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他紧追不舍》
1. 和亲
景寿三年,三月廿九,也就将将到了夏至,热气逼人。
若是以往这样的时节,只需在院内找个遮阴处,置放一张条案,切几牙西瓜,坐在月牙凳上,持一把藤编扇轻轻扇着。倒是今年,京城上上下下的人家只得待在这屋内放几盆冰块,或是放盆刚打出来的冰凉井水,稍缓几分夏意。
沈侍郎府,亦是如此。
间间院子里都分了些冰块来,又或是聚在一处纳凉。此时,翠轩阁内正歇着老夫人、大夫人沈氏及其长女沈元春、二女沈玉、二夫人张氏和王姨娘等人,独不见沈府三小姐——沈荔。
沈荔虽说是张氏的女儿,而张氏也是明媒正娶进府的平妻,却没几分好运气。
一则因着母亲张氏改嫁与沈侍郎,二则她是张氏和前夫不卜将军所生,并非沈侍郎与沈家大夫人沈氏所出。
三则,母亲纵深得沈侍郎的宠爱,多少也能帮衬些女儿,但也被老夫人安排手下人紧盯着。也因此,沈荔这日子过得极为艰难,众人只看到沈荔单独住一个院子,已说是老夫人和沈老爷的仁慈。
在这样热的天气里,沈荔待在自己的屋子里睡起了午觉,却不防半炷香不到,便被外面止不住的虫鸣和鸟雀的叽叽喳喳吵醒。被吵醒,眼睛却还闭着,心想着单放三盆井水也解不了这酷暑,要是有冰块,岂不美哉。
当然,她知道这也是个美梦,只是单单想一下。
这样闷热的天,再也受不住了,于是准备和丫鬟再从井里打些水来,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水,最是凉爽了。就算顶着大太阳,沈荔也是乐在其中。
“荔儿啊,今年夏日你如何过得下去。”恰巧此时张氏来看沈荔,见女儿只披个素纱单衣。张氏脸上一脸羞愧,想想自己的女儿,却不能护住分毫。
前些日子,张氏也给了沈荔两盆冰块来,不想被老夫人知道了,老夫人让夫人传话说与张氏:这沈荔非沈家所出,白吃白住也就罢了,要想凉快,着丫鬟们打些井水来,沈荔身体好,又是女儿家,用些甚么冰块来。
正要出屋的沈荔见母亲来了,笑着说:“娘,用井水也足够了。我看书上说,土地能隔绝热气,挖个洞钻进去就凉快了。”
张氏听到这话,起初觉得有几分道理,却忽地一阵风吹来了窗子,朝外看去,不远处一个小土堆,旁边还有个墓碑一样的竖在旁。因想到了坟墓也是洞挖着挖着越大成坟墓了,就有了些郁闷:“这孩子,可说些什么话。那岂是活人待得地方。”
一旁的王婆子连连抚拍安慰着张氏:“夫人啊,姑娘只是说些调皮话儿来。”
“娘,女儿以后不说这些了。我舍不得娘伤心。”
自打记事起,沈荔有时从嘴里蹦出些生生死死枯朽之类的字眼,免不了母亲的一顿打,也长了记性。不过,母亲越来越容易伤春悲秋了,她如今只是说挖个土堆,母亲想到了坟墓。母亲真像是话本里的说的“玉在林中挂”这位女公子了。
“哎,你就是不长记性,迟早出事来。还记得你祖父说的这么一句吗?”张氏摇摇头,不知女儿这次记在心里了不曾。自小沈荔身体虚弱,将养到这两年,身子好转,却开始说这些话来。
沈荔自然也知母亲一直都记得祖父说过的,开口接道:“这人,不管几岁年龄,下到三岁小儿,上至饕餮老人,都得知道这么一句话:谶言谶言,一语成谶,这些不吉利的言语,当是一个也说不得的。”
也还记得祖父说过的,张氏方笑了起来,“你呀,记得就好。”
话音未落,忽听得有人在院里喊道吗,“不好了,姑娘。”原来是沈荔的丫鬟秋香忙慌慌跑来。
“夫人,小姐,奴婢刚从大夫人院子经过,看到二姑娘一反常态,一脸高兴。”
“可是出了什么事了?”张氏问道。
这院子里谁人不知,这大夫人的二女儿沈玉,向来刻薄,喜讽刺人,脸上永远挂着一副别人欠着她的模样。要让她笑起来,不比登天还难。
于是秋香说她看着这情况不对劲,有些反常便找来沈玉的侍女碧儿来问,碧儿偷偷给她说,跟着公主去和亲的人选换了,不是沈玉了。
待秋香还要问碧儿换谁了,沈玉留意到碧儿却在一旁和别人讲话,一只茶杯狠狠扔过来,碧儿不顾额头的疼,赶快跑去沈玉旁伺候着。也因此,没打听到别的消息。秋香庆幸,还好张夫人和三小姐是好相与的。
“那是谁呢?”张氏听到和亲的人选换了,右眼皮猛地跳了一跳,这一跳,又给张氏带来不好的预感。
沈荔听到这样的消息,心下了然,正是合了那日做的预知梦了。于是她没什么震惊,只是安慰母亲:“娘,放宽心吧,横竖不是我去的。”
她经常会做预知梦,有几分医术保命,又好读些志怪游记,因此只觉天下之大,都是一般美好。况且,情形再差,和沈府也并无区别,出去见见世面也是极好的。
张氏看着女儿无所畏惧的模样,叹道:“外面可不是如此风光,不过还是打听消息为上,早有些预备,这可不知道呢,我得去问问。”
见张氏要走,沈荔一如往常给张氏诊脉来。
这一诊脉,她却发现张氏的脉象和往常不大一样,却又说不出什么,便在梨榕院琢磨着,不知不觉一个下午便过去了,这时已到了酉时,太阳将落西山。于是穿过紫藤连廊,且到了张氏居住的栖云馆里来。
“娘。”沈荔人进了院落,去书屋找张氏来,却不见张氏踪影。
于是来到了花园,只见五六个金丝楠木木架摆设着,架子上也都整整齐齐摆放着书,再走进时,母亲的侍女金儿正埋头整理着书,不曾留意沈荔的到来。
沈荔正要坐在躺椅上等着张氏,忽留意到木架上的一册《异国山水志》。于是弃了凳子,走到一旁的木架,拿起看了来,看到书里记录着赵国的奇景、山水和风俗,方想起母亲今日来院子里说道要打听和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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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
正想着,张氏回来了,她看起来五味杂陈,更多的是些酸楚,也不知道她听说了些什么事。而跟着的王婆婆,脸色也不佳,像是自家亲人离开了人世。
“娘,可是我要跟着公主和亲?”沈荔扶着母亲走进里间。
不说还好,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母亲开始止不住的哭泣,继而抽抽噎噎的,想说话,可一张嘴又是呜咽。
沈荔看到这情况,一时怔住,也不知说些什么话,只是拿出手帕抹起张氏的泪花来。
身后的王婆婆解释说:“小姐,真是夫人所说的一语成谶啊。”王婆婆见此情形,便絮絮叨叨的细说着,母亲张氏去找大夫人问,大夫人说她却不知道这事,这可巧,明明沈玉的丫头说着换了人。夫人又找老爷问,老爷只让夫人别担心,一切都在他的安排中。
金儿气道:“后来呢?”
“后来夫人自听到这个消息,眼皮子一直跳,放心不过。”
“就托人去宫里央求常宁公主的母亲淑妃问呢,也就是小姐的前姑母。宫里回了话,说是跟着和亲的人选确实换了,这人换成三姑娘了。”
“淑妃派的人还说,两个孩子差不多的年纪,又都有血亲关系,一起去也是极好的,还能做个伴。那宫女说这话时,一脸施舍,我当时可真想啐她一口。”
“这都是些什么话,自家兄长的女儿也不可怜些。”
王婆婆抱怨着,又絮絮叨叨说起往事。当时夫人出嫁嫁给淑妃的哥哥时,淑妃还未进宫,那时候看到夫人就一脸的嫌弃。在之后的日子里,连一声嫂嫂也不曾叫过,只白白的叫张氏的名字。
可那时卜将军家也贫困,又有什么理由嫌弃夫人呢?论美貌,女工,亦或是才华,也堪堪配得上他了。至于三姑娘,淑妃看到她女儿,也是不情愿的当着姑母。有些什么事情,淑妃便开始对着沈知意说些母亲无德无才的话来。
沈荔也知道此前姑母的作为,心想这和亲的人选恐怕也是姑母和沈夫人安排的,却也没有办法,只得安慰张氏,“娘,女儿在哪里都能过得好好的。”
王婆婆这时说道:“听说到时候有国公府的长子裴适裴指挥专门送亲,保证三姑娘平平安安的。”
“我自己都护不住,如何交给别人呢?”张氏将沈荔搂入怀中,泪如泉涌。
“当初给三姑娘命名时,卜将军要给取名叫力,想让姑娘力大无穷。夫人想着取名叫如意,多吉利的名字,如意如意,随我心意。却拗不过卜将军一家,最后取名叫荔,音同了‘力’音,字且比‘力’文雅了不少,她想着还不错。姑娘的祖父听闻就想到‘离’一字,沉默一会,说他们胡闹。却不曾想,夫人真要和三姑娘此生诀别了,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事情来得突然,有几分蹊跷之处。
可惜她不清楚以往的恩恩怨怨,只得将这份质疑藏于心上。
当今圣上怎么会安排锦衣卫的人去送亲?
2. 预知
在一众贵女中,她可是无人在意的。
好端端的,怎么换成她陪嫁了?
沈荔一路想,约莫一刻钟才走回了屋子。正待她喝了杯茶,屋顶一阵松动。不用想,是她来了。
屋顶漏进几束光,一袭轻飘飘的红色身影落下,这身影走到她床前,抽出一把小刀来,作势往她胸前去:“沈荔枝,拿命来。”
沈荔就着刀子倒下来,接着说道:“裴妹妹,是我负了你,原谅我。”
红色身影怒道:“大胆沈荔枝,竟欺骗我心意。可怜我这一番爱意。”
她却不是擅长演戏,看了红衣女子一眼,那女子也朝她看来,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这红衣女子乃是荣国府的千金——裴青禾,想当初两人结识时,也有些惊心动魄。
当时沈荔正在假扮男子说书,在北大街上有了些知名度,自然也引来一些公子哥。沈荔本就俊俏,扮作男子来,正合了其中一些斗鸡走狗的公子们的意趣,要把她带回府上,沈荔自然不肯,收摊子就要走。有人就威胁,称自己父母乃名什么是什么,砸了沈荔的摊子准备夺人来。沈荔被五花大绑起来,正要被拉着去了。
恰巧裴青禾路过,识得她是女子,帮沈荔脱险,此后二人结缘。
“沈荔枝,你知不知道你要去跟着公主和亲了?”裴青禾一想起她名字,就觉得有趣,荔枝荔枝,于是称沈荔为沈荔枝,此后再改却是改不过来了。
听此,她倒了杯茶来与裴青禾,“我自然知道了,托了我那姑母的福。这一去可不知什么时候见。”
裴青禾却悄悄凑着她耳朵说了几句话,“别告诉别人这事,我也是偶然经过书房才听到的。”
她本来就要走了,却在书房外听到沈荔的名字,免不得停住脚步。
沈荔也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你还记得我给你说的梦吧。也就只有跟着公主去和亲才有这般景象了。我成亲的日子早着呢。”
一听她这么说,裴青禾也觉得不对劲,说道:“你们都要走了。”
“谁也要走?”相识这么久也没见她有什么相熟的朋友。
“我哥哥裴适,你知道的吧,说是要保护常宁和亲路上安全。自古以来,哪有安排锦衣卫去护亲的。”
沈荔点点头,不过朝堂的事也不能议论,便问起裴适来:“你哥哥裴适可被称为长安第一美男,不过我去国公府上这么多次都没遇到过。”
她却不知道,其实是见过几次的,但那几次,她不是跟着裴青禾耍花枪,就是对着门口的狗说话,又或者鼓捣草药;而经过的裴适侧过头看了一看,也没问话。
而她的这般行事,国公府上下人尽皆知,觉得有趣。
国公看到了,也只是笑笑,然后和她聊几句。荣国公府对裴青禾极为宠爱,见女儿长这么大才有这么一个好友,且见沈荔真诚善良,并不想外面传言的那般无礼废柴,于是府上上下都不在意她做这些。
裴青禾自知这也非他们能议论的:“别说你了,自打他从道观出来,我也没见几次。说话也不过是几句。”
说着说着,裴青禾靠了过来,凑着她耳朵说:“我都怀疑我哥被掉包了。他小时候可不是这样。”
沈荔诧然,“听说有的人小时候和长大后的性格是不一样的。我小时候活蹦乱跳,如今就喜静,唯一的乐趣,翻墙。”
“说着也是,我小时候就如此。”裴青禾重重点头,“我小时候和你却相反,安静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别人问起我话来,我只点头摇头用手指”。
刚拿出从母亲院子里晒得那册游记给她看,院子里吵闹声传来,沈荔二人出了屋子看去。
她开了屋门,却看到了侍女福儿,原来是福儿见前头阻挠不住,只得跑来找她,“二姑娘又跑来院子里闹。”
二夫人张氏方才着人吩咐过,一定要找三姑娘出来,借此让三姑娘更仇恨沈府。沈玉在这里闹事,可不能葬送了这大好机会。
“又是那个沈玉。她怎么总是找你?”裴青禾五次来她这里,三次都能碰上沈玉来梨榕院闹事。
沈荔这时坐在了门阶上问道:“她又闹什么?是不是又说些幸灾乐祸的话来,说我是没人要的野兔崽子。”
“是啊是啊。”得把事情说得严重些,姑娘就会出去帮忙劝架了。福儿紧接着又说:“比之前闹凶了些。说了些很多话。秋香姐姐生气不过,二姑娘就上手了。”
沈荔正摆摆手说不用管了,又想起沈玉下手没轻没重的,对待丫头的手段,嘶,见识过几次:“走,我们去吧。”
“青禾,你先在我屋子随便坐坐。”临走时把那本赵国游记丢给了她看。
“好,快去快回。”
梨榕院不大,沈荔二人走了几小段路就到了院门口。
到了院门口,果然秋香和沈玉撕扯起来,但秋香那里敢下重手,知道她自己在沈府里毕竟只是个丫头,所以秋香的头发乱糟糟的,木钗子和绢花落在地上;而沈玉,只不过衣服扭曲起来。
“沈玉,你住手。”她让沈玉停手,而沈玉见她来了,打秋香打的更凶了。
沈荔看她跟只疯狗一样,周边的丫鬟小厮也不敢上去劝架,都惧怕二姑娘的泼辣。恐怕一个不小心,自己被拖累。
阿福害怕地说道:“恐怕得姑娘来了。秋香姐姐的脸可不能毁了,她今年要嫁人的。”
“你放心。”母亲说过,不论女子品阶高低,是高门贵女,亦或是落难民女,都要友好待之,不能冷漠相视。这句话,她一直记得的。
还好早有准备,只因前几日她做了个梦,梦里她的脸上和手臂上滴着血。
女子哪有不爱美的,做了这个梦后,她便找了些草来,看着书上所说作了个草编面罩来,凑合着用吧。
裴青禾看到后啧啧嘴,让她晚点过来拿,再拿时,这副面具便被裴青禾改造成了一个可以的折叠草编面罩,极为方便,虽然简陋。
“福儿,你去拉开秋香。”沈荔示意福儿先上,拿出一个折叠的面罩戴了,得亏一直把这东西带在身上。
福儿一个人自然分开不了,二姑娘扯得紧,不肯松开。因此沈荔也使使眼色,悄悄走到沈玉后面,两人一起分开沈玉秋香来。
沈玉的力气大的要命,她还没用过的面具在几番拉扯下,终是掉了下来,看来还是逃不掉,她的容貌恐怕要毁了。
还是得做个金的银的,算了,没银子,下次做个铁的凑合吧。
福儿见二姑娘沈玉迟迟不放手,使劲拧了一下她的胳膊,还不松开,于是掐了一下她的手,正好激怒了她。
沈玉突然从发髻拔出一支金簪,狠狠往秋香身上插去,秋香看到躲过了;只是苦了沈荔。
沈玉身后站着的丫鬟碧儿先看到这场景,只见沈荔右脸的血痕,紧接着,手臂也滴滴答答的流出血来。
碧儿想过去给个手帕先包着,但沈玉一个眼神止住了她再往前行的脚步,碧儿作罢,只能在一旁心里干着急着。
再是秋香感觉到不对劲,只觉得有水滴滴落在手上,以为阿福哭了,却也不是福儿。抬头看时,这一看便看到小姐脸上、手臂上止不住的血。
最后是沈荔自己觉得不对劲,风吹过脸颊,只觉得狠辣辣的疼,袖子上也是水浸湿的感觉。微一低头,看到秋香抑制不住的哭泣。
在秋香睁大着的瞳孔里,她看到自己右脸的一段长长的血痕,突地想到了什么,抬起手臂,一阵刺痛袭来。再看衣袖和地上时,滴滴答答着血。这沈玉用了多少力气!
沈玉看到血,这时才反应过来,发现自己惹祸了。再怎么着也不能意气用事到这般地步,恐怕长姐让母亲关她在院子里一个月了。可是事已至此,还对着沈荔说:“不过是些玩闹,这下贱胚子有什么值得你这般对待。”
她还等着沈荔骂她一顿,然后借机嘲笑她,只是诺大的院子门口只有风吹柳叶的声音。
无人答她。
看到这般的沉默,她周身的气焰竟消失了一大半。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来闹事,沈荔从未说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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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让她停手,任何诬陷讽刺苦骂都没有过。
不像她的父亲母亲祖母还有哥哥,还有整个沈府的管家下人们,眼里透着的嫌弃和冷落;自然除了她的大哥沈素。
想着想着,她往边上站了去看沈荔如何收场。
“快去找你们二夫人,让二夫人叫大夫!”裴青禾这时才走过来喊道,毕竟他人府上的事也不好参与,因此晚了些。她其实早就按耐不住就来到院门口,却不想也来晚了,到这里时沈荔脸上已有了伤。
沈荔想着自己的母亲听到会担心,摇摇头:“别去找我母亲。福儿,去我柜子里拿药箱和小铜镜来。”
她这里自然是没有上好的膏药,又看向青禾,“青禾,你回家拿紫玉膏与我。看你们的神情,恐怕我要毁容了。”
裴青禾:“好,我很快就来了,你等一会儿。”
沈荔指了指天色:“你让人拿来就是。你来来回回地跑去,倒是太晚了。”裴青禾这才意识到天色晚了,还得回去给她拿药,于是辞别了。
见她二人去了,沈荔示意秋香扶着自己进院子里,直接无视了沈玉。
沈玉看着她的身影,想要说些什么,这时来了一个丫鬟来到身旁说了些话,于是安静了下来。
待她快进屋子时,听见身后传来了沈玉的声音:我讨厌你,之后便气哄哄的走了。
沈荔却没心思想着这些,见药箱拿来了,先从药箱拿出纱布,让福儿擦干净血迹。
这时,秋香也端了盆水快跑了过来,纱布放热水里打湿,再擦了一遍。秋香福儿见擦拭后没有过多的血液流出,二人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她忍着痛没说话,从箱子里翻出降真香粉,让福儿洒在脸上和手臂的伤口处,之后用纱布缠起手臂。
一切收拾妥当,她也疲乏了,只让福儿给她换身衣服:“对了,你去小门门口拿药去。这会儿药也快到了。你小心些。”
“知道了,姑娘,你有事就叫秋香。”她还要去一趟栖云馆给二夫人复命,果然这一切都在二夫人的掌控之中。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沈荔涂了药就睡。及至丑时,做了一场梦吓醒了,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了,开始想着她做的这些梦来。
原来她约五六岁的年纪,在沈府的第三年夏天落了水发了一场高烧,差点傻掉。
自打那时她常做起梦来,起初不在意梦境的好与坏,不在意发生的什么事,但过些日子便发现现实和梦境无异。
于是留了心,观察了几次后,她才知道这是预知梦,可以预知未来的境况,但也并不确定这梦境何时照进现实,又有些什么偏差。
就说今日被沈玉的簪子划伤;梦境里也是被东西划伤,脸上手臂上都出了血,此前她还以为是在外面被歹人威胁了,却不想是沈玉。
再说和亲一事,她此前梦见大红轿子后跟着众多仆人和陪嫁,醒来心想自己出嫁这么风光吗,不可能的吧。结果却是跟随常宁公主去和亲。
往前两月说,梦到了荣国公府大公子裴适,天可见,她从未有机会见到裴适。想看清楚模样,但是梦里的人脸总是模模糊糊的,这时她多年做梦得出的经验,梦里的裴适却和她说着话,至于说的什么,她也忘了。
想起今晚的梦来,沈荔在这夏夜里打起了寒颤,依稀记得梦里是母亲三窍流血,崩漏不止,她开始以为是梦魇,便念起雷祖圣号来,念了几遍,始终从这梦中出不来,最后吓醒了来。
难不成被人下毒了,又或是身体不好,亦或是怀了弟弟妹妹。
可惜自己的医术也就堪堪能看些简单小病来,还是让找大夫来看看,当然得找外面的大夫看看。
上次她去母亲那里,看了看沈府安排的大夫给母亲配的药方极为寒凉,问起来却自有他的一番道理。断然不可相信。
思及此,沈荔下床点了根蜡烛,拿起枕边的《千金方》看起来。
看了几页,烛火却飘摇起来,顺着书往地上看时,一斜人影在烛光中拉长缩短再拉长,之后扭曲了起来。
3. 保命
沈荔缩了缩脖子,心想不妙,诺大的府邸怎么会有歹人闯入,正要喊人来:“秋……”香字还未出口,就被捂住了嘴,随后这歹人往她嘴里塞药丸。
她自然不肯,但也不能直接拒绝,否则,她的小命可不保了。于是,她指了指桌子上的茶壶,又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示意自己要喝水。
这小伎俩怎能瞒得过对面人的眼睛?只见对方掐住她的脖子,威胁道:“口水。”
沈荔这才看向这人,这男子一袭黑衣,身材高大,戴着个黑色面具,遮的严严实实,也不知道面具下是何等面孔,自己还是小心些吧,因此依言吞了药。
男子这时放了她,沈荔见此正要问这什么药,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呜呜的喊着,见男子不答她,也就停了。
“可会医术?”
沈荔摇摇头。
“当真?”
沈荔点点头,她才不想惹上这事,俗话说,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不如一问三不知。
见对面没什么反应,她以为到此就结束了。
过了一晌,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止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因着刚才吃的哑药,这笑声极为诡异,有点鬼哭狼嚎,又有点像公鸭嗓,她也不知道怎么来描述。而这黑衣人此时却倚在一旁的榻上看着她出丑。
沈荔觉得自己这般模样实在滑稽可笑,可自己也不会解这毒药,暗自发狠定要好好学医,特别是解毒。继而想着不如识时务者为俊杰,暂且服软来。
于是找了纸笔,研了墨,在纸上写着,之后递给正对着她坐的黑衣人来。
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这位大侠,有什么要小女帮忙的?”
黑衣男子看了看她的字,眼皮突突跳,又盯着沈荔这张面露无辜可怜的脸来,重复刚才的话:“可会医术?”
沈荔这会看到一旁的药箱,又想到她方才还看着医书,这黑衣男子恐怕早就发现了。就在黑衣男子又要拿出什么来,她连忙点点头。
“这里借我一晚。不要妄想叫任何人。”说着,扔了她一包药粉:“半个时辰后可解。”这话刚说完,沈荔就看到这男子倒了下去,不过来不及扶起他,还是先吃了药别笑了,她自己听着就瘆人。
刚喝完坐了会儿,她就不再笑了,也能发出声说起话来,寻思这人的解药可真不错。
她拿了烛火来,盯着这黑衣男子,准备摘了面具看看。就在手碰到面具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因为想起那句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来,这一犹豫,却被男子抓住了手,也不知这人怎的还有意识。
沈荔以为小命不保了,只见男子拉起她的手放在他身上。
她自然是不敢看,只感觉碰到的衣服却是湿漉漉的。抬头一看,这才发现一手的血,今天可真是犯了血光之灾。
救还是不救?她犹豫起来。
救的话,自己的小命……不救的话,有人因为自己死了,还在自己的屋子死了,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况且,作为一个医者,不能见死不救。当然她这半吊子的水平,虽说不能看些什么病来,但是,还是死马当活马医吧。看他运气了。
“去床上。”沈荔轻声说道,自然而然把他的胳膊搭在她肩上,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向床边,褪去他的外衣和鞋子,她这地方可没有元胡这些止疼药,于是找了块手帕塞与他。
男子却摇摇头:“不用。”
既然这样说了,她才不管他疼的死去还是活来。沈荔准备好药箱和热水,拉开里衣,这才看向他的伤口,肋下的伤口深可见骨,血肉模糊,浸了衣服,却不好脱了来。
“你可真能忍。”一面说,一面剪开他的里衣。
轻轻地拿开粘在血肉上的衣服,却听到男子嘶的一声,她看了他一眼:“给你手帕你不要。找我,你算是找错人了。”两句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想着这男的能明白她的意思吧。
“忍一下。”她从药箱里又拿出一个夹子,一卷纱布,热水打湿开始清理伤口。她的手臂也受了伤,因此清理起来有些笨拙了,于是黑衣男子遭了罪,不过也没听他说什么。
“你坐起来。”
黑衣男子眼皮跳了跳。
看他这伤势,再动恐怕又出血了,沈荔连忙说道:“少侠,不可不可,我来。”
沈荔拿了纱布:“呐,拿起这头。”见黑衣男子拿住了,她也开始拿起纱布缠着,又一边用右手撑着他的身子,缠了三圈还是能看到血,又缠了三四圈来。
大功告成!
这会终于完成了,她才察觉到自己手臂痒痒的,掀开衣袖,昨日缠的纱布有血渗出来,还好不多,不过她还是给自己换了新的纱布来。
黑衣男子借着烛光,看向一旁的沈荔,察觉到目光,她觉得很莫名其妙,就侧脸看了他一眼:“你睡觉也要戴着面具?”
……
对面一阵无言,闭上了眼睛。
沈荔见此,也不想说话了,折腾这么久她也困了。床被黑衣男子占了去,于是她找了件外衣搭身上在榻上睡了去。
这一晚过得甚是安静,沈荔还以为还会有人跟来每家每户搜查,就像杂剧里的那般。
不过,昨晚后半夜的确是这样的。
沈府所在这条街巷被翻了个底朝天,只是她所在的梨榕院太过偏僻,加上她平常被全府上下忽视,在京城里素来有“不存在的沈家三小姐”这样的话来,再添了几分无存在感的运气来,因此没人来到这边查看。
沈荔醒来时,到了卯时初,觉得浑身麻麻的腿脚不舒展,这时身上的异样倒是提醒了她昨夜的不访之“客”,也不知道他如何了。
她下了塌朝床边走去,这人却还睡着。也是,昨晚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要是现在醒了这人的体质可多好。
不知什么时候黑衣男子摘了面具,沈荔盯着他直愣愣的看着。纵然沈家的儿郎都长的俊朗,但是和这黑衣男子比起来,却也落了下乘。只见这男子皎如玉树,眉宇轩然。
沈荔看着他的脸小声说道:“听说裴公子是京城第一美男,我看和你比起来,恐怕他要落了下乘”。
“你见过他?”
黑衣男子突然说了话,随口在沈荔的不知所措中睁开眼。她正要回没有,可看到他眼眉梢间的笑意,晃了晃神,从床边走开了。
“你什么时候离开?”
“你看我这个样子能离开吗?”对面人笑了笑。
“看你这模样,应该也是哪家权贵之后吧?”沈荔试探着问。
对面人没有回答。
“这位大侠,你断可以发个信号,让你的人找你来,你就能回家了。”她看的书里就是这般,主角陷入困境,只需发射个什么信号烟花、让信鸽递送物件,属下就能找到。不过也有风险,一般敌人也会留意到。
正想着,屋外传来秋香的声音:“小姐,该起了。”
沈荔听到,对着黑衣男子使了使眼色,示意别发出声音,继而转身开了门,自然这门只是开了个小缝。
“小姐,昨晚来了好多官兵,听说有小偷跑到了我们这条街上,挨家挨户查呢。”
“小偷?”
“是啊,听说偷的可是什么宝物,就连大理寺的也惊动了。”
“怎么我没听到声音?”秋香就说她这地方偏远,黑漆漆的一片,官兵看这么简陋,就走了。
沈荔心下骇然,想着这查人查的可真是敷衍,却面上不显,“如此啊。快点抓到这偷盗的人吧,弄得人心惶惶的。”
“对了,秋香,你烧些水来,放门口就行。”她一直有这个习惯,习惯自己洗漱,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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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秋香觉得正常,就放门口了。过了一会儿,准备了些小菜白粥,也只是放在了门口就下去了。
进了屋子,她就盯着黑衣男子看,黑衣男子却一点也不紧张,神色自如:“你这地方真是好。”
沈荔正正微笑,摆出了个请的姿势道,“这位少侠,安全了。给您换了药您就可以回家了,”
“催我走?”对面男子看这她笑起来,想这笑靥如花这个词最合适她不过,不过他却也不动,只是挑眉道。
沈荔看着黑衣男子的眼睛,想想这男子好端端的长相,却做着鸡鸣狗盗的事来,快些请出去吧,好让官兵抓到。这心里想着,只是嘴上却说着:“我怎么敢?只是如今官兵正搜捕贼人,我家徒四壁,怎么能让少侠住在这样的屋子里。”
“帮我打些水来,我洗漱下。”
沈荔正要让他自己去。对面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指了指他的伤口,又从剑鞘里拿出一包药粉:“预备给你的。”
沈荔想起昨夜她的笑来,撇撇嘴:“少侠,请稍等。”
“呐,少侠,起来了。”对面那人接过帕子时,看着她脸上的伤痕问起:“沈府这般待你?这么大的府邸,竟容不下以一位姑娘。”
她摇摇头:“也不是,不小心的,”也不知为何这贼人这般多话。
“可真凑巧,你手臂也受了伤。”自然,他早就留意到她手臂也受了伤。沈荔无言,“我只是翻墙时不小心摔了下来。”
黑衣男子话音一转,好笑的看着她,旋即叫起她的名字:“沈荔。”
沈荔听到黑衣男子叫自己的名字,寻思自己怎么这般出名了,又想到对方知道这里是沈府,而京城中都知道沈府“最没存在感”的人就是她了。这么一想,觉得对方猜到自己名字是正常不过的了。
“你不好奇我是谁吗?”
沈荔心想,你就是个长得好看的盗贼,当然,嘴里却说着:“可能是朝中重臣吧,或者是什么探花郎之类的。”
对方唇角勾起,一脸好笑得说道:“在下裴适。”
“国公府的大公子?裴姑娘的长兄?”这,这人怎么出现在沈府!
“正是。”裴适点点头,顿了顿想起什么事来又说道:“你现在知道了我的秘密。”
她听裴适说到秘密这两字,才意识到自己中计了,忙补救:“我与裴姑娘相识,我们是闺中好友。”
不知道对方名字长相还好,如果知道,那就是把把柄递给了他。要是出点什么事情,她是逃不掉的。但他是裴青禾的大哥,搬出裴姑娘出来,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你却不是我的好友。”裴适掷了张纸条过来,“可能办好?”
他曾经过府上的院子时,看到亭中的沈荔对着花园中的一只猫言语。可她兴致盎然,并没看到他从亭子旁经过。
沈荔接过来看着纸上的五个字,寻思裴世子如何得知她通于声音,他们二人从未见过。
“好。”她干脆利落地应了,反正先应着,赶快把这尊大佛送走再说。
两人不再说话。沈荔打了些热水,拿了药箱,坐在床边给他换起药来。
裴适也就安安静静的看着她换药,这会儿清晨的日光透过了窗子,正好照在了她脸上,他只觉得一片和煦,却也不发一言。
换好药,沈荔想着血水让丫头看到了不好,就出了屋子将这血水找了个地方倒了。再回来时,只见桌几上多了一张纸,其上写着四个字:后会有期。
这字写得倒是遒劲有力、丰神盎然,和她的字对比起来却是云泥之别。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却是这尊大佛终于走了。
她松了口气,扔了刚才那张纸条,她才不想后会有期,找些麻烦来。她只想吃得饱饿不死活得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行了。
4. 风起
在沈府,她是不用去给沈老夫人、大夫人请安的;自然,也是因为她非沈家所出的缘故。因此,沈荔在院子里休息了一日,次日一早她去了母亲院子里用早膳,去陪陪母亲。
“荔儿,脸上又划破了?”张氏看到沈荔赫然划的伤痕,忙从柜子里拿出药膏来:“这是你父亲给的紫云膏,你用着。”
张氏说的父亲,不是亲生父亲了,自然指的是沈侍郎。
虽说三四岁时她就跟着母亲改嫁进了沈府,但对沈父却没别的印象。初时沈父还让人买了些果子玩耍之物哄着她玩儿,自落水后她叫一声沈父,沈父也不像从前搭理她,慢慢的,两人也就愈发生疏,只在母亲这里听到些沈父的影儿来。
沈荔接了过来,没说什么话。
这时却听见秋香张嘴正要说是沈玉划破的,恐怕她说了母亲担心起来。她就先快于一步说道:“娘,我翻墙时不小心掉下来了,脸就破了。过几日就好了。”
张氏也就说道:“你呀,从小就磕磕碰碰。这么大人了,以后小心些。”这孩子被她培养得可真懂事,也不让她操心。后面得加把火候让她对沈府更生厌才对。
否则,为那人的谋划又要推迟些时日才能办好。
“知道了,娘。”此事也就罢了,轻轻揭过。她一向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性子。若出现什么事情,能少点麻烦就少点麻烦,这样大家都自在。
可是,她却从未怀疑过这一切张氏的用心别苦。
坐在院子正逗着母亲养的猫,这时王姨娘来了:“荔儿,今日来看你娘了?”
王姨娘是沈父从青楼中赎了回来的。
据母亲说,她是落了难的官家女,沈父见她颇有才情就赎了去。但王姨娘却无处何去,沈父就回了府,在府里,她也只是写诗作词,并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张氏素来也喜欢写诗,知道王姨娘也擅作诗词来,极为欣喜,后来二人引为知己。
“姨娘早。”沈荔放下猫站了起来。
王姨娘也先留意到了她的脸:“姐姐,荔儿的脸怎么了?女孩子脸上留下疤痕可使不得。”
张氏叹了口气:“妹妹,你知道的,她向来调皮,又是翻墙掉了下来。哎,打从我这肚子里下来,她的身子就柔弱,可她这性子,却又爱折腾。这么多年,我根本管不住。如今,她想怎么就怎么吧。”只要沈荔对沈府有恨意,一切都好说。
“我看也不尽然。又是哪家野猫儿抓了去。”王姨娘却也留意到脸上的伤痕是细细的东西划了的,翻墙怎么能破成这样。
张氏听到,自然知道王姨娘的指桑说槐:“可如今,在这屋内,我也自身难保。”话未说完,她开始咳嗽起来,又急用帕子捂着。
“姐姐,我们进屋说去,外面风凉了。”王姨娘见状,扶张氏进了屋子。
进了屋子,张氏才不再咳嗽,想让王姨娘她帮忙出点主意:“妹妹,在这院子里,只有你这么知己了。我这如今,可如何是好?”
刚在院子里,王姨娘就看到她咳了口血来,如今看到张氏这般,有了些了然:“可是姐姐身体……”
做戏得做全套啊,张氏拉起王姨娘的手:“妹妹,不瞒你说,我年纪轻轻,身体却愈发弱了,半夜总是咳嗽,这几日白天也咳嗽起来。就刚才,还咳出血来。”
“妹妹,这院子里,只有你我能信得过了。我走了,切切帮我照顾好荔儿直到她随了公主去了赵国。”
王姨娘听到此:“姐姐,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自会待荔儿如亲生女儿一般。只是你这身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又咳起来,这大夏天的。”
张氏:“不瞒妹妹说,我也有所怀疑,但却也不知为何。想想这样热的天也能咳嗽。一般都是春秋冬日咳嗽的。”
“可是吃了什么药?用了什么香来?”
“你知道的,我不用香。平常无病,也不会吃什么药。”张氏见铺垫地差不多了,才说道:“只是,我吃着一样东西,只是为了保持容颜罢了。”
“姐姐快去拿来。”王姨娘催促。
张氏听此,才去梳妆台拿了一匣子过来,“这就是了。”
王姨娘打开了匣子:“这丹药平平无奇,闻起来味道却有些熟悉。这可是有个名字,叫驻颜丹?”
“正是。妹妹竟认得?”
“姐姐,不瞒你说,我在仙乐居的那几年,就看到有姐妹用这等药来保持容貌。只是这药服用多了,会……”
张氏吃惊:“会怎么?”
王姨娘不忍说道:“当时有人用了这药,夏日咳嗽起来,最后竟流血而亡。”
“什么?”张氏震惊,震惊打翻了手里的匣子:“大夫人说这药可是长女沈元春从宫中得赏送与她的,服用了这药容颜美丽,她都不舍得用。大夫人见她娇花照水模样,赠予她才当不腌臜了此物。可是……”
屋内有东西落了地,沈荔进去看时,只见张氏捡拾掇着掉了一地的驻颜丹。见她进来,面上却不显别的神色,只是脸色苍白。
“娘?”
“你王姨娘刚讲了一个故事,吓得我不小心打翻了。”
她再看王姨娘时,王姨娘只是抿了抿唇笑笑。
也不知道王姨娘说了什么鬼故事,吓得母亲骇然失色。
“你出去吧,这故事女孩子家家不好听得。”
王姨娘给她使了使眼色,沈荔只得出去,逗了会猫就回自己的院子了。从母亲住的院子走到梨榕院,得弯弯绕绕好几趟,途中经过花园、假山以及翠轩阁。
夏日的天变得很快,刚出门时的云卷云舒,这会儿已然换成了乌云蔽日,风再一吹过,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跑了一会儿,雨却越下越大。她没有带伞,只得跑到一旁的假山处躲起来避避雨。
“沈荔。”竟也有人这时出了门,来这里遮雨。
听到有人叫她,她抬头看了看。
在一片磅礴中,沈素跑了过来。见他来,她也就让了让,往里面站一站,看着雨水顺着假山外岩落了下来。
“兄长,你也没带伞?”
沈素侧过身子,看到她脸上新添的伤口:“你的脸怎么回事?什么时候有的伤?怎么也不小心点?”
“墙上不小心落下来的。你知道的,我总是翻墙出门。这一词不小心失了脚。”沈荔觉得恐怕这半个月一个月的恐怕得被一堆人问着脸怎么了。
“沈玉的手笔吧。”沈素指了指她脸上伤疤,“别又框我说你从墙上掉下来。这借口我听得耳朵快起茧子了。”
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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瞒不过,只是笑嘻嘻的说着:“执中兄长,您真是聪明,今年的进士,非你莫取了。”
沈素笑了笑,拿起了一方帕子,擦掉她脸上方才落的雨水来:“怪我母亲,母亲见她二胎又生个女儿来,父亲见到我母亲还没生出儿子,生了冷落之意,母亲也将此怨气通通发泄给沈玉。
你看,沈玉如今就这性子了,和小时候唯唯诺诺的样子好不一样,也不知道怎地性子就转了。”
“我知道的,为了你这个妹妹,你说了多少遍。你看我这次受伤了有给别人说是二姐下的手吗?你不如体谅体谅我,遭受这无妄之灾。”
“你要是我亲哥哥可多好。有兄如此,人生何求。”沈荔感叹。
自己的亲弟弟沈阔,小她五岁,两人见面总是嘻嘻玩闹,可没有这样的姐弟情。
“我可不想有个妹妹了。你和沈玉却不一样,她整日欺负人,你整日被人欺负。你这性子,我真担心。”沈素说着,手里拧干了帕子收起来。
沈荔伸手去接落下的雨来,“兄长,不说这些了。我只是懒得与人争辩罢了。遇到沈玉这般的人,最是不能跟着作对,否则,倒激起她的兴致来。你看她这两日,安静得很。以往每日都要来我园中找存在感。”
说着,话锋一转:“你知道裴适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沈素正点点头,突然听到裴适这二字:“怎么要问他?”
“就问问。”突然觉得这个好奇心发的有些突然了,又补充道:“裴姑娘说她兄长生日要到了,她不知送些什么礼物。以前送了好些礼物,也不见他哥哥喜欢。就让我从你这边打听打听,你们毕竟也相识。”
沈执中一改往日的温情,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你离远些就是了。我与他也不太来往,他常在七皇子府上,我却总跟着太子。不过,有一次在太子府,听到有人把他比作狡猾的狐狸。众人问时,他什么都不肯说了。”
“千万记得,离他远些。”
沈荔心里紧了紧,还是不要帮他做那件事了:“好,记住了。我以后躲得远远的。”不过,她才不信兄长方才说的与他甚少来往的话来。
沈素没有忽略到她刚才的神色恹恹,又说道:“说起裴公子来,有件事倒是有趣的很。”
“哦?”
“他也有个弟弟,叫裴临。听我同窗说,裴小公子和沈阔像极了,也还是同样的年纪。”
沈荔不知怎么又想到母亲怀沈阔时的肚子,那时候母亲肚子极大,接生婆和生过孩子的都说母亲这一胎肯定是双生子,“这就巧了。长得像还一般年纪。等沈阔从书院回来,我带他去国公府见一间。说不定他两也意趣相投。”
说完话,见沈素并不言语似是想着什么,她摆摆手在他眼前问道:“兄长?”
他才回过神来。方才他想起二夫人张氏当时怀孕时的模样来,于是一时愣了神:“若是有机会,定要让沈阔拜帖一封去国公府见见了。”
话毕,这时沈执中的小厮拿了把伞找了来,这小厮打了一把伞,手里也只拿着一把伞。
沈荔自然也留意到了,这伞怎么分都不太好:于是提议她躲躲雨,等雨停了就回,他先回吧。听她这样说,沈执中也就离开了,不过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我先送你回去。”
5. 穿花寻人
打那日后,雨接着淅淅沥沥下了五天,到了第六日方晴。恰巧到了第六日,沈阔也从文治书院告假归家。
沈阔一下马车,先去见过沈老太太和大夫人沈氏。
见父亲还没从朝中回来,便如同那断了线的纸鸢,就急急忙忙跑到母亲院子里:“姐姐,娘,我回来了。”
张氏见儿子回来,自是高兴,不过嘴上还是说道:“阔儿,你怎么还这么个急性子。都这么大了,也是时候沉稳一些了。”
听母亲这么说他便稍微收敛了一点:“娘,儿子思娘和姐姐心切。我已有两个月没回来了。”
沈荔知道这一日弟弟会从书院回来,早就在母亲院中等着了,“小子,这次又带了些什么回来?”
沈阔忙让侍女拿两匣子出来,一个匣子里装的是娘和姐姐最喜欢吃的太和楼的糕点,另外一个匣子他则让姐姐亲自打开。
沈荔打开了匣子,是一片琉璃水晶叆叇来,喜不自禁,顾不得男女之别抱了抱沈阔说道:“有弟如此,姊妹何求。”
她正愁着看字时不能辨识清楚,跑了京城上上下下找这叆叇来,可这叆叇昂贵,攒的银子也不够零头。
这叆叇自远洋而来,难得又价高,无论说什么,店家一分钱都不给少。如今得了这叆叇,以后识物看远处可方便多了。
张氏见此,也欣慰起来,想她以后出了些什么事,儿子应也能照顾些荔儿来。
这深宅大院,女子做事,步步都难。
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照她说,女子有才方能走得长久,所以她也不拘着沈荔跟着父亲学针灸看医书来。想她从前,诗词才学,名满京城,嫁了这沈家,却被拘束的不能明明白白做些词来,只能偷偷做着……
思及此,张氏又咳嗽了起来。
“娘。”沈荔沈阔二人听了,忙过来扶着张氏坐在一旁四仙桌旁。
张氏只是摆摆手,示意无妨:“娘最近常咳嗽,大夫说只是肺火上炎,过几天就好了。”
沈阔听说,忙让沈荔帮母亲瞧瞧。
沈荔却没着急着说她那日的猜测来,正思忖怎么说才好,既不让弟弟担心,也不让娘为着他二人知道伤心。主意既定,就开口道:“娘的确只是肺火上炎,我前日看了。母亲吃些清肺丸将养两三个月就好了。”
其实,她前日来梨榕院,见母亲睡着了,可母亲神色苍白,气息微弱。
一诊脉,发现母亲的脉象……又想起前些日子做的梦来,以及母亲前天打翻的东西来。
她当时虽没言语,但结合这几处来看,母亲这症状像是中了毒。
听姐姐这样说,沈阔也没什么疑心:“娘,你要什么药,就让金儿去取。”
正说着,沈父的侍女这时传话说沈老爷回来了,要沈阔前往厅堂,他就别了张氏。沈荔也有话说,就跟着沈阔出去了。
从母亲的栖云馆走到梨榕院,恰巧也经过正厅,二人正有一段路顺路,她就将听说裴国公府的小儿子裴临和他极相似的事说了。正好她约见了裴青禾于明日相见,而裴临也正好在,就让他也跟着去。
听说有个和他极为相似之人,沈阔甚是好奇,于是定好次日用了早膳便去荣国公府。
说起如今的京城长安,长安由宫城、皇城和外城组成,外城是以朱雀街为界。
朱雀街以西的五十四坊是平民区,也混住着来此做贸易的胡人,以东的五十四坊则住着亲王、公主和贵族官僚等。
沈府和荣国公府虽同在东坊,然荣国公府在宣阳坊南,沈府在修政坊南,沈荔和沈阔二人乘了马车前往。
这并非沈荔第一次来荣国公府,她早已和荣国公府西角门的婆子相熟,因此和守门的婆子打了个招呼,她带着沈阔轻车熟路的从西角门进了府。
因沈阔是男子,自是不方便去女子的院子里,因此国公府的侍女着沈阔让他在正厅坐一会儿,沈荔自是去内院找裴青禾了。
“在下沈阔。不知足下可是裴二公子?”
见一个年纪和他相仿的男子走了过来,应是姐姐所说的裴临了,沈阔起身拱手问道。
对面也拱手回道:“正是裴临,沈公子,请坐。”
沈阔和裴临二人说完便坐下了,一时无言,都打量着对方。
沈阔心想这果真和姐姐说得一样,自己和裴公子长得如此相似,细看来从脸型、眉眼、嘴唇到鼻子无一不似。等回家一定要将此事说与母亲。
沈阔迫不及待地问裴临:“裴公子,不知公子何年何月的生辰?”
裴临心知沈阔为何问道,也就回到:“景庆八年五月。”
“可是二十一日的子时?”沈阔不等裴临说完月,就跟着问道。
裴临想起父亲当时的话来,“正是二十一日,却不知几时的生辰。听父亲说我母亲生我时,母亲失血过多晕了过去,父亲和侍女忙着照顾母亲,也没注意是几时。只知道是夜里出生的。”
沈阔可惜不知道裴临的出生时辰,又听到国公爷对国公夫人的爱护,与他说道:“足见令尊对令堂的重视了。”
“正是,家父最爱护家母了。”裴临看着沈阔笑了笑,却叫着:“大哥。”
当然不是叫的沈阔,沈阔顺着裴临的视线看去,只见进来的年轻男子着一套红地飞鱼纹纱袍,想必这位就是裴大公子裴适了。
“大哥,这是沈侍郎府沈小公子,沈阔。”裴临见大哥来,已做起介绍来。
见裴临长得明光霁月,可不像书院里的同窗说的跋扈模样。沈阔站来打起了招呼,“裴公子,久仰大名。”
裴临看了沈阔一眼,点了点头,却问起沈荔来:“令姊也来府上了吗?”
“家姐也来了,她去找裴姐姐了。姐姐听说我和裴二公子长得极是相似,就带了我来。”沈阔回着,却不知为何裴指挥问起来姐姐。
正说着,荣国公和夫人来了厅堂,“来的好啊!听家婢说府上来了个公子,长得和我家裴临一个模样。”
荣国公夫妇一见沈阔,便拉起沈阔的手,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同胞的兄弟来着,看这眉毛、眼睛、脸型、嘴唇和鼻子,只不过裴临要矮沈阔一截,又问着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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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生辰、家长里短来。聊着聊着,荣国公夫人要留下沈阔沈荔二人吃午膳。
而另一边的裴青禾院落里,裴青禾和沈荔正坐在院子里的合欢花树。
这树自打国公府建府以来就有了,这树高三丈余,长得粗壮,得两三个成人才能围得住。
两人刚认识时,沈荔每次来找裴青禾,她不是舞刀弄剑,就是站在树上看着远处的街市。
沈荔自然也好奇,试着爬了好几次,都掉了下来。裴青禾想让她放弃,毕竟她身子本来就弱,爬上来掉下去多伤身体。
不过沈荔后来聪明了,在树下堆了厚厚的软草来,又让裴青禾在树上系了一根绳子。因此,爬得多了她也积累了不少经验,如今爬树翻墙自是难不倒她。
坐在合欢树上,她想起以前的她学着爬这棵合欢花树,笑了笑,拉着裴青禾的胳膊说:“多亏了你这院子的合欢树。我这两年翻墙都容易地多了,出门赚银子也方便多了。”
“这也是因为你的勤而不倦、败而不馁。”裴青禾说着,看她戴的叆叇在阳光底下流光溢彩的。“不过,沈荔枝,你这是什么?西洋来的叆叇吗?”
