我念你刚来,不适应,今日竟然当着我的面趴桌上犯懒,我上课有这般乏味吗?”
宋绾栀忙摆手惶恐道:“不不不,不乏味,夫子文采冠绝古今,是学生愚昧,不懂珍惜。”
秦夫子哼了一声,“油嘴滑舌,罚你站着听课,下次若再敢走神,便不用再上我的课了。”
“是是是,多谢夫子网开一面,学生谨记教诲,保证不再犯。”宋绾栀态度诚恳,脸上满是悔改之色。
秦夫子觑了她一眼后,继续教授下面的内容。
宋绾栀终于如释重负的长舒一口气。
她可真没用啊,老是把事情搞砸,何时是个头哇!
放学后,宋凌霄看着恹恹的妹妹,忧心道:“阿栀,可是哪里不舒服,怎的没精打采的?”
宋绾栀还在回想秦夫子今日教的内容,闻言只道:“二哥哥,我记得《少仪外传》是你的强项,我老是上课走神,不得要领,你教教我可好?”
宋凌霄闻言松了一口气,还以为她身体不适呢,合着是为课业烦忧啊。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笑道:“阿栀,二哥说过,莫要给自己压力,只要能跟上夫子进度,勉强过关便可,若你因为课业劳神,进而身体吃不消,那便是得不偿失了。”
“可我想学,我虽不及两位哥哥,但笨鸟先飞的道理我还是懂的,二哥哥只管教我,其他的无需忧心。”
见她执着于此,宋凌霄也只能无奈轻笑,“好,二哥教你。”
“谢谢二哥哥,二哥哥最好啦。”
兄妹俩刚用完晚膳,便一头扎进了东苑的书房,挑灯夜习。
宋凌霄根据她的情况给他逐字逐句的讲解内容,待她领会贯通后,又给她布置了作业,加深理解。
从妹妹的表现来看,她其实一点都不愚笨,只是自己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以至于越想得到好结果,便越是背道而驰。
第一次面见夫子时,他便发现了,明明她一直都懂礼数,识大体,偏偏那日紧张出错,给夫子留下不好的印象。
其实不用她说,他也猜到周家父子对她的偏见,那样的偏见该是让授课的夫子也沾染了,这才造就了妹妹的紧张与惶恐。
书香门第与商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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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存在的偏见,大概永远也不会消失吧。
宋凌霄看向认真习字的妹妹,心疼之余也有诸多的无奈。
宋绾栀回屋后,时辰已是戌时三刻,红凝早已备好了热水,铺好了床被,只等娘子回来后洗漱睡觉。
谁知宋绾栀沐浴后,又坐到了窗边,拿出字帖练字。
红凝惊了,“娘子还要练字啊,都快子时了,入睡太迟,明日您该没精神了。”
宋绾栀惆怅的摇头,乌黑青丝随着她的动作轻抚脸颊,衬得她的肤色越发白皙莹润。
“我睡不着,想再练一会儿。”
红凝想到昨夜娘子临窗习字,隔壁琴音阵阵的场景,不由得打趣道:“娘子莫不是还想听公子抚琴吧?”
宋绾栀笔尖一顿,墨汁瞬间洇湿了一大片,在洁净的宣纸上留下了一团污渍。
她只失神了半瞬便重新寻空白处,继续临摹,语气带了点怅然若失:“再也不会听到了。”
那幅画把他气得那么厉害,今后他怕是看到琴就会想起她对他做出的越矩行径,哪里还有闲情逸致抚琴。
林意禾说得没错,能把人气成那样,可不得有过人的本事么。
红凝疑惑道:“娘子何出此言,什么叫再也不会听到了?”
宋绾栀放下笔,很认真的看着她,问道:“红凝,我为何总爱把事情搞砸啊,明明存了弥补的心思,却总是越努力越让人退避三舍,一定是老天爷在惩罚我的觊觎之心,时刻提醒我要恪守本分,不可痴心妄想,对吗?”
红凝先是一怔,随即了然道:“小姐的觊觎之心可是指心悦周公子这件事?”
“嗯。”她如实点头,在红凝面前,她没什么可隐瞒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好的事物和人本就自带光芒,受人追捧,被人心悦不是应当的吗,娘子爱美,无可厚非,但妄自菲薄可就千不该万不该了。”
“此话怎讲?”
“傻娘子,您在红凝眼里,一直都是那个善良体贴,温柔有礼的大家闺秀,品性和脾气一点都不输高门贵女,学识不精,可通过学习来改变,若品行不端,纵使才高八斗也为人不齿,娘子心仪周公子,更像两个优秀之人相互吸引所致,不是高攀更不是妄想,娘子比您自己想象的还要优秀出彩,切不可妄自菲薄。”
宋绾栀羞赧一笑,“你当真这般认为?”
