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十福晋》
3. 三风水
康熙三十二年五月刚过完端午,天就渐渐热起来了。
年初太监们份例不够用衣衫褴褛被万岁爷看在眼里,回头便着内务府和户部借给太监官银,以改善他们生活。
这事在宫里宫外都算是一桩佳话,且不管这事办下来最终是鼓了谁家的荷包,但宫里上下对康熙的感激却不是假的,毕竟主子爷还能瞧见奴才身上的衣裳,就是天大的恩德了。
这事来回来去热闹了几个月,直到最近天热了看不见太监身上那些破旧棉袍才慢慢没人说了。但宫里从来不缺热闹,刚进五月宫里就又因为策旺阿拉布坦入贡热闹起来。
策旺阿拉布坦派使节来京,说是朝贡更重要的还是为了商讨如何打噶尔丹的事。
第一次征噶尔丹虽大胜,但逃脱了噶尔丹就总归留了隐患。前两年倒还过了些清净日子,从去年起随着噶尔丹慢慢收拢旧部恢复元气,草原上就又不太平了。
策旺阿拉布坦的弟弟当年就是死在噶尔丹手中,他比康熙更想杀了噶尔丹一劳永逸,所以这次派人进京可谓是诚意十足。
征噶尔丹是大事,宫里人人都知道万岁爷早早晚晚还要亲征,如今策旺阿拉布坦的使者进京,宫里不管是皇子还是后妃心里都紧着一根弦。
人人不想在这个时候惹万岁爷不高兴,又都琢磨着怎么能在圣驾跟前露露脸。要是是能提前捞着个随行出征的机会,就最好不过了。
但这些事暂时都跟眼下住在乾西五所里的几个阿哥关系不大,胤俄和胤禟是四年前才从母妃宫里搬进乾西五所,今年才十岁。
万岁爷要是晚两年出征倒还有个盼头,如今?还是先想想怎么能去上书房的时候别挨先生的训,能让身边哈哈珠子少挨几顿手板子更要紧些。
七阿哥胤祐十三岁,年纪倒是勉强够了,但出生就带着腿瘸身子向来不好。
六岁起随跟着兄弟们一起进上书房读书,一直没住进乾西五所。一直等胤俄到了年纪从永寿宫搬出来,贵妃亲自找了戴佳氏一次,胤祐才跟着胤俄一起从永寿宫搬过来。
他身边的奶嬷嬷和奴才整天都悬着心,只要七阿哥能少生几次病就阿弥陀佛了,随驾出征那是什么?更加想都没想过。
胤禩只比胤祐小一岁,生母卫氏辛者库的出身至今还只是个贵人,随万岁爷出征这样的大事他和卫氏都不敢谋求,只能安安静静等着,盼着皇上万一还记得这个儿子就好了。
再往下的阿哥更小,去年新进上书房的胤祥才七岁,虎头虎脑的一个娃娃,至今在上书房里读着书还能睡着,谁还能指望他去打仗不成。
“阿哥,该起了。”
“别吵,再睡会儿。”
昨天胤禟从哈哈珠子那里弄来几个大小各异的空竹,都是宫里少见的玩意儿。两个小孩儿晚上关起院门玩得忘了时辰,睡下的时候都过了丑时(凌晨一点)了。这会儿才寅时中(凌晨四点),自然起不来。
胤俄身边几个太监,都是钮祜禄家想法子精心挑选过再过了内务府的手送到胤俄身边的。
除了忠顺家里人死绝了户之外,其他几个的家里人都被钮祜禄家找着,买进府里当差。一来好让他们在宫里安心伺候阿哥,二来也不怕他们被旁人收买了去。
这样一来好也不好,一家子身家性命都系在主子身上,时间长了难免处处依着主子,生怕胤俄一个不高兴再连累了家里。
“阿哥,再不起今日又要迟了。”只有忠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虽是奴才但性子里总有一股子磨不干净的轴劲儿,敢在主子赖床逃学的时候‘忠言逆耳’。
“忠顺你闭嘴,去换忠全进来。”胤俄知道忠顺胆子大又不怕挨打,懒得跟他生闲气,只从被子里伸出来一只手胡乱摆动赶人出去。
忠顺哪能那么听话,他倒是闭嘴了也把忠全给换了进来。可他自己没走远,就在窗外廊下来回来去地捣鼓些动静出来,吵得胤俄实在没法再睡,气鼓鼓的顶着被子从床上弹起来,反手拿了个枕头摔过去这才得了片刻清净。
上书房卯时初上课,胤俄急匆匆赶到的时候正好踩着点,前后脚一起到的还有跟他紧挨隔壁院子住着七阿哥胤祐。
“七哥,都说了今儿别等我了,待会儿先生要罚你就说是我耽误了时辰,我的哈哈珠子挨打挨惯了,没事儿!”
“啰嗦什么,赶紧进去老实待着。”
庶妃戴佳氏自康熙十四年入宫以来便住在永寿宫里,最开始跟同一年进宫的几个庶妃和格格住在侧殿后头的倒座房里,后来承宠生下七阿哥胤祐,才搬到永寿宫偏殿里住着。
也许是因为从小病得多经历得多的缘故,胤祐的性子比同龄的兄弟都要左性些,平时没事的时候还好说,真要遇上了事那股子混不吝的犟劲儿谁碰上都吃不消。所以尽管母妃戴佳氏还只是个庶妃,底下几个弟弟还都有些怵他。
尤其胤俄作为贵妃的独子在永寿宫里谁也不怕,唯独比他大三岁的胤祐把脸板下来,连话都不用多说一句他就乖乖老实了。
起初兄弟两个这般相处,胤俄身边的奶嬷嬷还颇有微词。一个庶妃生的瘸腿阿哥,哪里就养出来这么个脾性,难不成他还能金贵过十阿哥去?
倒是贵妃钮祜禄氏对此乐见其成,还不止一次在康熙跟前说起过,永寿宫里人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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惯着胤俄就怕把孩子惯坏了,幸好还有个胤祐镇着,要不然着实叫人头疼得紧。
康熙不傻,戴佳氏因为生了胤祐这么个生来残疾的阿哥,在宫里一向活得跟隐形人一样,这几年永寿宫里的官女子都承宠过唯独她没有。她就老老实实守着胤祐过日子,半点多余的心思都不敢有。
贵妃不需要在自己跟前给一个庶妃上眼药,抬举胤祐只是为了替胤俄拉拢一个兄弟。毕竟胤俄的身份在宫里也就只比太子爷稍微低那么一点点了,贵妃再替儿子拉拢哪个皇子都不合适。
只有胤祐,因为腿疾注定对储君和以后的皇位都没有威胁,自身的脾性和能力又足够立得住,让胤俄跟这样一个兄长交好,即便日后没什么大好处也一定不会坏事。
康熙看明白了钮祜禄氏的心,也容下了她这份小心思。是以即便胤俄平时跟胤禟玩得最投契,但有什么事了还是总得多往胤祐那里看一眼,非得他点了头才安心。
胤祐看着胤俄老老实实坐定了,才慢他一步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他跟胤祺是同年生的阿哥,一个因为身体不好从小话不多,一个因为从小养在太后身边只会蒙语话更少些。
这些年两人都有默契了,胤祐刚坐下就看见胤祺跟自己使眼色,顺着他的目光往坐在最前面脊背挺直得有些过分的太子身上,便轻轻点了点头把手里的动作又放轻了三分。
胤俄没人跟他使眼色,但他跟胤禟是上书房里出了名最不省心的两个阿哥。这几年被康熙太子和老师罚得太多,他都不用问只看一眼胤禟夹着尾巴坐在那里的样子,就知道今天肯定不顺。
凝重气氛的源头是坐在最前面的太子爷,黑脸阎王似的坐在上首,两个汉学师傅和一个满学谙达坐在一旁都一言不发,摆明了就是不愿在这个时候触太子的霉头。
太子胤礽今年虚岁都二十了,大阿哥胤禔只比他大两岁,福晋都已经给他生了四个女儿了,自己却连太子妃都还没迎娶过门。
这也就罢了,昨天皇阿玛居然又亲自点了胤禔去兵部行走。而自己这个储君却还是只能待在上书房里,领着弟弟们读书。
即便胤礽自幼就知道自己跟其他兄弟不一样,自己的身份也不宜过早与朝臣们接触过密,但谁家的儿子二十了不成家不立业还天天读书,这不笑话嘛。
胤礽看着摆在案头的书直发愣,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想去问问自己的皇阿玛,要不自己去给他考个状元回来吧,不然都浪费了自己读这么多年的书。
但这也仅仅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念头,等暗自把心头那把火给强压下来,又成了人前那个气度不凡不怒自威的太子爷。
4. 永寿
只是太子爷的火气总要有个出处,不敢对着康熙发胤禔又不在,倒霉的就成了底下这些弟弟。
胤礽倒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三阿哥胤祉嘴拙笨些,但对汉学诗文一道向来喜爱,每日来上书房总是最早的那一个。
他今年也十六了,年底娶了福晋就该出了上书房,入六部上朝参政。即便胤礽是太子,也不愿跟一个同自己年岁相近的兄弟无端结仇。
胤禛是个冷性子,尤其孝懿仁皇后走后,回了永和宫的老四那性子就越发的阴晴不定。胤礽已算是跟他最亲近的兄长,也轻易不敢撩拨他炸了性儿。
老七今日倒是来得稍晚了些,可他向来跟其他兄弟不同,跟他计较这些小事被皇阿玛知道了,老七没事反正自己要落个不爱护弟弟的名声。
况且欺负一个瘸子算什么本事,太子爷有自己的骄傲,自然不能在这种事上落了把柄。
年纪更小的那几个这会儿还在打瞌睡,只剩躲在老七后面的胤俄和胤禟,还以为自己缩在脖子装老实自己就瞧不见他俩,岂不知从自己这里看过去,就属他俩最心虚。
想了这么多不过一个转念,太子打定了主意要拿弟弟作筏子,自然不能放过那两小的。皇阿玛不是要把弟弟们托付给自己吗,自己这个当太子的哥哥,管教弟弟也是应该的。
“老九、小十,你俩说说吧,昨晚上到底玩什么玩得入了迷,一个来了就打瞌睡一个干脆来迟了,这上书房的规矩你们两个都忘了?”
“弟弟知错,还请太子哥哥责罚。”
一听太子点名,胤俄和胤禟就乖乖跪下认错。反正他俩的额娘一个是性子泼辣的宠妃,一个是位份极高的贵妃,这些年闯祸难道还少了?认个错罢了算不得什么。
却不想太子被大阿哥入兵部的事气狠了,殃及池鱼倒霉了胤俄和胤禟。既是自己认了错胤礽也不手软,叫人拿来马鞭一人赏了五鞭。
挨了太子的训,胤俄跟胤禟总算老实了些。鞭子隔着衣服抽在屁股上算不上多疼,但十多岁的孩子正是要脸的时候,整个上午都蔫嗒嗒地躲在书桌后头,安静得不像话。
还是胤祺和胤祐看不过眼,还没下课就吩咐贴身太监回乾西五所找了干净衣裳来给他俩换上,两个小的下午才强撑起些精神来,爬上马背继续上下午的骑射课。
皇子们的骑射师傅都是练家子,除了总教习还各自有有个的骑射老师。都是按着皇子们的性子专门挑的,不能太莽也不能太顺着皇子们的意,能从那么些教习师傅里挑出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胤俄从小就长得壮实,进上书房四年都还没把贵妃给儿子养出来的奶膘褪干净。壮墩墩的小胖子拉住缰绳翻身上马,利索归利索就是那姿势不大好看。
骑射师傅教了八百遍改了无数回,有时候私底下上课还好点儿,每次碰上万岁爷过来,小胖子一紧张就又变成了滚身上马。看得康熙嘴角直抽抽,想了半晌想不出什么好词儿,只能干巴巴夸一句老十身子骨真壮实便罢了。
许是上午被太子爷训得狠了丢了面子,胤俄难得没躲懒。老老实实把弓拉满了,整个下午屁股宛如长在马背上。等到从马背上下来的时候,腿上一瘸一拐的样子比早下了马在一旁等他的胤祐还不稳当。
“我说你这小子拿来那么大的气性,太子爷教训弟弟难道不应该。”
“七哥你别拿这话来怄我,我知道二哥哥是太子,他是君咱们是臣比不得的。你放心我就气一小会儿,明天就好了。”
胤俄撇撇嘴,自己一手捂着屁股另一只手从斜里伸过来扶了刚起身胤祐一把,等他自己迈开步走稳当了,兄弟两个才并肩往永寿宫走。
“七哥,白天的事等会儿你可不能跟额娘说。”
“明儿个早上什么时辰起来,你自己说。”
“额娘说了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起太早。要不七哥明天你来叫我起床,我肯定不赖。”
“呵,这话你有胆子跟贵额娘说,少跟我这儿耍嘴皮子。”
不过几句玩笑话两人谁也不当真不较劲儿,进了永寿宫便各自分开,一个往主殿去一个往后头偏殿走。
主殿正中间的屋子照老例用来祭祀安神,或要紧的日子册封受赏的时候用,平时并不住人。
钮祜禄氏是贵妃位分高,就没再往她的殿里塞低位妃嫔,把东西两边侧殿收拾出来,西边留给胤俄专等他休沐之日回来住。
东边侧殿中间用来起居会客,右边是一个单独的暖阁和最里面的寝室,左边用碧纱橱隔出里外,外面摆了个罗汉床和贵妃的琴,里边布置成一间小书房,再有两侧耳房做浴房茶水房,算是宫里难得宽敞的住处。
胤俄刚绕过前殿,东暖阁外的宫女太监就知道是阿哥回来了。等胤俄进屋时,原本歪在罗汉床上懒洋洋没什么力气的贵妃,也已经坐起身来倚在迎枕上,一副笑盈盈的模样看不出半点异样。
“儿子给额娘请安,额娘万福金安。”
“赶紧起来,跟额娘这儿还装什么乖。”
太子在上书房拿鞭子抽打两个弟弟的事,早就传遍后宫。但不管是贵妃还是宜妃都装作不在意,该吃饭吃饭该歇午晌歇午晌。听说宜妃下午还喊了她宫里几个低位妃嫔一起听戏投壶,玩得好不热闹。
贵妃听说以后照旧倚在罗汉床上看宫女打络子,大宫女香云性子直爽些,问她永寿宫里是不是也要做些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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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万岁爷知道咱们没为了太子爷打阿哥的事生气。
贵妃却只是笑着摇头,宜妃聪明但性子太着急了些。她只想着让万岁爷知道自己心里没怨气,却忘了过犹不及的道理。倒不如和往常一样平平淡淡着,才自然些。
“额娘别恼,今天的事儿子也有错,那几件顽器已经被五哥和七哥给收了,下次再不会了。”
胤俄在贵妃跟前向来没规矩,十来岁的大小伙子了隔着矮几盘腿坐到罗汉床另一头,学着贵妃的样子懒洋洋地靠在迎枕上,“太子哥哥不过是心里有邪火没处发,这会儿罚了我们明儿个又该施恩了。”
说起来胤俄并不讨厌太子,前几年刚进上书房的时候,太子比起储君更多的还是兄长。自己练字的字帖还是太子给的,至今自己写字还跟太子有七分相似,这些情分说起来着实不是假的。
但这几年大哥和太子年岁都大了,心思也跟着重起来。别说前朝的官员和皇子,就连后宫里的妃嫔都跟着提心吊胆,生怕卷进太子和大阿哥之间的争斗中去。
“额娘知道你懂事,这事虽是你的错但错得也有限。不过一些小玩意儿罢了,玩会儿不妨事,下次再碰上你就别这么老实挨罚,哪怕爬起来跑呢,只要跑回额娘这里来,难道还护不住你。”
钮祜禄贵妃的同母姐姐是孝昭仁皇后,阿玛遏必隆是一等公爵议政大臣,即便受了鳌拜的牵连但死后还得了谥号恪僖,跟贵妃同母的几个兄弟也各有官职,不可谓不显贵,贵妃再恪守礼数也不是那等任人搓圆捏扁的性子。
在她看来孩子有些嗜好癖好都不打紧,只要别伤了身体就行。又不是生在那等为了刨食要拿命换的家里,孩子愿意玩那就让他玩个够,等玩尽了兴这一茬也就过去了。
没进宫之前,家里的大小爷们谁还没个入迷的嗜好,可闹腾得再荒唐等那股劲儿过了还不是该怎么扔到一边就扔到一边,何必死乞白赖什么都不让孩子碰。
“额娘放心,儿子心里有数。”胤俄拿过宫女剥好的松子往空中抛再仰头接住,明明重复一个动作他一个人也玩得挺起劲儿,“小事罢了,太子爷想如何便如何吧。”
胤俄知道自己的出身太显赫了些,甚至单论家世赫舍里家还不一定比得过钮祜禄家,如此一来自己的处境自然越发尴尬。
自打进了上书房读书,胤俄就能感受到太子对自己的隐约的忌惮和防备,小孩子说不清道理,但‘太子不喜自己’的直觉却是比许多大人还要敏锐。
小时候不懂事,太子越不喜欢自己胤俄就越要闹,等到年纪稍长懂事了性情顽皮跋扈的名声也落下了,胤俄懒得改了自己这秉性,扔出些小辫子由着太子发作换个清净,也不是不好。
5. 母子
知子莫若母,胤俄的心思贵妃自然明白。十岁的阿哥在宫里实在算不得孩子了,她这个做额娘的也不能强逼着儿子事事都听从自己的。
况且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贵妃垂下眼眸仔细打量着自己没一丝血色泛着淡紫的指甲,心就忍不住直直往下坠。
前几年自己生了个公主本就伤了身子,没想到那孩子跟自己没缘分,还没满周岁就去了。
自那以后贵妃就总觉得自己打不起精神来,她也请过太医还让娘家人在宫外找过偏方,但这身子就是没法大好。这日子一长啊,人也就跟着泄了气儿。
如今要不是还有个胤俄,她也说不好自己还能撑多久。好在这念头不过在心里打了个滚,再抬眼看着跟前不知愁滋味的儿子,贵妃也重新强打起精神来。
“你大了,上书房的事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要拿不准就去问老七,别自作主张。”后宫不得干政,万岁爷早早地把阿哥们从后宫搬出去,贵妃就也不能说得太多。
贵妃换了话头,抬手示意宫女把新做好的两套旗装拿过来,“过阵子你皇阿玛要东巡,到时候你得跟着去。这次还要去盛京祭祖,你多少听话些别惹他生气。衣裳你试试,有什么不合身的地方额娘让她们再改。”
“那额娘去不去,七哥呢?他去不去。”胤俄起身绕到屏风后面去换衣裳,还不忘问他额娘会不会一起去。
“你七哥自然要去,前些年他身子弱不能跟着万岁爷出宫,如今他也大了总该跟着回盛京告祭祖先,要不然像什么话。”
贵妃拿过胤俄扔在矮几上的扇套,一边把用旧了的络子换下来一边跟儿子说话,“这一次额娘也去,额娘得去给咱们永寿宫的十阿哥相看媳妇。”
这话一出,胤俄的系扣子的手也顿了一下。这几年贵妃的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他是知道的,不过是当额娘的不愿意让儿子知道,他这个当儿子的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自己今年还没满十一,婚事皇阿玛还没提起按理说即便是贵妃也不该插手不该问。但偏偏额娘现在主动提起,胤俄心里就大概有数了。
“额娘何必如此操心,宫里去年选秀也没个动静,想必皇阿玛那里还没打算给儿子娶福晋,要不还是算了吧。”
“胡说,宜妃可已经跟老九张罗上了。”贵妃看着从屏风后头转过来一脸嬉皮笑脸的儿子,本来还觉得儿子千好万好,这会儿又嫌上了。
“你别以为你是皇阿哥了就是香饽饽了,外头多少好人家不舍得把姑奶奶送进宫里来,就你这狗脾气还不知哪家的格格才能降服得住。”
“额娘您看您这话说得多没劲儿,儿子找福晋又不是找先生,非要降服我做什么。”
半大的小子在男女之事上压根还没开窍,再过两年该给儿子准备的格格这会儿还在后头倒座房里学规矩,贵妃管得严平时里连见都不曾见过胤俄,胤俄也压根想不起来。
胤俄不欲在这件事上多跟贵妃拌嘴,不过一个福晋罢了只要贵妃喜欢娶谁不是娶。更加不问怎么京城里这么多人家不挑,还要专门去盛京找,总之额娘总不会害了自己。
“额娘,肩膀这里好像紧了一点,好像腰也紧了。”
“小孩子家家的有什么腰。”
贵妃听胤俄这么说,仔细一打量也觉得十来天不见,儿子看上去确实是又比之前长开了些,“把衣裳脱下来,碧荷你让绣房上的人抓紧些,别耽误了日子。”
母子两个关起门来说话,说着说着就忘了正事。等宫女把晚膳摆好时胤俄早把什么东巡和福晋忘到天边去,只记得叮嘱嬷嬷明天再送一道红白鸭子炖豆腐去乾西五所,永寿宫有自己的小厨房,可比大膳房的手艺强多了。
贵妃在发愁该给儿子找个什么样的福晋,永寿宫侧殿里的庶妃戴佳氏却不用操这个心。
去年宫里选秀,万岁爷只挑了几个出身不高的进宫,最高的位份也不过贵人。倒是皇上和太后认真挑选之后,把胤祺和胤祐的福晋给定了下来。
指给胤祐的福晋哈达纳喇氏出身满洲正红旗,父亲是副都统法喀,曾祖父噶达浑曾任兵部尚书,家世在已经定下的皇子福晋中也算得上显赫。
反倒是五阿哥胤祺的福晋,家中阿玛不过是个员外郎,再往上翻腾也找不出有什么名声显赫的祖宗亲戚。
胤祺是从小养在太后跟前的阿哥,人人都等着看他得找个什么样的福晋相配太后才会满意,却不想竟被一个员外郎的女儿得了便宜。反而七阿哥这么个瘸腿的阿哥,还得了正红旗副都统这么个好妻族。
但不管外面的人怎么看热闹怎么议论,戴佳氏也只是老老实实去乾清宫给康熙磕了个头就回来了,连一碟子点心都没想过要给皇上送。看得住在侧殿后头几个常在答应都啧啧称奇,感叹戴佳庶妃真是个奇人。
母子两个都不是多话的人,戴佳氏位份不高但家世并不算很差。虽是包衣佐领出身但祖上有军功,阿玛虽只在内务府任司库,但管着财务登记等事务,戴佳氏从小在家也是娇养的姑奶奶。
万岁爷早年还曾把皇长子送到其叔父噶鲁府上养着,官至内务府总管五年前才去世。全族前几年还拔出包衣入了镶黄旗,戴佳氏在内务府经营多年,已经算得上树大根深。
戴佳氏即便在宫里生了个残疾的儿子再没承宠,这些年守着永寿宫侧殿也从未缺衣少食,日子还算过得去。
她耐得住寂寞,儿子在的时候守着儿子,儿子没回来她就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每天除了去贵妃跟前请安点卯,就真这么安安静静待着。
她比谁都清楚,只有自己一直这么安静一直这么不起眼,皇上才会对胤祐多几分怜悯之心。要是自己想要蹦跶得势,胤祐的腿疾就不再是缺憾,总有一天会变成皇上看着厌烦的污点。
“过些天万岁爷东巡,已经定下了要你随驾,随行的宫女和奴才你都挑好了?”