沈荔低下头,将叆叇从绳子上拿了下来:“正是。我弟弟给的。你瞧瞧。”
昨日,她就将叆叇打了一个小小的洞,用红绳穿起来戴在脖子上。水晶玻璃配着红绳,衬得她愈肤如凝脂,唇红齿白。
“叆叇这物这可不好得。有了这东西,你也不用担心看不清人和字了。有弟弟真好,你看我的大哥和二哥,一个少言,一个寡语。不如你的弟弟。”拿手里看了一会儿,又将叆叇穿起来给沈荔戴着。
“今日我带了我弟弟来,你去看看吗。听我兄长说,我弟弟沈阔和裴二公子长相肖似,如一母所生。”
听沈荔如此说,裴青禾便从树上一跃而下:“我先走了。你慢慢下来来找我啊。我先去看看。”
不等沈荔说,直奔前厅去了。一路走,一路想着沈荔的弟弟沈阔如何与裴临像了。
而一旁的沈荔,正要如往常一样爬下树去。却不想,因着连绵五天的雨,树干潮湿,爬下树并不比上树那么简单了。
她试了几次,树皮湿漉漉的,为了小命,还是等裴青禾回来或者侍女经过再下树。毕竟昨日就梦到了从这颗合欢树上掉下来。
倘若有人在这里,她掉下来,有人在也不至于掉的这么惨烈,这么想着,沈荔又乖乖地坐回了树上。
“沈荔。”
听到有人叫她,沈荔透过合欢花和葳蕤绿叶,看到距离树下几丈远处站着一男子,男子身穿大红色,别的,她看不太清楚了,就拿起叆叇看了起来。
风簌簌的吹过,合欢花在东风中摇摆起来,她透过层叠的花儿枝叶,看到了裴适。原来是他。
今日他穿着官服,这红色的斜领飞鱼服愈发显得他形容高挑、宽肩窄腰来……这人穿起红色来,怪好看。
“裴世子。”在他人的府上,自是得打招呼了,纵然她并不想认识他。
“好久不见。”
“沈荔。”
6.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裴适又走得近了些,抬起头看着她坐在树上看着书,留意到她的不安神色。
他已来这里好一晌了,看着沈荔从树上小心翼翼爬下来,脚碰到滑滑的树皮差点失足掉下,又稳住了脚爬了上去坐下来。似乎是等人来帮她。
可不巧,她不想看见他,他却来了。
裴适想到这里,心下觉得好笑起来,于是饶有兴致的扬了扬眉等她如何从树上下来。
沈荔自然不知裴适在这里看她有半盏茶的时间了,她以为是来找裴娘子的,于是低头拨了脸前的花枝,朝树下的裴适说道:“裴公子,裴娘子去了正厅。”
这是让他去正厅,别在这里待着的意思了。
裴适听了,隔着粉色合欢花花海朝她看去,启唇说道:“我来这里找沈娘子。”说着,一跃而上,堪堪坐到了沈荔另外一侧的枝干上。
恰巧此时一阵东风吹过,粉色合欢花纷纷落了下来,风携花香,花叶飘零,此时两人俨然置身于一场花海中。
衣袖处落了几朵合欢花来,她也没急着摘了去。见一旁的裴适轻轻松松就上树了来,而自己却得爬上来,开口道:“国公府的娘子和郎君都有一副好身手。”
“沈娘子若是生在国公府,武功自然不在话下。”
沈荔点了点头,没再看着他,倚着一旁的枝干看着怀里的医术。
近日来,母亲愈发瞧着瘦弱了,听金儿说母亲成日咳嗽,晚上睡不了两个时辰不到。因此她跑了京城上上下下的书肆找关于毒药的书来,前日才得了这本书,于是这两日有了时间便不分白天黑夜的看着。
裴适从另一侧看过来,她正好看到书中解五毒散毒候这一页,知她看的是蛊毒集了,“沈娘子这是想弃医从毒?”
“我母亲……”这话只能说给青禾,别人是不能说的了,于是转了个话说道:“我是想给裴公子下毒。也不知裴公子用了什么毒药来,我不能言语。”
说完,也不看裴适,继续看书,须得找到驻颜丹的解药来。
“沈荔。今日家父邀了沈娘子用午膳。”
“好。”沈荔淡淡的回道。
“裴公子知道知道驻颜丹吗?”既然有一个会用毒的人在面前,不如问了他去,方好给母亲配解药。
“驻颜丹?”
“正是。”
“驻颜丹,可是朝中禁物。”裴适一面说着一面看着沈荔的神色。“相传先帝时,有妃子为了夺宠,从西南找了此物。虽说这药物能保持容貌姣好,但其中添加的某种药材会令人产生依赖。初时倦怠,其后咳血,最后流血暴毙。”
这正是母亲的病症了,母亲却一直隐瞒不说。
当日,正是沈氏将这药转赠于母亲……须得回家问问母亲。正想着,不防身子一歪,也没及时抱住树,从树上掉下来了。
自沈荔问起驻颜丹,裴适就细细观察者她的神色。自然,也留意到她摇摇欲坠的身影,于是纵身一跃,衣袖一挥,抱住了她。
她正要接受大地的拥抱,又感受到有人从她身后揽住她。不过,两人还是摔在了地上,因着方才的缓冲,身子倒是不疼。
沈荔感叹,真是万般逃不过,认命般的爬起来,理了理衣袖。回头看着裴适,看起来也无恙,于是一脸歉意地说着:“真是连累裴公子了。”
嘴上说着这话,她心里却想着他可是锦衣卫指挥使,如何会因为救她就这么摔了下来。方才,一定是故意为之,是为了她记得廿一日的事情。
果不其然,裴适望着她,勾唇笑道;“沈娘子记得廿一日的事情就好,方不辜负我为救你摔下来的心意。”
沈荔回笑道:“既然是裴公子的事情,妾身自然会相助。”
话毕,便看到青禾的侍女来了:“大公子,我家姑娘让沈姑娘去厅堂一趟。”
裴适点了点头,看着她走出了院子。
沈荔进了正厅,看到荣国公夫妇也在厅堂,先躬身屈膝道了声万福,再见过裴二公子裴临。
“沈荔枝,你来看我们的弟弟,长得真像。。”
听青禾这么说,沈荔再看去,两人确实像极了,如同一个模子刻画出来的。不过,裴二公子的眼睛和眉毛却和自家弟弟更像,都是弯月眉,浓黑带着几分温和。而眼睛,看着不像,神却像极了。
荣国公夫妇瞧见,也正是如此想的。一旁的侍女和婆子看着自家二公子和沈家姐弟,趁着出去倒茶水,也窃窃私语给相熟的来。
荣国公笑呵呵说道:“天下无奇不巧啊。”
裴临出生的那晚,不是在国公府上,也没有奶妈照看,而是在一个小树林降临了。
那一日,荣国公夫妇从西北归来,因着白天要缴突然袭来的匪徒,一路的路程推迟了。为了赶在城门关闭前回京面见圣上,裴国公只得连夜赶回。
却不想夜晚赶路时,听见了婴儿的哭泣声,两人正要远去,婴儿越哭泣越大声。在这静谧的林子里,显地格外突兀。
荣国公着侍卫去看,侍卫回来时,怀里抱着个刚出生的小娃娃,小娃娃被人包在一锦被里。“夫君,你看这布料也是官宦之家才用的,也不知道哪家这么狠心就扔了一个小娃娃。”
夫人感念女子生子不易,这应是哪家的官宦人家后宅失火,殃及刚出生的娃娃。正好,他们家冷冷清清,就一儿一女,于是带了小娃娃回去。因那日在林子里发现他的降临,于是名叫裴临。
如今,终于知道他家小儿是谁家的了。
荣国公看了看夫人,两人相视而笑。
这一幕,自然也被沈荔看见了,她带沈阔来荣国公府见裴临,就是为了确认一些事情。
“兄长。”
荣国公夫妇见大儿来了,两人问着:“适儿,以往用膳你都独自一人,今日竟来了。”
“父亲,母亲,今日得见贵客,孩儿就来了。”
沈荔心想她二人算什么贵客,而一旁的青禾也拉着她凑近说道:“我大哥,他从前都不来的,像什么表妹表弟表哥又或者舅舅的,上次丞相来,也没见他接待。当然啊,上次丞相来,还是为着她家孙女的婚事。”
“你大哥也是到了成亲的年龄了。”青禾点点头,无比赞同,有像沈阔这样的弟弟简直三生有幸,像他大哥这种,不温不热的,还是……也不知道以后祸害那家娘子。
正厅里此时其乐融融,裴国公夫妇拉着沈阔和裴临看着,沈阔和裴临二人说了些什么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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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妇笑咧了嘴,沈荔和妹妹妹也悄悄私语。
裴适出了厅堂,见侍卫乐生在厅堂外候着,而后者看到大公子走来,忙上前说道:“公子,出了大事。李佥事刚派人来让我们去诏狱一趟。”
此事重大,不等用完午膳,裴适驾一匹快马向诏狱奔去。
前些日子,京城里出了大事,太子冼马程扶入了诏狱,此事一出,朝廷上下震荡。引得皇子官员瞩目的便是程扶的罪名——勾结赵国。
“大人,程冼马要单独见你。”裴适刚下马,就有指挥佥事李应明上前禀告。
“可还活着?”
“尚有一口气在。程大人毕竟是个文官,诏狱这种地方,非常人能忍受。不过,看他也活不了今日了。”
“程大人。”
裴适却是一个人进了诏狱,退了侍卫和其他看守人。
诏狱里阴暗潮湿,面前的程扶因着这几日的严刑拷打,面部和身上脓血淋漓,耳朵也残了一只。
程冼马看着面前的人衣冠楚玉,讥笑道,“你姓了裴,就忘了我们赵国。”十年前,他听从赵王的安排,来到燕国,这十年的卧薪尝胆、苦心经营,只为辉煌当日的赵国,让赵国一统天下。
裴适笑了笑,眼里却丝毫没有笑意,在这夏日时,眸子里渗出层层寒意:“程大人,你就屈服吧。到时候,也有人为你说请,还能保住一命。”
程冼马想不通裴适在燕国十年竟然忘了赵国,指手大骂道:“我呸,裴适,你别忘了你本姓晏,你是赵国人,你是前朝宰相的儿子。你为赵国的统一而活。”
因着酷刑,程冼马手指已经掉了三根,血肉模糊。
“我们自应是为了统一而活。”
裴适看着程冼马,“可程大人,我早已忘记了与赵国的应约。”
“程大人,你从知州一路走到翰林学士,又从翰林学士走到太子冼马。这一路,太不容易了。”
不知裴适为何会提到他从前来,程冼马一时怔愣。
“裴适,我这一路只为统一而活。想当年……”
想当年,楚国还不是国,只是一个封地,没想到燕王背叛了赵文王,反叛与赵国,大扩土地、拥兵自重、招兵买马,赵文王念在与燕王的兄弟情谊,并没有大动兵戈,诛伐燕国。
不曾想,这十几年,燕国却野心勃勃……
正说着,见脖颈处多了一只手,耳边传来裴适的声音,“程大人,您先走一步,好在黄泉下保佑赵国。”
“你……你不得好死。”程冼马正没了气息,却又觉得脖子上的手一松。
裴适摆了摆手:“脏,”说着从衣袖中拿出一小巧的瓶子在他面前,里面装的药粉无色无味,闻者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会不知不觉的死去。
朝中之人皆知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擅长用毒,杀人于无形。
程冼马看到裴适拿出瓶子,心知肚明。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在诏狱待着也是多受一天的折磨,且自己此番大限将去,毫不犹豫的闻了起来。
“裴适,别忘了赵国的大业。”说完,便坐在牢中一角,闭上了眼睛,等待黄泉的引见。
裴适见此,收起了瓶子,朝着程冼马的方向行了一个跪拜之礼。
7. 惩罚
“跪下。”
正要假寐一会儿,突然听得咚咚咚的敲门声,沈荔从榻上起来,开门发现却是沈氏的婢女冬雪。
“三姑娘,夫人让您去一趟主院。”只见冬雪冷冷地说完,就等着她整理好仪容。
“可有什么事?”
沈荔心惊,自打进沈府,她就只在过春节、中秋、端午、元宵节等几个节日见过沈氏,其他时候,沈氏从来没有单独叫过她去主院的。
这几日只在药房和梨榕院两个地方,再就是母亲的栖云馆了,她别的地方也没有去了。
“去了就知,三姑娘,别多问。”面前的人冷冷地看着她,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还请三姑娘尽快收拾好随我去了。莫要让夫人就等。”
沈荔无奈地笑笑,进了屋子里换了一套衣服来。
沈氏的侍女冬雪瞥去,三姑娘换好的这身衣服的料子和她们这些一等丫鬟的穿着没什么区别,就连头上也装束简单,仅有一支竹叶发簪来。
虽说是沈家三姑娘,这日子过得可比她们丫鬟过得差多了。冬雪打量着面前的三姑娘,面上也显出了嫌弃之意。
“走吧。”
沈荔不是没有看到她的嫌弃,心下无奈地笑了笑。
好不容易找到驻颜丹的解药来,却不想这解药除了一味附子她能买的起外,剩下的什么闹羊花、生狼毒、人参、雪上一支蒿和蟾酥等她都买不起。
母亲每月月银也仅二两,这几年攒的银子也是不够的,每年的人情来往和给丫鬟小厮的打赏所剩无几。母亲嫁进沈侍郎时的嫁妆也被沈府花费的不剩多少。
更何况,书上说不仅要那些名贵药材,要煎这解药,需立春的雨水一两、秋日的晨露一两和立冬日的雪水一两,还要在夏日立夏时节的午时晒上一个时辰,这才配制好。
她只得让秋香拿出几套衣服和一些不常用的首饰变卖了去。也因此,她如今一贫如洗。不过,只要母亲活着她做什么都愿意。
跟着冬雪走了盏茶的时间,方到了沈氏的主院,冬雪却把她带到了祠堂。
沈荔刚进去,就要行礼,可耳边传来沈氏呵斥的声音:“跪下。”
她瞧过去,发现沈玉在一旁幸灾乐祸。
只得依言跪下。
沈荔低着头看着地面,冷不丁听到沈氏用她一如往常的温柔语调轻轻说着:“三姑娘,你可知你做错了什么?”
“大娘,荔儿也不知自己何错有之。”
声音几尽柔弱,和那张氏一个德性,装的柔柔弱弱,故意让人怜惜。
沈氏瞧着面前的沈荔,只见她着一身素衣,装扮简单,和自己的一等丫鬟穿的布料一般无二。她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仅看得到她瘦削的身姿,这样子,像极了张氏。
沈府是亏待了她了?
想到这里,又拔高了语气,“三姑娘,这几日可是去了当铺?”
沈荔:“大娘,的确如此。荔儿想买一本书来,那本可是孙药王的原稿,无奈银子不足,只得典当了一些衣物来。”
她还是找个理由先让沈氏信了吧。若是知道自己发现了母亲的不妥,才卖衣物买药材来,恐怕沈氏又逼得急了。
“这是沈家,有什么就找大娘支些银子来,何须当了自己的衣物。更何况,荔儿,你花些心思在女工上,别学你那母亲,整日只知看书识字,读的多了是能像男子一样建功立业吗?”
顿了顿,继续说道:“荔儿啊,你看看你大姐姐元春不也凭靠她的一手好女工找了个好夫婿吗?你好好学着来,以后去了赵国他们看到你的好手艺你也不被欺负。”
沈荔听着沈氏苦口婆心的劝说,好奇这妇人到底要说些什么来。
“我也是为了你好,荔儿,你听着,才不负我的用心良苦。”说着,沈氏朝着祖宗的牌位拜了拜,像是真的为三姑娘打算。
“大娘,荔儿记住了,回去定会多花些时间在女工上。”
“母亲。”这时沈玉突然开口,看了看旁边的婆子,这婆子就跪了下来,开口道:“夫人,容奴婢说一件事。”
沈氏见此,连忙扶了李婆婆起来。“李婆婆,你起来。这些年多有了你的服侍,我在这沈府才轻松许多。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沈荔低着头,余光看去,沈氏和李婆婆两人的这出戏真足啊,真不亏沈氏的成日吃斋念佛。
“大夫人,我家旁边住了一对夫妇,那两口子正是回春堂打杂的。前日我回家,她来找我,说三姑娘这几日总是去回春堂抓药,这沈府可是苛责了三姑娘,让三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去药房看病。”
“我那邻家还说三姑娘要的都是一些名贵药材。”
“名贵药材?”
听到沈氏的质问,沈荔这才抬起头。不过,她却没急着辩解。
“是啊,夫人。那妇人已在回春堂的厨房做了七八年,不会有假。”沈氏听到李婆婆如此说来,便知这沈荔是筹些银子来买药材。
“荔儿啊,”沈氏说着,又伸手示意她起来,“要些什么药材,找管家拿去,千年人参没有,百年人参府上多的倒是。”
“夫人,听我那邻家说,三姑娘找的都是些附子之类的毒药。”
李婆婆此话一出,沈氏心慌,但好歹也在深宅大院活了三四十年的光景,面上不显,只是平静的说道:“姑娘家,怎么买些毒药来,府上谁惹了你?”
“大娘,没有人欺负我,我只是买着玩。”
沈氏何许人也,沈氏自小生在深宅大院,什么人没见过。且沈氏的姑母便是如今的德妃母亲,她自知背后的算计。何况当年的针对张氏的三桩事正是她一手策划的。外人都说她吃斋念佛、心中都是挂着慈善之心,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此前的所作所为。
“冬雪,你拿笔墨来,让三姑娘写下她要的药材。”
“荔儿,你要什么,就写下来,我着人去买。”正好也看看这小蹄子买些什么来,可别发现了驻颜丹的事情。就说姑娘家,不读书在家学着执掌中馈相夫教子便是女子的幸运了。读书?还学医?不成体统。这张氏教的好女儿,以后定要反了天。
“三姑娘,请写。”
沈夫人恐怕已经察觉到她的行动。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过,眼下到底该些哪些药材,沈荔心下沉思着。
“荔儿,有什么需要的就写下来,大娘着人给你找来。”沈荔抬头,正对上她一脸善意的笑容。
“那就多谢大娘了。”她提笔写来。
这时,沈父进了祠堂。
“夫君来了。”见沈父进来,沈氏迎接了来。
沈荔不知沈父如何会进祠堂,听母亲说沈父只有过年或者府上有大事时才会来祠堂。
“父亲安好。”沈荔话未说完,笔被打翻,脸上接着火辣辣的疼,竟是沈父出手打她,接着便听到沈父斥责道:“跪下。”
“沈荔,别以为有你母亲的庇护,你就在这府里来去自如。”
“你并非我所出,这十多年来,我沈府养着你不管你,可不代表沈荔你就能在外典当东西。我这侍郎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夫君,你别生气,慢慢说,沈荔这丫头,缺管教。妹妹待荔儿太过骄纵了,我们得好好说她才听得进去。”
沈氏一面说,一面抚了抚沈父的背降降火气,可她心里其实高兴极了。夫君来的真是时候,还是大女儿元春聪明,让她先叫了三姑娘来祠堂,之后让人传给夫君。夫君最是注重名声的人了,张氏的女儿今日可是惨了。
“夫君,荔儿也不是有意而为。这是她素来的性子,且原谅了他吧。我们沈侍郎府上的名声,可不会因为三丫头这般就体无完肤了。”
“是啊,父亲。三妹妹不注重名声,对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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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也无妨,不过都是些小事。”
“什么小事?昨日一起上朝,就听到同僚在一边私语,说什么我沈侍郎贫苦到了如此地步,竟然让姑娘家当衣服和首饰。”
“还有买什么毒药。这是闺阁女子应该做的吗?”说着,又踢了沈荔一腿。
“没银子,就用你母亲的嫁妆。”
沈父竟然说继续花母亲的嫁妆?诺大的沈侍郎府,竟要依靠母亲的嫁妆支撑生活了吗。
“父亲,女儿我只是为了学医研究药材来,因此只能去典当了换些钱来。”她没有说她并非沈家女儿,也没有说沈父花光了母亲的嫁妆。她不是一个擅长狡辩的人,只得如此回着。
“荔儿,你呀,先别说了。等你父亲消消气,你父亲想来最重名声的。”
“是啊,妹妹,听母亲的话,保护我们沈府的名声最要紧了。以后就不要一个人出去了,也别翻墙出去。”
沈荔觉得可笑极了,府上谁人不知沈父最重名声了,若是外面传出家宅哪些不好来,这人就要受罪了。如今这沈氏一口一个名声,分明是推波助澜。
果不其然,沈父听了,盯着那张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脸说道:“沈荔,去外面跪着。不到子时不得起来。”又安排侍女看守着。
“荔儿,听你父亲的话,长长记性。”沈氏听了,正合了她的心意,沈荔这丫头以后恐怕不敢这么造作招摇了,想来那张氏的毒也因此解不了了。
“三妹妹,以后出不了府,来我院子里多玩玩。”沈玉走时,冲着她讥笑道。她这妹妹可真有趣,听大姐姐说,得多和沈荔多玩玩,就能看懂她了。
见沈父三人离开了祠堂,沈荔只得依言到祠堂外跪着了。
此时正是未时,夏日的太阳仍然高高地挂在天边,正好日光晒到她的后背。她一时庆幸,还好是背对西北,不至于晒到脸。
因着这边是祠堂,来来往往的侍女小厮也不多,但看到跪在祠堂外的三姑娘沈荔,她们又一传十十传百来,说三姑娘如何如何骄纵,惹了老爷生气。
听到周围的接耳议论,沈荔置之不理,只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情来。
按照眼下的情形看来,得尽快配好驻颜丹的解药,毕竟不知母亲还有多少日子,也不知自己几时就要去赵国了。
再说起裴二公子,虽说和沈阔两人有八分像极了,但是裴国公府也并没说裴适是他们偶然捡到的。万一的确是他们亲生的。她也是听三哥说他们二人相似,下意识地判断裴二公子就是自己的亲生弟弟。
沈荔想着想着,觉得眼下无果,只得默默背起了《伤寒杂病论》的卷五来。
不知不觉,到了酉时末,太阳已落西山。沈荔已被这日光晒得满头大汗,这时母亲的侍女金儿来了。原来她前几日每日都去栖云馆看望母亲,独今日没去,金儿出了院子一打探,却知女儿被罚跪在祠堂了。
“姑娘,夫人也想来,但是到了晚些时候又常咳嗽,不能见风,就让我来了。”
金儿说了几句话,要给她喝水,却被一旁看守的李婆婆出言制止:“金儿,这是老爷下的命令,不听话,连你一起罚。”
沈荔心下无奈,分明是沈氏的命令,不过却也不能让金儿跟着受罪,就让她退下了。
及至戌时,祠堂外静悄悄的,只有祠堂外守门的婆子打着灯笼守夜。沈荔趁她们不注意舒展了身子,抬头看了看夜空,觉得一阵闷热,心下许愿千万别下雨,这夏日最多雨水了。
刚许完愿,过了半刻钟,下起漂泊大雨来。外面的婆子见下了大雨,在外待了一会,就进了隔壁屋子耍牌去了。
祠堂外,独留下她一人在大雨中跪着。
她也想一走了之,反正又没有人在这里看着了。
正要起身,隔壁屋门却嘎吱一响,里面开始吵闹说着什么,雨太大听不清,之后有一个婆子出来。
8. 真相是真
第八章
这婆子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手里拿了碗酒,靠着门槛坐了下来,见沈荔挺直腰背跪在大雨中,放下心来,和屋子里两三个丫头婆子说起话来。
“来,再拿副牌来,大雨天里最合适耍牌喝酒了。”靠着门槛的婆子在沈府待了很久,知道沈府对府上的丫头婆子都是比较宽容待下人友善的,被夫人发现,也只是说两句就过去了。
“邹婆婆,这还是管家给我的,快尝尝。”里面有个年轻丫头说道,给邹婆婆先倒了碗酒。
“潘丫头,这酒真不错。”
“话说回来,这酒是管家从二夫人的嫁妆中找到的,我就分了这一小瓶酒。”说着,指了指倾盆大雨中的跪着的三姑娘。
旁边有个婆子喝了一口,啧啧嘴:“我在沈府待了这么多年,也没尝得这样好的酒。”
“听管家说,这酒可在地下藏了十年了。老爷又不喝酒,这二夫人身子弱,也喝不了酒,管家就拿来了。”
“管家这么大胆吗?”
潘丫头嘘了一声,“别告诉别人,这还是大夫人的吩咐,说这酒是用来享用的,而不是放着占地方的,就让管家拿了出来,该喝的喝,该分的分。”
“大夫人还真是慈心人善。这样一来,我们这些下人也享福了。”说着,又倒了一碗酒慢慢品尝着。边喝边想,她自小就喜喝酒,这么多年来,她也知道分辨酒的好坏来,今日得的这酒,酿酒之人用心良苦啊。
雨仍旧下着,大有要洗走地上的灰尘,冲走树上残留的枯枝的势来,沈荔在雨中仍旧挺直着腰杆,任凭雨水毫不留情的扑在她的身上。
及至夜里,院子里的灯火渐渐弱了,在一片骤雨中,几个丫头婆子因喝了点酒,玩闹声也越来越大。
不知谁起了头,说起来双生子是为不祥之兆来。
“我弟媳兄长的表妹,当初怀的就是双生子,不信邪,结果两个孩子生了后,大人就走了,身上的血就流尽了。”门口的婆子毫不介意这话会被不远处的沈荔听到,只是自顾自的讲着。
“你看看,”说着眼睛看向跪着的沈荔,“当初二夫人生孩子,那也是惊心动魄呢。”
瓢泼的大雨虽然遮挡住了沈荔的视线,但是她还是能隔着层层雨声听到那婆子说的话来,闭上眼睛能听得更清晰,于是她闭上眼来细细听着。
“怎么说,邹婆婆?”旁边两丫头听说,猜想这么大的雨,三姑娘也听不到,忙问道。
那婆子看了眼沈荔,以为她没听着,况且这大雨也很是吵闹,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地说着:“想当初,那张氏……”
那张氏怀孕时,肚子就比寻常怀孕的妇人大一半。大夫说,张氏只是怀了一个,可那么大的肚子,怎么只会是一个胎儿。
张氏生产那日,要了十多盆水,那接生婆吓得出来说,怀了两个孩子,都是儿子。只是大人不好保住了。大夫人吩咐说道保住大人就好,孩子能保住就保住,保不住也是和张氏有缘无分了。
“大夫人果真宽厚,寻常都是保儿子不保大人。听说有的夫人见侍妾生了孩子,只要孩子留在身边生养,而那些侍妾也没命留下。”
“你别打岔,听我说。”
旁边的丫头婆子怕邹婆婆不说了,忙认真听着邹婆婆讲后面的事情来。
那张氏身边跟着的婆婆也擅长给妇人接生,就进了屋子接生了,不仅保住了大人,也保住了这对双生子。两个孩子哭声响亮,半个府上的人都能听到。
“这两孩子也是健康的。”
邹婆婆的斜了几眼面前插话的人,又看了看外面淋雨的沈荔,说道:“可并非如此,有一个孩子没几时就夭折了。”
“哎,这张氏也是没福气。当时张氏身边的王婆婆见两个孩子都健□□了出来,就只照看着她家夫人来。
另外一个接生婆抱了俩孩子出来给大夫人看着,大夫人看着也是高兴,安排奶娘先将孩子放到隔壁的厢房了。结果那奶娘照看两孩子一会儿,就急匆匆跑出来说道,另外一个没气息了。”
“这好端端的怎么会没气了?”
“谁知道呢,院子里也没见过那奶娘,自这桩事后府里就没见过那奶娘。”
其中一个小丫头开口说道,“二夫人可真是可怜。”
“我说呐,可别给别人讲了,不然我这条老命也没了。”说着,看了看屋内两三个丫头婆子,这几个丫头婆子见邹婆婆酒正好上头,又急着听府上的密闻,忙点头说她们不会告诉别人的。
邹婆婆见几人表现得老实,继续说着。
哪家的大夫人能容许别的女人生出个儿子,还是两个儿子来。纵然张氏是沈老爷明媒正娶的二房,大夫人也是不乐意的。
大夫人安排奶娘将一个掐断气,又怕让老爷和张氏发现了端倪,就让奶娘把那个掐断气的随便找个地方埋了。自那日之后,却没见那奶娘回来过了。
大夫人处置了当年参与这件事的丫鬟婆子,又对老爷和张氏说另外一个孩子是怪胎,放在家里怕沾染了邪气,就着人找了个地方葬了去。
二夫人本就德善,能体谅人,这般的弱性子,能说的了什么。沈老爷在家里都听着大夫人的安排,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邹婆婆讲完,屋子里一阵安静,只有雨声敲响地面的声音。
此时,却有婆子提出了疑问,“邹婆,你怎地知道这事?不是当时的人都被处置了吗?”
邹婆婆听此,斜眼看了她一眼:“当时就只有张氏身边的婆子知晓,但是被夫人收买了。我怎么知道的,自然是当时我有一个远方表姐在沈父伺候过大夫人,听说的。”
她可不敢说,那奶妈其实就是她的表嫂。
“哎,这大夫人看着也宅心仁厚,怎么这件事犯糊涂了呢。”
“谁能有不犯糊涂的。”说着,另一个婆子拍了下旁边说话的丫头脑袋,“你还年纪小,你要是以后有了机会飞上枝头变凤凰,就理解大夫人的忧虑了。”
“呀,别说这了,该你出牌了。马上得回去了。”另外一个婆子不满,催促剩下的三人快点出牌了,再不耍牌就要子时了。
几个丫头婆子打着哈哈,又继续耍起牌来。
时近子时,丫头婆子也玩得累了,该回屋的回了自家屋子,该留在这里守着的邹婆婆就在这里靠着门槛,旁边放了个灯笼睡了去。
跪在祠堂外的沈荔,听着屋内的嬉闹声,任凭狂风卷起大雨往她身上倒着数不尽的悲愤,洗掉她脸上本就淡淡的胭脂。
雨水流过脸颊,顺着衣袖,攒积在膝盖处,堪堪在膝盖处堆举一旋涡,绕着膝盖转圈。
她受了半日的夏暑,又熬尽两个时辰的疾风骤雨,此时此刻,她却感受不到半分疼痛。
她只是心痛。
自她记事起,母亲安分守己、规规矩矩,从来没给沈府添过麻烦。母亲自进府来,母亲的嫁妆被沈府用的所剩无几,就连祖父亲手所酿的陈年好酒都能被沈府任意处置了。
母亲曾告诉她,万事退一步,海阔天空。
她可从没见过母亲退了一步,见得之后的辽阔天空来。
母亲曾告诉她,要待姊妹友善,所以沈玉再怎么嘲笑她,她也记得母亲的话,视而不见,善而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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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可从没见过沈玉退让过一步,却换来步步逼迫羞辱,雪上加霜来。
母亲曾告诉她,沈氏要主持偌大一个府邸,且是个女子,执掌中馈也不容易。身为女子,自当为之着想,团而结之,结而友之。
可是,母亲若是今日得见这一场面,她会觉得多可笑。她以为的仁厚主母,用她的嫁妆为沈府笼络人心,利用她的爱美之心迫害她的性命,更害得她的孩子刚出生就性命凋亡、与她骨肉分离。
“娘。”沈荔喃喃道,想起那段经历。
其实,她打八岁时就知她并非张氏的亲生女儿。
那年也是个夏日,刚入伏,她听到张氏和沈父的吵闹,偷偷在外面听着,就听到沈父指着张氏破口大骂道:“沈荔又不是夫人你的女儿,我沈府给她吃给她喝给她衣服穿给她地方住,你怎么对这个小女娃这么上心?”
“你是在给你那前夫养孩子?”
张氏矢口否认:“我从家里去边疆的路上看到这小女娃好生可怜,便带了回去。”
她和前夫并没有行闺房之乐。两人意趣不投,相处时也一直冷漠,因此二人最后和离。不过这小女娃,她和前夫一家见了都很喜欢,于是继续养着,并没有告诉女儿真相。
是了,沈荔她发现自己年纪不对,可是长相却觉察不出异样。
“能活着就算了,你还教她读书识字?这沈府你是没别的事情干了吗?小心她长大了反咬你一口。”
“老爷,孩子被父母遗弃甚是可怜,多读些书以后也能学些孔孟之道来,不负了我的一番教导,以后待人行事也稳妥。”
沈父看着张氏泪眼涟涟,见她说得甚是可怜,于是吞下了后面的话来。他最怕女人哭了。
在屋子外面偷偷听的沈荔听到,自个儿捂着脸哭泣,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一股劲跑到了沈府里的池塘,在塘边比划自己和张氏的模样,却被经过的沈玉看见,假装开玩笑不小心将她踢进池塘里。沈府的池塘水深,她又不会水,在池塘里折腾了好久,张氏的侍女金儿经过,这才连忙下水抱起她。
那次因落了水她发烧,在床上朦朦胧胧中看见张氏朝她走来,给她腋被窝,见她睡得不安稳就耐心的轻轻拍着。
她小声说道:“娘,以牙还牙可为吗?”
沉默了一会,只听到母亲说:“以德报怨。”再之后说的什么仁义,她没记住。
她又斟酌了一会,小心翼翼地问道:“娘,你是我娘吗?”她闭着眼,不敢睁开,怕睁开眼睛,她的娘亲就消失了。
张氏坐在一边,看着她轻声说道:“傻孩子,我不是你娘谁是你娘。
荔儿,你自然是娘的宝贝女儿。”
自此,她就记住母亲的话来,在沈府里上尊长辈,敬爱姊姊,好好读书。而张氏,也成了她此生唯一的依靠了。
不防,母亲和她却得这般果子来。
她抬头,借着灯笼里的残余的烛光,看着珠帘一般大的雨滴,和风一起奔到她的脸上和脖颈里。
她抬头,看着方才的雷电发出声声震怒,将整个长安城笼在一片紫色光晕里。
或许这世间,犯而不校是枉道了。
“为了母亲,为了自己,也得如此了。”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打更人的声音隔着大雨和院墙传来,沈荔起了起身,才发觉膝盖没了直觉,也没有力气。只得坐一会儿待膝盖好利索些,可再一起身,却觉得身子沉重,浑身发烫,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就在以为自己要倒在大雨中时,感觉到身子一轻,进了一个怀抱。
9. 借刀杀人
第九章你为什么要挑昨日
沈执中在这里伫立良久,因着雨夜黑漆漆,祠堂周边也都熄了灯,只剩下唯一的灯笼散发着光来,那些婆子丫头也没发现站在不远处的他。
他就站在沈荔跪着的几丈处,隔着连廊的柱子,看着跪在院子中淋着瓢泼大雨的沈荔,她却不曾弯下一时的腰。
借着婆子手里的灯光,他留意到沈荔浑身发抖的背影和用力握紧的拳头。
因离得远,只听得到丫鬟婆子的吵闹声,并没有听到她们正在说着自己母亲曾经做的戕害人命的事情来。
在来祠堂前,就被母亲叫去警告他不要违逆了父亲的话,不能上前护住沈荔那丫头左右。
他问起母亲何故,母亲看着她,只温和地说道,今日过了,明儿他只需问问沈荔在沈府做出些什么事情来。反正,今日万万不可。实在不行,远远看着就行。
因此,他也听着母亲的话,远远的看着。等一到子时,他就上前去。
此时空中电闪雷鸣,整个长安城雷声震震,接着院子里十年的柏树被雷电击中,劈开几个枝干来,深长的裂痕,轰然落地的枝干,在这场大雨里,却被淹没的没半点声音。
见此情景,他却不惊也不理,只侧头看着雨中的沈荔,担心她能否撑得住这个雨夜。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听到墙外传来微弱的打更人打更的声音,就三步并作两步朝她走来。这时,她起了身,沈执中见她站都站不稳,快走几步接住了她。
她觉得浑身一轻,进了一个怀抱,闻到熟悉的竹叶的清冽幽香,放下心来,没了意识,也听不到耳畔正有人正喊着她的名字。
“沈荔,沈荔。”
此时瞧去,正叫着她名字的沈执中见她脸上巴掌印清晰可见,便知那是父亲下的重手了。
抱起她时,感觉到她身子沉重,衣袖下的手臂发烫,试了试她额上的温度,忙要取了自己穿着的外衣,脱下来覆在沈荔身上。
“公子,不可,您着了凉,夫人会担心的。”一旁的侍女白芷上前阻拦,正要脱了自己的外衣给三姑娘,却来不及,再看时,三姑娘身上已然披上了公子的外衣。
沈荔向来警惕,纵使是熟睡中或是生病时,若是感觉到一丝不妥,也要克服疲倦看看周围的情况安全与否。
因此,察觉到身上多了一物,她就睁了眼睛看看,看到沈执中满眼的担心,方闭了眼。
她方才那一眼,他不是没有看到她眼睑的红晕,读懂她眼神里掩藏的几分怨忿来。
他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沈荔做了什么事情就惹的父亲如此大怒。除非,是父亲的名声和官途。
父亲向来看重名声。倘若有人损了他的名声,影响了他的官途,他誓要将这人铲除或是责罚了。父亲为了他的官途,这几年攀缘升职,沈府的银子都用来打点宫中的宦官,送礼于朝中重臣来。
如今的沈侍郎府,没换得几分宫中的赞赏和赏赐,反而渐渐在朝中大族中没落起来。
不知沈府,能撑得住几日几时了。
他,也得做些事情来力挽狂澜了。
如此想着,他看了看怀中昏睡着的人儿,见沈荔脸上愈发红透了,就像前几日,从岭南之地快马加鞭送来的荔枝来,晶莹剔透。
“公子。”察觉到自家公子落了几个脚步,一旁的侍女回头看到,见公子看着三姑娘却晃了晃神,就小声提醒道。
经侍女的提醒,沈执中才意识到自己的方才恍惚之态,当即正色道:“走吧,白芷。”
翌日一早,王婆婆才告诉张氏昨日沈荔被老爷在祠堂罚跪的事情来:“夫人,今日一早,已经着大夫去看了。”
王婆婆话音刚落,就听到夫人又开始咳嗽来。以往,夫人清晨是不会咳嗽,今天一早醒来就咳嗽。哎,她这张老嘴,就不该想出让夫人自损八百的办法。
“沈荔怎么样了?”虽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自抚养她开始就视若己出,看得比亲生儿子都珍视。或许,是因为荔儿承载着她嫁进沈府前的过往回忆:或简单的快乐,或珍贵的团聚。
最重要的还是,她要借刀杀人,为那人报仇。
那人不让她亲自动手,她只好找人为他雪恨了。
她要培养沈荔这把刀,报仇雪恨!
“王婆婆,收拾下,一会去看看沈荔。”
“夫人,你身子已经……”自和亲前一个月,夫人为着尽快报仇,每日交替喝着极燥热极寒凉的药。
王婆婆见张氏面露忧色,遂没继续说下去,只回着“好。”又拿了一顶帷帽给张氏预备着出门。
沈荔醒来时,已到了次日的日暮时分,却不见一人,侧头看去,黄昏时分的辉光透过窗子,打在地上和桌几上,映衬地屋子里金灿灿地。
可她的心,在这夏日里,却像是有冬日里白茫茫的积雪里覆盖着,只见荒芜。
阿福早就进了屋子,见三小姐兀自地想着什么,她也不敢惊扰,就在几处远待着。
“阿福。”沈荔侧了侧头,就看到了阿福。
“姑娘。”阿福正端了汤药,“姑娘,快起来喝药,喝了药身体好的快。”
沈荔接过汤药,径自喝了,也没吃一旁放着的蜜枣。
她幼时身子弱,时常生病,年年喝着中药调养身体。喝得多了,也因此不觉得中药苦了,却从喝中药中获得了几分学问。
比如,中药再苦,能有人生的半分苦吗。中药苦,尚且能医病,再不济,也可以吃颗蜜枣甜一甜。倘若人的一生苦了,找些甜处来,却是得海里捞针,苦中寻乐,或者自行造点乐趣。
不过,在不久的日子里,她推翻了自己年幼时的这番结论。
“母亲来过吗,阿福?”她喝完药用盐水净了净口问道。
阿福:“姑娘,今早夫人来过了。可是……”
沈荔见阿福几分犹豫,猜想是不是这几日母亲吃了药还是缓解不了几分病症:“可是母亲身子不舒服了?”
“不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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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想起当时二夫人见到三姑娘脸上深深浅浅的疤来,后面的事她不知道该不该说,于是犹豫了几分,又摆手说道:“姑娘,是夫人身子不好,这几日还是咳嗽。”她说的可是实话。
“姑娘不必担心,夫人让你好好养着病。待好了,再去找她。”其实,夫人看到沈荔,竟一脸愤怒,她从来都没见过二夫人发过脾气。
阿福说话如此的吞吞吐吐,不大自在的模样。她心中不妙,却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向来说话坦白的阿福如此摇摆不定地回话。
而此时的另一厢,内院正厅里。
沈素先是躬身请了安,就坐在一旁的金丝楠木圆凳上。
沈氏见他在屋子里待了半晌,不说话,也不走,也看不出半点不妥的神色来,正要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这半晌的日子,他却不知如何开口,他的母亲,吃斋念佛的母亲,却挑选一个“良辰吉日”来惩罚沈荔。
觉察到沈氏盯着他的目光,沈素才说道:“母亲,你为什么要挑昨天这个日子?”
沈玉今日一见到他,偏偏说起昨日沈荔受罚的事情来。没想到,为了惩治沈荔,母亲见昨日天气云涌四起,知夜里会下雨,竟然挑了昨日,让沈荔淋了一夜的雨。
沈氏一看他的儿子今日这般直白的问起话来,像是质问一般,当即有些生气,“我儿,你怎么知道这事?”
不过,这是内宅事务,又何必给他说清这些事情来,转念一想,复又温和地说道:“这也并非我的本意,只是你父亲,你知道你父亲最看重名声。这沈荔反而出去当了沈家的家当来,朝中有人看到了,你父亲被嘲笑了一番。”
“想我沈家再怎么没落,也不至于出去得当了家物。你说,你父亲知道了此事,能不当天就训斥她吗。可是她性子倔强,不服软,又并非我们沈家所出,和你父亲也不亲近。”
自然,她被罚跪是应该的,淋雨也是应该的。
恐怕并非如此。他有私心,沈父有自己的私心,那母亲的私心是什么?
“母亲,那沈荔为何出去典当?”母亲会说真话吗。
“你也知道沈荔那丫头啊,喜欢看医书,也不知道怎么了就去买了些药材,可买的药材,一个比一个的珍贵且难寻。”
“母亲,那沈荔为何去外面买药?”家里没了药材吗。
沈氏看着她的儿子,听到他的质问,心上一惊,“我儿,你今日怎么说起话来如此咄咄逼人。”素儿,是知道什么了吗。不,这件事,谁也不知。
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陌生起来了。沈素笑了笑,不过这笑意不达眼底,“母亲,是孩儿不该过问这事。父亲罚跪三妹妹这件事自然有父亲母亲的理由,万事还是以沈家的名声要紧。”
沈氏正寻思如何解释后面的话来,不料沈素话锋一转,就当没事一般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对了,母亲,国公府的二公子与四弟像极了。”
话音刚落,只听什么声音哐嘡一声响。
10. 妒海生波
外面有东西摔落,沈氏转身看去,一个侍女慌慌张张走进屋子跪了下来:“夫人,奴婢什么也没听到。”
“你没听到什么?”
沈氏冷冷看着打碎茶具的婢女。
“奴婢,奴婢只听到说什么像极了,奴婢也只是刚才进来准备侍奉夫人的。”她可不敢说她方才听到的是国公府二公子和自家四公子像极了。
昨日,她们耍牌喝酒时邹婆子昨夜说的话,她醒来也还清晰记得。没想到大夫人每日吃斋念佛,竟对二夫人这般用心。想到此,她更低下头来,急切地求饶着。
“算了,你下去吧。”
这潘丫头跟着她也五六年了,一直都衷心侍奉着她,长得艳丽,但这么几年也没出过什么岔子来,比如引诱老爷和府上的公子。
“奴婢多谢夫人,奴婢重新打些水来。”潘丫头忙不迭的磕了几个头下去了。昨夜的事,别人问起来,她只装一概不知。
自这婢女进来,沈素一直打量着她。他如今已经十七有余,结交的不乏皇家贵族,跟在他们身边这种事情也见得多了,岂看不懂人心。
此时日暮黄昏之时,日光照出影子。
他早已留意到方才的婢女在此听了大段的话,直到听到他最后说相似的话来,方才那位婢女惊慌失措乱了阵脚。
不过,裴二公子与沈阔长相相似的事情估计很快会传遍朝野,长安城上下官员恐怕人人知晓。
想到这里,他却心悸起来,却无半分思绪。
方才侍女的干扰,沈氏母子的对话戛然而止。
沈氏想起她从前做的事来,也不知从何解释与忏悔。真是应了那句话来,一步错,步步错。
沈素见母亲不愿说什么,开口说道:“母亲,那孩儿先告退了,母亲早些歇息吧。”
儿子可终于走了。
沈氏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一旁的金丝楠木圆桌上,用力抓住金丝做成的桌布,只见桌布皱成一团,接着沈氏跌倒在地,圆桌上的茶杯、茶壶、一盆莲花等一应物骤然被摔在地上。
她恨张氏,已经很多年了。
张氏的前夫卜蒙正,是她的青梅竹马,是她年幼时日思夜想的人。她付出许多,将他当做此生的唯一,却不想被突然而降的张氏夺了去。
张氏长得弱柳扶风的模样,虽出生于商贾家庭,却通诗词歌赋,为人和善。一见到张氏,卜蒙正很快就被张氏吸引了,与她渐渐生疏了。
没想到,张氏又来夺走她的丈夫沈侍郎,那可是见到她就对她一见钟情的人。
不料,她在沈府劳心劳力经营不到五年,沈父又娶了张氏。不知张氏使了什么手段,为何偏偏盯上她早已看中的人,为何她看上的人都娶了张氏。
她羡慕极了,恨极了,也担忧极了。
……
沈素回到院子,让侍女白芷去查昨日哪几人在祠堂耍牌喝酒。
今日这四五个丫鬟婆子酒醒了,都想起昨夜都说了些什么事情。若是被沈府察觉了她们夜里说的沈府禁事,恐怕她们吃不了兜着走了。于是在他们听说要被叫去问话的时候,邹婆婆早已和她们说好什么该说不该说了。
她们进了三公子院子里,却不防见到这么个场景。
只见院子里放着五张长凳来,旁边站着五个小厮,这些小厮手上都拿着棍子。小厮见她们进来,忙拖起他们就要打来。
小厮们都蛮力地打着,她们虽然是侍婢,可从未受过这样的处罚。以为她们昨夜的话被人听到,说道三公子那里去了,于是一应喊着,“我说,我说。”
白芷看着公子心情不悦,认定是昨夜她们嬉闹不顾正事惹恼了公子,于是想惩治她们昨日喝酒耍牌来,却不想听到这些婢女们一个个都慌张要说些什么,就去叫了公子。
这种内务事情,本来只是沈氏和管家管着,可是沈氏只知道吃斋念佛,对这些侍婢的作为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管家只帮忙负责铺子和庄子一应事情来,也不大处理奴婢小厮的事情。
沈素摆了摆手,小厮们退了下来。几个丫鬟婆子看到,忙从长凳上连滚带爬跪地说道:“我们不该吃酒耍牌。”
其中有个丫头年龄小,见公子一动不动,只是冷着脸。想到她才刚进沈府不到一个月,还不清楚沈府中人的性情喜恶,担心自己被赶了出去,也跟着开口说道:“我们不该议论。公子。”
又一个婆子见此,瞪了她一眼,“公子,您大恩大德,我们以后再也不赌酒了。”
“继续打。不说实话。”
白芷看了屋檐下站着的公子,公子神情更加冷漠。可不能让公子觉得自己这样的事情都办不好,于是让小厮继续拉着她们打起来。
“十七,十八,十九……”小厮一边打,一边数着。
沈荔在雨中的恨意以及母亲今日里的掩饰,可从这些人口中打探到吗。
恐怕不能,他正要进了屋子。突然有小厮喊着:“白芷姐姐,她,她身上流血了。”
这时,有一个丫头慢慢伸手摸了摸肚子,觉得肚子里少了些什么,恍然意识到这可能是她怀了一个多月的孩子。
白芷让打这丫头的小厮停了手,走近她身边去看了看。剩下的几个丫头婆子见此,都忐忑起来,最后她们的视线落在邹婆婆身上。
邹婆婆看着这丫头怔怔然,这时她听到她用无比镇定的声音说道:“公子,此系我一人引起,与他们无关,还请公子放了她们,奴婢都说。”
接着说道:“白芷姑娘,还请屏退了她们吧。”人命关天的事,她还是说了吧。
见公子同意,白芷忙带人下去,又找大夫照看方才的丫头。
此时,院子里只剩下沈素和邹婆子。
“公子。”邹婆婆不知道他是否该全盘托出。
“将你知道的都说了,你无罪。”
“公子,那奴婢就说了。”于是邹婆婆细细说了来。
不过,她只说道,当日二夫人张氏是怀了一对双生子来,不过,其中一个是怪胎,于是奶娘就听从大夫人的吩咐将这怪胎寻了小树林葬了起来。
她并没说,其中一个是被大夫人安排掐死的,一则,弄得人家母子心生芥蒂;二则,当时听从吩咐的可是她的表嫂。如今表哥一家为了当年的事情,全家搬迁到山上,当然,她也不知道哪座山上,又是山上的哪里。
“怪胎,怎么怪了?”