红凝捏了捏她的脸,笑道:“红凝同娘子自小便相识,也算看着娘子长大,您的品性红凝最是清楚,就冲我敢同娘子打闹玩笑,以‘我’相称,足见娘子对红凝的照拂,为人奴婢者,谁也没红凝这样的待遇,这些足见小姐的教养,当然这和老爷、太太、老太太的教导也有很大关系。”
“好你个油嘴滑舌的小滑头,夸我还不忘带上祖母爹爹他们,合该你受宠。”
“红凝只是实话实话,小姐万不可有自卑心,应当时刻谨记,自己便是这世上最好的娘子,若是周公子不屑,便是他的损失,娘子没了这个,还有下一个,下下一个呀,何苦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宋绾栀顿时臊得慌,作势要蒙她的嘴,“你不知羞,哪有闺阁女子说这种浪荡不羁之言的,也不怕母亲掌你的嘴。”
红凝起身就绕桌跑,“夫人心慈,从不体罚仆人,娘子是夫人的眼珠子,掌心宝,夫人若知道娘子因为一个男子自怨自怜,定然也要数落你,不信你且去问问。”
“不听不听,我非掌你嘴不可,叫你说疯话。”
主仆二人又笑闹起来,宋绾栀的惆怅登时便烟消云散了。
10. 第 10 章
卯时刚过,宋绾栀便蹑手蹑脚的起床,以最小的动静穿好衣服洗漱好,直奔厨房,准备亲自做点心送给周景屹,正正式式的跟他赔礼道歉。
抛开对他的旖旎心思不论,把人惹气了,于情于理都该亲自去道歉,不说负荆请罪,至少也不可空着手。
既然送礼在他看来都是金钱驱使下的铜臭味,那自己做吃的总没有了吧。
而且,亲自做点心既显得正式,又能凸出她的用心,若是他侥幸喜欢她做的点心,还可以此为借口,隔三差五给他送,彼此的联系这不就建起来了?
昨晚回想白日里的冒犯,她确实自责又懊恼,可也实在抑制不住心悦他的心思。
若真如红凝所言,她对他是优秀者间的相互吸引,那是不是意味着,只要她肯努力用功,待哪日能跟上他的步伐后,是否就能得到回应了?
抱着这样的心思,宋绾栀当即就决定采取不退缩、不认输、不妄自菲薄的三不原则,再接再厉。
结果如何,总要全力以赴才知啊。
宋绾栀打小就爱围着厨娘转,以前是为了吃好吃的,年长些,便开始学着自己做。
面点、家常菜肴、或是再难一些的节日庆典所需珍馐,也能做得像模像样。
每当家里人过生辰,那必然是她和厨娘一起筹备,小小点心,自然不在话下。
正当她卖力捯饬着点心的精致外观时,习惯早起的郭淑,远远瞧着厨房里亮着灯,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卖力的动作着,透过窗户纸都能瞧见她忙碌的身影。
郭淑三两步朝着厨房走去,待看清正是自己的宝贝闺女时,声音里满是了然的笑意,“我儿天没亮就来厨房寻吃的,可是半夜又梦到好吃的,压根等不到天亮便馋了?”
对于自己养的小馋猫,老母亲可是门儿清。
宋绾栀见到母亲,赧然一笑,把沾满面粉的手背到身后,只拿身体靠向母亲,半是撒娇半是怨念的说道:“在母亲心里,我馋猫的形象怕是改不了了。”
“那可不,谁让你儿时亲近厨娘比亲近我多呢,你个小没良心的,当真把有奶就是娘贯彻的淋漓尽致呢。”
“母亲好小气,怕是要记一辈子呢。”
宋绾栀佯怒的直起身,转身继续忙碌,嘴巴撅着,小脸垮着,瞧着是又气又委屈呢。
郭淑笑容不减的朝她靠近,抬手捏她的小脸,顺势把她脸颊沾上的面粉拂去,“阿娘疼你还来不及,哪舍得生你气,说吧,都是给谁做的呀,瞧这惟妙惟肖的外形,咱家最近可没什么大节庆。”
宋绾栀做菜的好坏,全凭心情,心情好,做出来的菜那叫一个赏心悦目,秀色可餐。
若是心情不好,带了点发泄的心思,菜品卖相差不说,味道那是吃倒一个算一个。
宋绾栀捏形状的动作一顿,从容应道:“是给周公子的歉礼,那日去面见周夫子时,女儿一时不慎冒犯了他,如今同在一个书院,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好叫误会加深,便存了亲自致歉的心思,带上一份点心,更显诚意。”
郭淑弯身瞧她的小脸,带了些许审视的意思,宋绾栀莫名道:“母亲为何这般看我?”
郭淑摊牌道:“当初你爹爹得了徐公的引荐,仍坐立难安,问他也不说,我便遣了人去打听,原是那周请让一视同仁的蔑视所有从商者,若不是看在霄哥的成绩,以及徐公的亲笔信,怕是死也不会收你俩。”
宋绾栀面上一惊,“原来您一直都知晓啊?”
“傻丫头,我们是一家人,你们任何人有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够我担忧半天,求学这样的大事,我哪敢马虎,儿啊,咱虽求学心切,但也不可一味的讨好,若你真觉得吃力,大可以退学,你爹爹和我都不会怪罪你的,知道吗?”
她只当女儿的举措,是在努力讨好周家父子,委曲求全的给哥哥营造好的求学环境,不让自己成为累赘。
这般懂事的女儿,她哪舍得眼睁睁看她受苦呢。
“我虽未见过周夫子的儿子,却也能从他刻板固执的品性,推断出其子在耳濡目染下,生出对商贾人家的傲慢自负,从而心存偏见。”
宋绾栀心惊不已,母亲比她想的还要睿智。
“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心存偏见,那么不管那人如何表现,终归都是徒劳,为娘不想我的宝贝女儿做无用功,更不想把自己当宝贝疙瘩养大的心肝儿,拿给旁人去挑三拣四,在为娘心里,我的阿栀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谁都不许欺负。”
郭淑心疼的抚上她的小脸,“你可是为娘拿命换来的,不管任何时候都不许自轻自贱,尤其在面对不值得的人时,知道吗?他们瞧不起商户之后,我还看不上他们自命清高的酸腐气呢。”
郭淑提起来便愤愤不平。
宋绾栀忙安抚道:“母亲多虑了,周夫子和公子并未为难我,若他真嫌弃我们,当初便不会允我们入学,当真是女儿唐突在先,不信你可问爹爹。”
见她不似撒谎,郭淑确认道:“你当真没存了讨好的心思?”
