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逝,小病而已》
1. 雪碧买醉
弯月高悬,晚风夹着入夜的凉意卷过路面,仅有的几个行人裹紧了外套,低头加快脚步。
一辆出租车停在公寓楼下,司机解开车门锁,有些拘谨地对后座的青年乘客说了一句:“您好,到了。”
透过后视镜,司机望见那青年微垂的面容,笔记本电脑的荧光映射在他脸上,没有显得苍白阴森,反而有种别样的疏离动人。
大半夜的,这都接的什么贵客,司机心想。
这样的气质和外貌,从机场回来一路上又都在不停地敲电脑,难不成是哪位上市公司的老总,争分夺秒地处理上亿的现金流?
毕竟能住在这个小区里的,非富即贵。
“嗯。”沈虞合上笔记本电脑,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开门下车,语气淡淡道:“辛苦。”
“感谢费已经通过平台发给你了。”司机绕到后备箱帮忙拿行李的时候,又听见那青年说了一句:“深夜打车,确实是有急事,谢谢。”
司机愣了一下:“啊……不用谢,我每天都这个点跑车,习惯了。”
青年对他礼貌地点点头,接过行李,头也不回地往前方的公寓楼走去,背影清瘦,风衣边角被吹得扬起又落下。
看了好一会儿,司机大叔才反应过来。
人家只是和他客气一下,自己忙着解释个什么劲儿?
行李有些笨重,沈虞微微弯腰扶着箱子,一边空出手往门上输密码,随着一声提示音响,公寓的门打开,一团漆黑映入眼帘。
家里并没有人。
沈虞的脚步稍稍顿了一下,随即进门打开灯。
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他刚刚带着几个学生从国外开完学术研讨会回来,因为这次的会议流程进行得十分顺畅,所以比预料中提前了两天结束。
贴身的口袋震动起来,沈虞随手将钥匙放在鞋柜上边,垂下长睫,拿出手机。
里面有几条学生们发来的新消息,除了问候他是否平安到达,还小心翼翼又委婉至极地询问,一周前交给沈虞的论文初稿如何了。
“已看完。”沈虞一一回复:“整理后发回。”
刚刚出租车上,他已经在电脑上将积压未看的论文全部简单浏览了一遍,新增了一些批注。
退出和学生的讨论组聊天框,沈虞扫了一眼攒了大量小红点的微信,手指在屏幕上轻轻划了一下,找到祁方的对话框。
沈虞出差外地五天,祁方每天早中晚都准时给他发三条消息:
早上。
[祁二少(留守版):醒否?饭否?葡萄糖否?]
中午。
[祁二少(留守版):闲否?饭否?午睡否?]
晚上。
[祁二少(留守版):下班否?想我否?归家否?]
另外还有一些乱七八糟不着调的字句,一眼看过去简直不知所言。
沈虞:“……”
看了一下自己的回复,这次的行程紧张且忙碌,他几乎没有空回复微信消息,只在昨天傍晚吃饭时,简洁地回了祁方一个“否”字。
沈虞一边换好鞋子,拖着行李往客厅里走,一边慢慢打字,给祁方发消息。
[SY:回来了。]
他刚把这几个字发出去,微信对话框上方就突然弹出消息,是国外研讨会负责人的语音通话邀请。
“Hey,沈,很抱歉深夜打扰你,不过我算了算时间,你应该刚刚落地不久,是否方便抽出十几分钟,和我探讨下昨天会议上你提出的……”
“稍等。”沈虞用英语回复他,松开握着行李的手,转而拎起笔记本电脑往复式公寓的第二层走去:“等我打开会议资料。”
和研讨会负责人的语音通话结束后,他又上网,找了几篇有关的文章发给对方。
点击发送的时候,沈虞偶然间瞧见电脑右下方的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一点了。
说好十几分钟的通话,却因为双方激烈的讨论,延长到了一个多小时。
沈虞垂下眼,觉得略有些困倦。
脑袋还有点发晕。
是低血糖的征兆——他匆匆赶飞机回来,并没有吃晚饭。
沈虞习以为常,站起来缓了一会儿,出了书房,往走廊另一端而去。
这套复式公寓,当初是沈虞和祁方婚前共同出资购买的,单第二层就有三百多个平方,走廊两端都配有卧室和书房,沈虞与祁方各分一边,日常情况下两不相干。
连接两端的是一条挑空木走廊,栏杆下是一层客厅,站在走廊上,就能望见客厅落地窗外的江景。
走廊中间还有一小块地方,是用来做茶歇区的,两边靠墙都是实木立柜,靠近沈虞卧室这边的柜子,放满了各类外文专业书籍;而靠近祁方卧室的柜子,则摆着赛车模型、建筑积木、一些廉价的成功学鸡汤书籍、不知是否可信的日式料理配方大全、苟延残喘的多肉植物、用来装逼待客的昂贵红酒等等,以及最顶上的……一口锅。
一口黑得锃亮、被镶嵌在底座上的、仿真尺寸的、闪闪发光的平底锅。
这是祁方多年前参加A市厨艺之王大赛,拿回来的金奖杯。
从此被他置于柜顶,力图让沈虞每次经过都能看见。
沈虞往那口锅上瞥了一眼,没什么表情,径直走到祁方的柜子边,很快找到了一小罐葡萄糖。
罐体上用透明胶贴着便利贴,胶带边缘打着卷,字迹张牙舞爪:“每次四分之一杯,温水冲泡”。
沈虞按照指引给自己泡了一杯葡萄糖水,就热喝下肚,眩晕的症状总算有所缓解。
放下水杯,他若有所思地往祁方卧室的方向望了一望。
祁方的卧室门和书房门从来不关,即使沈虞站在走廊中间,也能对其中陈设一览无余——此时两个房间里都黑漆漆的,祁方不在。
重新拿出手机,沈虞发现,两个小时过去了,祁方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盯着微信聊天界面片刻,沈虞动了动手指,点进祁方的头像,就看见那只熟悉的漫画哈士奇简笔画,被刷新成了一片黑色。
祁方的个人昵称也跟着更新了,现在他的昵称叫做——
“祁二少心碎版(已黑化)”
沈虞缓缓蹙起眉:“?”
*
深夜在外开滴滴拉客的司机大叔,再一次顺着导航定位停在了眼熟的小区门口。
而后,他眼睁睁看着几个小时前才搭过的、疑似“年轻有为上市公司老总”的、肤色白皙气质极佳的青年人,伸手拢了拢风衣外套,开门矮身坐进了后排。
“0999。”沈虞报了手机尾号,从后视镜里瞧见司机迷茫的眼神,也认出了这位大叔。
出于礼貌,沈虞朝他点点头,客气又疏离地道:“辛苦。”
“呃嗯,不辛苦。”司机瞥了一眼后座,又瞥一眼软件上的目的地——本市有名的酒吧一条街。
上市公司老总都爱这个点出门喝酒吗?难不成是大晚上睡不着出去找刺激?嘶——有钱人的圈子……
司机大叔内心跌宕起伏浮想联翩。
汽车开动后,沈虞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点进一年也看不了几次的朋友圈。
已经是凌晨,朋友圈里消息刷新的频次逐渐变少,只是半小时前,一个名叫“秦潇洒”的沈虞列表好友,在朋友圈里更新了一条动态。
[秦潇洒:又是陪兄弟深夜买醉的一晚[图片][图片]]
配图是几张随手拍的图片,光线昏暗迷离,可以看出是在酒吧包厢。
沈虞神色淡淡,点开其中一张,双指放大,就看见祁方斜倚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次性塑料杯子,杯子里装满透明酒液,看起来像是在痛饮苦酒。
光线太差,图片拍得又模糊,祁方的头微微低着,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沈虞退出朋友圈,搜索秦潇洒的名字,然后给对方发了一条消息:
[SY:定位。]
[秦潇洒:?沈虞?祁方不是说你还在国外?]
[SY:酒吧在哪。]
[秦潇洒:……导航发你。]
沈虞收了定位后,关上手机,对前排的司机大叔道:“改一下目的地,谢谢。”
*
秦潇洒关了手机,塞进衣服口袋里,看向面前坐着的人。
祁方一口气干完一大瓶白的,打了个嗝儿,在满嘴的雪碧味里,深沉中带着几分悲痛道:“我问沈虞想我了没有,他竟然真的敢回我一个‘否’字。”
“你来说。”祁方拍拍秦潇洒的肩膀,又给自己满上一杯雪碧,叹气:“你和我这么多年的发小了,你说说,沈虞心里是不是真的没有我?”
周围一群狐朋狗友们用沉痛的目光注视着他们两个人。
秦潇洒素来镇定,和祁方从小认识,最清楚自己这个发小什么脾性,于是沉思片刻,说:“有没有想你……你总不是第一次问沈虞这个问题。”
祁方喝了一口雪碧,陷入了短暂的放空中:“当然不是。”
自从结婚后,他每隔三天就问一句。如果沈虞出差了不在家里,那他每隔一天就要问一次。
秦潇洒又问:“那沈虞以前是怎么回复你的?”
祁方把一次性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咬牙切齿道:“问得好!以前沈虞压根不回我!”
秦潇洒合掌一拍,说:“那不就是,他现在愿意回你了,说明比以前看重你。”
其他人:“……”
祁方摸了摸下巴,深有感触,表示认同:“有道理,还是你旁观者清,结婚这么久,看来沈虞对我并不是毫无感情。”
有朋友把秦潇洒拉到一边,悄悄道:“你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
秦潇洒反问:“你陪他喝了一个晚上雪碧还没喝够?”
朋友:“……”
自从沈虞出差后,祁方的情绪一天天地萎靡不振下去,只能强行摇人出来陪他喝雪碧。
至于为什么不喝酒,祁二少摸着雪碧瓶子,低沉说:“我在沈虞面前发过誓,不会给自己酒后乱X的机会。”
祁二少在沈虞面前发过的誓没有一千也有一百,大家习以为常,只不过喝了一晚上雪碧不仅尿频尿急,还有血糖飙高的危险。一帮人抖着腿,一边听祁方继续讲述他破碎的感情,一边暗地里绞尽脑汁地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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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快点逃离这里。
在秦潇洒一语惊醒泪中人后,祁方高兴了一阵子,但很快又失落下来,对众人道:
“我前两天给沈虞发消息,说我身体不舒服,可能生病了,他也没理我。”
“你每天生龙活虎的,”秦潇洒说,“生什么病?”
祁方垂着眼,用幽幽的语气道:“长久的思念是一种病……”
围坐在卡座里的朋友们感到一阵冷风吹过,连笑容的弧度都被冻住了。
“您能讲点时兴的新词么?”秦潇洒道:“这句套话现在连三年级的小孩都嫌油。”
“婚姻消磨意志,”又有人语气揶揄地说,“祁二少,您如今要有当年追人的十分之一功力,现在都不至于闷在这里自怨自艾。”
*
沈虞要伸手推开包厢门的时候,正巧听见这句话。
他顿了顿动作,索性收回了手。
包厢里边,祁方回答道:“什么婚姻消磨意志?狗屁!年轻时有精力风花雪月,现在老了岁月静好细水长流不行?我告诉你们,要不是当年五岁时我追着沈虞跑把他吓得摔地上磕断了当门的乳牙,让沈虞记恨我这么多年,我现在早就——结婚十周年庆了!”
包厢里一片寂静,众人都被这番无耻的狡辩震惊了。
“……”秦潇洒无语片刻,说:“你前两天还问我,怎样才能让沈虞对你精壮的肉.体产生性趣,能允许你在他的卧室地板上睡上一夜。”
结婚两年,连对方的卧室门都没踏进去过——如果不是从小就认识,秦潇洒肯定认为这人哪里不太行。
要么上半身不行,脑子有问题;要么下半身不行,牛子有问题。
作为祁方的知心好友,秦潇洒暂且认为,他只是胆子不行。
祁方咳了一声,十分坦然地说:“那能叫没胆吗?”
“那是沈虞尊重我,”祁方道,“我卧室门敞着躺在床上大字型果睡,沈虞走过都不带往里斜一眼的,就生怕冒犯到我。”
“你们说,他多有礼貌,多可爱。”祁方这样说。
以秦潇洒为首的一众狐朋狗友们开始脑袋缺氧、呼吸困难、拳头梆硬,恨不得冲上去揍人两拳。
“那你想怎样?”秦潇洒说:“你今天叫我们出来陪你喝这个……”
他看了眼手里的雪碧杯子:“……酒碧……到底是想做什么?”
有朋友在后头轻飘飘道:“他就是喊我们过来开班学男德的,上了这么多期课还没理解清楚吗?”
“什么男德不男德的,”祁方立即道,“明明是当代青年道德。”
“好,道德班班长。”秦潇洒无力吐槽,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估摸着那个人快到了,又问:“今天开班讲的课结束了没有?我们还想回去睡觉。”
祁方总算正色起来:“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沈虞不在家好几天,我闲得无聊,叫兄弟们出来联络一下感情。”
“顺带探讨一下沈虞心里究竟有没有我。”他又道。
他娘的,秦潇洒心想,这是叫兄弟们出来,联络他和沈虞的感情吧!
“所以你们的意见呢?”祁方忽然问。
秦潇洒和几位朋友敷衍地说:“我们觉得,今天这么一看,沈虞心里装的肯定全都是你。”
祁方肃然道:“英雄所见略同。”
大家放松下来,纷纷招呼准备收拾东西,今晚可以回家睡觉了。
秦潇洒望了眼仍然没有动静的包厢门,转头问祁方:“方子,我想问个问题。”
“沈虞要是现在就出现在你面前,还对你说喜欢你,你打算怎么办?”
祁方沉思片刻,没答话,反而往身后掏手机。
“你在干嘛?”秦潇洒莫名其妙。
“上外卖平台,点同城急送,买三十盒旋风螺旋纹草莓味极致轻薄套。”祁方说。
众人:“………………”
祁方摸出手机,点屏幕的时候才发现没电黑屏了,于是放回口袋,看着一众呆若木鸡的朋友,微微皱眉,说:“我开个玩笑而已,你们怎么愣成这样?”
秦潇洒咳了一声,忍不住提醒他:“你回头看一看,谁来了。”
沈虞推开包厢门进入里面,关门时,门外涌入的凉风将他颊边碎发撩起,雪白秀丽的面容上是一双乌如寒星的眸子。
包厢里很温暖,也很安静,沈虞站在离门口两米远的地方,目光平淡掠过这个房间的四面,明明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被他视线扫过的人却都僵住了身体。
惨了,有人心里想,这不是祁方结婚证上那位……冷美人?
祁方察觉到不对劲,在一室静寂中,慢慢转过身来,正巧与沈虞对上视线。
沈虞往前走了几步,垂着长睫,伸手将祁方捏在手里的塑料杯抽了出来,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随后,在众人瞩目下,冷面声名远传圈外的沈教授,语气淡淡道:“喝什么酒,不是说自己有病?”
“……”
危急时刻,祁方心思急转,面不改色地接话:“……有点病,但不多。”
“没喝酒,还能救。”他补充道。
2. 流感袭击
沈虞单手插在兜里,看着祁方一一和包厢里的朋友告别,被告别到的人纷纷僵坐在位子上,目光虚浮,视线游离,左看右看,就是不和沈虞对上。
这些都是祁方的朋友,沈虞清楚,他记性好,见过几面的人都认识,但没有出声和这群人打招呼。
没什么必要。
祁方的朋友,不是他的朋友,沈虞不是很喜欢浪费时间和不熟的人说一些无聊的话。
与其有那个空闲,不如多看两遍实验数据。
舍弃不必要的社交活动,是沈虞的处事准则,从小到大,只有祁方成天跟在他身边进行一些无聊的举动,虽然没造成太大干扰,但也……
沈虞回忆了一下,觉得还挺麻烦的。
比如从初中、高中、大学毕业,再到工作后,祁方雷打不动风雨无阻地给沈虞送了十几年的饭。
还小的时候是在街边买包子,还专门买那种沈虞不爱吃的芹菜肉包子,后来沈虞忍无可忍,终于从忙碌的课业中抽空和他谈话,围绕芹菜究竟适不适合在地球上出现做了一番论述,之后,祁方就改买香菇肉包子,依旧乐此不疲地给沈虞送。
等长大一些,祁方就开始钻研自己做饭,初期的实验品曾被送去给包括秦潇洒在内的数个朋友品尝,通通尝进了医院。
经过数次胆大心狠的厨艺实验后,祁方在此项活动上的天赋终于被挖掘了出来,成就突飞猛进,沈虞也从被迫品尝转变为主动接纳,虽然直到现在,还是不能理解祁方意欲何为。
沈虞自己觉得——做饭这种行为,是在无限而枯燥的机械性工作中浪费有限的生命,对人类宝贵的时间资源有害无益,但对于祁方数十年如一日的坚持,沈虞勉强表示理解。
毕竟人各有志,祁方如果把厨艺当作一项事业来发展,也未尝不可。
而对于能在事业上坚持不懈的人,沈虞通常都是十分尊重的。
“那个……沈老师,我们先走了。”祁方的朋友们路过沈虞,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出声道:“很晚了,你们路上小心一点。”
沈虞点头,以示回应。
等包厢里的人走空了,祁方才伸手捞起沙发背上的外套,和沈虞一起往外走。
“怎么提前回来了?”祁方摸了摸鼻子,觉得突然有一种没来由的心虚。
上天明鉴,他这几个月真是头一回出来和秦潇洒他们聚会,从前沈虞在家里的时候,他都是雷打不动地九点前到家,从来不做这种三更半夜在外撒野的事情。
“研讨会提前结束,”沈虞在他旁边目不斜视,道,“正好有航班。”
祁方按电梯去地下车库,咳了一声,开口问:“那……怎么还特意过来找我?已经是凌晨了,你不先休息吗?”
这句话问出来后,沈虞忽而转眼看他。
沈虞的眼睛是很漂亮的柳叶形,眼尾微微上斜,是个很柔媚的弧度,只是瞳仁乌黑,眸光冷而凌厉,默不作声盯着人看时,压迫感极强。
据说沈虞上课时,底下的学生都是鹌鹑状模样,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大胆抬头和沈教授对视。
——祁方除外。
祁方被沈虞看着,心里就像发了泡的汽水,彭彭朝外冒酸酸甜甜的气泡,气泡沿着血液流至四肢百骸,整个人都似是快要飘起来。
正当他飘飘然之时,沈虞收回了目光,淡淡说:“秦潇洒发了朋友圈。”
好兄弟,祁方心想。
沈虞拿出手机,点开和祁方的对话框,展示给他看,平铺直述道:“两天前,你说自己有病,怕你酗酒猝死,出来看看。”
祁方:“……”
“婚姻中,照顾伴侣是应尽的责任。”
电梯门打开,沈虞又说:“我喜不喜欢你,和尽我该尽的责任,没有关系。”
祁方心中刚刚涌起的酸甜气泡破了个粉碎,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沈虞其实是在回应酒吧包厢里,秦潇洒等人的那些话。
原来他听见了。
祁方习惯了沈虞这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也不觉得尴尬,摸摸下巴,道:“我照顾你,可不是因为责任。”
沈虞不置可否,没有回答。
上了车,祁方启动发动机,忽然想起什么,问:“你打车过来的?”
沈虞撩起长睫,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说:不然呢?
众所周知沈教授,不折不扣的事业强人,生存能力却接近残废,沈虞能掌握的最先进的交通工具,就是踩共享单车。
还是曾经为了堵车时能赶上学术会议,情急之下迫不得己才学会的。
祁方转动方向盘,开车上高架,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我……也不是每天都去酒吧,今天晚上只是心情不太好,所以……”
“这是你的私事。”沈虞打断他的话,侧脸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没有必要告诉我。”
“我们已经结婚了,”祁方的语速比他更快,“我的私事就是你的私事,你的私事可以不是我的私事,我愿意把我的私事分享给你,你也不需要用你的私事来交换,为什么不多问两句?”
“……”沈虞干脆靠在座椅里闭上眼:“困了。”
可惜这样也没能捂住祁方的嘴,一路上开车回家,沈虞闭着眼,听祁方论述这几天独守空房思念如潮举杯向月对影成三人,其语句之连贯美妙、情感之丰富充沛、语气之跌宕起伏,堪称一代文学大作。
但沈虞不是文学教授,在这篇论文中昏昏欲睡,半点反应也没有。
祁方将车停进小区地库,熄火时看了看旁边的人。
沈虞窝在副驾驶皮椅里,身上裹着薄薄的长风衣外套,面容雪白,眉心很轻地蹙着,像是不太舒服。
“沈虞?”祁方叫了两句,见人没动静,神情严肃了起来:“……沈鱼鱼?”
他碰了碰沈虞搁在身前的手背,在车里坐了这么久,也没能热起来,还是发凉。
祁方解开安全带,从驾驶座开门出去,同时掀开扶手箱,在一堆花花绿绿的糖果里拿了一枚巧克力,下车绕到副驾驶旁,拆开巧克力包装,递到沈虞唇边,低声道:“是不是晚上又没吃饭?听话,先别睡,把这个吃了。”
沈虞昏昏沉沉中听见祁方在叫自己,睁开眼时却看不太清,只能顺着直觉张开唇,将那枚甜津津的巧克力吞进去。
等他缓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公寓的沙发上了。
沈虞将外套脱下,放在一旁,没有问自己是怎么上来的,反而祁方抓着锅铲从厨房里出来,抱臂盯着沈虞看了一会儿,开口问:“多久没吃饭了?”
“……”沈虞慢吞吞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回忆片刻才回答:“三十几个小时吧。”
从研讨会结束,各国有关的专家和研究学员进行会后探讨,回临时休息的酒店提行李,赶最近的航班,落地后回公寓,出门找祁方,再到现在回来。
“不算久。”沈虞说:“飞机上吃了点东西。”
祁方气笑了:“吃了点东西?”
“一杯咖啡。”沈虞很有礼貌,有问必答。
祁方:“……”
*
沈虞整理完自己出差带回来的行李,卧室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凌晨四点。
复式公寓里充斥着浓浓的南瓜小米粥的味道,沈虞回到客厅,就看见祁方将熬好的小米粥端上餐桌。
南瓜丝金黄糯香,小米被熬得软烂,祁方将粥盛进碗里,抬头发现沈虞已经悄无声息地靠近过来。
风衣被他脱下,里面套着米灰色的高领毛衣,沈虞拉了拉袖口,露出一小截纤细的腕,然后伸手去接那碗粥。
“谢谢。”粥还没接到,沈虞先礼貌地道了谢。
祁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叹了一口气,把碗推过去,说:“先吃吧,给你多加了糖。”
沈虞于是坐下,安静而快速地喝粥——时间不早了,明天上午十点,他在学校里还有课,需要尽快入睡以保持充足的精力。
吃到一半,他想起一件事,于是对祁方道:“记得吃药。”
祁方正在给自己盛粥,闻言下意识问:“吃什么药?”
“你在感冒。”沈虞放下勺子,淡淡叙述:“或许应该去一趟医院,但我明天没有空,只能你自己去。”
怎么还记着这事,祁方心想,早知道沈虞会记挂,他就不会前两天在微信上装模作样地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了。
“哪能呢,”祁方于是大大咧咧道,“早好全了,我现在壮得一拳能打死三个秦潇洒。”
沈虞:“……”
他不再说话,喝完粥后,随即起身上楼。
祁方望着沈虞的背影,看着他先进去书房,像是整理了一下文件资料,十分钟后又出来,转而进了卧室,反手将门关上,将光线和祁方的视线都隔绝在了外边。
祁方收回目光,很轻地吐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再接再厉。”
*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沈虞准时起床。
简单用过早餐后,沈虞拒绝了祁方要开车送他上班的提议,冷淡道:“我搭公交。”
沈虞始终无法忘记,结婚后第一天上班,祁方硬是开了辆大劳送他,导致沈虞被围观的学生和吃瓜群众堵在校门口五分钟,差点在重要的联校座谈会上迟到,从此留下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事后,沈虞只得监督祁方开小号,登录学校论坛,将“沈教授背后那深藏不露的豪门世家”的有关帖子全举报了一遍,帖子被删光后,这件事的影响才逐渐消沉下去。
祁方有些遗憾,但也没有勉强。
沈虞搭乘四十分钟公交抵达学校,正巧赶上十点钟的课。
这门课主要教习基础的细胞生物学理论,阶梯大教室里坐满了年轻无知的本科生,原本吵吵嚷嚷如同菜市场,沈虞一推门进来,像是被按了终止键一般,教室里瞬时鸦雀无声。
前排几个学生手里的酱香饼都吓得掉进了课桌肚里。
沈虞在一众鹌鹑的注视下迈步到讲台后站定,清凌凌的黑眸冷淡往台下一扫,平静道:“应到六十二,实到五十九人。”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抬眼说:“现在是十点整,十点十分,没来的三个人要么拿出合理的请假说明,要么,马上过来教室。”
“超过十点十分,按一次旷课处理。”
沈虞一手撑住讲台,面容秀丽,神情冷漠:“现在,开始上课。”
八分钟后,两个蓬头垢面神色惊慌的学生连滚带爬冲进教室,和沈虞报备后赶紧坐到后面几排。
“吓死我……”一个迟到的女生小声和朋友道:“手机没电了,闹铃没响,还好突然感到危机逼近直接惊醒了,一看都快十点了,还是沈教授的课……”
“唉……他就不能有一节课不点名吗?”
“他从来不点名,扫一眼就知道谁没有来,强者恐怖如斯。”
“长这么好看,什么时候能温柔点啊,人不可貌相……”
“好像还有一个人没来上课?惨了惨了,估计要挂科。”
沈虞讲课从来不带书,基础的教材就那么几本,每个章节每条语句甚至每张范例图片,他都熟记在心,还能顺带结合另外几门课程串联一下知识点,根本不需要再带课本。
连PPT也很少用到,仅用于展示必要的图片——沈虞不喜欢学生们在底下闷头抄课件,如果需要抄课件,找往届的师兄师姐拿就是了。
他的课上,只需要聆听、交流和学习。
下课后,解答完几只菜鸟战战兢兢提出的问题,沈虞拿起手机就准备出教室,却见到一个男生慌张地跑进教室,跑向他。
“老师……”男生六神无主道:“抱歉,我感冒发烧,早上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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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对不起。”
沈虞停在离教室门两米远的地方,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他。
男生脸颊通红,呼吸急促,嘴唇苍白,嗓音嘶哑,看起来情况确实不妙。
“感冒?”沈虞开口道。
男生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最近有流感,我有个舍友前天也感冒了,今早发烧三十八度,沈老师,我……”
沈虞凝视他片刻,才收回目光,淡淡说:“原来是流感。”
“啊?嗯、嗯对……”男生紧张且一头雾水。
沈虞平时……好像没有那么多话啊?
“吃药,喝水,记得上医院看病。”沈虞道:“这节课记你请假,补回请假说明。”
男生有些不敢置信,不相信令校内外闻风丧胆的沈魔头这么轻易就放过了他。
旁边竖着耳朵吃瓜的学生们也惊呆了。
沈虞说完这些话,就准备往外走,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又补了一句:
“别喝酒,小心死了。”
所有人:“……”
沈教授还是那个沈教授!
*
下午五点,祁方准时从总裁办公室真皮座椅里站起,摩拳擦掌准备下班。
他的助理小林是个戴黑框眼镜的年轻小伙,毕业没几年,还保留着学生时代的激情内卷习惯,见状诧异道:“我们公司六点半才下班,老板,你要旷工吗?”
“说的什么话。”祁方大手一挥,说:“那就给我记个缺勤吧。”
助理小林道:“老板,这个月你的全勤奖已经被扣到了负八百,没得再扣了。”
祁方觉得这家伙真不知好歹,试图和他讲道理:
“早下班是我工作效率高,你看,今天开了三场短会,视察了二十几层楼的各部门运作情况,审核了本季度的重要财务报表,签了五个新项目,给各位副总分派了下季度的绩效目标,这还不够高效?”
“老板,你这星期才第一天上班,再这样下去,我们公司会倒闭的。”助理小林又道。
“不会。”祁方已经换下了西装,重新穿上休闲外套,随口回话:“大不了你卷款跑路,我重新开一家。”
小林:“……”
临走前,祁方拍了拍助理小林的肩膀,慈爱道:“这个月大家积极性都很高,好几个重点项目都提前完成了,你通知后勤部点个下午茶,就说是我请大家的。”
“记得给你自己点杯冰糖雪梨。”祁方说:“降火,静心。”
祁方溜达到了公司停车场,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给沈虞打了个电话。
“你今天下午没课吧?”祁方的语气变得柔和起来:“我去接你?正好下班了,顺路,没开超过三十万的车。”
沈虞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些失真,但在祁方耳中依旧好听:“在实验室,有工作。”
祁方顿了顿,坚持不懈道:“还要忙多久?我等会儿也行,反正这个点也堵车。”
“不用——”沈虞说到一半,突然截住了话语。
祁方:“嗯?怎么了?”
沈虞垂下眸,看着实验室里的标本保存箱,安静了一会儿,开口说:“一个小时吧。”
祁方的嗓音明显上扬:“一个小时就下班了是吗?行啊,我现在准备过去,估计到时候差不多时间就能到你学校。”
挂了电话后,沈虞先在手机上找了最近的医院,预约拿了个号,而后才看向面前垂头丧气的学生。
“全部标本都污染了吗?”沈虞问。
最为恐慌的是个研一的小师弟,他把实验室整整培养了两个月的样本放错了位置,一边是恒温放置,一边是低温放置,今天下午才被发现,标本已经壮烈牺牲了。
“这些标本是我们几篇论文的观测数据来源。”
沈虞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破天荒地没有多加批评,而是干脆利落地道:“处理掉污染的标本,你来,现在和我一起重新进行采样。”
“今天之内,必须完成。”沈虞说。
研一小师弟被沈虞点了名,愣了一下,神情竟然有几分惊喜——沈虞竟然没有责备他,反而还要带着他亲自做实验工作。
男生的脸有点红,动手时总忍不住悄悄抬眼看沈虞的侧脸。
沈虞专注工作时心无旁骛,长长的眼睫微垂,轻抿着唇,连平日里显得冷苛不近人情的距离感都消减了许多,有种难以言明的吸引力。
沈教授其实……也没有校园传说里说的那么可怕吧?
祁方在S大校外停好车,径直找到了沈虞的实验室。
这个地方他也来过不少次,甚至还来给沈虞送过饭,因此熟门熟路,走到实验室外面走廊上,透过明净的玻璃窗往里面看,试图寻找沈虞的身影。
几眼扫下来,还真被祁方发现了沈虞,就在离窗边不远处的地方,和一个年轻的男学生站在一处,正低头鼓捣实验桌上的什么东西。
祁方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渐渐皱起眉。
旁边那个——崽种,怎么好像总在往沈虞身上靠?