“额娘放心,儿子都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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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妥当了。还让岳托找了个大夫,到时候跟他一起出发,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岳托是胤祐的哈哈珠子,也是他跟戴佳氏之间最方便放心的链接。十三岁的大小伙子已经很知道要强了,出门在外他可不愿有点什么小事就请太医,太招眼了。
胤祐从出生起就左腿无力,小时候不管是翻身爬坐还是学走路,都比兄弟们慢一些。偏康熙又是个心狠的阿玛,连拐杖都不许儿子用。
小孩子本就重心不稳,腿脚再不好使就更加容易摔跤。那些年戴佳氏都数不清为了儿子哭过多少回,连贵妃也忍不住在在皇上跟前求情。
可越是这样康熙就越不肯纵着胤祐整日里被奶嬷嬷抱来抱去,当即就让梁九功去把摔得两个膝盖青紫一片的胤祐抱来,“老七,你自己说,往后一辈子是想自己走路,还是让奶嬷嬷抱着背着。”
父子两个一大一小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过三岁的小娃娃哭得眼睛鼻头全是红的,这会儿眼泪不流了却还止不住地打嗝。
但就算这样,人还没康熙小腿高的胤祐还是一边打着哭嗝一边跟康熙说,他以后再不要奶嬷嬷抱。
自那以后,小小一个孩子就再没因为摔跤在人前哭过,有时候实在腿疼得厉害了就自己躲起来哭,哭完了把眼泪一抹到了人前他还是七阿哥是七爷,比旁的兄弟哪哪儿都不差。
“倒是额娘,在宫里要保重自己。有什么事差人给儿子传信,儿子大了能护着额娘,别事事都瞒着儿子。”
“你这孩子,怎么越大还越啰嗦了。我在这永寿宫里能有什么事,贵妃性子和顺后面那些妃嫔跟我本不相干,等万岁爷带着你们出宫,这宫里啊就更清净了。”
戴佳氏从来不跟儿子说自己在后宫的事,怕越说儿子越不放心,干脆起身亲自去角房里查看早就提前煨好的汤。
庶妃的位份不能弄小厨房,戴佳氏就自己摆了两个炉子放在角房,煨汤热菜或是偶尔给胤祐做个点心都够用,胤祐这些年过得也不比那些母妃位份高的阿哥差什么。
吃过晚饭从贵妃宫里出来,胤俄原本挂在脸上的笑意褪了个干干净净,他回头去看永寿宫正殿还是那么深邃堂皇,可他却好像有些看不清宫道尽头到底通向哪里,就好像自己跟母妃的前路,也没人说得清会走向何处。
“想什么这幅模样,别再让贵额娘身边的人瞧见。”
“瞧见了她们也不敢多嘴,敢让额娘跟着操心爷就把她们全退回内务府去。”
胤俄说这话的时候故意拔高了声音,胤祐眼看着拐角处就有个影子哆嗦了一下。胤俄是个说到做到的性子,永寿宫里的奴才不敢拿自己前程开玩笑。
“行了,别吓唬她们了,走吧。”
“七哥你就是性子太好,总纵着她们。”
出了永寿宫两个阿哥很快就走远了,只留下躲在拐角处的宫女抚胸顺气,性子太好?这是说谁呢?反正不是永寿宫里这俩祖宗。
6. 就吃一碗
万岁爷要东巡还要在盛京城驻跸告祭太祖陵墓,漠南蒙古各部的首领都闻讯往盛京这边赶来。
盛京城不小,城内空闲的大宅院却不多。一则入关以后还有一批不愿跟着去京城的老王爷留在盛京,二来盛京还保留着六部规制和盛京将军驻守,这么多宗室官员都挤在一个盛京城里,再多的地方也被瓜分得差不多了。
盛京城内方外圆,内城满汉融合得不错,规制形式也跟寻常城池没什么区别。
外城的宅子市集就明显更粗犷些,这次往盛京城赶来的好些小部落的头领,在城内没宅子又不愿住得逼仄挤巴,就干脆在外城空旷处拉起大帐倒也自在。
阿霸垓部势大,早些年就请旨在盛京城里得了一座郡王府,府邸虽比不得盛京城里老王爷府那么巍峨峥嵘,但地方离行宫很近,也算得上盛京城里难得的好地方。
禾嘉从乌尔锦噶喇普那里把梅先生要过来之后,当天把换草场的事又重新给赛音嘱咐过一遍,第二天就带着巴雅尔和五十个亲卫跟着舅舅往盛京赶。
带到盛京的亲卫都是敖登留给禾嘉的,从他们作为嫁妆陪嫁给敖登以后,他们一家老小就不再属于科尔沁部,同时也不曾被阿霸垓部收拢。
对于他们来说敖登就是主子,敖登死了主子效忠主子留下来的小主子就是天经地义的。其他人别说王爷,即便是万岁爷来了也管不着。
带着这样一群讲理又不讲理的亲卫进了盛京城的禾嘉,以雷厉风行的手段把人员冗杂且办事拖沓的王府上下梳理过一遍,把贪敛钱财最狠的两个管事揪出来,当着王府上下的面,叫来人牙子把那两个管事连同一家老小直接发卖了事。
众人这才惊觉,福晋留下来的大格格不是个样子货,这次被郡王送来盛京也不是要把人远远发配,而是真正让大格格过来准备接驾的各项事宜。
在盛京行宫接驾是个费力不讨好,又不得不做漂亮做出彩的差事。为此盛京将军及其麾下副都统和盛京的六部官员,来来回回不知做了多少准备,又投入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和钱财。
偏康熙还早就下了圣旨,要求沿途和行宫官员不许铺张扰民。但不许铺张不是说万岁爷真就坐个牛车驴车回盛京祭祖,他老人家金口一开,底下的人就要想方设法,又要不张扬又要面子里子都顾及到。
要把万岁爷伺候舒服了还不能让他觉着底下的人违背了圣旨,这里面学问多着呢,里外里搭进去的时间和银钱还不如铺张一回,起码都是做熟了的,按规矩办事就行。
要准备的东西多了,做买卖的机会就大了。早在进盛京当天禾嘉就派了巴雅尔往关内赶,借之前用乌尔锦噶喇普的名义建起来的货栈,拉拢到几个大商队凑齐了一批货物,再转手卖给了主持行宫接待事宜的盛京礼部。
禾嘉没本钱,值钱的是郡王府大格格的身份。盛京里的礼部侍郎虽说也是侍郎,但跟京城实在没法比。在盛京当官蒙古各部的这些王爷勋贵,哪一个都不能得罪,禾嘉主动找上门要跟他做生意,自然没有做不成的道理。
靠着这一倒腾,禾嘉左手倒右手赚了近两千两白银。最要紧的是她借着这个由头收罗了不少书册,从小说到杂记到农业手工什么都有,连好些前朝历代传下来的禁书,也被禾嘉以好奇为名弄了来。
还有好些眼下京城时兴的布料花样首饰胭脂顽器册子,总之只要是这两年没怎么见过的,禾嘉来者不拒。
刚赚来的银子在自己手里过了遍手就又花了出去,换回来好些大箱子堆在王府库房里,看得梅先生和管家哭笑不得,却又觉得禾嘉这般姿态情状更加合情合理。
才十二岁的孩子,再是懂事厉害终究没长大。万岁爷要东巡,闻讯先行一步来盛京的商人学子不少,带来的东西是比盛京城里的精致稀罕,大格格费心费力赚了银子,喜欢多买些也是应该的。
“梅先生,今日没上课?”
“大格格说了,上课三天休一天,连着上课容易头疼。”
“格格说的有道理,又不是非要去考个功名,是用不着太累着了。”
入关这些年,盛京城里的风气习性也早就跟前些年不一样了。乌尔锦噶喇普留在王府的管事和侍妾大半都是盛京城里买来的,即便原先是部落里的也已经在盛京生活了好些年,跟城里的汉人已经没多大区别。
这会儿找上梅先生的管事孟恩,前些年还是个地道的蒙古汉子,守着王府也自己学了些汉字汉话,穿上长衫走在外面还挺能唬人。
禾嘉到了王府以后他是第一个投诚的,眼下王府其他人有什么事要找禾嘉,都得先求到他跟前来。
“管事是不是有事要找大格格,大格格这会儿正得空,赶紧过去吧。”
“诶、诶,那就不打扰梅先生了。”
禾嘉如今住在东院前面,前后两进的院子打通了,前头一进做书房后面一进当起居,丫鬟除了从王府里挑出来的,便是一直跟在身边的乌云和宝音。
孟恩一路走过来还有点小喘,禾嘉见他进来也不急着问他什么事,放下手里的书朝一旁的丫鬟彩云去把早就冰好的酥酪拿过来,“多拿几碗,咱们也跟着吃吃。”
王府里有冰窖,每年夏天不管王爷回不回王府,冰窖里的冰总要备着。今年圣驾东巡,禾嘉到了盛京第二天就是差人赶紧出去买冰,直到看着他们把冰窖填满了才安心。
刚开始王府几个管事还不大情愿,盛京城夏天短热得也有限,冬天那么长府里的冰都是冬天早早就存下的,压根不花一分钱。现在要花银子出去买冰,怎么想怎么不划算。
但没过多久盛京将军为了保障行宫所需开始大范围收冰,城里其他人家就也开始买冰了。
刚开始还不显没几天就一路涨价,又过了两天便涨价也没得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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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这地界就是专门卖冰的人家,也想不到能有这好的生意,压根就没存那么多冰。
王府还专门有一批拿煮开的水结冻存的冰能直接入口,这几天天热禾嘉又贪凉,让丫鬟买来好些鲜果和酸奶拌在一起,再用打碎了的冰和现煮的糯米小丸子做碗底,一天能吃个三五碗。
来了这里别的好处还能往后放一放,就这口吃的实在是比起上辈子享了福。不管是羊肉还是牛乳和酸奶,都是以前自己没吃过的好滋味。
尤其是羊肉,明明没放什么多余的调味,一大锅子煮出来样子也算不上好看,但就是又香又嫩,肉咬在唇齿间都弹牙一点羊膻味都没有,要是再沾一点禾嘉自己调配的料汁,就更绝了。
“格格,昨晚上您刚答应我今天不吃冰碗,这才什么时候又不记得了。”
彩云是王府里的丫鬟,禾嘉的话她不敢不听。乌云和宝音却不同,她俩从小陪着禾嘉长大,闲时是丫鬟忙起来是伙伴。
草原上气候多变,下雨起风很多时候说来就来半点征兆都没有,即便禾嘉是郡王嫡女也不可能揣着手站在一旁干看着。
更别提每次换草场,禾嘉劲小干活又不娴熟,每次都是跟在乌云和宝音后面,帮她们捡一捡落下的东西,或者在她们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煮一壶奶茶弄一点吃食,好等她们忙完了有口吃的。
刚开始的时候两个姑娘吓得泪眼汪汪,生怕禾嘉是嫌她们不够能干要赶她们走,后来见禾嘉确实没这个意思心中才安定下来。之后便越发对禾嘉尽心尽力,自觉不光要事事听她的,该做声劝谏的时候也不能往后躲,这才是好奴才。
“宝音,你看乌云就不管我这些,你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
禾嘉被宝音当面戳破了心里的小算盘有点尴尬,抬手摸摸鼻尖又看看乌云,然后才小小声反驳宝音道:“我又没说自己吃,给你们要的,我看着还不行吗。”
乌云名字的汉译是智慧,却是个很憨厚老实的姑娘,一听禾嘉这么说明知道她是在装可怜,心也忍不住软了。
“宝音,就给格格吃一碗,今天确实太热了。”
“对的,就一碗,三两口就吃完了。”
禾嘉和乌云一唱一和,把宝音缠磨得不得不点头,端过冰碗给禾嘉又浇了她最喜欢的桂花蜂蜜,才端给她。
孟恩陪坐在一旁安安心心吃了个冰碗,收了汗稳了心神这才又重新起身跪下,“大格格,西院里几个格格有事想要求见,托奴才来禀告。”
禾嘉刚住进王府的时候就说了,王府里王爷的侍妾没事不必来自己跟前,有小事先找管事,实在有大事了再往自己跟前来。
嫡女和庶母,能不见面自然最好。禾嘉主动这么说过之后,西院那几个格格都安安静静的根本没见过面。现在孟恩这么郑重其事替她们传话,禾嘉也收敛的眉间的笑意,“既如此那就请进来吧。”
7. 再来一碗?
站在东院外的几个侍妾格格脸上都有藏不住的忐忑,她们三人中只有一人是阿霸垓部的人,父兄都是乌尔锦噶喇普麾下普通兵卒,虽不是奴隶也身份低微。
剩下两个汉女都是盛京城里的官员送给乌尔锦噶喇普的,乌尔锦噶喇普不是个苛刻的人,知晓她们很难习惯草原上的生活,就干脆都留在盛京的王府里,也方便他每次来盛京的时候有人伺候。
这样的侍妾与奴仆没什么区别,她们也不敢以禾嘉的庶母自居,进到东院见到禾嘉以后便老老实实俯身下拜跪倒在地。
“你们几位都是伺候王爷的人无需多礼,孟恩说你们找我有事,既有事就直说吧。阿玛派我来盛京准备迎接圣驾,王府里的事都归我管,你们是王府的人我自然要尽心对待。”
“格格仁慈。”吉雅是阿霸垓部的人,三个侍妾里以她为大。听禾嘉这么说刚站起身来的人又忍不住跪下给她磕了个头,“大格格,我们这次来是想要大格格帮我们把欠了我们的份例银子要回来。”
吉雅原本也是个胆子很大的姑娘,只不过这几年被关在王府后院里,哪里都去不了也无法跟家里人在见面,也就渐渐磨没了那股心气儿。现在听禾嘉说愿意管自己的事,自然要壮着胆子告状。
禾嘉没想到她们是一起来找自己要钱的,下意识就抬头往孟恩那边看了一眼,见他微微点头示意这才接了她们的话。
“你们的份例银子原本是多少,可知是谁克扣了你们的份例,这银子又短了多久了。”
“是之前被大格格您处置了的那钦管我们的钱。”
吉雅见禾嘉并没有不耐也没有要发脾气的样子,胆子就又大了些,“王府里没正经主子,我们的例钱都是那钦在管着。”
“他以前是大管事,他说我们不算奴才是侍妾格格不能跟奴才混在一起,还说王爷说了我们的月钱比王府里其他人都要高,要给我们单独立一本账。”
“可这好几年,他从未按时给我们送过月钱,王爷回王府住时还好,王爷一走有时候半年也不见送一回钱。我们派人去问,他就说我们在后院没有用钱的地方,过阵子就给了。”
吉雅越说越生气,给王爷做侍妾是比在草原上舒服,风吹不着雨淋不到。但一个大活人活着除了吃喝总还有用钱的地方,脂粉头油针线碎布料什么不要钱?
“还有冬天的炭火和每年的布料,每次送得迟些就算了还要扣下一部分,一问就是总有损耗,可哪有到我们手里就要损耗好几十斤的道理。
这几年王爷赏给我们的布料首饰,我们基本都送出去当了。现如今有半年的例钱都没拿到,我们三个手里的银子加起来就二两,实在是活不下去了。还请大格格给我们做主,把少了我们的份例银子补上。”
一席话说得禾嘉面红耳赤,她来王府时就提前打定了主意,少跟乌尔锦噶喇普的侍妾打交道,就能免却许多麻烦。却没想到自己只顾着收拢王府的奴仆,却忘了往深里再多追究几分,这才把西院几个侍妾给算漏了。
王府这些管事都是家生子,一家几代人都给王府做奴才,根深蒂固盘根错节,他们要是想合起伙来欺负人,几个小格格还真没有招架之力。
“孟恩,她们的月钱能有多少,如何单单克扣了她们的,是不是里面还有内情。”三个侍妾说起来在王府都没有根基,这事不能细想,越想禾嘉就越怕还有更腌臜的事。
“回大格格的话,月钱迟发算不得新鲜事,那钦做大管事的时候我们的月钱也要迟上几天。起初是一两天后来是三五天,您来之前有时候迟半个月也不是没有。”
“至于为何要故意针对几位格格,奴才没问过,但想来做不过是那点摆不上台面的小心思。他是奴才几位格格是主子,他能拿捏主子说出去是谈资,好叫旁人看了他多风光。”
“他拿着那些钱放利钱去了?”