只听说过胎死腹中的婴儿,可没听过好端端的人生了个怪胎。何况张氏为人和善,也并非长相不堪。
“公子,奴婢也只是听说是个怪胎,尚不知道怎么个怪法。何况,我也只是听一个老妇人说起,只是她已经去年去世了。”
可不能说告诉她的人竟然还活着,到时候牵扯出什么事情,她这条老命可保不了了。
面前的婆子说的恳切,又竖指发誓,沈素找不出什么不妥,只得开口:“你先回去。”
沈素看着窗外,将这丝丝缕缕梳理起来。
原来,他母亲犯了这样大的错,怨不得沈荔当时的眼神里绝望又愤恨。
……
这一头,沈氏也叫了昨日看守沈荔的邹婆子,却不想邹婆子和昨日耍牌喝酒的丫头婆子先被儿子惩治了一番。
邹婆子进院子时,是找了拐杖慢慢走来的,还有个小丫头扶在她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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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妈妈,你且其来,不用行礼。”沈氏一边说着一边看邹婆婆身上的伤势,见邹婆婆要跪礼,忙拖起了她的身子。
邹婆婆心下不解,大夫人对待下人宽厚仁德,一向吃斋念佛,怎地会做出那般事情来。不过,她还是不顾伤痛,跪着说道:“是奴婢的错,不该吃酒耍牌。”
“就这么简单?公子竟着人把你打成了这样。”执中什么时候也下得了狠手。
邹婆婆只点头回应着。她可不敢说她将往年的事情说与了三公子。
“你在我院子里待了这么多年,竟然对我也说谎。”
话毕,沈氏看了白芷一眼,白芷就将她在耳房知晓的事情说了出来。不过,邹婆婆和自家公子说了什么她却是不知的。
这些丫头婆子竟然出卖了她,将昨夜的事情说了出来。可恨她这张嘴,在这院子里待了这么多年竟然忘记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
沈氏叹了口气,恐怕当年的事已被素儿知晓,因着这事邹婆婆被打了一顿。
素儿向来孝顺,虽然有时候也会倔强,可是养了这么多年,母子一条心,她想素儿应该不会计较她当年的作为来吧。
“你下去吧。”邹婆婆一听沈氏说这话,忙起身顾不得拿起拐杖就跑了。
……
“姑娘,邹婆婆不见了。我到处寻了。”
“不见了吗?”沈荔嘴唇发白,轻声问道,眉间却蹙成一团。
她想知道当年的奶娘将母亲的另一个孩子葬在了哪里,毕竟那是母亲一生的痛。她今日一早,就让阿福去找邹婆婆问话。
可是,那婆子却不见了。
“姑娘,耳房里还有邹婆婆的东西,可那几个丫头与我说,邹婆婆昨夜也不见回来。今日一早,还听管家说邹婆婆和她丈夫都不见了,他家里空空的,铺盖都卷跑了,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难道是被沈氏发现了?
“秋香呢,这几日怎么不见她。”她已经有七八天不见秋香了,只有阿福在一旁陪着。
“姑娘,秋香姐这几日也对我冷淡,愈发不搭理我了。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对了,这两日也不知道她哪里的钱,买头花还买头油,我看她有时还穿着二姑娘的旧衣物。”像是被二姑娘收买了一样。
秋香本来是大夫人安排给沈荔的丫头。阿福开口说道:“以为这六七年的时间秋香别无二心,没想到她竟然卖主求荣。”
沈荔咳嗽了两声,问道:“她这几日可是去了沈玉院子,还有大夫人主院。”
阿福忙拍了拍沈荔的后背,“姑娘,您没猜错,她又跑去夫人和二姑娘那里了。上次让她去当衣物,就不该让她去。这下,验证姑娘的猜想了吧。”
“姑娘,下次还是保重自己的身子,以后千万别为了试探人心,坏了自己的身子。夫人见了会伤心难过的。”三姑娘可别试探着,却知晓了夫人的计划才是——罚跪之事,可是夫人一手促成的,为此夫人还找了沈父好好教训沈荔一番。
这才有了此番的罚跪。
沈荔默然,可她只是为着张氏。
自从跟着常宁公主和亲的人选换了后,秋香跑去主院和沈玉院子里勤快了。
因此这一个多月以来,她就故意托着秋香办一些事情来,没想到典当衣物这件事竟然被她直接告知了沈氏,也不知如何朝中有又人知晓,引得沈父气急败坏罚跪她。
倘若他们调查一番,就会知晓,她典当的衣物并非沈家给她置办的衣物。
每年的春夏秋冬四季,每个季度她只有两套衣物,如何能够正在长身体的她穿,剩下的衣物和首饰都是母亲贴了一些钱给她买的。
11. 以身试毒
“母亲。”
“母亲,不要走。”
白茫茫的雪地里,没有炊烟,没有人家,没有树木。在漫天飞雪里,只能看到母亲愈走愈远的背影。
她起身就要追去,却被突然刮来的一场狂风卷起千堆雪,她快要看不清,看不见母亲了,她伸手去捡地上母亲遗留给她的木簪来。
最后,母亲的身影只缩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而她,小心翼翼地蜷缩起身子背着突入袭来的北风来。
“不要离开我。”
“我会成为这时间最好最好的大夫,医好母亲的。”
“母亲!”
她在不见光的雪夜里,在这看不见半点灯烛的黑暗中,差点崩溃,可是母亲回来了,母亲正紧紧抓着她的手。
沈荔醒了,她低眸看着她握住的那双手,手指骨节分明,修长如玉,她感觉到这双手手心里薄薄的茧子,却也不扎。这绝不是母亲。
她抬眸看去,却是裴适。他怎么又来了?不过,她还是说着:“裴公子万福,恕我不能起身行礼了。”
“无妨,沈娘子只需安心养病。”
沈荔想起了那句古话: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复又看着窗外,思考他这时来此是要找她麻烦吗,毕竟她没应诺做了前些时日那张纸条上的事情来。
裴适看到她杏眼里藏着的复杂神情,知道她疑虑。不过,他只问着:“沈荔,可要报仇?”话毕,他后悔了,本来此行正是要问沈荔为何那日没践诺,话说出来,却是另外的话题。
“报仇?”
他怎么知道她要报仇的心思了,她表现的这么明显吗。顿了顿,沈荔又用她那虚弱的声音,一副为难的表情看着裴适:“裴公子,你看我如今这般的多难多灾,自身都难保,怎么报的了仇。何况,如何报仇。”
裴适看着她眼睛里透着的层层倦意,一时没有回答,想起方才他进屋时看到的沈荔处境。
本来,他是坐在一旁的圆凳上等她醒来,过了一会儿,却听到沈荔喊着什么,声音甚是急切,他就来她床榻处看了。但是没料到,沈荔如今竟这般的惨状,只见:
她面容惨白,面颊上的红印清晰可见,在那红印下,还能看到往日不知为何事有的一道细长的来。
她的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汗来扰乱鬓发,一双漂亮的柳叶眉眼凝聚着散不开的悲切,嘴巴里只喃喃喊着她的母亲和当医者的话来。
裴适思及此生,他从未如此这般看一个女娘。
除了沈荔。
适才,他就站在床榻一侧冷眼看着沈荔说些白日里的话来,却见她从被子里伸出手往空中抓住什么。好吧,他本来只想横眉冷对的,但是对着她,他却做不出半点的冷眼相对的。
于是,听到沈荔最后那一声母亲来,他动了恻隐之心,用力握住她正寻找东西的手,让她安心下来,果然她不再说梦话了。
“这是什么?”他看着沈荔说着,指了指瓷枕一旁放着的小巧青瓷瓶。
“裴公子,这正是上次说的毒药,驻颜丹。”
因着那一日晒了半天太阳又淋了近半天的雨发了烧,这两日还晕乎乎的。因而裴适问什么,她答什么。
“你要救你母亲?”
沈荔本来想着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毕竟初次相见,他无声无息地给她下了两次毒。可是,她却觉得眼前的人会下毒也会解毒。
“正是。也不知谁赠予我母亲的毒药,我母亲不知那是毒药,以为是养颜的方子,就吃了。结果近一两个月才发现这驻颜丹竟是毒药。我翻遍所有能找到的医书和巫蛊的书来,找到了一个方子,可是那方子上要什么昂贵的毒药材,还要什么春夏秋冬四季的雨雪露水来。”
沈荔话毕,看他如何反应,不过,她只看到裴适俊朗如月的眉眼的掩饰不住的笑意。
这有什么好笑的?她不解。
此时,徐徐南风吹了进来,沈荔见没关窗子,要叫阿福去关了。又考虑到屋子里有男子,她正要起身去关了。
毕竟刚入夜,阴气渐渐盛了,阳气却是会被被削减几分,且她身上又出了汗,可不能直对着吹凉风的,否则侵入肌肤,将好的病又复返了。
沈荔正得意于她身体虚弱,可还是谨遵着医书所言对待自己,她正要起身关了,这时反应过来她的手正和裴适五指相扣。
裴适在看到那青瓷瓶时就已经注意到他们五指相扣来,本来要提醒沈荔,又见她说话听得专注就作罢。
于是这时,两人都没看对方一眼,在一瞬间抽回了各自的手。
默了一会,裴适开口:“为着你母亲,你就典当你的衣物,买这些药材。”不惜受罚吗?
沈荔背对着他关了一旁的窗子,轻声说道:“正是。这是我能找得到的唯一的药方了。不管多贵又或是多难得,总得找法子制成解药。”
被她那番话好似触动了,裴适看着她瘦弱的身子却说着昂然的话语来,想起他父亲为了成为赵国第一解毒高手,编纂出一本史无前例的解毒圣书。
六七岁时的他俨然成为了父亲的一个试药工具,每隔一段时间他就被逼着喝下不同的毒药。可他父亲并不深谙解毒知。
为了活命,他只得自己看医书,东拼西凑,自己给自己解毒。被派来燕国时,他却先于他父亲一步,成为名满赵国的解毒高手。
但是,他最为擅长制毒。
十五年后,站在她对面的人,却是为了救治母亲愿意倾其所有。可是,是真的倾其所有吗。他突然有了坏心思——想试探人心。
“沈荔,你想救你母亲,我有一法,却需你以身试药,我才能配置出解药。你可为了你母亲一试?”
“试毒?我只见过你下毒,如何保证得了你解得了这毒?”沈荔疑惑问道。
裴适走到她桌几上放着的一本医书,拿了起来说道“这本毒医经,是我一字一句写的。里面的毒药和解药,乃是我一个一个以身试毒配制出来的。”
“可是这书里已经写明了解药,要春夏秋冬四季的时物来,还要附子砒霜这些毒物。为何还要我一身试药?”虽然她头脑晕乎乎的,可是关乎人命的东西她清醒地很。
“沈娘子,这书里写的解药也不全然是准的,也有些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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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这冷月毒,这白蛇毒,还有这驻颜丹。”说着,翻了几页,又念了一些给她看。
那他为何要出这本书,闲得慌吗,自然,她面上还是笑着说道:“不知裴公子为何要将这些记录在册?”
裴适:“这些解药都是极难寻的。一则,让中毒之人燃起希望,尚且知道他们争取一番还是能有药可医,有命可活。二则,考验这下毒的心。三则,考验这中毒之人身边的真心与否。”
“四则,则靠与这药的缘分了。此书乃年少时所作,尚有不成熟之处。这几年,我还在试着修正一些来,可是不得见真症状,我虽能解得几分毒,却不保证,能解得了八分毒。”
沈荔:……
“可是这书的编纂者却不是裴公子的。”沈荔指了指裴适手里正拿的书。
“沈娘子,吾乃荣国府世子。”
沈荔觉得此番有理,要是天下人知道这本毒医经竟然是荣国府的未来世子所写,岂不是朝中纷纷议论,民间也多对此书和荣国府有争议。
况且,这人是真的会用毒。经过她前些日子在茶楼中的一番调研,这一点毋庸置疑。
何况,她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
“那我需要做些什么?”
“只需服了驻颜丹。每日记录症状。每隔三日,把脉看诊一次。之后我重新调制解药。”
“好。”沈荔答得干脆,裴适见此眼里有一瞬的惊讶,很快又恢复起他那双清亮的眸子来。
沈荔嘴上答得干脆利落,但是她心上却又别样的想法:这裴适怎会如何好心帮她?定然另有企图。不过,为了赶快找到解药,只得同意了。
何况,她对裴适也有别的企图。
比如现下:“裴公子,小女尚有一事相问。”这件事只得问他了,倘若问裴青禾,定然要被怀疑是不是中意她弟弟了。
裴适放下手上的书,说道:“说吧,沈娘子。”
“裴公子,不知……”她说的犹犹豫豫,这事问起他人或者本人,恐怕都要被质疑别有用心,另怀心思了。
她看了眼裴适,见裴适等得不耐烦了,忙开口道:“裴公子,小女想知道裴二公子身上可有胎记。”
那日因罚跪知晓那件事后,她就找了王婆婆问母亲当日生产时的情形,王婆婆听到,忙跪下不说,见隐瞒不过,只得将真实地情况说了来,和邹婆子说的一般无二。
不过,王婆婆还记得接生时,那孩子身上有一个胎记,正在腰腹处。
母亲当即着人去找葬着另一个儿子地方,只是,只是母亲去了后,却见那小坟堆里面只是轻轻的一张容纳婴儿的盒子,里面干干净净,并无一物。
兴许,母亲的另外一个孩子还活着,尚在人世间,被他人抚养了去。况且,裴二公子和自家弟弟长得多像啊。
“裴公子知道有胎记吗?”沈荔见他不言语,重复了一句提醒道。
裴适听了,却是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沈荔,但并不怀疑她有别的想法,亦或是居心叵测。因此,他坦然回答,“沈娘子,这却是吾不知的。二弟不在家中,待我回家问问家母。”
12. 祈福 1 祸起
今年长安城的夏日,不是连绵数日的瓢泼大雨,就是接连几日热浪阵阵,剩下的三四日却是乌云笼罩,不见日光,这在过去二十年来史无前例。
自立夏至今一个月有余,水热两重天,长安城周边以及偏僻地带的农耕也受到影响,众人都担忧今年的收成只有两成,到时民不聊生。
民间纷纷传言起这么一句话:今上无德,天降大祸矣。自然,不知这传言如何而来。
不过,燕国百姓皆知如今的圣上燕文帝赵恒得来的赵国非仁义所得。当今圣上背叛了他的兄长赵贞,即当今赵国的皇帝。
当时,借着太后对他的偏爱,向其兄长要了陕西及甘肃一带作为封地,不料他广立城墙、装备军队、建立燕国,但是其兄长并不闻不问,只说了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
许是为了保全自己最后的名声,在建国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当今圣上燕文帝并没有趁此机会发动兵变、侵占赵国。
因此这几年燕国和赵国关系更加密切,商业贸易、农耕作物、联姻结亲也都多了起来。
只是,今年夏日以来的雨水和酷热,让如今的圣上忧愁起来。他虽不在民间,但上朝时众官员的神采并非往日所显,唏嘘声多了。
后来的因果缘由沈荔不知,反正明日的小暑节气里,圣上着公候伯卿,以及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携一众家眷前往大慈德寺祈福三日。
因着大慈德寺不在长安城东坊,到寺庙须一日路程,圣上着一众朝臣家眷须得今日辰时出发。
许是念及沈荔随着常宁公主与赵国联姻,因此她也在此行三日的队伍中。此时,前往大慈德寺的队伍浩浩汤汤,官员和女眷也都分车而行。
沈阔在书院并未回来,因此沈侍郎以及沈素在一马车,沈氏一人一乘马车,张氏本来独自坐一马车,今日出行却和王姨坐同一马车,最后一辆马车里放的则是一应茶点、衣物和器具。
沈侍郎府上第三辆马车里坐的正是沈玉和沈荔。
此时的马车里两人都不说话,安安静静。沈荔自上了马车,便打开一点帘子,看着外面街道上的人来人往、车水马来。
约莫一个时辰,出了长安城,此时帘子外换了另外一番光景,山水迢迢,远方的秦岭山脉绵延起伏,接连不绝,在一层云雾里,宛若仙山。
“你看够了吗?”沈荔正看得入迷,听得耳畔边的声音后,眼前的景色也被掩盖了。
沈荔回头看,却见一旁的沈玉拉住了车帘,定睛看了她一眼,又从怀中拿出一本医书看来。
沈玉觉得她这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以为沈荔定然会又拉开帘子看着外面,毕竟,刚才她看外面的景色看得多么专注,外面的风光是她们甚少见得的。
她看不惯沈荔云淡风轻、为人友善、从不争论的模样。
她看不惯沈荔脸上那一道疤痕,仿佛在提醒着她什么。
她看不惯沈荔与张氏的母女情深,一针一针刺痛着她的心。
“呲呲。”
正看的书却被沈玉夺了去,一页一页撕了起来,沈玉一面撕一面还笑说着:“妹妹,这路上不好走,马车摇摇晃晃的,在这车上看书眼睛可不好的。”
沈荔:“你——。”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你字后面的话还未等她说出,马车堪堪停了下来,接着便听到有太监喊道:“诸位官家,奉德妃口令,大家舟车劳顿,此地风景甚好,就在这里停一盏茶,诸位可下车赏赏风景。”
“喏。”众人听了,无一不从,齐声回应着。
沈荔正要说着后面的话,却听到帘外沈氏的声音:“玉儿,荔儿,你们也都下来。”沈荔只得中止话语,而一旁的沈玉见此,下马车时看着她做了个鬼脸。
沈荔捡起医书,心中一直不解,沈玉比她早出生半年,怎么这般幼稚无理取闹。虽然沈氏着她们二人下了马车,但她还是打算在马车上继续看千金方。沈氏的话,听听就好,沈氏并不待见她。
掀开帘子,沈荔看了看远方的日光,靠着车厢看起千金方来。看了两三页,忽觉脚下多了一物,她低头瞧去,是一条细细长长的小青蛇,从沈玉座位一侧的竹筒里慢慢爬了出来。
她摇摇头,心想擒蛇这技能她可是稳稳上手的。
十岁时,她在外祖父的老屋度过一段时日。外祖父老屋的附近有一座山,山中的植物各色各样均有,且都可以作为药材使用。外祖父每次回来都背着一筐的药材,她也想去山中见见这些药材来,毕竟沈府里可没这些千奇百怪的让她好奇的东西来。
“只不过,那山里多蛇,你可怕?”
“孙女不怕。”
于是,外祖父带她进了山里,教她分辨什么是可以治病的植物,什么是有毒的植物。至于山中的蛇,起初她见到吓得不敢动。
祖父便教了她这么一句话:一顿二叉三踏尾,扬手七寸莫迟疑,顺手松动脊椎骨,捆成缆把挑着回。
她谨记在心,过了六七日,她已经敢抓住蛇,当然,她最后还是放走了蛇,放毕,还对着蛇的身影说道请大仙赎罪,以后不要碰到云云。
外祖父说,蛇、黄鼠狼、乌龟都是有灵的动物,千万小心虔诚些。
因此,看到脚下的这条蛇,她摇了摇头,将马车的帘子打开,引蛇爬了出去。
不出所料,那蛇的尾巴消失在马车里的时候,外面传出此起彼伏的叫声:“蛇,有蛇。”于是纷纷进了马车。
沈玉也是。
她一上马车就见沈荔笑吟吟的模样,可是她心里慌张极了。
沈荔笑着说:“二姐,你那条蛇可真漂亮。”
沈玉:……
沈侍郎府无人不知二小姐沈玉向来喜欢养些小动物,比如蛇、蜘蛛、鼠这些奇奇怪怪吓人的玩意儿。听到有条蛇是从沈府中的马车爬出来,沈府心知肚明,却也不敢在这样的情形下质问沈玉。
在这荒郊野外出现了一条蛇,没有人受伤,那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可是,这条蛇是从沈府的马车里爬出来的,还吓到了当今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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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宠妃——德妃。于是,德妃便命锦衣卫查清此事。
朝中的是是非非,宫墙外的女眷自是不了解的,沈荔也是。不过,她从和亲那件事对燕国的猜测即是:燕国要乱了。
或许,德妃才让人彻查此事。
沈荔听到有人骑马停在了她和沈玉坐的马车旁,接着便是熟悉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沈家小姐,得罪了。”于是请她二人下了马车。
兴许是怕二人串供,锦衣卫分开审问她们二人。
沈荔如实回答,只是掩去了蛇从沈玉带的匣子这些话语来。接着,又是第二轮审问,她一一回答着,还是隐去了关于沈玉匣子,沈玉养蛇的话语。
她不怕锦衣卫的质问,毕竟,她在沈府无人在意,只是居于一所,不知沈玉养蛇这些事情来,也是情有可原的。
最后,是锦衣卫指挥使裴适来问。
裴适见她一脸从容,缓缓解释说着,他可不信面前的女子的话语来,她是连驻颜丹这种毒药都敢吞下,还偷偷尝试解毒的女子。
她不信他他能解毒。
他也不信她的话语。
纵然两人都说了真话,可这真话里有掺着几分谎言,虽然这谎言无伤大雅。双方都对对方留有一堵厚厚的墙,即使一年前的一瞥,他对她上了心。
“还请沈娘子说真话,臣也是奉命行事。若是你们口供有些偏差来,只能奉德妃的令入诏狱了。”
“以上字字为真。”的确是真。不过,不实的以及会牵扯到自己的话她没有讲出来。再如何,她还是沈府的人,若是牵扯到她,等待她的是诏狱,恐怕她的性命也……
她想好好活着。
“家弟腰上无痣。”裴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可以走了。
“沈荔。”
她刚走了一步,却被身后的人叫住。
她转身朝裴适的方向看去,因今日清晨下了细细的小雨,山水朦胧,裴适将将站在槐树下,此时槐树上还簇着一串一串的米白色槐花,在这初升的热意里,此时此景,她觉得裴适好看极了,不知不觉满脸笑意。
裴适也觉得沈娘子好看极了。
许是因着她服用了有半旬的驻颜丹,沈荔长得比往日更清秀莹润,裴适看去,脑海中浮出往日他看到的这么一句话:色如春晓之花。
她眉目如星如画,笑容晏晏,笑靥如花,他也不知不觉跟着笑了起来。
他们却忽略了站在另外一槐树下的人,树下那人见裴适看对面几处远的女子看得情真意切,不好打扰了他。
沈荔这时看到另外一槐树下凭空多了一人,而裴适叫了她却不说话,就转身离开了。裴适顺着她刚才的视线看着树下那人。
“不知四皇子找臣,所为何事?”裴适说着,却也不躬身行礼。
四皇子生平的乐趣,便是从裴适手中夺物:“这谁家的女娘,你看得这般失神。”
“沈侍郎家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沈侍郎二女儿,沈玉。”
13. 祈福 2 相会
第十三章
大慈德寺坐落在终南山南面的一个山顶上,幸而寺庙所在的这座山山地不高,爬上去只需两个时辰。
当今圣上许是为了向神明表示出他的最大的诚意,因此吩咐朝中的官员及其家眷皆亲自前往大慈德寺。诸位大臣官员只被允许带一个侍卫,余下的侍女和侍卫被安排在昨夜山下居住的庄子里等着他们。
鉴于此,众人只得自己背着在寺庙中所穿用的衣裳首饰。自然,也有人对此不解且心生埋怨,比如公主、官员女眷、以及一些只知斗鸡走狗的公子哥们。
有人叫嚣着:“奴才就是奴才,我是主子,哪有主子自己干活的份。”
不过,这些人很快偃旗息鼓起来,个个都认命般的背着行囊爬山,再无怨言。
沈荔抬头看去,不知裴青禾怎地落在了后面等着她,“青禾,你怎么来了,不和国公爷他们一起走吗?”
“嘘,前面都是些公主皇子的,我才不想和他们一起走。”裴青禾说着,就拉起沈荔挽着她的胳膊爬起山来。
“话说,方才怎么了,突然间就安静了?你瞧瞧。”沈荔问着,方才沈玉差点将她那包衣物扔给她来背了,却被沈父制止了。
裴青禾方才是在前方,自然也看到了皇后训斥常德公主的场面,于是她一五一十地将看到的场面给沈荔说了。末了,又补了一句:“所以,你看看,有的人乖得不像样了。”
沈荔听此,这才理解为何方才喧喧嚷嚷的场面的为何瞬间安静有序秩然起来,原来是先拿常德公主开刀。
皇后直接拿自己的女儿开刀吗?沈荔悄悄问着裴青禾,十六七岁的年龄,正是八卦的时候。
“可不是嘛,不过,我看到的却是——常德并没有仗着的自己的身份在那里作威作福。”她又附在沈荔身旁悄悄地说了几句话。
“嘘。”沈荔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先别说了,现在山路两边又多了十多个侍卫。
众人以为这一路会走得心惊胆战,毕竟只有每年的上元节才会来终南山上的大慈德寺,且前去寺庙的都是皇家贵族和朝中重臣以及家眷,况且民间的传言也让朝中臣子担心自己性命有恙。却不想这一路走得平安无常,巳时三刻就到了大慈德寺。
自从知道当今圣上燕文帝带领公卿大臣来大慈德寺祈福,庙宇中的房舍都一一安置好了。不过因着寺庙中寮房不多,上客堂则住着皇亲国戚,其余的朝臣则住在寮房。沈荔和沈玉二人被安排在了同一寮房内。
寮房内布置简单,仅一张木桌,两张长凳,桌子上一盏茶壶,四只茶杯。沈荔再看去,这间寮房只有一张床。
沈荔刚要放下包裹,就听见屋外沈玉的声音:“母亲,我们怎么被分配到这个鬼地方,好歹父亲也是个侍郎。这地方,母亲……”声音戛然而止,之后便听到沈夫人说着:“玉儿,人多嘴杂,在这地方不要说大不敬的话。”
“母亲,我才不要住这地方!”
话音刚落,沈荔就听得身后的屋门哗啦一声响,是沈玉气急败坏的走了进来,一脚踢在了门上。
“沈荔,你让开!”说着,将身后的包裹仍在桌子上,越过沈荔,直接躺在室内唯一的一张床上。
沈荔在一旁换了一身素简的衣物,过一个时辰,她们这些女眷们则得去大慈德寺西边的殿内祈福了。
“你去哪?”沈荔听到,并没回应,径自走了出去。
“走吧。”沈荔出了屋子,就见裴青禾在外面等着了。
“沈荔枝,一会见了虞圣医,问完我们就离开。”
“知道了,青禾,我们快点走。”沈荔拉起青禾快步走去。
裴青禾眼中充满疑惑:“沈荔枝,你怎么非要见虞圣医,京城中的好大夫多的是。况且,听闻这虞圣医一日只见三个人,还须得通过占卜才决定医病与否。”
沈荔并没有告诉裴青禾母亲中毒的事情,因此开口说道:“青禾,事出紧急,只是这虞圣医是当今天下第一圣医,听闻得他指点,医术会更进一步。你知道的,我也想成为这天下最好的大夫。”
裴青禾听到点点头表示赞同:“我也听二弟说过虞圣医。只是,得到虞圣医真传的人可不多,听说仅有两人,还都是女子,只是她们下山行医后都掩去其名,行迹江湖,不知其踪。”
三里的路程,两人快步走了约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虞圣医的住处。
大门是开着的,因此院内的一应房屋内景一览无余。除了大门,墙和屋子都是泥土砌筑的,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在缕缕金碧辉煌的日光照耀下,泥墙上光影斑斑,金光闪烁,有两个小童,约莫七八岁的年纪,在院子里晒着各类药草。
沈荔敲了敲大门,在门外候着。一个小童听到了很快跑了过来:“姐姐,不知姐姐可知虞圣医的规矩。”
裴青禾听闻,忙回应说道:“小孩,我们知道,不知我们可否有缘与虞圣医一见。”
小童听了:“不巧,家中尚有客人。”
裴青禾看了看沈荔,不知她是要等还是直接回去。只见沈荔朝院子里看了看说道:“无妨,我们先等一会。”这几日母亲服用了裴适给的药,母亲的脸色也没以往那么苍白,可是裴适这几次给她药的时候,哎,反正她放不下心。
小童见此,就进了屋子。沈荔二人猜想这应是去禀告虞圣医了。却也不知她是否能见到虞圣医一面。
约莫等了半盏茶的时间,就见从屋中走出一个人,身穿红色官服,沈荔在日光下,看不真切从屋子里的这人,倒是一旁的裴青禾,冲着那人喊道:“大哥,好巧,你也来这里。”
沈荔拿起身上带着的叆叇放在眼前:“青禾,你大哥怎么会来这里。”
裴青禾也摇摇头:“我也不知。”也不知她大哥找虞圣医作何,她大哥瞧着无半点病症,身体康健的很。
裴适出了屋子,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他抬头便看到院门口站着的两人——她的妹妹和沈荔。之后,就见到沈荔拿出一个圆形的玻璃状物置于眼前看着他。
“青禾,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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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荔看他问的是青禾,眼睛却看向她。
“大哥,沈娘子想求得虞圣医一番指点。”裴青禾见沈荔看她,她却不解,干嘛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又自顾自地解释着。
之前的默契去哪里了,沈荔心中呐喊着。因着裴适在场,她倒是想找个接口,可是很快来不及了。
又要被这厮知道她不相信他了。上次她答应帮裴适的一件事就没应诺,因此裴适知道后,他还悄悄在驻颜丹中加了一味药,令她彻夜难眠,第二日照起镜子,眼圈黑乎乎的。
“哦,原来沈娘子是想另找他人寻得解药了。”裴适看着沈荔,话音里是笑意,沈荔看过去,他的眼神却是冰冷一片。
果不其然。
“沈荔,什么解药,没听你说过。”裴青禾看了看裴适,又看了看沈荔,怀疑自己错过了些什么。
沈荔无奈,她和裴适的几次来往是万万不能说的。倘若给青禾说了驻颜丹的事情,恐怕要被她打破砂锅问到底了,于是,她用平静的语气睁眼说大话地说着:“我也不知,我们就在这里等小童的消息吧。”
话音刚落,裴适就走了,见此,沈荔松了一口气。
这时方才的小童也出了院子,躬身说道:“两位姐姐,虞圣医说只见一人。不知哪位姐姐有疾要医。”
裴青禾以为两人这次无功而返,不想竟然这般顺利地见到虞圣医,于是连忙将沈荔往前推了一步,口中说道:“小孩,来来来,沈姐姐要见圣医。”
对面的正经说道:“这位姐姐,小童我名叫思衡,姐姐叫我名字即可。”说完,就领着沈荔进了院子,裴青禾就在外面等着了。
进了屋子,沈荔被这屋内奢靡惊艳到。从这外面看这居所像是被遗弃的土房,不料,这屋内物物齐全,桌几圆椅凳子皆是上好的金丝楠木,还有桌几上的杯器,是翡翠玉铸就的。就连桌几上的一个孙思邈像,也是金子铸就的。
啧啧啧,没想到虞圣医竟如此这般喜好奢靡。
她打量着屋内的陈设,忽地担忧起自己带的五两银子够不够。自听闻她可以来大慈德寺时,她就打听起关于虞圣医的事情来,可惜没有打听到有用的信息,除了这一条:官宦人家仅需五两银子即可求见虞圣医。
她本来是信的。可是,虞圣医这屋舍内精致又奢靡,五两银子真的够吗。
正要走出屋子,去找院中晾晒药材的名叫的思衡的两个孩童去问,忽听得身后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沈荔心想来的这位应是虞圣医了,也没有看清,就低头屈身道了声万福:“虞圣医万福。”于是告知了他的性氏,以及她此行的目的。
“沈姑娘,请坐。”一道清朗的声音传起。
她这才抬起头来,起身坐在虞圣医面前。待看到面前的男子时,她一阵诧异,她以为虞圣医就算没有七八十岁的年龄,也有四五十岁了,可是眼前的人看上去和她年龄一般,约莫十七八岁,最多也是二十岁。
年纪轻轻,竟有圣医之称,她敬佩起眼前的人来。
14. 祈福 3 虞圣医
第十四章祈福3
当今的燕国承袭赵国之风,不论是官员,还是平民,女眷都会被允许参加各类宴席,甚至官员携带的女儿家越多,越证明家中和谐;而女眷们穿戴的越美丽漂亮,越能证明主母主持中馈得当,家中经营得兴隆旺盛。
于是,每每有宴请之事,众官员都携着家中所有的女娘家参与其中,无论嫡庶与否。
因此,她才有机会借着当今的燕国之风气,也被沈父允许沈母带着她前往各类的宴会和节日活动,比如灯会、上元节和清明时节的探春宴和曲江游宴等等。
因而,她在宴席之后也跟着沈元春沈玉二人见到了诸多公子的面容。
只是,虞圣医不大一样。
面前的人并非裴适霁月般的长相。沈荔看去,眼前的人清尘脱俗,超逸绝伦,仿若那画中的嫦娥仙子。
可是,可是眼前的人穿金戴银。
沈荔定了定眼神,虞圣医脖颈上带了三串用红绳系着的黄橙橙的碎金子,衣领上的钮扣也是宝石镶嵌着的,更别说虞圣医穿着的青色单袍上也是用金丝钩织的。
沈荔咂咂舌,若不是虞圣医出尘脱俗的气质撑着,恐怕她会将眼前的人认成暴发户,而不是大名鼎鼎的圣医。
“虞圣医,我有一事相问。”说着,便从袖中拿出一个青色的小瓷瓶。
面前的虞圣医毫不犹豫地伸手接了过去。
“沈姐姐,虞公子来了。”
沈荔听此,回头看见方才那名叫思衡的小童走了进来,接着,身后跟着一男子而来。
目下的这位男子与方才穿金戴银的可不同,只着一件白色单袍,能看得出是穿了两三年的旧衣。
乌发用一支木簪绾着,眉目清明,仿若世外高仙,清冷俊逸。眼底里仿若盛着一汪潭水,初始看着清亮,再看来,却像是万丈深渊。
果然正如了他的名字,虞临渊。
沈荔掐了掐自己的手指,让自己清醒了来。
方才自己误以为的虞圣医起身,朝面前的人走去,拍了拍他一边的肩膀,笑呵呵地说道:“大哥,你来了。你看这小娘子差点被我骗过去了。你要是来得再晚一些,我就有圣医之名了。”
说完,又对着沈荔说他是虞圣医的弟弟,叫他虞二郎就好。
而此时,真正的虞圣医虞临渊拂了拂方才被碰过的衣服一处,接着,清冷的声音对他说着:“别闹了。误了正事。”
沈荔见虞圣医朝她看来,她行了一礼,便将方才拿出的瓷瓶递给他:“虞圣医,久闻大名。小女是沈侍郎家三女,沈荔,特来找虞圣医求解一事”。
“沈三娘叫我虞大夫即好,不必称呼我为圣医。圣医之名,我担待不起,这也只是外面的捧场罢了。”
说着,便请沈荔往一旁金丝楠木的凳子上坐着。虞二郎见大哥虞临渊来了,将方才沈荔递给他的青瓷瓶放在了桌上,也就出了屋子去到外间了。问事人的隐私,他自是不能窥听。
“沈三娘,这里面可是驻颜丹?”
虞临渊看着面前怔愣的女子,朝她视线看去,正是黄金铸成的一只貔貅。
他摇摇头,二弟虞羡向来就喜欢用奢侈的穿戴和家居。不知道的人,恐怕都以为他是名行走的江湖骗子。
沈荔听到虞临渊问道驻颜丹,暗暗惊叹。
虞临渊只是拿了出来闻了一闻,便知这是驻颜丹了,于是她眼里洋溢着崇拜之意:“不知虞大夫如何辨得这是驻颜丹来?”世间丹药千千万,只能通过颜色、味道辨别,如何就能辨别出这是驻颜丹了。
虞临渊看到沈荔掩饰不住的敬羡,笑了笑,他回道;“沈姑娘,这丹药万千,自然是难凭借对其颜色和味道判别了。”
沈荔疑问:“那不知如何辨别的?”
“方才我见到姑娘时,姑娘气色看着与常人无异,但是两处的太阳穴、眼睑处、两眉间,”说着,朝沈荔嘴唇看去,“以及嘴唇,这几处发红。方才,我听闻姑娘说话间的呼吸,也是快了些,且呼吸间也没有固定的频率。定是因为这药中有调动气血、心气之功能。”
虞临渊一面回着,一面看着对面的女子眉目如柳梢上的弯月来。
“就通过这些细微之处可以判别出来吗?”沈荔这几日也注意到自己的呼吸要比往常快了,且时快时慢。
只见面前的人摇摇头,眼眸里充满了笑意:“姑娘,我并非神医,通过这些自然不足以辨别。只不过在下擅长相术以及六爻卜卦之术。”
虞临渊不仅会医书,竟也会这卜卦之术。这可真是……沈荔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不知虞大夫可否会真的医病?难不成也给她一张符纸让她烧了再放水中喝了?
“那虞大夫,不知虞大夫可否能解了这毒药?”沈荔小心翼翼地问着,可千万别说不行。否则,裴适这厮可拿准了她。
她这几日服了驻颜丹,裴适给了她解药,但是,解药千奇百怪,配方里还有蜘蛛、蝉蜕、蟑螂的排泄。
她觉得一定是裴适故意在报她未应诺之仇,她悄悄将药材中这些奇奇怪怪的扔了。
“简单。我看姑娘这症状,恐怕也只是服了最多一旬,目下还不严重。只需用那春夏秋冬的几样物来,再买附子等药物来,只需三日,就可清除体内驻颜丹的毒。”
虞临渊又取了桌上的笔墨纸砚给沈荔写着方子。
不是烧了那符纸来喝,她放下心来。
可是得花费上百千两才能找得到这解药,沈荔心中崩溃,她缺的是银子,是银子!!!
有没有简单的不费银子的药材解了母亲中的驻颜丹的毒。
况且,最重要的是,自己只服了九日,可是母亲她服用驻颜丹一年了。
起初她以为她自己典卖衣物首饰,出门靠着说书攒一些银子来就能买了解药。后来细细想了一下,她觉得她想得太简单了。
她吸了一口气,开门见山道:“虞大夫,我手上银子也不多。之前我四处寻了这解药来,可是这极难得,而且这药材,也非我这等普通百姓买得起的。不知虞大夫有没有更便宜的方子。”
“实不相瞒,我母亲中了这驻颜丹毒一年有余,如今成日的咳嗽,颜色苍白,晚间也只有两个时辰才能睡得着。倘若用了赵国医书上说的配方来,恐怕得花费千两银子了。”她连五十两银子都没有,何况是一百两,一千两。等她攒到一百两,也不知母亲能不能撑得到那时候。
“这对于沈侍郎来讲,千两黄金也是能付得起的。”虞临渊口中虽说着这话,却一面看着面前的女子,她也是着着一身浅白色素衣,头饰简单,只有一只青色发钗在发中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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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可不是沈侍郎符上的作风。
沈荔无力的笑着,“虞大夫,各家有各家的愁。”
接下来虞临渊的一句话却让她心冷了:“沈姑娘,这是唯一的法子。”
“还有一种法子,就是那西南的蛊毒之术。只是,我也不精通于此。”
沈荔看着虞临渊的眼神瞬间凉了下去。心中一时困惑,这虞大夫在外有圣医之名,怎不会没有法子解了这毒。
看来,他只是利用这些相学六爻之术猜测人心,借以蛊惑人心,沽名钓誉,犹如这屋间的设置——金玉其外。
想了一会儿,沈荔起身,却还是笑着说道:“多谢虞大夫,是小女叨扰虞大夫了。”说着,就取出五两银子放在金玉镶嵌的桌几上。
面前的人并没有起身,只是点点头说着:“沈姑娘,那在下不送了。”
沈荔听此,快步从这镶金嵌玉的屋中走出。从屋子中出去时,只是对着屋外站着的虞二郎虞羡笑了笑,就走出院门。
“大哥,你分明精通解毒之道。除了那裴世子,当今赵国也只有你在解毒之道有所造诣了。方才那沈家娘子,笑起来就像一朵桃花一样,大哥怎么舍得如此佳人中毒?”
虞二郎虞羡见沈荔出了院子,就进了屋子抱怨着。
虞临渊摇摇头叹息道,“听得你脚步声走远了,怎么又偷听?”
“大哥,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听到了驻颜丹三个字,我的脚不听使唤我只能跟着它来了。”这驻颜丹只在宫廷中流通,且是宫中禁物,怎么区区侍郎府中有这毒药。
“方才裴适找我,就是为此事而来。”若有女子找他解驻颜丹的解药,不必为其开药。若是沈家娘子来找他问解药一事,只需敷衍。
一听到裴适的名字,虞羡抹了抹额头,为方才的沈荔悲哀:“裴世子,哎,侍郎府上的女儿家对上裴世子的心狠手辣无情,不知沈家女子这未来如何了。”
虞临渊拿起桌上的三乳足紫砂壶,倒了一杯庐山云雾茶,笑着说:“这却未知。他人自有其命数。”
另一边,沈荔出了院子。裴青禾看她一脸气哄哄的模样:“怎么了?”
“我说这虞大夫可是沽名钓誉之辈。”
她越想越气,虞大夫方才说什么通过她的太阳穴、眉间、太阳穴的气色就知道她中了驻颜丹的毒,她总觉得那是骗她的话。虽然,她不能说清什么来。
裴青禾听道:“啊,虞圣医竟是这样的大夫。他怎么了?”
沈荔不想说出驻颜丹的事情,于是就找了个借口搪塞着。
裴青禾见沈荔不愿意说,也就不再问了,她这几日的心情也不好。于是两人拉着手沉默着走在林间。
沈荔生着气,就踢起路上的石子来,没注意前面一丈远的位置走出了一个男子。而裴青禾只琢磨着她前日看的兵法,她甚是不解其中一章的内容,也折了路边一根狗尾巴草低着头走路。
两人都没留意到前方拐弯处站着的一个人来。
沈荔专注地踢着石子,忽然听到小石子突然撞到某处乍然而止的声音,和方才的声音不一样。
沈荔这才抬起头,看到裴适正在她眼前。
“见过裴世子,裴世子万福。”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拉起裴青禾,悄悄说道:“你兄长还在这里。”
15. 祈福 4 无意
第十五章祈福4
她兄长在这里?
裴青禾扔了手上拿的狗尾巴草,用她觉得万分恭敬的语气打起招呼:“兄长。”
裴适也只是点了点了头:“青禾,沈娘子,时间不早了,你们快些回去。”
方才他看到沈荔走在路上踢着石子,看来她是生气了。也不知虞临渊说了什么,沈荔听了这么生气。
从前的几次相处中,她总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如今,总算是面露了几分怒意。
于是,他的脚步更轻快了。
本来沈荔和裴青禾也只是在他身后的,并没有距离。走着走着,裴适和身后的沈荔、裴青禾二人隔了三丈远的距离。
裴青禾瞧着沈荔,她还是一脸怒气,不知道虞圣医是有多沽名钓誉,竟然让沈荔枝这般生气。
而沈荔此时心里想的却是前方走路轻快的裴适,她越想越气,见到路上的小石子她就走过去踢着。
裴适这三次每每故意戏弄她——总是多配制一副药材,还一副为她考虑的样子:“此次我在药方中多放了一味药,这味药会加速驻颜丹毒药在你体内的溶解和吸收速度。你可以从这药材中选出我多放的一味,自然,也可以不挑选,只不过恐怕你体内驻颜丹的毒此后就解除不掉了。”
而裴适是第二次才告诉她的,于是她问道:“那我第一次?”
“可不巧,第一次给你的药材中也多放了一味桔梗。”裴适冷静的回答。
这桔梗虽然能宣肺、利咽和祛痰,可用于咳嗽痰多以及胸闷不畅的症状,可是却和他开出的药方中的一味伍远志药不能同用。况且,她第二日正是月事。
“裴世子,我如此信任你,你却……”行骗于病人,她看着裴适的神色,后面的话也没说出来,因为此时的裴适从怀中拿出一包药,恐怕又是毒药了。
“我看沈娘子每日也看着千金方、伤寒杂病论来,怎么这点配伍禁忌不懂了?”
“你……”沈荔正要反驳,却不知说什么。因为裴适说得不错,她每天都抱着医书来看,竟然没看出来这桔梗和伍远志相斥。
裴适点到为止,给她扔了方才拿出的一包药,便出了屋子,一句话也没留下。
她打开,里面只是白白的药粉,闻起来散发着一股清甜。不过,她也只是打开眨了几眼,就立马包起来放在一旁的桌几上了。
倘若她冲泡开来,就知道那是包药,不是毒。
可是,裴适也没讲。
而眼下,沈荔越踢越起劲,她觉得自己会喜欢上蹴鞠这项活动来,虽然两者踢的方式是不同的,大小也是不同的。
正巧,下坡处有一个圆圆的石子,而前面有个小小的坑,她定了定神,朝前踢去。
裴青禾就看到方才在沈荔脚下的小石子快速冲了出去,进了洞里,可是因着这洞太浅,恰好又是个斜坡,这石子不待停下,又跳了出来,顺着这下坡的山路摇摇晃晃地滚到前方大哥脚下,差点崴了一下,但又很快继续向前走了。
她拍了拍一旁漫不经心的沈荔,“沈荔枝,你差点完了,要不是我大哥会武,他就崴到了。”
还好还好,不然沈荔这条命就搭上了。这条山路虽是斜坡,可若是没人故意踢这些石子,是不会突然滚下来的。只能是这石子被某个人,或是某个物不小心碰到了。
沈荔却点点头,无比赞同地说道:“的确如此。所以你大哥要是问了,你就说是你方才不小心踢到的。”自家兄弟姐妹,自是不会计较的。
沈荔和裴青禾两人都觉得自己想得是不是有些多余了,因为接下来的一路上,裴适再也没有回头看她两,亦或是问他们。
她们却遗漏了另一件事。
裴适可是锦衣卫指挥使,怎会因走在前面就不知道后面两人的窃窃私语来。
甚至,方才那一小石子的突然出现在他鞋底,他也是有预料的。
甚至,方才还是他故意往旁边偏斜了两步,所以,他正巧踩在了那小石子上。
快到大慈德寺寺庙门口时,沈荔和裴青禾恐怕她们回来得晚了,就快走了几步。经过裴适身边时,沈荔留意到他满眼的笑意。
这笑意却让她觉得惊悚,像是要找她报复一般。
不过,还好有青禾在她一旁顶包,倘若裴适找了她问,她可以借此说:“不知道,不清楚。没看见,没注意。”
等沈荔二人回来时,正好是午时末,正赶上一众朝臣家眷为大燕国祈福的时候了。
“荔儿,你去哪里了?”
张氏自进了寺庙就没看到沈荔,去了寮房去找,只听到沈玉说沈荔换了衣服就鬼鬼祟祟地出去了,她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母亲,我和裴娘子去寺庙外逛了逛,听说寺庙外不到一里处还有一个寺庙,我们就去拜了拜。”沈氏和沈玉就在她和母亲二人,自然她也不会说去见了虞圣医。
“下次出去前,记得告诉娘亲。”张氏摸了摸沈荔的头,眼里数不尽的慈爱。
“母亲,女儿知道了。”
一旁的沈玉看着面前的这对母慈子爱,心上像是被人用那最细的针扎了一针又一针,她看向沈氏,沈氏这时却朝远处看向自己的长姐沈元春,眼神里尽是快乐和幸福,和看她时候的模样不一样。
长姐沈元春于去年立春日嫁与了兵部尚书之子刘白。刘白如今已考中了进士,如今担任豳州知州,前途风光,不可限量。
这刘白虽是庶子,可是兵部尚书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因此,长姐自进了兵部尚书,便被尚书夫人予以重任,执掌中馈。
如今,长姐在贵女圈中的声望也越来越高了。何况,自家的长姐是那么的优秀,八面玲珑,左右逢源。
不像她,性格暴戾又古怪。
自出生,也没有母亲的宠爱,有的,仅是无尽的嫌弃,嫌弃她怎么不是男儿。倘若她是男儿,母亲也不会嫉妒那张氏,嫉妒张氏进府不到半年就有了身孕,还是双生子。
于是,沈玉自打出生,每每看到父亲和母亲,就能在他们身上看到嫌弃和冷漠。
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下,她自是敏感多疑,嫉妒心重。因着胡思乱想,她渐渐地发现母亲私下里总是欺负张氏和沈荔二人,纵然母亲表面上照顾张氏这对母女来。
因此,为着母亲的那一份关注,她总是去沈荔的梨榕院院门口闹着,说不定母亲会多多关照她。
果不其然,她在沈荔院门口闹了几次后,沈氏就着侍女去叫她一同用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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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上次,她不小心用簪子刮破沈荔的脸,沈氏知道了,没有打她也没有骂她,反而高兴地让嫲嫲给做三套夏装来,要用最好的蜀锦。
可若是长姐做了欺负他人的事情,沈氏会让她罚抄心经一百遍。
沈玉看着前方的长姐,她羡慕极了,沈氏从未这样看过她。
“各位女施主,请听从寺中弟子的安排,根据品位官阶,找好位置,速速跪在蒲团上。祈福仪式从未时一刻开始。”
西殿外的夫人和小姐听了,纷纷按照寺中和尚的吩咐分在西殿两边。
西殿中间则是一花坛,长约两丈,里面栽植着荷花,云雾绕绕,正好挡住了两侧人的视线。
未出阁的小姐这边,最前排则跪着公主,沈荔抬起头,常宁公主恰好在她正前方。
第三排则是公侯伯爵府的小姐,第四排之后跪着的则是一、二、三、四品官员的小姐。各家女娘都依次按照其父官位跪着。
刚开始时还有和尚在一旁站着监看着,众人看到,也都跪着笔直而安静。
一个时辰过去,又进来一个和尚在这和尚耳边说了几句话,方才看管他们的和尚也就退下了。
见和尚走了,前面有人大胆起来,不再跪了,反而是坐在蒲团上。
身边的几个女子见到,起初还有些担心,见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还没有人,于是也跟着也坐在了蒲团上。
不到半炷香,又有三个女子也跟着坐在蒲团上。
再过了一炷香,一大半都不再跪着了。
突然,有人开口说道:“我们跪与不跪,也没人看。”
“正是,何况我们都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我们借此休息也不妨事。”
“可是,圣上说要我们跪三个时辰,才能休息。”这时,有一个女子,小声的说着。
“太师家的孙女怎么如此胆小?”