“没有没有,真的只是致歉,父亲常教导我要以礼待人,既然有错,便要诚恳致歉。”
“若真是这样,那你便去,至于接受与否那便不是你能掌控的,莫要有压力,尽力即可。”
“嗯嗯,女儿谨记母亲教诲。”
“我的阿栀真乖。”郭淑笑着轻抚着她的乌发,满眼都是怜爱。
*
宋绾栀拎着点心盒子去书院,为免被误会是买的,她特意用什么标志都没有的普通油纸装着,边走边忐忑的预演见到周景屹的场景。
担心被宋凌霄追问点心的用途,她没等他便出发了,步伐又急又快。
临近书院,更是借着衣袖的掩饰,躲躲藏藏的,就怕礼没送出,谣言先行。
好在,她来得早,学子们稀稀落落的入内,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这么翘首以盼的捱到了第一堂课结束,随着夫子的一声令下,宋绾栀立马从座位上起身,装作游览放松,拉着颜雨到处闲逛,余光却一个劲的寻找周景屹的身影。
颜雨循着她的视线环顾四周,忍不住道:“阿栀啊,从第一堂课开始,你便心不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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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现下拉我出来,到处探头探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躲仇家呢?”
宋绾栀羞赧一笑,“我在找周景屹呢,不知他今日来不来书院?”
周景屹的学识早已超出了学院所教授的范围,除了代课,平日里都在自家院里看书备考,很少踏足书院。
颜雨摇头:“你知道的吗,好多高门大户的闺阁女都会花重金打探他行踪,就为了来一场邂逅,对此周景屹一般都是提前洞察探子的踪迹,直接抓人送官,且个个严惩不贷,久而久之便也没人敢打探,你找他作甚,还嫌自己在他面前不够碍眼啊?”
宋绾栀假装苦恼道:“哎,我这不是为了道歉吗,就算他只是暂代夫子上课,总归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直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啊,你昨日也看到了,因为我,大家都没得学,我都快成害群之马了,再不找寻解决之道,很快便会成为公敌。”
颜雨无比赞同的颔首,“也对,总这么剑拔弩张也不是办法,那我帮你去打听一下?”
宋绾栀刚想应承,余光忽然瞄到熟悉的身影,笑着道:“不必,我看到他了,我先走一步,回见。”
话音刚落,便风风火火的跑没影了。
她迅速跑回学堂,拿上点心,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尾随从侧门进到书院西边空地的周景屹,努力放缓呼吸,伺机而动。
早在她出现的第一时间,周景屹便发现了她,一直佯装不知情,就为了看看她又想搞什么把戏。
在一次又一次的冒犯,变本加厉的惹他恼怒后,她居然还敢来他面前晃悠,真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宋绾栀比他预料的还要沉得住气,一直跟在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既没有冒失的有所动作,也不像之前那般胆大妄为的拦住他去路,完全猜不出她的意图。
周景屹自问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可每次遇到宋绾栀,总能叫他耐心全无,火气暴涨。
没等她有所动作,周景屹倏然止步,毫无预兆的转身,打算先发制人。
宋绾栀一直闷着头尾随,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开口,才不至于被不留情面的冷漠拒绝,尾随时,只敢用余光瞄着他的脚,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随着周景屹回宅院的距离越来越近,宋绾栀当即就乱了节奏,总不能一直跟去宅院吧,那不得被他误会成登徒子?
焦灼之际,忽然忘了看他的脚,以至于周景屹毫无预兆的驻足转身时,宋绾栀直挺挺的撞到了他怀里。
秀挺的鼻子猛的磕在某人硬邦邦的胸膛上,疼得鼻尖一酸,眼眶立刻便泛了红。
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她惊愕抬眸,泛红的眼里蓄满了泪雾。
那一刻,周景屹满腔的怒焰和早已想好的无情驳斥,骤然堵在喉间,凉薄的唇再三嗫喏后,憋出一句:“走路都能分神,真有你的。”
“啊?”宋绾栀一脸懵,愣愣的看着他,一时回不过神来。
跟踪直接撞人怀里,可比单纯被抓包来得惨,他难道不该劈头盖脸的凶她一顿吗?
怎么,有点,温柔呢?
11. 第 11 章
周景屹瞧着她逐渐泛起迷糊的表情,惊觉自己失态,迅速往后退了好几步,迅速恢复了惯常的冷淡肃然。
他错开她呆愣看过来的视线,寒声道:“你又想做什么?”
宋绾栀忙从错愕中回神,双手捧起手里的油纸包,面上带了丝小心翼翼的讨好之色,“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送给你当歉礼。”
周景屹转头看着她,意外道:“歉礼?”
她进一步解释道:“就是,昨日在学堂里,我、我不是画了--”
见他果然再次沉了脸,宋绾栀加快语速道:“昨日我不小心又冒犯了你,但我当真是无心的,只是不知不觉便画出来了,然后就被你看到了。”
她说到最后,脑袋倏然耷拉了下去,懊恼又羞臊。
“说完了?”周景屹声音依旧冷冰冰的。
“完了,说完了,你该是能原谅我的吧?”
宋绾栀倏然抬眸,把油纸包又往前面递了一点,唇角扬起,浅浅的梨涡似风吹皱的湖水,缱绻的荡漾开来。
周景屹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没有要接的意思,只用一贯不近人情的语调说道:“与其浪费时间做无用的事,不若多练字,须知,人如其字。”
话落,转身便走,干脆又利落。
宋绾栀愣了一瞬,才朗声道:“若是我练好了,你能原谅我对你的所有冒犯举动吗?”