“大格格英明,这买卖不止咱们府里做,盛京好些府里都干,有些主子奶奶们还带头放利钱。”
“那我上次开罚他们的时候,怎么没找着欠条。”
“那钦办事干净手段又狠,每月的账基本都能收上来。收不上来的条子他就不要了,卖给外面的泼皮还能少操心。况且王爷最恨放利钱,他不敢在身边留证据。”
“那……”
禾嘉还想问,既然你们都吃了亏都知道这件事,之前怎么不跟自己说。可看着伶仃无依的几个女人,和只愿意替她们传话不愿意直接戳破这事得孟恩,又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回去。
孟恩家里人都没在王府,他是从草原大帐那边来的,也看不惯王府这习气,才能这么着把吉雅她们带到自己跟前来。
但王府里其他人,如今对自己不过是暂时老实。都想着乖觉些把自己伺候好,熬到圣驾离开盛京,自己这个大格格就也要回草原上去了。
到时候王府还是他们的王府,该怎么过日子还怎么过日子,以后的大管事未必不会再做这买卖,都是一个府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们何必讨嫌。
想通了关窍,禾嘉脸色虽难看却也不再追问,“孟恩,你现在就去账房走一趟,把她们半年的例钱拿来,除外再多支领一年份例当是补给她们的。”
禾嘉知道没钱的时候到处腾挪必定会赔进去更多,一两银子的亏空说不得就要二两银子来补,所以只单独补给她们半年的份例银子,那是欺负她们。
“银子我只能给你们补这么多,再多别人看了就该眼红说闲话了。”禾嘉吩咐过孟恩,又转过头来跟吉雅她们商量。
“你们回去找一找当票,只要是找得到的是府里的东西当出去的,你们送过来,到时候我一起给你们赎回来。赎不回来的,我找东西给你们补。”
这话说出口,几个格格又噗通一声跪下了,“大格格这如何使得,您能替我们出头拿回份例就是天大的恩德了,怎么好再让您帮我们赎当。”
“对的,我们当了东西也是自己用了,大格格补了一年的份例给我们,凭我们当了什么也尽够了。”
说话的是一直站在吉雅身后的徐格格,她是汉人。原本跟着家里人来盛京城做生意,却不想父兄生意败落没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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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才把她给卖了。
她是江南女子,容貌虽算不得很出众但胜在婉约温柔的气质,实在跟草原上的姑娘不一样,刚进王府也受宠过一段时间。
只不过这样的宠爱来得快去得更快,乌尔锦噶喇普得了下一件新鲜玩意儿,也就把徐灵扔到脑后去了。
三个格格跪在地上一个劲的摇头不让禾嘉给她们赎当,禾嘉又连问了两边确定她们不是以退为进就不再勉强,松口不去替她们赎当这才让她们起身坐下。又叫丫鬟端了几个冰碗来,让她们边吃边等孟恩,自己再顺便蹭一碗冰。
盛京的王府前有正殿和后殿寝宫,正殿用作祭祀祭祖后殿和寝宫作为郡王和大妃起居。之后前后四进东西两院,用作王府其他人起居所用,再往后还有花园马厩库房等地。
乍一看地方不小,但其实能给几个侍妾活动地方十分有限。前面正殿后殿不是她们能去的地方,东院留给禾嘉和王爷其他子女的院子她们也不能去。
后头有个花园但也就那么回事,那么点地方再好看天天看也早腻了。外人瞧着郡王的女人高床软枕好吃好喝,其实连王府的门都出不去,说到底也只是被禁锢在笼中的金丝雀罢了。
禾嘉没打算难为她们,看着孟恩把少了的份例和补给她们的银子分别交到她们手里,这才说起就刚刚想到的打算。
“按道理说,您几位都是我的庶母,今天的事本不该等到你们来找我,是我办事不牢靠忽略了。”
禾嘉心里盘算了一番,自己在王府的时间肯定不长,乌尔锦噶喇普是个地道的蒙古汉子,王府对他而言就是个落脚的地方,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还是在草原大帐中待得多。
自己在这一回能给她们做主,可等自己也回草原了呢?王府这么些管事禾嘉不能保证他们能一直老实。
最好的法子还是得从她们中间扶一个起来,甭管是晋位份弄个庶福晋,还是另立一本账从王帐里派两个管事嬷嬷来,都好过让她们几个继续在王府这些根深蒂固的家生子奴才手底下讨生活要强。
禾嘉怎么想的就怎么跟吉雅几个说了,“不过这只是我的想法,行不行要等阿玛来了问过才行。你们且安心回去,要是这事不成我到时候再想法子安排。”
“谢过大格格恩典,我们三个都是卑贱之人不敢妄想。”
“行了,今日拼着得罪这府里所有管事都要到我跟前来告状,一个庶福晋罢了不算多大的事情,我也是替你们尽尽力,要是王爷不肯到时候你们不怨我就好。”
毕竟是在红旗下活了三十年的人,禾嘉惜命不敢做那些在这个时代看起来离经叛道会毁了自己前途的事,但力所能及可以搭把手的事,总不能就这么装聋作哑不管。
跟乌尔锦噶喇普求个庶福晋罢了,随便找个借口应该能行。到时候她们仨把西院院门一关,每月靠着份例银子过活,虽不得自由但好歹安稳无忧。
只是这事禾嘉还没来得及多想,就有外院的婆子急匆匆过来,生是跑出满脑袋的汗:“大格格,王爷到了,一起来的还有科尔沁的那日松格格。”
8. 那日松
那日松,这个名字禾嘉听说过几次,跟原身的额娘敖登算是表姐妹,家中阿玛也是科尔沁部旁支的首领。
领地虽偏僻了些不比敖登家富庶,但是家中父兄祖辈是科尔沁部里出了名的能打好战,地盘和人口一直比其他旁支更大更多。
早些年那日松也曾跟察哈尔部的台吉订过亲,只可惜人刚嫁过去几天那台吉就得了急病死了。
台吉一死婆家为了留下来的一等台吉爵位争了个头破血流,那日松的阿玛额娘舍不得把女儿留在那一家里受苦,就干脆带着人去把女儿接了回来,之后也没再嫁人,一直帮着她额娘管家。
禾嘉听到嬷嬷的话只愣了一瞬,很快就收拾好表情,起身时还不忘嘱咐吉雅几人把到手的银子收好从侧门回西院去,这才摆出一副高兴欣喜的样子,往前院去迎乌尔锦噶喇普。
“我听梅先生说阿玛起码要明天才能到,怎么还早了一天,怕不是阿玛想我了吧。”
“本王不想你,你不在王帐我们不知道要清净多少,你再在盛京多住几个月我也不想。”
乌尔锦噶喇普嘴上说着不想,但看向禾嘉的眼神里还是盛满了掩藏不住的喜爱。
这一个月梅先生一直在往草原上送信,禾嘉一个人把王府打理的有条不紊不说,在准备接驾的事情上还能事事抢在前面准备好,甚至还捎带手赚了些银子当零花。
梅先生是乌尔锦噶喇普的人,送回去的信措辞简洁丝毫不带个人情绪,但乌尔锦噶喇普还是把信折好放在案桌上的小匣子里,有空就拿出来看看,有空再拿出来看看。
他不缺钱身边也不缺人,但他还是喜欢能干的人,恰好禾嘉足够能干还是自己的女儿,自然就对她更加满意了。
“阿玛何必说这种话来故意气我,你不想我我也是要想阿玛的。”
禾嘉在听到那日松的名字时,心里就隐约有了答案。再亲眼看见站在乌尔锦噶喇普身后,一身妇人打扮清秀大方的女人之后,就更加笃定了几分。
禾嘉刚开始替敖登管家的时候,两边部落里还有人开玩笑说,大格格是要学着那日松做当家的姑奶奶,没想到两人第一次见面却是这样的场景,人生啊真是有意思极了。
果然,乌尔锦噶喇普见禾嘉毫不遮掩地往那日松那边打量,没让禾嘉再多问,就主动跟她解释清楚。
“那日松也是从科尔沁部来的,这次换草场碰上大雨大雷,你不在多亏了你姨妈,要不然就光凭赛音那小子,恐怕也守不住你额娘留下来的那些牛羊马匹。”
姨妈?那就是还没正式过门。禾嘉在心底小小松了口气,好歹乌尔锦噶喇普还不是个真浑人,敖登死了才几个月他要是敢这个时候就娶新福晋,禾嘉就是拼着白得来的这条命不要,也要跟他好好闹上一场。
“我先多谢姨妈了。”禾嘉朝那日松道了个万福,“姨妈想来不知道,我这人性子各色,身边挑挑拣拣那么些人也就留下赛音他们几个。
赛音是不大能干但好在人老实,这次幸而有姨妈帮我,要不然失了牛羊还好,就怕赛音那人一根筋转不过弯,再为此闹出什么事来。”
“都说大格格懂事知礼,以前表姐回去得不多也没见过格格,今天见了才知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那日松像是没听明白禾嘉话里对赛音的回护,只笑着夸禾嘉好。她眼下的身份太特殊了些,人人看得出自己以后是要嫁给乌尔锦噶喇普当继福晋的,但现在又谁也不能说更加不能摆到台面上来。
自己现在的身份只能是已故福晋的表妹,以探亲的名义来姐夫部落小住。
但乌尔锦噶喇普又明摆着是想要自己早点把福晋的责任担起来,这其中的矛盾和为难即便是早当了多年管家姑奶奶的那日松,也还没看清前路,只能先小心应对着。
“姨妈心疼我才觉得我样样好,等时间长了您就知道了。”禾嘉没再说时间长了那日松会知道什么,她只是本能地推拒了她把懂事二字安在自己脑袋上。懂事?在禾嘉这里可不是什么夸人的词儿。
前面的寝宫禾嘉早就替乌尔锦噶喇普收拾出来了,现在临时多了个姨妈那日松,禾嘉只能又差人赶紧把自己后面那一进院子收拾出来,让她先住下。
从阿霸垓部到盛京城,即便有郡王仪仗这一路也并不轻松。三人坐在一起吃了个中午饭,便各自回去休息了,只剩下禾嘉坐在窗棂下看着阳光透过院子里的丁香树,零星洒在地砖上的点点日光发愣。
禾嘉把自己身边的彩画彩书两个丫鬟送去了那日松院子里伺候,彩云和彩月也不在屋里,身边就只有乌云和宝音陪着。两人都知道今天的场面看着和和睦睦,但其实人人都在暗地里等着看禾嘉的笑话。
“格格,王爷怎么能这样。出来之前王爷可没跟您说过要娶新福晋的事,咱们出来可才一个月。”
宝音的脾气一向要大些,她见乌云只搬了个小凳子挨着禾嘉腿旁坐着,手掌覆在禾嘉膝盖上细细摩挲也不说话,忍了一阵到底忍不住,还是压低了声音抱怨起来。
“一个月怎么了,福晋的位置一天空悬着,几个侧妃就一天不能消停,阿玛现在早点把福晋定下来,也是情理之中。”
禾嘉这话说出来,是安抚宝音也是在说服自己。
禾嘉还记得她刚穿越过来病还没好的时候发生过一件事,乌尔锦噶喇普的侍妾因为嫉妒在他面前显露了她的不满,还暗地里使计让另一个侍妾摔断了腿。
那人是他当时最喜欢的侍妾,但作为阿霸垓的郡王乌尔锦噶喇普容不下任何人不顺从,更加不能忍受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破坏他定下的规矩。
那个侍妾当天被罚了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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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子,之后禾嘉就再也没见过她。她还有个儿子,因为亲娘的牵连在部落里过得十分艰难,几乎没有人把他再当做郡王的儿子,乌尔锦噶喇普也从来对他不过问。
后来还是乌尔锦噶喇普请了教汉字的先生以后,禾嘉趁机把他也塞进读书的帐中,又时不时给一些跑腿的差事给他,他的日子才渐渐好起来。
那件事对禾嘉的冲击很大,她会因为原身记忆的影响,认下敖登是自己的额娘,但绝不会对乌尔锦噶喇普产生不该有的亲情。她时刻都在警醒自己,乌尔锦噶喇普是阿霸垓部的首领,他手里捏着自己的生死。
所以即便禾嘉对这件事再生气,也只能先默默忍下来,自己太小了所有的权利和富贵都还要依附乌尔锦噶喇普,自己没有资格生气。
“况且那日松也是科尔沁送过来的,我不信上次舅舅去大帐的时候不知道这件事,他们都同意了,我高兴不高兴又算个什么。”
穿越过来两年,禾嘉再小心也免不了因为手里日渐充盈的权势和财富飘飘然,即便她强忍着即便她不曾表现,但她也会在深夜无人的时候偷偷欣喜,自己怎么这么厉害。
直到此刻,她才被一闷棍彻底打醒了。自己之前能一帆风顺不光是自己有能力,还因为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无关紧要。但只要他们要做的事跟自己有冲突,自己就会被哄着远离权利中心。
人家势大自己势弱,还肯把敖登的嫁妆和财产留给自己,已经是乌尔锦噶喇普对自己这个嫡女最大的退让了,自己不能再让他们看出自己有什么异样了。
想通了这个关窍的禾嘉,一下子就不怎么气了。
甚至到了晚上的时候还主动让厨房送了一桌席面去乌尔锦噶喇普那里,又差人去把那日松请了来,三人和和气气坐在一起吃了晚饭。
席间禾嘉喝了点酒醉得最快,中途就被乌云和宝音扶回了自己院子。
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乌尔锦噶喇普身边的大管事就带着孟恩和梅先生一起过来传话,说王爷让格格继续管着王府,主持圣驾在盛京期间的大小事宜。
圣驾已经离京有些时日,到盛京顶多也就三五天的功夫了。现在乌尔锦噶喇普亲口说出让禾嘉继续管着王府和接驾的事宜,无疑是在向所有人表态,自己这个先福晋留下的女儿在他跟前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王府里事情多,孟恩很快就先离开办事去了。留下梅先生继续给禾嘉上课,仿佛昨天那一场小变故全然不曾发生。
书房里禾嘉跟梅先生谁也没再提起昨天的事,直到上午的课上完,禾嘉照例把梅先生送到院门口时,梅先生才状似不经意地跟禾嘉说起。
“王爷汉学学问也不差,往后大格格有什么不明白的,不如也多去问问王爷。”
“不了,阿玛忙,有什么事我问梅先生就够了。”
9. 初见
圣驾出巡本就声势不小,这一次康熙又打定了主意要把能带的儿子都带上回老家祭祖,场面就更是旌旗招展绵延千里。整个东巡的队伍宛如一条游龙,站在盛京城高处远远望去都看不到头。
康熙进城这一日,天还没亮王府众人就都起来了。禾嘉和那日松是在去前殿的路上碰到的。禾嘉在前那日松在后,明显就是那日松紧赶慢赶才追上来的。
那日松和敖登同出一族,那日松的阿玛乌达木身上也有个一等台吉的爵位,原本部落里早就默认了那日松这个姑奶奶不会再嫁人,可谁知去年一场突如其来的白灾却打破了部落里的平衡。
白灾既雪灾,一场连着一场不间断的大雪落下来,不光人活不成牲畜也要冻死大半。冻死了牛羊马匹,原本就是以好战善战出名的部落一下子就元气大伤,要不是乌达木手段强硬,能不能守得住部落领地都还不好说。
这样的大灾不是一年两年就能缓得过气的,乌达木强撑了几个月还是只能向外求援。求援不能空手,就只能把敖登和牛羊送来给乌尔锦噶喇普联姻。
一来乌尔锦噶喇普这人还算厚道,二来敖登和那日松是表亲,她嫁过来当继福晋好过日后乌尔锦噶喇普再去跟别的部落联姻,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这份姻亲关系还在,到底是谁当福晋没什么要紧。
那日松知道自己要再嫁人没有拒绝,人人都说她能干,但她自己清楚是自己离不开部落和父兄的庇护。现在既然部落要用上自己,自己当然不可退缩。
“大格格等等我,王府里的路我还不熟,见着大格格我就安心了。”
“姨妈放心,彩画和彩书都是王府里的老人,有什么事姨妈只管问她们,不怕你笑话我也只比姨妈来得早一个月而已。”
“还没来得及多谢你,彩画和彩书性情好又能干,帮了我不少忙。”
“姨妈别客气,往后你我在一起相处的时间还多,老这么客气就太累了。”
禾嘉知道自己那天中途离席释放的信号那日松看懂了,这会儿的态度才会客气中带着几分拘谨。
不过她没打算再多说什么,不管是想要做人继妻还是郡王福晋都没那么容易,这里面的关窍和门道得那日松自己慢慢学,别人教得再多都是假的,自己吃一次亏就什么都懂了。
两人一大一小结伴往郡王府前殿走,谁也没再刻意找话题。倒是乌尔锦噶喇普见两人同来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一副老怀安慰的样子看得禾嘉一阵牙酸。
“今天不比平时,你额娘不在了娘娘们那边就只有你撑着,有什么事赶紧让巴雅尔来找我不要怕麻烦。万岁爷跟盛京城里的那些官们不一样,他跟前没有小事。”
“那日松你今天就不要出门,安安心心在府里待着。有什么事可以派人去找梅先生和孟恩,他们两个我都留在府里支应。”
那日松如今还没身份,圣驾前是肯定去不了的,去了没人过问还好,有人问扯出什么麻烦来反而扯不分明。
但别的蒙古王爷都带着女眷,毕竟万岁爷这次还带了好些娘娘们出巡,后宫的影响力什么时候都不能小觑,所以禾嘉作为乌尔锦噶喇普唯一的嫡女,这个时候必须顶上去。
“王爷放心,您跟大格格在外面自己当心些就好。府里有梅先生和孟恩管事一定不会出乱子,真有什么事我就马上去找禾嘉,我们娘们之间能过话,耽误不了什么。”
那日松这话说出来,就是表明了态度,己没过门所有的事情以禾嘉这个大格格为主,她不会趁他们不在府里就昏了头自己立威。
无乌尔锦噶喇普对那日松的态度很满意,但是也没多说什么,只点点头就带着禾嘉出了府门。
从城外五十里到行宫这一路早就已经净街,沿途除了侍卫和八旗蒙古的士兵,就是被盛京将军筛选过一遍,衣着干净家世清白的老百姓们。
禾嘉先是跟在乌尔锦噶喇普身后跪了个昏天黑地,连方向都要分不清,至于康熙的圣驾到底什么样也没看清,就更别说人了。
之后又随大流进了行宫侧殿里等着,一个不大的殿里坐满了蒙古王孙和盛京城里三品以上官员的家眷,把禾嘉看了个眼花缭乱。
盛京和草原上的规矩到底不如京城那么大,一堆人挤在偏殿里没个人管没个人召见,等得久了也就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聊起天来。
禾嘉这样没了额娘阿玛又没有继福晋的是独一份,也就不往她们中间硬凑。自己找了个视野好的位置坐下,安安静静看她们说话。
她再能干,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好几个蒙古福晋打扮的妇人还偷偷给坐在角落的禾嘉拿了个苹果,生怕她这一天什么都没吃再饿着。
禾嘉也不小气,打开随身带着的荷包,从里面拿出好些蜂蜜渍过的肉干分给身边几个面目和善的福晋太太们。
“多谢福晋太太们惦记我,我这一两年正是爱吃能吃的时候,刚刚多吃了些肉干正口渴就得了这个苹果,可见我今天运气真好。”
有时候人的心智会不自觉影响身体的状态,就好比禾嘉这两年就成长得太快了,不仅是身段体态更多的还是很难遮掩的神情,部落里人人都说禾嘉格格的眼睛像个大人了。
但这会儿看着禾嘉笑眯眯捧着苹果吃得高高兴兴的样子,几个当了额娘的妇人又忍不住心软地暗道,怪不得禾嘉像大人,没了额娘的孩子在草原上要是不长大,可不就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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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头都要被人吃了。
众人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等到后来说话的也没了吃东西的也没了,大家都生怕憋不住要出恭再闹出什么笑话来。
不过好在从京城来的娘娘们没打算故意磋磨这些女眷,等在圣驾之后在行宫安顿下来,贵妃就赶紧派人来说今日不用再等着觐见,过几日万岁爷还要在草原上会盟蒙古各部,到时候在一起说说话也不迟。
没见到贵妃,福晋们并不意外和失落。贵妃虽尊贵但到底不是皇后,她要是今天真的急不可耐的端起架子让福晋们去给她请安,那才是真的把她这个贵妃架在火上烤。
今日来的这一趟说白了不过走个过场,大家礼数到了各自心里明白就行。
既没了事,福晋太太们也三三两两结伴往外走,禾嘉不着急就等着人都走了才起身落在最后,却不想走出偏殿刚拐了个弯就迎面碰上两个骑装打扮一高一矮的少年郎。
高的那个好像腿不大好,左腿无力有些跛,矮一点的那个还是个少年模样,眉宇之间倒是比高的那个更张扬些,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卫和太监打扮的奴才。
禾嘉看这架势就大概猜到他们中间有一个是康熙的七阿哥,一个九龙夺嫡前头排名十几个皇子打得头破血流,就他连个名字都鲜少有人记得的皇阿哥。
还有一个看年龄不是老九就是老十,但仔细看看他眉宇间过于清澈的神情,禾嘉觉得应该是那个传说中母族身份极高,但脑子好像不大够用的十阿哥。
“臣女见过两位阿哥,给两位阿哥请安。”
“诶?你是哪家的,怎么知道我们就是阿哥。”
“臣女的阿玛是乌尔锦噶喇普,我刚从侧殿出来。贵妃娘娘才下旨说让我们回去,想来娘娘也是刚安顿好,能这个时候就入了行宫的不会是其他王爷大臣府上的阿哥。”
“是这个道理,你可真聪明,说话也清楚有条有理的,可是上过学?”
禾嘉已经开始抽条长高了,胤俄比她还矮差不多半个头。
看着一小孩故作老成站在自己跟前问自己读过书没有,禾嘉嘴角就忍不住直抽抽,要不是知道自己这个郡王的女儿不如皇阿哥金贵值钱,她恐怕早就笑出声来了。
倒是一旁的胤祐看出来禾嘉在忍笑,便出言打断了胤俄的探究,“好了,不是还要去看贵额娘,赶紧的走吧。人家格格也跟着等了大半日了,还不让人回去休息。”
胤俄也不过是一时好奇,听胤祐提起额娘也就不再耽误,两人微微往侧边让出路来,“格格先请。”
“多谢两位阿哥。”禾嘉也并不想跟两个皇阿哥攀什么交情,既他们不为难人便又大方行了个礼,就绕过两人走远了。
10. 要强
“额娘,您身子不舒服怎么不让奴才去找我。”
“你要伴驾,我身子不舒服有太医来看,找你有什么用?你是能开方子还是能治病啊。”
贵妃这次随驾是她主动跟康熙开的口,康熙是个在皇宫里待不住的皇帝,要么亲征要么出巡,东西南北没他没去过的地儿。
这些年宫里后位空悬,宫务是贵妃主理四妃协管。每一次皇帝出巡太后和四妃都或多或少随过驾,只有贵妃一向都是看家的那个。
这次难得她主动提起说要跟着东巡,康熙大手一挥就把荣妃惠妃和宜妃都留在宫里,只带着贵妃德妃和几个刚进宫的年轻贵人常在出来了。
“我们伴驾就是镶边,前头有大哥出彩,皇阿玛身边有太子爷陪着,我们几个光骑在马上吃土了,额娘还不如把我找回来,让我躲躲懒。”
胤俄年纪小之前也没伴过驾,刚从宫里出来那一天看着圣驾巍峨的气势,他骑马跟在后头也不自觉就挺直了腰板,脸涨得通红跟打了鸡血差不多。
可这样的劲头也就坚持了两天,很快他就发现伴驾不是个好差事,每天圣驾开拔之前就要洗漱收拾好去前头候着,一整天骑在马背上也不一定能见上康熙一面。
人家康熙有事宣召大臣,没事找儿子也只找太子。大阿哥和三阿哥偶尔也能捞着去马车里伴驾的机会,再往下的皇阿哥们都是草,谁也不比谁金贵。
“你啊,就是本宫平时太惯着你什么话都敢往外秃噜,我看你是皮又痒了。仔细这话被你皇阿玛知道,又要挨板子。”
贵妃的身体是外强中干,在宫里用药温补着还维持得住。现在出了宫即便前后都有人伺候,但身体还是眼看着虚弱下来。这会儿连骂儿子都显得中气不足,只能往一直安静坐在一旁的胤祐那儿递眼神。
胤祐病得多了,自然比胤俄能看明白贵妃现在的状态。
他见贵妃朝自己使眼色也不多话,只拿自己好的那条右腿碰了碰胤俄的膝盖,又毫不掩饰地抖了抖明显更加无力的左腿,胤俄一看就住了嘴,没坐多久就很乖巧地主动起身告退。
“额娘先歇着吧,明天儿子再来给额娘请安。”
“既到了盛京你们也别太拘束,身边带足了侍卫想出去逛逛就去,别走远了。”
“你们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不住行宫,在盛京这些天你们暂住在乌尔锦噶喇普郡王府上,东西这会子应该已经收拾好了,直接过去吧。”
盛京的行宫不小,但这次随行的除了后宫妃嫔还有太子。太子是东宫是储君自然不能住的挤挤巴巴,光他一人就占了整个宫殿,其他皇子自然就不够住了。
圣驾还没到盛京的时候,贵妃就已经跟康熙请示过这件事,好在盛京城中数得出的宅子都早早预备好了,今日直接搬过去也没什么妨碍。
从贵妃那儿出来,刚拐了个弯儿胤祐哎哟了一声就忍不住往一侧歪倒,幸好胤俄手快在他身后扶了一把,才没让人当众摔个屁墩儿。
胤俄从小身体就好,这会儿虽然比胤祐矮半个头但手底下却稳当的很。也不让两人身边的太监上来搀扶,就架着胤祐的肩膀如同兄弟勾肩搭背一般,一步一步把人扶出行宫上了马车。
郡王府离行宫没多远,刚上马车胤俄就差身边脚程快的先往回跑,等两人到地方时大夫萧高格和药童就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
萧高格是一直跟着岳托的,这一路已经很熟悉胤祐的身体情况,见他被胤俄扶着一瘸一拐的进来,都不用他多说什么就蹲下身替脱了靴袜,准备清创换药。
“七哥,你可别逞强,要不还是叫个太医来看看?”