“不管她,我们坐我们的。不要再说话了,小心那和尚又来。”
此话一讲,方才的窃窃私议瞬间停了下来。沈荔循着声音看去,这是左柱国的小女儿。
过了一盏茶,还是没有任何人来。
因着她们是未出阁的女子,安排的位置都是比较私密,从外面看也不容易看到。正好,西殿外的莲花花坛挡住,她们的行动并没有被人注意到。
在这里,若要交谈,只需小声地说话。
有人也注意到这位置的绝妙,也跟着坐在蒲团上揉着跪麻了的双腿。
“沈荔,坐。”
听到沈玉叫她坐,沈荔诧然,不知她又要做出什么事。因此她只是侧头看了看沈玉,并没有坐着。
不知此时有一句话该说不说,她前日梦到寺庙跪拜,接着就在梦中听到女子被棍打的声音来。
恐怕,正是今日了。
沈荔心中叹了口气。还是说一声吧,不然沈氏身边的婆子又当着那红脸人说她怎么不劝劝沈玉。况且,若是当今的天子连坐,她也会受罚。
“我不坐了。你也快起来跪着吧。这个时候,应该快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因着她们跪着,还看着前面,根本没人留意后方一直有人在盯着她们。
16. 祈福 5 虔诚
第十六章
在莲花池右侧的女娘们并不曾回头看。要么低着头,要么只看着前方,要么只微微侧头朝左右的女娘们看去。
因此,也没注意到在她们后方,一直有人盯着她们。
方才那两个和尚悄悄说了计划就离开了,不多时就来了一个看着极威严的嬷嬷。而这位嬷嬷却是皇后指派来照顾诸位女娘,毕竟长达三个时辰的连跪,任是宫中的下人也是受不了地。
嬷嬷却没想到这些女娘们行为举止无半分贵女风范。自然,她也不好直接调教。因此看到大半的女娘们径自坐下来后,她并不言语,脚步轻轻直接从后方转过这莲花池坛,朝跪在最前首的皇后禀告莲花坛西侧女娘们的事情。
接着,却是一个男子进来在最后站着,只不过她们也不知道后面还有人看着她们。
直到男子说了一句话后,她们才知道在她们最后方有人看管着她们。只是,她们疑惑这里怎么会有外男的声音,且不知道这男子何时来,为何来。
听到男子的声音后,方才坐在蒲团上的女娘纷纷起身跪着,不敢回身瞧去。
自然,也有那好奇心旺盛的女娘回头看了一眼,不敢发一言,只是无比恭敬地跪着。在她身边倒是也有好奇的女娘,却也不敢问。
沈荔自然也不敢回头,万一后面是个豺狼虎豹般的人物呢,于是心中琢磨着会不会因此而受罚了,毕竟她前日就梦到在寺庙里听到打板子的声音,可千万别有她。
虽然她们虔诚地跪着,没犯什么禁忌,可是坐在蒲团的女娘却是和她们在一起为大燕祈福。不止沈荔这么想,渐渐也有女娘回过味来。
她们倒是忽略了一件事,借着家中有父兄为官,出门在外有众人追星捧月,却忘记了她们的父兄皆在天子脚下臣服。
这次祈福是当今天子亲自下令,事关重大。在燕国,下到平民,上到皇亲国戚,都知道如今的皇帝最是沉迷于五术玄学,最敬鬼神。倘若被圣上知晓,恐怕她们父兄的官位也不保了。
想到这里,方才或坐或说的女娘心中都急切了。当然,最前面的公主自是有恃无恐,特别是常宁公主,因为她一直都盘腿坐着。
过了一会,皇后绕过莲花坛从左边走了过来,莲花坛西侧的人都听到嬷嬷说道:“娘娘,您去看看吧。”
听到是皇后的声音,众人都放了心。
后宫中人人都知,皇后最温柔贤淑,堪为一国之后。每每宴会,这些女娘们都能听到皇后娘娘最是仁德温善的话来。后宫中不论大小事,若出了麻烦,皇后都会一一摆平,令众人心服口服。
至于今日的事情,皇后也会摆平。毕竟倘若有外男知道了女娘们犯的错,对她们的名声和嫁娶都极为不利,况且在这里的女娘几乎都是高官贵族之后。
因此,莲花坛西侧的女娘们想到这里,都松了一口气。
除了沈荔正前面跪着的一个女娘。沈荔低着头,能看到前面那位女子衣袖在轻微拂动。没有风,是前面女子的手在颤抖。
沈荔心中困惑,是她回头看了。却不知看到了什么,竟这么慌张。
众人都低着头,看不到皇后的面容。沈荔只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徐徐说道:“嬷嬷,适才扰乱祈福的女娘你都记下来了吗?”是皇后,皇后却问嬷嬷要了这名单来。
“回禀娘娘,老奴都已经记住了。”
接着,皇后继续说道:“那就按我方才说的就去坐吧。”声音中听不出她的任何情绪。
“是。”嬷嬷回道,之后便出去了,沈荔也不知嬷嬷离开后做了什么。但是很快,这嬷嬷又进来了。皇后看了看嬷嬷,接着嬷嬷便心领意会地说道:“方才不守规矩、不虔诚礼佛的女娘们请自行出来吧。”
不过,没有女娘出来,个个都噤声。
这种丢脸的事情被父亲知道了,定会受到家法。何况,自己也过了及笄之年,很快就要谈婚论嫁了。若被心仪的男子知道了,这婚事还能否继续。
“姑娘们。”嬷嬷见跪着的女娘中没人站出来,又拔高了一声。这才有两个女娘站起身来,万分后悔地走出去。
“还有女娘,请快些出来吧。”这时又有几个女娘站出来了。
嬷嬷看了看剩下跪着的女娘,却与方才的人数不对,有人漏了空子,不过都是公主。便暗自思忖着公主应该也不在受罚之列,否则如何与皇后娘娘交待。
因此,便回禀道:“娘娘,就是这些姑娘了。”
皇后垂了垂眼眸,看着面前跪着的女娘们,开口道:“常合、常乐。”声音温和,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让剩下的女娘心惊胆战。沈荔此时觉得,也许皇后并不是传闻中的为人。就好像沈氏一样,人前礼佛,人后杀人。
话毕,方才点到的两位公主抬起头连忙说着:“母后,我们没有……”
听到常合和常乐公主的狡辩,皇后生气说道:“你们没有什么?真当本宫不在,就敢在这里轻视规矩,无礼不成?”
“母后。”常乐还想解释什么,常合公主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让她别说了。常乐看到皇后的神色,跟着常合出去了。
此时,嬷嬷向皇后说道:“娘娘,就是这些了。”至于常宁公主,那可是淑妃的女儿,自是惹不得。
却不料,皇后问道:“等等,常宁呢?方才本宫刚进来时就留意到常宁了。”
“母后。”常宁公主没耐心的起身,话音里尽是散漫。
皇后开口道:“常宁,明年就要和赵国联姻了,自当守好名声。”顿了顿,又提到沈荔,“你看沈侍郎的女儿沈三娘,从头到尾,一直恭敬地跪着。”
被点到名的沈荔正面无表情地跪着,听到皇后点到她,她怔了一怔,自己竟然因着赵国和亲一事也被皇后知晓了。
她也可想坐在这蒲团上了。可是,这里是大慈德寺,皇帝又敬重鬼神,何况在前日的梦理她就听到寺院里打板子的声音。思及种种,她哪敢坐着,又或者说几声埋怨来。这样的好事轮不到她。
“母后,常宁知道了,自会向沈三娘学习。”常宁公主回着话,却还不起身。
于是莲花池右侧又陷入了沉默中。
很快,众人听到有脚步声渐渐远去,以为皇后离开了,心中都松了一口气。不过不多时,那脚步声又离得近了些。剩下的女娘知道是皇后来了,沈荔听到皇后给一旁的嬷嬷说:“叫常宁和剩下的女娘过来。”
沈荔等女娘都跟着出去了。出了莲花坛遮住的东西两处,她们被带到西殿外的南边。
她们跟着嬷嬷走了走了过去,沈荔穿过前方的重重的人影,看到殿外摆放着一条条长凳,长凳一旁站着侍卫。侍卫竟做了打板子的粗活,沈荔听到前面有人悄悄自语着。
接着,方才那些女娘,不论其身份,是公主又或是皇亲国戚,皇后着嬷嬷将她们按在上面。
这时,皇后想起什么,说道:“常宁,你也该罚。”不该仗着自己要去赵国联姻、为国牺牲就不顾自己身份,辱了皇家颜面。皇家颜面和皇帝的命令,是燕国重中之重,否则,如何服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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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沈荔看到常宁公主的生母张淑妃,也就是她的前姑母走来,在皇后耳边附说着什么。
沈荔悄悄看去,皇后只是摇了摇头,接着常宁公主便被拉到了一旁的长凳上。
皇后身边的嬷嬷中气十足地说着:“众位女娘既然身为皇室女子、朝中贵女,在享受这燕国国民的奉养时,也该记得诸位应承担的一份责任。”最后将眼神放到了常宁公主身上,常宁却一脸漠然。
和常宁不同,剩下的女娘们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纷纷求饶道。但也因着自己毕竟是家中的贵女,怕有损府上颜面,之后也都尽力止住声。
沈玉这时庆幸,自己的父亲只是个侍郎,她也因此乖乖跪着没有坐起来,还好免于一罚。
裴青禾和沈荔就在人群中的最后,两人互看了对方一眼,沈荔就见裴青禾摇摇头,然后在她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着“一会说”三个字。
这件事情闹得有些大。接着又来了两个妃子,沈荔并没有见过就瞧向一旁的裴青禾,接着青禾就在她手上写着贤、德二字,那这两位便是德妃和贤妃。
沈荔看向德妃和贤妃,两位妃子都是极美的人儿,一个端庄大方,一个娇媚风骚。两人面上都看不出什么来,只是心中暗暗惊讶,不过很快明白过来。
德妃见自己的女儿常乐公主也受这之刑,正想着与皇后说时,却在被打的女娘中看到了常宁。淑妃最为亲近皇后,皇后也对淑妃极为信任。而常宁是淑妃的眼中宝,淑妃竟没救得女儿来,于是她也就放弃了。
“好了,到此为止,就打十棍吧。”皇后接着的一句话让众人都愣了愣神,“去禀告皇上此事。对了,请右丞夫人以及其他夫人前来。”
这里离西殿外左院很近,右丞夫人听闻是皇后的吩咐,很快就过来了。在站着的女娘们找了一圈,没找她的女儿,这时才知道她的小女儿也受了罚。
右丞夫人见此,琢磨不定皇后的反应,忙跪下行礼。皇后没让她起身:“右丞夫人,你在这百官夫人中也贵为夫人之首了。不知此事,右丞夫人会如何处置。”言下之意是必须得狠狠地惩治,以做表率。
右丞夫人听了,忙回应:“尽听皇后娘娘吩咐。”
皇后这才开口说:“常宁、常乐和常合,你们三人身为公主,却无公主的样子。各罚一年俸银300两,禄米300斛。回到宫中,抄写《大般若经》三百遍。”
右丞夫人听了,心想一个月的俸禄恐怕不得以解决此事,就说:“我右丞相府愿出三个月的月俸。”
皇后却说:“堂堂丞相府在大慈德寺不敬鬼神,不听皇命,做了这般的事,三个月不能够。”
右丞夫人狠心说道:“五个月。”不能再多了。沈荔听到,五个月,那可得多少银子啊,足够她母亲的解药了。
听右丞夫人这么一说,剩下的夫人也都知道该说什么,纷纷附议说着愿出五个月的俸禄,以歉不敬之意。
“好了,这件事也就作罢了。之后两天,各位也都尽心跪拜着,为了大燕祈福,求得神明护佑。不要再出了这种事情,你们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大燕国,切莫再失了皇家颜面。”皇后说毕,就由着宫女搀扶着继续跪拜祈福了。
这么一折腾,也就剩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到了酉时末。因着方才皇后的一番作为,剩下的十多位女娘们都低着头,虔诚跪在蒲团上。
这一炷香过得很快,很快一个宫女走了进来,说道:“诸位女娘辛苦了,皇后娘娘吩咐,可以用晚膳了。”
17. 祈福 6 季夫人
第十七章
因着第一日的祈福突发事端,第二日和第三日的祈福都很顺利。
莲花坛西侧的女娘们都恭恭敬敬的跪着,没有人窃窃私语,也没有人敢坐在蒲团上歇一会儿,纵使前后也无人看管着。
这些女娘们素来在深闺里养着,身子娇柔。第一日受罚的女娘们因着这十个板子都下不了床了,因此,数十位女娘们都被皇后允许先在寮房内养身,等回家后身子养好了再在家中祠堂内为大燕跪拜祈福。
这就有了空子可钻。毕竟大燕国上下大都珍视女儿,府上又没有宫中嬷嬷的看管。况且,这些朝中官员们为着自家女儿第一日的闹腾已奉出五个月的俸银,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何必再让自家的女儿受了罚还赔钱,再回家受罚来。
已是第三日了,皇帝见这三日祈福风平浪静,心情大好,便让众人吃了晚膳后四处逛逛。
当然,第四日就要启程回去了,于是只给了一盏茶的时间。
此时沈荔和裴青禾二人刚用过晚膳,因着沈荔住的寮房外安静少人,两人就在这屋外说着话。
裴青禾:“沈荔枝,我和你讲啊,我旁边住的一位谭尚书府的女娘,她不是第一日被打板子了吗。可是昨日里,我看到她活蹦乱跳的。”
昨日一早,还不到寅时,她就起床去洗漱。正开了屋门,就见到那谭六娘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的。谭刘娘一见到她,立马停了下了脚步,过了一会儿,以为她没注意,方慢慢走回去了。那般走路,可不是被打了十棍的模样。
沈荔也如此想着,若是十个板子打下去,这些女娘们怎么能下得了床:“看来,那些侍卫也是演了一场戏。”
裴青禾见四下无人,才轻声说道:“不过那五个月的俸禄是真的。估计是国库亏缺了,想到这么一个法子。”前些日子她去了骑马场,不经意听到马场里的人说道。
沈荔思忖着:“不错。女娘们都是朝中贵女,只待在闺中,就算惹出祸事家中也是让其抄女德女经的,可从来没被罚跪过两三个时辰的,何况是在大热天里。许是……”
裴青禾见她胆子真小,将后面的话给她补上:“许是宫中早就忖度过此事,认准定有女娘忍受不住钻空子。正好国库亏虚,又让右丞夫人带头自出五个月的俸银。”
沈荔接着:“剩下的夫人也只得跟着附和着。这么说来,用五个月的俸银换来两日自家女娘们在这寺中的清净,也是值得的。”这对于皇亲国戚、朝中重臣们来讲,五个月也是划算的一笔交易。
自从大燕建国以来,人口就少,且是男多女少的人口结构。为了人口的繁衍,大燕国也是极看重女子,甚少让女子做重活,或者抛头露面在外做些补贴家用的事来;甚至于女子被夫家所休亦或是和离,也不妨碍她们再嫁和改嫁。
倘若之前在家中育有孩子,更受再嫁夫家的欢迎。大燕国只重视女子是否好生养,是否能多生子女,多繁衍后代。
因此女子若有错,素来只是罚抄些东西,根本不忍心体罚。
不过,若是不出子息的女子,却在大燕国惨了。三年无所出,若非夫家的宠爱,则会和离。
裴青禾叹了一口气,觉得第一日不跪着的女娘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不错,我这人虽然能吃得练武的苦,却怕疼。不然,我就不听你前天叮嘱我的事来,也坐在蒲团上了。”
“沈荔枝,给你看看我的膝盖。”青禾向来大大咧咧,一面说着,一面就要挽起裙子给她看了。沈荔连忙拉住她的手。
听到这里,沈荔回屋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裴青禾。
裴青禾吸了一口气,对沈荔认真说道:“又是青色的小瓷瓶,你没有白色、粉色的吗?我那屋子了放了一堆你给的青瓷瓶,如今我都分不清哪个瓶子能疗哪种伤了。”
沈荔摇摇头,解释道:“这是我兄长给的,你一会回了屋子里给膝盖上抹点药揉一揉,就不疼了。”
“沈荔枝,我看你那异父异母的兄长比你亲生弟弟还贴心。”话毕,又想到一事,“对了,在这里的衣食住行,男女都是分开的,你兄长怎么给你的。”
沈荔此时不知回什么话,毕竟她也不知道她大哥怎么给她的。她第一日回到屋子里,就看到自己的包裹中多了一个青瓷瓶,外加一封信,信中的落笔是她兄长的名字:沈执中。在来寺庙前她的包裹中却是没见到这小瓷瓶的。
不过,她还是回道:“在来大慈德寺祈福前,兄长就给了我一瓶。今日才知道你来这里竟然没有带药膏。你这身子骨可真强,这下怕疼了吧。”
裴青禾说:“从来被跪过这么久,这次受教了。”想到她在跑马场中听到侍女的议论,说给沈荔听:“不过,你知道曹运使的夫人季夫人吗,就是我们昨日见到最闭月羞花的那位夫人。听我娘说,曹运使想要休掉她,另娶正妻。”
“这样年轻漂亮的夫人曹运使怎么舍得休掉呢,沈荔枝,你想想原因。”
沈荔答:“是因为三年无所出?”大燕国以绵延子孙为重。
裴青禾摇摇头:“她今年初才嫁与曹运使。你以后也得多八卦八卦了,这些事情都不知道。你再猜猜。”
沈荔枝:“生病?”
“年纪轻轻的女子,何况闺中女娘们想来被好吃好喝的供养着,鲜少生病。倘若生病,定然会找名医来治好的。”
沈荔想到此前张氏和离:“看来,曹运使和季夫人发现两人意趣不投,两人无话可说。”
裴青禾:“好了,给你说吧,因为这季夫人……”
“因为季夫人沉迷玄学,而曹运使却深恶痛绝。”方才这道声音温柔但却坚定,不知谁接了话头说了去,沈荔也没看到裴青禾说这句话。
沈荔顺着声音抬头看着正走过来的人,来人则是一身夫人装束,身上穿着绣有云霞纹的帔,梳着堕马髻,眉眼弯弯,仿若那画中的西施。之后,那走过来的“西施”夫人在她们二人面前一丈远处站着,启唇微笑看着沈荔二人。
沈荔也不知这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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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的夫人,低头道了声万福。
她回头,看到一旁的青禾呆若木鸡的眼神,见沈荔戳了戳她的手,仿若清醒道:“季夫人万福。方才多有冒犯,还望饶恕我们罢。”
沈荔听到季夫人三个字,深觉这长安城可真玄乎,说什么来什么。前头议论别人,不多时,后头就能见到被议论的这人。
季夫人看到沈荔两人悄然噤声,又笑着说:“不碍事。裴姑娘,沈姑娘,我和两位姑娘差不多的年龄,女娘们的八卦,我也理解。只是以后若是说别人的话,还得出了长安城城门再讲。”
裴青禾此前见过季夫人一面,自来熟地问道:“季夫人,你真会玄学?”
季夫人回:“自是,两位姑娘若是知道自己的生辰,可告知与我,回到府中我邀请两位来我府上与二位解答一二。”
裴青禾摇摇头:“沈三娘却是不知道她的她的出生时辰的。”
季夫人回道:“无妨,我也会紫微斗数。若沈姑娘有事相问,可直接说与我。”
沈荔面上微笑着说道:“那到时就拜托夫人了。”
她却心下奇怪,这里是未出阁的女娘休息的地方,况且此地偏僻,季夫人为何来这里。何况,此前从未见过面,如何知道她的名字了。
季夫人看到沈荔的表情,只是笑了笑就走了。
沈荔见季夫人走了,给裴青禾说道:“这长安城是真玄乎吗?季夫人怎么知道我是沈侍郎府的女娘。况且她一上来就如此热心邀请我们去曹运使府上。”
裴青禾:“这我却不知道了,此前我与季夫人说过一次话,也只是问号罢了。至于季夫人,我也只知道曹运使不喜季夫人成日算命,想要与其休书一封而已。”
沈荔沉沉默了一会儿,想到方才季夫人突然出现,她隐隐不安。还好明日就能回府了:“对了,等回到家中我再给你被子。”
此时太阳西落,月亮爬上来,沈荔见一盏茶的时间也快到了。
她连跪三日,膝盖疼痛;再加上此前被沈父在祠堂外罚跪了半天,又是酷晒又是雨淋。在上次被罚跪后,每到快下雨的日子,她的腿和膝盖处总是隐隐作痛。方才和裴青禾说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腿又更疼了,便于青禾告别回去躺着了。
沈荔这三日躺着的不是床,而是地上。
第一日沈玉一进屋子,就把她的包裹扔到一边,直直地躺床上了。她只得找裴青禾借来一床被子和铺盖,铺在地上。
今日沈荔一进了屋子,见屋内还是一如昨日那么安静,心中一阵轻快。裴狐狸的毒可真管用,沈玉这两日终于没叽叽喳喳在她耳边说话了。
给沈玉的那味药,若她一张口说话,嗓子就会觉得疼。沈荔早就想到沈玉要是说不出话又要扔些东西了。于是,她在药里多加了一味,可使沈玉浑身酸软,没有力气。
至于沈玉这两日如何没有力气还能跪着了,她要感谢裴适对她那药方的改良了。
国公府的女娘和儿郎们可真是心灵手巧。
18. 国不可一日无君
第十八章裴世子要怎么惩罚我
国不可一日无君。
在大慈德寺祈福的这三日,政务皆交与太子负责,左丞协助太子处理政事。可如今太子已过弱冠之年,燕国当今的皇帝已是知命之年,然而皇帝并不想尽快地将皇位任予太子赵令德。
其中种种缘由,沈荔也不知。
因此,到了第四日一早,皇帝便先与一众朝臣回到了长安城。终南山到了夏日,是另一番景象,这几日日日安静凉爽,云卷云舒,芳草缤纷。皇后见诸位夫人难得出来一趟,则令嫔妃、夫人以及未出阁的女娘们可在这终南山上逛一逛。
只是,纵使坐落在这终南山的大慈德寺要比山下的更凉快些,然而夫人们大都从未接连三日,日日跪六个时辰的苦来。因此无论是皇后妃嫔,亦或是已经出嫁的夫人,八成都一一在房内休息着。
反而未出阁的女娘们,也许因着年轻身子骨好,第四日都三两成群在山中逛着,四处采风。自然,为了保护女娘,皇后不单单派侍卫保护女娘身后,也找皇帝要了一支锦衣卫队伍。
可大燕国的锦衣卫向来只是缉捕谳狱以及管理京师,也就被皇帝回绝了,只安排锦衣卫五人负责此事,佑护终南山上采风的娘子。
今日,沈荔并没有去在山中逛,只是在寺院中随拜拜药师菩萨,毕竟来大慈德寺也是极难得的。
一炷香前,沈荔先去找了张氏。
“母亲。”
面前的人并不是她的母亲张氏,而是沈氏。见到沈荔,沈氏微笑道:“荔儿,来找你娘亲了吗?”
“正是。我娘亲可在屋子里?”沈荔问道。
沈氏摇摇头说着:“你母亲方才出去了,听说这大慈德寺中的药师菩萨很是灵验,你母亲去给菩萨烧香拜佛了。”
听到母亲不在,沈荔心中疑惑:怎么母亲没等她来问就一个人出去了。
因此,沈荔听说母亲去拜了药师菩萨,就去药师菩萨殿找张氏。
药师菩萨殿在大慈德寺东殿内正数的第五个小殿内。她从外朝里瞧去,空无一人,并没有张氏的身影。
在殿内正中央,只有药师菩萨的慈悲面容。
听闻药师佛是掌管所有药物和医疗技术的神明。沈荔在殿外净了净手,请了三支香在莲花蜡烛上点燃,高举香烛过头顶作揖,插到香灰里后才进殿内扣头:“药师菩萨,愿菩萨保佑我娘平安健康。小女沈荔愿以寿命相抵换。”
“沈三娘真是极重情义的女子。”这声音好似听到过,是……是虞临渊。
沈荔听到并没有理会,直等到三个叩拜结束,才起身看向来人。
“虞圣医来了?”她声音淡淡地问道,这虞临渊不是信奉道教麽,怎么也来这寺庙中,还来拜药师菩萨。
对面的人却听出她话语中的质疑,也猜到沈荔所思,只是回道:“没想到沈三娘还记得我。”
沈荔:“虞圣医的容貌与大名,恐怕这世间人人只见虞圣医一面都念念不忘。”
在说虞圣医时,她将这三个字重重的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只想着三日前他的招摇行骗来,于是她都没意识到她有多咬牙切齿地说着虞圣医的名字。
虞临渊看着沈荔深仇大恨地说着虞圣医三个字眼来,心想真不该答应裴适此事,不过他还是回着:“沈三娘,不知我做错了什么,竟惹得姑娘如此挂念在心。”
沈荔:“虞公子,您多虑了。”说着,就要垮出门槛。
虞临渊这边,却想着既然是他多率的事,怎么又叫他虞公子了。如何就从圣医之名,跌落在公子之名。
沈荔心中却想的是:没叫你虞骗子已然是好的了。
虞临渊见她就要走了,忙拦住她:“沈三娘,对不住了。”
沈荔听到虞临渊的话,还没明白对不住是个什么意思来,就意识模糊了。
再醒来时,沈荔环视周围,见这屋中的摆设并非寺庙中的布置。只见这屋内的横梁有如雕梁画栋一般,架子床和这条几也都是黄花梨木的;也并非梨榕院和栖云馆的陈设。
她正要起身出了屋子看看这是哪里,双手双脚却是不能动了,于是准备活动活动自己的手腕,却发现手腕被人用绳子固定住,动不了一点。之后她试着动动腿,脚腕却也被用绳子束缚住了。
她这几日也没有得罪人吧。
对了!最后一面是虞圣医。呸,是虞临渊。
在失去意识前,她听到的是虞临渊那句对不住了。
正想着虞临渊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时,屋门嘎吱开了,沈荔忙闭上眼睛,假装还在昏迷中。
接着,就是那道熟悉的声音:“沈三娘,别睡了。”
沈荔却还闭着眼,不曾睁开。
虞临渊看到沈三娘的睫毛颤颤着,笑道:“沈娘子,这药效也到了。如今请沈娘子来,只是借用沈娘子一番,别的沈娘子无需担忧。”此前裴适答应给他的迷药却真是管效。
沈荔才睁开眼睛,朝屋梁上看去,面无表情说道:“大燕国的虞圣医赫赫有名,没想到竟做出这种肮脏的事情来。”
虞临渊:“沈娘子这就是误解我了,这全在于裴世子。”说完,就在一旁坐着,不再言语。
虞临渊为何提到裴适。他们莫不是狼狈为奸?对了,上一次她和青禾一起来找虞临渊时,就看到裴适从这院中出来。
可是,她这几日也没做什么事,更未与他为仇。
除了沈玉。
还有一件事,沈荔这才想起来。她第一日见裴适时偷偷在他衣服上撒了一味药,这药还是和沈玉的一样。
她回过味来,开始不言语。她就不该因着他给她的药多一味,就因此把给沈玉的药也给了裴适洒在衣服上了。
“大哥,裴世子他来了。你快出来。”外面大喊大叫的,正是虞羡。沈荔听闻,侧头看向一旁的虞临渊。
虞临渊朝床上的沈荔笑了笑,出了屋子。沈荔觉得那笑里像是传达着:有她好看的。
另一个屋子。
“裴世子,我既答应了你此前的事,你也应允诺我说的事。”虞临渊看着面前的人来势汹汹,慢慢开口道。
裴适喝着茶:“那件事,我现下是无法答应虞圣医的。”
虞临渊看他喝得自在,就要请他出去:“既然现在应允不了,还请裴世子先回吧。”
裴适这才说道:“虞圣医先别急,等到明年腊月时节,我便答应。”
虞临渊还是讨价还价着;“最晚明年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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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适:“明年夏……”
虞临渊打断了裴适的话:“明年夏可以,只是沈娘子怕是有恙了。”
裴适眸色暗了暗:“虞公子有圣医之名,不曾想为了此事竟利用女子达成自己的交易。”
“我想了万般法子让裴世子回到赵国,没想到你竟这般眷恋燕国,莫非是恋及沈娘子。”燕国有什么好,皇帝不念手足之情。君非君,臣非臣,子非子,这样的国家必然会覆灭。
裴适不予理会,只说着:“虞公子,明年春。还请将沈娘子归还于我。”
虞临渊没想到沈娘子对裴适这般重要。见目的达成,便不再催促着裴适早早回赵国了:“裴世子,就在隔壁屋子,还请去吧。我可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这种话就要反着听,话反过来便是他对沈娘子做了什么。
裴适一听,喝了最后一杯茶就进了沈荔在的屋子。
沈荔听到屋门再次被人推开,她以为还是虞临渊,就闭着眼睛说道:“虞公子,不知你们商量的怎么样了,裴世子要怎么惩罚我。”
裴适听到这话,停住了脚步。原来她以为他和虞临渊是一伙的,而且沈荔还以为是他要找她麻烦了。
他的确是要找她麻烦的。
在大慈德寺中的第一晚,沈荔看到了他,给他了一包药让他帮忙看着药配的是否有药效。就在他问配方时,沈荔偷偷地从身上拿出另外一包。
她还装模做样地说着:“裴世子,你身上爬了只毛毛虫,别动。”虽然是在夜里,但是裴适早就留意到了,不过,他还是说着:“好。”他要看看沈荔要如何。
沈荔见裴适答应了,万分高兴地说着:“裴公子,那您先转过去。”
裴适配合着转身,沈荔就将她拿出的另外一包药粉洒在他身上。为了确保药效,她将药往裴适衣领处拂了拂,还吹了一吹。
衣襟处凉凉的,接着,是女子口中的清香与芬芳。他本来是要发作的。
沈荔见事情完成:“好了,裴世子。原来不是毛毛虫,是我看错了,那是一只蚂蚁,我把它放走了。”
裴适觉得好笑,哪有什么蚂蚁。他转过身,在一片月色中看着沈荔:“分明是有人假扮成了蚂蚁。”
夜风吹起一旁的青竹,竹叶顺着夜风来回摇晃,裴适在月光中看到沈荔此时被他的影子包围着。
倘若此时有女娘看到,定然会误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沈三娘在裴世子怀中。不巧,还真是有人看到了,那人看到后一脸震惊,差点摔了手中的酒杯,幸好一只猫帮她打乱这场面。
沈荔二人听到猫叫的声音,四下看着,却不见猫的身影,反而看到自己的影子被裴适环抱着。
她什么时候离他这么近了。
她朝后退了几步,不再看面前的人。
裴适从袖中拿出一个药瓶后,从药瓶中取出三样药来,手捻成粉末,放在沈荔递给她的药包中混合起来,又闻了闻,见药配好了,这才递给低着头的沈荔。
沈荔低着头,心中想着方才给裴适撒的药是没什么药效的吗。
裴适见她若有所思,与她说道:“我加了三味药,与你有益。你配制的药也很好。”只是这药对他无用,少时他已经吃尽毒药了。
19. 此心谁料
第十九章裴指挥,你离我太近了
见有人进来,等了好一晌却没有动静,沈荔忍不住睁开眼朝来人看去。
正是裴适,他着一身红色飞鱼服。
他来做什么。是为了报复那日她给他下得药吗?
裴适见床上的人呆滞地看着他,他朝床榻走去,边走边说道:“沈荔。”
而此时的沈荔却祈盼他不要过来,不过面上却笑呵呵地看着他说:“裴指挥万福。”
裴适看着对面女子说得冷静,可话音中的颤抖他的颤抖却被他留意到了。
见沈荔还是躺在床上,没有半点动静,便走道床榻一侧摸她的脉搏,见她只是没有几分力气,其余却是无恙,于是说道:“沈荔,走。”
沈荔此时尴尬极了,真想一头猛扎进被子里,顿了顿,便说道:“我手动不了了。”
裴适掀开被子,这才知道原来沈荔的手臂被一方丝绸捆绑固定在床上,这丝绸的料子的确丝滑,只是被人打了个死结。
他放下手中的绣春刀,低头给沈荔解着打了死结的丝绸。
两个人离得很近。裴适给她解右手臂上的死结时,沈荔看到他喉结一动一动的,觉得有几分尴尬。便往上看去,她察觉到耳畔边若有若无的温热气息。
有些熟悉。
自然是有些熟悉,这屋子里除了她,就只剩下裴适。
正巧裴适解开了这死结要与沈荔说话,便低下头,双唇差点碰到她的耳朵。
两人一时有些怔愣,沈荔觉得脸上有些烫。裴适竟还贪恋这份感觉,于是还低着头,看到她的颜色由微粉转红,犹如那夏日的合欢花红;她的耳朵也慢慢因着这份尴尬晕染红了。
还是沈荔心中大呼一口气,开口说道:“裴指挥,你离我太近了。”
裴适这才起身,又朝后退了几步,没有说话。
沈荔起身,要解了脚腕上的丝绸。可是,这丝绸竟被缠缠绕绕数圈,还打了个死结。
她心中崩溃,这死结她可得花些时间解开,也不知道方才裴适如何三两下就解开的。
“裴指挥,您先走。”
沈荔又拆了一会儿,觉得让锦衣卫指挥使看着她解结,也不太好。
何况,这裴指挥找她是为了那日她给她下毒的事情。这么一想,她觉得万万不能让裴适再待在这里了。
裴指挥看到她眼中的担忧,答应道;“好,”却也没走。
她也不敢再请裴适出去,万一看出她的心事,她母亲的命,还在她手里呢。
于是更加费力地拆了这个结来,苍天可见,她从未见过这么牢固的结。默了默,朝坐在茶桌旁的裴适求道:“裴指挥,可否解你的刀一用。”
沈荔说着,指了指裴适放在茶桌上的绣春刀。她正是要用这绣春刀直接裁开这丝绸。
虽然,的确有些大材小用。不,是非常。
裴适听闻,朝她看去,见她发丝间出着细细密密的汗,自然没有将那绣春刀递予沈荔,而是直接走过去给沈荔松了脚腕上的结。
沈荔以为他会直接解开,却不曾想裴适从沈荔发髻上取了她唯一带着的一支发簪,直接破了那方丝绸。
她好生尴尬,赔笑道:“麻烦裴指挥了。”
将她脚腕上的丝绸都破了,沈荔正伸手要了那发簪自己簪在发髻上,裴适却没有给她,却是亲手将那发簪簪在了她的发髻上。
他今日为何如此好说话。
“走了。”裴适说这话时,已经拿了绣春刀先出了屋子,不等沈荔跟上。
见裴适出去了,她松了一口气,整理好衣服就要走出屋子,却觉得腿上没有力气,走不了几步便腿脚软。
还好她带了药。
当日她给沈玉下药时,因着担心那药有什么副作用,犹如那驻颜丹会让人咳嗽心神不安一样,就找裴适要了解药。
服了这药连半盏茶的时间不到,沈荔浑身恢复了几分力气。见院外安静,空无一人,便悄悄走了。
经过另外一间屋子时,她低着头,放轻脚步走出院子。
此时经过的这间屋子里。
虞临渊看着裴适,没想到裴适这般在乎沈娘子,开口说道:“裴世子,沈娘子了没有等你就先走了。”
裴适早就觉察到方才沈荔从屋外轻手轻脚出了院子,便猜到她服了解药。于是他辞了虞临渊,去跟着沈荔。
“沈荔。”
沈荔没想到裴适很快就跟在她身后,她明明脚步很轻很轻地走出了院子。
此时裴适跟在她后面,她万万不可回头。
“沈荔。”
沈荔没听,继续往前走。
裴适见她没放慢脚步,也没回头,再次叫道:“沈娘子。”
此时一把绣春刀在她脸庞将将擦过,她左鬓间的发丝也被这绣春刀裁了几根。沈荔只得停下,因为她再不停下,恐怕要死于裴适那把绣春刀之下了。
她不敢动,启唇说道:“裴指挥万福。”
“沈娘子腿脚甚是利索。”说完这话,裴适并不将绣春刀拿走。
“裴指挥,可否拿走这刀。”沈荔极低着声音乞求道。
那绣春刀没动。
“裴指挥,我……”沈荔说着,慢慢往右移了移,不曾想脸边的那把刀也跟着移了移。
“沈娘子,答应我一件事。”裴适说道。
沈荔毫不犹豫地回着:“裴指挥,我答应。”
裴适还是没将那把刀移了,看着她纤弱的背影说道:“沈娘子,从今往后,若我唤你时,你须得回应我。”
“好,我全听命于裴指挥。”原来只是这种事,沈荔忙答应道。
这时,脸畔的绣春刀才被裴适拿走。
沈荔回头,小心翼翼说道:“裴指挥,这里离大慈德寺近,如今女娘们也都在外采风游玩。倘若有人看到我与裴指挥在一处,恐说些闲话来,对裴指挥与我的名声也极为不利。”
见裴适没反应,她又说道:“裴指挥,那我先走了。”
说完这话,以为裴适自然会答应,就先走了。还没走两步,就听到裴适叫住她说道:“沈娘子,我与你一起。”他不在乎他的名声。
可是沈荔在乎她的名声:“裴指挥,这不太合适吧。”
却不曾面前的男子说道:“无妨。没有人在意你的名声。”
沈荔摇摇头,没错,她的存在感在这一众女娘中也极低。
若是有人见了,只会误以为她犯了大错,被锦衣卫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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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问。恐怕,看她的眼神更加厌恶了。
“那裴指挥在前吧。”沈荔自觉地跟着他身后。
她放慢脚步,可是裴适也跟着放慢脚步。她怕裴适又将那绣春刀递与她眼前,便正常走着,不多时裴适在前面也是正常的步子。
两人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直到大慈德寺寺门口。幸好一路不曾见人。两人到了大慈德寺寺门口便分开了。
回来时,已至酉时,沈荔去找母亲张氏,沈氏却说张氏已经睡下了。她三番请求,却被沈氏回绝了。
此时屋外还有妇人品茶吃糕点,沈荔不好闯进去,只是觉得奇怪。祈福这三四日,每次找母亲竟都落空,要么已然休息,要么母亲不在。
再回到沈府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戌时初了。
这几日奔波劳累,沈荔正要上床休息,却听得屋外阿福的声音:“三姑娘,二夫人叫姑娘去一趟栖云馆。”
“母亲有说什么事情吗?”可张氏从未过了戌时让她去过栖云馆,这十多年未曾变过。
阿福回道:“回姑娘,二夫人不曾说。只是让你快点过去。”
沈荔却不知母亲要找她说什么事情。
沈荔起身快步朝栖云馆走去,此时张氏也由着王婆婆扶着站在院门口。母亲从未在院门口等过她,一直都是在屋内。
“娘亲,我们回屋里说吧。”
她就要扶着张氏进了屋子,可张氏却也不动,只是神色严肃。
沈荔开口说道:“娘亲,你有什么事情就说吧。这夜里风大,娘你又身上没好,我们进去吧。”
张氏这才开口道:“我如今不知,你竟会下毒了。”
沈荔一脸茫然,她下毒,母亲怎会知道:“娘,我没有。”
“那沈玉的毒,是你给下的吧。这几日我就看沈玉不对劲,那屋子里除了你,还有谁。”
“娘,那沈玉万般欺负于我。那日去寺中祈福,寮房内仅有一张床,她却直接将那床占了去。去寺中时,那沈玉又在马车里故意放出蛇。还有,那日她用簪子划伤我的脸。”母亲却只是几番安慰罢了,再多,只是用那眼泪。
张氏心中有些慌张,说话才缓和了几分:“荔儿啊,不是为娘说你。这圣人说要与人为善,宽容待人。在这沈府,我们要以德抱怨,这人才能不亏心,放走得远些。娘自小教导你,没想到荔儿因着此事就着急了。我看沈玉那丫头本性也善,只是说出的话发狠些,那一次也是用簪子伤了你的脸也是失手。以后在这沈家,你要像大夫人学着。”
“可是母亲,那沈氏给你的驻颜丹……”沈荔不知娘亲竟这般仁慈。
张氏一听到驻颜丹三个字,打断沈荔的话:“驻颜丹,我屋里少的那瓶驻颜丹是你拿走的?”
“娘,那驻颜丹是有毒的。”
张氏回道:“我知那有毒,已经停了药。你休要提了。切莫让沈夫人知道,恐怕娘担心女儿你也因此受了罪。”说着说着,张氏又开始哭起来。
“荔儿,你要答应我。以后不要和沈府作对。”
她却觉得母亲奇怪,为何如此被沈府欺辱竟万般忍耐。
灯笼中的火光将母亲的脸色映衬着更加苍白,沈荔只得答应张氏:“娘,我答应你。”
20. 忌水
第二十章又有什么冤仇大恨
“夫人,沈荔这丫头真能助我们成事吗?”王婆婆见沈荔走远了,回头看着二夫人张氏,此时张氏全然不似方才那般神情戚戚。
“狗急了都会跳墙,何况人呢。”张氏收起她那份温情,声音冷冷地说道。
这十多年以来,她教与沈荔的圣贤诗书,让沈荔学习医术,并非只为了让沈荔有自保的能力、成为一个人厚德有才学之一;而是有她的私心——报仇。这报仇的对象,是在沈府。
不是沈玉,不是沈素,不是沈氏,而是沈侍郎。
并且,她要毁了沈侍郎的一切;正如当年沈侍郎毁了那人的一切。
张氏:“我们回吧。”张氏话毕,却并未像以前那般任由王婆婆扶着,反而身子轻快地走回了正屋。倘若此时沈荔折返回来,便知娘亲的身体安康,并无中毒的迹象。
“夫人,可是明年不多时沈荔就要跟着去和亲了。如今只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不知道到时能否将这沈府……”王婆婆忙跟了上去,疑惑道。
张氏开口,慢慢说道:“半年,足够了。舅舅已经找到了证据,过一两月他便来长安。金儿,你再去药房买些药来,和上次的一样。”
金儿听了:“夫人,这药性寒,极是伤害女子身体,恐不利子嗣。为了报仇,可不能丢了身体。”
王婆婆也劝阻道:“夫人,再过些时日吃药吧。”
张氏却摆摆手拒绝:“等不急了。我看沈荔这丫头的医术这些时日已有长进。此时不服了这药,恐怕要被她识了端倪。如今,这大仇得报与否,全靠她了。我只需推波助澜。”
她不想脏了她的手,她一介才女之名,可不能和复仇这两个字眼有任何关联。明年,她该去看看那人了。也定不能让那人知晓她为了帮他复仇,竟利用养女做了这等事。他风光霁月,定容忍不得。
“金儿,先生如何了?”张氏问道。
“夫人,如今先生仍不肯见我们。”金儿回道。
张氏停住脚步,关切问着:“可带了什么话?”
“先生只让我给夫人带一句:相忘于江湖。”金儿低头,不敢看张氏的脸色,只小声的回着话。
果然,张氏听毕,在院中静默了一时就进了屋子,没让王婆婆金儿二人跟着伺候。
翌日一早,沈荔就回想起昨日的梦。
和上次雪景中的梦不同。昨日梦里,在大雪纷纷扬扬中,她看到母亲愈走愈远,慢慢缩成一个黑影。可不多时,她身后多了一人,那人突然一刀捅进她的心口,以为那人是裴适。
直到她倒在雪地上,她才看清杀她的人竟是她的母亲,母亲张氏看着她倒在血泊中,却是如释重负的模样。
那人怎么可能是张氏!张氏待她犹如亲生女儿一般教养着。沈荔心下猜测这次的梦也许只是胡思乱想做的,于是就没放在心上。
“阿福,今日你给我梳一个垂鬟分肖髻。”沈荔正要去栖云馆给母亲请安。
“姑娘,今儿个怎么想到新梳一个发髻了。”阿福好奇,从前姑娘只是梳着简单的圆髻,也只簪着一个簪子。
“今日是我的生辰,说不定只是我在燕国过的最后一个生辰了。”沈荔没忘记和亲的事。宫中虽然也说着这是与赵国的联姻,可是究竟是联姻还是和亲,对女子来讲,没有几分区别的。何况,母亲的毒还没解除。
阿福见沈荔有些怅然,于是安慰着说:“兴许姑娘还能在这里多待几年才去呢。”说完又觉得不妥,只是她向来说话有些笨拙,不会说些好听的话来。遂又说道:“二夫人肯定会好起来的,姑娘不必担忧。”
“就用这个玉簪。”沈荔见阿福正要拿另外一个木簪配着今日的发髻,便拿出梳妆匣中的玉簪簪在发髻上了,这是沈素去年在她生辰时送与她的。
“姑娘,今日穿什么颜色?”姑娘的衣柜中的夏日衣裳,仅有五件合身。
“这件石榴裙吧,配着玉簪,正好。”
沈荔一番梳洗打扮过后,便往栖云馆走去。
此时正是沈家儿女请安的时候,也就遇到了沈玉、沈素二人,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沈荔。”沈玉远远地就看到了沈荔,叫住她。沈素并没留意到,听到沈荔的名字,跟着沈玉的视线,看到了从桥上走来的沈荔。
沈荔今日穿着一身石榴裙,梳着垂鬟分肖髻,发髻上簪着一支玉簪,带着合欢花样的耳环。在这夏日,衬得她分外动人。当事人听见沈玉喊她,这里只有一条路,只得往前去:“二姐好。”
沈玉见她今日的装扮与往日有些不同,模样让她觉得有些膈应,生气说道:“怎不见你往日这样。今日扮成这样是给谁看?”
沈荔无言,幽幽说道:“二姐,今日我的生辰。”说完,就要饶过沈玉继续往栖云馆走。
此时仍在桥上,沈家的桥两边并没有扶手,只是靠过桥人的小心。过桥的人见这桥没有护栏,恐其一个不小心从桥上掉下去,因此众人过这桥时,走得格外小心翼翼。尤其是两三人过桥时,都要一一想让,接着一个一个过。也因此,多年来,这桥上并没有人落了水。
“我还没说几句话,你就要走。你等等。”见沈荔又直接绕过她,她转身就要抓住沈荔的衣袖。
可沈荔正碍于沈玉,于是经过她时,便离桥中央远了些,走得位置靠近桥边。幸好,她的衣袖没被沈荔抓住。
庆幸的时间早了。因为沈玉跟着她,正要抓住她的手,她当然要摆脱。
不幸的是,沈玉力气很大,而她没有力气,唯一的体力只给了翻墙。继而,因着她的一番挣扎,不巧从桥上跌了下去。
这桥下水很深,听母亲说这是引了外流河的水。沈母也沉迷风水之术,还打了一口井,每日还要注入一些水,说什么水能生财,这样沈府每日都能有源源不断的财来。
沈荔觉得她与沈玉八字犯冲,可能忌讳了五行之水。若不然,七岁时,沈玉将她推进水中;而九年后,她和沈玉在桥上,又因着她落下水。
还好她偷偷跑去外面,学会下水了。不过……
“哥,沈荔她……”沈玉本想让她停下,却不防将她掉下桥,只听到“扑通”一声,沈荔就掉了下去。正等她来看时,只看到水面上的波纹,不见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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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
沈素没看到沈荔在水中的挣扎,便脱了外衣,从桥上一跃而下。桥上只有沈玉喊着得一声:“哥。”她也不知,沈素明明被众人称为三公子,可她还要叫他为兄长。可是,这时母亲的吩咐。起初,她还不听,但是母亲将她饿了两天,她只得听话叫沈素兄长。
沈荔看到水下又多了一人,便知那是沈素了。这诺大沈府,除了母亲,只有沈素关照她。
见他来,她假装溺水模样,闭上眼睛,在水中乱挣扎着。只不过,沈荔突然后悔,她不该挣扎。因为此刻,她的双脚像是被水中的草还是什么东西缠着。这下,遂了她的愿,她真的乱挣扎起来。
“还好有沈素。”沈荔心想,不然,她此命就丧水中了。这桥上走了无数的人,多年来,只有她落下水,在这长安城岂不可笑。
沈素看到她后,就用尽全身力气游过来,将缠住沈荔双脚的东西拿走。他靠近后,才发现那是一个人的手骨,像是女子的。沈府的水,每年都会派人打捞清理一次,以往都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独独今年。
这手骨,像是一个年轻女子的。
来不及细想,他将手骨藏进衣服中后,就去拉住沈荔游上岸。
沈荔只是在水中多喝了几口水,因此上了岸,沈素先将她胸腔中的水拍出。待沈荔将那水吐了出来,忙感谢沈素:“兄长,谢谢你。”
“你先回去。”
沈素说着,拿来脱下的外套给沈荔披上。沈荔无奈,只得回去了,不能这个模样去见母亲,母亲会担心。
“哥,你怎么将衣服给沈荔了。你穿什么?”沈玉这话也不是担心沈兄长,实为看不得沈荔披上她兄长的衣服回去,她看不顺眼。
“无妨。”沈素回道,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他强撑着回到院子,一进院中,他就犯起恶心,想起水中的手骨。那手骨定是今年有人扔进水中的,且是沈府中人所为。
究竟为何?
他不知。
侍女白芷见三公子进了院子,就神色不对。只是三公子并没言及什么,她也不好主动问。只能拿了新衣服给他换上。
“白芷,你拿二十两银子去外边给三姑娘买一套衣裙首饰来。”沈素从箱子里数了二十两银子,递给白芷。
“公子,二十两会不会有些多?”白芷问道,往年都是五两、十两的。
沈素并没有回她的话,只对她吩咐着:“你亲自去买。”
这与往年也不同,以往白芷只需找个丫头去跑腿。
“对了,白芷,这沈府中,可有女子只有一只手?”
白芷不知为何三公子问起这件事:“回公子,老爷的一个侍妾只有一只手。可是如今她在柴房做些打杂的事情。其余的,奴婢不清楚。”
“你下去吧。”沈素诧异,父亲的侍妾怎么只有一只手。父亲什么性格,他最清楚不过了,父亲最爱那端方却又有性格的女子。至于身上有缺陷者,父亲断然是不会接受的。
那么,又是谁,竟活生生将那女子的手断了一只。
这其中,又有什么冤仇大恨。
21. 疑惑渐生
第二十一章她会帮我们除掉沈侍郎
沈荔刚出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又回到了院子。
“姑娘,怎么出去了一趟身上都湿透了。”阿福问道,明明姑娘刚出去没多会儿,再回来时身上却湿淋淋的。
“落水了。”沈荔打着喷嚏进了屋子,“阿福,烧些热水,将兄长的外衣也洗了。”
她没想到这桥下的水竟冰寒彻骨,进了屋子就换了另外一身衣裙。
还有些事情,她不敢想,方才在那水中,她没看错的话,那是一只手骨。
沈府每年到了秋季,便会央人打捞一番,如何还会遗漏手骨。除非,是今年有人扔进这水中。
至于为了什么,她一时想不到。
“沈荔呢,让她出来。”屋子外面又传来沈玉的声音。
阿福回道:“二姑娘,我家姑娘落水了,刚回来换衣服。”
沈荔朝窗外看去,阿福这次并没有拦着沈玉。沈玉听了,直接推开她的屋门。
沈玉进了屋子,气哄哄说道:“沈荔,我兄长的衣服,给我。你不配穿。”
沈荔并没有急着争辩什么,争辩多少,也是多余的。她拿起方才换下的兄长外衣,递给沈玉身后的丫鬟。
沈玉却阻拦住她身边的丫鬟,打掉她递着的衣服拍了拍手,又一面嫌弃般说着:“这么脏,你还是自己洗干净留着吧。不用还给兄长了。”
“哦。”沈荔的回应无风亦无浪,却将沈玉心中的风浪掀了起来。
沈玉指着她说道:“沈荔,你不知道别人欺负你,你就要还手吗?别人嫌弃你,你总要讨好,或者反击回去,而不是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你看起来可真假。”
沈荔听了笑了笑:“二姑娘,你我同是天涯沦落日。谁又能指摘谁呢?”