周景屹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终归还是什么都没回应,只加快步子迅速消失在她眼前。
对此,宋绾栀一点都不意外,不管他应不应,她都当他默认了。
练字还不简单,只要肯下功夫,没什么能难倒她。
怀揣着这份雀跃的小目标,宋绾栀笑盈盈的转身,步子迈得飞快。
当天晚上,她便开始挑灯练字,拿出十二分精神练得专注又认真,短短一个时辰,桌案上便摞起一沓写满小楷的纸。
子时已过,宋绾栀半点困意都没有,依旧在奋笔疾书。
红凝不由得提醒道:“娘子,时候不早了,再不歇息,明儿该起不来了。”
宋绾栀这才抬眸看向窗外,月亮高悬在夜空,院里寂静一片,就连聒噪的蝉也安歇了。
她放下笔,揉着酸胀的手腕,打着哈欠道:“那便睡吧,明儿再练。”
红凝瞧着她因困顿和疲惫布满泪雾的眼眸,心疼道:“娘子这是何苦呢,老爷和夫人对您的学业一贯没有要求,字写得好与不好又有何关系,娘子会看账本,会做账便行了,何苦这般折磨自己。”
看账本做账,是她除开学业外的事情。
父亲有心把家业平分给兄妹三人,日后就算嫁了人,也会作为嫁妆带去夫家,学会经营和管理是她的责任之一。
若是没有周景屹,她确实不用对自己要求太高,可,谁让他这般优秀呢,若不能追上他的步伐,他们之间便永无可能。
若是能尽可能的缩短他们之间的差距,便会有那么一种可能,哪怕这种可能很渺小,但,不试过又怎知行不行呢?
“这是对自我的提升,不是折磨哦,字代表了一个人的精气神,练好看些,总有用处的。”
“是是是,娘子总是有自己的道理,红凝只求您别累着自己,别伤着眼睛。”
“不会不会,我今儿太过投入,明儿不会再练这么晚了,我保证!”宋绾栀笑着竖起手指,认真又笃定。
*
翌日去学堂,宋绾栀满脸都是困顿之色,颜雨见状忧心道:“阿栀啊,你看起来好憔悴,可是身子不舒服?”
宋绾栀打着哈欠摇头,眼里全是亮晶晶的泪花,“我练字来着,一时忘了时间,睡得晚了些,身体好着呢。”
“练字这种事,哪是一蹴而就的,且得花时间呢,你可千万别急于求成,累坏了身子和眼睛啊。”
“不会的,今儿不会了。”
昨日全靠“写好了就能得到周景屹的原谅”这口仙气吊着,越写越来劲儿,今儿后知后觉的手腕酸和肩颈酸,实在折磨人。
若再因为精神不济导致上课打瞌睡的话,又会得罪夫子,得不偿失。
思索之下,她决定尽量把练字的时间挪到白天,利用课间休息或者回家等吃饭的空档练。
对于这种长久练习和坚持才能有成效的事,确实不该急于一时。
有了这个觉悟,宋绾栀下课就开始践行。
当别人三五成群的出去玩耍时,宋绾栀起身活动一下身体,外出透了透气,很快就返回学堂开启练字模式。
此举,很快引起同窗们的疑惑,纷纷向颜雨打听起来。
“绾栀怎么忽然刻苦起来了,莫不是被夫子单独训话了?”
“没有啊,阿栀这几日上课专注,夫子对她也有所改观。”
“我瞧着她好像在练字,莫不是被周景屹训了?”
“上次就把人气够呛,如果不是骂的狠了,哪会这般痛改前非,绾栀多爱玩啊,下课就数她最撒欢。”
“周景屹训起人来,那可完全不留情面,管你男女,都是一样的待遇,之前就有师姐被他训哭过。”
“周景屹根本就是个酷吏,可怜我阿栀那么活泼的一个人,被摧残成这般了无生气。”颜雨心痛不已。
“要不,咱们帮帮她吧。”
“怎么做?”
“教她点习字的要领和心得啊,毫无章法的闷头写,短时间也难以进步啊。”
“没错,咱们集思广益,给她点经验之谈也是好的呀。”
“走走走。”
热情的同窗们迅速找到宋绾栀,七嘴八舌的送上自己的练字心得。
对于她们的热心举动,宋绾栀感动不已,不管谁说都认真的听取,默默记下要点,顺便礼貌感谢她们的指导。
好几个同学还手把手的教她基础笔划的落点和起点,宋绾栀学得专注又认真。
然,此举落在周景屹眼里,简直是胡闹。
宋绾栀认真听取,并在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传授要点时,逐一在纸上付诸实践的举动,在他看来无异于病急乱投医。
习字最忌吵闹,如此嘈杂如何静心?
人怎么可以蠢钝至此呢?
林意禾觉察到周景屹隐忍的怒气,见缝插针道:“宋绾栀刚来便这般受欢迎,如此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架势,当真是独一份,可见金钱确实可以开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道理,我今日也算开眼了呢。”
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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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屹蜷起垂在身侧的手,一言不发的阔步往前,直直的朝着宋绾栀所在而去。
林意禾得意的牵起唇角,迈步向前,静静的等着看宋绾栀在大庭广众之下挨周景屹的训。
不是喜欢耍威风吗,那便让你当众颜面尽失。
同窗们依旧围着宋绾栀,无私分享自己的练字心得,忽觉一阵寒意袭来,有人循着直觉看向前方。
乍见周景屹肃着脸朝这边走来,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得向同伴发出肢体警报--拿手肘拐着旁边的人。
那人默契抬眸,而后接着拐下一个,待大家都接收到信息后,还想拐一下宋绾栀,可瞧着她一笔一划认真书写的样子,十分不忍心。
况且,周景屹已然走到她身后,用那双好似淬了寒冰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睨着宋绾栀的后脑勺。
围观群众全都自觉的噤声,好似连呼吸都屏住了,徒留垂眸认真写字的宋绾栀。
写完了这个同学教的要领后,她头也不抬的问道:“下一笔该怎么落呢?”