怎么耳朵还是红的??他红个什么劲儿?
沈虞刚刚把标本采样完成,忽然听见窗外有人在大声咳嗽。
“……”他抬起头,就看见祁方在玻璃窗外走来走去,一边还在咳嗽,身体前后摇晃,一副肺炎发作病入膏肓的模样。
沈虞迅速洗手,把标本推给脸色微红的研一学生,蹙眉直接从他身边绕过,顺手还拿了个医用口罩,走出实验室。
祁方见沈虞被引出来,立即不咳了,迎上去刚想说话,就听见沈虞开了口。
“你得了流感。”
沈虞抬手就把口罩扣在祁方脸上,当机立断道:“不要在校园内传播病毒,现在马上和我去医院,我已经挂了号。”
祁方被口罩捂住,闷声道:“啊?”
3. 你哪有病
到了医院,挂号、看诊、缴费、血检,一整套流程下来,医生拿着检查单看了一遍,片刻后,戴上老花镜,又看了一遍。
“很健康。”医生放下检查单,注视着面前的年轻人,有点疑惑地再次询问:“你说你哪里不舒服?”
祁方咳了一声,尴尬地往桌面的检查单上瞥:“就没有哪个指标超出正常值的吗?比如血糖有点低、尿酸有点高什么的……”
“没有。”医生扶了下眼镜:“每个指标都很正常,祁先生,你比教科书上的范例还健康,平时怎么保养的?不需要加班吗?”
祁方:“不需要,我只叫别人加班。”
见沈虞看向他,祁方立即补充了一句:“付三倍加班费,补调休假的那种。”
“……”医生的表情莫名看起来怨气深重,低头在单子上签了名,道:“都没什么问题,如果身体没有不舒服的地方,那现在就可以……”
沈虞一直坐在边上,这时突然开口:“刘大夫。”
“确定全部检查都完成了吗?”沈虞问。
“体温正常,神智清醒,行走无碍。”医生说:“没病就回家好好休息吧,在医院里乱跑更容易被传染上。”
沈虞点点头,起身道:“有劳。”
祁方跟着出了诊室,见沈虞在看手机,于是问:“你是不是还要回复学生的邮件?我们到外面坐一会儿再回去?”
刚刚做检查的时候,祁方就发现沈虞似乎一直在手机上处理工作。
这种情况也十分常见,通常来说,沈虞的时间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睁着眼睛的工作时间,另外一种是闭着眼睛的睡觉时间。
“不用。”沈虞破天荒地否认了,并且淡淡道:“我在看治疗流感的文献。”
祁方:“看这个干嘛?”
沈虞:“自学成医。”
祁方:“……”
*
祁方开车回家的路上,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趁着红绿灯的间隙,祁方时不时往右边看一眼,就见沈虞拿着手机,竟然还在专心致志地学习“如何治疗流感”。
他还穿着今天上课时穿过的灰黑色薄毛呢大衣,袖口处沾了点细细的粉笔灰——也许是在讲台上蹭到的,垂着的眼睫很长,面容雪白神情严肃,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模样。
沈虞也从不浪费时间开一些无聊的玩笑,祁方心想。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沈虞总以为自己在感冒?
祁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口罩被他吸得贴在了鼻子上——从医院出来后,他想摘下这闷气的玩意儿,却看见沈虞立即掏出另一个新的口罩想要戴上。
“我戴,我戴。”祁方无奈把口罩扣回自己脸上,对沈虞道:“你别拿那东西捂着脸,不透气。”
直到回到小区,祁方都没能想明白,心里头隐隐不太安定。
这种不安定的情绪在看见家门口放着的一个半人高巨大纸箱的时候,通通化为了懵逼。
祁方:“这什么?”
沈虞很淡定,上前查看了一下纸箱顶上的寄收件人信息,然后说:“炒菜机。”
顿了顿,他又补充说明:“我买的。”
祁方奇道:“你买炒菜机做什么……那个,家里的厨子不合心意吗?”
家里的厨子——特指祁方自己。
“你病了,需要休息。”
沈虞指纹解锁开门,一手扶在纸箱上面,嗓音平静:“做饭会占用太多休息时间,你生病的时候,由我来做饭。”
晴天霹雳。
沈虞在做饭上面的天赋,和他在做学问上面的天赋成反比。学术论文写得能有多漂亮,沈虞做出来的饭就能有多难吃。
祁方曾经吃过一口,当晚就住进了医院急诊,吊了两天针水。
沈虞没有察觉到祁方的眼神有多么惊悚,他习惯性地先开了客厅的灯,然后拿剪刀拆开纸箱,将里面的炒菜机拖出来。
而后坐在沙发上,直接开始研究说明书。
看起来是打算从今天晚上就进行初步实践。
——时间紧迫。
祁方面色铁青,呼吸急促。
家中巨厨的地位摇摇欲坠,陈列柜顶上的金奖锅即将黯然失色。
锐利的目光扫过那台纯白色的人工智障炒菜机,祁方像是透过它,预判到了将来自己的厨子地位一落千丈,失去最后一点利用价值,被沈虞扫地出门从此流落街头的景象。
此物不可留,必杀之。
沈虞阅读完说明书,自觉已经掌握高端炒菜技巧,站起身时却看见祁方杀气腾腾的视线,沉默了一下,出声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祁方正在心里磨刀霍霍向机器,闻言急中生智,立即道:“冰箱里没菜了,做饭总得有菜吧,我先点个菜叫平台送过来。”
沈虞拿着说明书,很轻地蹙了一下眉:“要多久?”
“半个小时。”祁方坦然无比,像是全然不记得冰箱里还有大把肉菜,也忘记了小区门外就有一家专职卖菜的商店:“你可以先去洗个澡……等菜送到了再动手也不迟。”
沈虞用了几秒钟思考,为了时间效率的最大化,很快同意了祁方的建议。
他从来不做饭,因此十分信任祁方,甚至没有打开冰箱看一眼。
望着沈虞去二层的背影,祁方长长舒出了一口气,一边竖着耳朵听楼上的动静,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开那炒菜机的盖子,将里面的内胆掏了出来,然后丢进一层角落的杂物间里,用一个崭新的备用马桶挡着。
做完这一切后,祁方满意地锁好杂物间的门,然后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翻了一下聊天列表,给某个人发了一条消息。
[祁方:在?]
[李聪明:??祁二少有事?]
祁方直接打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李聪明,本名李崇明,和秦潇洒一样,是同祁方沈虞从小长到大的朋友之一。并且十分凑巧的,小学初中高中都和两人同校,直到上了大学才分开。
要是论经历,李聪明绝对是最了解祁方和沈虞过往的一个朋友,可惜这位朋友有一个不算缺点的缺点——李聪明是个铁直男。
何谓铁直男,就是祁方上学时天天追着沈虞跑,早午晚安一个不落,节日礼物变着花样送,每周都煲爱的老母鸡汤给沈虞补营养的时候,李聪明还执着地认为这是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友情。
“我要是像沈虞那样,有祁方这样的好朋友,那这辈子也值了。”李聪明曾经这样道。
大学毕业后,李聪明一心向医,到国外进修了医学硕士,直到最近两年才回来,一回来就被祁方邀请参加他和沈虞的婚礼。
婚礼上,李聪明呆若木鸡,两眼发晕,天旋地转,魂飞魄散,对自己的人生观和世界观都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毕竟任谁看见从小一起穿开裆裤的两个发小突然齐齐变成了基佬,还成了一对,都要遭受心灵上的毁灭性打击。
从此之后,李聪明就情不自禁地躲着祁方走,非十万火急之事不主动联络,生怕回忆起当年自己说出的“想和沈虞一样拥有祁方这样的好朋友”的恶毒诅咒。
语音通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接通,对面语气弱弱的:“大晚上的,找我干嘛……”
祁方一点也不在意他别扭的态度,径直问:“你是学医的吧?”
李聪明:“是啊。”
祁方站在自家五米宽的江景大阳台上,遥望明月,深沉地问:“那你告诉我,一个人突然特别关心另一个人,总觉得那个人的身体不舒服,需要照顾,是什么情况?”
李聪明沉默片刻,小心翼翼问:“他认为那个人有病?”
祁方奇道:“你怎么知道?”
“……”李聪明直言问:“你哪有病?”
“我没有病。”祁方换了个姿势站着,若有所思道:“关键就在这里,沈虞这些天一直觉得我生病了,医院的检查结果也不信,你说他怎么会突然这样想?”
李聪明:“我不知道。”
祁方:“你学了七年的医就这点本事?”
李聪明震怒:“祁方你是脑子有毛病吧,我是学骨科的,骨科!又不是精神科,你这问题该挂号去问精神科。”
祁方嗤之以鼻:“要你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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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聪明简直要变成李无语:“你哪天腿被打断了,倒可以来找我,我保证给你治得活蹦乱跳。”
祁方啧了一声:“沈虞会舍得打我?”
李聪明:“又没说沈虞……我他妈倒是很想揍你。”
祁方一锤定音:“你是个医生,必须解答我的问题。我认识的朋友就你这么一个学医的,你能不能和电视剧里一样,关键时候发挥点作用?”
李聪明直接挂了语音通话。
祁方微信发了几个拿刀威胁的表情包给他,隔了半分钟,李聪明回复道:[我已经给你挂了精神科,明天早上八点,到我医院来看看。]
[祁方:我把你小时候捡鸡屎吃的故事告诉你的相亲对象。]
李聪明的对话框上头立刻跳出“对方正在输入中……”,输入了几分钟,李聪明心平气和地发来两条消息:
[李聪明:我明天帮你问问相熟的医生。]
[李聪明:还有,我没有真的把鸡屎吃进嘴里!!!你能不能别老把这事挂嘴上??]
*
沈虞从浴缸里坐起来,莫名感到头脑有些发晕。
这是不常见的情况,或许是因为出差多日,连轴转了几天没有休息好,才导致现下的疲倦。
是的,沈虞甚至有点惊奇,因为他觉得自己很疲倦。
这种倦怠不是单纯的眼皮沉重想睡觉,又或者身体酸痛想休息,而是由内而外的,从大脑深处发出的信号。
缓缓的钝意悄无声息蔓延开来,沈虞垂睫看着浴缸里的热水,感觉自己的思维像是沉入了水底,随着波纹晃动一圈圈摇曳,始终无法定神思考。
……该休息了,沈虞心想。
今天学生发过来的实验室报告,明早再看吧。
保持充足的精力,才能获得工作效率的最大化。
沈虞正坐着,忽然听见浴室门外传来祁方的声音。
“沈虞?”祁方站在卧室门口,往里面紧闭着的浴室磨砂玻璃门看去,眉心微皱,问:“洗完了吗?菜送到了,还下来做饭吗?”
“嗯……”沈虞的嗓音响起,或许是被水汽沾染,有些闷闷的:“马上。”
沈虞从浴缸里走出来,放水、擦身、穿好睡衣,再打开门,立时就和站在卧室门口的祁方对视上了。
祁方看见他完好无损地走出来,像是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扬起笑容,对沈虞举了举手机,说:“你洗了二十三分钟,我还以为有什么事,上来瞧瞧你。”
沈虞难得愣了一下,没有接话。
一般情况下,他洗澡不会超过二十分钟——在沈教授的价值观里,洗澡这种常规活动,同样不值得占用太多时间。
“下楼?”祁方挑眉问。
沈虞点头,洗完澡后,似乎整个人清醒了不少。刚才在浴室里昏昏沉沉的情形,就像是一场幻觉。
两个人并肩往楼下走。
祁方原本在思索自己把炒菜机内胆藏得够不够好,想着想着,思绪走偏了,视线不自觉落在沈虞身上。
可能是出来得匆忙,沈虞头发上的水汽都没有擦干净,黏着后颈的几缕发丝湿漉漉的,甚至还坠着细小的水珠,水迹沿着脖颈洇进棉白的睡衣里,打湿一小片布料。
祁方目光飘忽,突然想,沈虞鲜少有这样“不够整洁”的时候。
他盯了太久,沈虞若有所感,下一刻抬起头,与祁方对视了个正着。
沈虞停下脚步,祁方不明所以,也随之站住了。
走廊上没有开灯,沈虞一双眸子沉在雾般的昏暗中,黑得越发纯粹,祁方光是看着,就如同要被吸进去了似的,连心脏都不由自主地急促跳动起来。
沈虞忽然这么深情地看着他干嘛?祁方心想。
这也……太暧昧了吧?
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安静的夜晚,这样气氛正好的时间点,这样——
“你没戴口罩。”沈虞说。
祁方:“?”
“流感有着持续性的传染能力。”沈虞后退半步,十分认真道:“我这段时间工作任务很多,不希望被你传染上。”
祁方:“。”
4. 小小车祸
厨房的流理台前,沈虞面色冷淡肃然,正在进行炒菜前的预备工作——洗手。
微凉的水流淌过白皙手背,青色血管在皮肤下若隐若现,一眼瞧过,就有种禁欲的美感。
祁方在旁边,举着手机对着沈虞拍照。
沈虞关掉水龙头,很轻地蹙眉,显然对他的行为无法理解:“你在做什么?”
祁方的声音闷在口罩里:“拍照留念,为你继首次做饭后第十年五个月零四天的第二次大胆尝试进行记录。”
沈虞:“……”
他记性虽然好,但也根本记不住自己第一次做饭是哪年哪月哪日,只隐约回忆起,是在读大学的时候。
沈虞从小就是学霸,小学初中跳了好几级,刚上大学的时候,甚至还没成年。
祁方为了能和沈虞同班,索性跟着他跳级,高考勉勉强强擦边入线S大,大学时照旧围着沈虞转,还时常用美食诱惑沈虞到他校外的公寓里吃饭。
吃了几次后,沈虞觉得欠他人情,于是主动要求帮忙做饭。
后果是祁方那个小公寓里的厨房着火引发消防警报,吓得一整栋楼的住户纷纷出逃。
沈虞还记得,那天从下午到晚上,祁方带着他挨家挨户地道歉,等处理完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厨房一团狼藉,烧焦的气味刺鼻难闻,祁方蹲在一堆破烂前扒拉半天,竟然从中挖掘了一个完好无损的蒸锅,并且还找到了在里面的一碗看起来好端端的蒸水蛋。
“今晚是没什么吃的了,待会点外卖吧。”
祁方语气轻松,托着那碗蒸蛋,对沈虞展示了一下,笑着说:“不过还是让我找到了好东西,这碗蒸水蛋是你做的吧?不错啊,我尝尝看。”
沈虞看着他找出勺子吃了几口,半个小时后,祁方捂着肚子,直接躺进了医院。
“……”
沈虞收拢思绪,不再回忆这些往事,定了定神,准备先解决眼下的难题。
——有智能炒菜机帮忙的话,应该不会和当年一样糟糕。
毕竟操作机器对他来说,还是非常容易且得心应手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沈虞郑重地打开炒菜机的盖子,凝视其中片刻,渐渐皱起眉心。
“没有锅……?”沈虞喃喃道。
怎么和说明书上不一样?
祁方举着手机,心里有些庆幸自己戴着口罩。
——这样沈虞就看不见他高高扬起的嘴角了。
沈虞对着没有内胆的炒菜机,沉默了一会儿。
祁方咳了一声,殷勤解围道:“可能是商家忘记配了吧,要不今天先算了,我简单做几个菜,明天再看看这炒菜机怎么处理……”
明天过后,他势必要将这玩意儿挫骨扬灰毁尸灭迹!
沈虞垂下眼,一时间没有说话。
祁方见状有些迟疑,担心自己将沈虞好不容易死灰复燃的做饭热情打击太过,正想出声,忽然听见沈虞说:“好。”
“你来吧。”他后退两步,将位置让出来:“谢谢。”
“大恩不言谢。”祁方边撸袖子,边在口罩里扑哧扑哧道:“你要真想谢我,待会多吃点,比什么都强。”
*
第二天沈虞没有课,但有一整个上午的课题组会议。
抵达小会议室的时候,他所带的研究生们已经早早在里面正襟危坐。
小会议室就在沈虞的办公室隔壁,S大学校设施建设完善,导师都有专享的办公室和会议室,下一层楼就是研究生们日常使用的实验室和工位。
沈虞从办公室取了电脑,再绕进小会议室里,刚刚推门进去,就见一个男生站起来,几步走到沈虞跟前,替他拉开了椅子。
“沈老师,上午好。”他眉眼弯弯地笑着道,相貌清秀,阳光且帅气。
沈虞的视线淡淡瞥过他,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这是那天不小心搞砸实验室标本的研一学生,叫赵岷青。
“老师,你渴吗?”小组内讨论到一半的时候,赵岷青忽然开口道:“我给大家倒些茶进来吧,老师,你想喝乌龙茶还是绿茶?”
沈虞蹙了下眉。
他开会的时候最不喜欢被人打断,还是用一些无关紧要的借口——所有人桌面上都有矿泉水,喝什么茶?
沈虞沉默不言,其他学生面面相觑。
完了,好像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威压在蔓延……小师弟,危。
沈虞合上钢笔盖,将笔放在了桌面上。
咔哒一声轻响,除了赵岷青以外的所有学生都高高悬起了心,齐齐低头不敢与沈虞对视。
众所周知沈教授性格极冷,从来不轻易发火。
然而一旦发火,后果非常严重。
专业群里流传着一个传说,说曾经有一个学生忘记按时交论文且试图萌混过关,当天就被沈虞干脆利落地踢出了课题组。
后来这个倒霉蛋死乞白赖苦苦哀求,都没能回到组里去,只能转去别的导师门下。
跟着沈虞有大好的前程——课题组内极高的论文发表率,最前沿的研究方向和技术,国内外的专业人脉资源,各层次的交流活动机会。
沈虞甚至会亲自给毕业的学生写推荐信,将学生推荐给合作的科研机构或者外企就业,薪资还给得不低。
除了改论文的时候苦了点,做实验的时候累了点,被鄙视工作效率低下的时候绝望了点……
其他时候,学生们甘愿当一只鹌鹑,在沈教授的严酷统治下兢兢业业地工作。
而这个新来的小师弟似乎不太想当鹌鹑。
要当开屏的孔雀。
在其他师兄师姐都低头大气不敢出的时候,赵岷青还抬头挺胸,目光炯炯地望着沈虞,一手按在桌沿,像是只要听到一句回答,立即就要起身出去倒茶。
沈虞张了张口,正要说话,放在会议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手机开了免打扰,只有连续两次同个号码来电才会提示,沈虞顿了一下,拿起手机,推开椅子走出去接电话。
沈虞一走,会议室里的气氛瞬时活络起来。
“哇,岷青,你也太猛了吧,怎么敢打断沈教授开会的啊。”一个对赵岷青颇有好感的师姐皱眉叹息道。
“我看见老师今天似乎不太舒服。”赵岷青朝她点点头,笑了一笑,小声解释说:“开了一个小时的会,老师皱了好几次眉了,平时他可什么表情都没有。”
“欸,是吗……”
沈虞在会议室外面的长廊上接电话。
“您好,请问是祁先生的家属吗?他的通讯列表,标注您为‘夫人’。”
“……”沈虞:“是,什么事?”
“祁先生的车在桥虹路与南西大道的交叉口处出了事故,麻烦您尽快来一趟S市第一人民医院外科楼三楼603号病房,祁先生刚刚送去做全身检查了,他的手机在我们这里,特地打电话告知您一声。”
沈虞怔了一下,有点措手不及。
怎么会出车祸?祁方不是粗心大意的那种人。
沈虞沉默片刻,开口问对方:“需要联系殡仪馆吗?”
对面:“啊?啊……不需要,祁先生看起来外伤不是很严重……”
沈虞确认了伤情,放下心道:“好,我待会就到。”
挂断电话,沈虞在走廊上站了两分钟。
昨晚似乎没有休息好,倦怠感依旧很重,早上刚起床时尚且没有察觉,现在逐渐变本加厉了,连太阳穴都在轻微的刺痛。
“今天的小组会议之后会通知你们在线上开。”沈虞回到会议室,一边拿外套,一边淡淡道:“我有急事,需要先离开,抱歉。”
学生们纷纷站起来表示没事,赵岷青看了看沈虞的脸色,忽然问:“老师,要我开车送你吗?”
沈虞断然拒绝:“不用。”
赵岷青却紧跟着他走了两步,说:“这个时间,打车要等十分钟呢。”
这句是实话,S大并不在市区内,上课时间,平时在这边转悠的空车司机并不多,一般要赶两三公里过来,等几个红灯就十分钟了,还得走出校门去上车。
沈虞推门出去的脚步停住。
“我的车就停在楼下,”赵岷青替他打开会议室的门,“老师,搭我的车吧,反正我上午也没急事。”
*
从S大过去市区的医院,需要半个多小时。
赵岷青开了一辆价值不菲的跑车,油门的轰鸣声很大,沈虞坐在副驾驶位里,抬手轻轻地揉捏眉心——他觉得很吵。
无论是这辆车,还是旁边的这个人。
赵岷青时不时要和他说话,从上次的实验室事故到这次的课题组会议,又发散到他平时写论文时的生活,七零八碎的。
尽管沈虞一句话也没有回复他,依旧津津有味地自说自话。
后来可能是实在没有话题了,赵岷青想了想,突然问:“老师知不知道这辆车多少钱?”
沈虞微阖着眼靠在椅背上,冷淡道:“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这个车标代表着什么品牌,沈虞从不关注这些东西,自家地下车库里那一排车也同样认不全。
赵岷青含蓄地笑了笑,说了一个车的牌子,有点羞涩地说:“一百多万呢。”
沈虞没理他。
赵岷青正在等红灯,在后视镜看见后面的小货车远远地避着他停在远处,又道:“老师平时都打车上下班,是不是很辛苦啊?”
赵岷青观察了好些日子了,沈虞每天都是搭公交上班,衣着也是很普通的款式,看起来是清贫的高知家庭,估计是没什么钱。
按沈虞的性格,就算有钱,也都拿去钻研学术了。听说学校补贴没有批下来的时候,沈虞都是拿自己的工资给学生采买实验用具。
赵岷青自己家里有钱,还给S大捐过一小栋教学楼,高考后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进了校,后来转了个专业,对外声称是高分考进来的,读研也是家里找学校直接给的指标,准备镀个金再出去工作。
本来赵岷青选择读研的专业是金融学,怎料某天去找朋友的时候碰见了正在上课的沈虞,在教室窗户外站着听完了大半节课,随即回去恶补生物学知识,硬是找人安排将自己分给了沈虞。
沈虞没什么表示,每年都有新的专硕学硕研究生们来报到,资质一般的,指导两年带到毕业也就完事了,资质不错的,他才会亲自带着进主要的项目。
而赵岷青的情况,沈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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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清楚,还以为他那不错的分数是自己考来的,面试时也基本能对答如流,看上去是个非常普通的学生。
红灯转绿灯,赵岷青踩油门冲过路口,远处遥遥可见医院的轮廓,看着前方,他又说:“你生日是哪天,我送你一辆车吧?”
沈虞不耐烦道:“没驾照。”
“……”赵岷青愣了半晌,失笑:“那我教你?老师,这个年代了,没有驾照可不行……”
跑车刚刚在医院门口的停车位上停稳,沈虞就兀自开门下了车,一刻也不歇地径直往医院里走。
赵岷青只得自己跟上去。
*
医院里。
祁方正在发脾气。
“谁让你把手机给他们的?”他长叹一口气,恨铁不成钢道:“谁让他们打电话告诉沈虞我出车祸了的?”
助理小林老神在在道:“老板,您出事,按理来说是要告知家属的。”
“我出了什么事?”
祁方瞪他,掀开被子就从病床上跳下来走了两圈:“哪都好好的,就是腿上擦伤了一点,我今天下午就能行动自如地出院,为什么要叫沈虞担心?”
小林:“全身检查的报告还没出来呢,说不定您脑震荡了,脑内大出血了,肝脏破裂心脏不行了。”
祁方:“……快滚。”
助理小林麻溜地滚了,临滚之前,祁方叫住他,无奈道:“下次我没什么急事,别打扰沈虞,他在上班,先让他安安心心把课给上了。”
小林出了病房门,正巧看见沈虞从电梯出来。
沈虞揉着太阳穴,眉心蹙起,一副不太舒服的模样,后面跟着个高大年轻的男生,不知道是什么人。
“沈教授。”助理小林上去打招呼道。
曾经第一次他见沈虞的时候,喊了句老板娘,差点被祁方暴揍一顿,如今学老实了,规规矩矩喊沈教授。
沈虞点点头,放下揉捏太阳穴的手,问:“祁方怎么样?”
“没事儿。”小林说:“病房里坐着,活蹦乱跳的。”
沈虞正要去病房里看看,忽然瞧见旁边走廊上一个满脸绝望的中年男人,对面是拿着登记本的女警,正在问话。
沈虞:“那是什么人?”
小林看了一眼,说:“哦,就是他开着货推推撞的老板,老板绿灯时拐弯,他闯红灯撞上来了,把老板的车撞凹了一个大坑,副驾驶的门都坏了。”
赵岷青也跟着看了一看,有些困惑道:“他这副表情干什么?不想赔偿?”
“哦。”小林推了推眼镜,十分淡定地说:“他撞了老板几百万的宾利,没买足全险,保险公司不愿意给他赔,估计在扯皮呢吧。”
沈虞蹙眉:“不过几百万的车,保险公司都不愿意赔?”
小林:“是啊,老奸巨猾。”
旁边听热闹的围观病人家属:“……”
赵岷青:“……”
“欸,对方家属是吗?”女警瞧见沈虞,忙走过来说:“来核对一下损坏物件清单吧,和后续的赔偿有关系。”
沈虞接过清单,看见上面除了车的相关部位,还有一个“XX牌智能炒菜机”。
沈虞不解:“他开车带着炒菜机出去做什么。”
助理小林:“老板今早电话给我,让我找找附近的废品回收厂,估计是要把炒菜机送过去吧。”
沈虞:“。”
沈虞在清单上签了名,随即往病房方向走。
赵岷青没跟上去,他此时此刻很有些疑问,于是问助理小林:“沈老师和你们这个……老板?是什么关系?”
“法定配偶关系。”小林扶着眼镜,打量赵岷青片刻,强调道:“沈教授和我们老板已经结婚了。”
“……”赵岷青:“那,他很有钱吗?”
小林在眼镜片后的目光幽幽,盯着赵岷青片刻,说:“也就一般般有钱吧,不过是启凌集团的总裁罢了,每个月的全勤奖还没我多呢。”
赵岷青:“………………”
“沈教授家里虽然不做生意,但也还不错。”小林慢吞吞道:“据说沈教授的母亲上个月才刚刚拿了物理学界的国际大奖,带领的团队应邀去了冰岛参加学术圆桌会。”
“我们老板和沈教授,真是门当户对,天造地设啊。”
小林总结性发表感叹,旁边的吃瓜群众听得津津有味,频频点头。
赵岷青转头走了。
沈虞进病房的时候,又感到大脑微微眩晕,不由得晃了晃头,才将那阵不适驱散出去。
推开门,他一眼望见祁方直挺挺躺在病床上,厚重的被子盖在身上,面色苍白,气若游丝。
“你来了。”祁方斟酌着,用一种虚弱但又不过分虚弱的语气道:“是不是打扰你开会了?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就是脑袋有些晕,睡一觉就好了……”
他顿了顿,动了一下,想撑着身体坐起来:“你能过来,我能高兴……”
沈虞一个箭步上前,按住了祁方的腰。
祁方:“?”
“你骨折了,不要乱动。”沈虞摁着他,冷淡而严肃地道:“要上厕所?我拿个尿壶给你。”
祁方:“???”
什么?尿壶?
5. 真没骨折
见祁方久久不回答,于是沈虞转身,去病房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塑料尿壶,一手拎着,伸出另一只手就要掀开被子。
祁方捂住自己的遮羞被,震惊道:“等……等等,我上厕所为什么要尿壶?”
沈虞停下动作,语气平静:“你腿骨折了,不能有大动作,会影响愈合效果和速度,如果你不用它,只能尿在床上。”
祁方乍一听觉得十分有道理,再一想就不对劲了——他什么时候骨折了?!
“不是……”祁方开始怀疑是不是助理小林或者交警传达了错误的讯息:“沈虞,我没骨折。”
在祁方面前,沈虞竟然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的流感还没好,就出了事故,我会联系认识的医生给你过来检查,尽快让你恢复正常。”
“在此期间——”沈虞掀开祁方的被子,神色重新恢复冷淡:“你最好听我的。”
祁方:“…………”
眼看着沈虞就要铁面无私地扒他的裤子,祁方一个头两个大,暂时没有空思考为什么自己突然就骨折了,牢牢护住自己的裤腰带,大喊道:“我自己来!自己来!”
混乱间,祁方的手下意识抓在沈虞腕间,温热的体温随着肌肤相触蔓延开来。
沈虞动作一顿,站定在床边,乌黑的眼眸直直与祁方对视片刻。
祁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什么,松开了掌心,讪讪道:“那什么……不好意思啊沈虞,刚刚不小心握了下你的手。”
沈虞向来对与他人进行身体上的、没有任何衣料阻隔的接触十分抵触,平日里若非必要,祁方即使嘴上不着调,也是万万不敢动手动脚的。
沈虞收回手,安静了一会儿。
祁方心惊胆战地等着,就怕下一刻沈虞会像电视剧里那样演的,先皮笑肉不笑地找出一张湿巾,将手一点一点擦干净,再把纸巾拍到他脸上,并附上一句:
“碰我?你也配?”
祁方瞬间思绪万千面如土色。
然而沈虞仅仅在原地停顿了几秒的时间,紧接着闪电般伸出手,趁着祁方脑补出神的间隙,一手提着尿壶,另一手一把掀开了被子。
“!!!”
病房外面的助理小林正在和交警处理车祸的事情,几人突然听见里面传来意味不明的叫声。
女警犹豫了一下,对小林道:“你们老板没事吧?”
小林面色不改:“没事,不用管他。”
病房门咔哒一声响,沈虞松开握着的门把手,走出房间,又反手将门关上,垂着长睫,似乎有些疲倦的样子。
小林迎上去,关心地问:“沈教授,您没事吧?”
老板没有趁机称病非礼沈教授吧?