言下之意是,沈父和沈母总轻视和嫌弃沈玉,而沈玉为了沈父和沈母对她的关照,却借欺负她来讨好换来父母的关注。
自然,也看到对面神色骤然沉了沉,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跑回去了。
沈荔再回味起她的话,却觉得这话语有些讽刺。
自己对张氏,又何尝不是讨好呢?总是听着张氏的话,别人欺她、嘲她、讽她,甚至危及她的人生性命,她都听着张氏的话,友善待之、以德报怨回之,又何曾真的想过她自己的内心,是真的舒服、心甘情愿吗。
“姑娘,水好了。方才金儿姐姐说二夫人一个时辰后就过来,她还带了些饭菜过来,姑娘先吃了早膳再沐浴吧。”阿福这时敲了敲屋子,才进来禀告道。
“阿福,我不饿,待会儿吃吧。”她可没忘记水中那物,想起来就浑身发冷,还是先洗个热水澡。
“是。”见姑娘脸色沉沉,阿福拿了三公子的外衣出去洗了。
沈荔沐浴完,着一身翡翠绿的衣裙,梳着圆髻,用木簪簪在发髻上,简单又不失雅致。
待她梳洗好,用了早膳,也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沈荔估摸着,母亲也该到了,于是坐在院中等待着。
“娘。”见母亲来了,沈荔起身快步过去,搀起母亲。
“荔儿。咳,咳咳。”张氏刚叫了她的名字,就开始咳嗽起来。
沈荔见张氏刚进院子开始咳嗽起来,觉得有些反常,毕竟在寺庙中的第一日,母亲和她待着的一个时辰都没咳嗽,面上也恢复了几分血色,不像今日这般,于是问道:“娘,四五日不到,娘怎么又开始严重了?可是在寺院祈福时着了凉?娘,你这几日没有再服用驻颜丹吧。”
张氏听了放下心,此事必成,缓缓说道:“荔儿,我也不知为何。许是在大慈德寺那几日劳累多了,伤了身体。”
沈荔听张氏一面说着,一面把起脉,过了一时说道:“母亲这病却是来的气势汹汹,像是前两天受了凉。”
今年的夏日要么酷暑要么暴雨,可这几日分明是晴天,只会炎热,怎么脉象看着像是着了极寒的气。
她不放心,母亲不会为了美又吃了这驻颜丹吧,于是问道:“娘,你这几日没再服用那药吧。”那日,自然指的是驻颜丹。
张氏听闻,庆幸自己回到沈府后就吃了几方药,这才没坏了正事,又一面咳嗽一面说道:“荔儿,娘也不知为何,这一回到府上就开始咳嗽了。”
一旁的王婆婆看到张氏给她使眼色,忙跟着怨声叹气着:“三姑娘,二夫人一回来就开始咳嗽,晚上两个时辰都睡不到,睡着时,天都快明了。哎……”
沈荔说道:“娘,实在不行,女儿还是去找父亲吧,让父亲找上好的大夫。那日在寺中,我才知道当今当今圣上最忌讳百官中有女子生病了,若是被朝中知晓,父亲在朝中也得被排挤。”
就像她上次让秋香去外面当衣服一样,沈父也因此被百官嘲笑。
至于裴适虽承诺给解药,但是她也不能防备那人会在药中多加什么药来。
她能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但是娘亲只有一个。
“三姑娘话说的没错,只是这事,二夫人还是不要主动说与老爷了。老爷最讨厌夫人主动找他要东西。”王婆婆说道。
沈荔觉得奇怪,王婆婆怎么会当着她的面说着男子的事情。
张氏见沈荔疑惑地看着王婆婆,慢慢说道:“女儿,这沈府中,我只能倚托你了。沈老爷啊,是万万不能求得了。
你恐怕不知道,你父亲将我那嫁妆全都用光了,一个也不剩,你祖父在树下为我酿的酒,也被沈府个个光明正大的用着。一点也不隐瞒我,可想而知,我在沈府的地位,也一日不用一日了。”
“娘,别哭了。女儿想办法。”沈荔最怕张氏哭的凄凄切切,活脱脱像那话本中的小姐。
王婆婆着急问着:“姑娘,你说这府上还能依托谁啊,大夫人,是万万不能找的。老爷,也找不了了。”
“沈老太太。”
沈荔想到沈府还有一人,虽然在府上不常听人说起,但她在这沈家中地位颇高。若求得到沈老夫人,也能找个好大夫。
王婆婆担心问:“三姑娘,自夫人嫁进沈府,每年也只见到沈老夫人两面,并不曾说些什么话来。也不知沈老夫人可会同意。”
夫人果然说的没错,三姑娘只会想到沈老夫人。
而沈老夫人肯定会同意,因为夫人曾经救过沈老夫人一命。恐怕不等三姑娘开口,沈老夫人就去着人去找了。
听到沈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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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中张氏心头:“荔儿,为娘直接去找沈老太太,恐会将这病气传给老太太。”顿了顿,犹豫开口:“不如荔儿为为娘去找老太太一趟。”
“娘,那我今日就去。”沈荔痛快答应,只要张氏的病好起来,她做什么都愿意。
虽然,她也奇怪为什么张氏让她去找沈老夫人,她在这沈府中,可是没存在感的,也不知老太太会答应否。
算了,倘若一次不成,那就两次。两次不成,那就三次,老太太总会答应的。
张氏见沈荔答应了,话锋又一转:“荔儿,你今日怎地落了水?”
“娘,被沈玉推下水的。”沈荔回道。
她后来细想起来,发觉沈玉最后朝她一靠近,不动声色地将她推下水,虽然起初看着是沈玉没抓住她的衣袖,她一甩手,就落下水。
“娘。”张氏却没回话,她又问了张氏一声。
张氏却看了眼王婆婆,让她回话:“三姑娘,这次我看得清楚,是姑娘一甩手自己就落下水了,和二姑娘无关。”
“荔儿,母亲怎么教导你的?”张氏问道。
沈荔听到母亲问话,就抬头看着母亲,她从母亲眼里竟看出一丝狠厉来,活生生像看一个仇人。
也许是看错了吧,母亲向来柔柔弱弱,怎么看她时有这样的眼神。
“不能诬蔑他人。可是娘,我没有诬蔑过沈玉。”
张氏说:“明明是诬蔑,王婆婆可做得了证,她不会说谎。”
“那娘就不信我吗?”
“娘,你不信我,难道就不关心我了吗?我今日生辰落了水,娘找我来,却是质问自己孩子是不是诬蔑了别人。
可有没有想过,我受凉了吗,我怎么就落下水了,我落下水那沈玉又来我院中嘲讽我。”
“你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我记忆中的娘,向来发生什么事情都会先问清楚黑红皂白来,又或者是先安慰我,关心我。”
张氏有些急了,忙说道:“这圣人说,以德报怨,退一步海阔天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还有与人友善的话。这都是极其对你有益的,怎么能害得了你了。”
沈荔看着张氏,十分不理解她的想法。难道她今日在这水中被淹死,张氏也要在她的棺说道:荔儿啊,以后下了黄泉,也不能记恨沈玉和沈府一家。
“王婆婆,你先扶娘回去吧。”
“女儿累了,要去睡一觉。”
王婆婆听了,恍若大释,忙搀着张氏出了院子。
临走时,张氏一面哭一面对沈荔说着:“荔儿,都是为娘的错。”
因为她猜想,沈荔一定会说:这是沈府的错,怪沈府,和娘无关。
等出了院子,张氏见四周无人,脚步轻快走着。
王婆婆问道:“夫人,我们这样会不会过分了些。倘若沈荔生了别心,就不听夫人的话了,那夫人和我们的计划,恐怕要被打断了。”
张氏攥紧帕子,莞尔一笑:“这不必担心,依这么多年的教育,沈荔这丫头定然会将一切都怪罪到沈府头上,特别是沈侍郎。
她不嫉恨女子,可是最讨厌男子了。所以最后,她会帮我们除掉沈侍郎,而我们不失一兵一卒。”
22. 誓言
第二十二章若违此誓,所爱皆成痛,因痛失所爱
“三姑娘是吧,我记得了,我尽快为你母亲找来。”
她请沈老夫人为张氏找医术高明的大夫,老夫人干脆利落地答应了,这让沈荔始料未及,宛若做梦。
毕竟自打进沈府以来,见到沈老夫人的次数寥寥可数,母亲张氏也不喜在沈府四处招摇,她也没听母亲说过与沈老夫人有所往来。
起初,沈老夫人只让她在屋外叙说此事。一听到是为着张氏有事相求,还未说几句,就出来了个年轻的丫头客客气气地请她进去,接着沈老夫人又絮絮叨叨地问了些母亲的事情。
此事三言两语就成了。她还准备了一番话,以防老夫人断然拒绝。如今看来,是无用了。
不过她心中诧异,母亲什么时候和沈老夫人如此相熟了,母亲从未告诉过她。当时问沈老夫人时,沈老夫人只说着:为沈家开枝散叶的夫人,自然要珍贵些才是。
为何不直接找来张氏亲自问话,这件事让她摸不着头脑。
过了两日,沈荔得知沈老夫人请到了一位大夫。
“姑娘,听说这大夫可是沈老夫人特意托人找来的,医术高超,吃了他药的病人都痊愈了。”秋香说道。
沈荔有些不可思议,惊讶于沈老夫人短短两日就找到了秋香口中所说的神医,疑惑问道:“恐是沈夫人请来的?”
秋香摆摆手回道:“姑娘,是沈老夫人,我从沈老夫人房里的小丫头打听的。”
“这几日不去找大夫人了?”沈荔冷眼问道。
秋香听此,忙扑通跪在地上:“姑娘,我,我有隐情,实在是迫不得已。”她不能让姑娘知道她是被张氏指使去大夫人院中的,她不能,于是就听从着张氏的话回道:“大夫人她利用奴婢的娘威胁我,天可怜见,我和娘相依为命,她不能没有我。”
“你娘?”
她记得秋香娘在她小时候就已经走了,大夫人怎么利用她娘。更何况,秋香虽是跪着求饶,可神情里却是一点也不着急。
“我可记得,你娘已经走了七八年了,是在立冬的第二天,你还回家给你娘送丧。那一年立冬,路边湿滑,你娘是因着第二日天气太冷,踩到了冰,意外没了。”
其实,她一点也不记得她娘什么时候走的,只是随便说了一个时节,也不知道她娘怎么没的,也只是编了一个缘故。
“不对,那是一个夏季,是在夏至。”
秋香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的漏洞百出,这才着急道:“姑娘。我说,我说,其实是大夫人要将我许配给总管的干儿子,他干儿子是个瘸子,还经常赌博输钱。奴婢可不想嫁给一个只知道赌博的瘸子,这才被大夫人指使了。姑娘,我错了。”幸好她聪明,这么快就想出了一个理由,姑娘这下没理由不信了。
沈荔没说话,食指一时轻轻点着桌子,看着匍匐在她脚下的秋香。十多年的主仆关系,在这个时节竟也骗她。
“你下去吧。”质疑一个丫头又有何用,也是主子指使的。
“是,谢谢姑娘。”
秋香听闻,如临大赦,从地上爬起来直接退了下去,一点也不在意屋中的人。
沈荔站在屋门口,就看到秋香一口气走出院外,毫不眷恋这院子和院中之人。她这时是要找谁?恰好她一瞥眼,就看到阿福从小厨房出来,对阿福说:“阿福,你去盯着秋香。”可不能再让秋香坏了这事,否则,她娘亲的病……
“是。”
沈荔在屋中看了一会书,突然觉得这屋子四周像是结着密密的网,让她透不过气。院外的知了声声声响起,倒是提醒了她,是这干燥的夏季让她透不过气,呼吸急促。
“青禾,你下来。”她早就感觉到屋顶瓦片的松动,肯定又是裴青禾了。院子里此时只有她一人,她进了屋子,对着松动的那块瓦片说道。
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人进了屋子,只是没从屋顶一跃而下,而是从屋外走了进来:“沈娘子。”
是那道熟悉的声音——裴适。
沈荔立刻换上了笑嘻嘻的面容,迎了上去:“裴世子万福。”又轻车熟路地倒了杯茶与来人:“屋中穷徒四壁,只得用苦荞茶与世子了。”伸手不打笑脸人,裴世子应该不会计较她上次给她下毒的事情吧。
她想错了。裴适还没忘记此前她偷偷给他下药,说道:“沈娘子可别在这茶中下毒,裴某消受不起。”说着就摔了茶杯在地,窸窸窣窣的声音却从屋顶传来。
“你——”
沈荔不解其意,正要质问裴适时,一个黑衣人从屋外滚进来,自然,是被后面侍卫模样的人踢了进来。
后面的侍卫在屋外说道:“公子,这人在沈姑娘屋外偷听许久。”
怎么会有人偷听她说话?这是监视她,还是要迫害她?
她有些后怕。
裴适瞧了眼沈荔,话却是传给门外的侍卫:“云路,你搜一搜。”
他一炷香前就来的沈荔院中,见院中只剩下她一人,他才进来的。那一炷香的时间,他早就留意到这黑衣男了。
沈荔起身看向被踢进屋内的黑衣人,指着黑衣人对裴适说道:“裴指挥,这不是你安排的人吧?”
“沈姑娘为何会觉得裴某喜欢做些监守自盗的事情。”她怎么这个时候就掉链子了。
“公子,搜出了一个手帕。”云路刚搜出手帕递给裴适,黑衣男趁裴适几人不注意,动作利索地跑出去了。
沈荔一眨眼,就没见黑衣男的身影:“这人还真是身手矫健。”话未说完,就被裴适塞给她手帕,这手帕正是那黑衣人身上的。
“沈娘子,你还是担心担心你吧。”
这手帕的味道真是熟悉,手帕上还绣着一句诗: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裴适看沈荔看得仔细,打趣说道;“不会是那黑衣人眷恋你吧。”
沈荔却摇摇头:“不是。”
裴世子的猜测难道是真的?可张氏又有何理由这样派人对待她。她不敢相信,可是那个手帕她见张氏用过。那黑衣男子怎么有张氏的手帕,还在她院中监视他。张氏要她失了身再嫁与那黑衣男吗。
她的一番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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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尽收裴适眼底,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就没想过是你娘让他来监看你的吗,”又对着方才追去又回来的云路问道:“处理干净了吗?”
云路愧然,头低着回着:“回公子,那黑衣男武艺高超,我没打得过,那人就跑走了。”
“回去领二十棍。”
“是。”云路没想到,自己跟着公子多年,遇到诸多行刺险情,这一次竟能有人脱于他手。
裴适自然也想到了,想了想还是提醒沈荔罢:“沈娘子,小心你那心心念念的娘亲。”他的直觉告诉她,沈荔的娘亲定然有事。
行事和他的亲生父亲一般。
沈荔默了默,开口道:“裴世子,巧了,她不是我亲生母亲。我是被张氏捡回来的。这些年来,她教我读书习字,学圣人之道。”她实在不敢将黑衣人和张氏联系起来。
裴适也学着她的模样,开口道:“巧了,既然是被捡来的,更应该小心了。”复又想到今日前来,是要看沈荔身上的驻颜丹毒的:“手给我。”
沈荔递了过去,不敢看他的神色。
果然,就听到裴适冷冰冰的话语:“沈娘子是不想活了吗?”
沈荔欲要辩解,接着又沉默。那日她见张氏的病情又比以往看着更严重,因此她这三日的每一日都多服了平日三倍的量。
“不出一个月,神医来了也救不了你。到时候白发人送黑发人,恐怕救活了你的娘亲,你却先于一步走了。”
裴适还没放下他按压在她脉搏上的手,沈荔说道:“裴公子,你弄疼我了。”裴适看去,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手指紧紧地压在她的脉上,脉下跳动的欢快,却不松手。
沈荔这才解释道:“我想着多服了药,也能尽快帮我娘配制好解药,也不用裴世子总是跑来跑去。”
“你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听到裴适冷若冰霜的声音,沈荔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恳求道:“裴世子,我只求你能解了这毒,救了我娘。我也不负她养我十多年。”
面前的女子求得真切,裴适说道:“你是拿我的人情来孝顺你娘。”忽然又心上一计:“我可以救你娘,但是你能为我做什么。”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若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我定奋不顾身。”
“你发誓。”
沈荔看着裴适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起誓道:“皇天后土,实所共鉴。若我沈荔违此誓,此生孤苦伶仃,半生漂泊,所爱皆成痛,因痛失所爱。”
“裴世子,请您救我娘。”
裴适:“沈娘子记住你说的话就好。这几日你最多服用两倍的驻颜丹,三倍是万万不能了。”走到沈荔的书桌上,取了纸笔,问了沈荔的这几日的症状,这才在纸上写着药方。
“放心,这一次没有毒。”
沈荔收好药方,朝裴适行了一礼:“那就多谢裴世子了。”
“姑娘,三公子来了,正在院子外等着了。”是阿福的声音,还好屋门是关上的。正待她让裴适先躲一躲时,却不见他的身影。
可是,兄长怎么会来她院中?
23. 分寸始乱
第二十三章不应挡住照耀着她的那束光
想让裴适回避,沈荔回头一看却不见他的身影。屋子里空落落的,只留她一人。
走得还挺快,无声无息地就从这间屋子消失了。肯定又是从北面的窗子出去了,那扇窗子还开着,是裴适在提醒她。
她正要开了屋门,地上一缕光斜斜地映着,顺着这缕光看去,屋顶的一方瓦片松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兄长。”开了屋门,去迎前来她院中的沈素。
“沈荔,这是给你的生辰礼物,这两日我耽于学业,这礼物备的晚了。不知你喜不喜欢。”沈素一面说着,一面拿出一个四角镶嵌铜提樑盒递于她。
沈荔笑着说:“是兄长的心意,自然是喜欢的。”
自打她进沈侍郎府,每每生辰,她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兄长会送与她生辰礼物。
礼物?
她蓦然想起,今年的生辰,张氏没有给她准备。在她的生辰日,还发生那样的事来。
“你在想什么?”和他说话的时候,她竟怔愣一下,他轻声问着沈荔。
沈荔尴尬一笑,“没什么,只是想起了有趣的事情。”
有趣的事是,这十多年来,张氏今年没有送她生辰礼物。
见她不想说,沈素没接着问。沈荔这个人,最不能逼着,否则她离得愈远,这也是与她的相处之道。
“那日你落水,我这个兄长替沈玉道一声歉意。”
见沈素就要鞠躬,沈荔一把拦住,“别,兄长你无需向我道歉。”
要道歉,也是沈玉道歉。而不是沈玉的兄长,亦或是她的父母。何况沈素向来也不与沈玉亲近,只是沈玉惯于玩笑他。这事还是阿福说与她的。
二人站在屋檐下,看着院中的水缸,沈荔想起在水中看到的场景:“兄长救我时,在水中有看到奇怪的东西的吗?”
她当时看了下在水中缠住她脚的异物,像是爪子。可是她视力不好,并没有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晚上还做起了噩梦,梦到一个女子喊怨,这女子的手却也缺了一只。
沈素:“有。”她也看到了。
“是什么?”
她好奇问道,兄长竟留意到了。是了,是兄长帮她解开的。
“一个女子的手骨。”沈素冷冷说着,又看向一旁的沈荔。
沈荔听到是人身上的物件,吃惊看着沈素,他说话的语气冷冷的,就连他周身,她也察觉出冷意。又想起那日的梦中的女子,沈荔捂住嘴,尽量不让自己呕吐出来。
“是你做的?”沈素问道。
沈荔摇摇头:“兄长莫不是拿我开玩笑。”
“自然不是了。我今日来,也是有事求于你。”于是沈素将府上柴房中有女子只有一只手的事情说给她。
为什么让她去?她不解。
“我让白芷去找过两次,可是那女子并不说话。我去过一次,那女子见了我就跑了。这件事来的蹊跷,不放心让他人知道。何况涉及私刑的事情,还是针对女子。”
当今大燕规定,不能无故对女子用刑,除非女子作奸犯科。
倘若私自对女子用刑,家中男子皆不能入仕,已入仕者需供上在仕期间的所有俸禄,且男子三代以内不能参加科考。
最初修缮大燕律法时就有男子反对,声称女子在于男子之下,女子和奴隶物件并无差别,还借自己是侯爷的身份挑衅大燕律法。
祖父说:这侯爷已然有了侧夫人,还娶了妾,又和侧夫人欺辱妾室。不知因何事三人有争夺,妾室被侧夫人用花瓶砸到了头就没了命。
沈荔:然后呢?侧夫人被怪罪了吗。
祖父摇摇头:非也。
大燕初定,虽土地广袤,然人口稀少。恰巧当时的圣上忧于繁衍人口,这位侯爷正碰上刀剑火口。
圣上下令,侯爷被贬为平民,侧夫人虽仍享有侯夫人位,但是其子嗣不能入朝为官,也不能承袭爵位。
此事在朝中议论纷纷,争议颇大,反对极多。但圣上着朝臣文武百官去街市和田间一览,众人都止其异议。
沈荔:祖父,这是看到了什么?
祖父摸了摸她的头说道:荔丫头呀。他们去田间一看,十亩地仅有两个男子耕作——一父一子,家家户户只有一位上了年纪的母亲操持家务。
可家务繁多,女子亦不堪其重。这男男女女干活分配不当,彼此有了怨言,也不愿意生子。
这时就有明臣谏言:国赖于民。民少,田不得垦,不利耕种。无耕种,无谷物,民何以食,无食何以发展。
至于这位明臣后面说的话,沈荔记不得了,只依稀记得繁衍人口的重任,实在于女子。倘若女子微弱,则少民。
因之种种,大燕国有了珍视女子的传统。
但毕竟建燕国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再加上这二十年的时间人口也多了起来,还是有人悄悄羞辱女子,试图逍遥法外。
若没人注意,灿然的生命,只悄然逝去。
若有人注意,功名与利禄,作恶者皆失去。
沈荔会意,开口道:“兄长,那我试一试。”
她憎恨沈府,憎恨沈侍郎和沈氏,是他们害了张氏性命。如果能取得证据,沈府也将败落。
可是,她的兄长沈素怎么办呢。
沈素心中也想着此事,但是有些真相,他必须清楚,必须明白。
在沈荔的注视下,他开口:“去吧。若打听出什么事,一定告诉我。”
其实,他也并不信任沈荔,毕竟他的父母和妹妹这般对待她。此刻看去,她脸上的那道疤痕浅浅的,还未完全消除。
然而他却不想此事成为一个秘密,这是那位女子应该获有的尊严。
虽为妾,她看到的光明应该和其他女子一样,起码水中的那只手不应阻挡住照耀着她的那束光。
“兄长,”沈荔犹豫一番,下定决心说道:“我可以为兄长保守秘密。”
“什么条件?”
可以二字,换而言之就是需要他为她做些什么。她要他做什么?比起保守他的秘密,沈素更好奇她的事情。
“好。”
沈荔说完就见沈素皱了皱眉,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旋即就答应了她。
意料之外。
翌日一早,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还有一件事。
栖云馆的前院中置放了一张躺椅,张氏躺在躺椅上,等秋香口中说的神医;而沈荔此时在一旁摸着张氏养的一只小黄猫。
“荔儿,老夫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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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快就找到了。”张氏说了几个字就开始咳着,怕沈荔发现端倪又连忙用帕子捂着。
沈玉一面喂着猫,一面说着:“娘,前日秋香就听老夫人院子里的丫头说是找到了。听说那位神医可是不好请出山的,也不知是哪家的神医。”
“对了。我那日去找老夫人,老夫人听到娘亲的名字就答应见我了。”
才不到两日就找好了大夫,她瞧瞧看像张氏,张氏面色如常,她才继续说道:“也不知这大夫可像传闻中的那般医术精湛。”
譬如虞临渊,在大燕国无人不晓,结果却框她,还……她可不想想起那日的事情。
张氏没看沈荔,捂着帕子说着:“老夫人这么痛快地答应,兴许也是随便找来的大夫,让我们别无怨言。毕竟娘的嫁妆,也被沈府败落地差不多了。我们要提防着。”
她此时自然不敢看沈荔,沈荔可熟悉不过她了。可不能露出端倪让她发现。
阿福说,沈荔这几日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有时候屋中还会有别的声音,像是男子的。她知道沈荔这一年来喜欢模仿声音,若她屋中出现别的声音也无妨。
可为了那人,她不能孤注一掷。沈荔,太了解她了。
因此,昨日她调出了护卫她多年的侍卫未名,派遣他去盯着沈荔。没想到沈荔院中,竟真有男子。
未名说,其中一男子衣着华贵,且还有随从,那位随从也武艺高强。幸而他会轻功才得以逃脱。
张氏看着今年才长开的沈荔,宛若梨花清澈,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就引来了外边的男子,还在她屋中。
罢了,她今年年底也要走了,尽快了结了沈府的事情去见那人罢。
可是未名说他不小心遗了她给的手帕。那是她将要赠予那人的绣花手帕,手帕上还绣着她的心意。
她遣王婆婆、金儿、秋香还有阿福在府中上上下下去寻,却找不到,也不知掉在何处。
殊不知,手帕就在沈荔袖中。
从知道手帕掉了的消息时,张氏就茶饭不思,思前想后这帕子落在何处,最后她将视线投往梨榕院,那个地方被她遗落了。
这时未名拍了拍脑袋给她说:恐是落在了屋顶上,今天一入夜他就去寻来。跟着她这么多年,往来办事都让她放心,这个节骨眼上竟出了岔子。
沈荔没想到张氏今日这般安静,往日都会拉着她的手说些大大小小的话来,比如,小黄猫胖了瘦了,不吃饭了吃多了。
今日却……
她看向张氏,张氏此时只自顾自地想着手帕的事情,没有留意到沈荔这会一直看着她。还是王婆婆发现张氏许久不说话,倒了杯茶给沈荔:“夫人,三姑娘真喜欢这猫。”
张氏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分寸,用咳嗽掩饰尴尬:“荔儿,既然这只猫你这么喜欢,就放于你院里。我如今整日里咳嗽,听人说得离猫远些才好。”
沈荔:“那女儿就将这只猫带回我院子了。”
这只猫是张氏去年养着的,去岁至今,并不见张氏抱着猫,还是她喜欢这猫,每次来张氏院中给这猫喂养食物。
她正心中抱怨这神医可真是难等时,就看见金儿不顾大汗淋漓从院外跑来,“夫人,神医来了。过一炷香神医就来夫人院中了,夫人快些进屋吧。”
24. 心魔
第二十四章只是有人冠之以毒之名
“荔儿,你扶娘回屋。”
这几日给自己下了猛药,张氏只觉得浑身疼,嗓子也干,说话时的嗓音压得极低,尽量让身子好受些。
“是。”
和平日一样,仍让她扶着回屋。扶张氏回屋时,趁张氏不在意,沈荔不动声色地给她把脉。
此次的脉象,和以往有些不同,时而如琴弦之雨,时而如波涛拍案。
她也是近些年才开始试着医些简单的病症,一时之间她拿不定主意。
回去又得翻翻书了。
张氏吃的盐比沈荔多多了。由着沈荔搀着她进屋子时,就感觉到她无声无息的给她诊脉,末了,还要说一句:“娘,你又瘦了。”
养了十多年的女儿,这个时候开始提防她了?
这怎么能!
看来今日,她要演得戏更足些,才不至于多年的经营在此时功亏一篑。
她不允许。
张氏气急攻心,“咳,咳,咳。”
幸好这几日一直吃着药,不然,今日神医来,她也不好对沈府有交待。却也不知这是哪家的神医。
见张氏咳得比以往都厉害,沈荔轻轻拍了拍张氏的背,让她舒服些。
“娘,老夫人说这次她出银子给你抓药。”那日她临走时,老夫人还叮嘱了这么一句。她来沈府这么多年,也没见沈老夫人这般殷切。
从张氏的药匣中拿出枇杷膏,沈荔盛出一小勺枇杷膏在碗中,并用温开水冲化:“娘,你近日试试这枇杷膏,对你喉咙舒服。”
那枇杷膏还是她使劲换身解数才求的。燕国虽有人种植枇杷,但也只供皇室,药用效果不佳。
赵国地大物博,且将枇杷的药用价值发挥的淋漓尽致。听闻枇杷膏中加入川贝,止咳的效果最好了。
可惜川贝枇杷膏难得,只供于赵国皇室。
“好孩子,娘这几日都喝着。”看到沈荔还是一如平常亲自给她喂药,她放下了心。
这孩子虽怀疑她,可仍关心着她。
看来过去十多年的圣人之言没有给她白讲。
“夫人,神医来了。”金儿先敲了敲书房的屋门。
“进来吧。”沈荔扶着张氏躺在书房的美人榻上,朝金儿口中所谓的“神医”瞧去。
还是虞临渊先朝着张氏作揖行了一礼,接着就看着一旁目瞪口呆的沈荔:“巧了,沈三娘,我们又见面了。”
沈荔:“虞神医。”
话语是肯定,但语气中满是质疑。
沈老夫人请了虞临渊,这是救她娘,还是故意害她娘。
恐怕这世人要被虞临渊的虚名给骗了。
张氏没遗漏掉虞临渊口中的“又”:“荔儿,你见过虞大夫?什么时候,娘竟不知道。”
“还是来大慈德寺祈福时,沈三娘来找过我。听沈三娘说,夫人误食了驻颜丹。”虞临渊开口。
真是一副不嫌事情大的模样。
沈荔这才给张氏解释:“娘,我是怕你担心才没有说。”
她总不当着众人的面,说虞临渊是个行走拐骗的骗子吧。
“既然见到了虞大夫,想必药方也求得了。荔儿,快拿出那日大夫给的方子。”
沈荔从袖中拿出给张氏看:“娘,这些药,我们买不起,也极难得。”
张氏喜不自禁,按耐住雀跃的心。
解药贵,还难得,正合了她的意——可以将这事闹大,让沈荔为她摆平一切,这是最好不过的了。
不过,张氏还是得装模作样的看向虞大夫:“大夫,要治好我这具身体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虞临渊只觉得张氏哭哭啼啼,心下烦闷,可还是得接了这活:“夫人,我还需为您诊脉。”
张氏:“你们先下去吧。”
沈荔没动,还站在她旁边,她倒要看看虞临渊诊脉后得出什么结论,要说什么。
“荔儿,你也下去。”可不能留下她在这里了。
沈荔还要待在书房,被王婆婆拉了出去。
虞临渊看到张氏夫人和沈荔二人,觉得一阵好笑,至于哪里不对劲,他说不上来。
“虞大夫。”
“夫人,沈老爷说他今日事务繁忙,这时过不来。”
虞临渊不解沈侍郎,夫妻二人有话,直接找丫鬟传话即可,为何让他这个外人来。
张氏却乐得自在,她很讨厌沈侍郎,虽与他生子但还是厌恶他。
为着那人,他千万般待她好,她也不会忘记那人因他的一句话就遭受身家两停。
“夫人,诊脉了。”
张氏:“虞大夫,麻烦您这次多跑一次了。既然虞大夫已将解药给了我女儿,那我自然会按着方子搜寻这解药。”
虞临渊的圣医之名,她也听说过。若被虞大夫看出不妥,老夫人一定有所质疑,何况那沈氏。
万万不可让他诊脉。
虞临渊:“夫人,我看令爱的样子,可不是一番的拮据。”顿了顿,又说道:“更何况,每个人的身体状况不一,服用了驻颜丹之后的症状也有所偏差。依虞某看来,还是需要给夫人诊脉,才能知毒深毒浅。我也好针对下药,更对沈老夫人有个交待。”
若不是为了找到程冼马的兄长,他才不接沈侍郎府的这番累活。
“既如此,那就劳烦虞大夫了。”
张氏只得依照吩咐。
沈侍郎虽然不知道她与那人有交情,但是沈老夫人,却是知道的。倘若三番五次拒绝虞大夫,恐要让老夫人疑心。
这是一个极细极瘦的手腕,皮肤苍白,血管明显。
只是这脉搏……症状与裴适书中记录的驻颜丹症状极为相似。
十年前,他那在赵国宫中的姑母也服用了驻颜丹,可是她的姑母并无任何中毒症状。
在裴适撰写的医书中却记录着:驻颜丹,服之,初咳嗽,继而睡眠不稳,最后七窍流血而亡。
他那时询问裴适有关驻颜丹的病症,裴适沉默一时,才与他说道:驻颜丹本无毒,是有人冠之以毒之名。
驻颜丹,毒只毒在服用之人以及赏赠之人有心魔。
这两种人为着争宠与造谣,打着驻颜丹的旗号,故意编出七窍流血的病症。
若此人行事光明磊落,无恨事挂心头,服之自然无妨。
见虞大夫只把脉却沉默不语,张氏开口问道:“虞大夫,我这可还有得救?”
“自然是有,夫人不必担忧。”
“夫人近来还误食了什么?”
还好他未寻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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蛛丝马迹,张氏说道:“不曾,只是因着误服用这驻颜丹,我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在下为夫人开一方,服用一旬,药到病除。”
他保证张氏服了他的药,能药到病除。只是,她的心……好与不好全于她自己的心了。
这沈府他可是一点都不想待了,他还是适合待在终南山上。
“既然如此,那就麻烦大夫了。”张氏说道。
这好与不好,全在她自己。
若她不吃这药,几日不见好,只说沈氏故意给她驻颜丹,让她中毒,添把火道沈侍郎身上,沈荔这丫头也能为自己报了大仇了。
“夫人,那在下就告辞了。”
书房的门是开着的。
虞临渊和张氏在书房中都想着各自的事情,也没察觉到沈氏和沈素两人。
也就是虞临渊出书房时,才注意前方两人是方在主院中见过的:“夫人,沈三郎。”
沈氏:“虞大夫,二夫人如何了。”看来张氏服用的驻颜丹起了效果,折磨她这么久,也够了。
“照着我开的方子,服用一旬,药到病除。”
沈氏:“多谢虞大夫。好不容易能见得虞大夫一面,我此番前来,正是想求虞大夫能为老夫人摸个脉。”
当然,她也想让虞大夫为其看看,只得打着老夫人的幌子了。
不等沈氏说完,沈素朝虞临渊行了一揖:“虞大夫,久仰大名。我姨娘这些日子因着驻颜丹,受了好些折磨,还请虞大夫这十日在我沈府,直到我姨娘病除。至于酬谢,定不亏待虞大夫。”
话毕,他就看向后面的沈荔。
沈荔知他为沈氏赎罪。可是,那是位庸医呀!
沈素这么一说,沈氏眼皮跳了一跳。
虞大夫向来酬金高昂,用张氏的银子也就罢了。沈素说出的这话,是要用沈府的银子了。
如今沈府入不敷出,她的私房钱都留给沈素,等他去地方当官用于打点。
几人之中,最不想让虞临渊待在沈府的还数张氏。
倘若虞临渊在,想必计划不能如期而行。
张氏慢悠悠开口,装出一幅为沈府着想的样子:“虞大夫有圣医之名,开出的药自然是上好的。我们也不用麻烦虞大夫了。
何况,三公子今年要参加科举,以后用银子的地方也多。”
“公子,我这病不碍事,你留着银子罢,不用为姨娘我操心。”
这真是麻烦的一家人,看来光靠裴适一个人,是打探不出程冼马兄长的。赵国的统一,还需要他出手相助。
裴适只会威逼利诱,和美人计。
而沈荔……,虞临渊看向沈荔,心中叹了一口气:也是个傻不愣登的小姑娘。
也不知道裴适利用这小姑娘做什么?
他想不明白。
虞临渊思定:“既然是公子的意思,那虞某就听公子的吩咐,直待二夫人身子好了。
大夫人,您也不必担心酬金,我和公子有缘。
我在沈府的这十日,只需安静的厢房,一日三餐,以及无人打扰。”
“酬金,只需十两。”
为了找到那人,他这次牺牲可真大。
虞临渊既是如此说,沈氏十分高兴:“那就有劳虞大夫了。”
25. 王孙可留
第二十五章你放心,出了什么事,我娶她
对于今日发生的一切,实在让沈荔吃惊。
最让她摸不清状况的还要数:沈氏故意给了张氏带毒的驻颜丹,如今虞临渊来了,沈氏竟也不担心她娘亲的毒被解了。
沈氏今日表现得奇怪。
这是确信虞临渊解不了,还是她娘亲已病入膏肓?
又或是沈氏会故意安排人在煎药时做些手脚。
话说回来,虞临渊这十日要待在沈府,沈素为其安排上好的厢房。可虞临渊偏偏挑了一间平平常常的屋子,距离主院远不说,这屋子离她的梨榕院很近,不到百步。
刚跨进梨榕院的门槛,身后就听到虞临渊说着:“此处僻静,且风水俱佳,甚合吾意。就是此处了,不麻烦沈公子另行安置了。”
沈荔进了院子,忙着阿福关上院门。药王殿外发生的事情,她还记着,好端端就将她迷晕了。这可真像是裴适的手笔。
既然他认识裴适,她也得离得远远的。
沈荔:“阿福,你去栖云馆给母亲说一声,煎药的事情就让金儿负责,切莫不要让大厨房的帮忙。另外,拿这药方去找回春堂的谢大夫,找他问问这药方是否有问题。”
顺便找个借口支走阿福,她得去柴房见见沈素说的女子了。
“是。”阿福回道。
这几日姑娘似有心事,不行,得告诉夫人。
————
栖云馆。
张氏躺在美人榻上,王婆婆冲了一碗枇杷膏捧给张氏。
“没有川贝的味道,这是沈荔那丫头给的?”张氏皱眉问道。
王婆婆正舀了一小勺,经由张氏这么一说便放下了勺子:“夫人,这正是三姑娘给的。可要换?”话未说完,正要倒了。
张氏忙接了碗说道:“这一小碗,我喝了。剩下的枇杷膏都倒了罢,还是川贝枇杷膏合我口味。”
“对了,留下装枇杷膏的瓷瓶,可不能扔了。”万一沈荔要冲枇杷膏与她,她还能假装自己喝完了。
“是,夫人。”
王婆婆感叹,夫人就是夫人,她要是也将青瓷瓶扔了,恐怕三姑娘会有所怀疑。
张氏:“对了,那猫碗猫窝,今日都拿去梨榕院。”可别放在她院子里,晦气。
若不是沈荔喜欢逗着猫玩,她也不会让王婆婆将那猫捡回来。
捡一个孩子,还能为她报仇。
多一个猫,有甚么用?
张氏正想着,金儿领着阿福进了屋子里,阿福一一说着这两日沈荔的举动。
“夫人,姑娘还说要在院子里煎药,不要找大厨房的人。”
不找大厨房的人,她怎么好借此发挥,将事情闹大呢。
张氏展展眉说道:“我们往日不开火,大厨房又有人负责煎药,你们可别跟着我沾了药气才是。就让大厨房帮忙煎药。”
既是张氏如此说,阿福将夫人话一字一句记于心中,好回去说与三姑娘。
张氏:“她还说了什么?”
阿福回道:“姑娘还让我去回春堂,找谢大夫问问这药方有无什么岔子。”
既然是神医的方子,自然没差错,姑娘为何还要找回春堂的大夫?
张氏一听这话,却有别的心思涌上心头:“就去回春堂隔壁的医馆,让那大夫换几味药。就说我这病,是心上的问题,总是心口疼。”
“至于回来后该怎么说,跟了我这么久,你也知道吧。”
“奴婢知道了,这就去。”
阿福是不知道张氏与沈氏的恩恩怨怨的,心下只觉得;夫人也奇怪,虞神医开的方子不好好吃着,却还要找大夫换个药。
——————
自那一次落水,沈荔没再从桥上走过。
那水上有推人鬼,水中有索命骨,可不能恰巧地就在桥上遇到沈玉。于是她弯弯绕绕过了抄手游廊,才到柴房。
柴房靠着厨房,却有些森森然。柴房门微微开着,沈荔站在门口,听到柴房内劈柴的声音。
她敲敲门:“田姑娘在吗?”
屋门没开,里面仍是劈柴的声音。
她推开门。
“田……”面前的女子看着和张氏一般的年龄,面上消瘦却身子臃肿,只用一只手劈着柴。
可是那柴如何能站得稳当由着她劈,面前的田姑娘,不能称她为姑娘呢,面前的女人熟能生巧地用脚扶住柴火,目光如炬,看准点位,从中间劈开。
听见柴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田六娘这才停下来,看向面前站着的女子:“你是?”
她这身装扮,恐怕对面的女子并不知道她是谁,于是沈荔开口道:“我是沈府的三姑娘沈荔,叫我沈三娘就好。”
田娘摇摇头,她可没听过沈荔这个名字。
“二夫人张氏的女儿。”见对方不解,沈荔解释。
“张氏的女儿,不知姑娘为何前来?这柴房可不是姑娘家该待的地方。没有别的事,姑娘快些回去吧。”
沈荔自然有事相问,可是也不能直接问她怎地就一只手,也不能问她能告诉她往日的事吗。
“管家怎么安排你在柴房,伤了手可了得。”她的话语中满是埋怨。
田娘:“这我也不知,许还想着伤了我另外一只手吧。”话语听着甚是悲伤,可是沈荔却注意到田娘的语气轻快极了。
“我看见姑娘就心生喜欢。我也有一个儿子,长得高大俊秀。”
田娘为何说起她儿子?
“不过我的另外一只手啊,是因为他没了。”
终于说到正题上了,沈荔缓缓问着,生怕惊扰了田娘:“不瞒田娘,我今日来柴房,正是想知道这件事。不知田娘可否……”
不知田娘可否愿意让真相大白,沈府的人为此偿命?
田娘终于等来了这句话,她在这里等沈荔好久了。听昔日与她交好的王姨娘说,若沈家三姑娘问她,一一与她解释,三姑娘自会保她重见光明,与儿子相聚。
沈荔见田娘的神情如此,便知有机会了解真相了。
出了柴房,四下无人,放下心关了门。她观察了两日,晌午时,柴房这初是没人经过的,经过的人都远远回避。
也不知田娘在沈府犯了什么错。
“田娘,你说吧。”沈荔靠在一边的柴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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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又久远又复杂的故事,沈荔从柴房出来时,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这世间的爱恨情仇可真复杂。
太阳将近落了西山,她得快些回去,若被人发现可就不巧了:“田娘,我若能帮上忙,定然会为你……”
田娘打断她:“三姑娘,我相信你。你快点回去,”指了指面前一堆柴垛说道:“我还有这么多要劈。”
“好。”
沈荔不知道她自己是怎么回到的梨榕院。唯一清楚的是,她经过虞临渊住的厢房时,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如果出现在她院子里,她会觉得那是裴适。
可出现在那厢房外!
于是她前脚刚迈进梨榕院,后脚却鬼使神差地后退了一步,她得去看看那人是不是裴适。
可不能让他知道她还找了虞临渊为她娘亲解驻颜丹的毒。
从梨榕院到虞临渊住的厢房,也就不到百步的距离。
很快,她就到了厢房门口。
厢房门口处有一石桌,四张石凳。到了夏季,槐树花慢慢谢了后伸展出了叶子,枝叶葳蕤,恰好遮了些夏天的热气。
沈荔虽然视物不清,但毕竟能看到那石凳上坐着两个人。
虞临渊。
另外一个人,她无需拿起叆叇看,因为她和这人相见多次了——裴适。
方才沈荔从门口经过时,裴适已经留意到了。他还和虞临渊打了个赌:沈三娘今日回来这里。
虞临渊嗤之以鼻,他才不信:“你可没看见她昨日看我的眼神,完全是看骗子的模样。要说沈三娘对我的偏见,可都赖于你。”
裴适:“不出一炷香。倘若你赢了,我许你香车宝马。”
“你只需明年回到赵国,我就谢天谢地了。”虞临渊恳求道。
裴适却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好,若我赢了,我在你这里住几日。那个人,得尽快找到。”
现下,轮到虞临渊瞠目结舌了,裴适却还是风轻云淡的执着棋,看向面前的沈荔。
沈荔心中了然:这两人看着像是相识已久,恐怕裴适已经知道了。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了。
“裴世子,虞大夫。”沈荔道了声万福。
没想到裴适先开口:“沈娘子不必这般恭敬。”
沈荔吸了吸鼻子,也不知回什么话才好些,讷讷然:“二位公子在这里下棋,那三娘我不好打扰了。”
裴适这才回头看了眼虞临渊,对他说道:“你先自己下,我有事要问沈三娘。”
“去吧,去吧。”找到那个人最重要了。对了,还有句话要与他说:“孤男寡女别共处一室啊,沈三娘还未出嫁呢。”
沈荔无言,以为裴适定会否决或是反驳他,没想到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放心,出了什么事,我娶她。”
娶她?
裴适出了名的佞臣,更不知道寄给他的人下场如何。
谁敢嫁?
她不要命了吗。
沈荔胡思乱想时,被跟在她后面的人拉住衣袖,她侧身回头,是裴适。
“沈三娘,你可愿意?”
“我?”
26. 强取豪夺
第二十六章强取豪夺
“我……”沈荔正待开口拒绝。
“哎呀,裴世子,哪有这样问姑娘话的。再说了,明年沈三娘要跟着常宁公主陪嫁,怎么嫁给你。”
虞临渊实在看不下去裴适的强取豪夺。这沈丫头,嫁给他,根本过不了好日子。
裴适的生父,乃是当今赵国天子的皇叔。要说起他的生父,娶了九位女子,分为正妻、侧妻、妾室、侍妾。赵国的情况又与燕国大为不同,赵国女子的地位可不及燕国,女子因子而贵,且必须要生出儿子,否则面临的下场极其惨重——发卖。
他生父的妻妻妾妾为着争宠与稳固地位,生了好些个儿子,具体多少,就连他也不知确数。可不巧,裴适虽为正妻所出,但在一众公子中,并不其父所喜。
要说起原因,虞临渊一直觉得是裴适过于耀眼了。
恐为天子不喜。
沈荔若是嫁给裴适,一堆兄长妯娌不说,还要与裴适一起面对赵国太子的忌惮。
眼睛里只透着干净清澈的姑娘,可是不好活命的。
此时虞临渊正瞧去,沈荔的眼神里写着无比赞同他的话,他被鼓励到了,遂开口道:“沈姑娘本人都同意我的看法。”
沈荔:……想归想,别带上她啊。
裴适深深地瞥了她一眼,慢慢开口:“这就不劳烦虞公子着想了,还是先想着那件事怎么处理吧。”
如今只有张氏知道那人的下落。
可他又不能直接找到张氏,恐打草惊蛇。
张氏将那人藏得极深。虞临渊今日又提到,张氏与那大夫人甚是有什么冤仇,服了驻颜丹,故意说驻颜丹有毒。
他没看错的话,张氏是故意给自己下毒,将矛头对准沈氏,而沈荔,也是张氏的一环。
唯一知道的则是,沈荔这丫头也被张氏蒙骗,故意诱导她将怒气撒到沈氏、沈侍郎头上。
裴适:“你跟我来。”
这话是对沈荔说的,她不能不去。
沈荔从未想到裴适将这沈府上上下下摸得如此清楚,轻车熟路过了连廊,过了紫藤花海,过了丛丛梨花花树。
到了水边,是那日从桥上落下的水边。
“裴世子,你对我沈家真是了解。”沈荔讪讪开口,带她来这里干什么。
裴适:“我已与沈侍郎说了声今日要来一见虞神医风采。”当时提了这个事情后,沈侍郎兴高采烈地答应了。
只不过他万分恳求了一件事,那就是在他家一面墙上提一句诗。沈侍郎极喜欢收集朝中官员的笔墨,每有亲戚或是同僚造访,免不得摆弄炫耀一番。
裴适也借此提出了一个要求,他来沈府后,府中上下皆在房中,不得出了院子。
所以,这一路空无一人,安安静静,只听得到知了的声音。
沈荔:沈侍郎这是见名眼开啊。
“不知裴世子带我来这里是?”沈荔不解,还带她来到了落水处。
“去赵国前,我们成亲。”他没说谎。他需要找到一个女子成亲。面前的女子对他而言极为合适。
为养母利用,为沈府忽视,更重要的,明年他们二人去了赵国,他能利用她做一些事情。当时说给虞临渊的母亲,她母亲困惑,没听说过沈侍郎府上有这么一位女子。
虞临渊听她母亲问道,悄悄说与他母亲:“娘,裴适就看上了那姑娘善良听话好拿捏。”
阵阵东南风吹过,吹到沈荔发髻,湖水映衬出女子姣好的面容,她缓缓开口:“裴世子是觉得我性格好,为你好摆布吗?”
话音里满是疲倦。
她的素未谋面的姑母,朝夕之间改变想法,让她跟随常宁公主娶赵国和亲。
在沈府的十五年中,为沈玉欺负,为沈氏刁难,为沈侍郎忽视。
养育她十七年的张氏,教她仁忍至善的道理,如今处处蹊跷。
面前的国公府世子,他们只是几次相识,也从来都是因着毒与药才有的见面。如今,说要娶她?
南风吹过两人的衣袂,裙摆与锦袍相互交错,裴适没直接看着一旁的女子,反而看着湖中的她的清秀面容,缓缓说道:“是,也不是。”
倘若到了赵国,凭着他的身份,她能好过一点。而他借着她的身份,也不为皇子忌惮。
“沈姑娘到时候就知晓了。若有与裴某成亲的想法,沈姑娘可托人告诉我。”
沈荔淡淡开口:“不会有这一日。”她是要去赵国的人,如何能与他成亲。
真是荒唐!
除非他以后也在赵国生活。可是,这全然不可能。他是国公府世子,是圣上钦定的锦衣卫指挥使,燕国种种荣光,他怎么抛弃?
裴适看她神思飞扬,还是将驻颜丹的真相说给了她:“你母亲的病如何了?”