四周倏然静的出奇,宋绾栀专注的看着纸上的字,浑然不觉此刻全员瑟瑟发抖的场景。
周景屹瞧着她这反应迟钝的样子,忍不住从鼻腔哼出一声,嘲讽的意思相当明显。
宋绾栀先是一怔,待觉察到身后凉飕飕的气息后,当即便僵在原地,握笔的手猛地一紧,尽显紧张与局促。
周景屹脑中不期然的闪过昨日她红着眼圈抬眸看他的样子,呵斥嘲讽的话顿时又堵在喉间。
再开口时,扔下一句:“练字需静心。”便扬长而去。
宋绾栀好半天才回神,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飘然离去,待周围的同窗全都长舒一口气的哀嚎出声时,她才美滋滋的笑了起来。
他这是在点拨她吗?
是吧,是吧!
宋绾栀娇俏羞赧的笑,落在林意禾眼里格外的扎眼,周景屹竟然没有训斥她,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心悦她了?
想法刚冒头,林意禾当即便否定了。
周景屹惊才绝艳,生平最恨学业不精且愚钝的人,怎么可能心悦那样的蠢货。
一定是宋绾栀太过蠢笨,而他身为代教夫子,有义务给予指导,以免学生太过劣质影响书院的名声。
若抛开代教的身份,他绝对不会多看她一眼,一定是这样的!
宋绾栀才不管周景屹是因为什么点拨的她,她只知道趁着他今日不反感自己,抓紧时间练字,若能再碰上他,没准还能有进一步的指导也说不定。
于是乎,放学的时候,她跟宋凌霄撒谎说自己要和颜雨去集市玩耍,吃过晚饭才回去,让他自己先走。
宋凌霄对妹妹一贯很信任,只叮嘱她注意安全,早点回家便走了。
等书院里的学生全都离去后,她悄咪咪的避开书院的巡查人员,鬼鬼祟祟的去到上次和颜雨讨论夫子时途径的凉亭。
那里有石桌,离周景屹家的私人院落只隔了一个角门,又有茂密的竹林做掩护,不仔细巡查根本难以发现。
而他好似会从那里回家,有很大的几率遇上。
怀着一颗忐忑雀跃的小心思,宋绾栀在石凳落座后,慢悠悠的拿出笔墨纸砚,开始练字。
12. 第 12 章
起初,宋绾栀还有点心不在焉,眼睛看着,手上写着,耳朵却一直留意着角门那边的动静,一颗心更是飞到了凉亭的上方,翘首以盼。
同时也伴有一点点忐忑,担心他见到她会不高兴,偶遇没成,反倒加深俩人之间本就不愉快的芥蒂。
为了平复心情,她强行把期待的心思拉回,专注的看着笔下的字,心中默念着每一个笔划的步骤和要领。
慢慢的,心竟也沉静下来了,越写越觉得自在,越写越专心致志。
待到周景屹拿着书卷,从角门那边欲往凉亭阅览时,她也浑然不觉,满心满眼都是笔下的字。
倒是周景屹看到她时,意外的愣了愣。
从她旁若无人的状态可猜出,并非刻意在这里堵他,倒像是听进他的话,寻个清净地好好练字。
基于这点,周景屹倒是没太反感她的出现,只是脚下本该利落往前的步子顿住且迟疑着。
春末夏初的时节,绿意盎然,骄阳还没那么炙热,落日余晖透过茂密的枝叶,星星点点的撒在凉亭的石桌上,也为她覆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她写得专注又认真,小脸微红,鼻尖也染了薄薄的汗,周遭的风不断吹动她鬓间的发丝,挠痒痒似的在她脸侧荡来荡去。
她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泛红的耳尖让周景屹的脑中闪过那日手把手教她写字的场景,猛然回神后,他急急的撤回视线,转身欲走。
“别闹,让我好好写完这个字。”
少女独有的清甜嗓音自身后传来,周景屹迈出的步子又是一顿。
“你这么调皮,很容易让我分神,若是一直写不好,他便一直都不会原谅我,写字好难的,你就当帮帮我的忙吧,行吗小风?”
小风?
周景屹诧异回眸,这里除了他和她,根本没有第三者,她在同谁言语呢?
待他转身重新看向她时,宋绾栀正好展颜笑了起来,微微仰着脑袋,对着风吹来的方向,浅浅的梨涡又甜又缱绻。
她夸赞着不再吹来的风,“真乖!”
周景屹眼底闪过一丝讶色,之前还吹拂着的微风,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好似真的听懂了她的话。
而他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没从那张娇俏又灵动的脸上移开,似不可思议,也似情难自禁。
宋绾栀正准备收回看风的视线,余光瞄到她魂牵梦绕的熟悉身影,当即便转头看过来,眸子里满是惊讶与欣喜。
周景屹这才惊觉自己的唐突,用最快的速度垂眸,握着书卷的手指随之收紧,对着她所在方向的脚步一时不知道如何动作。
宋绾栀也没有贸然出声,在他垂眸的那一刻,她眼底的欣喜便消失了,她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以免让他生出反感。
就这么远远的看一下也很好了。
如此安慰完自己后,她重新提笔,可心思却怎么也没法集中,小耳朵像是有自己的想法,悄咪咪的竖起来,听着他那边的动静。
周景屹最终还是往她这边走了过来,这里本就是他的专属地,不管谁来,都是不速之客。
听闻脚步声朝着自己这边而来,且越来越近,宋绾栀的心脏又一次不争气的狂跳起来,唇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下去。
她用余光瞥了眼旁边练完的字,还好方才她有认真练习,不至于被他看穿自己的意图。
她这般勤奋,他该是不会再冷言相待了吧?