“不许去,什么大不了的事还请太医,我这样你没见过还是怎么,少跟我这儿添堵。”
胤俄性子舒朗,听着胤祐一股子憋着气的调调也不觉得有什么。
反而俯身用手肘撑在中堂探过大半个身子,一边看萧大夫把里裤布料和小腿磨得血肉模糊的肉分扯开,一边跟着龇牙咧嘴时不时还要倒抽两口凉气。
皇子们整天骑在马上伴驾,谁的大腿都要磨破几回,非要慢慢适应了才行。但胤祐左腿不受力,在马上吃的苦就势必更多些,一路过来腿上是好了坏坏了好,身边的人都习惯了。
“七哥要我说你这性子真要改改,你看太子爷在马上走了多久就说中了暑气。他的马车比皇阿玛那里也小不了多少吧,人家就能一直赖在皇阿玛那边,一天三次诊脉,后头那些大人们不知道怎么回事,还偷摸找咱们打听。”
康熙不是个惯儿子的父亲,这次出巡皇子们个个都得骑在马背上一路跟随圣驾。骑马这事对皇阿哥们来说是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但谁家好人能整天吃饭喝水?饭桶水桶也得歇歇劲儿吧。
“你也跟太子爷似的,疼了得说啊。你什么都不说皇阿玛就什么都看不见,你啊这疼了也白疼。”
宫里人看胤俄一直都觉得十阿哥年纪小排行靠后,算不得多聪慧却打小就能惹事,以后长大了恐怕也是个才大志疏的主。也就胜在钮祜禄氏家树大根深显赫得不像话,以后只要他不造反总有他的一份结果。
但宫里出身长大的孩子又怎么可能真是个蠢货,胤俄从刚进上书房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能样样拔尖,既不能那就用不着白费力气。
但养在宫里的阿哥,母族再好也是锦上添花。序齿和学识都没法出彩的胤俄只能慢慢学会了小打小闹,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祸来引起康熙的注意。
起初贵妃没少因为儿子淘气伤脑筋,后来慢慢咂摸出味儿来也就不管了。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道理到什么时候都一样。
康熙难道就看不出胤俄这点小心思吗,他到底是当阿玛的,儿子这么闹腾只不过是为了要他多点关注,康熙嘴上笑骂胤俄是个混蛋小子,心里又何尝不熨帖。
如今宫里都知道十阿哥是顽劣了些,有时候皮得万岁爷都拿他没法子。但再怎么着万岁爷还隔三差五要问一问,就凭这一条宫里上下就不敢怠慢了他。
在宫里甭管是谁都不用怕万岁爷骂,骂几句算个屁啊。就怕万岁爷不记得你这号人,一年半载是好是坏都想不起你来,那就真坏了菜了。
“老十,我要是真跟太子那样,皇阿玛说不得就要把我提前送回京城去了。”
这话说出来胤祐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这话放在往常他不会说。但此刻看着真心替自己着急,额头上都沁了薄汗的弟弟,胤祐有些忍不住心里的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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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十,你就让我逞这个强。行不行的我好歹试过了,咱们都是皇阿玛的儿子,凭什么就我不成呢。”
这话说得胤俄愣了神,不到十一岁的少年还没法很好掩藏情绪,他红着眼看着自己这个从小在一个宫里长大的异母兄长,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对。
最后只能狠狠搓了把脸,瓮声瓮气道:“我饿了,我去看看这府里有什么吃的。”
康熙和贵妃虽早就商量好了,让阿哥们住到盛京各个王府里,口谕却是康熙到了盛京城才临时下的。
哪些皇子住哪里都是康熙亲自指派,就是为了防止底下的官员看人下菜碟溜须拍马,或是起什么不该起的心思,连禾嘉也是回了府才知道是七阿哥和十阿哥要住到府里来。
好在前后两殿都已经收拾好了,禾嘉只临时去了搬到东院的乌尔锦噶喇普那里一趟。现在府里住着皇阿哥,禾嘉管家必须更严苛些,这些都是要他点头自己才好施展开的。
西院和东院的规制是一样的,前后四进的院子,入了垂花门有影壁做遮挡,每一进院子里正房面阔三间双侧还带有耳房,两边是东西厢房后面是倒座房,每一进院子之间还有抄手游廊连同着,下雨天也不怕淋着。
如今前头住着皇子,东院住着乌尔锦噶喇普和那日松,禾嘉就干脆把府里管事都召集到西院里来理事。
“格格,人都到齐了。”
“麻烦孟恩管事了。”
王府上下加起来近百来人,大小管事也有十多个,一个屋子装不下禾嘉干脆让丫鬟搬了张圈椅摆在廊下,身旁茶几上摆的是乌尔锦噶喇普傍晚专门送来的一枚私印,夯实了禾嘉眼下名正言顺的管家权。
“想必你们都知道如今府里住进来两位阿哥,阿哥身边的人是我早就挑选过的,现在人住进来了人员配置也不会变。”
今天下午禾嘉回来的时候,就听乌云说府里有人想找门路去阿哥跟前伺候。被孟恩手底下的小管事撞破,送到梅先生跟前去了。
“你们没选上的不要眼红,之前选不上就是因为你们不如人。如今让你们去皇阿哥跟前伺候,那是害了你们。
别以为高枝是那么好攀的,也不用心里嘀咕我跟梅先生断了你们的前路,总之如今府里我管着,你们心里愿意不愿意都得听我的。”
下午那两个奴才已经被梅先生罚过了,用的是部落里抽鞭子的手法,后背打得血淋淋地此刻就跪在一旁。禾嘉看了心里没什么波澜只庆幸发现得早,这样的人要是去了皇子跟前犯了错,那到时候倒霉的就成自己了。
“你们进殿当差的也别得意,要小心再小心。凡事多想想多问问不要急不要慌,宁愿慢这些也不要出错。
出了错更加不要瞒着,赶紧来告诉我,你们老老实实伺候主子犯不出什么大错。小错我来想法子填补过去,你们挨罚顶多也是一顿皮肉苦我不牵连你们的家人,明白了吗。”
王府里的奴才比外面的人有见识,但也多得有限。禾嘉用最浅白的话把道理和恩威都跟他们说明白了,才好安他们的心。
要不然到时候出了事下面的不敢说上面的不知道,非要等到篓子大了捅破了天,大家再一起干瞪眼就没意思了。
11. 蒜泥白肉
胤俄不过是找个借口从胤祐那里躲出来,这些日子赶路吃饭都不大准时,下午还没进城的时候在胤禟那里随便吃了点饽饽和奶茶,这会儿正是说饱不饱,说饿又吃不下的时候。
郡王府前后就这么大,胤俄想逛就随便找了个王府里的丫鬟带路。
小丫鬟平时连郡王都不多见哪里敢拒绝胤俄,再说她心里还记着禾嘉叮嘱过的话,眼下王府里除了西院最后一进住着三个侍妾格格的院子十阿哥不好去,其余的应该是没什么忌讳。
所以很快胤俄就顺着若有似无的肉香味走到西院,站在门口看着自己和他七哥身边不当值的侍卫有好些都在院子里,围坐着吃饭喝酒。
皇子身边都是有侍卫随行的,一路从京城过来这么远都已经累得够呛了。傍晚那会儿就有不当值的侍卫来问府里有没有吃的,要有的话能不能先弄些给他们,实在是有些饿狠了。
东巡的气势巍峨只属于万岁爷和跟着圣驾最前头的那一小撮人,后边的即便是随行的大臣也不过是强撑着体面罢了。就更别说这一路还要负责净街探路护卫殿后的侍卫和太监苏拉们,这一路得了病只能就地撂下养病的,都不止一个两个。
禾嘉知道他们有轮值要当班,除了让厨房先弄了些饭菜出来,又干脆在西院最前头的院子里摆了几张桌子,让他们之后下了值的过来随时能吃上一口热饭。
十来人凑成一桌,能安安生生坐下来吃顿饭,众人都很高兴。有个看样子是他们中间领头的侍卫,还起身走到孟恩跟前说要给府里管事的主子磕个头。
草原上的礼数本就没有京城那么严,禾嘉作为当家的大格格就更加没人会在这个上面挑她的刺。孟恩转身回了二进院,没多久禾嘉就大大方方出来了。
禾嘉身高比京城同龄的小姑娘普遍高些,但还是一眼能看出来她年纪不大。本以为做事这么周全老道的管家奶奶肯定是府里的福晋,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说是要去磕头。谁承想是个小姑娘,这就有点尴尬了。
倒是禾嘉不在意这些,走到院中端起孟恩早准备好的茶盏,以茶代酒先敬了侍卫们一杯,算是放低了姿态给足了面子。
毕竟能在御前当蓝翎侍卫的出身不可能差,又都在主子跟前当差,禾嘉不说讨好他们也应该把关系处好,才好安安稳稳把前面俩小祖宗伺候好,稳稳当当送走。
“各位大人们千万别客气,我阿玛眼下让我学着怎么管家,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大人们千万要跟我说。咱们如今该是一条心的人,只要能伺候好两位阿哥,就算咱们没辜负万岁爷了。”
“格格哪里的话,这么好的饭菜还招待不周,那就是我们不懂事了。”
分给胤俄和胤祐的大多都是蓝翎侍卫,品级最高的也只有两个三等侍卫。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出身好的人家,到了皇宫御前当差主子们才是最要紧的,凭你什么出身该吃苦受累的时候照样躲不过。
往常在宫里当值,下了值也难得有一口热饭,碰上了吃饭的时辰就碰上了,没碰上自己拿饽饽冷茶垫巴几口也是一顿,现在这样但开了个院子时时有热菜热饭准备着,还是头一回。
“大人们一路辛苦,咱们就不说客套话了,要有什么忌口或者喜欢吃的尽管跟孟恩说,盛京城别的比不过京城,顺口的饭菜总能准备好。”
禾嘉已经看见站在院门口的胤俄,也不欲跟侍卫们客套来客套去,等会儿饭菜都凉了。等他们给胤俄磕头行礼之后,便主动把胤俄领到自己院子中,赶紧让厨房又新上了一桌席面过来。
“我听外边的侍卫们说这一路尽吃些饽饽烤肉了,今天就让厨房多准备了些蒸炒的菜色,要是阿哥觉得清淡了不妨尝尝这个饺子,酸菜牛肉的馅,味道不错的。”
两个皇阿哥的饭菜禾嘉是单独弄了个厨房专门供应,一天十二个时辰两个灶台不熄火时刻有厨娘看着,就是备着他们有要吃饭用水的时候。
没想到这位小爷偏这个时候来西院,要说不是来蹭饭的禾嘉还真想不到别的。
“这是什么,看着油汪汪的。”也不怎么清淡啊。后半句话胤俄没好意思说出口,但面上那意思已经够明白的了。
“这是蒜泥白肉,是成都府的名菜。把料理好的猪肉切成如蝉翼薄片,再佐以调配好的料汁,虽是肉但香辣爽口不腻人的。”
盛京城连同着关内和辽东、草原乃至沙鄂的贸易,禾嘉早早地给自己找了几个专门做川菜湘菜的厨子走哪儿到哪儿,就为了吃一口舒坦的。
胤俄虽是从宫里来的,但其实在吃食上面并不如禾嘉自由。小的时候身边有奶嬷嬷管着,这几年奶嬷嬷管不住了又还有宫里的规矩在那里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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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吃什么、什么时候吃都是有规矩的,就算能使银子让御膳房的厨子另做,这些民间重口的菜色也很难见到。
胤俄执筷先夹了一片白肉,小心翼翼放进嘴里。禾嘉看着坐在身侧的少年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紧接着又狠狠点了两下头,原本还说没胃口吃不下的人,最后愣是吃了满满两碗白粳米饭。
一顿饭吃下来,这一路堵在心口那股说不出的郁结之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散尽了。
胤俄挺了挺已经胀得有些过分的小肚子,还忍不住打了个嗝,嗝没打完就被他自己啪一下捂住了嘴,耳根脖颈连着红了一大片。
“禾嘉格格别笑话我,我这就是没忍住,实在是失礼了。你府上的厨子手艺真不错,比宫里强。”
“没笑话十阿哥,谁吃饱了都打嗝笑话什么呢。”
还不到十一岁,就已经能看出来胤俄的五官是浓眉大眼那一挂的,禾嘉上辈子没耐心不大喜欢小孩子,但像胤俄这样早熟的皇阿哥倒还能耐心聊上几句。
“十阿哥等会儿回去的时候往后边花园子转一圈吧,晚上吃多了不好睡觉,万一积食耽误明天的事就不好了。”
“格格说的是,都听格格的。”
这话说出来胤俄听懂了,自己是皇阿哥,住进王府里来人家得好生伺候招待。但人家也是蒙古郡王家的格格,没打算跟自己这皇阿哥攀交情。饭吃了就行了,别老在她院子里磨叽。
胤俄怪听话的,从西院出来真就老老实实围着王府的花园子溜达了一大圈才回去。
回去以后碰上已经吃过饭洗完澡,一身清爽再看不出方才那股困兽模样的胤祐,从小有点儿小洁癖的七阿哥看弟弟回来本来还挺高兴,却不想胤俄一张嘴那一股大蒜味哟,差点没把人七阿哥给熏背过气去。
“你这是吃了什么,这府里的菜色清淡爽口,怎么你吃的这么大味儿。”
“嘿嘿,七哥,我这是吃的独食儿,就这么一份儿~”
“得得得,赶紧的回去洗澡去,把口给我漱干净了,明天到皇阿玛跟前要还有一点味儿,你就等着挨罚吧。”
胤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明说自己晚上是在禾嘉那里吃的饭。嬉皮笑脸跟他七哥又磨了一阵嘴皮子,直把人熏得脸色铁青,才老老实实回了自己房中洗漱睡下。
12. 抽烂你的臭嘴巴
圣驾驻跸在盛京行宫,先是去祖陵拜祭,又连着几天筵宴召见了官员武将、留守在盛京宗亲王爷,和蒙古各部的王爷们。
之后再检阅过戍边的将士们,等把整个盛京城的气氛都调动起来了,这才带着八旗进了草原跟蒙古各部会盟,弄了个声势浩大的狩猎活动。
猎场是早就准备好围起来的,漠南各部也从部落里精挑细选了各自的勇士们,想要在这一次的狩猎场上拔个头筹。
谁都知道万岁爷这次东巡不是光为了祭祖,也是为了更加拉拢跟漠南蒙古各部的关系。
噶尔丹早早晚晚是还要再打的,漠南蒙古各部近些年除了这件事,也没有别的可以立功得赏的机会。大家都在盯着这一块肥肉,谁都想趁着这个机会在万岁爷跟前露脸请战,好到时候多分一杯羹。
什么人做什么事,这两年一直显得格外要强的禾嘉,到了这个时候终于决定停一停不往前冲了。
除了把赛音专门托付给乌尔锦噶喇普身边的佐领,让他跟着一起去参加狩猎大赛之外便彻底松散下来,出发前认认真真收拾了好些干菜茶糖和各类肉脯果脯,正儿八经跟着圣驾去猎场出游。
就连跟蒙古各部女眷往来交际的事,也分了大半给那日松。反正她不是乌尔锦噶喇普没过门的继福晋,也还有个一等台吉的阿玛,由她出席各种场合也不算得罪人。
“今天德妃娘娘要办茶会,听说下午狩猎比赛万岁爷也会来看,大格格你还是跟我一起去德妃娘娘大帐中吧。”
“姨妈别外道,出城之前阿玛特地嘱咐咱们,这次随行我们两个是一体的。德妃娘娘下的帖子是给咱们阿霸垓部的,你去我去都一样。
我年纪小往后好多事还要姨妈帮我,之前王府那些事实在累人得厉害,现在浑身乏就想找个地方什么都不干躺一躺,这幅样子去了娘娘跟前也无用,还是姨妈去吧。”
出盛京的前一夜乌尔锦噶喇普把禾嘉叫了过去,把原本说好暂时留在她手里的那方小印彻底给了她。
又让身边几个得力的章京和佐领挨个给禾嘉磕了头认了主,告诉她这方小印留着,往后不管是在部落还是嫁了人,只要她手里有印阿霸垓部就永远站在她身后。
禾嘉知道,这是乌尔锦噶喇普对自己能力和忠心的认可。为此她也必须投桃报李,帮他把那日松往上再多抬一步。要是阿霸垓部的风头一直是自己的,自己这个阿玛恐怕又该不那么高兴了。
“那你多带些人,围场里京城来的那些宗亲大臣们太多了,那些人眼高于顶别再冲撞了你。”
“姨妈放心,我身边还有巴雅尔,出不了事。”
禾嘉早就已经踩好点了,找的地方是猎场边边上,再打马往前走一段路就能看到守围场的侍卫,是个真正的偏僻地方。
这地方有个不大的湖泊,湖对面是一片林子,后面是一个不高的山包,猎场中心在山包另一头,自己这边不是走错了路很少有人来。
到了地方禾嘉指挥乌云和宝音把帐篷支起来,帐篷外铺上一大张羊皮当野炊垫,又在下风口弄了烧烤架子和找人定做的折叠小桌矮凳,把带来的亲卫分作两班,暂时不用干活的就自己玩儿去。
把什么都布置好了这才抱着乌云给自己做的小枕头,娇娇气气哎哟一声倒在羊皮垫子上,再不肯多动一下了。
禾嘉身边的人都知道禾嘉是真的累了,管着王府再风光再得势,可只要两个皇阿哥住在府里一天,禾嘉就连睡觉都恨不得睁着一只眼。
外人只夸她处处安排得极周到,却没人看见她每天天不亮就要在西院召集众管事婆子们理事,每天的事绝不拖过第二天去。府里几处厨房和采买更是一天三遍的巡查,就怕要入口的东西出差错。
这么熬下来禾嘉瘦了一大圈,以前合身的衣裙穿在身上都显得有些大了。
原本还不忿那日松凭什么能摆出一副福晋架子到处往来交际的乌云和宝音,看着禾嘉侧躺在羊皮垫子上眯着眼抱着枕头懒洋洋的样子,心里那点不舒服也散尽了。
一个坐在禾嘉左边替她挡住太阳,一个坐在禾嘉右边一边收拾她们带出来的水果点心,一边还不忘拿过一把扇子给已经快要睡着的禾嘉扇风。
远处的侍卫们有进了林子打猎的,也有下水捉鱼的,只有巴雅尔守在十步之外安安静静擦着自己的银枪。
禾嘉刚闭上眼假寐时还能听着声音猜众人的动静,没多久就渐渐什么都听不清了,只能恍惚感觉到乌云在给自己打扇。本来她想跟她说不用忙自己不热,但好像这话自己心里说了又没说出口。
正在禾嘉稀里糊涂纠结自己说没说话的时候,一阵喧嚷吵闹声极其突兀地传过来,吓得禾嘉腿一登一踩空就彻底醒了。
这样被吓醒来的滋味是最难受的,禾嘉只觉得头晕目眩心脏也砰砰直跳,吓得乌云赶紧俯身把人抱进怀里揉着心口仔细安抚。
巴雅尔早就看见远处来了人,本以为是路过也没打算怎么着,却不想那边很快就吵了起来。
虽听不清全部但隐约也听明白了,那边有人眼红自己的烧烤架子和帐篷,想要又不好张嘴,就只好打骂随行的奴才撒气,顺道指桑骂槐想着禾嘉主动把东西让给他们。
禾嘉撑起身子看了一眼,发现那边还有熟人在,是胤俄和胤祐还有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少年。
打人的是一个年纪看上去跟胤俄差不多,看穿戴与皇子们也差不了多少的少年,这么远连脸都看不清,也能感受到那股不讲理的跋扈劲。
禾嘉本不想管,但那边打人的动静实在太大,禾嘉越不想管脑子里就越想着,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反正自己如今也是蒙古郡王家的格格,不就替人出个头吗?怕个屁啊!
想通了的禾嘉几乎是从地上蹦起来了,拿过巴雅尔手里的马鞭翻身上马,不过几息之间都逼近了胤俄一行人。
走近了一看,胤俄正被身边两个哈哈珠子死死钳住不让他冲上去揍人,打人的那小子看着胤俄那样反而越发来劲儿,下手的角度刁钻古怪,转朝那奴才的脸上和要害抽。
胤祐也气得脸色铁青抬手指着还在鞭打奴才的少年怒斥:“保泰你够了,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在这里发疯,你们拦老十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保泰给拉开。”
宫里是规矩森严,但其实主子们也很少无故责罚奴才。一来宫里人人都想要个好名声,二来不是个傻子的都懂一个道理,不能把人逼急了哪怕是奴才。
宫里即便把最低等的常在答应都算上能有多少主子,宫里的宫女太监和底层苏拉加起来可不是个小数。只要有一个有坏心眼子,到时候吃了亏再回头来责罚,又有什么用。
有了这样的觉悟,皇阿哥们对奴才们都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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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不好,即便做错了事也有宫规摆在那里,按规矩办事即可。实在不好用的就退回内务府去,让他们另挑了能干懂事的来。
像保泰这样为了点小事就疯魔了似的,他们是真没见过。
跟着保泰出来的奴才和侍卫太知道自己这小主子什么脾气,即便是胤祐发了话他们也不敢去拦,反而跪在地上把几个皇阿哥给拦住了,生怕保泰失了准头再把鞭子抽到几个阿哥身上。
胤祐的拳脚功夫实在平平,胤俄年纪小光有一膀子力气有挣扎不过几个抱腿的侍卫。跟着胤祐胤俄出来的侍卫想要上前,又怕跟保泰的侍卫打起来再误伤了主子,一时间竟都没个办法。
还是跟着禾嘉过来的巴雅尔一枪挑开缠着胤俄的人,身后几个壮实的蒙古亲卫冲上去直接把保泰的侍卫们全部压服,这才让已经把个小太监打得半死的保泰停下来。
少年满脸戾气的看向禾嘉像是有话要说,但看着神色冷峻持枪而立的巴雅尔,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
“诶,说你呢,嘴里不干不净地带谁呢。”禾嘉不知道保泰是谁,只知道康熙的儿子里没有一个叫这名字的,就更加放心了几分。
她没下马,直接驱马更加逼近了保泰,“你出来打猎你的奴才给你背着箭难道错了,你又没说你要出来吃烤肉,没带东西就没带,一个爷们怎么这么小心眼。”
“还有你刚刚嘴里不干不净说的是我吗,你敢不敢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我抽烂你这个臭嘴巴。”
保泰在裕亲王府习惯了要风得风耀武耀威,现在被一个少女坐在马上拿马鞭指着鼻子骂,只差没气得跳起来打人。可惜人刚往前走半步,就被巴雅尔的银枪给逼了回去。
“爷管教奴才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野丫头来管,你是哪家的,我劝你少管闲事,得罪错了人回去有你哭的。你知道我阿玛是谁吗,我阿玛是裕亲王!”
裕亲王福全是康熙的二哥,保泰又是众人眼中板上钉钉的裕亲王世子,这样的身份贵重让他这些年活得比大半皇阿哥还滋润还舒坦,打杀个奴才罢了,还从未有人因为这种事教训过自己。
“奴才怎么了?宫里的太监份例不够万岁爷还亲自过问了,难不成你比万岁爷还金贵,一条人命就这么不当回事,什么东西!”
禾嘉没打算跟这里的人讲平等,她直接把康熙给搬了出来。这世道讲究的就是个上行下效,皇上都如同慈父一般宽待身边的奴才,一个连什么爵位都没有的王府阿哥,算个屁啊。
“他不好他真做错了事,你按你们府里的规矩罚就是了,可眼下故意磋磨人又被我看见了就是不行。
再说你别以为你刚刚指桑骂槐我没听明白,觉得你是亲王府的阿哥了不得是吧,你想要什么我就得巴巴的捧过来给你是吧,我告诉你我就不!”