沈虞摇摇头,他只是对祁方不配合的态度有些……无奈。
实话说,沈虞就没有见过几次祁方生病,祁方和他不一样,从小身强体壮,浑身的精力使不完,年年校运会主动报名没人要的三千米,还能拿前几名。
大多数时候,是沈虞生病,祁方在照顾他。
沈虞自认为,自己还算是个合格的病人,祁方让他吃什么药就吃什么药,让他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为了能尽快恢复健康,重新拥有高效的学习和工作,沈虞从来都是认真听话的。
而如今祁方生病,竟然一点都不服管。
沈虞在走廊上安静片刻,走到尽头的阳台处,用手机打了个电话。
李聪明接到电话时万分困惑,昨天祁方才找他,今天沈虞又找他,这两个人是怎么了?
沈虞说:“崇明,我是沈虞。”
李聪明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有什么事?”
“祁方骨折了。”沈虞半点不拖延,干脆直接道。
李聪明:“啊?这个……被人打的吗?”
他昨天才嘴贱说过,要是哪天祁方腿被人打断了,可以找他来治。
这就——应验了啊?
这得造了多少孽啊!
沈虞:“车祸,市一医院,正在住院。”
李聪明心领神会:“我中午过去看看,如果严重的话,最好转到我们医院,我亲自给他治。”
哈哈,到时候祁方的小命就捏在他李聪明手里了!看祁方还敢不敢到处宣扬他小时候捡鸡屎吃的谣言!
通话结束后,沈虞把手机放进兜里,转身准备回病房。
祁方正在病床上躺尸。
沈虞进来后,目光淡淡扫过床下的那个白色塑料壶。
祁方察觉到他的目光,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解决完了。”
做戏做全套,还特意用那个壶去卫生间接了点自来水……
沈虞出去的这短短几分钟,祁方也冷静下来了,第一反应是沈虞这几天的表现绝对不正常。
先是认为他得了流感,不信任检查结果,然后是今天觉得他腿骨折了——如果是感冒,尚且有误解的可能性,但骨折这样大的意外,绝对不会是巧合。
刚刚祁方叫了小林进来,确认过没有人和沈虞夸大过自己的伤情,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沈虞不是一个无聊的人,会花时间捕风捉影和他开玩笑,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中午,助理小林给祁方和沈虞带来了外卖,顺带告诉他们这场事故的处理结果。
“交警判了对方全责。”小林把饭菜一一摆在床边的桌上,说:“车送去店里了,副驾驶那边的半个车身损坏严重,据初步预估,修车金额可能要超过七十万。”
祁方看着饭菜,他实在饿了:“唔,保险赔吧?”
“保险不赔。”小林说:“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之可能要他自己出钱。”
祁方的视线从饭菜上挪开,真情实感地发问:“他能赔吗?”
沈虞忽然问:“闯红灯,什么原因?”
小林:“疲劳驾驶。据说昨晚通宵拉货,今天又没睡,没看清红绿灯,直接撞上了老板。”
祁方想了想,说:“算了,叫他别赔了。”
小林大大的眼镜片后有着大大的疑问。
“等他凑够钱,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了。”祁方伸手去端桌上的菜,随口道:“我记得他那辆货车也坏得不轻,也得花钱修,这次就当给个教训吧,他以后应该不敢了。”
沈虞蹙眉,开口问:“就这样吗?”
祁方瞅他:“嗯?”
沈虞神情严肃道:“你骨折了。”
小林:“啊?”
老板骨折了?哪里骨折了?一身反骨终于折了?
祁方见助理小林一头雾水,于是给他使了个眼色,道:“你先回公司吧,我和沈教授在这里就行。”
小林不解地回去了,离开的医院之前,还拿到了祁方上午的全身检查报告,除了一些皮外伤外,各项指标都正常。
小林犹豫了一会儿,没有把这几页纸拿进病房,而是拍了照,在微信上发给了祁方,并且附言道:“老板,你应该没骨折。”
祁方秒回了一个“OK”给他,再没有其他回复。
病房里,沈虞在床边站了半晌,走了两步,垂眸将各样菜都夹了两筷子放在饭上,然后递到祁方面前。
祁方看着堆积如山的菜,有些好笑,索性躺平心安理得道:“我都这么不方便了,不喂我一口?”
沈虞沉默片刻,提醒他:“你骨折的是腿,不是手。”
祁方:“……”
果然撒娇对冷面无情沈教授是没有用的。
身残志坚的祁方坚强地自己吃完了一顿午饭,沈虞似乎胃口不佳,只吃了小半碗饭。
“怎么了?”祁方一直在关注沈虞的动作,见状立即问:“是不是不合胃口?等我回去……”
沈虞轻轻摇头,没说什么,而是道:“那台炒菜机放在后备箱,没有坏,我叫修车厂的人搬回家了。”
祁方咳了一声,委婉说:“我如果说我只是载它出去找适配的内胆,你信吗?”
沈虞:“不。”
祁方:“。”
就在这紧急的信任危机时刻,病房门适时地被人敲了两声,门打开后,李聪明探了个脑袋进来。
祁方:“……”
怎么把这家伙叫来了。
李聪明还穿着坐诊时的白大褂,他所在的医院离这里不远,以骨科治疗声名远扬。李聪明留学归来后就顺利入职,现在是个年轻的主治医师,再过两年就能评副主任医师了。
李聪明神色严肃但目色期待地走过来,先和沈虞打了声招呼,又看看祁方:“你这伤得不严重吧……欸,怎么医院连最基本的夹板都没给你夹上?”
李聪明说着话,走到病床前,一把掀起祁方下半身的被子。
几秒后,又一把盖了回去。
李聪明的表情有些奇怪,和祁方大眼瞪小眼片刻,道:“你明明没——”
“你先出去吧。”祁方忽然打断了李聪明的话,自顾自对沈虞说:“李医生检查还要花点时间呢,你上午不是还有小组会没开完吗?要不要趁这个时间和学生说一说。”
沈虞像是在思索什么,闻言点点头。
等沈虞出去后,李聪明立即转过身,皱眉问:“你这什么情况?”
他使劲捏了一下祁方被子底下的腿,祁方哎呦一声,忙说:“快住手,还是有皮外伤的。”
李聪明收回手,十分不解:“不会是因为我昨天给你挂了精神科,你就和沈虞联合起来耍我吧?但……沈虞也不是这种人啊。”
祁方:“我好端端的不和沈虞恩恩爱爱,浪费时间耍你做什么?”
李聪明这个铁直男最听不得这种话,顿觉天雷轰顶五脏俱焚,怒骂一声转身就想走。
“等一等。”祁方见好就收,不再刺激他:“李崇明,你可能要帮我一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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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李聪明愣了一下,祁方的脸色是少见的严肃。
“你帮我找个靠谱的心理科医生,”祁方说,“最好是经验丰富的那种,我想请人过来给沈虞看一趟。”
*
沈虞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用平板和学生继续开上午没能开完的课题组会议。
平板是小林留给他的,表面上说给老板解闷,实际上暗示沈虞最好别给祁方玩,可以自己用。
线上会议室里,沈虞扫了一眼人数,眉心微拧:“赵岷青呢?”
“啊,我也不知道,他没和我请假。”负责通知的一位博士生说:“可能临时有事,没看手机吧。”
沈虞没有过多理会,直接开始进入上午的主题。
赵岷青正在家里的电脑上,不停搜索祁方和沈虞有关的新闻。
线上会议的通知他看见了,但没有过多理会——他又不是真来做学术的,要不是看上沈虞,想把人搞到手,他早就不想参加这些枯燥的课题组会了。
网上的八卦新闻还真不少。
启凌集团大名鼎鼎,连带着祁方也被人多加关注,还有人在社交媒体上建了账号,名字就叫“启凌太子爷观察日记”。
赵岷青有点无语,不知道这届网友都在想什么。
有钱就能当太子爷吗?那怎么没人叫他太子爷?
祁方和沈虞是在两年前结婚的,婚礼举行得十分低调,没有对外公开,狗仔们一张照片都没有拍到,只有一些以讹传讹的小道消息。
“启凌集团太子爷与著名科研学者之子联姻,下一步研发方向:进军医学界?”
“高端的企业竞争——争夺核心科技人才与成果,以启凌集团为例。”
“启凌集团四十岁大龄中年老男人和四十岁中年老科学家结婚,本质是一场商业行为。”
赵岷青:“……”
他关掉了这个不靠谱的浏览器,上面没一条信息是有价值的。
沉默了一会儿,赵岷青又登陆进了一个论坛。
这个论坛主要是讨论商圈的八卦和最新消息,因为受众群体固定,排除了大部分不明所以的吃瓜群众,里面的东西还算是有那么一点价值,甚至还有小公司会在里头偷摸造谣,借机来攻击竞争对手。
赵岷青搜索祁方和沈虞的名字,竟然就只找出了一个相关的帖子。
[水贴:启凌集团祁方结婚是真爱!你们为什么不信!!]
[1L:就是楼主你把别的讨论贴都举报的?]
[2L:就是楼主你把别的讨论贴都举报的??]
[3L:就是楼主你把别的讨论贴都举报的???]
[4L:楼主是什么人,跑这里来发癫]
[5L:洗洗睡吧,磕什么邪门CP,赚钱要紧]
因为楼主久久不回复,这个帖子没多少讨论度,很快沉了下去。
赵岷青关了电脑,躺在床上,陷入了沉思。
他也是第一次听闻沈虞结婚了,平时沈虞根本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出于某些对沈教授的刻板印象,学校里基本默认沈虞单身。
都不愿意公开,能有什么感情?
连上班也不送一送,让沈虞天天挤公交,简直就是禽兽,渣男。
赵岷青握了握拳,翻身坐起。
*
晚上,因为沈虞的要求,祁方被迫住院。
来登记的小护士眼神怪怪的,有些生气地说:“没什么事就转去普通病房,特护病房要留给有需要的病人。”
半小时后,祁方连人带枕头被搬到了普通病房,拥有了两个病友。
沈虞刚刚开完线上会议,眉目间很有几分淡淡的倦色,偏偏那两个病友十分热情,瞧见有新朋友到了,话匣子便打开了。
“年轻人,看起来身强力壮的,怎么还要住院?”
沈虞站在桌边给自己和祁方倒了杯热水,冷淡道:“车祸,骨折。”
“哎哟,开车要多看路,时刻当心两边的情况,我去年就差点撞上了……”
“哪骨折啦?怎么没看见医生给打石膏呢,严重不严重啊?”
沈虞才喝了一口水,就蹙着眉将杯子放在桌上。
祁方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病友们的话聊,瞥见沈虞的神色,压低了嗓音问:“你要不要先回家?我记得你明天还有课。”
闻言,沈虞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九点,我会回去。”他道。
祁方感到有些不妙:“那现在做什么?小林给我发消息,说晚一点才能送饭过来。”
沈虞:“洗澡。”
“?”祁方:“我自己可以洗澡。”
“你不可以。”
沈虞已经在缓慢地挽袖口,他穿着一件灰色的针织套衫,袖口挽起后,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你不方便,我帮你洗完澡,再回去。”
祁方:“……”
6. 洗澡风波
说完话,沈虞抱起床边叠好的干净的病号服,放进病房自带的浴室里,然后又走出来,在床边目光平静地审视了祁方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从何下手把人搬进浴室。
旁边的病友说:“骨折啊,是得让人帮忙洗澡,不然可太难捱了。”
另一个人又问祁方道:“这是你弟弟吗?真懂事啊,不像我们这种,家里都没人来看护,只能请护工。”
他热情地和沈虞搭话,沈虞却没有理会。
“不是弟弟,”祁方笑了一下,开口说:“是爱人。”
这年头,两个男人结婚也不是什么怪事,病友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而沈虞听了祁方的话,安静片刻,转身离开了病房。
祁方望着沈虞的背影,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琢磨半晌。
不会生气了吧?
其实当年两个人结婚,祁方无疑是大力支持,沈虞则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依旧按部就班地上课、做实验、写论文和报告,甚至在婚礼举行当天,沈虞上台交换戒指之前,都在平板上批阅学生交上来的作业。
祁方又想了想自己求婚时,沈虞的反应。
当时沈虞似乎在做学术研讨会的准备工作,对着祁方手里十克拉的钻戒思考了三秒钟,然后回答:“可以。”
“戒指收回去,或者卖了,钱打我卡上,我拿来买实验设备。”沈虞又说:“婚礼可以定在下周日,那天我休假。”
祁方维持着单膝跪地手举钻戒的动作,疑惑道:“我们还没领证呢。”
沈虞看看时间,关电脑起身换衣服,语气果断:“上网预约今天下午结婚的号,距离民政局下班还有一个小时,现在打车赶过去,来得及。”
祁方:“……”
二十二年竹马情谊,一朝闪婚,第二天再睡醒,竟然就成了已婚人士。
祁方乐此不疲地开始融入婚后生活,但沈虞却和先前没有任何区别,学校里也基本默认沈教授还单身——祁方猜测着,沈虞或许并不想要公开这段关系,因此除了对亲近的朋友,祁方平时也很少和外人提起。
今天纯属一时嘴快,祁方正思考要怎样私下道歉,忽然见病房门打开,沈虞推着一架轮椅走了进来。
“找护士站借的。”沈虞停下脚步,又看着祁方道:“我抬不动你。”
祁方笑了:“原来是借轮椅去了,我还以为……”
沈虞:“以为什么?”
祁方摸摸鼻子,说:“还以为你不喜欢我那个称呼,出门找民政局盖离婚章去了。”
“不至于。”沈虞淡淡道:“现在是晚上七点,民政局已经关门了。”
祁方:“……”
重点是在这里吗??
沈虞预估着帮祁方洗澡需要花费至少一个小时,按照最高效率计算,洗完澡后,小林正好可以将晚饭送过来。
把待办事项一一理顺后,沈虞不再耽搁,将轮椅推到病床边,抬手掀开祁方的被子,看样子就要弯腰把他搬进轮椅里。
“等等等等……”祁方挡住沈虞的手,瞥了一眼那纤瘦的手腕,有些好气又好笑,说:“我自己来。”
紧接着,他双手按住床沿,稍稍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尽量表现得十分费力,将自己挪腾到了轮椅上。
“嚯,年轻人好臂力。”病友一号大爷说。
“这腿断得也不算厉害嘛。”病友二号大妈说。
沈虞:“……”
*
沈虞推着坐轮椅的祁方进了病房自带的浴室里。
市一医院前年才翻新过,建筑设施都很完善,浴室很宽敞,但考虑到卫生问题,没有放置浴缸,只有一个红色的大塑料桶和花洒。
沈虞看看那个大塑料桶,又回头看看祁方。
祁方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什么,立即开口说:“那个桶是用来装水的,不是用来装人的。”
沈虞蹙眉:“但你站不起来。”
祁方有苦说不出,他现在是确认沈虞某些方面的认知出现了问题,但具体是什么问题,还不能完全判断,目前只能顺着沈虞的话来,以免影响到沈虞尚且还算稳定的状态。
“那不是有个小凳子吗?”祁方眼尖,瞧见了浴室角落的一张凳子,忙道:“你用塑料桶接了热水,然后我坐在上面自己洗就行了。”
沈虞思考几秒,同意了。
在放热水的间隙,沈虞想起中午李聪明来过,于是主动问:“崇明说你的伤怎么样?”
祁方心想,李聪明不仅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还险些要骂他脑子有问题。
“没说太多,他赶着回去上班呢。”祁方看着沈虞的侧脸,道:“不过他倒是叫我明天转院到他们那边去,说他们医院骨科好,治得快一些。”
沈虞点点头。
“需要我明天过来办理什么吗?”他又问。
祁方咳了一声,其实哪能有什么要办理的,他压根就没事,要按正常流程,估计护士站都不给他登记住院,只能拜托李聪明走走私人关系,给他安排个没人用的空库房待着了,病床还得自己采购。
还有那个让李聪明找的心理科医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
“没什么要办的,李聪明能搞定。”
祁方说了两句,忽然话锋一转,看着沈虞问:“你最近是不是不太舒服?我看你有些累。”
热水打满了,沈虞伸手关上花洒开关,闻言怔了一会儿,下意识道:“是吗?”
“是啊。”祁方让自己的语气看起来很自然,像只是随口一问:“看你自从出差回来后,就兴致不太高的样子,是不是因为没吃饭饿坏了身体?下次让我跟着一起去好不好?”
沈虞不置可否,没说话。
“洗澡吧。”过了一会儿,他说。
祁方没有套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来,也不灰心,再接再厉道:“你忙完这几天,要不要请个假,好好休息一下?”
沈虞短暂地思考了片刻,很难得地应了这个提议。
他也觉得自己需要休息。
几分钟的闲聊完毕,热水也打好了,沈虞把自己的袖子又往上提了提,然后面无表情地就去拉祁方的衣服。
祁方这次没有挣扎,就是脱衣服的时候还吸了两口凉气,忍笑道:“沈鱼鱼,轻一点。”
沈虞费了点力气把衣服从祁方的脑袋上摘下来,闻言顿了一顿,率先指责:“你的头太大了。”
“好好好。”祁方上半身脱了个干净,在有些冷意的空气里,无奈笑着说:“我的头大,头大。”
上衣脱下后,沈虞的目光忽而在祁方身上停留了一刻,随后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但这点细微的变化,也被时时关注沈虞的祁方发现了,立即开口问:“沈虞,你是不是在偷偷看我的果体?”
“……”沈虞:“没有偷偷。”
“那就是在看。”祁方闻言,毫无愧色地说,又抬了抬手臂,抓住时机给沈虞炫耀他坚持健身而养成的漂亮肱二头肌:
“那你凑过来认真看看,怎么样?”
沈虞:“。”
祁方雄孔雀般开屏了半晌,见沈虞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不由得挫败:“沈虞同志,你怎么连脸都不红一下的?”
就不能那什么……心猿意马意乱情迷色心大动个一秒钟?!
沈虞默了一下,没回答他这句话。
事实上,沈虞觉得自己的心跳频次确实比平常要快一些,但他认为是因为刚刚搬动轮椅的运动所致,这点运动量,还不能够影响面部毛细血管扩张。
将祁方的上衣放在旁边的盆里,等到要脱裤子的时候,沈虞又犯了难。
倒不是尴尬或者害羞,此时此刻在沈教授眼里,祁方和案板上待宰的猪肉唯一区别就是,前者会乱动,后者则躺得更平一些。
沈虞只是在为难,如何在不伤到祁方骨折的腿的情况下,让祁方坐着轮椅把裤子脱了。
祁方对沈虞的烦恼无知无觉,他自认为已经脱得算彻底了,于是想挪到那张小凳子上去。
“沈鱼鱼,扶我一下?”祁方很有礼貌地先朝沈虞询问。
两个人心中各自想着不同的动作,沈虞默不作声地弯下腰,让祁方可以一只手扶在他肩膀上,然后起身——
祁方其实已经借力站起来了,为了不让沈虞察觉到,赶紧又矮身往地上那张凳子上坐去。
而这一刻,沈虞垂下睫,盯着祁方的黑色运动长裤几秒,伸出手,干脆利落地一拉——
祁方:“我擦!!!”
病房外的大爷和大妈正在侃家常,突然听见病房的浴室里传出一声巨大的闷响。
听起来就像是一个人扑通砸进了水里一样。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两秒后,又是一声裂响传出来,夹杂着一阵兵荒马乱的塑料弹跳声。
大爷大妈面面相觑。
片刻后,病友大妈感叹道:“年轻人,体力就是好,塑料桶都能洗炸喽!”
*
十分钟后,沈虞半身湿漉漉地走出来。
他穿着的灰色针织衫和白色休闲裤都被打湿了,连长长的睫毛尖都坠着小水珠,神色绷得很紧,薄唇抿得几近发白。
“里面那小伙子没事吧?”病友大妈关切地问:“刚刚我听他好像摔了?”
沈虞顿了顿,说:“……应该没事。”
“我看你也挺年轻的,不太会照顾人吧?”大妈拿了个苹果在削,絮絮叨叨:“哎,你们这些小青年,都不会照顾人的,不如请个护工来,出点钱但省事。”
沈虞不说话了。
他也是头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是不会照顾人的。
过往二十多年,祁方从来都把“照顾沈虞”这件事做得很好,这也让沈虞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这些看似寻常的小事,或许人人都可以做得好。
——在刚刚失手把祁方大头朝下摔进塑料桶里之前,沈虞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今晚与预期不符的失误,让他略有几分不寻常的怅然。
以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对祁方。
塑料桶被砸坏了,所幸没有造成皮外伤,沈虞去护士站里重新取了一个桶,回来就发现祁方已经自己洗好了澡。
看着穿着病号服坐在床沿悠然自得的祁方,沈虞脚步一停。
祁方知道他在疑惑什么,于是无比坦然地自己补充设定道:“只骨折了一条腿,还能蹦呢。”
沈虞的目光落在祁方垂在床边的两条腿上,神情若有所思。
好在助理小林在这个时候推开病房门进来,手里还拎着两个保温盒。
“老板,”小林把保温盒放好,朝祁方伸出手:“231.5块钱,私事走不了公司报销。”
祁方:“叫财务从我工资里扣不行吗?”
小林:“不行,那样钱到不了我手上。”
祁方:“……”
没等小林再说什么,沈虞在手机上点了几下,而后对他道:“钱已经转过去了,这一周祁方的病,辛苦你。”
小林打开手机,收到一笔五千块钱的转账,镜片后的眼睛一亮。
还是沈教授干脆利落,二话不说就打钱,真好!
祁方不知道自己在小林眼里的形象进一步矮化,招呼沈虞一起吃晚饭,又问小林:“你吃了没有?”
小林推推眼镜,很想和亲切的沈教授一起吃饭增进友情,于是道:“没吃。”
“哦。”祁方说:“那你出去找饭吃吧,别在这打扰我和你沈教授。”
见小林瞪着他,祁方想了想,依样画葫芦地给小林转账了五十块钱。
“快去吧。”祁方和蔼地催促。
小林:“……”
看在钱的份上,还是算了吧,不和讨厌的老板计较。
*
吃了晚饭,帮祁方简单洗漱完毕,沈虞赶在九点前打车回到了小区公寓。
公寓里黑漆漆的,沈虞进了房门,有好一会儿,站在鞋柜边没有动。
客厅朝外的一整面几乎都是落地窗,此时房子里没有开灯,可以透过明净的窗户,看见不远处灯火璀璨的江边夜景。
车来车往川流不息,江上的游船缓缓行驶,隐约的歌舞声从遥远的地方飘上来。沿江的小路上,有成群结队的人影,都是在江边散步和拍照的人。
非常漂亮且热闹的江景,是这个小区楼盘价格昂贵的最大原因。
而沈虞站在落地窗前,忽然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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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感到一种没来由的失落。
离开了大爷大妈喋喋不休聊天的病房,离开了总是会时不时找话题的祁方,这个昂贵又舒适的公寓,似乎有些太……安静了。
也太空旷了。
沉默了半分钟,沈虞啪地打开客厅的灯,明亮的暖色灯光铺满每一个角落,那种忽如其来的失落感才被驱散开。
他恢复了平常的情绪,有条不紊地进行洗漱、写报告、阅读文献,睡前半小时还抽空学习了《创伤性骨折的家庭康复护理指南》。
十二点,沈虞准时关灯入睡。
*
第二天在学校上课的时候,沈虞接到了李聪明的电话。
“方便说话吗?”李聪明谨慎地问。
沈虞其实正站在讲台上,不过这节课已经接近尾声,学生们静悄悄坐在位子上,手按着书本,等待沈教授随时一发话,就立即暴风式收拾东西,赶往食堂吃午饭。
沈虞接到电话后,顿了一顿,看了一眼教室墙上的挂钟——离这节课结束还有三分钟。
“下课吧。”沈虞淡淡地对底下的学生道:“早点去吃饭。”
学生们齐齐怔了一下,一边逃离教室,一边互相低声说话:“今天不对劲啊……竟然没有卡点?沈教授的强迫症好了吗?”
“可能有急事吧……之前从来没看见他在课上接过电话。”
教室里,沈虞走到另一端的窗户边,学生们溜得飞快,已经不剩几个人了,尤其的安静。
沈虞问李聪明:“什么事?”
李聪明语气似乎在斟酌:“啊……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今天我把祁方转院来我们这儿了,给他弄了个单人病房,D座6楼601房,你如果有空的话可以过来瞧瞧。”
沈虞说:“好,我现在过去。”
李聪明:“也行,我们正好一起吃个饭,我待会把定位发你。”
挂了电话,李聪明伪装的平静瞬时被打破,急得团团转,问躺在床上的祁方:“怎么样?我叫我那个心理医生朋友中午一起来吃饭?沈虞会不会不高兴?我记得他一直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
祁方在病床上躺得平平的,左小腿被李聪明拿医院不要的绷带缠了两圈,看上去确实有点风干木乃伊那味道了,闻言挑眉道:“沈虞早不是以前高中时那样的性格了。”
“沈鱼鱼现在工作得很好。”他说:“和同事、学生的关系都很好,大家都很……”
祁方忽然想起那个在实验室紧挨着沈虞站的年轻男学生,有股酸溜溜的感觉涌上心头,隔了几秒才继续道:“大家都很喜欢他。”
“你用不着担心沈虞会处理不好人际关系,”祁方对李聪明说:“他只是不爱和陌生人相处,不是不会。”
李聪明琢磨了一会儿,疑惑地问:“我怎么感觉你这一大段话,实际上都是在绕着弯地夸沈虞呢?”
祁方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并道:“悟性很高,孺子可教也。”
李聪明的视线从祁方脸上移到祁方绑着绷带的腿上,有点牙痒痒,想手术刀起刀落,把祁方的假骨折变成真骨折。
“好了。”祁方敛了脸上的笑意,严肃起来:“我其实不确定沈虞目前究竟是什么情况,所以也请你那位朋友不要说漏嘴,我不想沈虞……”
他停了一会儿,低声说:“不想他胡思乱想。”
李聪明也明白事情的紧迫性,比了个OK的手势,道:“没问题,保证靠谱。”
*
沈虞到了李聪明所在医院附近的一家中餐厅里。
报了包厢名后,他被带到二楼,进包厢的时候,瞧见里面坐着的人,沈虞的目光一转,似乎有点困惑。
包厢里,一个坐着轮椅的祁方,一个李聪明,还有一位妆容素净的年轻女性。
“沈教授,你好。”她坐在李聪明身边,率先站起来朝沈虞伸出手,微微笑着自我介绍:“我叫陈柯,是李崇明留学时认识的朋友。”
沈虞进了包厢,将门关上,对着陈柯沉默了一会儿,抬起手,指尖很短暂地轻轻触碰了一下她伸出的掌心,随即收回,并点头道:“你好。”
而后,他选择坐在了祁方旁边,面对着陈柯,一个初见陌生人礼貌而疏离的位置。
沈虞虽然不问,但祁方知道他肯定内心疑惑,于是主动解释:“陈柯现在和李聪明在同一家医院里,也对骨科颇有研究,一起来商量一下我这腿怎么治。”
李聪明:“对对对。”
于是沈虞对陈柯道:“谢谢。”
“不客气,很早就听李聪明提起过他的发小,今天终于见到面了。”
陈柯笑起来很明媚,是个容易让人心生亲近的模样,她提起一旁的茶壶,倒了一杯新茶,然后推到对面的沈虞手边。
“尝一尝吧,这是这家店的招牌茶,据说有独家秘方。”
沈虞微微颔首以示感谢,手指虚虚搭在杯沿,却没有端起来喝。
服务员陆续上了几道菜,祁方见时机正好,给李聪明使了个眼色,李聪明接收到暗号,有些紧张起来。
“嗯……”李聪明开口问:“沈虞,那个……其实我也不太了解祁方这伤是怎么造成的,你要不和我们讲一讲,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祁方的腿骨折的?”
祁方:“……”
李聪明编谎话的本事一如既往的糟糕,不该对他抱有什么期待的。
果然,沈虞眉心蹙了一下,看向李聪明:“昨天上午,车祸。”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沈虞道。
李聪明顿时卡壳了。
他本来就不擅长撒谎,从前次次玩狼人杀都是第一个被刀出去的,今天突然被赋予试探沈虞的重任,脑子比平时转得更慢了,张口结舌道:“啊……这……”
沈虞眉心拧得更紧,目光扫视了一圈包厢里的其他人,说:“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要问我的?”
李聪明出师未捷,只能将求救的视线望向旁边的陈柯。
陈柯倒是很淡定,她放下筷子,想了一想,对沈虞道:“沈教授,如果我们说,祁方的腿并没有骨折呢?”
“……”沈虞顿了顿,反问:“难道他骨折的是手?”
其余所有人:“???”
7. 原地复活
吃过午饭后,沈虞到医院参观了祁方的临时单人病房,并在中午两点上课之前准时离开,回去学校。
祁方原本还在床上演木乃伊,等沈虞一离开医院,顿时垂死病中猛坐起,对着李聪明旁边的陈柯道:“怎么样?”
陈柯在沈虞关上病房门的那一刻,就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几页纸,此时正摊平在记写板上,专心致志地对照着每一项打勾。
打勾完成后,陈柯合上纸张,脸上总是挂着的淡淡笑意敛起,严肃起来:“不是很乐观。”
祁方心中一紧。
李聪明帮他把话问了出来:“不是很乐观是什么意思?”
陈柯把记写板放在一边,理了一下思绪,慢慢道:“你们听我一点点解释。”
“从今天的观察可以看出,沈教授是个性格非常独立,以工作和事业为重的人。”
李聪明有点着急:“所以呢?沈虞怎么好端端的,总误会祁方骨折了?”
祁方沉默着,似乎知道了陈柯接下来要说什么。
陈柯按了按李聪明的肩膀,示意他冷静:“沈教授这样关心工作,但这些天还是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到医院看望‘骨折’的祁方。”
“所以他不是短时间内误会了祁方骨折,而是十分笃定。”陈柯说:“即使医院没有出具相关的证明,即使我们今天和他说明了这个事实。”
今天中午,沈虞在听到陈柯说的话后,没有任何的犹豫,径直开口道:“不可能。”
“如果没有骨折,祁方不会住院。”沈虞当时淡淡地说。
李聪明在病房内来回踱步,百思不得其解:“是不是因为祁方车祸受了点轻伤住院,所以沈虞才以为……?”
“你说的车祸,是某一项因,”陈柯道:“但沈虞坚信骨折的事实,是果。”
她又说:“这个因果之间并没有必然的单向联系——我说得简单一点,正常人会因为一场小事故,凭空产生沈虞这样的念头吗?”
李聪明默默无言。
祁方靠在病床头,此时终于开了口:“所以,是有另外一个更加直接的原因,导致了沈虞……”
陈柯点点头:“我目前是这样理解的。但具体是哪方面,我更偏向于是心理、精神方面的因素,不排除有神经性.器.官生理病变的可能,你可以让沈虞去做一次全身体检,这样就能确定了。”
祁方看了看她,忽然问:“你是不是已经有了方向?”