沈荔:“吃了虞公子的药,已然好了些,也没以往咳嗽了。”她还未将裴适开的药给母亲煎了一副吃。
说来奇怪,张氏只喝了虞临渊开的两剂药,咳嗽也没以往那般严重了,张氏也说开的药好。怪不得往日虞临渊给人看药时,必须得见病人,才开药方。当日,是她心急了。
她却不知,是张氏停了她往日故意服用的药,就连虞临渊的药,也被她倒在屋中盛开的月季花盆里。
裴适:“可惜我辛苦一番,你母亲到头来用的还是虞公子的药。”
“更可惜的是,为了救那无血缘关系的母亲,你亲自服了驻颜丹。你已然服用驻颜丹有一月,虽吃着我的解药,可你已经服用了驻颜丹将近一个月,恐怕这毒也深入五脏六腑了。”
“你怕不怕,怕我最后救不了你?”他想知道,她的为母心切是有多切入心房。他还想知道,沈荔的那颗心是否纯粹。
驻颜丹做不了假。
沈荔回头,看着比她高出半个头的男子,笑了笑说道:“裴公子不知,我起初只是有些咳嗽。别的,却无妨碍。”
那驻颜丹果真是有用,能让皮肤更加通透红润。至于驻颜丹的毒,这一个月吃着,只觉得有些咳嗽,提了几分气血。
“妾要感谢裴世子了。世子开的药也是管效果的。”
近几日,她的身体和常人无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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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没以前那般瘦弱与柔弱了,这几日穿衣裙时,她还得穿着裹胸,往日是无需穿的。
这倒是蹊跷。
裴适抬眸看去,沈荔却是比以前长高了几分,身子也微微丰隆了几分。他朝下看去,很快收回了眼神。嗯……他开的药于她是有用的。
“毒,可以是药;药,也会是毒。”
沈荔:裴世子他在说什么,她听的懂,却又听不懂。好似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一般。
“我给你开的药不是用来解驻颜丹的毒。”裴适解释。
沈荔心上一惊,觉得有真相摇摇欲坠,她开口接过去:“难道我身上中了其他的毒?”
裴适:“非也。你没中驻颜丹的毒,你吃的驻颜丹是真的,驻颜丹没有毒也是真的。你的咳嗽,也是急于为你母亲找到解药,肺火上攻,一时才有的咳嗽。”
可她的母亲张氏服用了驻颜丹后的病症与那医书上的无异。难道是一直吃的药有差错。
沈荔问道:“那我的母亲吃了驻颜丹可是真真的咳嗽,甚至咳血。”
可是不同人不同病?
“恐怕是令堂故意给自己下毒了。”
——
沈荔回到梨榕院的时候,已到了酉时正,却见沈素正站在院中等着她。
“兄长。”沈荔打了声招呼,邀他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要给他说那件事情吗,又怎么开口。
得先将无关紧要且心生疑心之人支走,她才好与兄长说出真相。
她回头,看向一旁侍奉的丫鬟阿福,说道:“阿福,你去问问夫人吃了药如何了。对了,我那书桌上还有枇杷膏,你也拿去给夫人。”
“是。”阿福福了福身,心中却困惑以往姑娘都亲自送药,怎地今日却要她去。
待院子里只剩下沈荔与沈素二人,沈荔才慢慢将田娘的故事说与沈素。
原来那田娘是大夫人沈氏的陪嫁丫鬟,年轻时也长得娇媚可怜,之后自然与沈侍郎做了那些事情。可惜,在大燕国,为了保护正妻的权益,规定陪嫁丫鬟不能怀孕,怀孕也不能有后。
田娘吃了沈氏给的避子汤,可是很不巧,她却还是怀孕了。
沈氏膝下无子,且还残留着旧时重男轻女的观念,不想将好生生的孩子再打掉了。于是,她将那孩子留在她院子中悉心教养着。又怕庶子还念着生母,沈氏便找了个借口将田娘支出了主院。
田娘便跟着厨房做一些简单的粗活。
说到这里,沈荔看了看对面的沈素,她说的这般直白,兄长知道这里的孩子就是他吧。
沈素淡淡开口,神色未变:“三妹妹,你继续。”
他知道沈荔口中的庶子就是他。他很早就有了怀疑。在他很小的时候,沈氏就叮嘱他不要去厨房,也不要与那里的人有来往,尤其是一个姓田的婢子。
“田娘那手是如何没了?”
突然有一日,她被管家指使去砍柴,不让她在柴房待着了。田娘向来要强,与人有了口舌,说话间斧子伤了手。
田娘说,与她争执的人是主母院里的婆子。
27. 绵羊要跑
第二十七章绵羊要跑
“三妹妹,你会嫁给一个侍妾所生的庶子吗?”
沈荔将田娘告诉她的事情一一说给兄长沈素后,沈素没说别的,看了她一眼后,只问了这么一句话。
这就是他听完后的想法?
兄长这是学裴世子,与她开玩笑吗。
可是沈素眼里的真挚神情却是真的,没有虚假。
沈荔垂眸看去,沈素的眉头紧蹙着,他的手攒紧紧的。方才说话时,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兄长为什么要问她嫁不嫁庶子。甚至于,这个庶子还指的是他自己。
沈荔犹豫一番,看着院中的梨花树,缓缓开口道:“兄长是兄长。可不是侍婢,也不是庶子这些标签加于兄长身上,兄长就为着这标签的奴隶了。”
这标签一言,还是裴青禾告诉她的。裴青禾当时说她希望别人予她的标签是“侠女。”
“在我心中,兄长永远是最好的兄长。哪怕兄长是奴隶,是庶民,是朝廷喊打的商人。”
“即使兄长是田娘所出,可是兄长的心性以及胸怀,并不为庶子所捆绑。”
她说这话是真心的。
那日沈素让她去找田娘打探消息时,他眼里的光不曾磨灭,哪怕那个时候她感觉到兄长也隐隐有几分怀疑。
她并没有答他嫁与不嫁的话。
沈素执着问道,重复问着刚才的话:“那三妹妹会嫁给庶子吗?”
沈荔浅浅笑了笑:“若我喜欢,就会嫁。”
“不因他庶子还是嫡子。”只要她喜欢。
她没再看他,看向院中落了白色花叶的梨花树。
今日碧空万顷,日子糟糕透了。
……
沈母院落。
沈素面前跪着及近四旬的妇人。
妇人吃斋念佛,往日所行败露,看着面前的儿子,神色露了怯。
“素儿,我当时虽安排了婢女还是婆子去找田娘,可我真真没安排将田娘的一只手弄没了。”
在这院中,她只恨张氏。
至于田娘,不过是怕她再获沈侍郎的宠爱,于是将她安排在大厨房而已。
“我只让管家安排她去厨房做些粗活,没说砍柴的事。”
毕竟是她的陪嫁。
“关于后面的一切,我真真不知道啊。我最多讨厌张氏,讨厌沈荔。可是田娘,跟了我多年,我知她的心性,怎么好端端的就将女子家的一只手……”
沈素进来问她时,她起先嚎啕大哭,哭了一会哭不动了,才慢慢解释着。
她看着长大的孩子,竟以为她是一个狠心的母亲。
她的狠心,不过是对着张氏而已。
“素儿,为娘最对不起当年张氏的其中一个双生子。”再就是驻颜丹,还有沈府用了张氏的嫁妆。
别的大事倒是没了。
沈氏哽咽的说着,可她的儿子还是不说话。
“素儿,娘真的只是将她赶到了厨房……”沈氏说着,朝一旁的柱子就要撞了头。
沈素想着田娘的事情,没在意。
而屋子里服侍沈氏的婆子和奴婢,早已在方才沈氏的吩咐下远远地在院子里站着。
“嘭。”
沈素这时听到一个碰撞的声音。
待他看去时,已然晚了。沈氏倒头在地,额头渗着血。
“娘。”他起身将沈氏扶起,让侍女白芷传大夫。
看来这件事还是有蹊跷。
……
今日还是热夏。
张氏居住的栖云馆里。
屋子里放着将近十盆冰块,张氏靠着美人榻,慢悠悠地喝着庐山云雾茶。
“夫人,大夫人就是这么额头破了的,现在还是晕着的。”金儿一面给张氏按摩着肩膀,一面说着方才大夫人院子里传来的消息。
“这可真是好。不过,恐怕沈素快要怀疑到我们头上了。”可不能坐以待毙,她要做些什么。
这件事其实出乎她的意料。
本来只是想让沈素怀疑沈氏,待查不到消息后,两人破裂。
可没想到,他找了沈荔,沈荔找到田娘,可田娘就这样直接地告诉了沈荔。
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不能让她发现田娘的事情是她的手笔。
还好当年发生这事后,她就威胁了那侍婢一家人。如今,是找不到证人的。
“对了,金儿。”
金儿停下来,接过王婆婆给她的一样东西。这东西……是要毁了三姑娘的名声吗。她犹犹豫豫看着张氏,心里害怕极了:“夫人,这……是不是不妥。”
这有什么妥不妥的。
张氏:“无不妥,按照我说给你的去做。”
她就不信,沈素还能镇定自若。
他们还能将这件事牵扯到她身上。
……
沈素住的院落,翠竹轩轩,幽静适然,极适合在这里看书写字。
白芷通传的时候,就看到公子在轩窗一边写着大字。她又喜又忧,公子可真是淡然于世。发生了这样的事,公子还能静心写字。
“公子,三姑娘的侍女阿福方才过来,说三姑娘要公子去一趟梨榕院。”
沈素:“可是何事?”
十多年来,三妹妹从未叫他去过梨榕院。
这却是不知道的。白芷摇摇头:“公子,这也没说,只是那侍女看着看着急,想要您务必去一趟。”
那应该是为着田娘的事而来。
“白芷,去一趟。”沈素收起宣纸,吩咐白芷:“你不用跟来。”
这样的事情,越少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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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越好。
白芷还想跟着去,“公子,我跟着公子一起去。”
她不放心。
阿福来的时候,看着担忧极了,眼神里也不自在。
她到底是在沈府做了十多年的女婢,阿福分明心中有鬼。
“公子,那您万事小心,一切小心为上。发生什么事就快点回来,可不要逗留。”
白芷什么时候这么放心不下他了?
“公子。”白芷看着公子,万分担忧。
沈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白芷向来看人无错的。“我知道了,你就在梨榕院外等我。”
“是。”听到公子叫她一起去,她应声回道。
从沈素居住的院落到梨榕院,会经过虞临渊所住的客房。
虞临渊这时从客房中出来,二人恰巧遇见。
“虞大夫可是刚回来?”沈素拱手问道。
虞临渊拱手回礼道;“正是,只是这里离角门远了些。沈侍郎家大业大,虞某羡慕极了。”
原来是不方便他行事。
沈素对跟随他的白芷吩咐说道:“白芷,你去给虞大夫指指路。虞大夫这些日子里来来去去,从角门进,着实麻烦了些。是沈府考虑不周了。”
沈素歉意地说道。
“沈公子客气了,还请为虞某带路。”他正愁着跑来跑去,太麻烦了。
还是终南山里的院子舒服,自从下了山,每天都有人找他治病。他以后才不要听裴适的主意,分明是坑他。
“白芷,你去吧。”沈素点点头。
白芷还在担心,小声说道:“公子。”
她走了,公子出事了怎么办。
沈素轻声说着:“无事,你很快回来就是。”
这是怎么回事?
虞临渊心生好奇。只是别人家的事情,他也不能问。
“沈公子若有什么事,只管去了才是,让别的小厮带我去也无妨。”
沈素:“多谢虞大夫了。晚些时候我着人带你去看。今日实在有些事情,耽误不得。”
“既是如此,沈公子先去。”
沈府上上下下可真是奇怪,他倒要看看他要去哪里。
虞临渊站在客房外,也没进屋子,一直看着沈素的身影消失在梨榕院门口。
那是沈荔的住处。
可是沈公子的侍婢白芷还站在院外,还在那里走来走去。过了一会儿,院子里走出了两个女婢,他没猜错的话,那是沈姑娘的侍女。
怎么也出来了?
沈荔和沈素无亲无血缘,可不能单独在一起的。
他要将这个事情告诉裴适才是!
虞临渊觉得自己的猜测对极了,兴冲冲跑进屋子里,还好裴适还在他房中。
“裴世子,绵羊要跑了,你最好去看看。”
28. 名声
第二十八章名声
沈素刚进到梨榕院时,就见到沈荔的侍女阿福和秋香从屋子中出来。
阿福秋香二人行礼。
“公子。”
“站住。”
阿福和秋香听闻,只得停下来。
这可是沈侍郎府的三公子,未来沈府的主子,她们不敢违抗。
若是三姑娘叫他们,哼,她们早就走了。
沈素看着二人神色慌张,声音淡淡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阿福瑟瑟发抖,不敢回话。她戳了戳身边的秋香姐姐,示意秋香说。
秋香跟着二夫人做了诸多脏事,此时被沈素一问,倒是冷静了几分:
“公子,三姑娘身子不舒服,我们去找大夫来。”
“公子来的正好,请先进去看看我们家姑娘。”
秋香说完这两句话后,阿福也镇定下来。
横竖有二夫人在前面挡着,她们有什么好怕的。到底是她年龄小见识短。
沈素深深地看了回话的秋香一眼:“你下去吧。”
三妹妹到底怎么了?
就连她的丫鬟也躲躲藏藏。
不行!他要去看一趟,肯定和田娘的事情有关。
沈素快步进了院子,走到正屋。还好梨榕院不大,二十多步就走到了。
他着急她,差点进屋子前忘了敲门。
好在来得及。
他敲了敲屋门,无人回应。
三妹妹到底怎么了?
他又敲了一次。
还是无人回应。
……
此时,屋子内。
屋内的人听到敲门声,想回应,可是发出的声音着实酥酥软软。
这样的声音可不能让兄长听到。
她没有力气去开屋门,也没有勇气去开屋门。
可恶!
阿福和秋香两人,竟在茶杯中给她下了药。
然而一切来不及了。
等她反应过来时,身子已经不对劲,身子已不属于她了。
兄长可不能进来。
可是,服侍她多年的婢女怎么会给她下药?
难道是沈氏又买通了她的两个婢女!沈氏要让她名分败裂?
这对沈氏有什么好处。
何况,倘若沈侍郎府这件事被他人知晓,沈府会成为京城中的笑脸。
那是谁?
她想搞明白这背后谁人指使,可身子越来越软。
谁和沈府有深仇大恨?!
沈荔这边无法回应。沈素又敲了敲门,可里面扔是寂静,只听得到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荔去哪里了?
这屋子门紧紧关着,他推也推不开。
“沈荔,沈荔。”
被叫的女子躺在床榻上,努力坐起来,将自己的话语说的字正腔圆,这样听的人也不起疑心:
“兄长,你先回去,我无事。”这句话简直耗尽了她的全身力气。
话毕,她软软地倒在墙边。
兄长可千万别闯进来。
若她没想错,这可是别人的计谋。
屋子外的沈素听到沈荔的一句话,就没听到别的声音了
心中不免困惑:“她这是想不开了?”
难道田娘的事还真与张氏相关?虽然这事一早就被他发现端倪。
可这事是和三妹妹沈荔无关的。
“哗啦”一声,沈素打开了屋子。屋子里的情形让他看花了眼。
他不敢进去,也不敢动。
沈荔面容红晕晕地,身子也像是没有骨头地靠着一面墙。
她嘴唇红润,慢慢说道:“兄长,你快回去。”
这于礼不合,他待不得。
他有一次去过青楼,唯一的那次,他找四皇子时还走错了屋子。屋内的女子就是这般面容。
他不能多待!
会被有心之人利用。
沈素也如此想,可是担心极了纱帐内的沈荔,顿了顿说道:“我去叫二夫人。”
“好。”
沈荔软软回应。
沈素关上了门,快步走到梨榕院门口找白芷。
白芷见公子进了梨榕院又很快回来,心知定是出了事。
公子的深情僵硬,也不自然。
“公子。”白芷担忧地问道。
难道合了她的猜测……
沈素开口:“我不宜去。白芷,你去栖云馆找二夫人,告诉夫人三姑娘出事了。”
“一定要找二夫人来看,来她的人也行。千万别被有心之人发现了。”
沈府太不太平了。
对女子名声这种要紧的事,要小心为上,虽然他不在乎。
可是。
他的三妹妹,是宫中淑妃钦点的陪嫁人选。
若出了差错,被人发现,三妹妹沈荔以后的日子是不好过了。
“是。公子快回去,我去找二夫人。”白芷连忙应道。
看着沈素离开梨榕院百米远,她才放心去栖云馆。
等白芷到栖云馆的时候,院门紧关。她喊了喊,却没有一个人回应,也没有二夫人的回应。
平日里,栖云馆的门可是开着的。二夫人,也没见她出过门。
“你知道二夫人去了哪里吗?”
白芷等了一刻钟,实在是等不住了,拉住起扫地的侍女来问。
扫地的侍女见面前的女子是公子的一等丫鬟,恭敬回道:“白芷姐姐,二夫人方才出去了。好像是去王姨娘院子里了。”
白芷姐姐是公子院里的人,怎么突然来找二夫人了。
白芷还犹豫着要不要去王姨娘院子里找二夫人。
可若是去王姨娘院子,恐怕她的行迹也被有心之人发现。
公子方才才说:不能让别人察觉不妥。若是有心之人顺藤摸瓜,于沈府有碍。
扫地的侍女:“白芷姐姐怎么突然找二夫人了?”
她的白芷姐姐可是公子院里的啊。
白芷此时回神:“无事,是大夫人醒了,想见见二夫人。”
应该没生命危险,她还是……
对了!找虞大夫!
倘若被人发生端倪,无人敢说三姑娘的不妥。
……
“啊嚏”。
虞临渊此时打了喷嚏。
“裴世子,你当真不担心沈娘子吗?”
他刚才又出了屋子去看,沈素神色紧张地离开了梨榕院。
经过他时,都没留意到他。
他这么明晃晃地站在槐树下。
很快,虞临渊发现沈素的侍女白芷也神经兮兮地。
经过他时,像是白日里遇到了神仙。
白芷:“还请虞大夫去梨榕院看看三姑娘。”
虞临渊:“三姑娘怎么了?”
“您去了就知道。”白芷幽幽说道,话说完就跑开了。
朝夕之间,一主一仆像是变了个人。
这可不对劲!
“你再不去,恐怕她没命了。到时候我们怎么找到程扶兄长!”
“沈娘子是唯一的线索。”虞临渊切切地说道。
面前的人还是漠然,过了一晃才看着虞临渊说:
“你去。”
“这事还得你来,否则你会记恨我一辈子。我可不想被你打打杀杀。”
裴适虽然表面冷漠,靠近沈荔是为利用。
可其中的真相,逃不过他的眼睛。
“算了,”虞临渊假装叹息:“你去我去,都一样。还是我去吧。你好好在这里。”
说着,拿起桌上的药箱。
“我去。”裴适这才开口。
“你小心点张氏,别让她发现了。戏,是要演给她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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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要看看,张氏怎么接演后续。
……
沈荔再睁开眼时,却是在一个怀里。
这人不是她的兄长沈素,倒是她熟悉的一个人——裴适。
“你……”沈荔嗫嗫嚅嚅开口。
她本就嘴唇红润,肌肤赛雪。
今日因着服了药,一张清秀的脸上像是涂抹了胭脂,又犹如被合欢花的红蕊点缀,脸上无比地风情。
在裴适眼里,活活像极了国公府里的合欢花树,惹人而不自知。
沈荔此时盯着裴适,她实在好奇怎么他每次来沈府都轻轻松松,虽然她这梨榕院离外墙着实近。
他受不住她的眼神,侧头看起窗外的一抹云。
“陪我演一出戏,我就给你解药。”裴适适时开口,等着她的回答。
沈荔在想,要演什么戏。
只是一时的询问,裴适却像是等了半辈子。
怀里的女子吃了药,身子软软滑滑,呼出的气息有如兰花。
还好来的是他。
不是虞临渊。
他等不急了,开口在她耳边说出那出戏。
果不其然,一声“好。”
听到面前女子的回应,裴适觉得他,还有虞临渊,他们都小看了沈荔。
他被沈荔骗了。
她不是只知二十四孝的女子。
也不是他们此前以为的:沈荔在张氏的教养下,循规蹈矩,唯张氏吩咐。
她孝敬张氏,可对张氏,还有提防之心。
还好,她没他想像的那般蠢。
裴适拿出一小丸药,喂着怀里的沈荔的吃了。
虞临渊的医术……也不知道这一年是否有所增益。
他都做好忍耐一刻的准备了。
可他看着窗外的一朵云从西边稍微被风吹得挪了一小块位置。
沈荔就恢复了。
唯一提醒他方才发生的事,还是沈荔脸上的红晕。
“裴世子,你离我远点。”
这是沈荔清醒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裴适没让,他感觉他的身子倒是有了异样。
怀里的人顿时一改方才娇软的态度。
沈荔恢复了几分力气,她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离开的时候,还压到他的手。
“裴世子,对不住啊,我不小心压到公子手了。”
“公子无妨吧?”
她低着头道歉,话心里万分的歉意与对不起。
这样的小事,裴适应该不会和她计较。
她笃定。纵使她也不知她哪来的勇气。
果然,裴适不敢看面前低着头的女子,只用暗哑的声音说道:“无妨。”
“你穿好衣服。”
还好在她面前的人是他,不是沈素。
沈荔这才意识到,连忙低头看着自己穿的衣裙。
夏日里本就热。
屋子里只用井水乘凉,根本是不够的。
再加上吃了药,她热得难受,只得脱了外衫。
如今,她身上只有一件肚兜和方才裴适丢给她的薄薄外纱。
床上的人还怔楞着,裴适这时才正眼瞧去。
下一瞬,一片黑暗。
沈荔的头被床上的锦被盖住了。
这锦被是裴适方才看不过,一手扯过来的。
“裴世子,我热。”
……
裴适无言。
“你先穿上衣服,我在屏风那里等着你。”
沈荔听见裴适下了床,脚步声远了些,从锦被中慢慢钻了出来,穿起衣服。
院子里这时有声音传来:“姑娘。”
是阿福和秋香,这时候回来!
屏风外的裴适也听到了,朝屏风内的沈荔说道:“沈娘子快点。”
“如果没错,张氏也来了。”
29. 一把赌局
第二十九章一把赌局
“如果没错,沈侍郎也来了。”
不单单是沈侍郎和张氏来了梨榕院,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沈府一众丫鬟婆子。
真不简单。
也不知她从前那些年怎么活下来的。
沈荔穿好衣裳,梳好发髻,涂抹好胭脂和青黛的时候,一炷香已经过去了。
一炷香后,屏风外的人催促她尽快梳妆好。
没想到如今,催促她的有母亲张氏,还有沈父沈侍郎。
“沈侍郎?”
她没听错吧!
沈侍郎怎么会来他这里,母亲怎么这个时候也来找她。
何况在沈玉推她落水后,沈侍郎和张氏从未来同时找过她。
还有,她莫名其妙被下了药。
明明半个时辰前,她坐在书桌前看书。半个时辰后,她已然开始不舒服了。
她没有服用别的药,甚至于吃食。至于裴适给她的解药,她已一一看过,并无此种功效。
她得想想。
……
她想起来了。
看书时,秋香给她煎了一壶茶。往日都是阿福在给她煎茶倒茶。
今日,却是秋香。
她疑惑地瞥了一眼秋香,却是阿福先回话:“姑娘,秋香姐姐她知错了,她不该听从大夫人的吩咐。”
阿福说这话时,紧看着秋香。秋香才开口说:“姑娘,我以后尽心侍奉姑娘,绝无二心。”
话语里却无半年尽心之意。
沈荔自然不信。可毕竟还是张氏给她的丫鬟,她回道:“好。”
说这话时,一盏茶已然下肚。
过了不到一炷香,她却换上了另外一副模样。
“阿福,你来。”她虚弱说道,觉察到身子有些不妥。
“姑娘,我去叫大夫。”
阿福不敢看她。对秋香也有芥蒂,她也没叫住秋香。
可如今……
走近小轩窗,她将窗子开了个缝,从窗缝里看着院里的来人。
阿福,秋香在前面慌慌张张地领着路。
之后,是沈侍郎,沈侍郎怒气冲冲。沈侍郎身边是张氏,张氏哭得凄凄然,两行清泪挂在她那瘦弱的脸庞。
张氏之后有王姨娘;好像还有服侍沈氏的婆子。
一行人走在梨榕院中。她这院子小,很快,他们便会到屋子门口。
在她屋门口审问她。
裴适曾对她说起这么一句话:你母亲张氏可不是表面柔柔弱弱。张氏对你的抚养,恐怕另有目的。
会是这样吗?
天要变了,沈荔透过窗隙,微眯起眼看着天空。
“裴世子,可否陪我演一出戏?”她回头,绕过屏风,注视着面前的男子,缓缓问道。
她要赌一把。
她目光灼灼,眼里似有潭水深千尺。她恳切看着裴适。
她要他答应。
巧了,他也想看出戏。
“好,我答应你。”被看的不自在,他侧过头,避过她的注目。
倒是好奇张氏会唱哪出戏。这样的妇人又会将程扶兄长程持藏在何处。
她又会怎么对待沈荔。
仍是折磨?
“裴世子,先委屈您去妾床上。”沈荔一面说着,一面推着裴适。末了,还放下床帐,又将锦被翻乱。
裴适:……
有朝一日定要她偿还。
迅速收拾好一切,她才吞吞吐吐地对着屋外的人说道:“阿福,你,你去找大夫人。”
她佯装不知院子里还有沈侍郎,张氏和王姨娘等人。
“姑娘不要怕。”阿福回着,她还是不知所措,这话却是秋香教给她的。
“姑娘怎么了?”阿福推着屋子,却推不开,她使尽了力气,屋门还是一动不动。“姑娘打开屋子吧,老爷会给梨榕院做主的。”
沈荔早已反锁了屋子。
这可真是好笑。他们是假意不知道她被下了药?!
母亲,你不是我的母亲了吗。
“阿福,我……今日喝的茶水不对劲,我不舒服。”沈荔柔柔弱弱地说着,仿若被欺负了一般。
屋外有人清了清嗓子,“姑娘,今日的茶水是我侍奉给您的。奴婢也不知姑娘喝了茶水身子就不舒服了。”
是秋香的声音,她说得甚是关切,完全不像从前。“姑娘,您开屋门,我们去请虞大夫,好让神医瞧瞧。”
怎么!是要看她那副不堪入目的模样,还带着一群人来她住处。
分明是预谋而来,偏偏挑这个时辰。
“荔儿,你开门,娘看看你怎么了。”张氏靠着沈侍郎,哽咽说着。
“娘,我这个样子……娘不要进来。娘,我……,我被,……秋香的茶有问题。”
沈荔慢慢地,一字一字说着,却慌乱得不成话。
她这般说着,屋外的人倒是都确信了张氏方才跑去老爷屋中说的话。
没想到,向来端正守礼的三公子和三姑娘串通一气,将这罪名安在了一个婢女身上。
张氏缓缓开口:“荔儿啊,秋香跟了我多年,之后我就将她分给你使唤。这么多年她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可不要为了自己名声把罪名贴在丫鬟身上。娘教给你的话,你都忘了吗?”
默了一会儿:“傻孩子,今日还有谁进了院子?你告诉娘,娘给你做主。”
她就不信沈荔这丫头还不告诉她。
屋内的人等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沈荔开口:“娘,是兄长,是兄长他进来了。他玷污了我。”
沈荔说得悲愤和激切。
床上的人听了:倒是聪明……只是对自己太狠了。若有差错,她的名声也误了。
隔了一扇屋门的众人听了:二夫人所言不虚。没想到三公子表面衣冠楚楚,实地里竟觊觎他的妹妹。
倒还好不是亲妹妹。
只不过发生这样的事,恐怕三公子的仕途不好走了。
张氏听了差点晕倒在地,还是身后的王姨娘掐了掐张氏的人中才醒。
担忧的是服侍沈氏的婆子,听到是三公子这三个字后,她趁众人不注意,悄悄退了出去。
最气愤的自然是沈侍郎:“三儿怎么会做这种不敬之事!”
“沈荔,你不要诬陷你兄长。往日,他对你最好!”
在他眼里,三儿虽不听从于他,可却是最正直的一个。
这几日为着田娘一事,他就被三儿整日忽视,那眼神里倒像是写着:父亲是沈府的主子,也是一介男子,倒连这种事也处理不当。
他在埋怨他管不住下半身;管不住沈府的女人;管不住府中的下人。
更是埋怨他,伤及人身的事,他都不知道!
可这些家事都是管家和沈氏处理的!他没插手过,他在外还要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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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务。
哪来的时间问家事。
这分明是沈氏管家不严,日日只知吃斋念佛。看来,这个家得交给张氏才行。这样一来,不仅聊表他的心意;岳父只有一女,没几年就没了,家产只会给张氏。
到时候张氏的家产也能用给沈府。
他的官途会更加明朗。
张氏醒后,正对上眼睛溜溜转的沈侍郎,沈侍郎嘿嘿一笑,忙回头看着正屋。
张氏心中暗骂道:还真是吃绝户的。
幸好是个吃绝户的,才没白费她的诱饵。
“老爷,我这不孝女儿,当时就不该留下,如今酿成了大错,以后三公子可怎么办。”张氏伏在王婆婆怀里,狠狠哭着。
沈侍郎:“夫人,别怕。横竖有我这个夫君为你撑腰。”
沈荔:明明是我出事了,他给张氏撑腰算什么意思。
“来,你,你,还有你。你们来打开门,我不信是三儿干的。恐怕是诬陷我三儿,或者,另有其人。”
沈侍郎叫来两三个小厮,让他们撞开门。
沈荔没听到张氏阻拦的声音。
这是连她脸面也不顾了吗?
沈府的伙食向来不错,对待下人也很优厚。这三个小厮个个人高马大,很快,屋门被撞开了。
屋内的景象,看呆了众人,除了张氏。隔着床纱帐,沈荔盯紧了每个人的反应。
身后的裴适看她如临大敌,紧张兮兮,不由地嗤笑。
地上乱飞着女子的衣服,打翻了的茶,还有放下来的纱帐,入目在沈侍郎一应人面前的便是此般景象。
隐隐约约的,能看到纱帐内重叠的身影,不止沈荔一个人。
女子的背后,像是男子的轮廓。
张氏扑通跪地:“荔儿,你说实话,是你兄长做的这事吗?”
“娘,兄长是来过我院子。可是,”沈荔停下,顿了顿说道:“后面的我不知道了。”
“我的眼睛被人遮住了,我看不到了,娘,你救救我。”
“三公子……竟做了这般事,老爷,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看到大的。”
沈侍郎说得为难:“夫人,哎!也罢了。就让三儿纳他为妾吧。”忽又想到了什么:“不过,做决定之前,我要见见三儿才是。”
“三儿,男子汉大丈夫,你出来。”沈侍郎冲帐内的男子喊着。
并无动静。
他真想冲上去拉三儿出来。
张氏又连忙劝住:“老爷要是去了,我沈府的名声可就没了。何况这里这么多人。”
“今日我回栖云馆,听院外扫地的丫鬟说,三公子的侍女白芷急匆匆找我了。看来,这是三公子做的没错。”
“老爷勿要厚此薄彼,我父亲会担心我的。”
沈侍郎抚了抚一把胡子,恍若大悟道:“夫人说的是,我们出去吧。”
他的名声,还有张家的家产,不能丢了啊!
“三儿,你收拾好来我院子!”临走前,他又朝床帐内的男子身影说道。
竟不回话!
三儿和他一样,是个缩头乌龟。
众人走出屋子没几步,梨榕院走进一男子。
沈侍郎目瞪口呆,张氏心惊肉跳,沈氏的婆子松了一口气。
其中有一妇人——王姨娘,在人群中低着头,微微一笑。
姐姐,你报仇,我也有仇要报。
30. 如火中烧
第十三章如火中烧
来到梨榕院的,正是三公子沈素沈执中,他着一身素白的衣袍,稳稳朝正屋走来。
众人都沉默了一时,只听得到梨花经着风吹,叶子纷纷落下的声音。
很快,有人在人群中窃窃私语着:屋子里的男子不是三公子沈素,那是谁?
声音不大,只是梨榕院过于寂静,倒衬的私语在众人的耳畔更加清晰可见。
沈侍郎很快反应过来,第一句话开口便是:“儿啊,你吓到为父了。”
他并作几步冲上去拍了拍他心中的好儿子。
就说他三儿守礼君子,根本不会做出这种,这种情不自禁的事情。
看来什么事情都要眼见为实才是。
张氏看了沈素一眼后,很快低下头,在众人都注意沈素的时候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回事。
阿福秋香这两丫头明明看到沈素进了院子。她们还在院子外盯了一会儿,这才去她院子里。
沈素怎么好端端无事了。
她没算计到沈素,那是谁被算计到了。屋子里的男子又是谁。她可不要这时候搞砸了事情让沈荔察觉才是。
张氏低着头暗自思忖着,很快又抬起头,展示出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
疏漏无一?
王姨娘站在她侧后方的位置,无声无息的观察着张氏的举动。为了自己的心上人,竟然连养了十七年的女儿都算计了。
还真是恶毒。
田娘,她的亲姐姐,那双手就是被她害了的。平白无故地,张氏就将那双手废了,竟还栽赃到沈氏的头上。我要将你恶性揭露,才对得起我的亲姐姐。
“姐姐”,你且等着吧。
梨榕院里,除了沈侍郎,院子里的人各怀心思。
一众人站在梨榕院中,背着主屋,惊讶于三公子沈素的出现。
再次戳破的这场“闹剧”的还是沈玉,众人皆不明白沈玉怎么突然也出现在梨榕院,明明方才不见她跟着众人。
正屋的屋门嘎吱一声响了,不是轻轻开着屋门的声音。
而是重重推开的声音,有如一场风暴来袭,不可遏制,三姑娘沈玉就是这场风暴本身。
沈玉踢开屋门:“妹妹!你出来,让我们看看被你宠幸的男子。”
……
未出阁的姑娘家说话还真是大胆。
有几个婢女还未出嫁,都羞羞地地下了头,往后退了退。
沈侍郎怒不可遏,怎么回事!他沈府就只有大女儿沈元春成器吗?一个两个的,是要气死他。一个和他人……,另外一个古怪无常。
他可真是作孽!
沈侍郎气得脱了一只脚上的鞋,扔向沈玉。
要她白白挨打?
她才不会!真把她当沈荔看呢,她躲闪一下,沈侍郎的鞋子飞向了屋子里。
“你,你,你进去给爹捡出来。”
沈侍郎扯着嗓子说道。他今天真是丢够了人。
“知道了,老爷。”
沈玉看着床帐内的两重身影,摆摆手回着。
姐姐给她说过:男子成婚后,鞋子都臭,她才不捡!这个老头自己进来捡吧。
“兄长,你进来。”
“二夫人,姨娘,你们都进来悄悄,我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怪不得你们都在这里,也不叫我。”
沈玉坐在八仙桌旁,朝院子里的人招呼一声。
还好娘晕着来不了,她说什么,众人也都管不了她。她倒要看看诬陷兄长的张氏母女。
她的兄长,只能她诬陷嘲笑;别人,没这个资格。
“沈荔,你起来,让我们瞧瞧。你见我兄长今岁科考,这时候添乱不是?”
“你要是喜欢我兄长,也不是不行。等我兄长中了,你当个姨娘小妾,你这辈子也无虞了。只是你这手段比我还肮脏。”这是故意诬陷兄长!
还好兄长没中计。
床帐内的身影,她看得心烦。
床帐内的沈荔:……
没有人关心她是不是受害者,只直接将她认定为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沈玉还真是个大喇叭,活活像极了她院墙后的牵牛花,不屈不挠地造谣她。
虚假的造谣,被人们的好奇误会成真相。
她轻轻叹了口气,裴适抓住她的手,她摆脱。
裴适靠近她,在她耳边轻轻说着:“别动。”
他在她的手心里写了几个字。沈荔皱了皱眉,她现在很想……很后悔方才留下他。
屋子内的沈玉骂完了,沈荔也没动静。
张氏缓缓开口:“夫君,我们回去吧。”
三公子安然无恙,她倒是心中不安,可别给她惹出一串麻烦才是。沈荔这丫头,发生个什么。为着那人,她会不干净了。
她不能不干净,不能让那人知道她的居心叵测。
“走吧。”
沈侍郎开口,他才不想管屋内的人是谁,就这么不清不楚下去,还能给张氏的面子,他愁着银子呢!
话音未落,指着一个婆子进去捡他的鞋。
沈素进了院子后,一言不发,就连沈侍郎的问话也没回答。
沈府众人以为他们的三公子是被吓傻了,也没细想三公子的事情,只瞧着二姑娘沈玉的做活。
只是,这时……沈荔才拉开床帐,从床上慢慢下来,穿好鞋,朝着坐在八仙桌旁的沈玉走去。
“二姐姐,我方才睡着了。可不巧我的侍女也不在,没人给您倒茶。”
话一出口,她便被自己说出的话恶心到了。
这语气还真是像极了张氏。十七年的耳濡目染,没想到这个时候也用上场了。
沈玉:她怎么一朝之间,说话就如此……,倒是符合她在外给她编排的话语——矫揉造作,假惺惺。
这一刻,她怀念起了从前的沈荔。
“沈荔,你好好讲话,别像你那母亲。”沈玉摔了摔茶杯,茶水四溅。
屋外的人没听清沈荔的声音,倒是听见了二姑娘沈玉砸茶杯的声音,也听到了沈玉大着嗓子说出的话。
大嗓门像极了老爷。
被点名的后者——张氏,默默靠着沈侍郎。
有婆子开口:“二夫人,可进去瞧瞧三姑娘吧,如今遭了这般事,三姑娘肯定难受,向来母女关系这般好……”后面的话语,婆子没有再说。
王姨娘朝着声音辨着说话的婆子,那是沈氏的人。
“姐姐,我们进去看看。”王姨娘适时开口,“三姑娘估计吓得也不轻。”
“这……”张氏故作为难,“我女儿的名声也要紧啊。你们都回去吧,留我在这里就好。”
“这可怎么行,姐姐。”王姨娘走上前,搀扶着张氏。
“父亲,三妹妹如此污蔑我,我要进去瞧瞧,看看被三妹妹遮遮掩掩的人是谁。”
沈素开口,说出的话让众人毛骨悚然。
他可是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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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三姑娘的兄长,怎么能进屋子看!
“公子!”张氏急忙打断。
他这是要作甚!往日分明对沈荔有感情,每个生辰都给沈荔送上生辰礼物,从来保护着她。
怎么今日?
张氏思索着,突然想起来,今岁沈荔的生辰,忘记送她生辰礼了。她明日须得弥补了才是。
眼下。
沈素不再看着众人的神采,穿过众人朝正屋走去。
沈侍郎见三二不可挡着的模样,自然地侧了个身,其他人看见了也恍若大悟,纷纷朝两边分散开来。
在众人色彩纷呈的神情中,他进了屋子。
坐在八仙桌旁的沈玉目惊口呆,一时看着茶杯沉思着,就连他进了屋子,她还愣着。
而坐在她对面的沈荔,神色如常,发髻整齐,着着红间绿的石榴裙。
显然不是众人猜测的那般。
果然如虞临渊所言,沈荔不会有事。
“三妹妹。”
“兄长。”
两人异口同声。
沈荔微微一笑,示意她无事,他大可放心。
“三妹妹,我来晚了。”
他若早些到,真相会来得早一点。可虞临渊拉住他说:“你再等等,去早了没好戏看了。三姑娘的事情,我早就着人去帮忙了。”
沈荔:“兄长来得正是时候。”
若来早些,她白白牺牲了。
养了她十七年的张氏,究竟是什么样,她想知道。往些年都无事,今年……张氏是要她做什么?
“娘。”沈荔起身,站在屋门口,朝张氏看去。
“荔儿。”
众人跟着张氏的声音看去,三姑娘看着也不是有事的样子,分明好端端地站在门口,言笑晏晏的。
虽然那笑容,他们厌弃极了。
“三姑娘!”
方才出头说话的婆子又喊了一声,像是要叫醒院子里的人明白明白,三公子是被诬陷的!可不是张氏母女的形容。
“沈荔的床上还有一个人。”沈玉走出来提醒众人。
沈荔泼给他兄长的脏水,她得还回去。
张氏此时的心,像是被扔在锅灶中,锅下方支着柴火烧着,灼烧得她心烫。
“老爷。”
沈侍郎抚了抚胡子,侧着头说道:“夫人,我方才说了吧,三儿是不会做这种事情。”
不等张氏说话,王姨娘起身,朝沈侍郎服了服身,方说道:
“老爷,夫人,容妾说一句,我们得着床榻上的男子问话才是。得弄清楚他从哪里来,又怎么进来。这一次是三姑娘受了罪,下一次恐怕是另外一个姑娘了。”
沈侍郎还是不为所动,他才不关心女子的名声和贞节。反正沈府女子又不是故意做了偷鸡摸狗的事情,何须在意。
王姨娘微微低着头,避过张氏给她的眼神,继续说着:
“人多嘴杂,若沈府不认真查看这样的事情,恐怕为京城贵人耻笑,到时候老爷的名声也会有损啊。”
“何况三姑娘明年要随长宁公主和亲,若赵国发现端倪,会耻笑我燕国。到时候老爷再着急,也没有用啊,不如今日彻查了事情,永绝后患!”
这时,沈侍郎点了点头,甩了甩袖子,同意了她的考虑。
“不错。”他早就该想到,还好王姨娘冷静。
“沈侍郎果然缜密周到。”
屋子里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清冷脆绝。
31. 似是而非
屋外的人只听到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不是三公子沈素。三公子沈素是在屋门口,和三姑娘沈荔并排站立着。
沈侍郎听到屋内人的声音后,只觉得甚是熟悉,这两日他分明听到过这个声音。
可是他怎么也不想不起来。
“老爷。”张氏轻轻唤了唤沈侍郎一声。
他这时候愣住做什么。
“夫人啊,我们还是走吧。”他有种不祥的预感,那个声音让他觉得害怕。
“老爷,既然屋内的人说话了,让他出来问问罢。”王姨娘说着,朝着伺候沈氏的婆子使了使眼色,那婆子很快带着丫鬟婆子等无关人员退出了梨榕院。
现今,院子里只剩下沈侍郎,张氏,王姨娘,沈玉;站在一起的沈素和沈荔。
以及方才出声的陌生男子。
“父亲!”
沈玉跑出来,惊慌失措的躲到沈侍郎身后。
“二姑娘,不怕。”王姨娘轻轻哄拍着沈玉,沈玉很快镇定下来。
“妹妹今日还真是积极。”张氏皮笑肉不笑地说着,什么时候她就和沈玉这般相熟了。
“姐姐这话说的。姐姐以前还教三姑娘学习做人道理,要什么仁德友善。我跟着妹妹学了许多,自是不能袖手旁观。沈荔丫头我也是看着长大,如今出了事,自然得找到始作俑者。”
王姨娘刻意将“始作俑者”说得很重。她一面说着,一面对沈侍郎微微笑着。
王姨娘说话竟也开始含沙射影起来。
然而如今……张氏只得继续戴上平日里的面具:“妹妹,所言极是,只是……”
“只是母亲也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是嘛?”沈荔方才出了屋子便良久不说话,这时下了台阶,盯着张氏。
自然,说这话时,她还是微笑的。
张氏,教养了她十七年的养母,到底为了什么?
倘若只是为着报复大夫人沈氏妄害双生子一事,还有沈侍郎用光嫁妆的事情,张氏完全只将矛头对准沈氏夫妇即刻。
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何必弃置她于不顾。
“母亲,方才院子里人太多,我只得隐瞒了一些事情。”
沈荔说完这句话,回头看向兄长沈素。
他会帮她的。
她笃定。
沈素淡淡开口道:“父亲,二娘。是三妹妹的丫鬟阿福和秋香,她们给三妹妹下了药。我来院子里时,便看到这样的场景。”
什么样的场景,他没细细说,只靠众人猜测。
何况,他不擅于说谎。
“母亲,也许是阿福和秋香被人收买了。”
“这还用你说,”沈玉找到她说话的痕隙,插嘴说道:“我兄长是喜欢你,可他才不会下流做事。”
“还有,我母亲也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她一点也不喜欢你!”
沈荔:……她被沈氏夫妇冷落嫌弃,今日倒还替着她母亲说话,还护着兄长。
“那倒是谁指使的那两丫鬟。”
沈侍郎开口道,只觉得这家宅事务可真复杂,比朝堂上的弯弯绕绕。这家务今日就交给张氏才好,升官发财才是最重要的。
王姨娘轻飘飘来了一句:“姐姐,你在这沈府是不是结了什么仇人,有人这样故意对付你。”
她说这句话时是故意的。
沈荔这才看向娇美的王姨娘。
发生这件事,受损最大的除了她,便是兄长沈素。沈素的身后,是沈府才是。
王姨娘的话明晃晃地表示着,沈府与谁结了怨仇。
沈侍郎费劲三千心绪,这才明白王姨娘的话外之音。可他为着沈府的名声,从来只有给人送银子的份上,甚至要丢出几个老脸。
沈玉:“姨娘,我知道了。这贼是在沈府。”话音刚落,便被沈侍郎当场打了一巴掌。
沈玉的脸很快红了,她没哭泣,只是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铜镜照着脸。
她的脸肿得像核桃。
沈荔看过去,分明比她那日被沈侍郎的打得还要严重。
“这孩子,乱讲。”沈侍郎打完一巴掌过后,嘟嘟囔囔着,揉搓了几下手。
就说这孩子古怪,一个劲儿地在这里还不走。
话点到为止即可。
说下去,再说下去,这不很明显就是张氏做的么。她一直为着这个非亲非故的女儿劳心劳力,还跟他要了一个院子给沈荔单独住着。
要不是为了往后能继承张家家产,他才不愿意给沈荔住。
不知怎地,张氏感觉到几分尴尬。
……
“世子。”
沈素开口打破沉默。
这京城中只有一家国公府,今岁国公夫妇向圣上申请大公子继承世子之位。
所以,这屋子里的是国公府世子裴适了。
沈侍郎心中一惊,这两人同处一室,沈荔还吃被下了药,他们二人一定发生了什么,只是当下。
“世子,”沈侍郎朝从屋子里走出的裴世拜了拜,开口说着:“在我沈府发生这样的事,明日我自拜帖一封,亲自上门道歉。”
顺便攀攀国公爷。
“沈侍郎说的哪里的话,”裴适开口:“是裴某对不起沈府有先。”末了,还看了一眼沈荔。
他对不起沈府有先?
明明说好只是试探张氏而已,怎么一开口的话倒是要引人遐想。
她的兄长怎么看待她,明明他们什么也没做。就算是发生了,也不该将他们二人捆绑一起才是。
接下来裴适说出的话,更让沈荔两眼一黑。
“我买通了三姑娘的丫鬟,三姑娘的模样正长在了我的心头。”裴适不顾她的死活,添油加醋着。
沈侍郎倒是没想到世子也这般
“所以我才……”他继续说着。
沈荔打断了他无耻的话语:“世子,我们分明没有发生事情。”
“不过是共处一室而已。”沈素接过她的话头,看着脸色青紫的沈侍郎开口说道。
“我相信三妹妹。”
沈荔微微侧过头,正看到沈素用坚定且信任的眼神看着她。
不愧是她欣赏,又喜欢的男子。
“兄长。”
沈荔有些感动,泪水攒聚在眼眶里,可她此时不能哭出来。这幅模样在沈素眼里,看得他格外心疼。
沈侍郎:“世子,无论怎么说,都是我沈家对不住你。小人就不该让家女出了梨榕院。若是不出梨榕院,世子见不到也不会起心动念。古人有句话说的正是……”
其余几人闻得沈侍郎的话,脸上一僵。
沈荔等着张氏的一语,却一直都没等到她的关切。怎么母亲这时候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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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她说话?往日这个时候,母亲定要说一些指桑说槐的话,让沈侍郎也摸不着头脑。
“三妹妹,”沈素小声唤道,“可还好。”
只有兄长关怀她。
沈荔轻轻点点头,只看向张氏。就在张氏视线闪躲的时候,她的眼神,还有张氏的眼神撞上了。
张氏:“女儿……”声音断断续续,彷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和冤情。
明明是今日的受害者是她,可最后是她落得个勾引的罪名。
无人关心始作俑者。
沈荔想的专注,没留意到此时裴适开口说道:“沈侍郎,我愿对三姑娘负责,求三姑娘为妻。”
“不可!”
“多谢世子的抬爱,只是家女明年会去赵国和亲,这婚嫁成不得。”
沈荔这有娘生没娘养的怎么能配得上世子。要说沈府女儿,也就只有他的大女儿沈元春能配得上了。
哎,和国公府是无缘了。
“二夫人,你是沈姑娘的母亲,你来说。”
若是只有沈素,这事她会应付得来,处理的很好。可如今,添上了一个世子,她此时无了心绪,心绪不宁。
未名前日也说,他在梨榕院里见到沈荔和那男子共处一室。
当日,她以为只是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
不曾想,今日见到的,竟是国公府世子,未来的国公爷。
未名还说,她藏匿程持的地方快要被人发现了,有人发现了她的蛛丝马迹。
不能被往日陷害他的人察觉,这时候前功尽弃,她就看不到他了。
可是如今,如何是好?