禾嘉马鞭子拿在手里好几下都差一点点就甩到保泰脸上去,又及时收了回来,吓得刚才还恶狠狠的少年这会儿连腿都软了。
禾嘉带在身边的人可比他的侍卫要强壮,保泰是嚣张跋扈但不是傻,眼下这个局面他就是再生气也不敢跟禾嘉硬刚,反而把自己气得又是跳脚又是大哭。
“你混账,我告诉我阿玛和万岁爷去,你给我等着。”
“你赶紧的去,我叫禾嘉博尔济吉特氏的,你别记错了。到了万岁爷跟前,我自有我的话说。”
13. 偏心
一场少年人之间的争吵,很快就传到了康熙的帐殿之中。
看着站在底下眼睛肿得跟烂核,这会儿还在抽抽搭搭的保泰,和脸色难看手里攥紧了马鞭恨不得抽儿子一顿的裕亲王。
再看看另一边一脸不服气的胤俄,和看不出生气没生气但半个身子挡在弟弟身前胤祐,康熙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么多人出去还能让保泰被个草原上的丫头给凶成这幅德行,真够丢人显眼的。
“那丫头呢,不是说和保泰差点打起来的是她,怎么不见人啊。”
“回万岁爷的话,听说禾嘉格格在湖边的时候就先回来了,格格说知道自己这次闯了祸所以先回来等着领罚。”
梁九功已经问过几个阿哥身边的奴才,事情的来龙去脉也都打听清楚了。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端看万岁爷的心想要偏向哪一边。
梁九功把禾嘉先行偷溜硬是说成了回来等着领罚,康熙就知道今天这件事的错处恐怕还在保泰身上。但爱新觉罗家的人都护短,更何况福全还是他哥哥。
即便他已经是个成熟的帝王,可心里也一直都盼着自己的儿子乃至子侄都能像他和福全这般,几十年如一日的手足情深,这样的心态让他无意识地先责问自己的儿子。
“老十,你别摆出那副怪样子,你既不服气那就你来说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别添油加醋。回头被朕知道了罚上加罚。”
胤俄就怕不给自己说话的机会,这会儿听康熙这么问立马就干净利索跪下,“皇阿玛,今天的事都是保泰惹出来的。”
“我们去打猎,本来约好了跟在太子哥哥后头,他身边的侍卫比我们的厉害些,跟着他总能找到好东西。”
三个皇阿哥加上保泰,年纪最大的是十三岁的胤祐,还要看着两个不省心的弟弟和一个更不省心的堂弟,胤祐早就打定了主意就跟在太子后面,捡些太子爷的漏就够了。
谁知道三个皇阿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保泰倒觉得这样跌了脸面,就算打到了猎物心里也不痛快,非要临时另选一条路,这才误打误撞走远了走到禾嘉那边去。
“走了那么远我们拢共就打了两只兔子一只狐狸,本想在湖边坐下来休息休息,保泰却见着禾嘉格格准备的东西眼红。回头问他的奴才带没带帐篷和烤肉的东西,那奴才才说了一句没有,他就发火了。”
保泰只比胤俄大不到一岁,六岁时康熙给了恩典让他入上书房读书,跟胤俄胤禟算是一起玩到大的。
感情说不上多好但也不差,这会儿见胤俄字字句句都在说自己错了,原本还在抽噎的保泰又涨红了脸,冲着康熙告状。
“万岁爷!那本就是我的奴才,他没伺候好我我罚他怎么了,十阿哥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帮外人来教训兄弟。”
“你骂奴才的时候话里话外都捎带上禾嘉格格,那意思是说她没把帐篷烤肉主动献给你,她也只是草原上不通人事的奴才,是不是你说的。”
胤俄本来还不想说这一茬,眼看着保泰越来越放肆还想倒打一耙,也就彻底不再替他遮掩什么。
“没人不让你教训奴才,可你也得讲理。再说那打法是要出人命的,七哥也拦你你根本不听,还让你的侍卫抱着七哥的腿不让他动。我向着我七哥胳膊肘拐得挺对,轮得到你来挑拨离间。
现在又来皇阿玛跟前颠倒黑白,保泰你还是个爷就别动这种小心思,多大个事你哭成这样就够丢人了,还冤枉别人。”
胤俄不是真的傻,他听出来保泰在话里埋下的坑。只要自己顺着他的话反驳,他就一定会要把脏水往禾嘉身上泼,到时候自己好不好无所谓,牵连到禾嘉身上可是要命的事。
“皇阿玛,十弟说的是实话。禾嘉格格还说了,皇阿玛连宫里太监份例不够用都能体恤同情,我们不说惯着奴才,也该处处和善些才好。”
胤祐到底比胤俄年长几岁,他比胤俄更清楚这件事到底要怎么说才能让康熙偏心,打骂奴才事小,跟皇上不是一条心事大。
这话说出来,同在帐殿中的太子也不免多看一眼自己这个向来寡言少语的弟弟,这次的事跟自己没关系,太子原本就是蹭在康熙帐中看个戏打发时间,却不想这场戏还真挺好看的。
康熙皱着眉仔细打量跪在底下的两个儿子,和一直站在一旁没多说一句话,仿佛这事对他来说无可无不可的胤禟,心里有些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都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如今看来还真是这般。
坐在上首的帝王沉吟了片刻,最后没说要罚也没说步罚,只摆摆手就把或站或跪的少年全赶出帐殿,连同看戏的太子和想要主动替儿子请罪的福全也没能留下。
赶走儿子侄儿和兄弟,康熙看着总算安静下来的大帐,耳边却总觉得还能听见几个半大小子吵吵嚷嚷谁也不让谁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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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九功,你看看这才多大,就知道怎么抓着兄弟的痛脚来使劲儿了,可真好啊。”
“万岁爷息怒,十阿哥纯善,依奴才看阿哥心里肯定没多想,就是一心想要论个对错。七阿哥也是说的实话,奴才方才在外头询问侍卫的时候,他们也提起这事了。”
“万岁爷,您对奴才这些太监的恩典我们是牢牢记在心里的,这话说出来不怕您责罚,这世上把太监当人看的主子不多。
您心疼我们还让内务府给银子做衣裳,外边那些不知道您的心的小人,说不得还要嘀咕万岁爷怎么这么心软。如今还有个草原上的格格能懂您的一片苦心,奴才这心里啊是真高兴。”
“你还帮他说话,还要论个对错。上书房读了四年书,就学会了这些?我看他那书还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康熙是个要面子的人,一个要面子又护短的人是怎么也不会当着自己哥哥的面,为了这点小事数落自己的侄子。
但他又不是个糊涂人,他看得出来保泰这孩子要是不收敛性子,再长大些恐怕就要养废了。况且梁九功说的话也正好戳中了他心中所想,所以梁九功站在一旁没等多久就等到了他老人家的口谕。
康熙随便找了个由头,直接把保泰打发回了京城。这可比罚他打他还叫人难受,就连裕亲王也没脸来帐殿跟康熙求情,当天下午就把儿子给送走了。
胤俄被罚挨了十板子还要抄书,抄好的书要送去太子那里,让太子检查过可以才行,太子觉得不行那就重新抄,抄到太子点头为止。
胤祐和胤禟什么事都没有,不过下午康熙出去打猎时就专门把胤祐给带上了。
要知道之前康熙出去打猎身边除了太子就是前头几个阿哥轮流伴驾,现在突然多了个胤祐,大家就都明白这次的事万岁爷是对苛责奴才的保泰不满。
一时间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大家伙仿佛都成了这世上良心最好的主子,弄得好些奴才背地里都说看着主子那张笑模样,后脊骨都发凉,还不如跟之前那样踏踏实实的,倒不这么渗人。
而禾嘉这边康熙也没忘了,打猎回来先是赏了乌尔锦噶喇普两张狐皮和一头鹿,之后又让梁九功专门去了一趟禾嘉的帐篷传他的口谕。
说了一大堆大概其的意思就是她有这份善心是好事,但脾气太大了也不好。让她这段时间去贵妃身边,陪着贵妃抄几天经书养养性子。
14. 温柔
保泰哭哭啼啼回来被康熙叫进帐殿的时候,禾嘉正在自己帐中里吃饭。
“格格,他们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了,不着急。”
禾嘉虽回来得着急,但也没落下把带出去的吃的再带回来。被保泰那么一闹没来得及吃,禾嘉干脆让巴雅尔带人把烧烤架子重新架去下风口,趁着这会子康熙那边还没来人抓自己,赶紧把东西先吃了。
都是早上才洗好切好的牛肉羊肉和一些果蔬,今天不吃就要坏了。再说谁知道自己把保泰骂成那个样子,要是康熙和裕亲王真要护短谁知道自己下一顿饭在哪儿呢。
“主子,等会儿你就说是我以下犯上,见不得那蠢货嘴里不干不净,才挑唆着主子跟他吵起来的。”
巴雅尔端着第二轮烤好的羊肉和一沓特色奶酪饼进来,一边把饼分给众人一边搬了张小凳子坐下,想要跟禾嘉商量把等会儿到御前怎么说提前对好词儿。
“怎么,你出去烤了这么久的肉就想出这么个好办法来?要是赛音在这里,你就看他揍不揍你就完了。”
“他在他也想不出我这个法子。”
巴雅尔已经有些后悔了,自己方才该拦着主子的。
京城里来的那些纨绔爷们跟草原上的人不一样,这些日子他们在盛京城里就没少惹事,现在被主子沾上,要是吃了亏恐怕都没地方讲理去。
有些事情就是越琢磨越吓人,巴雅尔怎么想怎么觉得等会儿御前来人肯定不是好事,连咬饼子那眼神都不对了。
“你想什么呢,还没怎么着你倒先要把自己给吓死了。万岁爷这不还没叫人来抓我吗,巴雅尔你老实些,不许琢磨那些不该想的。”
巴雅尔再能干今年也才十六岁,年轻人藏不住眉宇之间的狠劲儿。禾嘉都不用问就知道这混蛋玩意儿恐怕是起了杀心,“你也说京城来的少爷跟我们不一样,别闯大祸,真杀了保泰你我都得填命。”
“我办事主子难道不放心?”
“我放心不放心有什么用,前脚我们跟他吵架把人吓得哇哇哭,后脚他就死在猎场上,甭管是堕马还是溺水还是吃饭被噎死,我们都逃不了干系。”
禾嘉抬眼定定看着巴雅尔,“巴雅尔,我前些天刚跟梅先生学了一个道理,这世上有时候对错不重要真相也不那么重要,重要的事掌握你命运的人想不想相信你,想不想保住你。”
巴雅尔机敏,但这一两年有些太顺风顺水了,禾嘉又多看了他两眼才狠下心,“等这次的事情了了,回去替赛音去秋季牧场看管,什么时候心稳了什么时候回来。”
“主子……”巴雅尔没想到禾嘉会罚自己罚得这么狠,他倒不怕去放牧吃苦,可他不想离了禾嘉太远,“那主子的安全谁来保护。”
“赛音不是人啊,这帐篷外面这么多亲卫难道就都比不过你?”
听禾嘉这么说,巴雅尔彻底蔫了下来,连一向往上扬着的眉峰和眼尾这会儿都往下撇,低着头捏着手里的饼来回来去的揉巴就是不吃。
禾嘉见他这幅样子,只觉得好笑。刚刚还恨不得要去弄死个人的主儿,这会儿要给他个狗耳朵狗尾巴,说不得也要一起耷拉着。
“主子,我回去就把赛音从牧场替回来,您别生气。”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禾嘉心软,巴雅尔就彻底老实了,他这人有一点好要么想不通的事死犟着也不会口不对心,要么答应了就一定不会再自作主张出什么岔子。
“我不生气,你只不过想想又没干什么我生气做什么。”
都说论迹不论心,禾嘉上辈子病得太久出入医院比回家还熟门熟路,时间长了见过的人心也就多了。
病床前多的是嘴上要卖房子卖地给治病,转头就再也没出现过的人,也有很多围着病床骂骂咧咧态度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撂挑子,却从头到尾都在照顾伺候的人。
她不管巴雅尔心里服气不服气,只要他能听话就行了。
驯服过巴雅尔一顿饭也吃完了,康熙的帐殿那边传来了打儿子和把保泰送回京城的消息,但自己这边依旧没什么动静。
乌尔锦噶喇普今天带人出去打猎走得远,虽说自己回来以后梅先生就派人出去找去了,也没见人回来。整个驻地都风平浪静,好像压根忘了自己这边还有个等着领罚的格格。
人在吃饱了饭之后,什么天大的事都能往后放一放。禾嘉这两年一直有睡午觉的习惯,没等来康熙抓人瞌睡倒是准时准点的来了。
“乌云万岁爷中午应该也要歇个午晌的对吧,要不我先睡会儿?”
“格格困了就睡,奴才守着您,有什么事咱们再起来接旨也不迟。”
其实这事哪里是乌云和宝音能说得准的,但偏偏禾嘉一听这话真就高高兴兴脱了衣裳鞋袜钻进被子里,“诶~就知道乌云最好了,那我先睡会儿。”
这一觉禾嘉睡得挺踏实,直到下午梁九功往她毡包这边来,才被乌云和宝音叫起来伺候着穿戴整齐,老实跪在地上听传圣旨口谕。
“梁公公,万岁爷的意思是往我去贵妃那里抄经书,就没有别的什么责罚了吗。”
禾嘉在接驾的时候不止一次远远见过梁九功,倒是梁九功是第一次见禾嘉。
对于禾嘉这个肯替个不认识的奴才出头又并不莽撞胡来的蒙古格格,梁九功是有好感的。所以禾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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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说话一边往自己手中塞了个荷包时,他并没有往外推。
“格格言重了,这本就算不得大事,万岁爷亲口说了小孩子家家的,哪能没个小打小闹。况且格格知礼,万岁爷的一片苦心格格远在阿霸垓部都能明白,是难得的好孩子。”
“公公别笑我,我也是听阿玛说的。我这人性子不好,阿玛总把我带在身边不让我乱跑,多少也听了些道理。”
荷包里装满了散碎银子,加起来十两有余。在梁九功这样的大太监看来算不得多但也还拿得出手,再多禾嘉舍不得梁九功也肯定不会收,就这么不多不少的正合适。
梁九功听禾嘉把功劳往乌尔锦噶喇普身上推,听着笑了笑没接话,禾嘉见他不欲跟蒙古王爷多有往来也不再多说。
把人送走以后,换上郡王格格的常服,重新梳头打扮上妆,确定从头到脚都足够稳重不出格,才带着乌云和宝音去了贵妃的大帐中。
胤俄从康熙的帐殿中出来,自去领了板子上了药之后没回贵妃那里,而是厚着脸皮去了太子帐中。
歪着个屁股在太子爷那儿蹭了一顿饭,又乖乖抄了一下午的书,一直等到屁股不怎么疼了,这才夹着腿尽量装出什么事都没有,往贵妃的大帐这边来。
大帐外面守着两个宫女,见胤俄过来还离得老远就故意大声喊了句:阿哥回来了,绝了他还想开溜的后路。
让本来还想先跟她们套套话确定贵妃没生气再进去的胤俄,只能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抬手虚点了那喊破自己来了的宫女两下,收敛好表情又扯了扯有些微皱的袍角,再次确定自己全身上下看不出什么不对,这才进了大帐。
却不想一进大帐,就看见贵妃身边还坐着禾嘉,换了蒙古常服的禾嘉跟上午那个英姿飒爽,骑在马背上随时能一鞭子抽死保泰的不像是一个人。
胤俄甚至见鬼地从她脸上看出来几分娴静温柔,尤其是侧着身子去看贵妃手里的书册时,侧过脸的轮廓被从大帐顶上洒下来一抹阳光映衬着,越发显得整个人都顾盼生辉。
见到禾嘉的那一瞬间,胤俄就猜到肯定是帐殿那边又下了什么旨意,不过连自己在太子那里躲了一下午都没听到什么流言,看来皇阿玛是专门嘱咐过梁九功他们不许声张的。
禾嘉毕竟只是蒙古郡王的女儿,跟自己这样的皇阿哥和保泰那样有裕亲王护着的不一样。闹大了自己和保泰皮糙肉厚,只要过阵子就没人记得这事了。
但禾嘉不一样,她是女孩儿以后长大了不是往盛京城里的宗室说亲,就是要跟蒙古其他部落联姻的,她的名声不能沾上‘万岁爷不喜’,像现在这样处置就是最好的。
15. 人心各异
“额娘。”
“躲到哪里去了,还舍得回来。”
“儿子没躲,儿子下午都在太子帐中抄书,皇阿玛罚的。”
见这次的事没波及到禾嘉身上,胤俄彻底放心了。少年人心性再多也有限,刚绷紧的弦松下来便得意忘形,一屁股往椅子里坐疼得龇牙咧嘴还不能喊,才重新想起来自己今天还挨了十板子。
儿子被叫进万岁爷帐中的事贵妃了如指掌,却连派人去帐殿那边问都不曾多过问一句。她比谁都清楚,她不插手胤俄不论对错都只是孩子们之间的小事,她一插手裕亲王府就难做人了。
万岁爷对裕亲王福全向来优待,爱屋及乌对保泰也一向宽容,自己插手即便裕亲王府示弱能保下胤俄不挨板子,却难说到时候万岁爷心里到底心疼谁。
如今这样就正正好,梁九功去禾嘉帐子传口谕之前还先来了贵妃跟前一趟。
他是来送棒疮药的,侄儿混账儿子跟着遭殃,不管当时心里怎么想,事后听说胤俄躲在太子那里抄了一下午的书,当阿玛的心自然是要偏疼亲儿子的。
“要本宫说这次你皇阿玛罚你一回也好,往后就远了那保泰,你也少受点牵连。”
“上午是臣女莽撞在先,没想到牵连了十阿哥,还望娘娘恕罪。”
禾嘉耐心听着贵妃和胤俄说话,等到贵妃抛了个话茬出来,才顺势起身下拜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当娘的甭管嘴上怎么嫌儿子总归是要心疼的,现在自己不表个态,贵妃心里多多少少都要不舒服。
果然,见禾嘉认错认得这么乖觉,本来觉得胤俄这次遭了无妄之灾的贵妃,心中那一点点不舒服很快就散了。
毕竟她比禾嘉更清楚保泰是什么德行,这几年康熙让保泰进上书房读书没少闯祸惹事,贵妃总领后宫诸事,也没少给那混账玩意儿收拾残局。
“这事怪不得你,他非要沾上不该沾的人吃亏是早晚的事。要说牵连你才是被牵连的,好端端出去玩儿碰上这么几个孽障,你要光忍着不说,倒不像咱们阿霸垓部的格格了。”
儿子在盛京住在郡王府里的事,自然有人一五一十回禀到贵妃跟前。对于禾嘉这个不到十三岁就能当家理事的格格,贵妃已经默默记在心里。
她这些日子在王府了做了多少事情,恐怕贵妃比她还要记得更加清楚。
“多谢娘娘体谅。”错认一回客气客气就行了,禾嘉也没打算非要把锅揽到自己头上。起身坐回贵妃身侧,“娘娘别说牵连,万岁爷让我在娘娘身边抄经是为我好,我哪能不知好歹。”
抄经这事要说是责罚也行,要说是万岁爷给的恩典也不是不行,况且口谕还明明白白说了是让禾嘉陪在贵妃身边。
要知道不管是在盛京还是来了草原,往贵妃处递的求见名帖每天都不止一箩筐,但真正能给贵妃磕个头的人却寥寥无几。
有人说钮祜禄氏的这位贵妃未免心气儿太高,也有人觉得这是贵妃懂礼知礼。
这次毕竟太子跟着出来了,她这个贵妃要是处处摆出一副后宫之主的架势来,太子和胤俄处境都尴尬。
只有像现在这样她管着大小事务,让德妃多出面去跟那些福晋太太们往来交际,底下的臣子们才不会多想。
禾嘉能看明白这里面的门道,对康熙的处置没有半点怨言和不满,贵妃对她又不免满意了两分。让身边的嬷嬷把人扶起来,又拉着人坐在自己身边。
“你懂事明理这是最好不过,但皇上让你在本宫这里抄经还是不能马虎,你之前在家的时候可上了学?”
这话问出来禾嘉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贵妃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倒是一直老实坐在贵妃另一侧的胤俄红了脸。
贵妃转头看看儿子,又再看看禾嘉,虽不明白问一句上学怎么还让儿子闹了个大红脸,但心情也跟着莫名好起来,“这是怎么了,本宫这话问得不好?”
“娘娘这话是问得太巧了。”禾嘉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圣驾第一天到盛京的时候,我从行宫出来时遇上十阿哥和七阿哥,十阿哥也问了我一句是不是上过学,可见娘娘和阿哥不光模样长得像,连心里想什么都心有灵犀。”
“那还真是有缘分了,不过这臭小子读书实在不成,还好意思拿这话来问你。整日里被他皇阿玛罚得我都不问了,汉人常说生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本宫可算是明白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贵妃这话禾嘉没有接,夸人捧人的话说两句要紧的就行了,说得多了显得假惺惺的,就谁也不把这话当真了。
倒是一旁的胤俄不知怎么突然就不愿意听他额娘说埋汰自己的话,可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干脆岔过话题一个劲的说自己饿了。
十多岁的少年知道要脸面了,贵妃也不愿太早在禾嘉跟前显露太多,便顺着儿子的话让宫女去准备摆膳,顺便留禾嘉一起吃了顿饭。
禾嘉陪贵妃吃过晚饭,就回了自己的帐子洗漱休息,有康熙的帐殿坐镇入了夜的营地显得格外安静,但其他几处帐中的人却心思各异,直到夜深也未曾睡下。
梅先生的人是下午找到在外头打猎的乌尔锦噶喇普的,把事情详细说清楚以后,当时并不知晓康熙是如何处置禾嘉的乌尔锦噶喇普只犹豫了片刻,就决定不改变计划临时回去,而是该怎么着就怎么着,直到傍晚才带着人马猎狗回来。
回来之后第一件事是把今日猎到的保留了整张皮子的两头鹿一只狼献去康熙的帐殿,等见到了康熙才主动说起禾嘉的事,要替女儿跟裕亲王道歉。
乌尔锦噶喇普甚至没有瞒着康熙早就知道这件事,只是没有及时赶回来罢了。阿霸垓部已经有些年头没出过妃嫔,唯一嫁去京城的姑奶奶也不过嫁给了一闲散宗室。
但阿霸垓部的地理位置和实力一直都不容小觑,康熙给乌尔锦噶喇普赐座之后,先是问了他今天打猎的闲话,然后才转到正事上来,“你家格格吓哭的是裕亲王府的阿哥,你就一点儿不担心?”