陈柯怔了一下,随即点头:“沈教授的症状,让我想起很久之前在期刊上看见的一例罕见病介绍。”
“什么病?”祁方追问。
陈柯:“你们听说过‘白骑士综合征’吗?”
*
李聪明:“没听过。”
祁方:“不知道。”
陈柯想了想,说:“医学上有一种罕见的心理性疾病,叫Munchausen’s Syndrome,中文译作孟乔森综合征。患者通过幻想、伪装自己有病,甚至主动弄伤自己,来寻求他人的同情或照顾。”
李聪明咂舌,转头看了看祁方,道:“难怪你之前上学时三天两头装病逃课,你是不是就得了这个孟乔森病?”
祁方:“??”
陈柯无奈:“真正患有孟乔森综合征的人,是坚信自己身患某种疾病,吃药住院时甚至能产生兴奋的情绪反应。自己心里清楚没病,以及故意装病来逃课的类似行为,不属于孟乔森综合征范畴。”
“心理上对疾病承认与否,是我们判断的重要标准。”陈柯说。
“孟乔森综合征还有一种衍生分支,Munchausen’s syndrome by proxy(MSBP),叫做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现在网络上流传的‘白骑士综合征’,其实就是从中提取病征表现、模糊扩大化后的产物。”
李聪明和祁方都不说话了,李聪明是低头在手机上搜索这些病的名字,祁方则是微低着头思索。
片刻后,祁方开口问:“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是与孟乔森相反,患者通过幻想目标对象有病,以此来照顾病人获得心理上的满足感甚至兴奋感?”
陈柯赞许道:“没错。”
祁方沉默着,他知道陈柯不会无缘无故说那么一大通疾病描述,除非这病与沈虞的表现相关联。
“其实代理型孟乔森也没有想象得那样简单。”陈柯停了一会儿,又说:“患者通常控制欲极强,会尝试自己给照顾对象开药、打针,严重的还会动手伤害照顾对象,以此来满足自己的照顾癖。”
“那个……”李聪明弱弱开了口:“祁方……我之前好像看见沈虞,在手机上阅读骨科手术的医学文献……”
祁方冷静道:“沈鱼鱼不会伤害我。”
李聪明:“但沈虞可能已经得了这个代理型什么的……”
祁方摇头,语气淡淡:“他不会伤害我。”
“沈教授目前表现不明显,还不能就这样确定。”陈柯接话道:“不过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案例极少,如果真的确诊,很难有完善的治疗方案。”
“在认为你骨折之前,沈教授还有过这样误判疾病的表现么?”她又问。
祁方想了一下,点头:“他出差回来后,就觉得我得了流感,还要求我成天戴着口罩。”
陈柯:“沈教授认为你骨折之后,还有提过流感的事情吗?”
祁方摇头:“没有。”
陈柯一边低头记录,一边道:“更早之前呢?”
祁方:“没有过了。”
陈柯用笔盖抵住下巴,思考道:“心理性疾病发病必有其诱因,按你的话来说,沈教授是前段时间出差后,才突然出现的这种现象,那他出差时是不是经历了什么事情,才会导致发病?”
李聪明灵感忽现:“沈虞不会是被人下毒了吧!”
祁方:“李大头你电视剧看多了?”
李聪明大怒:“祁狗你叫谁李大头?!”
陈柯扶额:“你们不要再吵了……”
“孟乔森的病征和案例,我现在也记不住太多,等回去再查一查。”
陈柯收拾东西,招呼李聪明出门,对祁方道:“应该这两天就能把整理的资料回复你。再此期间,最好想办法让沈教授做个全身检查。”
一出病房门,李聪明的脸色瞬时垮了,压低嗓音问陈柯:“沈虞还真是那个病?”
陈柯和他一起往电梯走,一边道:“病征很明显,如果是心理性疾病,那八九不离十。”
“哎。”李聪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看方子的神色不太好,连听我的冷笑话也不笑了。如果沈虞真的病了,那方子……”
祁方会什么样,李聪明不敢想。
从小到大,作为好朋友的李聪明清楚,祁方最怕的就是沈虞生病。
沈虞现在是个工作狂,以前上学时就是个学习狂。
别人还在学基础物化生,沈虞已经超凡脱俗开始阅读英文学术期刊,一学起来废寝忘食眼中日月无光,最长记录是趁着祁方回老家不在连学四十八小时,最后因为低血糖晕倒在学校的图书馆里,险些把巡视的教导主任吓出心脏病。
自此之后,祁方再也不敢放任沈虞自己待着,一日三餐必问候,在微信还没通用的时候,一个月的话费和短信费都花出了几百上千块钱。
但沈虞这样的学习习惯,身体素质显然好不到哪里去,年年体测排倒数,体育老师听着沈虞一边遥遥落后地跑一千米一边意志坚强地背单词,愣是一句骂也不敢出口。
每当换季或者气温反复变化的时候,沈虞就容易生病。
李聪明曾见过祁方的本事,从亲手熬清汤到三更半夜翻宿舍墙只为了给沈虞盖被子,再到一日三餐紧盯着沈虞吃药,简直就和幽灵一般无所不在。
在李聪明的印象中,沈虞生过最严重的一场病,不过是吃了同学买的雪糕得了急性肠胃炎,送去医院挂了半天水,祁方就着急得和什么似的……
而现在沈虞很可能患上这个莫名其妙的什么孟乔森,李聪明心里也急得慌,生怕祁方想不开,埋怨自己没有照顾好沈虞。
哎。李聪明想,这都什么事啊。
*
沈虞看完学生交上来的针对最新实验成果的论文初稿,一一批注完并发回学生的邮箱,等发完后,他皱了一下眉,感觉似乎少了点人。
一目三行地扫过收件人列表,沈虞记起来了,是那个叫赵岷青的研一学生还没交。
其实对于这样高强度的实验和论文及报告写作,研一学生难跟上是正常的,如果实在写不出来,和沈虞说一声,写点数据汇报也就差不多了。
但赵岷青不同,直到提交截止时间之前,赵岷青都压根就没找过他。
沈虞没什么表情,打开微信,给赵岷青重新转发了一遍先前的通知,并附上一个“?”。
赵岷青似乎是正在玩手机,秒回复道:“沈老师,对不起!我写了的,只是还没改好,等全部完成就发给你。”
沈虞:“。”
赵岷青却像是毫无愧疚一般,甚至还道:“老师,你是不是还在办公室?我刚从校外买了点好吃的回来,我带给你尝尝吧?”
沈虞都懒得回复他,直接把赵岷青的对话框删掉了。
碍眼。
没想到过了半个小时,沈虞办公室的门被敲开,赵岷青竟然真的提着一袋子甜点过来了。
沈虞停下在电脑上打字的手,抬眼看他,神色很冷。
赵岷青不怕这种冷,他最初被吸引到的,其实也就是沈虞这副冷冰冰的模样。
——面容雪白秀丽,眉心轻轻蹙起,一双柳叶眸看人时黑白分明又极其凌厉,不看人时长睫垂落,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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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另一番楚楚动人的滋味。
赵岷青忍不住走近两步,说:“老师,我给你带了蛋糕……很好吃。”
沈虞的目光在那个精致可爱的蛋糕盒上一掠而过,随后收回视线,淡淡道:“三天内把论文初稿交给我。”
赵岷青一愣:“啊?好……”
沈虞不是爱吃甜点吗?怎么没点反应?
他特意打听来的,据说沈虞经常拿葡萄糖泡水来喝,就是因为甜甜的很对他胃口。
沈虞被他打扰,看了眼时间,也没了继续工作的兴致,关了电脑起身就要走。
没想到赵岷青也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路上还喋喋不休地说些废话,比如打探祁方的病,旁敲侧击地问沈虞的感情状态……
沈虞偏过脸瞥他一眼,连开口理会都懒得,纯把这多余的人当成空气。
到了医院门口,沈虞碰上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秦潇洒。
秦潇洒一身黑色西装,和沈虞打招呼说:“这么早下班?”
沈虞没说话,略有几分疑惑地看他。
“我来看看方子。”秦潇洒道:“怎么有人说他骨折了?严重吗?”
沈虞:“腿还在。”
“……”秦潇洒:“哦,那就好。”
他视线一转,看向跟在沈虞后面的男生:“这位是?”
赵岷青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沈老师的学生,陪他过来探望祁先生。”
秦潇洒何许人也,一眼就瞧出这姓赵的男生蠢蠢欲动不安好心,不过沈虞没什么反应,秦潇洒摸摸鼻子,也没开口。
几人一起往医院的住院部走去。
还没进电梯,秦潇洒就接到了一个电话,低头一看,来电联系人显示“祁方”。
“?”秦潇洒接通电话:“喂?我已经到你楼下了,怎么……”
电梯需要等候一会儿,沈虞站在电梯门外,从光滑的镜面里,瞧见秦潇洒略显惊奇的表情。
“嗯……你确定?”秦潇洒斜斜扫了一眼旁边:“沈虞也在我旁边。”
“好吧,好吧。”他又说了两句才挂断电话,回头看见沈虞的目光,笑了一下,毫不留情地出卖了兄弟。
“祁方说他马上就要死了,叫我待会上去记得进门就哭丧。”秦潇洒道:“对了,还说别告诉你,怕你也跟着一起哭,你哭坏了他心疼。”
沈虞:“?”
赵岷青本来在玩手机,闻言也是一愣。
什么?快死了?
他还没做什么呢,沈虞的那个姓祁的对象就要死了?
这……沈虞岂不是要变成寡夫?那他是不是就有机会了?
赵岷青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跟着沈虞和秦潇洒到了病房外,一推门就看见一个白色人影扑通摔在了床上,开始憋着嗓子干嚎道:“嗷嗷……嗷嗷嗷方子……”
沈虞:“……”
秦潇洒:“6。”
李聪明嚎了一会儿,没听见病房门口有什么动静,于是偷偷抬起眼往外看,就发现沈虞面无表情地站在门边,旁边是神情复杂的秦潇洒,身后是个一米八几的年轻男学生。
李聪明收回视线,压低了嗓音问躺在床上的祁方:“来的人有点多,我还继续演吗?”
祁方用同样的音量回复:“我来。”
他慢吞吞半睁开眼,奄奄一息地对着门口道:“沈鱼鱼……”
沈虞上前两步,走到病床边,垂睫看着他。
“我感觉我快不行了。”祁方清了清嗓子:“沈鱼鱼,没想到我的病情恶化得这么快,让我很担心你,你的身体也不好,所以是不是趁这个机会,你也去做一套详细的全身检查,让我咽气之前能安心……”
沈虞:“。”
“全身检查的预约单我都给你挂好了……”
祁方从被子里掏出他的遗产,郑重其事地交到沈虞手里:“沈鱼鱼,明天上午九点整,医院二楼体检科,记得空腹别吃早饭,如果觉得晕,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护士……”
沈虞接过体检预约单。
祁方想了想,觉得自己演得应该已经非常到位了,按沈虞的性格,接了检查单,应该就是同意了。
“那……”祁方道:“沈鱼鱼你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这个人谁?”
他全部睁开眼,终于瞧见病房门口除了秦潇洒,还杵着个眼熟的年轻男生。
沈虞回头看了看,开口说:“学生。”
秦潇洒似笑非笑,看着赵岷青出声道:“学生……你还挺喜欢你们沈老师的,对吧?”
赵岷青迟疑了一下:“我——”
祁方:“………………”
下一刻,病房里的众人眼睁睁看着祁方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眼也不眯了气也不咽了,面色红润眼神雪亮,目光刀片似的瞥过赵岷青,问:
“等一下,谁喜欢谁?”
8. 你腿没了
祁方在十分钟内奇迹般的起死回生满血复活,病房里一众人面面相觑,尤以李聪明最为崩溃。
不是说好的要演一下,骗沈虞去做个全身体检的吗!
怎么这就罢工了?!
敢请只有他一个人兢兢业业地入戏啊?
李聪明一想到刚刚自己那猴子似的尴尬演技,就浑身难受,恨不得一头撞在病床边上,替祁方去死得了。
沈虞走近两步,没有回答祁方的话,反而上下打量了他两眼,询问:“没事?”
祁方这才想起自己还在出演尸体,但这个时候再嘭一声躺回去,似乎太过显眼,于是道:“好了,刚刚一口气喘不上来,还以为挺不过去了。”
沈虞陈述事实:“小腿骨折一般不会影响心肺功能。”
祁方立即道:“李聪明医术太差,说不定给我腿治恶化了。”
李聪明才勉强平静下来,闻言又差点被气死。
可以侮辱他脑子笨,可以侮辱他反应慢,但不能侮辱他医术差!
“他故意的。”李聪明愤然揭露祁方恶行:“压根就没事。”
沈虞顿了一顿,垂睫看向自己手里的检查预约单,若有所思地问:“为了让我去体检?”
“你们认为我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吗?”沈虞道。
祁方:“……”
李聪明:“……”
敏锐如斯,恐怖如斯。
“没什么问题……”祁方清了清喉咙:“李聪明的医院有免费体检机会,他送了一个亲属名额给我,我这不是不方便嘛,就想给你去看看。”
沈虞把检查单放进口袋里,又问:“那你为什么要故意说自己……?”
“哦。”祁方道:“我躺得关节酸,在床上仰卧起坐锻炼身体呢。”
众人:“……”
沈虞点点头,转身对赵岷青淡淡道:“你在这里不方便,可以回去了。”
赵岷青其实也就是想过来瞧一眼——上次祁方出事故,沈虞赶来医院的时候,他没能找到机会看一眼这个和沈虞结婚的男人长什么样,网上也没有找到什么照片,如今知道了,觉得也就那样嘛。
也就看上去高一点、帅一点、好像还尤其的不要脸一点……
赵岷青内心暗自将自己和祁方比较,比来比去,似乎也没什么能比得过的,也就不要脸这一个项目,还能努力一下进行赶超。
他心里憋屈,本来以为和网上说的一样,启凌这种大集团的总裁,肯定是油腻自大的中年男,岂料竟然是个长得……还不错的男人。
赵岷青暗中大骂祁方是个继承家里皇位的二世祖,俨然忘记自己也算是二世祖中的翘楚。
“那我先回去了,老师。”
赵岷青脸上却依旧摆出一副单纯的笑容模样,又很有礼貌地和祁方解释:“老师匆匆忙忙来医院,都没辆车接他,硬要搭公交车过来,我担心他路上不安全,所以才跟了一路。”
赵岷青觉得自己这番话十分的妙,不仅委婉批评了祁方一点不关心沈虞的做法,还和沈虞表了自己的衷心,是个正常人都会因为他这话而感动。
但沈虞显然是异于常人,看上去全然无动于衷。
祁方见赵岷青神色失落,于是好心提醒他:“你沈老师搭公交不是因为他没钱打车,或者没司机给他开车,是他觉得——”
“节能减排。”秦潇洒忍着笑说。
祁方:“对对对。”
沈虞蹙眉看向赵岷青:“有问题?”
赵岷青:“……没,没问题。”
祁方等人目送赵岷青脸色铁青地离开,心情倍加舒爽。
秦潇洒看完热闹,终于想起自己此行的正事,走到病床边看了看祁方盖在被子底下的腿,问沈虞:“折了几条腿?”
沈虞介绍道:“一条。”
“噢,”秦潇洒又问,“还能治吗?我有认识的专门做轮椅的和做义肢的厂家,需要提供联系方式?”
沈虞思索片刻,点头:“轮椅的,谢谢。”
祁方在旁边弱弱开口:“我觉得我还能治……”
秦潇洒笑了,扫了一眼祁方没有任何固定治疗措施的腿,眼神若有所思,好奇:“要治多久?”
祁方和李聪明还没回答,沈虞率先道:“几个月吧。”
“我查阅了资料,骨折需要一定的修复期。”沈虞语气淡淡的:“虽然不算很严重,但要立即恢复正常行走,目前来看还不可能。”
“好吧。”秦潇洒摸摸下巴,说:“不用做手术?”
沈虞停顿了几秒,眉心很轻地拧起,长长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眸色中罕见地流露出两分困惑。
对——医院怎么还没有通知给祁方做手术呢?
祁方见沈虞脸色有异,立时心有灵犀般出声道:“明天要动个小手术。”
沈虞看向他。
“和你的体检一个时间。”祁方神情自若,还朝沈虞扬了扬眉,笑着说:“我今天才特意和医生交待的,不想让你看着我进手术室,也不想让你在外面干等着。”
“等你体检完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治好了。”祁方道。
沈虞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过了许久,才慢慢点了点头,说:“好。”
*
第二天,祁方“手术”之前,秦潇洒再次来到医院探望。
这回李聪明不在,他今天要坐一整天的诊,没有空陪祁方发病。
“你其实没什么事吧?”
秦潇洒推开病房的窗,从口袋里摸了根没点的烟叼在嘴里,懒洋洋道:“来说说,好端端的,你骗沈虞做什么?你竟然舍得对他撒谎?”
祁方刚刚才和去体检科的沈虞告别,闻言惆怅地长叹一口气,说:“不是我骗他,是沈虞……”
秦潇洒仔细听完了祁方的讲述,略显诧异:“什么意思?你说你没病?那谁有病?”
祁方重复道:“我没病,我没骨折,但我现在怀疑沈虞生病了,沈虞的病是怀疑我有病。”
“……什么乱七八糟的……”秦潇洒喃喃道:“你们他妈让我觉得我脑子有点病……”
好在秦潇洒心理抗压能力强大,自己理了理思路,又问祁方:“那你是确定了,沈虞得了那什么孟鲁森?”
“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祁方说:“还不能确定,李聪明有个朋友是心理方面的专家,今天让她带着沈虞去体检,查查有没有生理方面的病变,如果没有的话,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靠谱吗?”秦潇洒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沈虞这么聪明,怎么还会得这种笨毛病?”
祁方顿了一下:“你说得对。”
“沈鱼鱼这么聪明,怎么会突然得这种怪病……”
祁方神色凝重,垂着眼思考:“出差之前明明还好好的,难道真的和李聪明说的那样,吃了有毒的食物中毒了?嘶……是不是传染了某国秘密研发的病毒……”
秦潇洒无语:“我现在觉得你也脑子有病,你要不要也去看看心理医生?”
祁方正色道:“我说真的,沈鱼鱼肯定在出差的时候遭遇了不为人知的事情。”
秦潇洒:“病因病因,有病就有因。沈虞要是真得了怪病,你要想治好他,首先就得找到原因,才好对症下药。”
祁方琢磨道:“你说的有道理,等沈鱼鱼的检查结果出了后,我再问一问之前发生了什么。”
*
另一边,医院体检楼。
沈虞已经完成了大部分需要空腹体检的项目,接下来的检查需要排队,沈虞垂着睫,在手机上观看学术讨论会的视频。
陈柯也坐在他身边——实话说,沈虞并不清楚为什么这个女人会出现在这里。
……自己完全没有他人陪同体检的需要。
但出于礼貌,沈虞在最初的询问过后,没有再试图刻意避开她,所幸陈柯也十分安静,在沈虞专心处理工作或者是观看学术视频的时候,从不会出声打扰他。
“D06号。”分诊台的护士喊了一声。
沈虞暂停视频,将手机收起,正想抬步往里面走,却忽然蹙起眉,伸手隔着大衣轻轻按了一下腹部。
“等等。”陈柯出声叫住他。
沈虞转过身,就看见陈柯从口袋里掏出几颗圆圆的巧克力,包装纸五颜六色,十分鲜艳。
“祁方让我带点糖和巧克力过来,说用得上。”
陈柯将巧克力递给沈虞,笑了一笑:“你是不是饿了?我刚刚已经叫了外卖,还没送过来呢,先用这个挡一挡吧。”
沈虞挑了一颗巧克力,拆开包装吃下,抬眼道:“谢谢。”
陈柯:“不用那么客气。”
沈虞按照医生的指示,换了宽松的衣服躺在窄床上,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雪白的天花板上,因为没有可供关注的地方,思绪逐渐变得游离起来。
沈虞想到了此时应该身在另一栋楼的祁方。
按照祁方的说法,他的手术正好在这个时间进行。沈虞盯着上方缓缓遮盖至自己全身的仪器,眨了眨眼。
其实回忆起来,沈虞很少见到过祁方生病或者受伤的模样。
不是祁方没有生过病或受过伤,而是他刻意不让沈虞瞧见。
如感冒一类的小毛病,祁方一般会在发病当天就猛灌自己姜汤,第二天发了汗重新恢复生龙活虎,流程不超过三天;
再严重一点的,什么摔伤、扭伤、被李聪明放学路上骑单车一个不稳撞伤……祁方从来都是藏着捂着,从来不让沈虞看见他受伤的地方。
“太多人看就好得慢了。”祁方总是这样说:“沈鱼鱼,别看,过两天就好全了。”
今天也是这样。沈虞心想。
祁方要做手术,甚至不愿意让他等在手术室外。
在这种事情上,祁方总会表现出令人意外的执着坚持,沈虞曾经和他辩论过,但因为没能收到任何成效,也就不再浪费时间了。
要避免一切无谓的浪费——这是沈虞一贯的原则。
这个原则他坚持了很多年。
“D06号已经检查完毕,六小时内出报告,可以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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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医生说。
沈虞闻言起身,手垂落下来的时候,碰到了侧边的大衣口袋,口袋里传来不易察觉的窸窣声。
是那枚巧克力球的糖纸。
“谢谢。”沈虞和检查室的医生告别,出来的时候,陈柯拿着体检单,一项项数着,一边道:“还有六个项目就做完了,应该一个半小时内能搞定……”
沈虞突然开口:“我去看看祁方。”
陈柯愣了一下:“可是祁方他……应该还在手术,你现在过去也没什么事做,不如等他做完再——”
沈虞打断她的话,平静而不容拒绝地道:“我现在就过去。剩下的检查项目,下午再做。”
陈柯顿了顿,将检查单折叠收进包里,说:“好。”
*
“急急急急急急急——”
李聪明正在坐诊的空隙,躲在办公室桌子底下吃饼干,忽然接到祁方的电话,被一连串的急急急吓了一跳。
“什么事?!”
祁方的语气慌乱:“沈虞突然要过来等我手术完接我回病房,我哪有什么手术要做?你这医院里手术室排得爆满,我连个浑水摸鱼的机会都没有,怎么办?”
李聪明差点被饼干噎死,忙抓了水杯喝水,咽下去道:“什么?!不是安排陈柯带沈虞去体检了吗!”
祁方:“没体检完,他就回来了!”
“?!”李聪明:“还有多久到你的病房?”
祁方:“陈柯给我发消息,说她带着沈虞去体检楼前台重新确认已经完成的项目,估计还有十分钟就到了吧。”
“十分钟?”李聪明悲愤交加:“十分钟我上哪找个手术间给你躺?要不你直接躺进太平间吧!那边就有位置。”
祁方:“……李聪明你小时候鸡屎吃多了脑梗塞吧。”
李聪明照例要破口大骂,一抬头望见墙上的挂钟,瞬间把到嘴的脏话咽进去了,平复了几口气道:“那没办法了,祁方,我们不能这样一直瞒着,沈虞总是要面对真相的。”
祁方眉头紧皱:“之前不是和沈鱼鱼说过了吗?他不信。陈柯说强行扭转想法,可能会让他的思维陷入混乱。”
李聪明:“那怎么办?难道要和沈虞说你手术失败挂掉了,人已经抬去太平间,叫他去太平间接你?这不是扯犊子吗?”
“……”祁方无力道:“算了,我自己看看吧。”
*
沈虞和陈柯回到了祁方所在的住院楼。
进电梯之前,沈虞偏过脸问陈柯:“手术室在第几层?”
“……”陈柯咳了一声:“应该是在第三层,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她低头时,眼角余光能瞥见手机上祁方发来的消息:[拖下时间,我马上过来。]
陈柯摁灭手机屏幕,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
电梯很快来到第三层,沈虞出来后,顺着标识找到走廊尽头处的手术室——十分碰巧,这间手术室正在亮灯。
沈虞见状,很轻地蹙了一下眉:“还没有结束吗?”
陈柯也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这个……”
祁方总不会真的在里头吧?
手术室外面有两排等候椅,沈虞走过去正要坐下,手术室门顶上的红灯忽然熄灭了。
沈虞怔了一怔,停下了动作。
两分钟后,手术室的大门往两侧滑开,几个医生和护士走出来,一边开口道:“病人的家属在吗?家属在不在?”
沈虞立即迎了上去:“这里。”
陈柯:“等等……”
“咦。”有个医生瞧见沈虞,小声嘀咕道:“家属今天竟然在啊……好,我和你简单说一下手术结果。”
“病人的下肢严重坏死,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目前全部切除了左右两条腿膝盖以下的部分,麻醉剂的药效应该要等一段时间才消退,稍后护士站会送详细的手术报告到病房,记得等病人苏醒后及时安抚情绪,如有困难请摇铃联系我们。”
沈虞:“…………”
陈柯:“???”
医生温和地说完这一段话,看着面前的两位“家属”,耐心问道:“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沈虞立在原地,冷淡的面容有些苍白,那双乌如寒星的眸子定定望着他,开口重复了一遍:“两腿的膝盖以下部分全部切除?”
医生:“是的,之前也和你们家属沟通过……”
沈虞抿紧唇,有点没有听清医生后面的话,只垂下睫道:“好。”
走廊另一端的电梯口,祁方收到陈柯的消息,火急火燎地赶来第三层。
远远的,他就瞧见沈虞站在手术室外的身影,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在说着什么,祁方一路匆匆走近,就听见沈虞平静而低声的嗓音。
“祁方一位姓秦的朋友手里应该有义肢厂商的联系方式。”
沈虞拿出手机,侧过身对陈柯道:“我现在打电话给他,让他尽快给祁方定制一对能用的小腿义肢。”
刚刚利用自己的腿火速赶到现场的祁方:“哈??”
9. 心脏病发
十五分钟后,祁方的单人病房内,沈虞、祁方、陈柯三方会晤,房间内寂静无声,气氛严峻。
经过许久的沉寂,沈虞终于率先开了口,语气淡淡:“为什么要骗我?”
先前的乌龙随着祁方的出现自然被澄清,那间手术室里原来是一个因为事故导致双腿压迫坏死的中年男人,出事后家属迟迟不见人影,直到今天手术都没能联系上。
问完一句话后,沈虞没有等祁方回答,目光又落在他的裤腿上,略有几分困惑道:“你的骨折,已经完全好了吗?”
祁方和陈柯对视一眼,陈柯微微点了点头,于是祁方轻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说:“沈鱼鱼,你先坐下,我有话要告诉你。”
沈虞在病床边沿坐下,乌黑的眸子看着祁方,问:“什么话?”
祁方斟酌着语句:“其实我……并没有骨折,沈虞,那场车祸只是让我擦破了点皮,你看,就在这儿,早好一半了。”
他卷起裤腿给沈虞看膝盖上的淤青,沈虞垂着眼,视线落在祁方指着的地方,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骨折了呢?”
祁方放轻了嗓音,望着沈虞的脸,语气温和:“是不是你听错了医生的话了?还是你做梦梦见我腿摔坏了?”
沈虞依旧不出声,清瘦的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却略微有些失焦——他感觉到眩晕。
那阵眩晕不是从眼前而起,而是一点一点自大脑里弥漫出来,沈虞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团雾裹住了,思绪变得迟缓,连祁方说的话也流水无痕般从耳中掠过,很难捕捉到具体的含义。
沈虞心想,自己是什么时候,认为祁方骨折的呢?
这个概念从某一天始,突然就植根在了他的思维里,其实有许多不合理的地方,但每每沈虞仔细去思考的时候,就会遭受到如现在这种无形的阻碍。
“沈虞?”祁方敏锐地察觉到沈虞在走神。
走神这个词,和一贯奉行高效率不浪费每一秒时间的沈教授从来不沾边,但今天,沈虞思绪不集中得非常明显。
“那你为什么要住院?”过了一会儿,沈虞忽然开口问。
祁方:“是因为你觉得我病得很严重,沈鱼鱼,你误会我骨折了,我并没有什么事。”
沈虞又沉默了下去。
祁方顿了一下,稍微靠近沈虞,安慰道:
“没事的……你是不是太担心我受伤了?我就不是那种脆皮的体质,从小到大连头发都掉不了几根。你最近是不是累了?我既然没什么事,我们就回家里休息好不好?”
沈虞安静了片刻,抬眸看向他,低低问:“你没有受伤吗?”
“没有。”祁方有些心疼,很想伸手摸摸沈虞的头发,但手伸出去,却在半空中划了道弧线落下,落在沈虞背后,轻轻抚了两下。
“天天好吃好喝爱运动,身强力壮得不行。”祁方语气轻松:“之前的流感其实也没事,我就是偶尔嗓子痒,多咳了两声。”
“你是不是还剩几个体检项目没做完?”祁方又说:“等你把项目做完,我们就回家里吧?这几天的外卖腻味得不行,我看你都没吃几口,饿瘦了可不行,我好不容易……”
好不容易才把沈虞从营养不良养成正常偏瘦体重……
几秒后,沈虞应了一声:“嗯。”
祁方放下了一半的心,终于可以回去了,他早在这医院里呆得发慌,每天看着李聪明那傻帽,人都要发癫,终于可以回去做饭了……他的平底锅、搅拌机、菜刀、锅铲……
还有那台可恶的人工智障炒菜机。
祁方认定,事情发展成今天这个样,这台炒菜机是罪魁祸首。
陈柯从包里拿出那张未完成的检查单,笑着说:“那沈教授,我们现在先继续去体检?”
祁方补充了一句:“我一起。”
沈虞点点头,见祁方和陈柯站起来,于是他也跟着从病床边沿起身——
下一刻,沈虞感到一阵浪涌般的倦意袭来,他似乎就这样轻飘飘的,在病床里睡着了。
*
祁方眼睁睁看着沈虞晕了过去,几乎肝胆俱裂:“……沈鱼鱼!”
陈柯也吓了一跳,忙出去叫护士过来帮忙。
祁方见有人过来要探沈虞的体温,深吸了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转头看向陈柯,低声道:“他怎么了?”