宋绾栀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写字,周景屹走到她面前时,她刚好写完一个比较规范的“我”字。
相比那日在课堂的惨不忍睹,今日的字倒是能看出她的进步。
虽然这点进步在周景屹眼里等同于乌龟走道,但只要稍许想想她的笨拙,便也不以高标准来要求她了。
念及此,周景屹不怎么痛快的表情缓和了一点。
宋绾栀觉察到他在看自己的字,抬头对着他浅浅一笑,面上带了丝羞意,“我已经尽力在练了,虽然还有点难以入目,但胜在有那么一点点进步,不信你瞧。”
为了证明自己有在好好练习,宋绾栀忙把旁边练过的纸张摊开给他过目。
纸张上的字迹依旧歪歪扭扭,一笔一划还是透着笨拙,字虽丑,但胜在间距整齐,纸面清爽,倒是担得起整洁二字。
周景屹收回视线,对她道:“你演示一遍写字的过程给我看。”
“啊?”宋绾栀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
在她看来,这种情况,应当是先生做示范呀?
周景屹垂眸看着她,补充道:“你的笔划顺序无大碍,但用力不均导致的字体不规整依旧存在,我想看看你是如何运笔的。”
“哦。”她乖顺的应了声,提笔开写。
她的握笔和坐姿都很标准,落笔的力道也恰到好处,唯独运笔时,手腕有点颤抖,导致笔划颤颤巍巍,毫无根骨可言,一如他猜测的那样。
周景屹看了眼她旁边练字的纸张,自放学到此刻,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旁边却已练了五六张纸,足见她的心急之处。
而她的手腕之所以抖,更多的原因是练得太多,不注重休息所致,而并非手的问题。
“你每日花多少时间练字?”他进一步确认着。
“不算多,也就三四个时辰。”宋绾栀兴冲冲的冲他竖起三根手指。
周景屹面色一沉,“胡闹!”
学堂申时放学,除去晚膳时间,岂不是要练到子时了?
宋绾栀委屈巴巴道:“是你说要多练的呀,怎的又成胡闹了?”
周景屹一噎,默默在心底呼出一口浊气后,又说:“欲速则不达,多练也要有章法,须得循序渐进,如你这般练习,只怕手折了也没个长进。”
“哦。”
宋绾栀闷闷的应了声,脑袋沮丧的耷拉着,发间的蝴蝶簪子蒲扇着翅膀,端的是楚楚可怜。
周景屹眼底闪过一丝不自在,脑中又冒出她昨日红着眼睛看他的委屈样。
他无奈的叹息道:“笔给我。”
宋绾栀也是有脾气的,接二连三被他凶,委屈又生气,听到指令后,头也不抬的把手里的笔举高,一副爱要不要的样子。
周景屹顺手接过,语气不再似往常那般冷冰冰的。
他说:“我演示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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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照着做。”
宋绾栀不情不愿的抬眸,周景屹在他对面落座,挺括的身形,如松般笔直,月白斓衫将他整个人的气质衬得越发不染纤尘。
他一手揽起广袖,一手握笔,姿势端正,修长的指节,白皙清瘦的手腕随着他的动作,于漫不经心间书写出结构平稳端正,风骨内含的遒劲字体,足见他功底之深,练习之久。
再往上,是那张看过一次便再难忘怀的俊颜,此刻正敛眉垂眸,专注的看着纸上的字,眉眼间少了素日里的疏离,多了丝难以掩盖的儒雅与温润。
腹有诗书气自华,说的便是他吧。
宋绾栀不知不觉看入了迷,待到周景屹注意到她又在走神时,不悦的把手中的笔重重放在砚台上,冷声道:“你究竟有没有在看?”
她回神,张口就道:“我一直看着呢。”
周景屹默了默,心中郁结。
“那你做一遍。”他示意她拿笔,“若和我做的一样,便证明你在看。”
宋绾栀慌了,他怎的这般较真啊。
她磨磨蹭蹭的拿起笔,学着他的样子一手揽袖一手运笔,黛眉微蹙,神色沉静,就连他抿唇的姿势都学了个八|九分像。
待到落笔时,又是颤颤巍巍,抖抖索索的笨拙样。
他下笔沉稳与运笔的轻盈之态,她压根就没在意。
周景屹面色当即黑成锅底,她确实看了,看的却不是字,而是他,就连微表情都看了个仔仔细细。
好啊,真好!
周景屹不高兴的起身,怒瞪着茫然抬头的她,薄唇恨恨的嗫喏半晌,最后憋出一句:“孺子不可教!”
见他又一次拂袖而去,宋绾栀反倒笑了,这才是她认识的周景屹嘛。
生气便生气吧,总归在他心里,她肯定是第一个把他气得说不出话的存在,且是屡次,而非一次。
周景屹带着满腔的不快踏进院门时,周清让正坐在银杏树下饮茶,垂眸翻看着什么,听闻动静朝他看了过来。
周景屹忙冲他行礼问安,“父亲在看什么?”