“万岁爷有所不知,奴才这个女儿越长大越是个要强的性子,如今连奴才都不能做她的主。可有一点好,这孩子知道分寸心也软,嘴上咋咋呼呼吓唬人,其实干不出来过分的事。”
“奴才要是急吼吼的回来,叫人看见反而怕裕亲王误会。万岁爷对蒙古各部一向恩厚,这事闹到万岁爷跟前奴才不怕她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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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把心眼子明明白白摆到台面上,并不是一件惹人厌烦的事。此刻康熙就觉得乌尔锦噶喇普这人的小机灵并不讨人嫌,反而很和他的心意。
“孩子懂事归懂事到底还小,你是当阿玛的也不能真就撒手不管,难道还次次都能赖上朕来给你想法子。”
“奴才不敢,可实在是没法子。她额娘去了,奴才对这个女儿是重不得轻不得,管得严了怕她不高兴,管得松了又怕她心里觉得我这个当阿玛的不拿她当回事。
不怕万岁爷笑话,这带孩子啊比打猎打仗还难,外人看着只晓得孩子们好不好,哪里知道当阿玛的心也是肉长的。”
都是死了老婆的男人,乌尔锦噶喇普这话说出来比旁人溜须拍马康熙一片慈父之心要能共情百倍。太子也是早早地没了额娘,从小就是他养在乾清宫一点点带大的孩子。
这几年儿子大了康熙也操心,尤其是乌尔锦噶喇普那句重不得轻不得简直说在他的心坎上,顿时就怎么看他怎么顺眼。
“行了,别在朕这里装可怜了,禾嘉就放在贵妃跟前待些日子,等过几天这事就没人记得了。孩子还小别太拘束着她,草原上的格格有点脾气是应该的。”
这话从康熙的口中说出来就是金口玉言,从康熙的帐殿里出来的乌尔锦噶喇普绷着心里那根弦走了挺远,直到连帐殿外的侍卫都看不清了,停下脚步缓缓吐出一直憋在心里那口气,又定了定神才重新抬腿往自己的大帐的方向而去。
“格格,您说万岁爷心里怎么想的,怎么还让禾嘉格格去贵妃跟前陪着了。这哪里是闯了祸的惩罚,明明是求都求不来的恩典。”
“慎言!说过多少次这不是在家里,说话办事要小心怎么就是记不住,还不如彩画彩书稳重。再这样你就不要留在我身边,我把你送回去好了。”
那日松是在德妃娘娘的茶会上听到的消息,同场的蒙古福晋和官员太太们自然也都知道了。
当时那日松就觉得所有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带着不对,本来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强撑着一口气在维持的人,一下子就慌了神。
还没等康熙那边再有个什么结果,就先白着一张脸跪下冲德妃娘娘告罪。反倒是德妃笑着让身边的宫女把人搀起来,一再打圆场说不过孩子们之间玩笑,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哪里都有好事的人,有两个台吉福晋是那日松之前婆家那边的人,见她这幅样子便阴阳怪气地怼她不过是禾嘉的同族姨妈,哪里轮得到她来替乌尔锦噶喇普郡王的格格来请罪。
总之一场茶会下来,那日松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却不想刚回到自己的帐篷,就听乌尔锦噶喇普身边的侍女传来消息说,禾嘉被叫去贵妃身边抄经陪伴的消息。
如此一来,自己下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请罪,就更成了一场笑话。她不明白为什么禾嘉偏偏要在今天惹出这样的事,更不明白明明保泰是皇上的亲侄儿,怎么占了便宜的是禾嘉。
但再不明白她也没处去问,她得咬牙把丢了的脸硬捡起来。所以当得知乌尔锦噶喇普晚上喝了酒不会再出大帐之后,便重新打起精神收拾好自己,带着酒菜进了他的大帐中。
17. 好东西也送给你
篝火大会结束,草原上连绵了大半个月的热闹终于慢慢落下帷幕。圣驾身边的侍卫已经开始整理军阵仪容准备开拔,太监苏拉们也在有条不紊的收拾东西,准备回程。
蒙古各部也在都在收拾东西,明天只需部落首领带主力人马跟在圣驾后头恭送,其他人就可以先行回去了。
这次康熙大手笔赏了好几个贝勒台吉的爵位出来,又给蒙古诸王分赏了不少好东西,大家对这次会盟都挺满意,就连莫名其妙被保泰牵连抄了好些天经书的禾嘉收获颇丰。
跟在贵妃身边的时日虽短,不光学了不少道理本事,还得了贵妃好大的赏赐。东西是篝火大会散了之后送来的,送东西过来的是贵妃身边的总管太监张喜玉,还专门嘱咐了禾嘉不必再过去谢恩。
“娘娘说了不敢再见格格,再见就要舍不得了。”张喜玉能看得出来自家主子是满意禾嘉的,态度也非常谦恭,“娘娘还说了格格跟永寿宫的关系不用见外,好好保重自己便好。”
张喜玉能说出这样的话,就代表贵妃真不是跟自己客气。禾嘉点点头也不再坚持,只端端正正朝着贵妃大帐的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头,“张公公,还请您回去带个话,就说这些天禾嘉陪在娘娘身边,过得特别好特别开心,是禾嘉的福气。”
张喜玉分得清真心还是假意,接过宝音递给他的荷包时脸上也挂着笑意,“格格的话奴才一定带到,娘娘跟前事情还多,奴才就先告退了。”
“公公慢走,天色暗了小心脚下。”禾嘉让巴雅尔拿上灯笼去送张喜玉,等人走远了又嘱咐帐子外的亲卫把把守好任何人都不让进,这才打开贵妃赏的几个箱笼。
第一个箱笼里是两个单独的匣子,打开来是一套金累丝嵌红宝百蝶缠花的满族头面,和一套珊瑚珠镶银的蒙古头面,做工精致一看就是内造的精品,恐怕在宫里也不是寻常就能得的。
第二个箱笼里是布料和皮料,都是京城里时兴的样式,看来是之前禾嘉在盛京收罗书籍的时候,打着喜欢京城里时兴玩意儿的事贵妃也打听到了。
除了两个箱笼还有一个黄花梨的小匣子,是张喜玉一直收在袖袋里又亲手交给禾嘉的,也就是说外人不知道有这个匣子,他们只看到贵妃赏下来了两个箱笼。
小匣子雕花精致得禾嘉捧在手里都有点怕摔了,盒子里装的是一把雕工极精细的玉如意,羊脂白玉触手温润细腻是难得的好料。
禾嘉小心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才收回匣子里吩咐乌云收好,也不要再把有这个如意的事情说出去。
这年头赏赐如意本就比别的东西寓意要多,要是贵妃是大大方方送过来的也就罢了,非要让张喜玉神神秘秘搞这么一出,要说她没有更深一层的意思禾嘉不信。
但要说她到底什么意思,禾嘉一时又想不明白。难不成是想要拉拢自己以后进宫去给康熙当妃子?毕竟她这段时间看清楚了,贵妃跟德妃甚至其余没来的三妃关系都非常一般。
钮祜禄家太显赫了,她有个孝昭仁皇后的亲姐姐自己又是贵妃,四妃谁都不敢跟她走得近,毕竟四妃都是有儿子的人,再跟贵妃交好恐怕康熙和太子就都要容不下了。
可禾嘉又实在觉得这些日子贵妃对自己就跟养个大闺女差不多,这要是还能接受自己进宫去做妃嫔,会不会心太大了些。
禾嘉一时想不明白贵妃送自己玉如意的用意,就干脆不想了。反正以后的日子还长,先安安生生活到以后再说吧。
第二天圣驾启程,要跟着圣驾后面恭送的诸王和官员也都走了,猎场里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
头上没了那些能要自己命的‘主子’们在,禾嘉难得清闲,歪在矮榻上侧身撑着脑袋看乌云和宝音收拾东西,时不时还要乱插嘴乱指挥,越帮忙越添乱。
乌云被她烦得不行了,干脆出去弄了碗奶茶和两碟子点心两样肉脯过来,拿好吃的堵了禾嘉的嘴这才得了片刻清净。
得了乌云的投喂,禾嘉笑得成功偷到小鱼干吃的猫咪一样,只差没在矮榻上再打个滚。只可惜点心才吃了两口,巴雅尔就一脸晦气地进来,“主子,外边十阿哥找你。”
“怎么?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落在王府了,我之前怎么叮嘱你们的,他们收拾完阿哥住的院子你们要再去检查一遍,以防遗漏了什么没带上。”
禾嘉一听是胤俄过来找,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赶忙起身整了整衣摆裙角,确定没什么不能见人的地方才出了帐子。
“禾嘉格格放心,我没落下东西。”禾嘉在里头说的话胤俄听到了,还没等她再开口就先自己说明了来意。
“来盛京住在王府叨扰格格这么久,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把匕首是早几年从皇阿玛那里哄来的,我平时多在宫里其实用不上,送给格格当个谢礼,格格千万收下。”
胤俄是临时起意,早上要出发的时候去贵妃那里请安没看见禾嘉,才反应过来她又不能再跟着一起回京城。
少年人藏不住心事又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么心思,胤俄骑马跟在胤禟身边看着他嘻嘻哈哈说个不停,心却一直落在后面。几次回头都没看见禾嘉的身影,这才找了个借口偷偷跑了回来。
偷跑回来的少年什么准备都没有,人都到了禾嘉的帐子外面才决定要把他八岁那年死皮赖脸从康熙那里要来的匕首送给她。
匕首是番邦进贡的,刀身薄而锋利刀柄上雕刻了繁复纹路,顶端还嵌了血红玛瑙,禾嘉接过匕首仔细看过,“这么好的匕首,十阿哥真要送给我?”
“不算什么好东西,不是,好东西也送给你。”宫里人都说十阿哥说话有时候噎人得很,以前胤俄觉得这算不得什么,此刻却有些生气自己怎么连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
“这匕首真是好东西,既然十阿哥舍得送给我,我也不推拒十阿哥的好意。”看着胤俄生生涨红了脸禾嘉也不再拿话逗他,不过一把匕首而已,自己拿就拿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那我先走了啊,再不走皇阿玛发现又要挨罚。”
还是那句话,皇宫里长大的阿哥没有蠢人。胤俄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里清楚得很,禾嘉在贵妃跟前那些天胤俄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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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第一天一起除了顿饭,之后基本就没在禾嘉在的时候去过贵妃跟前。
他生怕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来,到时候在自己这里无伤痛痒,对于禾嘉来说可就是泼天的祸。
胤俄说完没再啰嗦,翻身上马就又离开了。留下禾嘉拿着匕首回了帐中,忍不住感慨钮祜禄家到底是真显赫,瞧瞧母子两个一出手,着实不枉费自己辛苦一场。
“诶,老十,你刚刚哪儿去了,找了半天不见人我还生怕皇阿玛问起你。”
“没去哪儿,就在后面。”
胤禟是宜妃的小儿子,宜妃在四妃里年纪最小模样家世最好,这几年一直盛宠不断。可宜妃又不像贵妃的位置这么人人都盯着,连带养出来小儿子胤禟的性子,也比胤俄还要张扬几分。
自己回去给禾嘉送匕首的事,他打死都不能透露给胤禟,便支支吾吾给遮掩了过去。
倒是一旁安静没说话的胤祐不动神色往胤俄腰间看了一眼,只一眼胤俄就知道他七哥肯定是猜着了,当即就冲着他七哥一阵傻乐儿,傻得前头的胤禛都忍不住回头看。
日后的冷面阎王现在已经有些影子了,被四爷这么看过一眼胤俄当即就收敛了大半。他实在是不愿招惹自己这个四哥,阴晴不定还啰嗦,让他惦记上起码半个月没好日子过。
自己的妃嫔和儿子私底下有什么动作和小盘算,大多都逃不过康熙的耳目。更何况贵妃主动找上康熙要伴驾东巡时,就已经表明了自己这一次出宫的原因。
“既舍不得那个丫头,怎么不干脆带回京城。宫里也不是没有蒙古的人,平时还能跟你做个伴。”
康熙的后宫里一直都有从蒙古送过来的妃嫔,还都是当年太皇太后在世的时候从科尔沁接过来的,年纪还小就养着,养到年岁差不多了就直接收进康熙的后宫。
这会儿康熙一说这话贵妃就明白了,他是也看中了禾嘉想要贵妃把人带回去养着,等过几年胤俄大了就让他们两个成婚。
但本就是为了出来给儿子找一个身份地位足够,又不会让太子康熙忌惮身份太高的儿媳妇的贵妃却摇摇头,“万岁爷,还是不了吧。”
“为何?”
“臣妾想看看再给她几年时间,她能成长成什么样子。”
“就不怕长歪了不合你的心意了?”
“她跟别人不一样,她心里主意太大寻常人拿捏不住。只能等,等她长大才知道她合适不合适。”
贵妃在康熙跟前谨慎但并不卑微,她拉过自己丈夫的手,“万岁爷,臣妾的心思逃不过万岁爷,臣妾自入宫起大半的心就在万岁爷身上,还有一小半全为了老十操持。”
“臣妾只盼着他好好的,即便有什么私心也都是打您和他身上来的。这次您依臣妾一回,咱们再等等看吧。”
眼前的女子面目温柔和顺,已经看不出刚进宫时的那份张扬明媚。贵妃的位置难当,这些年钮祜禄氏已经把这个贵妃当得够好了。
贵妃没说出口的话康熙其实明白,他拢住她的手连连拍了几下,“这事,就听你的。”
19. 一念天地宽
这话说出来,贵妃结结实实愣了好一会儿没说话,她不知道该谢恩她的万岁爷临到头到底还是懂了自己的心,还是该怨恨眼前的帝王竟能如此薄情。
哪怕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能如此冷静地告诉自己,自己这些年在后宫的操持换来了一个恩典。你要想好不要僭越不要过分,恩典要得恰到好处才能保全两人之间本就不多的这一点点情分。
这两年太子羽翼渐成,朝堂上已经隐约有了‘太子党’和‘大阿哥党’之争的形势。
万岁爷心思深沉手段老辣,即便很多人都猜出来他是在拿大阿哥制衡太子,由着两个儿子斗得乌眼鸡似的,他稳坐钓鱼台。
可自身的利益还是驱使着前朝的官吏们犹如被肉骨头吊着的狗一样,哪怕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也照样按着康熙的设想越陷越深。
就像现在的自己,明知道自己心中所求万岁爷不愿意答应,可自己又怎么舍得错过这个机会。自己是要死的人了,走之前不替胤俄求一个能保得住他的福晋回来,她又怎么可能安心。
贵妃抬手抚了抚鬓角发髻,抬手让身边的宫女把自己架起从罗汉床上下来,跪倒在康熙脚边,“万岁爷,臣妾想替老十讨个恩典,他的福晋就定下……”
病得实在厉害了,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完。贵妃跪坐在地上后背抵在碧秋身上,粗粗喘过几口气攒了些劲儿,才又给康熙磕了个头。
“求万岁爷给胤俄定下阿霸垓部乌尔锦噶喇普家的禾嘉格格为胤俄的福晋,臣妾死前只有这一求,别的再没有了。”
重病的女子手腕纤瘦苍白不盈一握,露在外面的一小截后颈,皮肉看上去几乎要被嶙峋的脊骨戳破。康熙垂眸看着俯身跪在自己脚边的女人,眼中看见的却是当年刚进宫时,那个脸颊肉肉的还有些丰腴的小姑娘。
岁月这两个字太无情了,无情得不知什么时候就把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要带走。但即便心中这般感慨,康熙却依旧没松口,他沉着脸看着跪在地上的贵妃良久,才又问了一句:“贵妃可想好了。”
“臣妾想好了,求皇上成全。”这几年她一直在关注禾嘉,三节两寿禾嘉也会派人送些东西来京城,大多都是些皮料和蒙古特产,算不得多贵重,但能看出来她这几年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本来贵妃不大想让禾嘉给胤俄当福晋,她太能干太厉害了,且不说万岁爷那边愿意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出身这么高的福晋,她也怕以后儿子被禾嘉降服得太厉害,她这个当额娘的舍不得。
可人是争不过命的,原以为自己这身子还能坚持几年,却不想早早地到了头。她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禾嘉就是她眼下能找得到最好的人,以后的日子好不好她也实在没法子管了。
“你可知后宫已经很久没有承宠的蒙古妃嫔,也不会再有蒙古来的皇后。”
三年前贵妃犹豫了没当时就替胤俄把福晋定下来,康熙还以为她是后悔了,没想到三年后她还是替胤俄求了一个蒙古福晋。
“后宫是臣妾在管着,臣妾哪能不知道。”人都要死了,有些话就算不得无礼了。贵妃抬头冲康熙笑得释然,“万岁爷,钮祜禄氏就这么一个阿哥,臣妾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要论私心臣妾恨不得把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胤俄,可人的命是有定数的,太贪心不是好事。臣妾只想胤俄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其余的他能不能得到,就是他的命了。”
自己走了以后胤俄不光要面对兄弟们还有钮祜禄家的那些人。即便是亲舅舅,贵妃也知晓日后胤俄跟他们既是相互扶持依附的关系,也不得不面对他们的有所求。
只有给他找一个没有钮祜禄家也能撑起日后十阿哥府的福晋,胤俄才有可能走得更远更顺。贵妃已经看出来万岁爷的这些儿子们没一个好相与的,她得替儿子找一个能在胤俄到了绝路还能保住他一条命的福晋。
至于大清朝的皇后是满人还是蒙古人,早已经不是贵妃现在该考虑的事情。真要是胤俄有那君临天下的命,别说蒙古皇后便是个傻子当皇后,天下也说不得什么。要没那个命,操心这些不过是笑话罢了。
“阿素,你是个好额娘。”
康熙当下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贵妃所求,只是极难得的又一次喊了贵妃还没嫁人时的小名,之后便起身离开了永寿宫。
皇上和贵妃在永寿宫里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直到七天后御医带着贵妃的脉案去了乾清宫,次日一道册封阿霸垓部郡王之女为十阿哥福晋的圣旨,才裹着京城的风雪一路往北而去。
十一月的盛京城已经很冷了,大雪下了一场又一场,街面上连做买卖的人都少了大半,也就城里最热闹的主街两侧的店铺还在做生意,其中门头最显眼最新的就是禾嘉去年新开的杂货铺。
说是杂货铺,其实主营的还是茶、盐和布匹的生意,顺带还卖一些商队从京城和辽东带回来的各种特产。
起初盛京城里的人还觉得这铺子卖得太杂,等慢慢发现这个杂货铺能弄来京城和江南大半时兴玩意儿之后,禾嘉早已经把盛京城里的官太太们的心给笼络下来了。
眼下盛京城里人人都知道德胜街上的杂货铺是大格格的买卖,大家伙更加有了默契,盛京和蒙古各部格格多了去了,可要说起大格格那就还得是乌尔锦噶喇普郡王府上的这一位。
“主子,佐领佳珲来了,在前院等着呢。”
“就他一个人?”
“就他一个人,看样子前几天您给他提的条件他应该是同意了。”
“走,咱们去看看。”
敖登去世一年后,乌尔锦噶喇普就迫不及待地把早就已经替他管了家的那日松迎娶过门,成了新的郡王福晋。
那阵子整个部落的人都在担心禾嘉,怕她心里不情愿再趁势闹起来。
毕竟禾嘉手里不光人马牛羊,还是在贵妃跟前得了脸面的人,年底从宫里送来的东西可只有禾嘉的独一份,连郡王都没捞着一毛。
但禾嘉不但没有闹,还主动提出要搬到盛京城里的王府长住。
她给乌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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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噶喇普的理由是阿霸垓部这么大,不该一直跟盛京和京城疏远得连个能从中说句话的人都没有。她愿意当这个中间人,替部落和乌尔锦噶喇普守在盛京城里。
这事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大格格为了避新福晋的风头让了一大步,就连乌尔锦噶喇普也被女儿的懂事感动得差点儿落了泪。
随即从身边拨了一百侍卫给禾嘉,精心挑了十户人家作为家奴分给禾嘉跟着她一起去盛京,走之前甚至又把梅先生给了她;“以后就让梅先生跟在你身边,没事不用再回来了。”
禾嘉得了人又得了名声自然再乐意不过,敖登留给自己的牛羊马匹有赛音和巴雅尔手下的人管着,她已经不怎么过问了。当初贵妃教给自己的道理禾嘉在一点点的学,即便很难也还是强逼着自己慢慢学会了。
放弃了在阿霸垓部跟那日松较劲儿,禾嘉很快就明白的一念天地宽是什么道理。盛京城里不知道阿霸垓部里的明争暗斗,只知道阿霸垓部的郡王府由大格格说了算。
慢慢的不光是盛京城里的官员家眷,就连盛京将军和六部有什么事要找乌尔锦噶喇普,也会先把消息递到禾嘉这边来。一来二去打交道的时候多了,便也有了交情。
借着郡王大格格的名头和盛京城里的关系,禾嘉把之前小打小闹的商队一点点做了起来,之后便让乌尔锦噶喇普点头同意自己全盘接手了阿霸垓部的茶、盐供应。
部落里的人要卖牛羊奶制品、皮草山珍也都往禾嘉的商队和铺子里送,人人都知道大格格给的价向来公道,必不会让自己人吃了亏。
三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禾嘉渐渐掌握了阿霸垓部对外的大部分往来,自然成了阿霸垓部除了乌尔锦噶喇普之外的另一股势力,即便她一年也难得回去几次,照样没人敢背着她做什么小动作。
盛京和草原禾嘉布置得差不多了,下一步她自然而然就想要把手伸到京城里去。
今天来的佐领家中还有个兄长在盛京的内务府里任司库,佳珲自己又是盛京将军的亲信,想要去京城禾嘉得想法子让他们都参股,要不然这京城光凭她一个人,她还真有点不敢去。
佳珲是带着盛京将军的回应来的,盛京是陪都也管着辽东大片的地方,但要说繁华和前程,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比不上京城的。
光是在万岁爷跟前露脸,这就差了十万八千里去了。现在禾嘉愿意主动攒局往京城里插一脚,又有谁会嫌银子太多呢。
只可惜还没等佳珲说明来意,就又有门房上的小厮着急忙慌来报,说是京城来了圣旨人已经到了王府门口了。
一听是圣旨禾嘉的心就一下子提溜到了喉咙口,她知道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但等摆设香案换过常服跪在堂下,听到自己被赐婚给十阿哥做福晋时,还是差点没一口气上不来直接厥过去。
怎么会是给十阿哥当福晋呢?她甚至都想到了贵妃终于想起自己这个人,要想法子把自己弄进宫帮她宫斗了,怎么一拐弯成了给那个小破孩子当福晋,这都哪跟哪儿啊。
20. 她难道还要嫌我小
禾嘉强撑着一副笑模样安顿好京城来的人,等看着丫鬟把东院的院门给关上了,这才吧唧一下垮了脸色。
乌云本就是话少的人,此刻更是除了坐在禾嘉身边紧紧握住她汗津津的手心,就说不出别的话。
“主子,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奴才知道您的心事,可这是圣旨实在是没法子的事。”宝音坐在另一侧,好些话到了嘴边又都说不出口,就只能挑了几句不疼不痒的安慰人。
她们跟在禾嘉的身边这么久,当然知道禾嘉的打算。漠南各部不是没有没嫁人的格格,不说像以前的那日松那样寡居在娘家的姑奶奶,就是打从一开始便没嫁人的也有不少。