陈柯紧皱眉心:“得做完了检查才能确定……不过很有可能是因为受激产生了短暂性昏厥。”
祁方看着几个护士将沈虞扶到病床上躺着,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不该和沈虞说那些话。”
“你也没什么错。”陈柯叹了一口气:“至少我们现在确定了,沈教授的病情不轻,不是我们几句话能改变的,还可能会让他的思维混乱,从而产生身体不适。”
沈虞感到自己这一觉睡得很沉,多日不断的疲倦似乎被带入了梦中,连梦境也变得劳累昏沉。
他又梦见自己在上学。
其实在沈虞的记忆中,学习的篇幅占了至今为止人生的绝大部分,汲取知识的能量会让他发自内心地感到充实和满足,但这一次的梦里,他的年纪似乎更小,读书不知道为什么,也在梦境中变成了一件有点困难的事情。
……他太饿了。
沈虞抓着手里的书,努力地仰起头去看窗外,他的个子不高,想要看见外面的景象,就必须得站起来。
但沈虞站不起来,他的肚子咕咕叫,腿上也没什么力气。
窗户外面传来小孩的嬉笑尖叫声,他的同班同学正在走廊上玩“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有几个同学的嗓门尤其大,吵得沈虞头疼,无法专心看书。
稍一分神,饥饿感就更为强烈。
“沈虞。”一位女老师在他的座位边上蹲下来,很温柔地问:“你怎么不出去玩呢?一直坐着看书,对身体不好的哦。”
沈虞看了看她,女老师有一双亲切温和的眼睛。
沈虞记得她,这是他二年级的班主任。
“你的脸色不好看,”班主任摸了摸他的头,有些关切地问:“你是不是饿了?老师这里有小饼干,给你吃点好不好?”
价格昂贵的私立学校,无论是师资配备还是点心供应,都是其他学校难以比拟的。
但沈虞摇了摇头,他不爱吃饼干。
他喜欢吃很甜的巧克力,但老师一般不给学生吃巧克力,因为容易吃太多而喉咙痛。
班主任拿沈虞没办法,正好上课铃响了,于是她起身出去,喊外面的小孩子进来上课。
下节课教导简单的英文问候语和数学带括号的加减法,沈虞不感兴趣地瞥了一眼黑板,继续低头看他的科学课外书。
老师也不管他,沈虞是个小怪胎,不仅不合群,上课也从来不听讲,学校试图打电话和家长沟通,但电话那头总是忙线,偶尔一两次能联系上,对面就温和地说:“没有关系啊,我们沈鱼鱼很聪明的,随他去吧。”
老师于是也放弃了教导沈虞“正确”的上课习惯,反正,沈虞门门功课都能拿满分。
但沈虞今天不仅不想听课,连课也不想上了,他实在是太饿,于是频繁地仰着脖子去看窗外。
他在等人给自己送吃的。
妈妈很忙,爸爸好像很忙,沈虞已经三天没有吃上早饭了,以往在家里,妈妈即使工作繁忙,也会尽量记得他,或者由爸爸亲自下厨给他备好早餐。
但沈虞好几天都没有瞧见妈妈爸爸的身影了,或许出差去了。
妈妈忘记叫阿姨给自己做早饭。爸爸也不在。
这些天,家里的餐桌上偶尔会出现食物,沈虞看见了就会吃掉,然而依旧挡不住饥饿感。
今天上午,他忍不住用手表给爸爸发了消息,和他说自己很饿。但直到现在,爸爸也没有回复他,更没有人来给他送吃的。
沈虞决定再等十分钟,十分钟后,如果还是很饿,他就把老师讲台上难吃的小饼干吃掉。
不能饿死在这里——他还没有看完这本科学书。
正当沈虞严肃地进行规划时,他忽然听见旁边的窗户被敲了敲。
以坐着的角度,沈虞并不能发现是谁在敲窗户,只能看见一只肉乎乎的拳头。
力气很大,把窗户都敲得地动山摇。讲课的老师停了下来,往窗外望了一眼,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祁方,你不在二楼上课,来这里干什么?”
沈虞看见窗户上挤了半张脸,那个沈虞避之不及的小胖子,把自己的脸贴在玻璃上,努力往教室里看,同时大声对老师道:
“老师,我找沈虞!”
老师说:“你们出去讲话,不要吵到其他同学。”
沈虞一直认为,祁方在老师眼里,肯定是比自己还难搞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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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只是不听老师讲课,祁方干脆就是不去上课,成天带着一帮小孩在学校附近窜来窜去,乐不可支似的。
沈虞不是很喜欢这种不爱学习的小孩。
何况祁方还总是过来骚扰他。
为了不打扰其他同学,沈虞只能跟着这个烦人的小胖子出来走廊上。
祁方要比他高半个头,脸圆滚滚的,身体也很壮实,在沈虞眼里,和路边的石墩子似的,圆肚子的那种。
今天,祁方照例从口袋里掏出几枚巧克力,递到沈虞面前,想了想,又开口说:
“沈鱼鱼,我听说了你家里的事情,你……不要太难过。以后我会每天给你带吃的,你想吃什么我都带给你,还可以来我家玩,我的房间很大,可以睡五个沈鱼鱼……”
沈虞完全没注意祁方在说什么,他盯着祁方胖爪子里的巧克力,过了几秒,沈虞接过来,并且拆出一个吃了。
“……我家里什么事情?”沈虞咬着巧克力,含糊地问。
祁方看着沈虞吃了自己的巧克力,震惊非常,半天后才反应道:“啊……就是你爸爸……”
“爸爸怎么了?”沈虞吃完了一个,又拆了一个。
祁方张了张口,脸上显露出一种有点为难的表情,犹犹豫豫地说:“沈鱼鱼,你爸爸不是……”
沈虞停下了咀嚼的动作。他感到有些奇怪。
正在这个时候,走廊的另一端出现了打着电话的班主任,她一边低低和电话那头说着什么,一边快步朝教室走来。
走到一半时,她看见了站在教室外面的沈虞和祁方,停住了脚步。
过了一会儿,班主任走过来,蹲下轻轻揽了揽沈虞的身体,叹了口气道:“沈虞同学……”
*
沈虞醒来的时候,祁方正顶着两个黑眼圈,在病房里写“罪己状”。
李聪明坐在旁边,苦口婆心地劝说:“不是因为你的原因,沈虞才……能不能别写了,你都写了一天一夜了……这玩意儿沈虞真会看吗?”
祁方奋笔疾书,闻言停顿了一下,深沉道:“我不写就安不下心来。”
李聪明低头一看,看见祁方已经写到了第一百零三十一条没有照顾好沈虞的罪状,其中包括
“忘记给沈虞的保温杯里添上葡萄糖”“违背沈虞的意愿试图自行销毁炒菜机”“没有捐资三十辆公交车让沈虞可以坐着挤公交”“没有在家里建实验室让沈虞可以在家做科研”……
李聪明看得眼前发黑,觉得祁方精神状态堪忧。
“喂,你们……”
陈柯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检查报告,正想叫角落里那俩男的别吵人,忽然瞥见病床上安静坐着的沈虞。
陈柯愣了一下:“沈教授,你醒了?”
祁方&李聪明:“?!”
李聪明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祁方一跃而起,几乎以残影般的速度掠到了沈虞病床边,手里还抓着那一沓罪己状。
陈柯:“……”
沈虞看着祁方飞掠到他跟前,目光先上下扫视了一遍,而后紧张地抬起手,竖起三根手指,问道:“这是什么?”
“……”沈虞:“三。”
祁方:“这是我的手指,沈鱼鱼。”
沈虞对这个冷笑话毫无反应。
他昏迷了不短的时间,乌黑的瞳仁里雾蒙蒙的,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眉心蹙着,眼神不凌厉了,眸光也不冷了,乍看上去,甚至有些呆呆的。
他的视线落在祁方面容上,停顿片刻,眸光似乎有些迟疑。
搁在雪白被子上的手指轻动了动,像是想要抬起来,但因为没什么力气,最终还是没能实现。
沈虞的这点小动作难以察觉,只有陈柯瞧见了,当即眉心一拧。
祁方还在因沈虞苏醒而高兴,把“罪己状”塞到了他手里,沈虞竟然低头很认真地看了看,看完之后,又把几张纸折好拿着。
一旁的陈柯和李聪明屏息凝神继续观察。
终于,在所有人的等待中,沈虞开口了。
“治不好,我们就回去吧。”他说。
祁方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心道:“沈虞,我的腿已经好了。”
沈虞摇头,掀起眼睫看向他,说:“不是腿,是说心脏……我们不治了。”
祁方:“嗯?!”
又来???
10. 寡夫计划
傍晚的时候,祁方坐上了秦潇洒送的轮椅,在李聪明和陈柯的注视下,和沈虞一起出院了。
趁沈虞没注意,李聪明把沈虞昏迷时的检查报告单一股脑塞进祁方怀里,压低了嗓音道:
“没检查出什么问题,沈虞的病十有八九是代理型孟乔森。陈柯说国内现在有这个病治疗经验的医院寥寥无几,她这段时间抽空去寻访一下,让你有什么问题直接电话联系她,现在最好先顺着沈虞的意思来,不要试图强行扭转他的想法。”
祁方抓着单子,风中凌乱道:“那我的病呢?”
李聪明:“你能有什么病?!”
祁方指了指自己左心脏的部分,难以理解地说:
“我这个地方确定没毛病?那沈虞怎么睡一觉起来,突然就认为我得了心脏病?总有个诱因的吧?”
李聪明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摊手:“我不知道,可能沈虞之前认识的人有这个病吧。”
祁方摸了摸下巴:“沈鱼鱼认识的、还能了解到对方身体状况的人能有几个?”
“话也不能这么说,”李聪明忙了几天,心力交瘁,随口道:“我记得沈虞的父亲不就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
和祁方面面相觑片刻,李聪明喃喃道:“巧合吧?”
眼瞧见沈虞从卫生间里洗完手出来,祁方把检查报告单团吧团吧塞进口袋里,对李聪明说:“之后再和你微信联系。”
沈虞已经换回了常穿的衣服,入夜时风凉,吹得他的侧脸愈发雪白,连唇上的血色也所剩无几,整个人的模样冷得像是一座漂亮的冰雕,长长的睫毛垂着,掩住了黑眸里的神色。
自从醒来后,沈虞就没有说过几句话。
祁方既心疼又难受,很想把自己的轮椅让给沈虞坐,但想起自己现在“弱不禁风风吹就倒倒地就挂”的严重心脏病人设,只能勉强按捺住那股冲动。
——不能再让沈虞担心了。
祁方的车之前送去维修了,家里地库的车又开不过来。李聪明看了看祁方屁股底下的轮椅,果断在平台上给他们叫了一辆货推推。
五分钟后,看见李聪明叫的车抵达,祁方瞪着他,咬牙切齿道:“李聪明,以后你都别想相亲了,我会叫十个八个保镖去搅黄你的相亲饭局。”
李聪明:“?!”
沈虞对货推推没什么看法,李聪明加了钱还加了备注,这辆货推推是新的,拉货厢很干净,司机师傅搬轮椅的力气也很大,一切都十分平常。
就是祁方的脸色很臭。
临要上车前,沈虞看着祁方的模样,忽然走近两步,很轻地握了一下祁方垂在身侧的右手,半秒后即松开。
“比带着轮椅挤公交车要好一些。”沈虞语气淡淡地说。
祁方怔在了原地。
沈虞先跟着司机上车了,祁方转过头,恍恍惚惚问李聪明:“你看见了吗?沈虞刚刚是不是主动牵我手了?”
天黑了,李聪明什么也没瞧见,但不妨碍他捧场:“啥?沈虞摸你了?”
祁方沉思片刻,又说:“他刚刚还安慰我了。”
李聪明一头雾水:“啥?沈虞还哄你了?”
祁方越琢磨越心花怒放,拍拍李聪明的肩膀,一改几分钟前的怒火,和颜悦色道:“行,真会说话,安心相亲去吧,我不找你麻烦了。”
李聪明:“???”
*
回到公寓后,沈虞放下从医院带回来的简易行李,立即着手开始在电脑上忙碌。
祁方不太熟练地操作着轮椅,凑到沈虞旁边,探头道:“忙什么呢?”
沈虞的电脑上竟然不是视频会议或者学术文章,而是某旅游网站的页面,花花绿绿的,鼠标停留在定制游的选项上。
祁方看了看,挑眉问:“你电脑中病毒了?”
“……”沈虞点开定制游页面,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语气淡淡道:“我准备休假一周。”
祁方预感不妙:“休假做什么?”
沈虞掀起长睫:“我计划和你一起进行旅游,你后天可以离开公司吗?”
祁方有些发怔。
先不说“旅游”这两个字与沈虞格格不入,光是“和他一起”这个前提,就足够让祁方震惊。
“等等——”祁方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那旅游网页,因为过于惊喜而语气都显得轻飘飘的:“为什么?沈鱼鱼,你不需要带学生做实验项目吗?”
沈虞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旅游,即使各种学习交流活动,出市出省出国的机会不少,但至少纯粹的“旅游”这个目的,从来不足以让沈教授放在眼里。
听了祁方的问题,沈虞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你的时间不多了。”
祁方:“哈?”
沈虞抬起眼看他,以往黑而冷冽的眸子里,似乎悄然泛起一阵淡淡的波澜,内里的情绪还没全然涌上来,就被冷静克制地强压下去了。
——那点异样的情绪不同寻常,而沈虞下意识觉得,它此时最好不要继续发酵为妙。
“祁方。”沈虞很郑重其事地叫他的名字,并且放轻了语气,道:“我身为你的法定配偶,有义务陪你走完最后一段路。”
“明天我会将学校的事情都处理好。”沈虞说:“你公司上的业务最好也尽快完善解决,如果你离世,我并不懂得如何打理一家公司。”
祁方:“………………”
“还有,”沈虞说完,忽然又想起什么,认真道:“那台智能炒菜机,别把它扔了,我以后或许需要用它来做饭。”
祁方张了张嘴,又合上,又张开。如此反复几次,终于无奈地气笑了。
敢情沈虞是在为自己当寡夫的未来做计划?
“后天出发?”他索性顺着沈虞的话问。
沈虞点点头,后天是周一,周一出发,不耽误下下个星期的课程安排,周末如果早回来还能加班处理一下积压的工作。
祁方听完了沈虞的理由陈述,没有任何意见,当场打电话给助理小林,通知道:“我辞职了。”
助理小林正在下班路上,闻言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确认了一下来电人姓名,然后才重新听电话,诚恳回复:
“老板,辞职需要你递交书面材料到公司里,辞去经理以上的职位需经过公司总裁的审批。”
祁方:“哦,那总裁辞职需要办理什么手续?”
小林想了想,道:“之前没有这种先例,不过我觉得,总裁辞职,至少需要经过总裁夫人的审批。”
祁方:“。”
沈虞在旁边听了几句,对祁方离谱的言行不置可否,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对小林说:“祁方下周一周,和我一起去旅游,公司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找祁总,或者电话联系祁方。”
沈虞说的祁总,是指祁方的父亲,启凌集团上一任老总。
小林:“好的,没有问题。我这边记录老板请假一周。”
挂了电话,助理小林用手机登陆公司内部系统,一板一眼地走流程给祁方挂请假条,请假事由一栏,小林思忖片刻,慢吞吞打字填写为——
“老板度蜜月”。
*
第二天,沈虞乘坐公交到达学校。
他这几天时常不见人影,学生们进来开组会的时候,纷纷用眼神互相示意,但没有人敢率先开口发问。
“岷青。”有个师姐和赵岷青说悄悄话:“你知道沈教授这几天去哪里了吗?很少有见他不在实验室的时候。”
赵岷青一身休闲服,正低着头刷手机,闻言抬了下头,冷哼道:“照顾他那个断腿的老公去了吧。”
师姐一心钻研学术,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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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度还是2G网,不由得愣了一下:“啊……沈教授结婚了?”
她想起什么:“上次沈教授接了个电话出去了,我记得是你开车带他离校的吧?那时候见过沈教授的另一半了吗?”
赵岷青手指在屏幕上烦躁地点着,不耐烦道:“见了,也就那样。”
“也就那样是什么样?”师姐的八卦之心终于死灰复燃,小声说:“我真不敢想象沈教授竟然还会结婚……”
赵岷青把手机摁息屏,双手插进兜里,回忆了一下祁方的脸,有点酸溜溜地说:“长得也还行吧。”
他顿了顿,若无其事般补充了一句:“挺有钱的。”
“哇。”师姐小口吃瓜,情不自禁问道:“在哪里上班啊?这么有钱。”
“不知道。”赵岷青面不改色地撒谎:“没见他要上班,可能是靠家里的富二代吧。”
师姐明显不信:“沈教授会看上一个富二代吗?我觉得他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优点,能搞定沈教授的,必定不是一般人。”
“……”赵岷青听得有点火大,他怎么知道沈虞怎么会看上祁方,如果说是富二代,那自己也是个富二代,沈虞怎么就不看上他?
他不觉得祁方有什么优点,是他不能做到的。
赵岷青越想越郁闷,走快几步迈进会议室,抛下一句:“随你怎么想吧。”
师姐耸耸肩,无奈道:“实话也不爱听。”
同组的不少成员都看出来赵岷青的心思了。
沈虞不在的这几天,赵岷青连带他的师兄师姐的微信也不常回,叫他过来学习实验步骤,就推脱说没空。课题组的共享文献也从来不看,没事就到沈虞的办公室外边晃悠,很明显是个学术混子,还是冲着沈虞来的混子。
师兄师姐们看赵岷青的目光渐渐变了。
“十分钟整理思路。”
沈虞在会议室最前面的椅子上坐下,打开投影,语气淡淡道:
“十分钟后,按各课题项目顺序进行汇报,每人汇报时间控制在十五分钟内,汇报完毕后,我会做出反馈,请及时记录并调整计划,形成中期总结报告,总结在今天下午下班前发到我邮箱。”
学生齐齐一凛,虽然已经对沈虞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早已习惯,但轻松了好几天,重新进入状态时还是紧张不已。
紧接着,沈虞又点了包括赵岷青在内的几个学生的名字,停顿片刻,开口说:“你们接触项目时间短,就汇报一下近期的自学内容吧。”
学生们一一进行汇报,两个小时后,轮到了最后一个,赵岷青。
“老师,”赵岷青关了手机上的游戏,清了清嗓子,“我最近学的东西挺多的,但一下子说不太出来,等晚点我整理个文档,再发给你行不行?我们微信上聊就好。”
沈虞蹙眉,冷道:“我记得昨天晚上已经发了今天组会的预通知,让你们整理资料。”
赵岷青朝他笑了笑,神情无辜:“老师,我没有看到嘛。”
沈虞点点头,扫视一圈会议室里神色各异的学生,平静地说:“今天的汇报结束,如果有什么疑问,待会留下来和我讨论。”
“我计划在下周休假五天。”
他站起来,一边收拾桌面上的资料,一边道:“今天之内,我会处理完所有邮件和交上来的文章修改稿,课题组的日常工作由各小组长安排,非紧急事件,不需要联系我,你们自己解决。”
学生们都被沈教授突如其来的休假安排惊住了,如同呆鹅一般坐在原位。
“还有。”沈虞收拾好东西,正要离开,余光瞥见什么,又停下了动作,转身看向赵岷青。
“你从明天开始,不用再来我的组里了。”沈虞不紧不慢道:“我会给学院写申请,让他们给你换一个导师。”
“我这里,不太适合你。”沈虞说。
11. 情敌战斗
赵岷青的笑容僵住了。
“老师……?”他不解地皱起眉:“我哪里做错了吗?是因为今天的汇报没有准备好?我昨晚身体不太舒服,很早就休息了……”
沈虞摇摇头,制止了他的话语,淡漠道:“与其他事情无关,我不想继续带你,仅此而已。”
赵岷青咬了咬牙,在众人的注视下,忍不住开口说:“沈老师,你这样做不太好吧,我才进你的组里没多久,你现在要把我踢出去,让我上哪找适合的导师?”
沈虞收完东西,本来已经要踏出会议室,闻言顿了顿脚步。
“我会建议学院重新考虑你的导师人选。”
沈虞的视线在赵岷青面上一掠而过,情绪半点波澜也没有:“在你找到新导师之前,你可以继续在我组里跟进日常实验,但我不会再对你提出任何指导意见。”
说完,沈虞不再停留,径直出了会议室。
赵岷青留在原地,脸色瞬时黑了下去,阴沉沉的。
几个比较熟悉他的师兄师姐走过,稍微迟疑了一下,才伸手拍拍赵岷青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沈教授就是这样的性格,可能去了别的导师那里还没那么大压力呢,是吧……”
赵岷青抬起头,已经敛了脸上不爽的神情,露出笑容来,说:“我没事,老师就是看我不好好准备汇报,一时生气,我晚点把材料整理好,亲自去办公室找他道歉。没事的。”
最后几个字咬得尤其重。
师兄师姐们对视一眼,暗地里纷纷摇头,也不好再说什么。
*
祁方推着自己的轮椅进了公司。
前台戴眼镜的小哥把眼镜摘了下来,又戴上,如此反复几次,才确认面前这个人真是自家小祁总。
“老板,”前台小哥吓了一跳:“您被谁打了?”
难道是有对家公司看他们不顺眼,进行了低级且恶劣的商战,直接把他们老板打残废了?
前台小哥小跑着出来,想给祁方推轮椅,手还没挨着就被避开了。
祁方清了清嗓子:“瞎嚷嚷什么?我没事。”
前台小哥目露怀疑:“那您为什么坐着轮椅?”
祁方随口道:“适应一下,说不定以后有的是机会要坐呢。”
前台小哥帮他按了电梯键,神情中不由自主带了几分畏惧和怜悯:“老板……您不要怕别家公司的人来揍你,我们安保系统昨天刚升了级,不会让你被人打断腿的。”
祁方:“……回你的位子上去,没事少刷点抖声视频。”
电梯到了顶层总裁办,助理小林对祁方的轮椅视而不见,十分淡定地开始着手整理要给祁方过目签字的文件,间或给祁方报告最近的几个大项目签约进展。
祁方批了一个小时的文件,又让小林叫了几位副总开会,亲切友好地和副总们交流工作心得,在数双怨念满满的眼睛注视下,告诉了大家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我要请假一周。”
副总A立即说:“祁总,您还有两个项目的签约会要去。”
副总B补充道:“有七个洽谈合作商需要一起吃饭并商讨合作进度。”
副总C:“三个媒体的采访排期就在下周。”
副总D:“……年底很快就要到了,我们要召开员工激励大会,鼓励大家冲年底业绩……”
祁方点点头,朝旁边一伸手,助理小林就将平板日程表递上前,里面标注了各位副总们提到的工作任务。
“这个签约联系对方单位,时间安排到今天下午。另一个排到下周之后。”
“和洽谈合作商的饭局,江氏集团安排到今天中午,其余你们赴约就行。”
“媒体的采访只接线上语音访谈。”祁方说:“我从不露脸。如果没问题,小林后面微信与我沟通再定时间。”
他低头看了看平板,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员工的激励大会定在周日?删了,改为下个月每人一次性增发五千元奖金,并把新的绩效方案同步公布,年后半月内各部门人员各自安排轮休一周,轮休天数不计入年假。”
祁方合上平板还给小林,和颜悦色地对副总们道:“什么激励大会?这才叫员工激励嘛。”
副总A又说:“祁总,晚上还有一个……”
“晚上?”祁方摇头,直言拒绝:“晚上不行,下班后我就得去沈虞学校里看看,晚点还要回家做饭呢。”
“我都好多天没自己做饭了。”祁方语气惆怅道。
技痒难耐啊。
副总们:“………………”
拥有一个每天总是想着回家做饭的直属上司是什么体验啊!离谱!
*
沈虞坐在办公室里,回复完了邮箱里的所有邮件,终于动手关上电脑。
思绪从工作中抽离出来后,沈虞安静地坐在位置上,一时间有些不太适应。
按照往常的节奏,处理完学校的日常事务后,他会立即开始阅读新的学术文献,不仅是自身领域的,也有其他相关领域的——全球日新月异,科学成果层出不穷,稍微一松懈就会错过很多新知识。
但沈虞伸出手按在平板上,顿了几秒,抬眸看墙上的挂钟。
下午五点十三分。
他该回家收拾行李。
不能再在学校里耗费时间了。
明天上午九点的飞机,需要提前一小时到机场等候,从公寓到机场至少要四十分钟,所以七点二十分……为了保证另一个人充足的睡眠,晚上的休息时间就是……以此类推,他必须在……点之前赶回家收拾行李。
沈虞想得入神,甚至没注意到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赵岷青一手拿着沓纸,连门也没有敲,悄无声息地就走了进来,一眼看见沈虞正坐在椅子上发呆。
沈虞带的学生都知道,沈教授发呆的时候,十有八九是在思考学术问题,不会轻易回过神来。
所以在这个时候,无论怎么打量他或是在旁边做小动作,都不会被发现。
赵岷青因此抱臂靠在门上,盯着沈虞看。
沈虞出神了三分钟,终于把思路整理好,认为自己要在今晚七点之前回到家,才能顺利安排接下来的旅游计划。
他收敛心神,忽然感到肚子有点饿,脑袋还有点晕。
沈虞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午饭他忘记吃了。于是习惯性地伸手去拿桌上的葡萄糖罐,一拿起来才发现罐子已经空空如也。
“老师。”赵岷青在这时终于出声,微微勾着嘴角道:“没有葡萄糖了吗?我帮你买一罐回来好不好?”
沈虞动作停住,转头蹙眉看了他一眼。
赵岷青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这里是老师的办公室。”沈虞说。
“我知道,所以才过来嘛。”赵岷青放下抱着的胳膊,走近两步,把手里那沓报告放在沈虞桌面上,语气轻轻:“我这不是带着作业,来找您赔罪的吗?”
沈虞掀起眼皮,淡淡扫过那沓报告,随即收回视线。
“上哪里出钱找人写的报告?”
赵岷青一怔。
“哪有,”他其实有点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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尬,但还是笑了笑,撒谎说:“我写了一天呢。”
沈虞干脆懒得理会他。
赵岷青的笑容渐渐僵在了脸上,见沈虞竟然准备起身回去了,不由得上前一步,伸手按住了沈虞要收的电脑。
沈虞抬眸:“?”
赵岷青扯了扯嘴角:“老师,你——”
“沈鱼鱼。”办公室的大门突然又被人敲了两下推开,祁方推着轮椅进来,一边道:“你是不是中午又忘了吃饭,赶紧下班和我回家……”
轮椅停在门口,祁方看了看和沈虞僵持的赵岷青,嘴里的话拐了个弯。
“哟,”他热情地打招呼道:“这不是我情敌吗?叫什么来着,赵……赵三儿?”
沈虞:“……”
“……”赵岷青说:“祁先生你好,我叫赵岷青,是沈老师的学生。”
“哦。”祁方恍然大悟似的,满脸歉意道:“不好意思啊,记错了你的名字。不过你说这怎么回事呢,我一看见你,就觉得你应该叫什么三什么四的,真奇怪啊……”
赵岷青:“。”
沈虞稍微用了点力气,将电脑从赵岷青手里抽出来,装进电脑包里,从办公桌后头绕出来,看向祁方:“我们回去吧。”
“好好好。”祁方面上一派春风得意,像是完全没注意到赵岷青难看的脸色似的,转着轮椅过去,把沈虞手里的电脑包接了,还念叨:
“中午发的消息也没回,我就知道你忘记吃饭,这不接你来了,免得你晕在公交车上……”
赵岷青突然在后面说:“祁先生,你的腿是残了吗?怎么没打石膏了,还要坐轮椅?”
祁方挑眉看他,见这年轻男生目露挑衅,于是笑了一下。
“腿好了,心脏不好。”祁方温和道:“你沈老师怕我走路费劲,特意托人买了这辆轮椅,让我减轻行动量,不会加重心脏负担。”
“祁先生真是体弱多病。”赵岷青咬着牙关说:“老师平时工作那么忙,还要抽空照顾你。”
祁方满不在乎道:“那有什么关系,你沈老师自己愿意啊。”
说着,他看向沈虞,问:“是吧?”
沈虞与他对视片刻,很轻地点头,并开口:“你是我的……”
沈虞停了几秒,从记忆中寻出某个祁方曾经提过的字眼,依样画葫芦道:“爱人。”
“我会照顾你。”沈虞很认真地说。
“哎……”祁方也愣住了,语气不自觉轻柔了许多:“沈鱼鱼……”
一旁的赵岷青的脸黑如锅底,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滑稽的小丑,沈虞眼里没有他,祁方阴阳他,而他还要维持着“好学生”的模样,在这里客客气气地和祁方说话。
“我对老师的爱不会改变。”
赵岷青倏地再次出声:“祁先生,您又是骨折又是心脏病的,看样子也活不了多久了,等您去世后,我会追求老师,希望他可以接受我,和我结为一对。”
沈虞回过头,看了看他,眼神疑惑。
这个学生,是精神方面有问题吗?
赵岷青忽视了沈虞看他的异样眼神,笑着望向祁方,礼貌道:“祁先生,你觉得这样好吗?”
祁方瞅了瞅他。
“我觉得不太舒服。”祁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慢吞吞说:“你说的话太难听了,我听得心脏疼。”
“啊。”祁方当着沈虞和赵岷青的面,往轮椅背上一瘫,半死不活道:“快把这个赵三赶走,沈虞,我的心脏病好像犯了,哎呦喂,啊呀疼……”
赵岷青:“???”
12. 专业灯泡
祁方迎战情敌的经验,那是从五岁时开始进行实践积累,一路过五关斩六将,下至隔壁街流鼻涕的六岁阿牛弟弟,上至大学时频频露面表白墙的学生会主席,战无不胜,从无敌手。
对付六岁阿牛弟弟,彼时的祁方直接利用自己小时候壮实的体格进行武力压制,把阿牛打得抱头鼠窜满脸鼻涕泡,从此再也不敢出现在沈虞面前。
对付中学时含羞带涩给沈虞送小饼干的女生,祁方悄悄开展心理攻击,明里暗里告知那位女生沈虞既不喜欢雄性也不喜欢雌性,沈虞是个学性恋,她如果再追求下去干扰到沈虞学习,肯定会被讨厌。
小饼干女生伤心不已,转而奋发学习努力刷题,发誓要让自己的成绩被沈虞注意到,最后考上了省内顶尖大学。
对付大学时又装又难搞的学生会主席,祁方干脆采用全方位攻击,比他更装叉地展示自己的帅气和金钱,比他更难缠地跟着沈虞上课下课图书馆实验室。
天不亮五点就起床,雇人拍摄自己在操场跑圈的视频发二十条表白墙;
天一黑就带着精心烹制的三菜一汤出现在沈虞面前,并且轻飘飘地贬低另一个人送的外卖不卫生还油腥重。
三个月后,学生会主席狼狈败退,还给祁方竖了竖大拇指,感慨道:“还得是你。”
而赵岷青,对比之下,不过是个低级小绿茶。
沈虞把赵岷青请出办公室后,祁方气也不喘了,心脏也不痛了,轮椅推得溜溜转,对沈虞说:
“哎呀沈鱼鱼,那个赵三赵四的出去之后,我的心脏不痛了诶。”
沈虞原本正要打电话给医院,闻言垂睫:“不疼了?”