“姐姐。”
王姨娘在她耳边提醒世子的问话。
“家女配不上世子。”
沈荔等来的不是张氏为她的发言,为她的辩解,反而说是配不上裴适的世子身份。
不过,她此刻很后悔邀裴适演戏。
“世子。”异口同声。
是沈素和沈荔同时开口。
落在裴适的眼里,沈素碍眼极了。
沈荔快于他一言说道:“世子,此事皆是沈府下人所为,不该由世子承担。”
裴适在最前方站着。
离他最近的是沈荔。
沈荔说着话时,是背对着众人说。众人只觉得她此话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也没瞧见她方才看裴适的眼神。
是想刀了他的眼神。
若此时院子里只有她,和裴适两人。沈荔敢断言,她想抢了裴适的绣春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他跪地求饶。
为他的不妥求饶。
“世子,这也是我做兄长的不对。若我当时进来阻拦,也不犯了公子的名声。”
沈荔察觉得到,沈素将“犯了”两字说得咬牙切齿。
倒真是情真意切的一对兄妹。
只是这份情真意切,怕是没几分亲情。若他没错,沈素看她的眼神,是男子看钟情之人的眼神。
这还是虞临渊给他描述的。当日虞临渊模仿他看沈荔的眼神,就和此时一样。
虞临渊振振有词说道:“我见过这么对情人,自然是了解得不得了。”
他还是不明白其中的区别。“你就想想国公爷怎么看国公夫人,再想想曹运使看季夫人的眼神就准了。”
沈素看向沈荔的眼神,不单纯极了。
32. 无中生有
“执中公子无需担忧。”
裴适开口说道:“方才只是随便说说,侍郎也无需担忧。”
沈侍郎得担忧担忧他的身边人才是。
话音刚落,沈侍郎刚放下的心又被吊起来了。
接着,裴适又说了一句:“吾与沈姑娘并未发生什么。虞大夫方才有事走不开,我替他来给沈姑娘送药。”
“三公子的侍女来找虞大夫,就在两刻前。之后的事情,想必各位也清楚。”
这时沈荔也才放下心。
还好裴适说清了真相。
她是想利用他,可未想着把自己搭进去。何况,她不想被沈素误会。
众人神色各异,各有想法。
沈荔:“世子的确拿药来救我。阿福和秋香也不是世子买通的,至于是谁,我尚不清楚。”
张氏垂着头。
沈荔无法看到她的表情。
末了,她加了一句:“兄长也没有玷污我。”
这些话证实了沈玉的说法,她在稀稀落落的人群后面附和着沈荔:“我就说了吧,是有人诬陷我兄长。爹,你还不信。”
裴适问道:“二姑娘知道是谁吗?”
自打看见裴适,沈玉便被她的绰约风姿吸引了。方才她还大着胆子想着若是她为沈荔受了“这过”,她也是愿意的。
她没想到裴适是问她话,而且说话时的嗓音也好听极了,于是她立刻回着,生怕看他的人看着沈荔。
沈玉正正神色,大胆说出她的想法:“我怀疑是二夫人。”
母亲讨厌极了张氏,那一定是二夫人有问题。
毕竟,她的兄长待沈荔那般好。听母亲说,张氏以前还想让兄长娶沈荔呢。
这怎么能够!
沈荔不过是寄在他们沈府的篱下,不配她的兄长。何况,她虚假极了,就像张氏;才不像她养的猫猫狗狗小蛇蜘蛛可爱直接。
众人都以为沈玉开口说的是沈荔故意为之,没想到她说出的背后之人竟是张氏。
被点名的张氏心上一怒,正要发作时,她用大拇指使劲掐着她的食指,提醒自己这时候可不要暴露了。
沈侍郎犹豫开口:“夫人。”
这怎么会是夫人呢,沈玉这丫头真是乱讲。他拍抚着张氏,让她不要担心。
他也不能担心,而且不能将这件事情闹大,万一张氏一怒之下,他的金银珠宝跑空了怎么办。
张氏镇定下来,看着面前质疑又好奇的眼神,走到沈荔身边,缓缓说道:“荔儿,我养你十七年,要做这种事早就做了何等今日。更何况,我怎么能让用这种手段让你和三公子发生这件事呢。”
“娘知道你喜欢三公子,但是娘万万不会做这种事情的。荔儿啊。”
张氏说着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
沈荔心中发涩。
她觉得她的喜欢藏得很深,就连自己也没发现,没想到张氏竟是察觉了。
察觉了还当着众人的面讲出来,沈玉定然会将这传闻传到京城。
“娘。女儿相信娘。”
对于喜不喜欢沈素的事情,她没肯定也没否认,只字不提。
可她若还是坚信,恐怕张氏加附于她的“孝义”要捆绑她一辈子了。
就连驻颜丹,也被她谎称是有毒,她还不惜日夜,不惜生命去找药。
真是好笑。
她真是好笑,沈荔如此想着自己。
沈素听到张氏的话语,却是先看向沈玉,诧异于她的敏感细微。
彷佛发生的种种事情,沈玉的猜测都与之一一符合。当然,除了沈玉对沈荔故意为之的造谣。
裴适:“夫人的一番话,倒让我想起前几日听到的一则故事。一对青马竹马,好好过着自己的生活,本以为两人次年会成婚——”
话音一转:“不料,祸降竹马。竹马却因同僚的无心之言惹上大祸。
沈玉:“是为什么?”
什么样的无心之言?
“其中是朝堂官场的事情了。到了子时,男子家中发生大火,但男子熟睡,并未察觉。被人发现时,他已遍体鳞伤,浑身没有完好的肌肤。
钟情于他的青梅女子,不想再惹上是是非非,将男子藏匿于一处。倒是‘金屋藏娇’了。”
裴适说得轻飘飘地,只当作平日里的事情讲述着。
“三姑娘可别想不开,也进屋藏娇了。”
沈荔抬眸,发现裴适盯着张氏。
裴适的一番话语像是铁一般,重重压在张氏身上,让张氏喘不过气来。
程持,她的竹马,正是为沈侍郎的“无心之失”引来了灾难。而她,为着那人,也将她藏匿在一处。
他想跑,也是无路。她早已找了稳妥的人看护着他,就如裴适方才说的金屋藏“娇”。
那人心软,知道只有自己在火灾中险些丧命后,不愿追究,也不愿报仇。
他只说:这是天子要亡我,无关沈侍郎。
可正是因为沈侍郎,她和那人的姻缘,从此葬生在一场大火里了。
他不愿再接纳她,她忘不掉往日的作弄;一心想着为程持报仇。她要让沈荔为他们报仇,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松懈。
“娘。”
察觉张氏抓住她袖子时手还在抖,沈荔启唇唤道。
裴适讲的故事也只是稀奇了而已——女子金屋藏“男子”罢了。张氏为何慌慌张张。
经由沈荔的“提醒”,张氏方清醒过来,笑着解释道:“这可是稀奇。”
沈侍郎觉得这故事很熟悉,只是前半段是。心里庆幸着还好程持没找他了结过日恩怨。
否则,恐怕是要他豁出去这条老命方能获得宽恕了。
“哎。”
沈侍郎想起过往,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
那日之后,不过五日,一切很快有了变化。
一则,沈侍郎将大夫人沈氏的掌家权交给了二夫人张氏。
沈侍郎声称:“如今沈府这个烂摊子,你管着也难受,不如交给张氏。你受了惊,是该养养身子了。”
沈氏每日不是吃斋念佛,就是忙于家事,如今沈素察觉他的身份有异,沈氏也没了争风吃醋的那颗心。
二则,沈府没再追究甚至是调查过投药人一事。
沈荔猜想,当日众人难堪,只是因为裴适的身份。何况,若仔细审问,沈府在京城中便是一则笑话。
这样的事情恐怕很多,不止她一个,遇到陷害。
三则,张氏对她更好了,不知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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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张氏执掌中聩的缘故。
她住的梨榕院里,如今多了许多匹绸缎绫罗,珠宝首饰。
还有摆在沈荔面前的一盘荔枝,个个小巧玲珑,圆润饱满。
此时,梨榕院,正屋。
沈荔挑了一颗最大最圆润的荔枝给裴青禾。
裴青禾吃得津津有味:“自我来了这里,就很难吃到这样好的荔枝了。这一个个晶莹剔透的,真好吃。”
为着她的将女梦,天可怜见,她整日跟着四皇子往军营跑,偏偏她来这里的前几年开始,军营就崇尚“节俭风”,哎,荔枝在长安城可是难得见的。
国公府虽有,却也不如今日的好吃。
自打认识裴青禾,沈荔发觉她总是说着她难以听得懂话来,起初还不解,慢慢地,倒也能琢磨出她的意思了。
原本沈荔得叫她一声“裴娘子”的,但裴青禾一脸嫌弃地拒绝,要求叫她名字才行。
于是两人直接互唤对方“裴青禾”和“沈荔枝”。
沈荔开口说道:“这就是近几日发生的事情了。”沈府这些日子里发生地要比前十五年里还要多。
裴青禾却吃着荔枝八卦起来:“沈荔枝,你方才还说我兄长来过,他还来过沈府?”
“不错。”沈荔点点头,没有提起裴适来她屋子里给她送药。
“我看不尽然。”
裴青禾却是摇摇头,“我以前看小说啊,也就是话本,看得太多了。一定是其中的曲折你没有给我讲了,比如英雄救美、吃醋还有陷害这样的桥段。”
认识这么久,竟还瞒着她。她瞅一眼心虚的沈荔,沈荔此时满脸尴尬。
“你说,横竖我也能为你出出主意。”
她以前的看的宅斗小说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裴青禾一脸喜悦,在军营中的生活,她的皮肤被晒成了麦色,笑起来阳光灿烂,活生生一个女侠。
沈荔无奈,一板一眼地满足着裴青禾的好奇心。
……
果不其然。
从梨榕院里传出了前所未有的声浪:“什么???”是裴青禾诧异。
外面三三两两个丫鬟本在扫着地,这时听到声音便停了下了,驻足分辨着这声浪的声音。
经过的阿福看到,嗤笑道:“这有什么稀奇,是国公府的裴娘子来了。”
秋香拽走她,瞧瞧附耳说道:“别多话,趁三姑娘不注意,我们快去栖云馆复命。”
屋子内的沈荔也被惊奇到了。
“你在今年待在军营许多时间,也练了一副好嗓子。”从前她说话虽说不上轻声细语,也是温和的。
裴青禾摸了摸耳朵,有些尴尬。真不好,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我在军营这么久了,自然也跟那些将士学到了一些。”
“话说回来,我兄长一定是对你有意思的。还有,你的兄长也对你有意。”
沈荔略过裴青禾说的前者,提起了她以往都不愿说的后者——沈素。
“其实,我喜欢沈素。”她喜欢地静悄悄地。
说这话时,她没再以兄长之称。
这时裴青禾心思也没在男女之间的情爱上。
她由此想到沈荔是个孤儿,想起从前看的万般事例来,心疼地说着:“沈荔枝,你要听我兄长的话,这张氏你一定得防着。”
33. 以事巧之
栖云馆。
沈荔到栖云馆的时候,正值午时一刻,烈阳高照。
一路走到院门口时,她已大汗一场,汗水细细密密地打湿她出门时挽好的发髻。
也不知张氏这时候叫她来栖云馆做什么,还挑选一日里太阳晒透晴空的时刻。
“荔儿。”
沈荔正进院子时,却是张氏先迎上来,切切地喊着她,尽是慈母忧儿的面容。
“娘。”
她扶着张氏,找了条避光的路去正屋。
张氏见她沉默,不多言语,全然少了从前对她的关心,遂找话题开口问道:“荔儿,这次带了猫来。”
所幸有从前那只猫。
沈荔点点头:“是,这次女儿出门,猫总要跟着我,一时放不下,只得带着。”
她带小黄猫回梨榕院后,小黄猫还不太习惯,有时候偷偷跑回栖云馆,叼来一些小玩意儿。
这几日,小黄猫恹恹地,也不吃她留的食物。后来看到小黄猫鼻子上还蹭着黑糊糊的膏状。
是枇杷膏的味道。
是栖云馆的枇杷膏。
“娘,你这几日可还好。枇杷膏还吃着没有?”沈荔紧接着问起张氏的“病情”。
驻颜丹既然无毒,那张氏的病起于何故?
“我的孩子啊,来,进屋子了我们慢慢说。这外头太晒了。”
张氏反手拉起她的手,绕过晒人的日光,带她进了正屋里。
正屋里,整整齐齐摆满了十盆冰,每个盆子里都装满了冰块,冰块与冰块之间没有嫌隙。
陡然与外间烧灼着的炙热分割开来。
屋子里凉爽至极,沈荔感觉到自己后背上发出的汗在这“冰屋”中瞬然消失了踪迹。
“荔儿,你坐下,不必有拘束。”
张氏坐在屋子里的八仙桌旁,拉着沈荔坐她旁边的圆凳上。
一壶烧好的茶水,两盏茶杯以及七八样糕点正捧上来,金儿一一整齐地放在桌子上,而后说道:“夫人,都妥帖了。”待说完后,金儿便走出了屋子。
沈荔瞧去,茶壶茶杯却是琉璃样式。
她在裴青禾闺房中看到过,只这琉璃茶盏也得几十两银子,何况面前的玻璃茶盏成色上佳,无一杂质,恐怕得一百两的价值了。
她只知道张氏家族从商,往来贸易做的风生水起,是兰安县首屈一指地富豪,可是张氏还有祖父都低调节俭。
何曾见过今日的架势来?
单单面前这八样糕点,小巧精致,比以往沈府过节时的糕点精美。
不等沈荔开口,张氏拉起她的手说道:“荔儿,娘这时让你来,确是委屈你了,这么大的太阳。”
“先喝口茶解解热。”
她接住张氏递给她的茶水,正要吹吹茶水里散发的热气,被伺候张氏的王婆婆提醒道;
“姑娘放心,茶水不烫,夫人早已准备好了,就等姑娘来了一起喝呢。”
但凡装在琉璃杯里的茶水是烫不到人的,连她这个老婆子都知道。哎呀,这个三姑娘,真是个没爹疼,没娘爱的丫头。
若不是有二夫人,沈荔只是个野丫头,才成不了沈府的姑娘呢。
王婆婆一面看着沈荔,一面寻思着。
沈荔察觉到方才王婆婆的话外之音,免不得看她一眼。但是很快,她又侧头看着茶盏中沉沉浮浮的茶叶。
“王婆婆,再泡壶茶来,就用这琉璃样式的茶壶,烫好茶,放我屋子里。”张氏开口对身后伺候的王婆婆说道。
沈荔一直在她旁边坐着,方才她的不动声色自然也被张氏察觉了。
张氏这是在敲打王婆婆,可却只是口中一言,王婆婆还是在屋子里,并没有听从张氏的安排出去。
沈荔喝尽了面前琉璃盏的茶水。
“娘,这茶倒是好喝。”
她只尝得苦涩。
这茶她从未喝过,以往来张氏的栖云馆也是。可今日这阵势,却像是栖云馆本来应有的做派。
张氏敛眉说道:“荔儿,今日我叫你来,是有正事。我是想和你说尽从前的恩怨,好让你知道娘从前为何做这些事的缘故。娘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话毕,张氏将桌上的糕点又推得离她近了些。
沈荔说道:“娘,您说,我听着。”同时又拿起面前的莲叶模样的点心慢慢尝着。
张氏悬着的心遂又着陆了一点。
既然在她面前拿起糕点吃着,那就是对她放心了。只有在放松又安全的环境,沈荔这丫头才会不拘束地吃着东西。
沈府以往的节日宴,她从来只吃几口饭就结束了,从不吃菜,也不吃糕点。
第三次张氏故意打了她一顿,后面几次沈荔乖乖地听话吃着饭菜。
只是吃完饭后,沈荔不见了好几次。她找到时,沈荔藏在一处地方正小声哭着,面前一滩呕吐物。
沈荔那时才五岁,全然不知真正的危险便是面前的张氏。
张氏拿起手帕擦干净她脸上的污浊,将她抱在怀里,哽咽地哭着。
沈荔小心翼翼地环视四周,待确认周围没有丫头小厮后,附在她耳畔说着:娘,饭里有东西。我吃了,总是肚子不舒服。娘,我以后再也不想吃沈府的饭菜了。
张氏抚摸着她的头发,说了一句:“好。”
“孩子,恐怕这又是大夫人下的东西。娘明日去找老爷,你以后放心吃着。”
她将一番罪责抛到了沈府,浅浅种下一颗“报仇”的种子。
从此后,张氏没有悄悄下别的东西。只是沈荔无论如何也不吃沈府的饭菜了。
沈荔不放心。
每次吃大厨房送来的饭菜,她都要用祖父给的银针一一试菜。她怕她一条好生生的一条命,从此葬生在沈府的院子里。
更怕张氏没了她以后,如何在沈府一个人生存下去,毕竟沈阔年龄还小,又被沈父带到国子监入学,鲜少回家。
“娘。”
此时此刻,沈荔不由自主地喊起了张氏,只不过,却是对着过去的张氏喊的。
沈荔也记得从前的日子,只是为着张氏不发现端倪,她只得强忍着不适,拿起糕点吃着。
张氏开口说:“荔儿,昨日为娘说出你喜欢沈素,你可还憎恨娘?”她得试探一番。
“若是娘不戳破,女儿恐怕也察觉不到自己的真心。”
沈荔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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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张氏,面上神情淡淡的,张氏看不出她的反感,倒从她的眸子中看出了几分喜悦。
张氏放下心:“你这丫头我就不放心,既然你知道你并非为娘所生,那这种事,只需放心告诉我,我会在外为你置办府邸,求老爷让你嫁与三公子。”
沈荔垂眸,看着琉璃盏中漂浮的茶叶:“娘,此事……”
张氏打断了她,说道:“那日的事情,的确是为娘让阿福秋香做的。娘想着,无论如何,你要得到了你中意的人才行。就算去到了赵国,想起那日的事情,起码你的心中也别无遗憾。娘一着急,脑子也不听使唤了,鬼使神差地就做了那事。”
“还好一切未成定局,荔儿啊,我的女儿,你能不能原谅娘。娘错了。”
真是荒谬。
岂因遗憾与否,差点葬生了她和沈素的一生。
“夫人。”
沈荔声音很冷,仿若冬日里的北风,要卷走所有的安全。
一声夫人,吓到了张氏和王婆婆主仆两人。
以往出了什么差错,三姑娘可从未这么冷冰冰毫不留情的喊她为“夫人”啊。
霎时沉默。
片刻后,张氏看着坐在她一旁的沈荔说道:“荔儿,这有一个很长的故事。听了之后,你就知晓娘的用心。”
于是张氏删繁就简,加加减减说了一些真话和假话。
果然,沈荔听了后,扑在张氏怀里哭着:“我从不知娘以前竟这么苦,沈府这般待我们母女。”
沈荔抱得很紧,张氏觉得自己快没气了,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她。待看得她泪眼涟涟后,张氏才放松下来。
沈荔这丫头,从来不哭的。
看来,说动她了。
“娘,我累了。”沈荔就势趴在八仙桌上。她在等张氏会不会让她住在她的房里。
还好。
“王婆婆,你去铺好我的床,换一床新的给我女儿。”张氏又轻声细语地给沈荔说:“荔儿,今日就在我这里睡下,我这里凉快。”
好不容易哄回来,她得以后好好对待才是,否则,她见不到程持了。
“娘,小黄猫。”
沈荔指了指屋外喵喵叫的猫,她要把这猫带进来才行。
“这可使不得!”王婆婆伸开双臂阻拦着,夫人最讨厌猫了。这猫跑上跑下,掉了毛,夫人会发病的。
张氏瞥了王婆婆一眼,嫌弃她多话。
“我让金儿带你爱的小黄猫进来。但是可得小心点,别让它上床啊。”张氏用食指点了点沈荔的鼻尖。
仿若幼时。
可她如今十七岁了,今岁发生诸多的事情,再也不是从前那般的日子了。
张氏是借着她缺父母的爱意,这般“对待”她吗。
有些可笑。
沈荔躺在张氏的床上,待?张氏出了屋子,细细思索着张氏方才的好言相说。
……
“沈荔,我也有些事说与你。”
经过从前落水的桥时,沈素正在水边等着她。
“兄长。”
“沈荔,你叫我执中,便好。”
她不知道,她叫自己执中时的声音有多么好听。
34. 饭菜多醋
"兄长……"
沈荔不习惯直接称呼他的表字,这时又唤他为兄长。
她曾听张氏解释给她:执中,这个字寓意着秉持和谐、中庸之道,保持冷静。而沈侍郎希望兄长沈素成为这样的君子。
兄长也是想成为这样的人,她知道。
她私底下也讲“执中”两个字在心里默默念了很多遍,可如今却不适应了。
“沈荔,你过来。”
沈荔闻言,看到沈素的眼眸瞬间黯淡几分,就在自己仍旧唤他兄长时。
前日里发生的事情,她想起来仍旧害羞,何况自己爱慕兄长的事情还被张氏当面戳破了,弄得沈府人人皆知。
从梨榕院走到栖云馆,一路能听得到三三两两丫鬟的耳语,虽然小声,但也足够清晰让她听到。
“那三姑娘怎么就喜欢上公子,他们两不是一路人。”
“是啊,公子今年要科考了,偏偏这时候搞出这样的事来。二姑娘说她的话果然不错。”
“说了什么?我想知道。”
“你先走开,等晚上好好和你讲。免得我被二夫人的人看到了。”
“好吧,我们离她远点,丧气鬼,好好的公子被这张脸要骗了去。”
这个世界上最阻拦不住的便是别的一张嘴。
只是对于此事,她并不担忧也不畏惧。
只是害羞。
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又何况她以往未做过违礼之事,又何况,他不是她的亲兄长,仅仅是同一府上的男女。
此时。
沈素看着面前的女子走到距她一尺时,生生停住了,手里的帕子被她团了一团又一团,团得皱皱的。
团帕子的人脸上微微粉红,他分辨不清这是黄昏时刻夕阳映照在她脸上的红,又或是她的心也“红”了。
从前见沈素她倒是百般自在,如今,哎,她觉得她像是沈玉曾经养的一直仓鼠。
遇到陌生又熟悉的,只想钻进窝里背对着看她的人。
沈素看着沈荔的微妙变化,顿时觉得有几分好笑,开口打趣道:“你方才的气昂昂去哪里了,现在倒像极了我院子里那盆含羞草。”
沈荔倔强的抬起头,硬生生按下心底里浮起的粉色云雾,说道:“兄长,好几日没见到了。”
“已有六日了。”
沈素紧接着又问道:“二娘如何了?”他从虞临渊那里得知驻颜丹本就无毒,张氏的毒,只是她自己给自己加上的。
听到沈素转了话题问起张氏,沈荔稍稍缓了羞意,郑重的说着:
“我娘她如今好了些,虞大夫的药果真是好。”张氏的的确确好起来了,她还以为虞临渊的药如初识一般不靠谱。
“虞大夫说不出三日,张氏的病会痊愈。”
末了,沈荔又加了一句。
这倒是和虞临渊说与他的相同,虞临渊说张氏的病情全在自己,他只出了几分力而已。
不过,他也不知虞临渊为何与他说关于张氏的驻颜丹。
还好沈氏的一番用计落了空,他和沈荔之间算是少了几分隔膜。
只是……
“兄长,田娘的手。”沈荔住口,不再说着后续。
田娘的手,仿佛张氏也有参与。
彷佛是张氏一手促成。
“沈荔,你还相信张氏吗?”
就像他从前相信沈氏,相信她是这个世间最好的母亲,虽然只会吃斋念佛。
可是不然,张氏双生子的真相,他不敢信沈氏了。对手无寸铁,又不会讲话的婴童,沈氏都能下得了手,她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呢。
哪怕沈氏再三保证她除了双生子,驻颜丹,以及薄待张氏母女这三样事,没有再做其他事情了。
就连和亲,也不是她促就的。
沈荔轻轻将手中的帕子慢慢抚平,开口道:“今日张氏让我去了一趟梨榕院,我才知道沈侍郎的从前所为。”
“现下,我也不知道该信与不信,我在院子里看到……”
小黄猫进了屋子后,她装模作样睡下了,张氏就去了书房。
待听见隔壁书房的动静,她悄悄起来,看到从前给张氏买的枇杷膏,装枇杷膏的小瓷瓶里如今却装着川贝枇杷膏,多了一物。
可那口小瓷瓶,还是她此前给张氏的。
她还在妆奁里看到一封书信,信中是张氏的字迹,可那信封里,写着计划有变。她想看更多,可巧此时金儿在门口说:夫人,小狗打翻了碗。
这是对她说的。
张氏防备着她,还派着婢女在屋子外细细听着她的动静。
“兄长,我想眼见为实。”沈荔开口道。
从前的事情已成为过去,还能见到真实吗。
但是,她还想试试。
沈素也如此想:“我早有一计,借着驱鬼怪一说,你我看个真假。你知道,我想为田娘找找公道。只是委屈了你了。”
“曹运使的夫人季夫人,我找人去请她来沈府‘驱魔’。到了那日,我们就按照计划做。”
日头晚了些,侍女小厮来来往往的也多了起来。
今日的话,可不能被人听到,沈荔只得走上她落水的那座桥:“不委屈,这倒也完了我的好奇。”
她好奇张氏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养育她十多年,真如裴适的猜想么。可若真是张氏所为,以后又如何面对她。
快走到桥中央时,沈荔此时倒是害怕与惊恐涌上了心头。
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蛇。
她在桥上说话的声音也分外紧张,过桥时脚步亦步亦趋,不敢迈出大步。
正准备上桥的沈素都能听到她颤颤抖抖的声音。
沈素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她竟这么一个人上了桥。
那日的事,正让两人生疏了。
从前他和沈荔过桥时,都是一起并排过桥的,虽然这拱桥又窄了几分。
两人只一心想着过桥的事情。
另外的一端桥下站着一人,正好被他两忽略了。
直待那人走上拱桥,沈荔才瞧见。
“世子。”
沈荔道了声万福,心中思索着,裴适这人怎么又来了!
方才的话被他听到了?
沈素这时也才留意到,拱手向裴适问好。
沈荔站在桥中央,就看着沈素问好,裴适回礼,两人沉默,一阵无话。
不,是三个人。
一看到裴适,她方才的惊吓与担忧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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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而空,瞬间又被裴适身后的风席卷起她的诽谤。
“啊嚏。”
沈荔的一声喷嚏打断了此时的寂然。
“世子,兄长,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去了。”
裴适方才一直看着她身后的沈素,想来他们二人有私事,她可不能这时候碍在两人中间。
离某人远些,她也安心点。
话音一落,沈荔就移步到了与裴适不相冲的桥一边,快步走过。她一直低着头,稳稳盯着脚下的路,生怕踏错一步宛如那日。
察觉到自己的头上顶着某个人的视线,沈荔微微抬眸,经过裴适时微微笑着,好让他看不出破绽。
日光晃着面前女子的倩影,裴适开口说道:“沈娘子。”
沈荔仿若未闻,继续低头看路。
沈素一直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位置,待看到她快要下桥才放下心。
“世子。”
沈素走回拱桥,朝裴适问道。
他不知世子来他沈府做什么;虽然虞临渊说他与世子认识多年,两人关系交好,世子如今有事求他。
可是……他觉得不对劲。
“谷雨姐姐,今日厨房做的饭菜可真酸。”桥下隐隐约约传来侍女抱怨的声音。
她身前的侍女说道:“阿芳,柳婆婆一不小心放多了醋。”
“柳婆婆又要重新做了,给主院还有公子院里送过去。”
此时沈荔已然下了桥,恰巧看到不远处一大一小的两个侍女正从她面前经过,嘴里嘀嘀咕咕着。
自然,她也听到了这话。
还好今日在张氏院子里用了饭。
她最怕酸了,光看那两侍女的摆摆手,捏着鼻子,就知道今日的饭菜放了多少醋。
声音随风传到桥上,声音细微,正好传到了裴适的耳畔。
恍若未闻。
“沈公子,我们下桥说。”
……
“扑通”一声。
不是水声,是摔倒的一声。
沈荔觉得,她这一生和水倒像是犯了忌讳——每每在近水的地方出事。
裴适和沈素两人循着声音,看到沈荔两手撑着石阶爬起来,面上还故作轻松,说道:“兄长,这里有人泼了水。”
在桥下等着沈素的白芷说道:“二姑娘喜欢钓鱼,不小心洒出了水。”她没有说,是二姑娘一直在这里一直等着三姑娘和公子。
见到国公府世子来了,二姑娘才收拾摊子飞奔走了。
跟在她身后的丫鬟小厮遭了罪,提着大大的桶,桶里装满了水,水里还扑腾着钓了一日的鱼。
有个丫鬟着急着,倒翻了手里捧着的一盆冰水。
“白芷,你扶我一下。”
沈荔用尽力气撑着自己起来,只徒劳无功,她只得将目光投向柳树下的白芷。
白芷置若罔闻。
她看向桥上的沈素,等他发话。
“白芷,你扶三姑娘起来。”
沈素看到裴适正走下桥,怕他还有别样的心思,冲着白芷说道。
“诺。”
沈荔这才看到白芷急急忙忙从两丈外跑来。
只是她还没等到白芷过来,她的身子已在他人的臂弯里被扶起。
35. 摇摇晃晃
“裴……”
沈荔心急,下意识就要直呼了他的名字。恰好这时裴适垂眸朝她看来,打断了她的话语。
想到沈素还在这里,沈荔生生中止自己的不妥。
“世子。”
沈荔不情愿说道,挣扎着想要摆脱。
可身后的人并不如她所愿,箍住她的臂膀更紧了。
她动弹不得,亮清清的眼眸里霎时浸染着红色的愤怒,开口的话不再对着他诉说:“兄长。”
沈荔朝沈素投向求助的目光。
她可不是故意黏在裴适身上,舍不得分开的。
“世子,家妹此番,又叨扰您了。”沈素看到她满脸的沮丧,已然猜想到这是裴适的“作为”。
只是这偌大的长安城,世子为何偏偏缠上了沈荔。
沈荔见他来,伸出芊芊素手,正要抓住沈素的衣袖。
像是戏剧一般,她此时还没站稳,就感觉到裴适本来箍紧的手臂突然松开,使得她直接跌倒在地。
沈荔闻到泥土的松香,从她身子一侧传来。很快,那香味离得她远了些。
是兄长沈素及时将她扶起。
“沈荔。”
沈素揽住她的身子急切问道。
跟在沈素身后的的白芷心里寻思着,公子直接在外人面前唤三姑娘的名字,这要是被外人知晓,又要落得个什么闲言碎语来。何况来人还是国公府世子。
白芷冲上前,悄悄将手扶住沈荔的身子。
“兄长,我没事。”
沈荔摇摇头,推开沈素扶住她的手,搭上了白芷的手。
这个裴适,倒是可恨极了,她差点又要摔了。
一定又是他故意的!
“沈家兄妹情深意切。”裴适开口“赞扬”道。
他也没意识到自己说话时的咬牙切齿,还是后来虞临渊说与他的。
……
“兄弟姐妹之间自该如此。”
沈荔看向他的眼神像是快要喷出火来。
火苗此时微微弱,很快又引发了一场大火。
“公子,老爷让您去书房一趟,有重要的事情和公子说。”
来的侍婢已在这里等着半柱香了,终于捡了个沉默的空子,快步来到水边,朝沈素禀告道。
“公子,老爷说现下就要去,可晚不得。”
她看得明白,三姑娘如今可露出真面目了,今日竟引得公子与国公世子争风吃醋,这可不能担搁公子的终身大事。
“公子。”
侍婢催促得急切,无法,沈素只得对着沈荔说道:“我让白芷送你回去。”
“兄长快些去,莫要晚了时辰。”
沈荔点点头,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晃得沈素心房晕晕地,微妙的感觉升起:“好。”
“兄长,你快去。”
这一条路,沈素走得慢极了,没走几步就回头看看她。
三公子这么明目张胆地当着众人的面,看来从二姑娘院子里传来的话语无错了。
传话的婢女看不下去了三公子眼里的殷切,在后面着急地说道:“公子,老爷等着。”
沈素这才加快了脚步。
——
“你扶我先回去。”沈荔朝裴适行了别礼,才朝白芷说道。
“是。”
白芷答应地干脆,心中却琢磨着今日的事情要是被夫人知晓,三姑娘怕是要灰头土脸了。
“我送你家娘子回。”
裴适的话声叫停住沈荔正要迈的步子,她回头看向世子,眼眸里满是不解。
很快扶着她的白芷松开了手,低着头说道:“姑娘,那奴婢便下去了。”
世子的话,她一个小小奴婢,哪能不听。
听二姑娘说,国公府的世子,虽长得好看,但在他手中死掉的人不计其数,他的院子里不知道没了多少奴仆,都是没有听他话便被解决了。
“你等等。”
不等她说完这话,就看到白芷拔着腿便跑了。
沈荔抬头,背对着日光,大大地呼了一口气,又吐出一口气。
这么三四次,她内心的不解和冤屈像是得到了回答与释放。
她这么一连串的动作,裴适默默地看着,之后却见她不带一丝犹豫地一个人离开水边,走回院子。
“你的脚。”
裴适却还跟在后面,唤着前方走得急切切的沈荔。
沈荔充耳不闻,走得更快了。
将全部的心思放在了裴适身上,只想着得离他远些才好,每一次遇到都没好事,不曾留意到脚腕处正隐隐作痛。
裴适望着她的单薄背影沉思着。
“裴世子,你的一番好心像不像泼在这青石板的水?”
虞临渊以为他在暗自神伤,这时从拱桥边不远处的假山石旁走出来,打趣道。
毕竟这十多年,他可没有见过裴适总围着一个女子打转。
“找程扶兄长的事,你不记得了?”
裴适很快恢复他那以往无波无纹的眼神,“要我让你想起吗?”
曾经那场大火,险些要了程持的命,和赵国的未来。
他怎么能忘记。
在日光的照耀下,青石板上的水渍很快消失,无影无踪。
彷佛一切都未发生。
……
与此同时,落月院。
“你说方才看到世子和三姑娘在一起?”王姨娘坐在八仙桌旁,问向她的侍女春桃。
“姨娘,奴婢没看错,三姑娘趁她脚崴了,还纠缠着世子。”还和三公子纠缠不分。
王姨娘只是个姨娘,屋子里只放着两盆冰块,天气太热,日子又长,冰块很快就化了,屋子里又开始燥热起来。
王姨娘摇着蒲扇说道:“你说说其他的,不用给我说一些男男女女的八卦。”
春桃想着,王姨娘以往就是喜欢打探三公子的呀,特别是他身边出现的人,他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连三公子关切的人,王姨娘以往都要问问。怎么今日不关心这些啦。
见她低头不说话,王姨娘提醒道:“你有听到他们说什么事吗?在外面待了这么久,正事有没有听到。”
在这院子里,王姨娘唯一交好的只有二夫人张氏和柴房的田娘。
最后便是春桃,春桃在这个大宅院里最喜欢王姨娘了,她觉得王姨娘是最漂亮,还投她兴趣——说闲话家常。
犹豫再三,春桃将她听到的那件事一一说与王姨娘。
“春桃,这件事除了你知道,不要告诉其他人。否则,你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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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在她手里了。”
春桃瑟瑟发抖,耸了耸肩,想想就后怕。
“好了。我给你留了你最爱吃的红豆酥,就在小厨房里,你去吃吧。”王姨娘怕她一受到惊吓就被外人发现,忙给她吃的解解馋。
听到红豆酥,春桃的恐慌被她抛到身后,忙弯腰谢谢王姨娘,跑到小厨房找红豆酥。
在厨房里,她不仅找到了红豆酥,还找到了好多好吃的糕点,绿豆酥,紫米酥,黑米酥。
娘给她说过,这些可是他们穷苦人家难以吃到的补身子的好物。
春桃囫囵吃着,她要长得高高的,在十六岁出府。
于是,一如既往,说过的碎语很快和糕点被她吞到肚子里,无法吐出来了。
“妹妹。”
正屋里的屏风处出来一个女子,眼睛里透露出来的神气年纪不大,只是那双手,粗糙极了,蜿蜿蜒蜒着五六条伤疤。
待听不到外间的动静,王姨娘放下手中的蒲扇,忙迎接上去:“姐姐,快坐。”
屏风处出来的正是田娘。
她摆摆手托辞道:“不坐了,我现在一坐在凳子上,就腰疼。只能站着或者躺着才好。”
田娘用她那只剩一只的粗糙的手重重地捶向她的腰间,试图缓解几分腰疼。
“姐姐,这膏药,你收着。等我们为你报了仇,我们就离开这里。”王姨娘从枕头下拿出一瓶膏药。
“妹妹,”田娘收下青瓷瓶,天太热,继而挽起袖子说道:“妹妹,你也不该进这沈府,这沈府里的二夫人,我早就说过,吃人不吐象牙。”
“可我更不想在那青楼待了,我们这种落难的官宦女子,哪有什么选择。”
王姨娘又解释道:“也还好我来了沈府,才能找到姐姐。”
“我想找到世子,兴许她会帮我们的。世子近几日来沈府总来得勤快,世子好端端的怎么回来区区侍郎府,一定是沈府发生了棘手的事情。”
趁此时沈府乱着,她们可得抓住这机会,让真相大白。
一想起那只手,田娘一只手拍到八宝桌上。
多年的劳作让她浑身充满了力气,震得桌子抖了一抖:“你让春桃盯着,我到时候引他留意我这只手。”
王姨娘握住田娘伤痕累累的手,说道:“就现在。”
若她没看错,世子这时候在虞大夫厢房处,“姐姐,你在梨榕院门口那棵槐树下等着,保准看到世子。”
那里人少,也不会有人留意田娘的存在。
……
“怎么了,你慌慌张张做什么?”
屋门是敞开的,却被来人撞的摇摇晃晃,躺在美人塌上的张氏闻声责怪道。
秋香跟她这么多年了,还横冲直撞。
“夫人,我,我看到田娘了。”秋香咽着口水,像是受到了惊吓:“田娘只有一只手!”
“这有什么。”
张氏毫不在意的说着。
往日的事这些人是不知道的,为她行事的人都被她控制。她若是不承认,谁能怀疑到她头上。
“你在哪里见到的?”
田娘吃喝住都在柴房中,一个人往来行走,她要是不给别人看,别人怎么能知道她失了一只手。
“三姑娘,三姑娘和她说着话。”
36. 高台傩戏
回梨榕院的一路上,脚腕处的酸痛并没妨碍沈荔前行的脚步,只是走起路来有几分刺疼。
她毫不在意,行路时的速度和以往无异,脚步也没有放慢。
可若被阿福和秋香发现她回梨榕院回得迟了,她们又要去逮着沈家的下人一个个打听她的事了。
与兄长的密谋相比,她的这点伤疼算得了什么。
她在这条道上走了无数次,小道上向来安安静静,可不知为何,她心中忐忑不安。
沈荔加快脚步。
若她没错,有人在跟着她。
“谁?”
沈荔突然转身,冲那影子喊道。
“三姑娘,我们家姑娘让你去她院子一趟。”
在她身后方,一道女子的声音悄然发出。
……
无需她回头分辨,那自然是二姑娘的婢女。
可是,方才跟在她身后的是谁?可是那日裴适亲随抓住又逃逸的人?
沈荔走上前去,想探寻个究竟。
“三姑娘。”她还没走几步,身后的婢女拔高了声音叫她。
已然没了跟踪她的人的气息,沈荔只得作罢。
可等她回过头,那婢女很快跑开,一句话也没留下,仿若方才无事发生,只是她的幻觉。
沈荔掐了掐自己手背。
“嘶。”她是有痛觉的。
这里的不是幻觉。
那这里是?
想起了!
张氏曾给她说过,这个世上有一种香,点燃后可让人产生幻觉,不同的香,效果时长不一。
可若是过了一炷香,幻境里的人还未察觉,便永远在迷幻香中度过。
唯一的法子,只有置死地而有一生。
面前的小径上,正丢着一把刀。锋利的刀刃,被日光照耀地闪闪发光,那光一经叆叇地折射,沈荔只觉得眼睛被光刺得疼。
记住了那刀与她的距离,沈荔心一横,闭上眼睛慢慢走过去摸到那把匕首。
“荔儿,记着娘说的话,置于死地而后生。”
那道声音像是一个咒语,一个迷音,在她耳边缠绕不止。
沈荔心一狠,正要将那把匕首捅到胸肋间。
……
“三姑娘,你醒了。”
睁开眼睛时,沈荔发觉自己靠在墙根上,大口地喘着气。
“姑娘。”
田娘拿起手帕,给她擦着脸上发出的汗。
她这是怎么了,怎么就靠在梨榕院外墙边了,她记得明明从栖云馆出来后,只遇到了裴适和兄长。
脚崴了后她便慢慢走回了梨榕院。
可是,她此刻却倚靠着外墙。
田娘看到的她眼中的疑惑,解释道:“三姑娘,这可与我无关。我来这里只是等着国公府世子,乞求他为我做主。不料到了这里,姑娘晕倒在地,我就扶着姑娘靠着这墙根。我可没做什么呀!”
“田娘,我不阻碍你为自己申冤之事,你还记得我刚才什么样子吗?”
张氏素来喜欢在屋子中焚香,今日她去张氏屋子时,也还焚着香。正要睡觉时,又燃了一支香。
田娘哆哆嗦嗦地将沈荔“鬼使神差又中邪”的模样描述与她。
“姑娘的命差点给了这簪子。”
若不是她在这里等着世子,恐怕三姑娘今日就抹了脖子。
沈荔此时才意识到手心中正握着一把簪子,是会要人性命的金簪。这支金簪,还是张氏掌了沈家中馈的第二日,赠给她的。
“娘戴着金簪最好看了。”
今日她从首饰匣子中拿出,还推辞不要。
“荔儿,你收着。”张氏嗔怪道:“以后若发生了什么事,还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一面说着,一面直接给她簪在发髻上了。
“田娘,还有别的吗?”
沈荔一心想着今日的蹊跷之处,没留意到此时有人隔着墙,正听着她们的话语。
“哎呀,姑娘,别的没有什么不妥。”
田娘挠挠头说道,指了指墙,又她“嘘”了一声。
小心隔墙有耳,田娘意在于此。
沈荔点点头,不再言语,崴着脚回到了梨榕院。
……
“夫人,奴婢听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事情就是这样的。”秋香低着头说着。
未名站在阴影中也说道:“夫人,我一路跟着,事情的确如此。我们被田娘抢先,田娘救了三姑娘”
“倒是她先人一步。”
张氏想起那一年,她正和未名密谋着,田娘竟悄悄地在听她们的墙根。还是沈氏突然的出现,她才察觉。
面前燃尽的一支香,忽然被张氏一挥手打翻。
“你们两下去吧。”张氏冲着两人吩咐道:“你们继续盯着梨榕院。”
对沈荔,她又要花费很大功夫了。
……
“裴适,我就说这沈娘子是个傻的吧,这个时候还相信张氏。”虞临渊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要是通过她来找到程持的下落,那简直是冲油锅里倒水——死得惨。
真是不理解他怎么就找到了沈荔。
八仙桌旁坐着的人此时却淡定极了,慢慢喝着茶水:“沈府待你的茶,却是上等的。”
“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品尝茶。”虞临渊看不惯,一把夺走他的茶杯。
虞临渊在他眼前转来转去,一刻也不得停。
裴适无奈道:“沈荔今日这样子,只是给张氏做戏看,她没中迷幻香。”
“那沈娘子的演技还真是,一个字——绝。”话音一转:“不愧是张氏养育多年的孩子。”
虞临渊放下心,又回想起沈荔的演技。他寻了一个极佳的位置,都没能分辨出真伪。
裴适却能看出来。
他怎么看出来的!
“虞神医,田娘还在那里等着。”裴适提醒道。
“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和她说。”虞临渊答应着,寻思着这沈府,这燕国,真是一刻也停留不得了!
他只是想当个游手好闲的大夫,事情都交给裴适才好!
……
日光晃悠悠,日子很快到了中元节前夕。
每年的中元节,都是大燕国最为盛大、热闹的节日之一,自然也因着当今圣上沉迷鬼神的缘故。
今日正是七月十三,中元节的前两日。
一如往年,沈素邀着沈荔去街市上看傩戏。
可今年沈素因着学业,两人没有一同来;等到沈素做完去岁的试卷,时间却晚了些。
“沈荔,这里。”
沈素站在两人约定的地方,朝沈荔的方向挥手示意。
“兄长。”
人山人海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戴着面具。沈荔寻顾四周,也没看到沈素的身影。
“兄长。”沈荔在摩肩接踵中寻着他。
沈素早已看到了她,可今夜热闹极了:
有的巫觋表演喷水画符、捞油锅,有的在表演捧炽石、滚榨刺、咬铧口、踩刀梯,还有过火炕、过火海、跺火砖和吞火吐火种种节目。
“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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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观众称赞道。
“好!”
围观的百姓拍手叫好,挤满了街道。
沈荔就在他两丈远的位置,沈素百般心急朝她挥手,却被来来往往的人打断。
——
突然,人群中惊呼一片。
沈荔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
“这人怎么上来了。”
有百姓指着站在傩戏舞台上突然出现的男子说道。
“下去下去。”
冲上台子的男子不为所动,仍旧站在台子上,他向巫觋弯腰致歉说着什么。街道上拥挤,看热闹的百姓也听不见,只是喊着:“下去,让他下去。”
沈荔在台子的后方,也看不清台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时此刻,她有些后悔,若是她幼时乖乖听祖父的话,不在夜里看书,视物也不会这般模糊,今日也能很快找到兄长了。
“哎。”
沈荔兀自感慨着。
她抬起后又朝围观着踩刀梯人群中看去,此时不若方才吵闹。
看到她来,还奇怪的看着看,接着便自然而然地给她开了条道。
“沈荔,这里。”
她又听到了兄长的呼唤。
沈荔发觉那声音是从高处传来,抬头寻着沈素的踪影,这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兄长,”忙朝台子走了过去。
“哎呀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围观的人这才弄明白是什么状况,纷纷戏说道。
有姑娘家羡慕道:“若我的夫君也在高高的台子上找我,那我此生无憾了。”她方才还瞧见,这还是个俊朗的公子呢。
沈荔就站在她身边,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沈荔庆幸,还好方才给她让道时,她就戴上了面具。尖嘴獠牙的面具下,不用担心兄长看到她的脸红了。
“沈荔,我们走吧。”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里,他从台子上一跃而下牵起她的衣袖。
沈荔低着头,看着沈素将她的袖子仅仅拽着,兄长这是怕她丢了吗。
“执中。”
沈荔跟在他身后,轻声唤道。
人群中吵闹凡凡,热闹的台子一个接着一个,人声鼎沸。沈素牵着她的衣袖,穿过人群,来不及看她。
“执中,执中。”
沈荔试探地唤着,一面唤着一面想着:希望兄长别回头,别听到。
映在她面前的,仍旧是喧沸的街道,高台上表演着惊险的傩戏。
兄长未回头看她。
果然兄长听不到了,沈荔松了一口气,于是更大胆地将她全部心思,低声说与这条喧闹街道。
“兄长,你不知道,我常常唤你的名字。”
“当然,是夜深人静,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
“好了,以后叫你执中吧。”
沈素没有回应,只是牵着她衣袖的手紧了些。
沈荔以为他没听到,继续轻声说着。
放在来往的路人眼里,都以为是情人间闹别扭了,后面的姑娘嫌弃牵他手的公子买的面具太吓人了。
不然,前面那公子为何一脸严肃,还神色慌张。
咦,现在年轻的姑娘家就是事情多,想她们以前的日子可真难啊,哪能表现出不满。
“兄长,”她这时候像是改不过来了,还是叫他兄长。
“好吧,兄长。你还记得吗,沈府的节日宴,我总是吃不习惯,每次吃完上吐下泻。我娘都没察觉,还是兄长留意到我不舒服,给我送药,还给我送太和楼好吃的糕点呢。”
37. 倾心吐胆
街道热闹喧喧,沈素牵着她的衣袖,朝曲池畔走去。
这一路上,他都不曾回头,只看着眼前的人山人海,为身后的女子开出一条顺畅的小道。
沈荔将被兄长拉紧的一只手在宽宽的袖子中伸展几分,猫儿一般地伸着懒腰,朝主人撒娇。
贪恋这分感觉。
像是她养在院子里的小黄猫,看见老鼠拔了腿地疯跑。
沈素之于她,亦是。
沈荔跟在她身后,终于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寻得一方安静。
今年街市热闹的不像话,彷佛……此时天边划过一颗流星,流星在夜空中转瞬即逝,那颗星星在夜空中亮的也不想话,像是点燃了的火焰。
灼灼燃烧过一切,只是一瞬,没留下一丝它存在的痕迹。
沈荔猜想,她的私语也犹如这流星一般,不为人注意,只闪亮存在过一时,很快就灭了光芒。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该赶路,就继续赶路。
她这样想着,也没留意到沈素逐渐慢下来的脚步。
“嘶。”沈荔额头硬生生撞上了走在她前面的人。
“对……”
她来不及揉一揉额头,便朝被撞的人致歉,甚至也没抬头看。
她的歉意还没说出来,只觉得有人轻轻揉着她的额头,那只手的手指冰冰凉凉,生生打断了她要说的话。
“兄长。”
“怎么突然停了下来。”沈素虽然问着她,却全是一副肯定的语气。
“这夜空太美了。”
她再怎么勇敢,也不敢对着沈素说:我是想着你,就不小心撞上了。要是被他知晓,她此后可怎么厚着脸皮与他出来呢。
何况沈玉说,兄长明岁就要订亲成家了。
这是他们最后一个相处的一年了。
沈素抬头看着夜空,夜空除了方才的流星点亮,余下便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街市纵然热闹,可是夜空,仍旧是寂寥的。
……
“沈荔,我们去吃太和楼的糕点。”沈素揉了揉她的额头,见没有起包方停住。
太和楼的糕点,兄长怎么会突然想起吃糕点?