这几年禾嘉一门心思发展自己的势力,就是起了这样的心思。只要自己的势力大到乌尔锦噶喇普舍不得放自己走,自己就能有跟他讨价还价的余地。
嫁人联姻是好,但要是离了自己不光盛京城的买卖和关系不好维持,还要被自己带走一批人脉和嫁妆,禾嘉眼下是想不出漠南有哪个部落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能让乌尔锦噶喇普把自己嫁出去。
自己今年才不到十六岁,只要再给自己两年时间,只要自己能把京城到盛京到阿霸垓部打通一条路,禾嘉就有信心能替自己挣出一小片自由。
到时候不管是招赘合自己心意的男人,还是直接抱养孩子,又或者独身过一辈子都是能自己做主的事。可所有的可能都随着这一道圣旨没了,禾嘉有些甚至无可奈何得有些想笑。
她是真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能掺和到九龙夺嫡这场大戏里面去,毕竟阿霸垓部都多少年没出过妃嫔嫁过皇子了。
就算前些年有几个姑母那一辈儿的跟宗室联姻,也都是跟留在盛京的宗亲们成亲,唯一一个嫁去京城的还是嫁了个红带子,根本挤不进核心圈子里去。
阿霸垓部上下都心知肚明,万岁爷是不会再宠幸蒙古妃嫔,大清也不会再有一个孝庄文皇后,即便有也不可能是阿霸垓部的女子。
“你放心,我这人又怕死又怕疼的,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禾嘉虽然还心里不明白康熙怎么会给胤俄找个蒙古福晋,但心绪已经慢慢调整过来了一小半。死过一次的人,很难为了不要命的事难过太久。
“阿玛那边派人过去了吗,这事不能耽搁。赐婚的圣旨不会无缘无故这个时候送来,巴雅尔你找两个靠得住机灵些的人去一趟京城。
想法子打听打听宫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尤其是贵妃身边的事,别显眼也别着急,圣旨都下了就用不着着急了。”
“主子放心,我会嘱咐好他们的。王爷那边我已经让孟恩去安排人了,还有梅先生那儿是不是要把他的信一起带回去。”
那年巴雅尔替了赛音去牧场,待了整整半年才回来。回来以后整个人都更稳重了,像一把入了鞘的利剑,只要他不显露便无人能探清他的底细。
“不用,梅先生上个月的信才寄出去半个月,现在又带回去反而显得刻意了。”
郡王府再是自己的一言堂,说到底还是郡王府,自己能在盛京如鱼得水的代价是让渡了部落里所有的权力换来的。
即便如此,当初乌尔锦噶喇普明白说给了自己的梅先生,这三年还是雷打不动每月一封信送回草原,这是乌尔锦噶喇普攥在手里的风筝线,父女两人都十分默契的从未让这根线断绝。
“把这次从辽东带回来的皮草人参挑些好的带上,毕竟是喜事空手回去也不好。”
“是,主子。”
消息很快就送到了乌尔锦噶喇普的大帐中,看着赐婚的圣旨乌尔锦噶喇普一时笑得合不拢嘴,一时又忍不住摇头直叹气,看得一旁的佐领章京都不敢插话道喜,只能也咧着个嘴傻乐呵。
“王爷,这是好事啊,咱们阿霸垓部都多少年没出过能嫁给皇子的姑奶奶了,宫里也许多年没人了。”
“是啊,是好事。”
乌尔锦噶喇普怎么会不知道这是好事,漠南各部这些年是被万岁爷拉拢,却也无时无刻不在被忌惮,十阿哥背后还站着钮祜禄家,有了这层关系日后阿霸垓部就能一点一点往京城里伸脚了。
但这几年禾嘉可是比之前更独立了,她手下养的那些亲兵吃得好练得好,不管是忠心还是身手放在草原上跟谁比都不差。
他已经感觉到禾嘉的打算,正好他也不愿意稀里糊涂地把这样的女儿嫁了,这样的女儿不近不远的放着,给她一些自由换取她对阿霸垓部赚来的好处是最好的。
现在一道圣旨把禾嘉赐给了十阿哥当福晋,且不说这样性子的女儿到了京城,日久天长还会有多少心思记挂着阿霸垓部,光是她现在手里掌握的商队和人脉,要交给谁谁又能接得住,也是件足够让人发愁的大事。
“走,点上人马跟本王去一趟盛京,派人跟福晋说一声,让她守好家。”
乌尔锦噶喇普说走就走,等到那日松知道这事的时候人都走了好远了。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生孩子的那日松坐在榻上脸色铁青,外面都在因为册封禾嘉为十福晋的圣旨高兴,只有那日松的帐子里连呼吸声都显得格外小心。
当年刚嫁给乌尔锦噶喇普做继福晋的时候,禾嘉主动提出要搬去盛京的郡王府,那日松是很高兴的,禾嘉主动退一步自己这个继福晋,就更能尽快在阿霸垓部站稳脚跟。
但之后随着禾嘉在盛京的生意越做越大人脉越来越广,那日松才恍然大悟禾嘉哪里是知情识趣的退让,她是根本早就想好了后路,她有更好的路走,把阿霸垓部让给自己那是人家不惜得争。
她即便一年到头都不在部落里,那日松也还是天天都能听到旁人说起大格格的好,就连自己也不得不一次又一次靠她以低廉的价格换回更多的茶和盐,从而在郡王跟前讨好卖乖。
那日松在娘家当惯了说一不二的管家姑奶奶,如今总有个禾嘉压在她头上,时间长了她都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可偏偏这心思她谁也不能说,说了整个阿霸垓部就要容不得自己了。
今年年初,好不容易怀上孩子,那日松终于想到了法子把禾嘉打发得远远的。
她想要把禾嘉嫁去科尔沁自己的娘家,一来亲上加亲乌尔锦噶喇普那里好说服,二来禾嘉到底能干,嫁过去了娘家有她打理,说不定也能得些好处。
偏偏才刚去了书信跟娘家人私底下提了这事,这就来了一道圣旨跟自己抢人。这一下禾嘉倒是能长长久久地离了阿霸垓部,可她也成了阿霸垓部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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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贵的格格。
那日松抚摸着自己已经很大了的肚子,不由地苦笑出声来。她是真没明白怎么禾嘉的命就这么好,好得自己连一句抱怨都说不出口。
“福晋,要不您还是赶紧派人送个口信给台吉吧。”
“是啊,你让阿英亲自去一趟,就说咱们的禾嘉格格要当万岁爷的儿媳妇了,以前说过的那事以后就再不许提了。”
贵妃是在圣旨出京五天之后咽的气,那天早晨一直昏昏欲睡连粥油都喂不下一口的贵妃,突然歪着头跟守在床边的胤俄说她肚子饿了想吃东西。
永寿宫的小厨房这些天日夜不敢熄了灶火,一听说贵妃要吃东西只一小会儿就在床边摆了好些易克化好入口的吃食。
胤俄看着自己额娘颇有精神靠坐在迎枕上的样子,心就不住往下沉。面上却分毫不显,接过宫女手里的小碗,用银勺?了一勺煮得软烂的羊肉粥喂给贵妃。
“太医说羊肉温补,儿子就让小厨房给额娘准备了些羊肉粥,羊肉我都嘱咐他们弄碎了,额娘你尝尝好不好吃。”
“好吃,饿了吃什么都好吃。”
贵妃就着儿子的喂到嘴边的粥吃了小半碗才停下,之后又在碧秋和碧水的伺候下吃了一小块豌豆糕,这才身手拉住还要起身给自己舀汤的儿子。
“老十,跟额娘说说话吧。”
“额娘要说什么,儿子听着呢。”
胤俄的手在抖,手心里全是冷汗。贵妃拿过帕子给儿子把手心里的汗仔仔细细擦干净,“额娘给你从你皇阿玛那儿求了个福晋,你知道了吧。”
“嗯,乌尔锦噶喇普郡王的女儿禾嘉,三年前东巡儿子住在她家。”
快十四岁的皇阿哥已经通人事了,去年选秀本来就该把胤俄的福晋定下来的,但康熙忙着亲征噶尔丹就没腾出手,便吩咐贵妃给胤俄挑个侧福晋。
但那时贵妃正病着也没挑出来合心意的,只送了两个格格过去。一个郭络罗氏一个王氏,都是贵妃早就挑选出来教过规矩的,如今跟着胤俄一起住在乾西五所里。
“额娘知道,这份旨意下来肯定有人会在你背后嘀咕,怎么给你找了个蒙古福晋。你不要在意这些,没了额娘你在宫里的日子会很难,你要分得清主次。”
“额娘放心儿子明白的,儿子的身份尴尬,太子爷跟大哥又斗得乌眼鸡,近几年必定还分不出个结果,儿子娶个蒙古福晋他们都能安心些。”
贵妃看着说着说这话又盘腿坐到脚踏上的,下巴搁在自己手边的儿子,忍不住抬手在他脑袋上呼噜了两把,“以后在福晋面前可别再这么孩子气。”
“她本来就比我大,难道还能嫌我小不成。”胤俄故意摆出一副混不吝的样子,逗得贵妃笑得呛咳不止,随后没多久贵妃的脸色便迅速灰败下来,还想再说点什么也实在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一直守在永寿宫的御医被叫过来,把脉以后冲胤俄摇摇头,跟着御医一起过来的戴佳氏见状什么都没多说,默默转身出去带着宫女们,把该准备的都提前准备起来。
当天傍晚太阳还未落山贵妃钮祜禄氏便在永寿宫里咽了气,次日被康熙一道圣旨追封为温僖贵妃,以皇贵妃礼治丧,皇上辍朝五日以示哀戚。
21. 三十八年春
自从被康熙一道圣旨赐婚给十阿哥胤俄,禾嘉就觉得日子被开了倍速,时间过得格外的快。冬去春来才过了几个来回,就到了康熙三十八年初。
温僖贵妃是三年前薨的,因为自己已经被指婚给了胤俄,即便没过门也不能算是外人,所以京城还专门派人来了盛京报丧。
贵妃薨的那几天又下了大雪,报丧的人比传旨的人路上走得慢一点儿,正好跟从阿霸垓部赶到盛京的乌尔锦噶喇普碰了个前后脚。
收到贵妃薨逝的消息,禾嘉大概猜到了自己这门亲事应该就是贵妃求来的。那当年贵妃把自己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又没把自己带回京城就说得通了,感情是给她儿子提前铺路呢。
不过逝者为大,自己当初也真真切切得了她的指点,禾嘉跟乌尔锦噶喇普商量过之后,便在郡王府东院自己住的院子里挂了孝,又差人往京城送了奠仪,算是全了当年两人相识一场的情谊。
大冬天的从盛京到京城一来一回,等巴雅尔带着人再从京城回来时年都已经过完了。带回来的除了京城要开的新货栈的地契房契,还有两个教养嬷嬷。
嬷嬷是钮祜禄家找的,贵妃薨了宫里就再没了钮祜禄家的女儿。过完年万岁爷又晋了佟佳氏的庶妃为贵妃,算是彻底绝了钮祜禄家在后宫的路。
万岁爷的心思全都摆在了台面上,温僖贵妃是孝昭仁皇后的妹妹,如今的佟佳贵妃是孝懿仁皇后的妹妹,这就是告诉后宫众人在万岁爷跟前得宠生子都没用。
该是谁家的体面就是谁家的,谁也别争也别抢。他愿意给才能拿,他不愿意给了求也求不来。
钮祜禄家清楚往后起码十年后宫不会再有自家的女儿,胤俄就成了钮祜禄氏唯一的皇阿哥,禾嘉这个还没过门的十福晋自然也不能掉链子,趁着这几年胤俄要守孝,就得先把宫里和京城的规矩学起来。
这三年禾嘉不光要学规矩要替乌尔锦噶喇普培养一个能替自己接手盛京郡王府的人,还抽空把早就计划好要在京城开的货栈和到盛京的商路给跑通畅了。
做这些的时候再难再累咬咬牙也就过来了,等到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回头一看,禾嘉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这几年怎么干了这么多事啊。
跟胤俄的婚期定在五月份,早在去年乌尔锦噶喇普就已经跟禾嘉说定了要亲自送亲去京城,为此还连上了三次折子,康熙实在被他烦得不行了才点头答应,不然没什么要紧的事儿蒙古王爷还真没法去京城。
走之前禾嘉要把事情都安排妥当,盛京和阿霸垓部不止是自己重活一回的起点,也是往后自己去了京城的后盾。
禾嘉清楚九龙夺嫡不是自己能随意干预插手的事,那么自己能做到的就是尽量让自己的靠山稳当一些。至少甭管老十会不会被八爷党牵连,自己都能保全自己这条命才行。
“你们两个都想好了,真让徐灵跟我一起去京城?”
“大格格,盛京离京城还是太远了。我一家子都在王爷身边当差,王府里还有梅先生帮着我出不了什么大事。
我听王爷说您成亲之后还得在宫里住上一段时间,还是让徐灵跟着您吧,有什么事我找不着您还能找她,格格也能放心些。”
当初乌尔锦噶喇普主动找上禾嘉,父女两个对坐商量她嫁去京城以后盛京的郡王府谁来打理。
这个人不好选,需要乌尔锦噶喇普信得过,又不能跟继福晋那日松能搭上关系被禾嘉忌惮,商量来商量去禾嘉把西院的吉雅挑了出来。
两人约定好,要是禾嘉能把吉雅带出来,等她去了京城乌尔锦噶喇普就抬吉雅为侧福晋,留在盛京郡王府打理禾嘉留下来的产业和关系人脉。
侧福晋跟寻常侍妾格格不一样,是名正言顺的主子。乌尔锦噶喇普身边那俩侧福晋这几年一直跟那日松叫着劲儿,但那日松除了拿规矩说事罚一罚她们,其余的也拿她们没法子。
吉雅的家里人都还在乌尔锦噶喇普身边,这两年在他有意扶持下已经有了个当佐领的哥哥,她这个依附大格格才爬上位的侧福晋最适合留在盛京,父女两边都能安心。
当年西苑的三个侍妾格格,有一个在康熙东巡那一年冬天就一病死了。禾嘉把吉雅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她的时候,就顺道把徐灵也带上了。
徐灵性情温柔和顺,再怎么学也学不会吉雅那一股子咬牙生扛什么都豁得出去的劲儿。不过她也有她的好处,她足够细心足够耐心,出了天大的事急一阵儿也就好了。
起初吉雅觉得徐灵这人干什么都温温吞吞没意思,后来她帮着吉雅躲过了几次出错和闯祸以后,她才明白身边有这么个人多重要。
但她在盛京不是靠自己多聪明多能干站稳的脚跟,她现在这样就可以了,只要自己不背叛大格格自己的家人不背弃王爷,自己的位置就一定是稳的。
要紧的还是大格格,相处得久了吉雅和徐灵都发现了,大格格什么都好就是别惹急了她,惹急了这主儿她什么都豁得出去。
两人私底下商量过后,吉雅自去了一趟乌尔锦噶喇普跟前,把当年跟着徐灵一起被送进王府的卖身契求了来。从此以后徐灵就不再是乌尔锦噶喇普的侍妾格格,而是禾嘉身边的徐嬷嬷了。
除了徐灵,这次跟着禾嘉一起去京城的还有巴雅尔、赛音和孟恩,她除了把还回不了京城的梅先生留下,其他能带上的就都带上了。
乌云和宝音为此还疑惑过,毕竟阿霸垓部里的牛羊马匹不能都带走,总该留下个能放心的人守着当年先福晋留下的东西。
对此禾嘉只是笑着摇摇头,“京城太大了,等去了你们就知道了,只有嫌身边人少不够用的,哪有说怕人带得多了的道理。”
送亲的队伍很长,禾嘉身边多带些人并不显眼。乌尔锦噶喇普在京城没有王府,一行人到了京城之后就住进了禾嘉亲自拿舆图挑选,乌尔锦噶喇普出银子买下的一座前后四进带跨院的宅子里。
眼下这宅子还是郡王府的产业,等禾嘉成亲的时候才会当做压箱底的嫁妆给她做陪嫁。这事康熙也知道,宫里好些年没进过蒙古的妃嫔,皇阿哥娶蒙古福晋更是头一次,许多事情没有先例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禾嘉的亲事就是开先例的规矩。
另一边上书房里,不知道禾嘉已经进了京城的胤俄,还在琢磨这两天找个什么由头出宫去钮祜禄家一趟,他今年十六了,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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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娶了福晋就该上朝听政,不用再在上书房里熬日子了。
过年前他就知道禾嘉会提前来京城,具体的日子他没问,就知道这阵子人应该是快到了,这两天宫外也没个消息递进来,这让他有些坐立不安。
“胤俄,发什么呆啊,我跟你说话呢。”
“啊?啊,九哥你说什么?”
“我说,后天八哥在他府里摆席,咱们到时候早点过去,帮他撑撑场子呗。”
贵妃去世以后,永寿宫的主位就这么空了出来,次年胤祐封了贝勒建府出宫不用待在上书房读书,往后宫来的时候不多,兄弟两个见面的时候就更少了。
贵妃去世前给儿子求的福晋出身还是太高了些,贵妃走后胤俄连着几次被大阿哥胤禔故意找茬为难,太子想护一护却被康熙叫过去没头没尾训斥了一顿。
胤俄在宫里彻底没了依靠,也看清楚了自己的处境,只能继续在人前摆出桀骜不驯难以管教的样子,越发跟胤禟厮混在一起瞎胡闹,才得了些喘息的机会。
胤禟是个比胤俄还要玩世不恭的主儿,但他有一点好处,真把你当自己人了就时时刻刻想着你。他同八阿哥胤禩交好,就要事事都带上胤俄。
去年康熙第一次给儿子们分封爵位,三十五年跟着一起征噶尔丹的阿哥全都没落下,除了大阿哥被封直郡王三阿哥册封诚郡王,其余从四爷到八爷都是封的贝勒。
康熙的后宫母凭子贵的少,说到底还是子凭母贵才是正经道理。即便只有胤禔从征抚远大将军是真正上战场拼杀的,出征时皇子们大多还是分领各旗,以彰显其地位和身份。
只有胤禩,虽跟着去了却一点兵马都没有分到。当着胤禩的面人人都说八阿哥年纪还小这是万岁爷的恩典,背后人人都知道说到底还是卫氏出身太低,把他放到哪一旗里都不合适,八阿哥母族太弱谁也不会给他这个脸面。
但胤禩对此一丁点儿不满都没露出来,住在延禧宫侧殿里的卫贵人更是依旧那么老实沉默,仿佛这件事对他们母子来说毫无影响。
毕竟是亲生的,回京以后准备册封儿子的时候,康熙对自己这个能干的老八总算心软了一次,让他跟前头的哥哥们一起封了贝勒。
之后没过几个月卫氏又从贵人晋封为良嫔,虽依旧住在延禧宫侧殿,但待遇境遇跟之前也大不一样了。
为此一向对谁都温文尔雅与之交好,又很少有过分情绪表达的八贝勒胤禩难得抑制不住高兴。
从去年年底到这会儿,已经连着在贝勒府里摆了好几次席,从兄弟到门客再到与之交好的臣子,都当过他八贝勒的座上宾了。
“宜娘娘知道这事?”能出宫固然好,但是又是去八哥府上这让胤俄有点嘀咕,宜妃一直都不乐意胤禟跟胤禩走得太近,偏胤禟是个看着挺机灵其实心眼是死的。
“你不说额娘不能知道,你就说去不去吧。”
“去,怎么不去。”
两人说话的功夫,胤俄就见着自己的哈哈珠子戴鹏在窗外跟自己使眼色。今天他不当值,这会子能让他进宫来肯定就一件事,胤俄立马就答应下来。正愁没有出宫的好借口,这不就来了嘛。
22. 不吃不吃我不饿
蒙古王爷进京按规矩要先进宫拜见皇上,送亲的队伍离京城还有百余里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把消息传回宫里,等禾嘉一行人进了京城安顿好,只等了不到两天宫里就来人宣召,让乌尔锦噶喇普带着禾嘉进宫。
这两年郡王府里添了许多京城和南边时兴的东西摆件,去年巴雅尔甚至还给禾嘉弄了张千工拔步床回盛京。但东西再多也不如自己到了京城,真真切切看见的一切。
坐在马车里的禾嘉在进宫路上都忍不住撩开帘子仔仔细细地看,穿越过几百年的岁月看京城里的一砖一瓦,让禾嘉有种莫名的眩晕。
直到马车停在宫门口,禾嘉下了马车脚踏实地站定,仰头看向巍峨庄严的皇城,才终于缓缓吐出心里一直悬着不上不下的那口气,跟着早等在宫门口的太监,往宁寿宫的方向走。
禾嘉的身份摆在成了亲和定了亲的皇子福晋中是最好的那一拨,胤俄的出身也高得四妃没一个能在他跟前充大个儿摆长辈的谱,即便是佟佳贵妃也因为没孩子,比起前头的温僖贵妃总也气短一截儿。
现在禾嘉进宫四妃十分有默契地都躲了,剩下一个佟佳贵妃想摆谱摆不起来,干脆把人一杆子支到太后那里去。理由也是现成的,禾嘉是漠南蒙古来的格格额娘又是科尔沁部的,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也算是合情合理。
禾嘉不知道后宫娘娘们的那些弯弯绕,不用挨个去磕头她正好落个轻松。
太后是正儿八经草原上来的,入宫这么多年宁寿宫里里外外的布置装饰都还保留了大半蒙古样式,禾嘉跪在底下端端正正给太后磕头请安,被宫女扶起来赐座后,立马就被塞了一碗咸奶茶在手里。
“太后娘娘,您宫里奶茶的味道可太正了,臣女出了草原这一路就没喝过这么好的茶。”
“你都说好可见我宫里这些人没糊弄我,喜欢喝就经常过来,等会儿走的时候我让她们给你多带上些。”
太后的模样不算很出众,看上去就是蒙古草原上很寻常的老太太。但她到底是在宫里历经过这么多年风雨的人,眼神里有一股让人避不开的锐利,让人不敢在她跟前偷奸耍滑,是真话还是假话禾嘉清楚自己瞒不过这老太太。
既如此禾嘉也收起了所有耍小机灵的心思,太后问什么自己答什么,陪着老太太坐了一会儿,就真带着一小桶奶茶从宁寿宫里出来。
一起出来的还有五福晋他塔喇氏,五贝勒胤祺从小养在太后宫里,成亲以后他的福晋平常除了进宫给婆婆宜妃请安,更多的时候还是待在宁寿宫里。
一来继续替五贝勒在太后跟前尽孝,二来宜妃一向偏疼小儿子,她这个阿玛只是个员外郎的五福晋,在宜妃跟前一直不太招待见。倒不如陪在太后身边,也算是给她自己找了个靠山。
“格格千万别多想,太后她老人家最是慈爱宽厚,格格是第一次来还不熟悉,等以后就好了。”
“福晋言重了,我第一次来就得了太好这么好的奶茶,以后要好了怕不是要把太后跟前的好东西都哄了去。”
“格格是个妙人,往后我进宫来就又有个好地方可去了。”
宽厚慈爱,这就是说老太后是个老实慢热的人呗,即便是娘家草原上来的准孙媳妇不熟就是不熟,照样也没什么话说。
五福晋恐怕今天是特意过来,就是怕太后是个慢性子,万一自己再是个不会说话的场面太尴尬。
禾嘉能明显感觉到五福晋想要主动跟自己交好,但她还没弄明白她为什么要跟自己拉关系,便只能笑盈盈说些没什么营养的客气话遮掩过去。
两人一起走出宁寿宫,五福晋往左边拐弯去宜妃宫里,禾嘉往右边拐弯准备出宫,才结束了这一场看着热闹其实屁都没说的寒暄。
从太后宫里出来,禾嘉就没有别的地方要去了。四妃和佟佳贵妃已经明着让人传了话给禾嘉不用去,永寿宫至今还没有新的主位娘娘,侧殿住着的戴佳氏虽然跟贵妃交好,禾嘉也用不着主动过去。
但自己不去有人会主动找过来,跟他塔喇氏分开没多久,禾嘉就远远地看见胤俄往自己这边快步走来。
身后还跟着碎步小跑才能跟上他的贴身太监,风风火火的样子惹得避到宫道两旁跪下的太监宫女都忍不住偷偷抬头去看,看十阿哥这是又闯什么祸了还是打算去闯祸的路上。
禾嘉看着站定在自己跟前的胤俄,将近六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当年那个比故作老成问自己读没读过书的少年,长成眉目俊朗身姿挺拔的男人。连身高都窜了一大截,自己得稍稍仰着头才能把人看清楚了。
“臣女见过十阿哥,给十阿哥请安。”
“格格怎么这么见外,你跟我之间哪里还要这么客气。”
胤俄是着急忙慌赶过来的,刚开春的天甚至都跑出了一头汗,这会儿看着好几年不见的禾嘉本来想好的话都说不出口,憋了半天也就憋出这么一句来。
他今天专门起了个大早拉着胤禟出宫,到了八贝勒府心不在焉待了大半个时辰,屁股底下跟撒了钉子一样坐立不安,眼看着哥哥们来了不少,马上就要开席了也没找着临时开溜的机会。
还是胤祐看不得他那副不值钱的样子,歪着身子倚在圈椅里懒洋洋冲胤俄道:“老十我腿上不舒服,你先送我回去歇会儿。”
“哪儿不舒服啊,我就说七哥你别跟礼部那些老头儿较劲,春闱的事你让他们去操心。他们事事找你你还真什么都管呢,皇阿玛那里他们躲了让你去挨骂,什么玩意儿。”
胤祐出了上书房就被康熙塞去礼部,刚开始人人都觉得这是万岁爷心疼儿子,让七阿哥领了个清闲的差事混日子罢了。
却不想这两年又是皇子晋封、建府出宫,又是秋闱春闱礼部就没个闲下来的时候。过年的时候万岁爷当众宣布今年要南巡,这里头除了内务府一路上最忙的就是礼部,胤祐眼看着腿都跑细了。
“什么话都往外说,当心皇阿玛回头又罚你,让你送我回去一趟哪来这么多话,走不走啊。”
胤祐看着心不在焉又不开窍的弟弟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坐在他身侧的五贝勒胤祺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还是今天请客的主人家胤禩体贴人,“十弟,你就听七哥的陪他先回去,我这儿留着酒等你。晚上也不用回宫就住在我书房里,咱们兄弟好好松快两天。”
胤俄跟着胤祐从八贝勒府出来,都走到门口了看着胤祐压根不怎么瘸的左腿总算反应过来,“七哥,你是帮我脱身啊。”
“老十,贵妃娘娘当年是让你明哲保身不是让你真犯蠢!”