“一点也不疼了。”祁方坦然无比地说:“我们回家吧。”
沈虞还是不放心,打车回家路上,又中途去药店买了几瓶速效救心丸。
“你的病来得太突然。”沈虞把一瓶分给祁方,一瓶分给自己,开口道:“我还没有时间去看心脏病治疗的文献。”
祁方既心软又觉得好笑,安慰道:“没事,我身体好着呢,就是……偶尔有点不舒服,你不要太紧张。”
沈虞沉默了一会儿,没回他的话,偏开脸看向窗外。
祁方慢慢收了笑意:“哎,我真没事。”
“别总绷着脸嘛沈鱼鱼。”祁方轻勾了勾沈虞垂在身侧的手指,低声道:“多和我说说话啊。”
“你一和我说话我就高兴,高兴了心情就好,心脏也就没病了,你说是不是?”
沈虞任由祁方勾他的手指,安静了几秒,才开口说:“……好。”
*
第二天在飞机上,沈虞拉起遮阳板,看了眼外面蓝得没有一丝瑕疵的天空,低头在手提电脑上继续写申请信。
祁方正半躺在头等舱皮椅里用平板看公司文件,见沈虞专心致志的模样,忍不住凑过去问:“还写论文呢?”
沈虞摇摇头,本来并不想多做解释,不知道想到什么,顿了顿,还是说道:“是给学院的申请信。”
“赵岷青作为一名硕士研究生,不适合我的风格和研究方向,我今天会给学院发一封邮件,让他们给赵岷青换一位导师。”
昨天晚上,赵岷青给沈虞发了很多条微信消息,还打了几个电话,沈虞一开始还会回复,后来觉得烦,干脆把人拉黑了。
过了一晚上,祁方都快要忘了赵岷青这茬了,没想到沈虞还记着,要把人丢出去。
祁方把空姐送来的小坚果一点点拨开放进盘子里,推给沈虞,随口问:“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就为他昨天那事?”
“其实我也不是很介意……”祁方语气酸溜溜的,有些别扭道:“不就是喜欢你嘛,我也不是没碰见过这种小孩……还是学业重要,真的要把他踢出去?影不影响他学习的?”
和沈虞不一样,祁方本科毕业后就继承了老祁头的公司,工作期间也拿了两个非全硕士学位,都是平平稳稳顺顺利利毕业,被导师踢出组这事还真没经历过。
“不只是昨天的事情。”
沈虞写完申请信,点击发送,关闭邮件页面,淡淡道:“赵岷青不适应我的教学方法,对实验研究没有兴趣和毅力,在我这里也不会学到更多的东西。”
“而且,”沈虞停了一下,才继续说:“还可能毕不了业。”
祁方笑出了声:“沈教授,这么狠心啊?硕士都不给毕业?”
沈虞认真道:“那是他自己的原因。”
“还有……”沈虞吃了几颗坚果,想了想,又道:“我也不喜欢他对你的态度。”
祁方本来还想嘴贫两句,闻言愣了一下,喃喃道:“沈虞,你现在还会说情话了。”
沈虞神色一顿,似是没明白祁方的话,偏过脸去看他,正要开口,两人却齐齐听见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什么情话?”
身后,一个戴墨镜的男人胳膊撑在祁方的躺椅背上,俯身过来,把墨镜推了上去,笑着说:“让我也听听?”
墨镜推开后,露出秦潇洒炯炯有神的狐狸眼,他十分感兴趣地凑近了些:“刚刚我坐在后面,听到方子说沈教授还会说情话?”
沈虞:“……”
祁方:“???”
“你听错了。”祁方震惊得一个鲤鱼打挺坐直身体,看着秦潇洒:“不是,你打哪冒出来的?”
而沈虞的视线来回在祁方和秦潇洒两人面上巡视,眸中神色有几分疑惑,又有几分怀疑。
“等等——”
祁方举起手以示清白:“沈虞,这次真不是我把他叫过来的,虽然以前这种事情确实发生过很多次,但这次我们两个二人世界,我怎么可能喊个电灯泡过来……”
秦潇洒手里端着杯咖啡,似笑非笑地听了祁方辩解半天,才悠悠道:“好吧,我作证,咱们相遇在一架飞机上的确是个意外。”
“我要去N国谈个采购项目。”
秦潇洒说:“上飞机上得早,一直戴着眼罩睡觉,现在才睡醒,一醒来就听见什么什么情话的,正好起身看看是哪对小情侣。”
“没想到会是老熟人。”
秦潇洒是沈虞和祁方从小到大的朋友之一,和迟钝的李聪明不一样,秦潇洒甚至比祁方更早地察觉到他对沈虞的心思。
彼时祁方还认为自己对沈虞只是单纯的照顾心态,每天沉浸式扮演邻家好哥哥,直到被旁观许久的秦潇洒一语道破。
“你是不是喜欢沈虞?”
初中小霸王祁方大惊失色,想也没想就直接反驳:“怎么可能?我把沈虞当弟弟。”
“哦。”秦潇洒问:“那你为什么偷偷把收到的给沈虞的情书丢进垃圾桶?”
“沈虞要好好学习,不能受干扰。”祁方嘴硬道:“再说,我自己收到的不也丢垃圾桶了?”
秦潇洒耸耸肩,不以为然:“那你为什么还要偷偷背诵情书上的话?你难道不是想自己给沈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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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
“……”小霸王祁方话也说不溜了,满脸通红:“我是觉得里面的诗句特别文艺动人,摘抄好词好句也有问题吗,我突然想长大后当个文艺诗人……”
秦潇洒说:“你最好是。”
当晚,文艺诗人祁霸王闭门思过,大悟彻悟,从此明白了自己对沈虞的心意。
秦潇洒功不可没,又因为在感情上的聪敏,被祁方奉为军师,从前有事没事就爱拉上秦潇洒一起策划爱心活动。
以至于现在沈虞看见秦潇洒和祁方一起出现,都感到又有什么不妙的事情要发生。
“你们两个去N国干什么?旅游?”秦潇洒把墨镜从头上摘下来,随意问:“不是还没放寒假吗?沈教授有时间?”
沈虞安静片刻,说:“祁方没有时间了。”
秦潇洒:“嗯?”
三分钟后,秦潇洒更新了自己的认知进度,目光从祁方的腿上移到胸口的心脏位置,很微妙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好吧,那是要趁着身体还能动时多走走。旁边这轮椅……”
“是你送的。”沈虞又道:“多谢,很好用。”
秦潇洒瞄了眼那轮椅,忍不住扶额。
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能用上。
真够离谱的。
*
抵达N国后,秦潇洒和沈虞二人兵分两路。
“我那个采购项目谈不了多久。”秦潇洒又把墨镜摸出来戴上了,冲沈虞和祁方摆摆手:“本来也打算在这边玩两天,正好啊,咱们搭个伴。”
祁方想拒绝:“这不方便吧我和沈鱼鱼二人世界的……”
话还没说完,沈虞却道:“也行。”
祁方:“欸——”
沈虞转头看他,微抿了下唇,轻声说:“你身体不好,随时可能出意外,有多一个人在旁边更好照应。”
“……”祁方有苦难言。
N国是个拥有众多小海岛的国家,沈虞提前一天订了靠近海岸线的酒店,过去的时候正好傍晚。
酒店的前台看见沈虞推着一个坐轮椅的人进来,立即用方言叽里呱啦了一通,反应过来后又转成带有浓重口音的英文。
“两位先生是要住酒店吗?我们酒店房间都配有残疾人关爱设施,还可以出钱找专人帮忙照应洗漱哦~”
前台小跑着过来推轮椅,一边乐呵呵道。
他们酒店住一天可不便宜,也因此住客并不多,突然瞧见两个气质不凡的人过来,顿时高兴起来。
沈虞说:“已经预订了。”
前台在电脑上噼里啪啦一顿操作,调出预订记录:“是华国的祁先生和沈先生吗?请在这里登记一下身份信息,确认入住和离店时间。”
“冒昧地问一句,你们两位是什么关系呢?如果是同事,推荐住我们酒店的商务大套房,三床一厅两卫,还带两个书房,全屋智能联网,满足你们的办公需求。如果是朋友,那推荐……”
沈虞想了想,打断了他的话,用了一个非常严谨的词汇:“法定配偶。”
“噢~”前台恍然大悟,更加热情百倍地进行推荐:“那你们是要一间房对吗?我们有巴黎热岛风、冰川——”
“两间房。”祁方说。
前台:“咦~”
沈虞忽然开了口,淡定道:“一间房,谢谢。”
前台:“哟?”
祁方:“?”
欸?
13. 急救呼叫
把行李带进酒店套房后,祁方转动轮椅把门关上,立时去瞅沈虞:“沈鱼鱼……”
沈虞把东西放下,简单扫了一眼房间摆设,嗯了一声,道:“怎么了?”
在沈虞的强硬要求下,前台依依不舍地pass掉了荒山野人风、吸血鬼恶魔风之类的刺激主题情侣套间,给他们换上了最正常不过的海岛风房间。
套间很大,有两张一米八的大床,还有简单的会客区、餐饮区、茶歇区和酒水区,临着落地窗的地方还摆着一个双人大浴缸,窗外则是一览无余的沙滩海景。
祁方看似淡定地继续道:“这两张床没有门哦?”
大床一东一西地摆在套房两边,中间有短墙和屏风隔开,但没有单独的房间和门。
沈虞瞥了祁方一眼,像是有些不解:“为什么要有门?”
祁方咳了一声:“……隐私性比较好?”
沈虞更加不解:“为什么要隐私性?你有什么是需要回避我的吗?”
祁方摸了摸鼻子:“倒也不是……”
只不过两个人以前在复式公寓里,沈虞从来都是和祁方分开睡在两端的卧室,祁方已经养成了习惯,忽然可以和沈虞一起睡在上百平的大套房里,还没有门挡着,不由得感到有点冒犯。
嗯……也就只有一点点而已。
他,祁方,祁二少,沈虞的法定配偶、爱人、伴侣、丈夫、男人,结婚两年,终于可以和沈虞一起躺在同一个空间,呼吸同一份空气,感受同一个夜晚的美好——了!
沈虞没有注意到祁方炯炯发亮的眼睛,从行李里拿出速效救心丸,走到一张床边把药放好,然后道:
“你晚上如果心脏不舒服,记得马上叫我。”
祁方沉思片刻,问:“沈鱼鱼,万一我叫你,隔太远了你听不见怎么办?”
“要不……”祁方壮着胆子开口:“要不你和我一起——”
“不会。”
沈虞弯腰又从行李中拿出了一件物品,伸出手,挂在祁方的脖子上,解释:
“这是医院专用的急救呼叫器,我已经设置好报警语句了,你只要按下上面的按钮,它就会发出声音把我叫醒。”
祁方低头一看,一个巴掌大的白色呼救器,一按中间的按键,呼救器马上震动起来,同时发出分贝极高的智能AI甜美女音。
“呼救,我心脏病发、命在旦夕;呼救,我即将去世、情况紧急;如不进行急救,我将死亡。请帮助拨打120,送我至最近的医院,已自动发送定位至手机号XXXXXX,联系人:沈先生……”
祁方:“……”
祁方默默听着呼救器用中文、英文各自播放了两遍,忍不住出声道:“沈鱼鱼,这里是国外,没有120……”
沈虞顿了顿,点头说:“是的,我待会更新一下它的语音库。”
祁方尴尬得头皮发麻:“我真的要戴着这个东西睡觉和出门?!”
沈虞神情不动,心硬如铁:“我不一定每时每刻都在你身边,这是对你生命安全的保障。”
“要是我不在的时候,你……”沈虞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长长的眼睫垂下,挡住了眸中的神色。
祁方见沈虞抿着唇不说话,立刻妥协了:“好好好,我戴上,洗澡的时候都戴着,你放心,不会出什么事的。”
“大不了我雇佣秦潇洒当保镖。”祁方又想出一个馊主意,对沈虞道:“出钱叫他一天24小时看护我,你觉得怎么样?”
沈虞:“……”
不怎么样。
N国另一个小岛上正在谈商务的秦潇洒猛地打了个喷嚏,心里总有种很惊悚的预感。
*
晚饭的时候,祁方接到了李聪明和陈柯的视频电话。
抬头扫了一眼正在不远处专心拿料理的沈虞,祁方接了视频,压低了嗓音问:“什么事?”
李聪明和陈柯的脸挤在一个镜头里,陈柯的面色看上去有些疲倦,开门见山道:
“你和沈教授已经到N国了吗?我昨天刚从B市回来,访谈了B市第一人民医院有过代理型孟乔森综合征病史接触的医生,有些情况要和你说一下。”
祁方嗯了一声,又看一眼沈虞的背影,语速快了起来:“有哪些重点?”
“待会把访谈的资料电子版发你邮箱。”陈柯知道他在担心沈虞回来,于是也不再废话:“我这边整理了一套初期治疗方案,这或许是个长时间的治愈过程,你要有心理准备。”
祁方没说话,手指曲起,在桌上轻轻敲了敲,若有所思。
“第一点,不要强行扭转病人的想法,和他产生剧烈的冲突;第二点,可以尝试渐进的心理治疗方式来进行缓解;第三点……”
陈柯停了一下,才慢慢说:
“如果MSBP长期没有得到治愈,我们作为医生建议,将患者与幻想施加对象进行分离,以此来减轻对幻想施加对象正常生活的影响……”
“等等,什么意思?”祁方打断她的话,眉头皱起:“我没听懂。”
李聪明在旁边苦兮兮地说:
“陈柯的意思是,让你和沈虞分开一段时间,这样不会对你的生活造成更严重的影响,可能沈虞的病远离了幻想对象,也会慢慢好起来,嗯,只是有可能……”
毕竟没太多文献依据。
祁方:“慢慢好起来,是要多久?”
李聪明不说话了。
祁方扯了扯唇角,像是笑了一下,语气却不是很高兴:
“为了不让沈虞的病影响到我,就让我和他分开?”
“如果沈虞几个月、几年、甚至几十年都好不起来呢?我就一直和他分居?李崇明,你们怎么不干脆叫我和沈虞离婚得了?”
李聪明见祁方的神色,就知道自己这个发小是真的生气了。
祁方长大后脾气比以前好了很多,真有什么生气的事,也肯定是和沈虞相关的。
而如今,李聪明就能从视频那端祁方阴沉沉的脸色中,判断出他现在,非常、非常、非常生气。
李聪明甚至怀疑祁方气得要从视频那头爬出来打断他的腿。
“如果是分居这样的医学建议,那我作为沈虞的家属,有权利不采纳。”
祁方冷淡道:“沈虞不会真的伤害我,我也有信心,自己带他把病治好。”
“多谢陈医生整理的资料,我会认真看的。”几秒后,祁方倏然收了那副难看的神情,恢复了坦然自若:
“沈虞的病因我最近有机会也会试探着问一问,如果有需要去医院检查的项目,等我们回国后就去。”
“但让我和沈虞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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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方对视频另一边道:“不用劝我,我不接受这个提议。”
视频挂断后,李聪明对陈柯耸耸肩,无奈:“你看吧,我就说祁方不可能同意的。沈虞就是他的命,他怎么愿意把命丢了。”
陈柯把资料发送到祁方的邮箱,想了一想,说:
“没事。其实MSBP的治疗方式,国内外都还没有十分明确有效的方案,分开两者的建议也是居于其他病例的一种推测,或许祁方可以找到更好的方式呢?”
李聪明叹了口气,道:“真希望沈虞的病能早点好起来。”
*
沈虞破天荒地隐约察觉到,祁方的心情似乎不佳。
晚餐吃的是料理,沈虞尝了一些,觉得味道不是很感冒,抬眼发现祁方竟然也一副食欲不振的模样。
沈虞放下叉子,安静地看着对面。
祁方正在拿开壳器剥夏威夷果,剥了浅浅一小碟,顺手就推给沈虞,同时扒拉另外一盘水果,重新开始熟练剥皮。
沈虞忽然开口说:“如果觉得菜不合胃口,我们可以换一家餐厅。”
他看见祁方摆在自己面前的饭菜一口都没动。
“嗯?”祁方茫然抬起头,怔了一下:“没有不合胃口啊,你不爱吃吗?要不我回酒店房间给你做?”
沈虞很轻地摇摇头,目光落在祁方面前,说:“你没有吃。”
“哦,这个啊。”祁方不假思索,毫不犹豫地拿过盘子,叉了几大口饭菜吃下去,边吃还含糊道:“没有不合胃口啊,我刚刚不饿,还没吃而已……”
沈虞沉默地望着他吃了几分钟,突然又道:“你……心情不好吗?”
祁方一顿。
“和你的病有关系吗?”沈虞问:“晚餐前,我好像看见李聪明在和你视频。”
其实沈虞很早就发现祁方在和人视频通话。
他拿料理的时候,遥遥就能瞧见祁方并不怎么好看的脸色,稍微思索了一会儿,认为是医院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沈虞没有很快拿完料理就回去,而是在餐台边站着,静静地看祁方皱着眉和视频里说话。
“您好,”有餐厅的女侍者过来,小声询问:“需要帮你叫那位先生过来吗?”
“不用。”沈虞用英文回应她,垂下睫道:“我只在这里站一分钟,谢谢。”
祁方在因为什么苦恼,沈虞不得而知。一般碰见其他人正在烦恼的时候,他都会很礼貌地回避,并且时刻注意不再提起引起对方伤心的话题。
但今天,沈虞主动开了口。
或许是人在异国他乡,在没有安全感的环境里,内心里一点最隐秘的情感也容易被翻涌放大。
沈虞那时站在餐台旁很久很久,没来由的,感觉心脏被一股极其陌生的情绪攫取住了。
他从来冷淡,一时之间,竟难以分辨那种情绪是什么。
直到看见祁方关掉视频,眉心紧拧着,颇为烦躁地用手抓了两把头发,脸上浮现出几分极其罕见的挫败之色。
沈虞往前迈了几步,突然思绪一滞,灵光乍现般想起个词来。
……担心。
那样的情绪,貌似该叫担心。
他想知道祁方为什么难过。
也想叫祁方不要再难过。那样……对心脏不好。
14. 确切保证
[祁二少:我桃花来了。]
[秦潇洒:?]
[秦潇洒:别做对不起沈虞的事。]
[祁二少:怎么可能?是沈虞今晚主动开口问我是不是心情不好,要陪我到外面散步。]
[秦潇洒:这有什么奇怪的?]
[祁二少:散步!散步!看见没!沈虞约我去散步!为了让我心情好起来!!!]
[祁二少:散步!对沈虞来说,就是从他精密的时间安排里抽出了一段完整的空白,来特意陪我!只为了我一个人!]
[祁二少:[欣喜若狂.jpg][倒地打滚.jpg][哈哈大笑.jpg]]
[秦潇洒:……你不是坐轮椅?还能散步呢?要不要买义肢,我这正好有个合作商,给你打八折。]
[祁二少:这不重要。你说沈虞是不是真的有点爱上我了?]
秦潇洒低头看了眼手机消息,轻笑了一声,甚至都不想回复。
沈虞那样的人,要是真一点不喜欢,会愿意和他结婚?
也就祁方身在其中,总是患得患失地追问这种无聊问题了。
[秦潇洒:好好享受你们的蜜月假期吧。]
*
凌晨四点二十分,沈虞从床上醒了过来。
陌生的环境似乎让周遭的黑暗都变得不稳定,沈虞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索性动作慢吞吞地起身。
他似乎做了个不太美好的梦,虽然在醒来的下一刻就已经逐渐遗忘内容,但头脑仍然昏昏沉沉的,太阳穴有种令人不适的、隐密的痛感。
在床上发了半分钟的呆后,沈虞最后拧开床头的小夜灯,决定用电脑看邮件。
昨天耗费了巨量的时间在其他事情上,距离上一次在飞机上工作,已经有整整十六个小时,长年以来养成的习惯,让他很有点迫切地想要打开电脑。
但等他进入邮箱列表的时候,才发现里面没有多少东西,仅仅躺着一封昨天下午六点接收到的,课题组学生发来的一日学习和工作总结。
沈虞点进去看了一下,学生们把日常工作整理得很好,总结也精炼到位,甚至还附上了几张在实验室里做实验的照片,让沈虞查收。
沈虞简单回复了学生的邮件,正想发送,忽然瞥见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动作停顿半晌,将邮件定时在了早上八点。
做完这个事情后,沈虞盯着空空如也的邮箱,又安静了一会儿。
片刻后,他关闭邮箱,打开常看的那个学术论坛,想登陆进去看几篇新的文献。
然而等沈虞进去后,意外地发现昨天新发表的相关主题的文献非常稀少,有且仅有一篇,还是沈虞早已经非常熟悉的领域,只是对近年来的实验技术沿革的汇总和梳理,没有更多的参考价值。
沈虞措手不及,一时间有点茫然。
他……现在可以干什么呢?
按理来说,沈虞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甚至可以给学生们发布新的任务,等回去的时候再检查。
但很突然的,他现在靠坐在床上,不是很想去做那些事情了。
“沈虞?”
正当沈虞无所适从的时候,房间另一边忽然传来祁方微哑的嗓音:“你怎么醒了?”
沈虞还在发呆,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只愣愣地开口应了一声:“嗯。”
有窸窣的动静响起,没一会儿,祁方披着外套的身影出现在小夜灯的光晕中。
沈虞坐在床上,捧着手提电脑,微微仰起脸去看他。
“你在做什么?”祁方只瞧了一眼,语气就沉了下来:“半夜不睡觉,在这看文献还是批作业?”
被抓现行的沈虞:“……”
祁方顶着一头凌乱的炸毛,顿时发作了:“沈小鱼!以前在家里关着门我看不见,你是不是背地里每天三更半夜都不睡觉,偷偷在卧室里工作?!”
沈虞其实想辩解,但想了想,他也确实经常半夜还在工作,于是沉默了。
祁方气得半死,这下是真觉得自己要患上心脏病了。
“以后你睡觉不许关门,我要监督你有没有偷偷摸摸起来工作。”
祁方像个封建专制的大家长,伸手就拿过沈虞的电脑,扫了一眼没有需要保存的页面,径直就点了关机,同时道:
“要么你就给我写一份保证书,保证你不会半夜起来看书看电脑,这样我就不监督你,你自己监督自己。”
沈虞继续沉默着。
做不到的事情,他写不了保证书。
“我……”沈虞终于开口,就是语气听起来莫名有些弱:“也不是每天都这样,有时候工作紧急,才会很晚还在处理。”
“哦?”祁方问:“那请问沈鱼鱼教授,你现在凌晨四点半起来,是在处理什么紧急工作呢?”
沈虞:“……”
祁方把笔记本电脑夹在自己胳膊底下,审视了沈虞片刻,一锤定音道:“继续睡觉,我们定的是早上七点半的闹铃,现在还有两个多小时。”
沈虞看着祁方转过身,像是要夹着他的电脑,气冲冲地回到房间另一端的床上去。
“我梦见了……爸爸。”沈虞忽然开口说。
祁方脚步停住。
再回头的时候,祁方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冷静,眉心不易察觉地拧着,语气也温柔下来:“嗯?梦见了什么?”
沈虞摇头:“不记得了。”
过了几秒,他想了想,又道:“好像是小时候的事。”
祁方把电脑放在了一旁,折返回来,闻言说:“小时候?叔叔带你出去玩的梦吗?”
沈虞再次摇头,但这次他没有立即想起些什么,安静了一会儿,才出声:“爸爸很少带我出去玩。”
祁方其实清楚,只是想缓解一下沈虞明显不高的情绪。
沈虞的父亲母亲,都是不同学界的一方泰斗。
沈父是医学研究者,即使换下白大褂,身上总带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不过他同时也很擅长厨艺,沈虞小时候在家里的正餐,大多时候都是爸爸包揽的,祁方从前还借着厚脸皮蹭过几顿吃的。
沈父是个很温和耐心的人,与沈虞的母亲相反。
在祁方看来,沈虞的性格更多的随了母亲。
沈虞的母亲主攻物理学方向,干练果断,逻辑性强,热衷工作和事业,每天都在各类会议和差旅中忙碌不休,只能尽力抽空和沈虞打电话,问候几句。
而沈虞的父母即使有心照顾小沈虞,除了尽力做一餐营养均衡的晚餐外,也无法再寻出更多的时间空隙去带儿子玩。
沈虞的童年,大多数时候只有父亲做好的孤零零摆在餐桌上的饭菜,以及母亲匆匆忙忙在电话里的温声问候。
而这一点忙中抽空换来的温馨,也随着沈虞父亲的猝然离世,变得更加稀薄无形。
“我不太记得他的样子。”沈虞语气淡淡的,似乎情绪根本没有起伏:“他去世很久了。”
“爸爸的病和你一样,”他忽然撩起眼睫,看向祁方,说:“都是心脏有问题。”
说完这句话,沈虞就不开口了。
祁方既心软又心疼,同时还有一点点懊恼,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嘴无遮拦,挑起沈虞过往的伤心事。
“沈鱼鱼,我可以上来吗?”祁方忽然问。
沈虞神情不解地看他,不太明白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但也没有拒绝。
祁方在床边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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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随即干脆利落地掀开被子,坐到了床上,还十分不客气地径直坐进了沈虞的被窝里。
“你没说话,我当你答应了。”祁方道。
沈虞看上去有点发怔。
小夜灯的光线柔和纤薄,沈虞雪白的面容在不太明亮的灯下显出一种奶油般润泽的淡淡光晕,头发因为没有打理而翘起,长而直的睫毛垂落下来,连一向冷而凌厉的乌黑瞳仁都意外地变得没有攻击性起来。
总而言之,很漂亮,但呆呆的。
这在沈教授身上可不常见。
沈虞的确呆了片刻,因为他感受到被子底下靠近的热度——祁方很有分寸地没有挨着他,然而这样凉意涔涔的天气,另一个人火热的体温总能沿着其他介质传递过来,何况祁方身上还有一股沐浴露的薄荷香味。
沈虞难得被这样的香味包围缠绕着,不由得思路中断了一瞬。
好在祁方很快打破了他的不适应,沈虞听见熟悉的嗓音就响在自己耳侧。
“沈鱼鱼,我的病会好起来的。”祁方说。
沈虞的长睫很轻地颤了颤。
“真的。”祁方又凑过来一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虞,语气无比认真道:“你不信吗?我对你说过的话,有哪一次是做不到的?”
沈虞在他的注视下,缓慢地点了点头。
祁方稍微松了口气,却忽然又见沈虞伸出手,朝着他摊开掌心。
“这次,”沈虞看着他说:“我需要确切的保证。”
祁方怔了一下。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挑了一下眉,索性也伸出左手小拇指,哄道:“那我们拉钩?”
沈虞:“……”
正当祁方以为沈教授不会屑于理会这种幼稚的小把戏时,沈虞却撩了下长睫,也用小拇指很轻地勾了勾祁方。
那点细微的触碰像是过电般发麻,令得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祁方在迟疑两秒后,果断地用双手紧紧拢住了沈虞的手,再次道:“我向你保证。”
对于祁方擅自大胆的动作,沈虞没有第一时间挣扎,反而眨了眨眼,任由自己的手被祁方握了许久,直到相贴的掌心温度升高,才轻轻动了动,将手抽回来。
祁方无形中松了口气,想了想,又接着之前的话说:“等过段时间,你没有那么忙,我也……不生病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叔叔吧。”
沈虞的父亲是在出差途中猝死的,按他生前的喜好,墓地选在了位于大西洋北端的一个小岛上,人很少,风景也漂亮干净,每当过年之前,沈虞都会和祁方一起去祭拜一次。
然而沈虞却没有应这个提议,而是平淡道:“我前不久看过他了。”
“唔。”祁方一时没反应过来,心道自己怎么没有一起:“前不久?什么时候啊?”
沈虞:“上一次出差的时候,航线路过那个地方,我中途转机,去看了看他。”
祁方嗯了一声,像是对这个话题已经不感兴趣,道:“还要再睡一会儿吗?时间还早。”
沈虞其实说了那么一会儿话,逐渐开始有点倦意了,于是缩进被子里,倚在枕头上瞧着祁方,一双黑眸乌溜溜的。
“我要睡了。”沈虞说。
祁方知道他睡觉时不习惯有人在旁边,低声道了句晚安,才掀开被子回另一端自己的床上。
小夜灯的光晕暗淡下去,祁方直挺挺躺在被子上片刻,屏息凝神等了十几分钟,感觉沈虞应该差不多睡着了,才猛地一个打滚坐起来。
顾不上时间,祁方抓过手机就给李聪明噼里啪啦发了一通消息:
[祁二少:急报!]
[祁二少:我有预感,好像找到沈虞的病因了。]
15.海边集市
李聪明早上六点半起床,人还瘫着,迷迷糊糊中摸了把手机,就被祁方连串的微信消息惊得瞬间清醒。
等看完祁方发的消息后,李聪明先给陈柯转述了一遍,问她的意见,然后打字回复。
[李聪明:你是说,怀疑沈虞的病和他前几周的那次出差有关?]
[祁二少:沈虞的异常就是从那次回来开始的。]
[李聪明:这个结论我们之前猜测过,你不是说没证据么?]
[祁二少:沈虞出差中途,去看了一趟父亲。]
[李聪明:陈叔叔不是……?你觉得沈虞受刺激了,才会生病?]
[祁二少:嗯。]
[李聪明:不对啊,那沈虞和你不是经常都会去拜祭吗?以前也不见沈虞受刺激。]
[李聪明:而且我觉得沈虞不是会轻易受刺激的人。]
[祁方:期间肯定是出现了什么意外,但我们并不知情。]
[祁二少:还有一个,我猜测沈虞每次的思维跳跃,和他平日里接触的人和事,或者思考的东西,有关联。]
李聪明关了聊天框,睡意早就无影无踪。
过了几分钟,陈柯也给他回复了消息。两个人就这个新的发现讨论了一会儿,陈柯突然问:“祁方为什么不直接联系我?”
李聪明愣了一下,对啊。
沈虞的病更多的是偏心理类的疾病,陈柯才是正经的心理医生,祁方就算有什么发现,也应该是和陈柯说,让她记录进病历档案里。
和他李聪明这个干骨科的说什么劲儿?