周清让举起纸张示意道:“今日季夫子教策论,宋凌霄的策论博古通今,针砭时弊很有想法,确实是个可塑之才,季夫子大为赞赏,特意拿来给我看,你也过来瞧瞧。”
春闱在即,针对举人以上的学子,书院教授的内容全都与科举挂钩,以文学、政事策论为主,诗赋为辅。
周景屹恭敬的双手接过,仔细的翻看着,眼中逐渐流露出欣赏与敬佩之色。
周清让忽然啧了一声,语气带着浓浓的费解,“兄长如此优异,奈何妹妹实在愚笨,诗歌古文一窍不通,字还写的奇丑,像这般没有天赋的人,不若回家学女红,读《女戒》,再不济同她父亲学经商,也好过在书院虚度光阴,真不知宋甫是如何想的,有两个儿子的优秀在前,怎就看不到女儿的蠢笨呢?”
周景屹的脑中再次涌上宋绾栀刚刚看他入迷的样子,倏然收紧手指,攥得纸张都皱了起来。
他怎么可以一再上她的当呢,明知她的心思不在学业上,总忍不住做出好为人师的莽撞举动,可恶!
13. 第 13 章
见过周景屹后,宋绾栀便不再逗留,收拾好东西,乐颠颠的回去了。
待到晚上宋凌霄帮她查缺补漏,顺便梳理完之前学过的内容,巩固加深后,宋绾栀终于可以休息了。
宋凌霄怕她再挑灯练字,走前特意叮嘱她:“已经戌时一刻了,你不许再练字,若被我发现,定不轻饶你。”
宋绾栀忙竖起手指示意,“不会不会,我保证。”
“那我回去了,早点歇息,别耽误明日的课业。”
宋绾栀叫住起身欲走的宋凌霄,“二哥哥,我还有个问题要问。”
宋凌霄动作一顿,笑道:“你说。”
宋绾栀绞着手里的丝帕,扭捏开口,“二哥哥可知心悦一个人的感觉?”
宋凌霄诧异的看着她,“为何忽然问这个?”
“哎呀,你别管,你只管回答我便是。”
宋凌霄瞥了眼她泛红的小脸,只当她今日出去玩乐时,又去看了新的话本子,看到费解的内容来找他求解。
他并没有这类经验,便循着身边友人的经历为她解答。
“心悦一个人,应当是见到她会开心,见不到会想念,看着她笑,自己也想笑,看着她难过,自己比她还难受,不管何时何地,总会情不自禁的想起,又想她知道自己的心思,又怕她知道自己的心思,看到她和其他异性接触,心里又酸又难受,应当是一种矛盾中带着企盼,期待中又透着点不安的心情吧。”
宋绾栀听完,觉得自己每一条都中,反观周景屹,他好像一条也不符合来着。
“二哥哥,若是你心悦对方,但对方毫不知情呢,这种情形又当如何判断对方心悦与否啊?”
“这还不简单,看对方对待你的态度如何啊,若待你同周围的人一样,那便是对你无感,若待你有几分特殊,那便是有感觉,若待你比对任何人都好、都特别,那指定也心悦于你。”
宋绾栀暗搓搓的勾起唇角,她在周景屹面前的待遇似乎和大家都不一样。
她是他第一个手把手教写字的人,也是第一个把他气到说不出话,再见面还能被他指导的人,这样的经历担得起“特殊”二字了吧?
“若对方也心悦,是否迟早会表明心迹呢?”
宋绾栀问出口那一刻,莫名紧张。
宋凌霄想了想友人的表现,如实道:“这个说不准,有些人端方自持,轻易不会表露心迹;有些人外向活泼,想什么便说什么,没定数的,端看他性格如何。”
宋绾栀似懂非懂的颔首,宋凌霄好笑道:“阿栀打听得这般认真,莫不是有心悦之人了?”
“才没有呢,二哥哥莫要胡说。”宋绾栀红着脸反驳,惶恐又害臊的样子,把他逗乐了。
“好啦,我逗你呢,你肯定又去看话本了,像你这种小迷糊,怎知情爱呢。”
宋凌霄宠溺的摸摸她的发顶,“赶紧歇息吧,我走了。”
“二哥哥慢走。”
目送他离开后,宋绾栀脑中一直在回响着他最后那句话。
于是她不可避免的想,周景屹端方自持,若真的心悦一个人,应当是不会轻易表露的。
但他的举动,已然说明了一些事。
读书人特有的矜持与内敛她还是懂的。
宋绾栀红着小脸一头扎到柔软的床上,随手把被子往身上一裹,害臊又开心的咕蛹起来。
*
翌日去学堂,同窗们如往常一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天,只是与往常不同的是,她们的话题一直围绕着周景屹。
见到宋绾栀,众人忙向她招手,分享最新消息。
“阿栀,沈夫子提前回来了,意味着周景屹从今天起便不再教我们书画了,这对你而言当得起天大的好消息了吧?”
在众人看来,宋绾栀多次惹周景屹不快,自然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但凡周景屹在,宋绾栀都像鹌鹑似的,怎么做都不顺他的眼。
为了练好字更是把人都磨瘦了,足见周景屹的残忍无情,如今他走了,宋绾栀定然会买炮竹燃放三天三夜,庆贺自己终于摆脱了魔爪。
宋绾栀闻言,呆了一瞬,那不就意味着日后在学堂见到他的机会更少了?
不要啊!!!!
宋绾栀的小脸当即就垮了。
“你怎的不高兴?”同窗发现了她的反常。
“怕不是开心傻了?”