万岁爷这一两年打定了主意不让底下的儿子们冒头结党,胤祐就也不好明着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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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管胤俄。可眼看着弟弟傻愣愣的样子,胤祐又实在忍不住把人拉到一旁。
“等会我不管你怎么去见禾嘉格格,到时辰了就直接回宫,老八这里今儿别来了。”
胤祐和胤禩是年纪挨着的兄弟,从小两人就不对盘。按理说一个被生来残疾的身体困囿,一个被生而卑微的出身拖累,某种意义上他们两个才是最能互相理解的人。
但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两人都能看清楚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底色。有时候看得太清楚就没法相处,这么不冷不淡地远着反而更好些。
“七哥,我还以为你不管我了呢。”
这两年胤祐进宫的时候不多,就算进了宫里也只往戴佳氏的侧殿里去,好几次胤俄得着信往永寿宫去,等他到了胤祐又早走了。
胤俄都快记不得上次跟胤祐好好坐下来吃顿饭是什么时候了,要不然今天也不会连胤祐帮他脱身都没反应过来。
胤祐没想到胤俄的心思全在这上面,他顿了顿叹出一口气,“我从小在永寿宫长大,我和额娘都得了贵妃娘娘的济才能活得安安生生。”
当年戴佳氏在贵妃宫里,卫氏在惠妃宫里,一个庶妃一个贵人,即便戴佳氏家里能帮衬些,但进了宫娘家能帮上的归根究底也就那么多。
自己和额娘能活得比胤禩和良嫔舒服那么多,说白了还是贵妃人厚道,没想着法去磋磨人。光这一条就足够胤祐记她一辈子的恩,又怎么可能真的不管胤俄。
“你在宫里别闹得太厉害,以后有了福晋的日子就跟以前不一样了。说不得今年年底就要建府出宫,到时候就好了。”
“我知道,九哥那人也就是个面子货,其实胆子也小不敢闯大祸。”
胤俄点点头答应下来,扶着他七哥上了马之后,就匆匆往禾嘉在京城落脚的宅子那边赶,到了地方才知道今天一大早郡王和格格就都进宫去了。
两人都六年没见过了,要说当年那一点点好感还剩多少可能也没多少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胤俄就是想见一见禾嘉,这才又急匆匆回了宫好歹没再错过。
“格格在京城有没有什么缺的东西,我让戴鹏送过去。”
“不缺什么,真缺了我自己出去买,正好顺道逛一逛京城。”
胤俄越大长得越像贵妃,眉眼深邃之余还添了几分潋滟柔和,把过于锋利五官都中和下来。从未落下过骑射的人身高应该在一八二、一八三左右,一条腰带把小腰掐得又细又有劲的样子。
额间的汗还没有收尽,一滴汗珠顺着凌厉分明的下颌线滑下来,在下巴上稍微顿了一瞬才吧嗒一下摔到地上,浑身上下是掩藏不住的生机勃勃。
禾嘉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胤俄,把原本主动找过来的十阿哥看得脸色通红,低着头任由禾嘉看,很快就连耳垂都红透了。
他身后的忠全忠顺早退得十步之外低头不往自家主子这边看,跟着一起进宫的戴鹏也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最后胤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颠三倒四说了些什么,直到把禾嘉送出宫门自己回了乾西五所,狠狠灌了一盏冷茶下肚才回过神来。
“戴鹏,刚刚格格说什么了。”
“人家说,让你有空的时候过去吃饭。”
“那我怎么回话来着?”
“您说,不吃不吃,我不饿。”
23. 没吃着的饭
禾嘉不是跟胤俄假客气,两人的婚期定在五月初二,现在还不到三月,按照禾嘉的盘算这段时间足够自己熟悉京城。
顺便还能再盘一遍京城货栈里的帐和人,毕竟等跟胤俄成了亲自己起码要在宫里住个一两年,得一直等到胤俄的阿哥府修葺好康熙想得起这个儿子,才能从宫里分家出来另过。
即便禾嘉早已经安排了巴雅尔赛音和孟恩一起留在宫外打理京城的事务,她还是觉得有必要给下面的人紧一紧弦。至少让他们知道自己这么个人心里还记挂着宫外这一摊,不是一进宫就不管了。
但她还是小看了皇家娶福晋的排场有多大,在乌尔锦噶喇普进宫见过康熙之后,第二天一早宫里就又送了两个嬷嬷过来。
比起三年前钮祜禄家送去盛京的那两个,新来的嬷嬷据说在宫里是在乾清宫伺候康熙的,都是正黄旗汉军旗包衣的出身,一个李佳氏一个林佳氏。
林佳氏年纪大些今年四十了,听说被派过来教自己的规矩是她在乾清宫最后一个差事,等自己大婚过后她就能出宫回家,过自己的日子去了。李佳氏今年二十八,等教好了禾嘉还要会乾清宫去。
比起之前两个嬷嬷,李嬷嬷和林嬷嬷每日给禾嘉安排的功课要更细致,除了宫里的规矩和以后开府身为福晋要学会做些什么,更多的都是京城宗室大族勋贵朝臣之间的关系。
只要不犯忌讳的只要是能说的,就没有禾嘉不用学的。甚至连后宫各主位的关系地位,两人都在平常闲聊时一一说起过。
第一次禾嘉以为她们说漏嘴了,后来又几次三番说起后宫妃嫔,甚至连前阵子良嫔娘娘身子不适,是因为延禧宫侧殿格局不好太阴冷,连带惠妃也急得病了一场的事,都讲故事一样跟禾嘉说了。
眼下在内务府历练学习的八贝勒胤禩,已经想法子把修葺永寿宫正殿提上日程,看样子到时候是想要去万岁爷跟前求个恩典,让良嫔搬去永寿宫。
事情是当故事说的,但禾嘉不能当个故事听。六年前还是个半大少年的胤俄,现在已经是十六岁的人了,走在外边谁见了也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十爷。
禾嘉没到京城的时候就让巴雅尔打听过,也许是历史的惯性太强大,那年还跟在七阿哥胤祐身边形影不离的小孩儿,这几年还是免不了跟老九胤禟和八爷胤禩越走越近。
七贝勒胤祐也跟历史上那样十分低调,开府以后也很少跟朝臣们往来交际,入了礼部管着自己那摊子事不捅娄子也不争功,仿佛当年那两个永寿宫里同进同出的皇阿哥,已经在不知不觉处分道扬镳,选择了截然不同的一条路。
但真的是这样吗?至少禾嘉从嬷嬷们说的这桩闲话里听出来了一点端倪。
永寿宫是贵妃入宫后就一直住的地方,她死后正殿就一直空着没再住人。康熙的后宫妃嫔是多,却也没多到非要让良嫔去住永寿宫的正殿。
再说永寿宫还有个庶妃戴佳氏呢,说是庶妃这些年人家可是正经领的妃位的份例。
是,只要没册封庶妃跟妃之间就不一样,可再不一样人家也是永寿宫里的老人儿,儿子胤祐也是贝勒,凭什么让良嫔一个出身微末的嫔踩在头上呢。
禾嘉仔细一琢磨,就大概明白胤禩是想要借机挣脱惠妃和直郡王的掌控,又或者他知道自己挣脱不了,但还是选择要在明面上打惠妃的脸,好让他们知道不能把人欺负得太狠,毕竟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
至于为什么选择永寿宫,除了能让外人觉得八贝勒跟胤俄走得近关系好,好到出身极好的十阿哥能愿意良嫔搬去一直空着的永寿宫当主位娘娘之外,禾嘉暂时猜不出其他。
因为她不知道胤俄真实的态度到底是什么,万一八爷就是万人迷把胤俄哄得鬼迷日眼真就是心甘情愿的呢,那自己再琢磨什么也都是无用功。
她也想过去问林、李两个嬷嬷,但不管自己怎么旁敲侧击她们二人又不再多说,禾嘉对此无可奈何,也顺势明白了康熙把她二人派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康熙一定是对眼下儿子们明争暗斗的格局不满的,尤其胤禩两头吃又要脱离直郡王又想要建立自己的势力,还捎带手把算盘打到了永寿宫头上。
康熙那么看重出身的一个人,他自己忌惮贵妃和胤俄是一回事,胤禩和良嫔想要用永寿宫当垫脚石,可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自己这个蒙古来的儿媳妇本来就只有一个排面上的好看,说出去是蒙古阿霸垓部的大格格,但真出了事的时候是乌尔锦噶喇普能带着人马杀进京城,还是自己能拉着胤俄去投奔草原?
‘十阿哥要娶蒙古王爷家的格格’这样的噱头也就唬得住外面那些老百姓,有心人谁不知道这桩婚事就是驴粪蛋子表面光。贵妃压根就不是想给儿子添什么砝码,她从始至终都只是想给儿子找个到了绝境的时候能保命的媳妇儿。
也正因如此,等消了气儿的康熙再回头看贵妃的谋算,宫里没娘的儿子和宫外没娘家的儿媳时,才会心软挑了两个他身边的老嬷嬷来教导自己。
但也仅仅只是把现状说明白,等真过了门进了宫自己和胤俄会怎么选怎么做,他老人家没打算这时候插手,人家就是要站干岸看着,看看他的这些儿子们到底谁是龙谁是虫,又能翻出什么样的风浪来。
想明白这些事情之后禾嘉就彻底老实了,自己安安心心跟着林嬷嬷学规矩还不够,还把乌云宝音和徐灵托付给了李嬷嬷。
李嬷嬷是还要回乾清宫的,让她们几人跟着李嬷嬷学规矩,不说以后进了宫她们的规矩如何,有了这层交情日后在宫里真有什么事也算在御前有个认识的人,到时候万一就有用呢。
禾嘉老实留在家里待嫁,另一边宫里的胤俄也没有大张旗鼓让钮祜禄家送东西上门。他原本是这么想来着,但当天夜里就被身边的哈哈珠子松甘给拦下了。
遏必隆早在康熙十二年就死了,眼下钮祜禄家的当家人是遏必隆的第三子法喀,是温僖贵妃同父同母的兄弟,胤俄的亲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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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鹏是法喀的庶次子,胤俄六岁那年要挑哈哈珠子的时候贵妃传信回去,家里挑来挑去选中了他。另一个哈哈珠子富察松甘是康熙给儿子从镶黄旗里挑的,阿玛是镶黄旗的佐领,是实打实万岁爷的家臣。
松甘是康熙名正言顺放在儿子身边的人,而戴鹏则代表了钮祜禄家对胤俄的支持,两人的利益本是相悖的,却不想松甘是个极通透的主儿,两人相争的局面愣是没能争得起来。
戴鹏年少稳重总有多思多虑的时候,松甘则一贯懒得多想多问,当年他也才八岁,被阿玛送进宫里给皇上磕头,皇上只说了一句好好跟着十阿哥,以后他就是你的主子。
打那以后松甘就不管别人怎么想,甚至也不管富察家怎么琢磨权衡,就一心一意把胤俄当做自己的主子对待。
他比谁都早看出来胤俄在藏拙,即便是康熙几次召见他套话他也什么都没说,只说当年是万岁爷把自己给了十阿哥,那就只有十阿哥是自己的主子,混不吝的样子简直跟胤俄一模一样,把康熙都给气笑了。
不过气完了也就过了,康熙没罚他也没把他从胤俄身边调离。从那以后松甘和戴鹏的关系也渐渐没了隔阂,两人都默契地把家世出身放在一旁,只牢牢记住自己心甘情愿效忠的主子是谁。
松甘这两天受了凉就没跟着胤俄到处跑,等夜里胤俄和戴鹏回来,两人一个劲的说要送什么什么去禾嘉那里的时候,抱着被子盘腿坐在榻上的松甘才听明白是怎么回事。
“阿哥,这事要不您还是别让钮祜禄家插手。”
“松甘你什么意思,当着我的面给主子上眼药是吧。”
戴鹏的额娘是法喀的通房,当年要不是只有他年龄合适,给胤俄当哈哈珠子的机会怎么也轮不到他。
但如今当家的是继福晋赫舍里氏,戴鹏跟他这个嫡母的关系向来还行,他早就跟府里打过招呼让他们把东西准备好,万一阿哥要问要用别再临时去凑合。
“戴鹏,你平时那么精明一个人这会儿是不是傻了。这几年咱们在宫里装傻装习惯,成真傻了是吧。”
松甘看着戴鹏梗着脖子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就来气,忍不住赤着脚从榻上下来凑到戴鹏跟前,伸出指头在他额角狠狠弹了一下。
“你猜万岁爷会不会高兴你阿玛跟乌尔锦噶喇普郡王私底下往来交好。”
“可我家只是替阿哥送些东西过去,没别的心思。”
“阿哥要送东西,阿哥要么自己送要么还有万岁爷这个亲阿玛,怎么就非要舅舅去送。”
松甘的话太糙了,听得戴鹏涨红了脸,可这话又实在没法反驳,就连被‘终于要成家终于不再是一个人’冲昏了头的胤俄,也彻底回过味儿来,自己是不该要钮祜禄家去送东西,这个念头就不该起。
之后老老实实待了两天,才找了个由头让戴鹏和松甘两人一起,把他自己重新准备好的东西送去禾嘉那边,低调得连康熙都是过了好几天才知道自家老十给没过门的福晋送了东西。
24. 乖乖听话
两人从未交流却又默契的安分着没再见过面,只有胤俄会隔一段时间让身边的奴才送些京城应季时兴的东西过来。
有时候是首饰簪子有时候是几筐鲜果,还有一回直接送了几只羊羔来,说是怕自己离开阿霸垓太久,想念家里的味道了。
惹得乌尔锦噶喇普看着养在后院的几只羊脸色黢黑,偏胤俄毕竟是皇阿哥,说得好听是女婿认真论起来还是主子,实在是计较不得。
只能强撑着笑脸让戴鹏稍话回去,马上就要大定了阿哥爷耐心等着,别再送活物过来,家里吃的用的都够用饿不着谁!
大定当天内务府派人把定礼都送了来,皇子福晋的定礼除了给本人金银首饰衣料布匹之外,还有赏赐给福晋阿玛与额娘的东西。
看着铺满整个正院的箱笼,一直对成亲这件事没什么太大情绪的禾嘉,终于有了些紧迫感,自己拢共活了两辈子这就真的要嫁人了?
再之后的日子就过得越发快起来,本来天天出门上街闲逛买东西的巴雅尔和赛音也收了心,整天就泡在禾嘉的院子里哪儿也不去。
尤其赛音,只要禾嘉一出门就要跟在她屁股后头,禾嘉在屋里时他进不去就在廊下或者小院门房上守着。再不然就去库房里转悠,把禾嘉的嫁妆点了一遍又一遍,跟看家的狗一样生怕有人偷了禾嘉东西去。
后来还是禾嘉主动找上他和巴雅尔,提前把京城的商队和货栈的差事分派给两人,又一再保证等日后从宫里出来肯定还用他们俩,不叫他们跟着郡王回蒙古,两人这才稍微安心了一点点。
见他们两个这样,乌尔锦噶喇普起先还觉得好笑,但随着离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一向利益至上的郡王也感受到了些许离别的味道。
这之前也许是禾嘉留下的东西太多了,盛京的产业人脉和京城的布置,在草原上活了半辈子讲究的就是个大丈夫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有事直接掰腕子惯了的乌尔锦噶喇普根本没干过这样细致的活儿。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知道禾嘉的这些布置以后有大用处,即便再头疼也没想过当甩手掌柜,一直带着贴身信任的门客谋士,一点点地琢磨吃透了禾嘉交给他的东西。
可他又不是个傻子,禾嘉三年的布置他折腾几个月怎么也够了。等事情处理完舍不得嫁女儿的情绪才后知后觉涌上来,中午两人一起吃饭的时候,总要对着禾嘉唉声叹气,叹得禾嘉还以为自己不是去嫁人而是要去死。
不过禾嘉没有像安抚巴雅尔和赛音那样去安慰他,当年敖登去世以后她跟乌尔锦噶喇普其实就都明白了。
他当他的郡王自己做自己的大格格,各自有各自在意的人和事,相处这些年也许不是一点情谊都没有,毕竟叫了八年的阿玛,光是嘴上这么喊也喊出些情分来了。
但要说这点情分有多少,也确实经不起认真掂量。往后自己嫁给胤俄有自己的日子要过,他回了草原也有他的福晋和别的儿子女儿,有些话不说比说透了要好。
四月三十,离五月初二正式娶亲还有三天。胤俄在内大臣和胤禛胤祺两个兄长的陪同下过来,穿吉服给乌尔锦噶喇普行三拜之礼,等明面上的礼数都走完了,又让忠顺把早就准备好的箱笼抬了进来。
“东西是早就准备好的,不是什么稀罕物,就是平时见着觉得格格应该会喜欢就留下了,郡王千万记得告诉格格这几个是我给的,别弄混了。”
其实胤俄已经看到站在屏风后面的人影,禾嘉也压根没有认真躲。都是要成亲的人了,只要礼数上不出岔子谁也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可他说着说着还是莫名红了耳垂,四爷从小就是个细心的,他跟胤俄这个弟弟一直不算亲近,他有些看不上胤俄明明什么都能干得好却一直吊儿郎当混不吝的样子。
今天看着掩不住害羞的弟弟,四爷难得觉得这弟弟有点儿顺眼。等从乌尔锦噶喇普那里出来第一次主动攒局。
“今儿是个好日子不用着急回宫,中午去我府上喝点儿?”
“好啊,嫂子带来的那厨子鲁菜手艺一绝,我今天就算沾老十的光也去蹭一顿。”
胤祺一向跟四爷走得近,他从小养在太后跟前十来岁了汉话都不会说,在上书房的时候就只有胤禛板着脸一本正经,一遍又一遍的念叨让他赶紧把汉学跟上来,从来没因为这件事笑话过他。
胤俄比胤禛小了五岁,在宫里皇子中就不算是一波长大的了。他平时也嫌四爷性子各色,什么都要较个真不说还小气还记仇,小时候自己的功课老师都忘了偏他还记得,简直能愁死个人。
这会儿乍一听四爷说要请自己吃饭,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一小步,随后反应过来看向脸都黑了的四爷,才嘿嘿一笑装傻充愣推着胤祺往四贝勒府的方向走,再不回头去看脸臭得跟阎王似的四爷。
胤俄那话是说给禾嘉听的,等人走了之后禾嘉打开直接送到自己屋里的箱子,果然是什么都有。光是玉佩和钗环首饰就装了几匣子,样式和质地也花里胡哨的,禾嘉都能看出来十阿哥这三年的审美趋势。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络子手帕番邦进宫的小顽器,几把大小形制各异的匕首和两条马鞭,甚至压在最底下的盒子里还装了几本话本子。
禾嘉看得出来东西都是胤俄一点点攒起来的,有些用心有些是随手扔进来的。但不管怎么说,两人定下婚事这几年他能时长记得这事,禾嘉就觉得这个开局还不算很差。
都说投桃报李,眼下禾嘉虽说不得多喜欢胤俄这个人,但总不能只拿人家的一点表示都没有。
当年贵妃赏了个玉如意给禾嘉,从那以后禾嘉也开始学着留心一些玉石。这些年上过当也得着过好东西,这次来京城带了一匣子,禾嘉从中挑拣出一小块田黄自己动手克了个闲章出来。
“宝音,你去找个小盒子把这个装好,明天让赛音带上,记着要亲手交到十阿哥手里,这么点儿大的东西别再漏了,我可不弄第二个。”
五月初一,内务府来人把禾嘉的嫁妆抬进宫中。到了乾西五所胤俄住的院子之后,一百零八抬满满登登的嫁妆从院子里铺到了院子外面,即便是宫里众人也不免看花了眼。
其实乌尔锦噶喇普给禾嘉准备的嫁妆比这还要多一些,甚至连眼下住着的宅子的房契都没放进来。
乌尔锦噶喇普这段日子在京城不算白混,前些日子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几年前太子大婚的排场,回来就去库房把嫁妆里那些显眼又不怎么实用的剔了出来。
当天晚上就去禾嘉院子里跟她解释清楚,咱们的嫁妆不能比别的福晋少,也不能比太子妃还多,拿出来的这些到时候他折算成银票再给她压箱底,也不算多亏。
看着摆满了院子的嫁妆胤俄觉得还好,毕竟十阿哥也是个有钱人,光是贵妃给他留下来的小金库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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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个小数,更别提这些年钮祜禄家私下补贴给他的了。
倒是赛音几乎是强颜欢笑递给胤俄的木盒子里装的小印章,让人十阿哥稀罕得紧。从白天到晚上有空就要拿出来看看,连睡觉前还要特地从床上爬起来,把放在荷包里的小印章拿出来,枕在枕头底下才安心。
“爷,明儿福晋就要过门了,您可矜持着些吧。”给胤俄守夜的忠喜有一点点看不上自家主子这幅模样,“白天那么些好东西也没见您这样,那些来看热闹的碎嘴子还说呢。”
“说什么?以后福晋来了,爷院子里的东西就都归福晋管了,嫁妆多点儿少点儿还能饿着爷不成?”
胤俄当然知道外人都在等着,一个母族是钮祜禄氏的皇子马上就要娶一个蒙古福晋,不管自己满意还是不满意他们都能挑出刺来。毕竟有了蒙古福晋,日后皇位之争在外人看来就跟自己没关系了。
“主子,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外边那些眼皮子浅的可不就是拿着这些比,哪个福晋的嫁妆多,哪个福晋赏奴才的时候大方,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逃不过她们的嘴。”
忠喜这话说得没错,这几年前边太子和直郡王争得厉害,后宫四妃也从为自己争变成了替儿子争。偏生眼下佟佳贵妃又没孩子,再是孝懿仁皇后的妹妹万岁爷的表妹,说话的底气也不那么足。
这几年后宫看着风平浪静,其实根本就不是早年间那么回事了。前阵子还听说皇上去佟佳贵妃宫里只坐了不到一刻钟,就出来转头去了宜妃宫里。
人人都说这是万岁爷对贵妃不满,可那又能怎么着?皇阿玛自己现在都只不过在权衡太子和直郡王两派的矛盾,一个无子的贵妃还能指望她把后宫管成什么样呢。
皇子们都长大了,建府出宫连爵位都有了。如今诚郡王在带着人修书,听上去是水磨工夫,但只要耐得住性子等书修好了便是实打实的功绩,还能在文人堆里赚尽名声。
老四在户部,那可是个除了吏部最好的去处。他又是个较真的性子,如今宗亲大臣想要从户部借银子,可是比以前难多了。
听说户部那些底下主簿管事们还偷偷给他取了个铁算盘的诨名,但那又如何,当着人四贝勒的面不还是该怎么老实就怎么老实。
老五在理藩院,他在蒙古可比自己这个阿霸垓的准女婿还要有面子。七哥在礼部,看着不显山不露水,但只有胤俄知道投到他门下的文人学生可一点不比诚郡王府上少。
胤禩进了内务府,算是老爷子心疼他给了他一个攒钱的好去处。可人家心气儿高,进了内务府不朝钱看,反而‘广邀豪杰’从上到下的笼络人心,那架势看得胤俄都心惊却也说不得什么。
排在胤俄前头的皇子们各有各的奔头,胤俄身边的人也免不了替自己主子发愁。胤俄一日不出宫建府,在宫里就是个没额娘的阿哥,偏他又比不过太子爷身份尊贵有万岁爷心疼,就怪不得忠喜他们连这等细枝末节都要替主子在意。
“别怪爷没提醒你们,当年你们福晋坐在马上抽保泰那样子你们是没见着,爷可记着呢。等福晋过了门爷可就有人撑腰了,到时候这些小事用不着你们来操心,乖乖听你们福晋的话就是了。”
说这话的时候原本枕在枕头下的小印又被胤俄翻出来,拿在手里把玩摩挲。看得睡在脚踏上的忠喜只觉得牙酸,也熄了再说点什么的心思,翻了个身安心睡自己的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