李聪明犹豫了半晌,又自己说服了自己:“他和我关系好,第一时间想告诉我也不奇怪……”
陈柯却说:“他是特意和你说的,因为他不想和我联系,并且知道你一定会把这个消息告诉我。既不会耽误正事,又不需要为难。”
李聪明脑子转不过来了:“啊?祁方为什么不想和你联系?”
陈柯在另一头的手机屏幕后,很忍俊不禁地抿嘴笑了一下。
估计是……因为她昨天开口说了让祁方考虑和沈虞分开一段时间,被小小地记仇了吧。
李聪明的这个发小,还真是和李聪明形容的一样,把沈虞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
沈虞和祁方两个人用几天时间游览完了当地景点,最后一天,在酒店简单用过当地特色早餐后,前台热心推荐他们去逛两公里外的沙滩集市。
“那里是我们小岛上最大的特产零售地。”前台连比带划地形容道。
集市就在这片海滩的最西边,是一大块由五颜六色的顶棚和葡萄架搭建而成的特产零售市场,从酒店房间的窗户里遥遥俯瞰那处,就如同无数块切好排列的、色彩缤纷的水果蛋糕。
出发前,祁方好说歹说,才勉强劝服沈虞,不要求他坐着轮椅出门,但还是带上了那个紧急呼救器。
而酒店前台看见祁方这个“残疾人”竟然坚强地靠自己的两条腿走了出来,吓了一大跳,忙安排了酒店专用的沙滩游客车,让人载沈虞和祁方到另一边的集市去。
N国地处南半球,此时正是春夏交接的时候,早上的微风袭袭,吹得人浑身都暖洋洋的,心生舒坦。
沈虞换了单件的白衬衫和浅咖色的运动长裤,临出门前,又被祁方强行套上了一条颇有波西米亚风格的防晒薄款围巾。
坐在游客小车上,沈虞的身形随着车身的颠簸晃来晃去,那条短短的丝质围脖也在风中摇曳不休,瞧上去,非常具有俏皮的凌乱美。
祁方借着墨镜的遮挡悄悄打量沈虞的这副模样,过了一会儿,还是心痒难耐地拿起手机,趁沈虞不注意偷拍了几张。
这是清冷端肃沈教授不为外人知的另一面。
——祁方喜滋滋把照片存进给沈虞专属的相册里,除了依旧为沈虞的病烦恼,其他时候对此趟旅行可谓是万分满意。
“到了先生,请下车。”
游客小车的司机用蹩脚的英文对后面的两人道。
沈虞并不知道自己风中凌乱的样子已经被祁方在路上被偷拍了几十张,他有些不太适应地扯了扯脖子上的防晒丝巾,率先下了车,正想往前面走,忽然顿了顿脚步。
三秒后,沈虞转过身,安静地望着给完司机小费的祁方,朝他伸出了右手。
祁方刚收起钱包,一抬眼就看见沈虞的这个动作,愣了一下:“怎么了?”
沈虞道:“我牵你下来。”
祁方睁大眼睛,像是思路中断似的,站在车上呆住了。
还是司机小哥操着本土英语打破了他的僵硬:“先生,您的朋友是怕您下车摔倒。”
沈虞伸出手片刻,见祁方迟迟不动,不由得轻轻蜷了指尖,想把手放下。
不料下一刻,他的手突然被攥住了。
祁方握着他的手,轻松从车上一跃而下。
“谢谢沈教授的关心。”祁方笑容灿烂,与沈虞对视的时候,有模有样地道了句谢。
沈虞偏开脸,被松开的手垂在身侧,耳根处细瞧染上了几分微红。
“你的身体不好,”沈虞想了想,又说:“在集市里跟着我,不要乱走。”
祁方这才记起自己体弱多病的“人设”。
“人还挺多。”他扫了一眼不远处熙熙攘攘的沙滩集市,态度自然地提议:“我们牵着手吧,这样不容易走散。沈鱼鱼,你认为怎样?”
说罢,祁方还和前几分钟的沈虞一样,再次伸出了手,掌心朝上。
“这次换我牵你过去。”祁方唇角扬起:“好不好?”
*
在集市里逛了一会儿,沈虞还没想明白。
为什么一开始明明是他想保护好祁方不被人流冲挤,怎么现在,却变成了祁方牵着他在集市中如鱼得水般游走。
N国是有名的旅游小岛,正值春夏旺季,全球各地的游客络绎不绝,各种肤色各种打扮的人挤得集市热闹非凡。
沈虞跟着祁方在其中穿梭前行,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开始有些后悔没有让祁方坐轮椅出来。
人实在是太多了……很危险。
坐着轮椅,至少还能被周围人让出一小片空地。
正当沈虞想着这件事的时候,头顶上突然罩下来一片阴影。
祁方拿了顶渔夫帽,随手给他戴在头上,见沈虞抬眸,于是道:“防晒。喜不喜欢这个样式的?”
沈虞把草帽拿下来看了看,这是顶手工编织的渔夫帽,做工一般,却别出心裁地织了一小截淡紫色的花荆进去,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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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开着新鲜柔软的白色花瓣,清新脱俗。
沈虞又把草帽戴回了自己头上。
祁方笑了,又故意说:“沈鱼鱼,我什么时候弄错过你的品味?”
沈虞从小就不会买东西,不仅不主动买衣服,稍微长大了点后,连住宿时要用的日用品也不记得买。
衣服穿坏了,还能穿校服。日用品用完了,沈虞只能跟在舍友屁股后面,一声不吭地盯着对方的瓶子看。
舍友们倒是很热情,纷纷把自己的东西分享给沈虞用。
但一直用别人的也不是办法,祁方某天得知了之后,大吃飞醋,放学后就拉着沈虞出校门去超市,立誓从此要将沈虞生活中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再也不用去借别人的东西。
沈虞没有任何反抗——除了对祁方要求的一个月一次的出门采购频次有一点很小的意见,认为会占用学习的时间。
祁方强行镇压了这点微弱的抗议,特意准许沈虞在和他一起逛超市的时候,可以戴着耳机背单词。
自此之后,沈虞的一切吃穿用度,都是祁方包办的。
沈虞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对实用性的要求大于所有,但偶尔也会接受一些看上去毫无用处的小玩意儿。
不过祁方担任沈虞生活采购部部长后,挑的东西就没有出过差错。
“我有一种心灵感应。”曾经祁方这样说道:“我能感应到你喜欢的东西。”
“就像我能感应到自己喜欢的人一样。”
沈虞对沙滩集市上的这顶草帽感兴趣,祁方便过去和商贩讲价。
商贩是个皮肤晒得黝黑的本地男人,不太会讲英语,与祁方鸡同鸭讲地互相论述一番见解,最后败下阵来,索性抬起手,道:“OK!OK!”
“10 dollars!Let it go!”
十美元不算贵,于是沈虞看向祁方,忽然说:“我也送你一顶。”
“嗯嗯……”祁方正在找钱包,闻言大吃一惊:“——嗯?!”
沈虞竟然主动想要送他礼物了?
理性克制如沈教授,对世俗意义上的用金钱替换物质再替换成情绪价值的“送礼”活动,完全不感兴趣。
祁方曾经在一周年结婚纪念日的时候,十分不委婉地暗示过想要礼物,沈虞思考了一分钟,当天给他的账户里打了一万块钱。
“你可以去买自己想要的,”沈虞那时候认真地对他道:“还有,建议下一次你把送给我的礼物,也替换成能支配的流动资产。”
回忆过往,再着眼当下,祁方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非常淡定,笑道:
“沈教授竟然也会想送我礼物啊……那你来挑挑?”
沈虞的视线移到摊位上。
祁方的目光紧跟着他的视线。
沈虞在这商摊上来回扫了一圈,就选定了目标——一顶浅绿色镶蓝边的草帽。
“这个吧。”沈虞指了指,用英文对商贩道。
祁方:“等、等等……”
沈虞没听见他说的话,先付了钱,再接过帽子,一手拿着,递过给祁方,并郑重地说:
“谢谢你送我的礼物,作为报答,我也送你一顶绿色的帽子。”
祁方:“…………”
16.社死现场
沈虞和祁方两人在沙滩集市上买了不少零零碎碎的东西。
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祁方在买,沈虞感兴趣的商品实在不多,只能尽职尽责地扮演陪购角色。
“给他们带点特产回去。”祁方说:“不然出来旅游一趟,两手空空可不行。”
沈虞对旅游时需要做什么基本没有概念,闻言点点头,又问:“要带很多礼物回去吗?”
祁方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沈虞又在默默计划怎样才能更方便地搬运特产,忍不住笑了:“不需要,带点他们喜欢的就行。”
“比如给李聪明带个……”
祁方拿起摊上的半个巴掌大的骷髅模样的贝壳雕刻工艺品,一本正经道:“你看,这种肯定就是李聪明喜欢的,他成天和骨头打交道,一定很喜欢骷髅。”
沈虞:“……”
略有所怀疑。
接下来,祁方又给秦潇洒买了个手工烟斗样子的吹泡泡玩具,给自家的两位中老年人买了两个会发光的自动翻页相框,给陈柯买了一套商贩自称是纯海盐提炼而制的护肤品,给诸多狐朋狗友们各买了一条昂贵的心形贝壳项链。
“你有没有什么想带回去的?”祁方问。
沈虞摇了摇头。
他没有给别人带礼物的习惯,何况他也不像祁方一样,清楚其他人的喜好。
“买点吧。”祁方却说:“给阿姨买点特色小吃,给你的学生也送些东西。”
沈虞想拒绝,祁方却根本不给他接话的机会,牵着人就往前走,一边还碎碎念道:
“等过年的时候我们得去拜访你妈妈吧?到时候就可以用上了。至于你的学生,每天做实验那么辛苦,偶尔送点小礼物,他们肯定很感动,干活更加认真。”
沈虞张了张口,要拒绝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迟疑地抿了下唇,没有再出声了。
祁方这次挑礼物显然用心了许多,货比三家,甚至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几句当地砍价话,带着沈虞一番酣战下来,收获巨大。
“差不多了。”祁方看了看两个人手上拿着的东西,说:“再多就装不下了,待会先叫酒店派人过来接这堆东西回去,之后我们有空再来逛。”
沈虞点点头,视线却一直停留在右手边的一个卖瓶装气泡酒的小摊上。
陈列架上摆满了透明瓶身的简制水果气泡酒,绿的像翡翠,粉的像花瓣,红的像鸽血石,瓶身凝着冰冻融化时的水珠,在阳光下极其夺目。
祁方对酒这一类饮品的免疫力早已拉满,而沈虞从小到大除了啤酒鸭里的酒味,其他时候就没再尝过,因此黑眸里竟然很有几分好奇。
不过沈教授向来是个善于克制自己的人,沈虞垂下长睫,很好地掩饰了那一点好奇。
这时祁方忽然道:“尝一杯吗?沈鱼鱼。”
沈虞:“唔……”
“那些气泡酒。”祁方抬了抬下巴,指向刚刚沈虞看过的商摊:“看样子是度数不高的甜酒,喝一点应该不碍事。”
沈虞眨了眨眼。
“我们待会还要去坐游艇。”沈虞想起两个人的计划表,慢吞吞道:“喝酒可能会影响身体状态,拖延我们的计划。”
祁方牵着他到了摊前,闻言勾了下唇角:“坐不了游艇就明天坐,没什么大不了的。”
“来,拿一杯尝尝。”
这个小摊的生意很好,色彩漂亮的气泡酒吸引了不少年轻男女过来品尝。商贩是个染着绿色头发的二十几岁的青年男人,一口夹着当地口音的英语,倒也能和游客对答如流。
瞥见沈虞和祁方过来,绿头青年热情地招呼道:“Hello,hello!What do you want to buy?”
沈虞思索片刻,指了指一款樱桃味的水果气泡酒。
看起来很甜。
他喜欢甜的东西。
绿头青年熟练地将酒倒进玻璃杯中,插上柠檬片和吸管,递给沈虞一杯,再递给旁边等候的年轻白人女生一杯。
“Cheers!”他夸张地说道。
沈虞接过酒,却没有立即喝,而是用英语问:“这一杯多少钱?”
绿头青年转了转眼珠,对着沈虞笑了笑:“你好,先生,你的这杯50美元。”
接着,他又转过头,对另一位女生道:“女士,你的这杯10美元哦~欢迎下次光临。”
沈虞:“?”
连女生都惊呆了,但她已经喝了两口,抬起眼瞧瞧绿头青年,又瞧瞧沈虞和祁方,有些不好意思般吐了吐舌头,飞快地付了钱,生怕自己的这杯也跟着涨价似的。
祁方皱眉,将手里的东西暂时放在地上,掏出钱包,拿出10美元,放在绿头青年面前的摊位,道:“付给你了,10美元。”
“先生。”绿头发的小哥眯了眯眼睛,不笑了:“你们的这杯是50美元哦。”
祁方收起钱包,抱臂看着他:“为什么?刚刚一模一样的那杯不是10美元吗?”
绿头青年:“那是我赠送那位可爱女士的礼物哦。”
“是吗?”祁方不客气地说:“但我们逛了一路过来,其他卖气泡酒的摊位,通常也就卖5到10美元。”
“我的酒都是秘方调制的。”绿头青年看上去有点不高兴了,道:“价格由我自己定,你们买了我的酒,还想赖账吗?”
他一眼就看出来,面前这两个是东方的有钱人,有钱人通常都是冤大头,还爱面子,不会和他计较这一点小钱。
然而绿头小哥看走眼了。
祁方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做饭和过日子,而会过日子的人,是绝对不允许自己被莫名其妙地坑钱的。
接下来,绿头青年被祁方用语速极快的英语猛烈地抨击了一遍,中间夹杂着狗屁不通的当地话以及中文骂街,其气势之足、嗓门之大吸引了不少过往的游客驻足旁观。
绿头青年:“……”
还拿着气泡酒的沈虞:“……”
“先生、先生……请冷静。”绿头青年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由得着急起来,怕影响到自己的生意,于是憋屈地进行了降价:“30美元,可以了吧?”
祁方:“NO.”
“15美元行了吧!赶紧走吧!”
“不。”祁方又开始掏钱包,同时还朝绿头青年摊开了手掌:“退钱。我们不喝了。”
“把酒还给他。”祁方又对沈虞道:“我们换一家再买。”
沈虞于是把玻璃杯放回了绿头小哥的商摊上。
绿头青年快被气死了,大声道:“你们已经喝了!这是不道德的,你们想白嫖我的酒!”
祁方冷笑一声,正要说话,从口袋里往外拿的手突然碰到了一个什么东西,一个没留神,那玩意儿就从口袋掉了出来,摔在地上。
“呼救,我心脏病发、命在旦夕;呼救,我即将去世、情况紧急;如不进行急救,我将死亡。请帮助拨打电话送我至最近的医院,已自动发送定位至手机号XXXXXX,联系人:沈先生……”
“呼救,我心脏病发……”
所有人:“…………”
甜美的高分贝女音从地上的呼救器上传出,字正腔圆的英文高声播放。
沈虞愣了一瞬,正要弯腰去捡,忽然感到手被人暗示性地握了一下,随即看见祁方捂着胸口,缓慢地躺倒在了地上。
“哦,上帝,我要死了。”
祁方有气无力地用英语道:“上帝作证,我是买酒的时候被这位有着荧光苍蝇般绿头发的年轻男人气死的,请务必将死因刻在我的墓碑上,我要让他永久遭受良心的谴责……”
围观吃瓜群众骤然喧哗,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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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小哥大惊失色。
沈虞:“……”
*
半小时后,祁方被热心群众用简易担架抬回了住宿的酒店。
至于为什么没有去医院,是因为祁方在担架上奄奄一息地大喊:“上帝作证!我刚从医院出来不久,我不要回到那个地狱里面去!请将我送回我的故乡……”
出于人道主义原则,以及对将死之人的怜悯,围观群众将祁方送回了酒店。
几位酒店前台吓得够呛,他们酒店收费昂贵,在照顾客人方面非常尽心尽力。祁方早上还是竖着出去的,没过两小时就横着回来了,岂不是一件耸人听闻的怪事?
酒店服务员们忙前忙后,总算把躺在床上要死不死的祁方救“活”了。
“沈先生……”房间的管家小心翼翼地靠近沈虞,十分礼貌地询问:“您的伴侣情况特殊,是否需要送去最近的医院住院治疗,或是请附近有名的私人医生过来就诊?”
他说话的时候,沈虞正在削苹果。
削苹果这件寻常的工作,通常发生守在病人床头的照顾者身上,好像除了这个动作,没有其他动作能表达出照顾一方既无聊又强作安静的耐心来一样。
沈虞也跟随着记忆里为数不多的、在医院看见过的场景,依样画葫芦地开始削酒店送来的苹果。
但他这双手,似乎从出生时起就欠缺一点厨艺方面的天赋。
虽然能操纵精密的仪器,能书写严谨漂亮的论文报告,却无法完整地削出一整圈苹果皮。
沈虞凝视着被自己削得坑坑洼洼的苹果,沉默片刻,抬起眼回应了管家的话:“……不需要去医院。”
祁方的病已经不是能治好的了。
就和……曾经的爸爸一样。
“是这样的,沈先生……”管家又彬彬有礼地说:
“因为祁先生的身体情况特殊,我们酒店需要更多的人力物力来保障他的健康和安全,因此会耗费比别的住客更多的资金……还有一份关于祁先生身体健康的知情同意书,要麻烦您签一下,如果发生了什么不可抗力的事情,我们酒店是无法负责的……”
沈虞淡淡瞥了一眼那份全英文的知情同意书,没什么犹豫地在右下角签了字。
管家收了签名知情书,又清了清嗓子,道:“那这个照顾祁先生的额外护理资金……”
沈虞:“多少钱?”
酒店管家想了想:“大概每日需要另收1000美元,我们用以采购简易呼吸机、心脏复苏急救设施等——”
沈虞干脆道:“可以。”
祁方:“不行!”
沈虞&管家:“?”
沈虞转过脸,就发现祁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上坐起来了,苍白的面色早已消失无踪,奄奄一息的神态也已抛之身外,中气十足地和管家理论:
“我们不另外出钱,你们可以和我签订协议,我死之前爬也会爬出你们酒店,并且不会追究酒店的任何责任。”
管家依旧面露难色:“先生,您如果在我们酒店出事,我们将会受到客观的声誉影响……”
祁方:“这样,你过来和我签个字,如果我在你们酒店里见了上帝,我将以房费的百倍价格赔偿给你们,怎么样?”
管家稍微思索了半晌:“我会请专业的律师过来对接您的请求。”
祁方:“嗯哼。”
沈虞在旁边默默听了一会儿,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口,用中文对祁方道:“我觉得这样不好。”
祁方握了握沈虞搭在床边的手,低声安慰:“怎么不好了?不要担心,难不成你真觉得我会在这个地方……”
“不是。”沈虞说:“我的卡里没有那么多钱。一旦造成协议违约,需要赔偿的金额会更多。”
祁方:“……”
祁方:“沈!小!鱼!”
17.春游往事
中午的时候,酒店送来了饭菜,以及一小箱甜酒。
沈虞扫了一眼,就记起来这是那绿头小哥强行要送来的“赔礼”,不由得蹙眉,冷淡道:“这个东西不是我们的,请拿出去,谢谢。”
服务员们对视一眼,只好又把东西带出去了。
两个人在房间里吃完午饭,沈虞放下碗的时候,忽然发现一个碟子下压着两张小小的纸片。
“什么东西?广告?”
祁方往纸上瞥了一眼,没看懂上面花里胡哨的当地文字,随口问了句。
沈虞摇摇头,垂着睫安静地看了几秒,开口说:“是晚上的篝火音乐会门票。”
祁方诧异:“这你也看得懂啊?沈教授。”
沈虞拿出手机,找拍照翻译软件,同时回答:“只能看懂一些。”
祁方在远离学生时代后,再一次心疼起自己被沈虞霸凌的智商。
翻译软件很给力,很快将卡片上面的文字翻译了出来,果然是一张篝火音乐晚会的邀请门票,时间是傍晚5点半,地点在距离酒店不远的海岸上,还是张VIP入场券。
祁方摸了摸下巴,感叹:“酒店,果然贵有贵的道理。”
出门之前,沈虞还略微有些犹豫。
篝火音乐会这样“奢侈”的享受活动,与信奉时间至上的沈教授向来是两不相干的。
如果拿数字、文字相比,那沈虞对音律的掌握就如同厨艺一样,基本上等同于半个白痴。
祁方说了几句“来都来了”“不看白不看”,见沈虞依旧不为所动,于是想了想,又道:“沈鱼鱼,你好像还没有陪我看过音乐会演唱会。”
沈虞沉默片刻,开口辩解:“我有在手机上观看你发回来的视频。”
“那不一样。”
祁方转到他旁边,坦然地去牵沈虞的手,顺带放低了嗓音,厚颜无耻地开始卖可怜:
“我都这样了,沈虞,你还不愿意陪我去看一场免费的篝火音乐会。”
“趁我还能走能动的,我们不应该多做些以前没有尝试过的事情吗?”
沈虞:“……”
成功把沈虞骗出门后,祁方突然心有顿悟,开始觉得这段时间也并非完全没有发生过好事。
沈虞的病,治是肯定要治的。但与其成天纠结,不如自己顺势躺平,顺着沈虞的思维承认这些莫须有的病。
他也正好可以借着生病的由头,增进与沈虞的感情。
自从沈虞患上那奇怪的孟乔森综合征后,短短几个星期的功夫,祁方就观察到,沈虞对他的忍耐能力直线上升,甚至可以说是宠溺也不为过。
祁方那颗得知沈虞生病后就一直悬着不落的心,终于重新有了热血冲涌的激情。
为了分享这种热血和冲动,祁方当即打开手机,给李聪明和秦潇洒各发了一条同样的消息。
[祁二少:我要和沈虞步入第二春了^ ^你们开心吧]
[秦潇洒:……祝好。]
[李聪明:???你就给加班的单身狗发这东西?伤害到我你满意了吧!]
[李聪明:我要恶狠狠地诅咒你们,给我好好享受春天去吧!姓祁的你这个恶毒的有夫之夫!]
*
晚上的沙滩,比白天要少一些人。
远处的集市依然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不过祁方已经买够了纪念品,兴趣不大;而沈虞对白天发生的事牢记在心,也不愿意浪费时间再去一次。
靠近海岸的白沙滩上,用彩色绸带围起来了一大块地方,动感的音乐鼓点沸腾澎湃,身着短裙短裤的男男女女们正在里面忙着搭建最中央的大型篝火。
沈虞遥遥瞧见其中忙碌的人群,就停下了脚步。
他一停下,牵着他的手的祁方自然也就发觉了,转过身打量了一下沈虞脸上的神色,问:“要不我们就在外面走走?”
沈虞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尤其不喜欢挤热闹。
祁方知道沈虞的性格,本来也就是随便找个理由诓沈虞出来,和他二人世界沙滩散步,也不一定要去那什么篝火晚会,于是这时主动解围道:
“沈鱼鱼,我们沿着海岸线逛逛吧,你如果不喜欢篝火音乐……”
沈虞安静了一会儿,摇摇头。
“进去吧。”沈虞说:“我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
人越来越多,还有不少架着烧烤摊和拎着啤酒箱的小贩进来,趁机出售大赚一笔。
沈虞在距离篝火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祁方知道他不习惯,于是拉着沈虞就在沙滩上席地坐下。
“这里挺好。”祁方说:“又能看篝火,又能看海景。”
沈虞端端正正地盘腿坐着,闻言忽然问:“我们要做什么?”
在沈虞的认知里,并不清楚那么一大群人围着篝火是要做些什么,每个人的动作似乎都不一样,他观察不出一个具体的目的来。
沈教授擅长将计划处理得井井有条,像今天这样漫无目的地呆坐着,等待未知事项的发生,还是难得一次。
陌生的体验,让沈虞的精神有些紧绷。
就在他无所适从的时候,祁方回答了他的话:
“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沈鱼鱼,很多事情又不是做实验,没有严格的前后步骤和必要的履行清单。”
“比如现在……”祁方四下看了看,突然起身道:“我就准备给你现场准备个惊喜。”
沈虞不解地仰头望着他。
只见祁方大步走到了旁边的烧烤摊边,和黑发黑眼睛的摊主沟通了两分钟,紧接着,摊主让开了位置,还把身上的围裙摘下来,递给祁方。
沈虞:“?”
祁方戴上围裙后,熟练地开始撸袖子,低头挑了几串烤肉和烤蔬菜,研究了一下旁边的酱料粉,随即着手折腾烤架。
旁边有几个人感兴趣地驻足围观,还问:“你要亲自尝试烤肉吗?”
祁方毫无愧色地回答:“当然,我可是金奖厨师!”
周围人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五分钟后,祁方牌烤串出炉,一些分给了摊主,一些分给了围观路人,剩下的用盘子装着,脚步轻快地朝沈虞走来。
还没走近,祁方就看见沈虞微微抬着头,姿态安静又端正地等他回来,瞧起来乖得不行。
祁方迎着这样的目光,几乎要大脑发晕。
“尝一尝。”他坐下来,把盘子递给沈虞:“都是按你的口味做的。”
“还有几瓶别人送来的酒。”祁方又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来几瓶气泡酒,道:“白天没喝成,今晚给你赔一杯。”
沈虞喜欢甜的,于是祁方特意多加了蜂蜜,一口下去,温热的蜜汁四溢出来,鲜嫩的口感配上肉香和酱料的香气,每一分一毫的把控都精准至极。
沈虞尝了几串,忽然发现祁方一直在嘴角上扬地盯着他看,不由得问:“你不吃吗?”
“不用。”
投喂了沈鱼鱼,祁方心情十分愉悦,笑眯眯道:“之前学的时候就尝够了。”
沈虞拿烤串的手顿了一顿。
好像的确是这样——无论是做什么菜,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哪里,祁方总是能做出适合沈虞口味的菜肴来,而他自己倒像是无所谓一般,捡点沈虞吃剩的就能填饱肚子。
从沈虞有印象时起,就没见过祁方挑食过。
祁方还小的时候,是个小胖子,特别能折腾也特别能吃。沈虞翻了翻小时候的记忆,似乎也没能找到祁方有什么喜欢吃的、什么明显不喜欢吃的。
长大之后,祁方的菜谱就一直都是按着沈虞的口味来了,更加无从得知他的喜好。
而今天,沈虞突然想问一问。
“你不爱吃吗?”他垂睫看了看手里的烤串,开口道。
“嗯?”祁方纳闷了一下:“没有啊,只不过烤得不多,优先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沈虞又追问:“那你喜欢吃什么?”
祁方忍不住失笑:“怎么突然问这个……我又不挑食,什么都能吃,好养活。”
沈虞沉默了一会儿,戳穿祁方的谎言:“你应该不爱吃香菜。”
祁方:“……”
香菜……好吧。
他的确对香菜不感冒,一般除非饿得要去啃垃圾,不然是不会主动尝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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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但这是怎么被发现的?!
沈虞没有解释——他本人对香菜是没有任何偏见的,但吃了那么多年祁方做的饭,餐桌上竟然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一样菜,已经足以让人注意到。
“当一个厨子的好处,就是可以自由选择想吃的菜。”祁方宣布。
紧接着,他看见沈虞笑了一下。
那真的是很轻的笑意,漂亮的柳叶眸弯了一瞬,乌黑的瞳仁里倒映着祁方的身影和后面的篝火,火光在深墨中跃动着,像星子。
很快,沈虞敛了笑意,问:“可以和我讲讲你学做饭的故事吗?”
祁方还没从那个笑容中回过神来,闻言愣了一愣:“啊?”
“我?”祁方重复了一遍:“学做饭?故事?”
沈虞点头。
祁方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手里端的盘子边沿,喃喃开口:“沈鱼鱼,你……”
沈虞以前从来没问过他这样的问题。
具体来说,是沈虞从来都对工作和学术研究以外的事情不感兴趣,既然不感兴趣,更加不会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在上面,也就不可能有空愿意去“听故事”。
这算是因祸得福吗?祁方心内酸酸涩涩甜甜地想。
——或许是沈虞觉得他命不久矣了,才会浪费那么多的温柔和耐心在自己身上。
祁方摒开那点涩意,清了清喉咙,说:“好吧,既然你想听,那我就讲一讲。”
“你看那丛火。”
祁方忽然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大型篝火,道:“还记得吗?我们上小学的时候,学校有一次组织过野外露营活动。”
沈虞的记忆力一如既往的好,自然很轻易地回忆起来那次露营活动。
沈虞和祁方同上的小学是一所价格昂贵的私立小学,每年光学费和各类活动费用都要交六位数。
除了基础的课业教授,学校每个星期、每个月都会组织大大小小的活动,来培养提升孩子们的综合素质和动手能力。
沈虞五年级的时候,学校在秋季组织了一次两天的野外秋游活动。
像这样的大型外出活动,作为主策划方的学校不仅要规划好适合小孩游玩的路线,还要提前联系场地和医院,做好安全保障,以及给老师们发放知识手册,以便在活动中进行科普,耗费的时间和金钱都十分不菲。
在沈虞的印象中,这次秋游是报名制,报名的家长很多,但不包括沈虞的家长。
那个时候,他的父亲已经去世,母亲正忙于在国外进行一项新的实验,家里还会动的东西,除了定时上门做饭的阿姨,就只有一台时不时撞墙的扫地机器人。
沈虞对跟着一群只会做加减乘除的小屁孩在荒郊野岭跳上窜下没有任何兴趣,也就没有举手报名。
结果出发前一天,他却被班主任通知记得带好随身行李,明天准时到学校集中。
“你报了名呀。”
班主任温和地在电话里说:“我想想啊……是那个叫祁方的同学帮你报的名,他还给你交了报名费呢。”
沈虞:“……”
和祁方争吵是不会有收获的,几分钟的思考后,沈虞还是决定参加这一次的秋游。
——毕竟名都报了,学校安排的活动小组和物资也准备好了,如果这个时候再退出,会给老师造成困扰。
何况,沈虞也想当面和祁方对峙,问一问他,究竟是为什么要故意把自己的名字报上去。
第二天,针对沈虞提出的这个问题,祁胖子毫无愧色地叉腰道:
“沈小鱼,我给你报名是为了你好。新闻上说每天待在教室里看书,会得少年痴呆,变成书呆子、近视眼、大傻瓜,你应该多出来锻炼身体,才不会变成痴呆。”
沈虞很生气,但他又不能拿祁方怎么样。
五年级的祁方在一群矮冬瓜中显得既高又壮,一只胖爪子伸出去就能把沈虞推倒。
通过谨慎考虑后,沈虞认为自己和祁方对打,能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暂且只能忍气吞声,等以后有机会再报复回去。
紧接着,沈虞心不甘情不愿的这场秋游活动,很快在小孩子们兴奋的目光中拉开了序幕。
18.霸王小队
秋游的第一天,负责组织的老师们和专业领队导游带着上百名小学生乘车前往附近有名的大山风景区。
每辆大巴分为一队,队内还要分小组,四人一组,组员要互帮互助,共同完成两天的野外生活,不同的活动还有不同的小组加分奖励。
“尽量选择自己的好朋友哦。”
老师和蔼地说:“这两天的活动可不轻松,需要大家共度难关,不能动不动就吵架,或者抛下朋友,不然就拿不到秋游结束后的奖杯了。”
她的话音刚落下,最前排的祁方就高高举起手,大声喊道:
“老师,我的好朋友是沈虞、李崇明和秦潇洒!我们要组成一组!”