“绾栀定是不信,我可是亲眼看到沈夫子来书院喽,绝对不会错。”
“周景屹不来,我们全都松了一口气,他比沈夫子严厉太多,我每次上他的课都战战兢兢的,更别提经常被他为难的绾栀了,绾栀定是乐傻了。”
“绾栀,你倒是说话啊。”颜雨着急了,拉着她的手晃悠。
宋绾栀努力挤出一抹笑,“我只是有点回不过神来,还以为他会教满十日,挺好的,走了挺好的。”
“瞧,我就知道周景屹离开是众望所归。”
“那可不,他真的太严苛了。”
宋绾栀自顾回到座位,尽管这个消息让她无比失落,但一想到昨晚二哥哥分析的那番话,她立马就释然了。
只要他心里有她,不见面反倒会滋生更多的思念,反正书院与他的住处只隔了一道角门,她若是想,便有无数种方法见到他。
想通之后,宋绾栀又开心的笑了起来。
*
沈宏年纪不大,而立刚过,擅长画风景和动物,布置的课堂作业也很随性,框定一句诗,而后让她们自由发挥。
宋绾栀以鸟语花香四个字为题,画了一幅林中小鸟独自吟唱的场景。
画中的鸟儿扑扇着翅膀,站在葱茏的林间枝头,仰头吟唱,微微张开的小嘴,弯起的眼角,双脚似动非动,通身荡漾着喜色与欢快。
隔着薄薄的画纸都能觉察它此刻的雀跃,再看周围色彩艳丽多姿的花海,整幅画都被夏花的绚烂与鸟儿的灵动侵染。
“妙,妙极了。”
宋绾栀刚搁下笔,就听到沈宏这句夸赞。
她寻声看去,这才惊觉他就站在旁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见过沈夫子。”她忙起身行礼。
“坐坐坐,在我的课堂上无需多礼,听闻你是新来的?”沈宏边问边双手拿起她的画作欣赏。
“回夫子的话,小女宋绾栀,入学不过四日。”
沈宏笑着点头,看看画,又看看她,直言道:“你这画风深得我心,鸟儿灵动俏皮,花海绚烂多姿,构图不拘一格,想到哪里画哪里,端的是随心随性,自在恣意,好啊,真好。”
看多了其他学生中规中矩的画风和满纸技巧的刻板笔触,乍见这般随性的作品,他简直如获至宝。
“方才我去见周夫子,他特意提及了你,说你资质平平,担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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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心,我瞧着这不挺好的嘛。”
宋绾栀耳根一红,羞愧的垂首,无措的捏着手指头摆弄。
沈宏被她的小动作逗乐了,笑着道:“你别难过啊,我和他可不一样,我觉得你很优秀,是个可塑之才,况且在我看来,学业好与坏不能只用诗词歌赋来定论,画画、蹴鞠、捶丸,学好了同样难能可贵,对吧?”
听闻捶丸,宋绾栀抬眸,沈宏朝她挤了挤眼,说道:“除了书画课,我还教授捶丸,听闻你很擅长?”
“夫子怎知我擅长?”她越发惊讶了。
这个技能她可从未跟这边的同窗提过,毕竟这里的学子们大多以学业为重,像捶丸这种课程只会被视作玩物丧志,加上她本就被周夫子诟病愚笨,若再被他知晓自己擅长捶丸,更觉她朽木不可雕。
“自然是同你亲近之人说的,既然你擅长,那我们下节课便去玩捶丸怎么样?”
没等宋绾栀回答,一旁的颜雨便惊喜道:“沈夫子说话可算话?”
“算啊,自然算。”
得了肯定,学子们高兴的欢呼起来,要知道,她们一月只能玩一两次,每次还都被周夫子勒令缩短时间。
沈夫子每次带大家玩捶丸都会挨骂,久而久之他也就不那么积极了。
“夫子,您该不会是想看看绾栀的实力,才冒险带我们玩的吧?”
“就是,您以前能躲则躲,而今听闻有高手,便什么都不怕了?”
“夫子好偏心。”
大家七嘴八舌的控诉着他,全是嗔怪的语调。
沈宏笑道:“这也不能怪我啊,实在是你们技术太差了,冒险也得看是为了谁,若绾栀真是技能超群的可塑之才,我便是因此被周夫子勒令写悔过书也是值得的。”
“夫子还怪上我们了,正因为技术不好才要多学多练啊,你身为夫子怎可推卸责任呢?”
“夫子好不厚道。”
“厚不厚道另说,能出去玩总归是好事啊。”
“对对对,我身边还没有捶丸高手呢,绾栀若是厉害,记得好好教教我们哦。”
宋绾栀难得有擅长的事,面对大家的期待,她骄傲道:“别的我不敢自诩,捶丸我还是能传授大家一二的。”
“那可太好了,夫子,不若我们现在便去吧,手痒痒啦!”
“现在去,现在去!”
学子们全都从座位上站起来,跃跃欲试。
沈宏好笑道:“成,那都走吧。”
在他的带领下,所有人都起身朝外走,唯有林意禾坐在座位上无动于衷,看似依旧在画画,实则握笔的手隐隐颤抖。
从来都只有她备受沈宏的夸赞,宋绾栀凭什么!
“阿禾,你不去吗?”
褚棠看着众人离去的身影,心里痒痒的。
林意禾头也不抬的说:“你想去便去,左不过是玩物丧志罢了!”
褚棠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快,半点都不敢火上浇油,忙恭维道:“我才不去呢,擅长捶丸算什么本事呢,诗词一窍不通,字也丑的人神共愤,若是再没个精通的玩乐之法,简直羞于见人,哪像我们阿禾,秀外慧中,人美才学高,随便拿一张废稿都能把她比化了,对吧?”
没人不喜欢听好话,林意禾从小养尊处优,所见所听所闻皆是最悦耳的溢美之词,自然十分受用。
她紧握笔杆的手终于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