默默抱着书缩在最后排角落的沈虞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
自己什么时候成了祁方的好朋友了?
然而还不等他分辩,大巴里其他小孩听见祁方的话,也纷纷争先恐后地告诉老师自己好朋友的名字,唯恐被单独剩下。
沈虞张了张口,又紧紧闭上。
半小时的吵闹后,老师登记好了各小组成员的名字,又说:
“小组要推选自己的小组长,小组长负责本组组员的安全和纪律,还要给自己的组起一个响亮的名字,我们将会刻在奖杯上哦。”
“好,我们已经到目的地了,大家下车后按小组的顺序排好队,待会把组名告诉老师好不好?”
沈虞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同学夹着下了车。
一下车,他就瞧见站在不远处频频往这边张望的祁方——祁小胖子个头高,还戴着一顶显眼的限量版品牌小黄鸭帽,腰间挎着一只比沈虞两条胳膊还粗的大水壶,一见沈虞下车,祁方就拼命朝他摇手:
“沈小鱼同学,你的队长在这里!快过来!”
沈虞脚步顿了一下,慢吞吞地走近过去,在祁方期待的视线中径直走到老师面前,仰起头问:
“老师,我不想和祁方同学一组,可以换组吗?”
祁方正从人群中挤过来,闻言大惊失色:“为什么?!沈小鱼,我们神龙无敌霸王队有什么不好?!”
沈虞:“……我的名字是沈虞。”
祁方摘下他的小黄鸭帽,抬手就扣在了沈虞头上,毫不在乎地改口:
“嗯嗯,沈虞同学,加入我们神龙无敌霸王队吧,我会保护好你,不让你吃一点苦的!”
沈虞原本被太阳晒得脸红,头上忽然被扣了顶帽子,立即感到凉爽不少,想掀下帽子扔还给祁方的动作慢了一拍。
老师左右看看,有些为难地问:“沈虞,你真的不想和祁方一组吗?别的组都满员了,需要找到愿意和你对换的同学才行哦。”
沈虞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他没有朋友,能说上话的同学也没有几个。更何况,有哪个同学会想不开,自愿申请换到祁方这一组?
祁小霸王的名号,可是在学校里响亮至极的。
沉默半晌后,沈虞还是摇了摇头,表示不换了。
祁方重新恢复笑容,克制地轻轻拍了拍沈虞的肩膀,许下承诺:
“放心吧,你这么弱小,肯定要跟着一个很强的队长,我会好好保护你,让你吃香的喝辣的,说到做到。”
沈虞:“……”
他看向另外两位组员。
这两个似乎都是祁方的朋友,一个叫李崇明,小小年纪就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呆头呆脑的样子。
还有一个叫秦潇洒,长得高挑帅气,是女生们很喜欢的模样。
沈虞犹豫着要不要和他们打招呼,祁方就主动开始介绍道:
“这是我的两个好兄弟,并不聪明的李聪明,和只有一点潇洒的秦潇洒。”
“这是沈虞,我最喜欢的好朋友。”祁方又反过来和他的好兄弟介绍。
秦潇洒点点头,看着沈虞,笑了一下,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你好,我经常在学校的光荣榜上看见你。”
沈虞:“谢谢。”
李聪明顾不上和沈虞说话,他正涨红了脸和祁方辩论,什么叫做“不聪明的李聪明”。如果他不聪明,那常年考试吃零蛋的祁方岂不是十分愚蠢?
神龙无敌霸王队的组员们在吵吵闹闹中开始跟着大队伍出发。
沈虞本来对祁方吹牛的话完全不信任,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出发爬山的途中,祁方竟然真的很认真地在履行他的承诺。
沈虞的小背包,祁方强行抢过来自己背上了;歇息时拿到的小零食,优先把甜的巧克力和糖果分给沈虞;甚至在爬到半途,沈虞体力不支时,祁方还蹲下来,吭哧吭哧背着他爬了半个多小时的台阶。
抵达下一个休息点时,祁小胖子的腿都是抖的。
“你要加强……锻炼……”祁方大口喘着气,对坐在一旁的沈虞道:“不然以后……我不在你身边……谁背着你走路……”
沈虞拨弄着手里的巧克力,撩起汗湿的长睫,静静看了脸红得和猴屁股一般的祁方片刻,很轻地“嗯”了一声。
李聪明咬着饼干,闻言举手提问:“队长,下段路能不能背我走一下?我也好累。”
听见他的话,祁方横眉冷对李聪明,凶神恶煞道:“不可能!你也配让我神龙无敌霸王队队长背?”
李聪明十分委屈:“我就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祁方想也不想地反驳:“都是好朋友,但你和沈小鱼又不一样。”
李聪明:“哪里不一样?”
“嗯、嗯……”祁方半天也没想出个合理的答案,只能含糊地敷衍道:
“反正就是不一样嘛,沈小鱼比你需要照顾。你这样皮实的,随便养养就能活,不用特别关心。”
李聪明:“。”
被加入这个小组就是个错误!讨人厌的偏心队长!
秦潇洒擦了擦汗,坐到沈虞旁边,像是对他很感兴趣,搭话道:“之前学校的活动,我都没有见过你。”
沈虞说:“我没有参加那些无聊的活动。”
秦潇洒好奇地问:“为什么呢?你平时喜欢做什么?”
沈虞想了想,回道:“看书,做题。”
李聪明小声说:“年级第一的强者,恐怖如斯……”
不等秦潇洒再继续问,祁小胖子就利用自己强壮的体型,使劲从沈虞和秦潇洒中间挤了进去,一边挤还一边道:
“让一让让一让,你们的队长要休息了。”
沈虞看向秦潇洒的视线被打断,只能收回目光。
秦潇洒对祁方道:“我还没有和沈虞说完话。”
祁小胖同学双手抱臂,睨了自己的好朋友一眼,哼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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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刚认识他,哪有那么多悄悄话要说?你要说话,可以和我说,我再转告给沈小鱼。”
坐在祁方左右两边的沈虞和秦潇洒:“……”
但祁方拦得住自己的朋友和沈虞搭话,却拦不住其他陌生的、并不畏惧他的年纪相仿的同学。
从山脚爬上山顶,再分小组开始扎营的半天中,不停地有小孩子过来和沈虞说话。
一开始只是无聊的废话,诸如“这座山好大哦”“你是那个1班的沈虞吗”“听说你上次所有科目都考了满分是真的吗”等等,但很快,学生们就发掘到了新的话题。
他们可以问沈虞关于大山里植物和生物的问题。
这棵草叫什么、那朵花叫什么、头顶的那棵树和那只鸟又叫什么……只要有人问,沈虞就算面无表情,也会认真回答。
回答得比带队老师都快,还准确。
“沈虞同学很棒啊。”老师很高兴,招呼小孩子们都来学习:“大家要向沈虞同学一样,多看课外书,才能增长知识。现在有不懂的问题,也可以来和沈同学交流一下……”
小学生们兴奋了,呼啦涌上来将沈虞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说话,甚至把祁方挤到了一边。
祁队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在第五个体型和他非常相似的小胖子跑过来,拿着一片树叶问沈虞问题时,祁方终于爆发了。
“不许问!”
祁方一把夺走小胖子手上的树叶,大声斥道:“沈小鱼爬山已经很累了!你们不许再围着他问东问西!要问,就来问神龙无敌霸王队队长!”
被打断问话的小胖子也很生气,反问:“那你知道答案吗?”
祁方理直气壮:“我不知道,所以你可以走了!快走!别挡着我们队搭帐篷。”
把围过来的同学都气走之后,祁方一屁股坐在沈虞身边,长吁短叹道:“沈小鱼,你太受欢迎了,看你的队长为你操心多不容易。”
沈虞正在给帐篷的一角绑到地上,闻言疑惑地抬了抬眸。
沈虞从不认为自己受人欢迎。
帐篷搭好了,率先完成的几个小组获得了加分奖励,而神龙无敌霸王小队因为过来问沈虞问题的同学干扰,搭建进度落后,现有的队伍积分远远比不上最前面的几组。
一心想拿第一名,把大奖送给沈虞的祁方着急了。
“接下来是做饭比赛。”带队老师在空地中央,指挥小队长上前来拿食材和厨具,然后说明:
“组内的四人要齐心协力一起做饭,今天的午餐就是自己做的饭菜,最先完成的十个小组,老师会根据午餐美味程度进行加分哦。”
祁方听完了规则,转头就对自己的几个组员道:“这次我们要拿第一名。”
沈虞:“……”
李聪明小心翼翼地问:“额,煮泡面算不算一道菜?”
秦潇洒耸了耸肩,说:“我在家都是等着吃饭的,但我带了手机,可以在上面找视频学着做。”
祁方握紧胖爪子,发誓般道:“不,我们不要煮泡面,泡面肯定加不了分,要做就做桌大的,我来做!我看过电视剧,肯定比别的组做的好。”
他庄严地宣布了自己的决定,与此同时,还对沈虞说:
“待会等我做好了,沈小鱼,你要来第一个尝尝。”
19.醉酒前兆
学校提前准备了很多种食材,有简单的土豆、虾仁、番茄、鸡蛋等等,也有稍微复杂一些的、已经切成块腌制好的鸡肉、鱼肉和牛排等肉类。
每个小组经过商量后,派出自己的队长去老师手里领取食材。各类食材有限,先到先得。
祁方摩拳擦掌,对鸡蛋之类的东西不屑一顾,站在老师面前,指了指很少人领的鸡肉和鱼肉。
“老师,我们组要做黄焖鸡和糖醋鱼!”
分食材的老师推了推眼镜,很诧异地低头注视了一会儿这个小胖子,温声说:“祁方同学,这两样菜很难做哦,要不要换成西红柿炒鸡蛋呢?”
祁方胖手一挥,放出豪言道:“不需要,我会做!”
旁边的同学们露出了惊叹又崇拜的目光。
老师无奈,只能捡出需要的食材和调料递给祁方,同时叮嘱:“遇到困难,及时向各位老师求助好不好?”
祁方抱着一大堆食材,头也不回地往自己队伍的帐篷走,满不在乎地说:“不需要,不需要。”
沈虞和李聪明、秦潇洒三个人合力搭好了小型篝火,还准备好了几个锅和碗。
见祁方带着一堆复杂的食材回来,李聪明咂舌道:
“我们真的可以做吗?这么多东西,一个小时够不够完成啊?完不成的话,我们要饿肚子了。”
祁方思考片刻,严谨地说:“我觉得,半个小时应该就够了,只要我们合作好。”
李聪明信任地点点头。
秦潇洒想了想,还是拿出自己的手机,搜索“黄焖鸡”和“糖醋鱼”的食谱和视频,递给祁方,说:
“你好好看一看,我记得这两样菜挺复杂的,待会做起来就顾不上看视频了。”
祁方闻言接过来,匆匆浏览了一遍,胸有成竹道:
“好,我会了!李聪明,你去洗香菇和切土豆。秦潇洒,你去调酱料。沈小鱼,你……你在旁边坐着,用这个手机把我做饭的照片拍下来留念。”
李聪明举手抗议:“我们的分工是不是有点不太公平?”
祁方叉腰:“我是队长!我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聪明要气死了。
沈虞见状,慢吞吞地主动要求:“我来洗香菇吧。”
祁方抢过他刚拿到手的香菇:“不行,你动什么手,坐着给我拍照片就行了!李聪明不洗我来洗。”
但祁小队长显然将做饭这件事想得过于简单了。
在李聪明把土豆没削皮就切得七零八落,秦潇洒调了满满一盆酱料,祁方本人被热油锅四溅的油炸得连连后退之后,这顿饭的结局就已经有所预见。
鸡肉煮了很久都没熟,鱼肉全部黏在了锅底,祁方手忙脚乱,胖爪子被油点溅得红通通的,最后还是被路过的老师发现,赶过来救了场。
但即便如此,神龙无敌霸王小队的做饭进度也遥遥落后于其他组,并且端出来的成果惨不忍睹。
唯一在计划中完成的,还是沈虞拿手机给祁方拍的照片。
照片里祁小胖子龇牙咧嘴,被烟熏得满脸都是泪。
沈虞按照承诺,率先夹了第一筷子,尝试着送进了嘴里。
下一秒,沈虞忍了忍,没忍住,转脸就吐了。
神龙无敌霸王小队本次做饭活动,得分0分。
“那张照片,现在还贴在我以前的房间墙上。”
篝火晚会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有人牵着手在火堆边跳舞,祁方看着看着,忽然说了这么一句,笑起来:
“沈鱼鱼,你把我拍得真丑,那大脸盘子,和发面馒头似的,旁边的秦潇洒比我帅多了。”
沈虞对照片还有点印象,回忆片刻,辩解说:“那时候你就长那样。”
“……”祁方的表情很受伤:“不是吧,我读小学时胖归胖,五官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沈虞:“。”
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祁方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从那次活动起,我才有自己学做饭的想法。”
——为了能让沈小鱼吃了自己做的东西不再吐出来。
一开始,还是小胖子的祁方只是抱着不服输的念头,回家后闭门埋头钻研“黄焖鸡”和“糖醋鱼”的做法,在学习之下惊讶地发现原来做一盘菜还有那么多的门道。
在参加秋游活动时,食材都是学校准备好的,已经腌制现成的。
但要重头做一道菜,竟然还需要自己去菜市场把食材买回来,还要去皮、切、洗、调味,制作时既要掌握火候又要掌握油盐的量,无论是哪个细节出了错,都会导致口味变差。
最过分的是,把菜做完吃掉了,还要洗碗!!!
十岁出头的祁小胖同学,在惊觉这个事实的时候,不亚于发现自己做完语文作业还有数学作业。
所有人,包括祁方的父母,都以为这是小孩子的三分钟热度,稍微学点基础的常识,就会知难而退了。
没想到,从那一天起,祁方整整坚持了十几年,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起初是烹饪简单的家常菜,煮点白粥和小米粥,后来逐渐升级,开始朝着花样和技巧方向进化,甚至参加了几个业内协会举办的厨艺大赛,又抽空考了什么中式烹调师、西式面点师之类的职业资格证书。
最后返璞归真,平常按着沈虞的口味做些小菜,闲时搞点特色和花样,逢年过节时才施展才艺。
祁方的兼职厨子之路,走了很多年,目前处于一种心满意足的大师状态,已经不像是小学时那样爱好显摆和出风头了。
主打一个低调务实,目标是把沈虞喂饱喂好。
祁方的经历讲述完,沈虞的蜜汁烤串也吃完了,停下动作,提出了一个疑问:“你是为了我才学习做饭的吗?”
祁方:“唔,当然,沈鱼鱼,我就是为了你才开始学这麻烦玩意儿的。”
沈虞很轻地蹙了一下眉,开口道:“你……”
他不赞成任何一个人因为这样的理由改变自己。
于“学习”一道上,沈虞的信念非常纯洁固执,认为学任何东西,都必须先是自己想学,才有必要去学。
没有内在信念支撑,行动力是很有限的。
沈虞带教的那些研究生,普遍有着这样淳朴的科研热情。唯一一个异类赵岷青,也在被踢出组的途中了。
“不过呢,”
没等沈虞说完,祁方就话锋一转,紧接着道:“后来试了几次,慢慢发现还挺有意思的,当做一项事业来做也不错。”
“这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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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业起步腾飞的源头,就是我们小学时的那次露营活动。”
祁方颇为得意:“我记得当时学校没有准备自热炉灶,我们几个还是凭自己努力捡树枝生的火。”
就和十几米外熊熊燃烧的篝火一样,祁方对沈虞的心思、以及他拙劣的厨艺,都如火苗般愈燃愈烈,最后席卷他的整个人生,成为生活中必不可缺的一部分。
“并不是我因为你强行改变了自己。”
祁方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沈教授,你该把自己当成我厨师事业的引路人才对。”
沈虞:“我没有做什么。”
“你不需要做什么。”祁方想也没想,接话说:“光是看你吃饭的样子,对我就有莫大的意义了,沈鱼鱼。”
沈虞长长的眼睫很轻地颤了颤。
随即他偏开脸,去看另一边深黑的海面,不愿意再和祁方对视了。
祁方觉得有点稀奇。
这是做什么……难不成害羞了?
在这个晚上,祁方琢磨出了一个非常令人吃惊的猜想,那就是——沈虞竟然似乎是会害羞的。
简直是石破天惊。
*
篝火晚会上,主办方支了个幕布,投影了几部电影短片,又邀请观众一起分享岛上特色的美食拼盘,还搞了几轮活跃气氛的社交游戏,围坐着互不认识的男女受到热闹氛围感染,欢乐地手牵手绕着篝火跳各国乱七八糟的舞蹈。
沈虞没有过去参与,他天生与这样热闹的场景有隔阂感,但不知为何始终没有提出要离开,只遥遥坐在角落里,安静地喝着气泡酒,顺带观察篝火旁边游客的一举一动。
祁方陪着沈虞,顺带偷偷摸摸地在手机微信上和李聪明、秦潇洒分享自己的最新动态。
他把包括自己在内的三个人拉了个群。
[祁二少:[照片][照片][照片]]
[李聪明:???你偷拍沈虞,给我们看干什么?]
[秦潇洒:在哪玩?这边饭局快结束了,明天能过去和你们一起度个假]
祁方在群里发了个酒店的定位,同时不回复任何文字消息,只一味发照片。
发沈虞在沙滩集市上观察商品的样子,发沈虞戴着白色草帽的样子,发沈虞坐在游客车上发呆的样子,发沈虞看着海面和落日的样子,发沈虞慢吞吞吃烧烤的样子,发沈虞对着他的后脑勺……
[李聪明:已退群,勿扰。小心我举报你们虐待动物。]
[秦潇洒:明天我给你俩拍情侣照行吗?今晚先消停点]
祁方分享美好生活终于分享爽了,干脆利落把李聪明和秦潇洒齐齐踢出群,一口气不停歇地退出微信。
篝火晚会临近尾声的时候,沈虞和祁方先回了酒店。
然而等进到房间里,打开灯后,祁方转过身看见什么,皱眉盯着沈虞的脸,喃喃出声道:“沈鱼鱼……你的脸怎么红得和猴屁股似的?”
沈虞站在原地,眸光里雾蒙蒙的,像含了一池摇曳的水,闻言反应了半天,才慢吞吞地开口纠正:“我不是猴子。”
“……?”祁方警铃大作:“等下,你刚刚喝了多少酒?”
沈虞抬起三根手指,慎重地回答:“……只有一点。”
20.疑似痴呆
[祁二少:一号危机事件!一号危机事件!呼救!呼救!]
[李聪明:……TMD你把我踢出群还给我发消息干什么?]
[祁二少:最特效的解酒药是什么?我百度了一下,有XXX、XX和XXX,哪个最有用?!]
[李聪明:祁狗我再和你申明一次!我是!骨科!医生!]
[祁二少:少说废话,哪种有用?]
[李聪明:……第二种吧,应该是,我看了下药物成份。你喝醉了?]
祁方却顾不上再回他的话了。
沈虞正盘腿坐在房间中央的地上,微微仰着头,盯着祁方看。
雪白的面容上神色平静,眸色比平常显得更深更黑。
除了话更少些,其他地方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祁方在房间内踱步两圈,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沈虞酒醉是个什么模样。
从小到大,沈虞就没沾过几滴酒。
一是因为严格的自律习惯,二是由于常常有祁方跟在旁边,对于一切不怀好意的敬酒,尽数都挡下了。
顶多是在过年的时候,偶尔沾沾唇,也从来没有喝晕过。
笑话……祁方心想,要是沈虞喝醉了晕在他面前,他不早狗胆包天趁人之危地亲上去了?
至于沦落到今天还保留着他珍贵的初吻吗!
想到这里,祁方突然狗胆微动。
他试探性地伸出手,在沈虞面前晃了晃。
沈虞垂下睫,没什么反应。
祁方磨蹭着靠近过去,想了想,还是先再确认一下:“沈鱼鱼,我能亲你吗?”
沈虞:“……”
“咱俩都结婚两年了,”
离得这么近,沈虞身上混合着酒味的甜香传来,祁方头脑晕乎乎的,举起四根手指,说:“我亲你三下,不过分吧?”
见沈虞还是不回答,祁方清了清嗓子:“那我就当你默认了。”
他勇振旗鼓,一鼓作气,以极快的龟速逼近沈虞薄红的面容,眼看着就可以贴上去,突然被一巴掌糊在脸上。
那一瞬间,祁方迷迷糊糊地想,虽然被扇,但好歹也算是努力过了……
然而下一刻,他睁开眼,发现沈虞是用左手按着他的嘴。
沈虞用手心捂着祁方的嘴,缓慢地将他推远了一点,而后语气极其认真地说:
“随便用嘴去碰另一个人的嘴,是不卫生的。”
“……”祁方挣脱开来,颇有几分匪夷所思:“沈小鱼同志,我们都是伟大的结盟革命友谊了……”
沈虞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从地上站起来,身形摇晃了一下,随即稳住,随后往前走了几步,顿了顿,牵住了祁方的手。
“到点该睡觉了。”沈虞说。
祁方:“?”
他看看沈虞,再看看两人相牵的手。
……难道醉的人其实是我?祁方心道。
他提线木偶般被沈虞牵着走到床边,正想坐下,忽然又被沈虞一拉,没能坐下去。
沈虞转过身,看着他,问:“你刷牙了吗?”
祁方:“……没。”
沈虞点点头,又牵着他到了洗漱台前,再松开祁方的手,亲自取了牙具,一丝不苟地打开,冲洗,给漱口杯接满水,再挤上牙膏,递给祁方。
……临终关怀?祁方又心道。
“站在这里,不要动。”沈虞指指祁方脚下的地砖,又叮嘱:“把牙刷放进嘴里。”
祁方茫然照做。
“对,”沈虞盯着他的动作,很有些赞许地点了点头,语气温柔了几分:“是这样,做得很好。”
“在心里默数一百二十下。”沈虞又道:“然后用杯子里的水冲走嘴里的泡沫,不要把水喝进去。”
祁方:“唔?”
紧接着,沈虞就站在旁边,以做科研般的严谨态度,观看了祁方刷牙的全过程。
其神色之冷峻,态度之端正,令祁方额冒冷汗,几次险些把牙膏沫吞进去,又让沈虞蹙了好几次眉。
“不要紧张,”沈虞蓦然开口:“已经不错了。”
祁方把嘴里的泡沫冲干净,真心实意地问:“什么不错?”
沈虞说:“你的生活技能有所提升,是个好现象。”
祁方:“???”
“沈小鱼同志……”他欲言又止:“你喝醉了,早点休息吧。”
沈虞看了眼时间,点头道:“是该休息了。”
而后,他监督着祁方洗了脸,铺好自己的床,躺进被子里,将被子盖好,摁灭了床头灯,这才离开。
祁方竖着耳朵,听见沈虞也洗漱完上床睡着了,才偷偷摸摸找出手机,躲在被子里打字。
[祁二少:你觉得我还活着吗?]
[李聪明:?就在刚刚我院已宣布你医学死亡,可以送去烧了。]
[祁二少:我的意思是,沈虞今天晚上像是给我收敛尸体一样温柔仔细。]
[李聪明:哦,你确定死了沈虞就会对你温柔?]
祁方手指一顿,随后干脆利落地再次把李聪明拉进了黑名单。
他在被子里刷着手机,越想越觉得怪。
今夜沈虞的举止……实在是太过不寻常。
硬要形容的话,祁方琢磨了一下,觉得,沈虞似乎把他当成了一个小孩子。
祁方沉思片刻,重又打开手机,搜索喝醉酒的十大典型特征。
搜索结果立即跳出来,祁方正要点进去看,突然感到头顶一凉,再抬眼时,就发现他用来躲藏的被子已经被掀开,沈虞默不作声站在床边,眸光幽幽地盯着他看。
捧着手机的祁方:??!
*
第二天,祁方将李聪明从黑名单放出来,告诉他:[以后别让沈虞喝酒,他喝醉了会缴人手机。]
李聪明可能是在准备上班的路上,回复很快:[那你哪里来的手机给我发消息?]
祁方坦然回复:[我偷的。]
李聪明:“……”
祁方想了想,又打字道:[我觉得不是很妙,本来还想再待几天的,现在打算回去了。]
不等李聪明回复,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祁方猛地直起身,慌忙把手机塞进裤兜里。
不料动作太快,塞错了地方,冷硬的手机直接沿着裤腰带滑了进去。
祁方:“……”
沈虞打开洗漱间的门,看了看他,见祁方好端端地站在镜子前,似乎微微松了口气,然后说:“洗好脸了吗?”
“我们该出发去机场了。”
这下轮到祁方诧异了:“怎么了?不多待两天?你的假期不是还有几天么?”
沈虞摇摇头,顿了顿,瞥了祁方一眼,像是有点意外他还记得天数,道:“去一趟L国。”
祁方一怔。
L国……对祁方来说并不陌生,毕竟沈虞母亲的常住地就是在L国,两个人结婚两年,也总是去过几次,拜见母上大人的。
“怎么突然想去?”祁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最近也没什么节日啊?沈阿姨想见你吗?”
沈虞是随母姓,婚后,因为沈虞执意的坚持,祁方便没有改称呼,还是和沈虞一样,称呼对方的父母为叔叔阿姨。
这时,沈虞开了口:“昨天晚上,她问起我们的近况。”
祁方:“嗯哼,沈阿姨从冰岛回来了?”
沈虞点了点头,接着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实话实说道:“我和她说,你的情况不太乐观,她就想见一见你。”
祁方:“……”
他张了张口,正绞尽脑汁思考如何为这天大的乌龙作解释,不料动了动脚步,一个物体突然从他裤腿管里滑了出来,啪嗒摔在地面上。
沈虞一低头,就看见自己昨晚收缴的祁方的手机,离奇出现在了洗漱间里。
*
去机场的路上,祁方深沉地思索几项人生难题。
第一个,是为什么沈虞明明酒醒了,还要收他的手机??
第二个,是见了身在L国的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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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母亲,他该怎么解释沈虞的病情?
第三个……祁方低头看了看自己腕上的定位手表,以及与手表相连的一条长长的黑色绳带,觉得大脑CPU都□□烧了。
——为什么沈虞会在路上买了这个定位手表给他套上,还要拿条绳子牵着他啊?
啊???
祁方亦步亦趋地紧紧跟着沈虞,尽量让两人之间的距离缩至最短,让那条狗绳一样的东西没那么引人注目。
“不是,沈鱼鱼。”眼看着走到候场厅了,祁方终于忍不住,疑惑出声:“你用绳子栓着我做什么?”
难道沈虞竟然有不可言说的奇怪癖好,一场醉酒后,字母属性大爆发?
祁方想了又想,觉得如果沈虞真喜欢,那他……也不是不行!
沈虞转过头瞥了祁方一眼,白皙面容上倒没什么奇怪的神色,耐心道:“这里人多,怕你走丢。”
祁方奇了,快三十岁的人了,得是个智障才会好端端走丢吧?
然而这话还没问出口,忽然有个高大的身影走到两人旁边,一手摘下墨镜,打招呼道:“这儿呢。”
秦潇洒打完招呼,瞧见祁方手上的绳子,挑了下眉,神色意味深长。
祁方:“……”
沈虞见到他,先是点头示意,而后把手里的绳子交给了秦潇洒,并道:“我先去和服务台沟通一下。”
沈虞一走,祁方立即看向秦潇洒,同时用力把绳子从他手里抽出来,不满:“你来干什么的?”
“沈虞昨天给我发了消息。”秦潇洒慢吞吞说:
“他说你的痴呆症更严重了,想趁你还没完全忘记所有人之前,带你去见一趟母亲,请求我和他一起看护你平安过去。”
祁方:“…………”
“痴呆?”他茫然道:“沈虞的酒还没醒?”
“打不通你的电话,”秦潇洒又简明扼要地解释:
“不过我见沈虞的病情有新情况,已经和李聪明那边讲过了。顺便我这几天也有点空,陪你们走一趟吧。”
祁方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沈虞喝了几口酒,他自己就变成了个痴呆,还要被沈虞拿绳子牵着防走失。
“你说,”祁方坐在候机椅上,略有些发愁:“等见了沈虞的母亲,我该怎么和她说明沈虞的病情?”
没有病因,没有预示,没有权威的医学检验报告,没有完备的治疗方案。
一切只能依靠经验去推断,依赖步步谨慎的照顾进行保守治疗。谁也不知道沈虞会病到什么时候,病情又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偶尔之间,祁方也会想,沈虞病了之后,与他的关系像是近了不少。
冷冰冰的沈教授,竟也会主动来牵他的手,愿意尝试从前从未试过的事情,还会耗费时间来听他的故事,感情上的“一切”,似乎都在慢慢变好。
但比起让沈虞爱上他,祁方更希望沈虞能健健康康的,不再有任何困扰。
不管是什么样的困扰。
他可以等沈虞的爱等一辈子,但沈虞不可以病一辈子。
“之前没有告诉过沈虞的家人吗?”秦潇洒忽然问。
祁方收敛心绪,长长出了一口气,叹道:
“沈阿姨太忙了,前些时间在冰岛参加圆桌会,还进实验室待了一段时间,沈虞的病又没确认,我没和她讲。”
“那这次正好一并说了。”秦潇洒拍拍他的肩,又道:“L国也有不少出名的心理医生,我已经让陈柯去联系了,说不定可以上门拜访。”
祁方眼睛亮了一下,说:“有道理啊。”
他转过身,朝着秦潇洒摊开手,厚脸皮道:“给我一部手机。”
秦潇洒:“?”
正在俩好兄弟即将要为钱反目成仇的时候,沈虞回来了,拿着登机牌,和一条挂脖的白色名牌。
祁方定睛一看,就见那新鲜出炉的名牌上,印着他的中英文大名,以及“监护人”沈虞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
狗……狗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