她最喜欢吃糕点。可沈素是吃不得的,他对糕点过敏。
“我记得兄长吃不得糕点。”沈荔担忧地说道。
沈素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现在能吃了。与你一起吃,我是不会过敏的。”
“对了,与方才一样,叫我执中就好。”
说这话时,沈荔看到他露出一个无比温柔的笑容。
若是有采花人看到了,也会瞬间不知所措,抛弃手中的剪刀,怔愣瞬间,羞恨恨地离去。
沈荔想,若她是采花人,沈素是温柔的昙花,在他面前,她也会如此,只会如采花人一般羞赧地,呆呆地看着。
“叫我执中。”
沈素再度开口的话,犹如烟花一般,在寂静空中五彩缤纷地洋溢着。
可烟花的灰烬全部被吹进了她的脑海里,她不得思想。
“执中。”
沈荔轻声唤道。
“走吧。”
沈素回应着,牵起女子宽大衣袖中的手。
——
太和楼与曲池畔是两条相反的方向,一个在东,一个在南。
通往太和楼的这条街道,宽敞无比,街道出入的人多是达官显贵。走到这条街道的人都自觉地摘除了脸上的面具。
沈荔见此,便抽出了自己的手,摘掉傩面具。沈素也由着她,自然地松开了。
在这里可不等随着他们了。若是发生什么事,不出一日,便被朝中上下知晓。
外人可不管她和沈素没有血缘关系,更不知道她也不是张氏的亲生女儿。
太和楼。
太和楼坐落在长安城最繁华的东市,由五座高楼组成。专门用来宴请宾客的酒楼有三层高,屋顶用琉璃瓦,帘子用珠玉制成。
此时虽到了晚时,但烛火飘摇,亮如白昼。
沈荔记得她幼时来这里时,太和楼还没这般繁华照耀,十多年间,太和楼已然成了长安城中的“夜明珠”。
“客官,今日包厢已满,今日只能在一楼大厅里了。”店小二对着衣锦华服的沈素说道。
沈素:“你怎么想?”他在征询她的想法。
他知道沈荔最害怕人群了,尤其是年少时沈荔吃了家宴总会吐出来。
虽然他那时已然知道是张氏搞的鬼。
“兄长,我们换一家。”沈荔回道。
店小二却拦住了他们,“客官,这几日中元节,这条街道的酒楼可都是满满当当的,压根没了包厢。不如来我太和楼,这里应有尽有,地方还宽敞。”
另外一个店小二说道:“是啊,姑娘,我们还新推出了一个菜。”
给来客推荐菜,他们也会佣金。面前的公子姑娘相貌非凡,他们可不能错过了这个机会。
——
“哎呀,沈公子。”
熟悉的声音传来。
沈荔沈素二人回头,是虞临渊给他们打招呼。在他身旁还有两人,是裴适,还有裴青禾。
“虞大夫,世子,裴姑娘。”沈荔和沈素两个人行礼道。
裴青禾神色恹恹的,她就是想在家里待着,却被国公夫妇两人拉着她出了府。
看到虞临渊还有裴适正好也要出门,便让虞临渊把她带着出门走走。这丫头整日不是去军营,就是躺家里睡觉,他们实在是看不下去。
这几个孩子,就只有老三让他们放心了。
突然出现的女声却是一番熟悉,裴青禾喜出望外,这才从后方走出来。
“沈荔枝!”
这简直是一个惊喜。
裴青禾走上前,双手抱住沈荔,顾不得来来往往的人群另眼相看着她两。
“青禾。”
沈荔觉得自己在稀薄的空气也获得了解救一般,抱住裴青禾。
虞临渊:……
“裴姑娘倒是与其他女子不同。”
虞临渊受到了震撼,对裴适说道。他来往江湖多年,也没见到有贵族姑娘家这样的。
裴适却很淡定:“家妹的确与众不同。”
他却是看着被裴青禾抱着的沈荔。
沈素不动声色的走在沈荔旁边,挡住了他的视线,提醒道:”世子。”
虞临渊总觉得此时有几分尴尬,遂说道:“大家都进去吧,我早已定好了包厢,我们一起聚聚。”
裴青禾求之不得,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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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就要往里走,正好也挡住了沈素询问沈荔的目光。
沈荔有几分犹豫。
和裴适一起吃饭,简直比要了她的命还要难受。万一她露出什么马脚,不小心出了什么疏漏,被他发现了怎么办。
“青禾,我和兄长就不去了。”沈荔摆手推辞,正要往外走。
裴适此时开口:“沈公子也一起来吧。”他说这话时,已然进了太和楼,不容他们拒绝的模样。
“走吧走吧。”
裴青禾附和道,她拉住沈荔的手往里走。她一个人跟着那两男人有什么好吃的,得有人和她一起吃一起聊着才好。
“沈公子。”虞临渊还转身过来邀请兄长。
“兄长,我们一起吧。”
沈荔点头说道,话毕,才看到兄长跟了上来。
“沈荔枝,我就说了吧,你兄长沈素……”裴青禾悄悄附在她耳边说道,还坏笑了一声。
沈荔:……
——
栖云馆。
“夫人,都怪我,让你白白吃了药,什么也没捞着。”王婆婆跪在地上,一面打着自己的巴掌,一面责怪着自己。
“王妈妈,这也和你无关。”
一盘又一盘各式各样的糕点摆在张氏面前,张氏坐在圆凳上,拿起莲花样式的糕点吃着,丝毫没看跟在她身边跑来跑去的王婆婆。
扇了自己好几个响亮的巴掌,王婆婆见张氏还没一丝反应,不禁心中叫惨。
“夫人。”给张氏揉肩捶背的金儿看不下去,开口求情道。
“你要是想为她求情,便也跪着。”张氏懒懒说道。
“王妈妈,你跟了我多年,应该知道我的脾气。”她哪里是在生气吃药这件事。
“夫人,我知道错了,我不该。”
王婆婆见僵持了几日的事情终于有了转机,这才不再给自己巴掌。
“夫人,”王婆婆痛哭流涕,“我不该让我儿子媳妇出了京城,夫人好生养着我们一家子,我们就应当做牛做马,跟着夫人一辈子。”
她真是难做人。
张氏总是有法子盯着她们一家子,就连和陌生人说几句话,张氏都派人惯着。虽说夫人给的月银多,可她们和被人监控了有什么两样。儿子恨她跟在张氏身后做了许多害人事,早就不想在京城待着了。
她能忍受,可是她的宝贝儿子可不能忍受啊。终于寻得机会悄悄送儿子出了京城,却被张氏发现了。
儿子现在还在屋子里瘫着。
如今只能继续跟在张氏身后做一些祸害人命的事,她才能换来钱财为儿子续命啊。
“夫人,我再也不敢了。以后上刀山下火海奴婢都愿意。”
张氏这才皱皱眉:“好了,念着你跟我多年,只做了这一件错事,暂时原谅你了。
如今我是痊愈了,可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这事我不好出头,交给你去做。你就给那沈荔那丫头说,沈荔的生母生父有了下落。”
上次给沈荔那丫头说自己的双生子被沈氏弄没了一个,没想到,呵,这丫头,半分紧张半分担心也没表现出来。
哎,那时她让舅舅将裴临交付给了国公府夫妇,也不知道沈荔会不会发现,她可是总是和国公府的姑娘有来往。
38. 华阳县主
“县主,”一婢女走到轿子旁小声说道,“奴婢打听到了,那位公子是沈侍郎家的三公子沈素。”
却没从轿子中听到荣安县主的回话。
“县主。”
春华开口唤道,猜不准主子的心思。
县主掀开轿帘就看到了那位公子,之后就一直让小厮跟着,轿帘一路都没放下。
她们跟着县主走南闯北,那位公子虽说是她们见过数一数二的气质了。可是这样的长相,县主也有好几个养在院子里,个个听话乖巧,倒是比这位公子有意趣多了。
若是看上这位公子,县主直接找陛下要来此人便可,区区侍郎家哪敢不从。
“春华,你把县主想成什么了。得了姑娘的眼,先要看看人得见才是,哪能直接找老爷求婚。”
另外一个贴身侍女在轿子里伺候县主,像是猜到她的心思一般忍不住先于姑娘发话了。
“秋时姐姐,”春华闻言,默默低下了头。
这次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县主看上哪家的公子,第二天可是会出现在县主府上的。
“好了,好了,你们呀。”
县主懒洋洋开了口,话音里确是无奈。
“姑娘,他们这是要去太和楼了。”秋时说道。
县主样貌美艳,在燕赵两国又受圣上宠爱,哪家公子被看上可是好福气。
可今日县主看沈素公子的眼神,可不一般。以往看到再俊俏的男子,县主可没这般挪不开眼啊。
秋时这般想着,及时地准备好等待县主发话。
“我们去会会。”
县主说这话时,才放下方才又掀起的帘子。
“是。”
……
“这些人,看到轿子是县主府上的就避之不及。”
给县主摆放好下车的脚凳后,方才跟在她们轿子后面的人都远远跑一边去了,春华忍不住小声念叨着。
秋时实在不清楚,春华这么多嘴的丫鬟,县主是怎么忍受她到至今的。
直到她后来也跟着进了沈府,才知道原因。
“县主,您慢点。”
春华稳稳扶着县主。
此时沈素几人还在太和楼门口说着话,春华跟在县主身后,就看到县主招摇地朝沈公子走近。
“跟上。”秋时回头,朝她对了个嘴形说道。
春华忙不迭地跟上去,县主这是要真来啊。
“县主。”店家恭敬说道。
这可是县主啊。
那马车虽然看着简单低调,可那明晃晃的牌子上写的“公主府”的可是人人都不能忽视的,更何况走来的女子娇艳无比,衣着华贵。
“店家,还有包间吗?要他们旁边的。”秋时叫住店家,小声问道。
店家一脸难为,忙说道:“姑娘,隔壁屋子已经被订走了。”
“今日县主光顾太和楼,是你们的荣幸。”竟然有人不识好歹。
可是那隔壁屋子也是丞相家定好的,两边怎么能得罪得了。
“店家,你过来。”
春华见店家此时不知所措,悄悄附耳献上一计。
“好好好,稍等一时,我们马上着人安排。”店家皱的抬头纹此时才松开。
……
“县主,都吩咐好了,我们先回轿子里等店家收拾。”春华走进县主面前才说道。
“不用了,你们就在这里,不要跟着我。”
华阳直接撂下春华秋时等一众侍从,朝沈公子几人走了过去。
她看得仔细,沈素的眼神一直在身旁的女子身上。
这沈公子怕是爱慕她的妹妹沈荔吧——倒是比她这个县主还过分,竟然还恋着自己的妹妹。
不过,倒是有几分好玩了。
华阳一面寻思着,一面已然到了沈素一丈远的距离。
裴适察觉到有人朝他们走进,抬眼一看却是华阳县主。
他没记错的话,五年前华阳看上了他,争着吵着要他跟去她府上,还是他用一个药方换来了多年的安宁。
今日又看上了谁?
想到从前给她下的药活活折磨了她一年,裴适此时若有兴趣地看着她。
得了裴适给她的药方后,她才将此前裴适的所作所为一笔勾销。
可是今日在这里遇到他,可别坏了她的好事才是。
“嘘。”
华阳竖起食指,噤声示意着裴适。
见她没再看自己,华阳朝沈素的位置走近。
“哎呀。”
华阳县主像是被什么绊倒在地。
沈素听到那女子的声音离自己很近,自己的衣袍也被人从后抱住,不禁回眸一看。
“姑娘。”
沈素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一步。
“县主!”
虞临渊看清来人后大惊失色,忙跑到裴适身后。
这个华阳县主!
要不是裴适硬塞给他一包药粉,恐怕他如今成了京城中被人瞧不起的金丝雀了。
“县主万福。”
沈荔拉住裴青禾,悄悄退了一两步,朝县主行礼道。
方才县主一一看过几人,就在看她时故意剜了她一眼,比沈玉看她的眼神还可怕。
她不敢扶啊。
裴青禾也不敢扶,这样宽敞的路,偏偏倒在了沈荔枝兄长身后。这不是故意碰瓷又能是什么。
这样的把戏,她活在现代钓凯子时用得可多了。
厅堂里的目光都落在沈素身上。众人担忧极了,又是哪家公子要遭殃了。
“县主。”
沈素想后退一步,却被华阳县主紧紧拽住,倒像是早已想到他若是偏要离开,她就死命拽住他的衣袍。
她的名声早已和女采花贼挂上了钩,倒也不在意了。
只是面前的人,恐怕爱惜名声爱得紧。何况,他的那位妹妹……
沈素无法,只得弯下身子扶起她。
“完了完了。”
虞临渊双手捂住脸,不敢看面前的场景,以他曾经被“狼入虎后”的经历,沈素要被华阳套牢了。
“胆小鬼!”裴青禾嫌弃道,虞临渊这人未免也太夸张了。
“你懂什么?!”
……
裴青禾很快败下阵来,默默说了声:“你懂,你超懂。”除了小说中的山阴公主,也没看到过这么明目张胆的故事啊。
裴适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涟漪,彷佛刚才发生的事情不过燕上屋檐,平平淡淡的事情而已。
唯一不同的只是——他紧盯着沈荔。
沈荔倒先想起一句话:受到了一万个暴击,这话是裴青禾交给她的。
此时,倒是应景极了。
“哎。”
沈荔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此时,她好像什么忙也帮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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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热闹的厅堂霎时沉寂,过了一会晌,众人反应过来后就窸窸窣窣着。
不知谁先起了头。
“还好我长得丑,从前我夫人还埋怨我。”以前只是听说,如今一见,华阳县主实在是可怕。
有人停箸筷应和道:“不错,我那婆娘也整日嫌弃我。我要是长得俊朗,她就见不到我了。”
“我倒是希望我家的被看上,听说被县主看上后就会升官发财,我有一大笔银子,也找个相好的。这多好。”有女子羡慕道。
“你看看,那县主还缠着呢。”
说话的女子喝多了酒,说话时声音不自觉地大了起来,在诺大的厅堂倒是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县主。”
沈素大力推开她,却被身下的女子紧紧抱住。
“唔。”尝得最后一丝美妙后,他的颈窝中这才少了一丝气息。华阳偏了偏头,可并未放手。
沈素趁她偏头之际慌乱站起身子,站定在沈荔身旁。
“县主。”
春华秋时这时才出现,忙扶起华阳,嘴里说道:“是我们来晚了。”
沈荔左眼皮跳了跳,觉得眼前的场景倒是熟悉极了,可也不是在梦里。
裴青禾这时摆了个手势,小声说道,真是一出好戏;还露出一副怜悯地表情看向她。
华阳县主的作为,并不是个秘密,连陛下都在纵容,可是京城人人皆知的。
她还没喜欢多久的人就被县主看上了?
明明裴适更适合,长得还比沈素好看。
想到这里,沈荔幽怨地看了裴适一眼,她的眼睛里写满了:“都怪你。”
裴适:……
“县主。”裴适开口说道。
沈荔以为他会说几句好话,好让县主不想着沈素了,结果却等来一句:
“县主若是喜欢,不如去沈家提亲。”
“世子这倒是说笑了。”说话时间,华阳已然在奴婢的照料下又变回了方才娇艳无比的模样。
倒像是没发生什么一般。
“是沈公子为着保护我才不小心在我身上,都怪华阳穿的衣裙太长了。”说罢,嫌弃般地甩了甩衣裙。
“改日我会登门道歉。”
华阳深深看了沈素一眼,招摇地朝三楼的包厢走去。
“沈公子这下是要完了。”
裴青禾凑到虞临渊跟前,啧啧说道。虞美人一副“我说的没错”的表情看向她:“裴姑娘,我方才说的时候,你还嫌弃我。”
“别一天天裴姑娘裴姑娘的叫着了,叫我裴青禾!不然,我就叫你虞美人。”
“好好好。”
虞临渊连连妥协叫好。
可是沈素的表情却是不好极了,脸色铁青地看着沈荔。
“兄长。”
沈素摇摇头,示意不必担心他。
“好了,沈公子,沈娘子,我们快些上楼罢。再不去茶饭就要凉了。”虞临渊提醒道。
发生这样的事,一会儿可得给沈素出出主意才行。
——
虞临渊定的包厢自然是在三楼。
在太和楼的三楼,可以俯瞰到半个长安城,每到夜里,灯火辉煌,繁荣迷人。
是以,诸多显贵之家都会早早定下三楼的包厢。
“公子,酒菜齐了,请慢用。”店家适宜地关上屋门,在楼梯处等候着屋内拉起风铃。
39. 男女有别
“母亲!”
沈荔喊道。
她还没来得及拦住张氏,就看到那支金簪瞬间直入张氏掌心,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堪堪歪着。
向来柔柔弱弱的张氏,竟在此时用锋利的簪尾戳入掌心。
众人瞧了,分外震惊,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就连高台上表演着傩戏的巫傩都停了下来,纷纷朝屋内的纷乱看来。
“田娘,”张氏轻轻说道,眼睛里满是泪水,“从前的事,是我的错,今日我用这只手掌,给田娘一个交代。”
没想道张氏竟是先发制人,这倒是令沈荔诧异起来。
为何张氏先与田娘说明白曾经的事情,或是做些别的补偿来,偏偏直接在众人面前,生生用那金簪直戳掌心。
做法却是异与寻常。
“夫人。”
田娘早就吓得跪了下来。
她只出现在这里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什么话都还没说,就被张氏叫了过来。
结果,结果张氏就在她的面前,拿出了簪子。
听说田娘出了事,王姨娘来不及妆扮一番,一路小跑到主院。
“姐姐,你这是怎么了。”王姨娘来到院子里,便看到那支金簪被插到不该被插的位置。
张氏愤愤回道,“我这是怎么了,妹妹,这不是你们故意给我下的圈套吗?”
环顾四周,张氏看过一屋子的人,最后落到抖着肩膀的田娘身上:“你能原谅我了吗?”
沈侍郎摸着头脑,根本想不起张氏能和一个劈柴的妇人有什么怨仇。还有什么圈套,这怎么又和王姨娘扯上关系了。
“夫人,到底怎么了。”
倒是说出来让他知道,好好的日子,在众人面前闹了这般,他身为侍郎的颜面何在。
“老爷,田娘是您曾经的通房。”王婆婆上前说道。
“你抬起头,”沈侍郎叫道,田娘没依。
“老爷,田娘的手是我年少时吃了您的醋,和田娘拉扯中,不小心将她的手弄没了。”张氏却自己先开口解释了,继而哭着说道:“老爷,人都会犯错,我那时也是无意的。我怎么能忍心将女子的手好生生地就弄掉了。”
“如今,我废了这只手,就当是还了曾经的罪孽。”
沈荔在张氏身后,看到沈侍郎在沉思着,却也不说话。她记得田娘当时明明给她说的是她不小心听到张氏与人在密谋着什么,可什么都没听清,就被张氏威胁了。
现在张氏却说这是无意而为。
“难道老爷这半生也没做过一件错事?”张氏紧接着追问道。
她就不信,沈侍郎想不起他曾经无意的话语,引得程持险些葬送火海,还断了另一个女子的一生。
“二娘,”沈素走上前说道:“老爷,我们也应该问问田娘才是,当日的情况……”可不能听信一面之词。
“老爷,”王姨娘跪在地上:“我们也听听二公子的。”
沈侍郎上下不得。
他曾经的一句戏言倒成了人命的枷锁,他的同僚,就是因为他无意的一句话没了性命。
若是此事了了,随了张氏的愿,他沈家的钱财也能多几成。
可是,他不禁想起世子与他说的一句:“万事照着沈三郎的安排,保你沈家无虞。”他还提了一句张氏,世子怎么会关注起一个妇人家。
“母亲。”沈荔说道。
药箱,她是没有让秋香阿福两人去拿的。一功夫的时间,药箱就被塞到她手里,金儿还将她推上前。
看到沈荔,沈侍郎的无名之火被燃了起来:“一边去。”
这个沈荔,有她出现就没好事。好好的张氏,怎么就养了这么一个不懂声色的女儿。
“是。”
沈荔回道。
她将药箱递给金儿,站在张氏身侧,垂眸低头。
这副模样落在众人眼里,倒像是完全担忧着她的母亲张氏。
她这一举动,吹偏了沈侍郎的心思。
沈侍郎略一歪头,低头看向跪在张氏面前的田娘,说道:
“田娘,你倒是说说从前你与二夫人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还在表演的巫傩都被安排去享用午膳,屋子里只剩下主人家几个和贴身侍从。
张氏却没料想到他会问起田娘,不禁心下慌乱。
“田娘。”
沈素说道,心中却还酸涩。此时,他只能叫她一句田娘,却不是母亲。
听到儿子的声音,田娘这才壮了胆说道:“大夫人与我一同来了栖云馆见张氏,可是张氏迟迟不应,丫鬟婆子也不在,大夫人让我去敲门一探究竟。可是……”
她听到了男子的声音。
“继续说。”沈侍郎说道。
“我听到了男子的声音,正要走了,大夫人叫住我。”
田娘正要说,却被张氏打断:“老爷,你要听信一个婢女也不相信我吗?”
沈侍郎摇摇头,断然说道:“我自是相信夫人的。”
“老爷忘记了吗?那日老爷在我屋子里同我说着私密话,结果却被一个外人打断,老爷还可怜她。我一时气不过,吃了醋,争执之下才……”
张氏开口说话时嘴唇已然苍白,这时整个身子都靠在了沈荔身上。
“既然老爷不相信我,那我用这条命辞罪。”
沈侍郎还没想清楚,就见到张氏闭上了眼睛。他的钱罐子,可不能这时候倒下,否则怎么给她舅舅交代。
“去,去找太医。” 沈侍郎朝他的随从吩咐道。
田娘还未说出口的话语,就此戛然而止了。
“老爷。”王姨娘看到沈侍郎要走,连忙拦住:“田娘的话……”
“你这么想听你听吧。”
沈侍郎见避不过,扶稳了张氏后,重重地朝她身上踢了过来。这时田娘冲了过来,伏在王姨娘身上,受住沈侍郎的一脚,田娘衣裙上多了一个脚印。霎时,田娘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一阵恶心,她忍住没有吭声。
“哼,也不看看是自己重要还是夫人重要。”
沈侍郎骂骂咧咧地出了厅堂,将沈氏带去他的屋子。
“田娘。”
沈素连忙扶起田娘和王姨娘两人。
“兄长。”
沈荔走上前,却发现沈素的脸色蜡青。
“今日的事情,只有我四人知晓,张氏像是早已料到了什么。”沈素没有回头,只问着身后的女子:“沈荔,你没将这事透露半分与你母亲吧?”
听到兄长的话,沈荔深觉不可思议:“兄长这是怀疑我?”
兄长吩咐的事情,她怎么能够不分轻重缓急。
“三妹妹,对不起。”
沈素僵硬地说着,拉住正要夺门而出的沈荔。
“是我心急了。”
沈荔终究心软了。在看到他眼尾晕染的淡红色时,这才轻轻说道:“兄长去看看田娘。”
她估摸着,沈侍郎那一脚下去,也得躺床上安养四五日才好。
……
“县主,沈府就在前面了。”
秋时看了眼沈府,又钻进马车,朝华阳县主说道。
“正好下雨,我们就去沈府避避雨。”
华阳倚靠在马车一方小角落,她身旁却是一位面目秀朗的男子,华阳正玩弄着他的头发。
“县主,”在她怀中的面首切切说道:“县主看上了沈三郎,是不要奴家了吗?”
华阳用她那纤细的手指捧起他的下颌,慢慢说道:“怎么会,以后还得安奴待在我的身边伏侍我才好。”
安奴极擅言辞,她怎么舍得为着一个沈三郎,就放弃了她怀中的娇香。
“既然如此,那奴家便安心了。”安奴见县主的双眸中看他更深切,才放下心来说道。
他得伏侍好华阳县主,他的发妻就有命可救了。
“秋时姐,到了。”驾车的小厮提醒道。
“县主,外面下了好大的雨,就穿上奴为县主准备的雨衣罢。”安奴从箱子里拿出马皮样式的雨衣:“秋时,给县主披上,这件马皮可是奴家亲自为县主准备的。”
华阳县主此时一心想着看到沈素,忙忙披上雨衣出了马车。
车帘隔绝了外间一切的雨声和脚步声。
“有了雨,倒是安静极了。”
马车内的人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塌上,闭上了眼睛。
看守沈家正门的侍从早早就看到了县主府的马车,沈侍郎还在当值,一听到华阳县主降临沈府的消息,忙撂下公事从尚书省骑马回来。
“老爷,华阳县主怎么回来。”
沈氏强撑住身子往正厅走去,见到沈侍郎回来,终于松了口气。
“我不知晓。”
沈侍郎只留下这一句话,就回屋子换新的衣裳。
“母亲。”
沈素这时也来到正厅。
“我儿,这华阳县主怎地还提到了你忙,她说要见你。”张氏头疼,华阳县主最受圣上宠爱了,早先便仗着身份看到面目俊俏的男子就要夺了去,这可如何是好。
“你之前见过她?”
不然县主怎么好端端地就瞧上了她的儿子。
沈素不想说太多:“曾有一面之缘。”
待沈氏还要细细询问时,就听到外面不招而来的陌生声音:“县主,就是这里了。”
“县主万福。”
华阳县主直接略过沈氏,坐在厅堂正中的太师椅上。
她眉目上扬,懒洋洋地说道:“沈三郎,许久未见。”
这连七日的时间也未到。
沈素低垂着头,没有看眼前的女子,淡淡说道:“不知县主来是所为何事?”
呵,倒是逐客的语气。
“沈夫人若是无事,便下去吧。”
县主未发话,沈氏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待得华阳一出口,沈氏得救一般说了声“是”便缓缓退下。
等离开正厅有一段距离,沈氏看到沈侍郎正急忙朝正厅走来。
“老爷,素儿这次可如何是好?”
“是要怎么?”沈侍郎话到嘴边,便觉得自己问出的话真是愚蠢至极,华阳县主掠夺男子的喜好谁人不知。
“哎,这件事情,”他抚了抚一把胡子说道:“夫人,你先回去躺着好好休息,我之后和素儿商量。”
沈氏上次撞了头后,脑袋里一直晕晕乎乎的,大夫只是说着要多静养少费些脑筋才能好。她想想就后悔,那日撞了头,素儿还被张氏陷害,一切都被张氏那贱人捡了漏。
执掌中聩这么重要的事,要是被张氏不识好歹的败了家又怎么办。听李妈妈说,张氏屋子里的冰块不断,荔枝一盆接着一盆,绫罗绸缎一屋地往自个院里送。
老爷还偏心地说:“夫人又不是不知道,沈家家财如金败落地不多了,我们多多依着她,靠着她的家产吃香喝辣不好吗。”真是个吃软饭的,沈氏暗自骂道。
沈氏摸摸受伤的额头,她得好起来,将属于她的掌家权夺回来。
“老爷,那我就回去了。”
“去吧。”
沈侍郎挥挥手,不耐心地回着话。
素儿年纪还小。沈氏只在管家一事上精明,别的事情看着也一窍不通。
出了这茬子事,该与谁商量。
同僚也说不得,否则,朝堂上嘲笑的口水会淹掉自个。
“二夫人……”
沈侍郎绕着这院子来来回回走了能有十圈,突然听到“二夫人”,忙拍了拍小厮说道:“你这脑袋瓜倒是聪明,去把二夫人找来。”
“这……”他本来是要说,二夫人又卖了一个庄子。
“这什么这,没看到我沈家摊上这种事了吗!”
沈侍郎的话语里满是愤怒,催的小厮忙忙去找了张氏。
——
厅堂里。
沈素站在屋门口的位置。
“秋时,这沈家的人可真是一个个都不给我面子。今日回去,我就将此事告诉陛下。”
华阳县主从未见过这么呆的男子,一刻钟的时间,都在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副画。
不过是一树梨花,有什么好看。
华阳开口说道:“沈三郎,这就是沈府的待客之道吗?今日不巧,还没回到府上半路就下起雨,只得来贵府避避雨。”
县主从来都没这么好脾气与其他人好好说过话。就连马车里的跟来的安奴,都是县主几番拷打要来的。
虽说是沈侍郎的儿子,县主对他可客气多了。
沈三郎还不见好就收。
秋时想到这里,就要将沈素推给县主,县主却伸手阻拦:“不可无礼。”堪堪让秋时停住了迈出去的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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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三郎倒是知道‘男女有别’之礼。只是你看你那妹妹沈荔的眼神,每次可不都是有‘礼’的。”华阳说着,从太师椅起身,拖着长长的月尾裙摆朝沈素走了过去。
“沈三郎,你是不是喜欢你妹妹。”沈素这才抬起头来,朝她看了过来。
他将心事在众人面前藏得很深,那日不过一次见面,县主如何就看清楚了他的心思。
华阳此时已走到了沈素面前:“你喜欢沈荔。”
她重复了方才的话。
沈素这时心乱如麻,却还是按耐住被看穿的怒意:“县主,没有兄长是不喜欢妹妹的。”
“沈三郎这话倒是让本县主哑口无言了,”华阳用手指点住他的胸口,缓缓说道:“可是我听说,你那妹妹沈荔可是与你没半点血缘关系。”
“我看的戏也不过百来台,可从没见过哪个兄长这般对待他那异父异母的妹妹。
除了爱情,能有几分亲情,恐怕那几分亲情也只是因着无端的欲望升起。”
“县主。”
沈素朝后退了一步,却发现自己避无可避,自己的身后正抵着厅堂的门。
“县主若有事,还请县主直接吩咐吧。”
“其一,我要你叫我华阳,而非县主。其二,沈三郎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了吧。”华阳看着面前男子俊朗的眉目说道。
“我可以娶县主。”
可是,他是不会允许其他人有威胁到沈荔的可能的。
沈素的话语顿时让华阳怔愣片刻。她寻思她还没开口提这件事,沈素直接将她的想法说出来。
方才他还为难,抗拒自己的靠近。可是为何一刹那又说出她本该说出的话。
华阳想到这个人心机深沉极了,绝不输裴适之下。
“县主。”
秋时这会也才缓过神,发现县主盯着沈素的眉目不知想着什么,她连忙提醒县主。
“既如此,不知沈三郎何时娶我?”
沈素眼皮跳了一下,县主可比他想的要大胆的多了。
“等我准备好一切。”
华阳虽然大胆,到底还是个未成婚的女娘,听到沈素的话语里有敷衍之意,却也不好意思再细细询问。
反正她会找陛下要了此门亲事,管他沈侍郎府够不够格。
……
白芷煎好一壶绿昌明放在桌几上,怕打扰到安心画画的人,她小声说道:“公子,你在这窗前画了一早上的梨花了,休息一炷香吧。”
梨花,梨花,关于梨花的一切公子都偏爱极了。
“不必,”沈素轻轻推开眼前的一盏茶说道:“我是只想知道画出来的梨花每次是不是都不一样。”
“公子,梨花自然是一样的,都是白色的,看着也惹人可怜。”就如同那三姑娘,公子自见到他就另眼以待。
梨花如何能一样呢,沈素摇摇头,笔下仍是画着梨花。
过了一晌,沈素才察觉到白芷还等在他一旁候着,他想到一件事情:“三妹妹也跟着张氏出去了?”
今日一早,他就去了梨榕院门口等沈荔,可是过了一个时辰还没等到。
“是。听管家说三姑娘跟着二夫人去看看外面的庄子。只是奴婢不知,这些事向来都是派管家或者李婆婆去,这次二夫人亲自去了。二夫人身子也不好,在外面颠颠簸簸,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沈府一日比一日难过了,二夫人是查查庄子的情况。”
沈素紧接着问道:“他们去几日?”
“听说是三日,要去城郊的庄子看一看。”
可是沈府只有两处城郊的庄子,两个庄子之间不过十里距离,张氏却要花费三日的时间。
——
“夫人,还有三里路就到了。”
王婆婆说道。
沈荔掀开车帘,看着马车经过田地时的掠影,一望无际的玉米地,亩亩相连。昨日里一夜的暴雨骤然使得有的玉米弯了腰,有的倒在地。
田地里的泥土还是湿漉漉的,马车在这些微泥泞的土地也不好行驶。
“金儿,你慢点,夫人头晃得疼。”王婆婆又朝驾着马车的金儿说道。
沈荔从未想到金儿还会驾马车。
“金儿跟着我时,就已经会驾马车了。”张氏看出她的诧异,解释说道。
“嗯,母亲。”
沈荔心情复杂,淡淡地说道。
张氏说,她的生母生父找到了,今日就是要带她去见见她的生父。
没有一个孤儿是不期盼着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她也不例外。可是接连的事情一涌而起,她不知现下如何对待张氏才是上上策。
就像昨日。
已到了傍晚,金儿才将张氏让她一同跟去看庄子的消息告诉她。她还来不及推辞,次日卯时,已经被金儿撺掇着上了马车。
“三姑娘,到时候你就知道张氏这些年的辛苦是为了你的父亲,夫人也是有苦衷的,对你的隐瞒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王婆婆将组织了一夜的话语吐了出来。
“可是母亲不是我的‘母亲’,为何愿意牺牲自己的青春年华,就为着我的父亲吗?”
沈荔神色迟疑。
“夫人爱极了你的父亲。”王婆婆说道,可惜地说着:“孩子,等你以后就知道爱的力量有多大了。”
“王婆婆,”张氏摸了摸左手上还缠着的纱布,朝王婆婆轻轻说道:“你将匣子拿出来。”
“荔儿你看,这是从前为着你父亲我写的诗词。”
沈荔接过匣子,一页一页的宣纸已然有了岁月的痕迹,绝不是近几日做的旧;页页宣纸在她眼前叙着张氏的相思。
张氏竟然为着她的父亲做到这种地步,可是她的亲生母亲为何迟迟不露面。
将一张张纸整齐铺好,沈荔看着张氏的手掌心,将她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母亲,我的亲生母亲为什么没有为着我的父亲报仇。”
反而是张氏。
虽说张氏喜欢她的父亲。
张氏抚了抚她的一头秀发,这才开口说道:“你的亲生母亲是在赵国,她去了赵国却再没回到燕国。这些年来,我也不是有意隐瞒实情,实在是报仇这条路太难走了。”
“等你以后又了喜欢的人,就能理解母亲的所作所为了。
母亲绝不是只为着自己的。”
40. 玉佩
马车摇摇晃晃了半个时辰,才到张氏说的“父亲就在这里”的地方。
下了马车,沈荔环顾四周张望,亩亩田园,却只有一户农家。围墙和栅栏围着农家,能看得出来这里住着有十多户庄家婆子。
缕缕炊烟正袅袅升起,不消几刻,那炊烟便轻快地飞上天空,与高空处的云雾接连起来,悠悠飘荡着。
像是孩童见到父母,有了归属。
沈荔看着东风吹着云彩有些出神,也没听到王婆婆叫她跟上前。
张氏猜不准她的心思,于是也跟着静默了片刻。过了片刻,她折返几步才开口提醒道:“荔儿,你父亲就在这里。”
沈荔一心想着父亲,张氏的话语她是没听进去的,只听到她说了几个字,直到张氏用那只受伤了的手握住她的手腕。
她感觉到纱布的质感就像云朵一般软软绵绵,这才清醒过来说道:“母亲。”
张氏方才说了什么,她没听清,不过,也无需问询,更无需在意。翻来覆去的,张氏总是那么几句话,那么几番说辞。怎么说,如何做,都有她的道理。
她回握住。
不知为何,张氏只觉得纱布下的掌心发麻发痒。快到庄子门口时,她终于寻了个缘由将沈荔的手慢慢放掉。
“夫人来了,快进。”
一收到消息,庄子里早有婆子汉子候着。见张氏来了,一个个热情的迎了上来问候着。
“三姑娘也来了,上次见到三姑娘的时候她还在咿呀学语。这么多年,三姑娘可长成漂亮的大姑娘了。”
“我小时候还给姑娘换过尿布,姑娘小时候可调皮了。”
“夫人,姑娘寻了好人家了吗?”
以往在沈府,还有京城,沈荔是不得待见,也毫无存在感的。不曾想来了这里,丫头婆子都热情极了,一个个都问着她。
沈荔不由得看向一旁的张氏,张氏这时的神情却也和沈府的不同,言笑晏晏,和丫头婆子热闹地说着话。
仿若是家人。
“姑娘,这是夫人的庄子,你祖父自小就安置给夫人的。夫人今日带你来,除了见你的父亲,也会给你亲生母亲给你预备的嫁妆。”
见沈荔松懈下来,王婆婆上前把她拉到一边,按着张氏的吩咐说着:“夫人将嫁妆放在这庄子里,为着沈家不将你母亲给姑娘留的嫁妆都用了。”
王婆婆重重的说着“用”字,沈荔听出了她的咬牙切齿。
“荔儿,”张氏回头看向她高兴说着:“和我先进屋子休息,母亲坐马车坐得累了。”
“夫人,一刻钟后午饭就好了。”一个汉子跑过来也凑着热闹说道:“一会儿让我婆子给你送屋子。夫人也不用来回跑了。”
汉子手里还拿着铁锅铲,锅铲还沾着几片菜。不用沈荔想,这便是给庄子里做饭的厨子了。
“姑娘要是不累,可以跟着我女儿翠儿去池塘抓蟹。”汉子又朝着沈荔说道:“姑娘忘记了吧,姑娘还没学会走路时的饭菜,都是我张大厨喂你长大的。”
沈荔正要开口说话,突然一个四十年纪的妇人走上前揪住张大厨耳朵:“老汉,你别唬姑娘了。姑娘小时候是喝着庄子里的羊奶牛奶长大的。”
又不待她疑惑,张氏笑道:“荔儿,我们先回屋,我看你也累了。”
“对了,张大厨,”张氏又朝那妇人慢慢说道:“李五,多等我们一刻钟时间,我和荔儿和大家一起吃午饭。人多,也热闹。”
“夫人说的是。”妇人忙忙点头。
——
待听到有汉子说二姑娘已经进了屋子,众人松了一口气。
“老头,你见多识广,你看我演的怎么样,表情到位吗?”
“戏台上唱戏的也没你演的真,以后出了这庄子,你可以去演戏了。”
“我呢我呢。”翠儿睁大眼睛问着见多识广的李大爷。
“翠儿演得也不赖,但是你未免也太热情了。”
李大爷回想起来,三姑娘看所有人的眼神都淡淡的,但是看到翠儿后眼神却不太一样了。可是哪里不一样,他说不出来。毕竟他一个老头子也不好一直盯着姑娘家看。
翠儿垂头丧气起来。
夫人让她多带着三姑娘看看庄子里的一切,让她感受到家的温暖,一定要让三姑娘相信他们是真心喜欢她关心她,而不是假惺惺地敷衍着。
张大厨想起什么,拍起大腿大声叹息道:“哎呀,我婆娘教给我的一句话忘记说了,怪不得她来揪我耳朵,她从前可都是打不得骂不得我的。”
“死鬼,你好好的记性跑去哪里了?”
李五一面说着,一面拉住他说道:“让翠儿炒菜,你好好跟我记住接下来要说的话。别忘记了!”
“是,是,是。”
夫人的事情可马虎不得,若是被看出破绽,不然整个庄子的性命都没了。
这可了得?!
——
庄子池塘边。
“母亲,我什么时候见到父亲,父亲又什么时候来看我。”
沈荔按耐不住问道。
张氏带着她在池塘边转了一圈,和庄稼地里的丫头妇人说着话,带她一个个认识庄子里的人,却丝毫没提及她的父亲一句话。
“姑娘,你父亲……”金儿正要说道。
张氏打断她的话:“翠儿,你带王婆婆和金儿在着庄子里转一转。她们好久没来了,这次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对了,池塘里的虾蟹,也多打一兜,你们配着姜蒸着吃。”
大燕国的虾虾蟹蟹可是不好得的,平民平日里也吃不起,只有过节的时候才买几只尝尝鲜。
张氏是在支走他们。
王婆婆几人听了,忙感激张氏的吩咐:“夫人和姑娘有什么事,就叫我们这些丫头婆子来伺候。”听不到这些官家贵人的私事,还能有虾和蟹享用,这真是好事一桩。
一溜烟的功夫,沈荔再回头时,已然不见了翠儿三人的身影,只留下池塘里的残荷,还有附近劳作的男人女人。
然而,离她们很远。
“母亲,王婆婆走了,没人照顾你了。”
沈荔的话头不接心语。
这庄子里全是张氏的人,可是她心中慌乱极了。不知为何,这习习东风吹得她有些害怕。张氏的慈母面容,她也不敢看,恐怕一对上眼,她就掉入了深渊。
张氏被她奇怪的话语说得愣住。
以往王婆婆和金儿不在身边,也是沈荔这丫头照顾的她。今日却这么明目张胆地暗示着“她不能照顾。”
这倒是稀奇。
张氏心中冷笑,不再看着沈荔,只朝前走去:“你跟上来,我这就带你去见你的父亲。”
见到程持,总会相信她了吧。
——
沈荔跟在张氏身后,发现前面的路越来越窄,她还得学着张氏的样子侧着身子走过来,才不至于踩到路边的菜叶。
“养了你多年,你这丫头还记得不毁庄稼田地。”张氏侧着身子时,看到她小心翼翼又蹑手蹑脚地走着,眼尾沾上笑意说道:“和你父亲像极了。”
张氏提到了她的父亲。
沈荔好奇极了,朝张氏望去,还想知道有关父亲更多的事情。
“呀。”
张氏笑的更开心了。
从未见张氏这般开怀的笑,沈荔顺着她的视线,这才发现自己踩到了结了果实的大豆。
圆乎乎的豆子滚到她的裙底,等待着人类的垂幸。四周无人,沈荔卷起衣裙在腰上,慢慢低下身子拾起豆子。
是十五颗豆子。
十五颗豆子正圆滚滚地躺在她手心里,将破皮的一面露给她看。
张氏忽然想到从前。
那时也是七月,程持和她在农庄去池塘的路上,她不小心踩到了大豆,也只是一个豆荚被她踩掉在地,但是程持放在公子们都有的矜贵身段,蹲下身子将豆子一颗颗拾起来。
她拿走他拾起的豆子,将豆子小心地存放着,每年的庄稼地里,都会用那几只大豆繁衍着更多的大豆。
而如今他的女儿,也是将豆子小心翼翼放在手帕里。
“走吧,荔儿。”
张氏回神,不再看着沈荔,慢慢往前走着。
直到现在,沈荔才觉得张氏看她的眼神才是真的慈爱。以往的慈爱里,都装了些杂七杂八的佐料,怪异极了。
小道越来越窄,最后没有了路,只有一堵墙在沈荔面前。
“过了这堵墙,就能看到你父亲了。”张氏看出她的疑虑,慢慢解释道:“我养你这么多年,你也不必怕我。你父亲的踪迹若是被沈家还有圣上察觉,你就再也不到他了。”
“我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什么身份?”
沈荔隐隐约约觉得这里面藏着很深很深的秘密,还有九转回肠的故事,知道的人恐怕都会被卷进狂风暴雨。
张氏严肃说道:“你见了自然知道。”
不知道张氏做了些什么,一眨眼的功夫,沈荔就已经从方才爬山虎蔓延的土墙外“进来”。
张氏燃起火折子,洞内瞬间明亮起来,被照得分外金光灿灿。
“不要说话,过了这洞,就能见到你父亲了。”
——
“你,你就是我的女儿吗?”
在沈荔面前,却是一个面容模糊的男子,从他手上的纹路,依稀分辨出面前的人是中年人。张氏说,她的父亲名叫程持。
“六娘是不是在骗我?!”他分明叫六娘忘记从前的恩怨,好好生活。可是六娘却一心潜入沈府,为着他报仇。
“我是父亲的女儿。”
沈荔一进院子,便觉得院子里的人很熟悉很亲切,虽然他的脸上有被火烧灼的痕迹。
“她给我说找到了我的女儿。”程持走在沈荔身后,看到她耳后的痣放下心来:“六娘没有骗我!你的耳朵后面有一颗朱砂痣,脖颈后也有一颗朱砂痣。”
沈荔愣住,有些不知所措,她从未留意过自己脖颈还有耳后长着朱砂痣。就连张氏,这十多年也没和她讲过,仿若不知道。
程持看在眼里,放开了她。
看着唯一的血脉,他慢慢说道:“六娘说找到了你,起初我还不信,以为她是想见我找的借口。”
“女儿,方才父亲可是吓到你了?”
沈荔连忙摆手示意不是,此时她却还是怕张氏骗她,怕她设计的一切都只是为着报仇。
“无妨,父亲能看出你的疑虑。”
程持有些失笑,他只顾着自己找到了女儿,却没关心怎么证明她是他的女儿,他是他的父亲。他想起外室的模样有些唏嘘,那件事之后,不知还像他一样活着吗。
“你娘喜欢左手写字。看书时总离得近近的,视物不清。”
沈荔细细思索,自己的确也喜欢左手写字,好像几岁时就察觉自己的眼力比别人差得多。人们都说,这些习惯还有身体上的病症是很容易遗传的。
再看程持时,他的手里多了一碗清水:“女儿,你忍受一下。”沈荔来不及反应,碗里已经多了两道血液。
沈荔和程持屏住呼吸,紧盯着碗里的动静。
没有沉淀,血液慢慢相融。
“父亲。”沈荔欣喜说道。此刻她相信的彻彻底底,张氏带她见的的确是她的父亲。
等着沈荔的,却不是程持方才的欢喜,反而眉眼处锁着忧愁。
“你随我来。”
——
在庄子里待了整整三日,张氏才让沈荔收拾好东西回沈府。
“沈娘子在想什么?”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用回头,沈荔已然知晓来人正是裴适。
即是国公府世子,又是皇上倚重的锦衣卫指挥使,为何裴适总要亲自出面解决事情;彷佛没了他,燕国要大厦倾覆一般。
就如眼下,沈荔和张氏回沈家的路上,暴雨沿着山脉倾注下来,山体滑坡。好好的官道还塌陷了一段路。
可是进入京城的只有这么一条路。
商人,旅客还有官家人员只得停下来,大家都在等着官府派人铲除泥沙,修好官道。千等万等,不仅等来杂役,还等来了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
“荔儿,我们听锦衣卫的吩咐,在马车外等着。”
透过叆叇,沈荔看到张氏被王婆婆搀扶着走在远处呕吐着。要是没记错的话,她们来庄子时也是一路颠簸,可是张氏并没呕吐,一副好好的模样。
裴适见她不答话,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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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进一步,丝毫不在乎远处有人看着他们窃窃私语。
“世子万福。”
“多日不见,沈娘子不记得我了,也不记得曾经我为着你利用,为你出谋划策,为你解毒解药,为你忍受不堪吗?”裴适嗔怪道。
果真是利用完他就“不复相见”了,可是她与他的酬劳可没开始。
沈荔昏昏然地在庄子里度过了三日,一时还沉浸在“找到父亲”与“不见母亲”的场景里,这时才被裴适接连的话语唤醒。
雾蒙蒙的天气里,沈荔看到裴适的面孔也在这雾气中迷离起来。
“世子,我想问你一个人。”
张氏不让她告诉任何人关于她父亲的一切,可是,可是父亲又说不要听张氏说的,离开京城,远离纷争,不要想着为他报仇,不要变成张氏这样的人。张氏已经被仇恨蒙蔽了,他在这院子里,也是张氏禁锢着他,不让他离开她的视线。
“张氏是个可怕的人。”
父亲说张氏已经为着给他报仇,早已不是从前的模样了。她的生母曾好好地在他安置好的院子里抚养者她,可是张氏却自作主张将她母亲还有她接了过去,他却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一夜之后,他昏迷数日,身上疤痕累累。
张氏对父亲说丽娘抛下女儿,只身回到赵国了,她已经帮忙抚养着他们的孩子了。可是张氏却不让父亲见她,直到答应张氏的要求。
“父亲,是什么要求。”
程持面目尽毁,只有眼眸闪着光亮,然而听到这里的时候,眼神瞬间黯淡,轻轻说道:“父亲只望着你好好活着。”
沈荔想换一个名字,继续换回程家姓,却被程持阻拦:“沈荔这名字也好,若是换了姓,反而给你引来太多灾难。我早就猜测得到,燕国做出这等臣不臣的事情,定然不为天护佑。
沈侍郎当日的话语引得我为天子忌惮,可是他这一生在天子心中,在朝堂之上都带着污点。若我没错,沈侍郎如今也不被天子重视。有天在看,老天自然有所裁夺。
荔儿,你只要好好活着,不要仇恨和嫉妒,这两者会毁了你的一辈子。”
最后程持说与她三句话:不要轻易相信张氏的话;若有急事,可以找京城的季家帮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时已经结了娃娃亲,那孩子叫裴适。
“裴适?”
待她还要问时,程持捂住她的嘴,指着窗户小声说道:“张氏来了”。
*
“你说。”
裴适挑眉问道,好奇她问什么。
沈荔摸着腰间被火灼烧过的玉佩,裁定心思后开口说道:“世子,我记得京城里曾有一户程家,可是我却听说程家死在诏狱中,我还听说……”
“沈娘子还听说是我用的刑吗?”
沈荔不置可否:“我想知道程家可还有一人活着。”父亲告诉她,她自己找会被张氏发现的,除非她远离京城。她可以先找到程家的亲人,他们定然会帮着找到她的生母丽娘的。
“沈娘子不记得了吗,次日程府全家便被天子以谋反的罪名按令处死了。”
裴适话音一转,想到什么不妥之处,继而说出心中的怀疑:“你可是沈家的娘子,又为何问起程家的事情?难道说,你是程家流落在外的女娘?”
程护的兄长程持曾有一女,不过是外室所生。程持的女儿若是还活着,也是十七岁,和沈荔同岁。
他的言语刚落下,一群喜鹊拽着他的话尾越过高高的山飞了过了。沈荔记得祖父说过,喜鹊向来是在人家的屋檐下定居的。可今日,竟在这官道上看到喜鹊。
裴适的眼神也追逐着喜鹊而去,一直等到喜鹊飞过天际,不见踪影。
“世子。”
沈荔盯着裴适的眉宇半霎,缓缓说出关于程家的大秘密:“不错,我是程家流落在外的女娘。”
从前她行事万般少了些主见,总是听着张氏的话语。从今往后,她总不能瞧着事情到了终点,才想着披荆斩棘。程持父亲说:“先下手为强。机会到了面前,要去抓住。事情到了面前,积极去解决。我程家的儿女,要勇于面对,勇于承担。”
“哦?”
轻飘飘的话语进了沈荔的耳畔。
倒是一点不在意也不关心她说出的话。
沈荔诧异,拍散了面前的雾气,想看清裴适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程家,在这京城里可是提不得的。更何况她还称自己是程家的儿女。
“我说我是程……”
见他没言语,沈荔重复说道。
这样的消息他怎么听了也没有动静,难道是要送她进诏狱?可是她忘不了父亲给她玉佩时的信誓旦旦的模样,全然不担心裴适,还有国公府会解决掉她。
“丞相家的孙女,我自然不喜欢。”等了许久,却等到裴适这么一句毫无边际的话。
一瞬之间,裴适噤声示意道:“小心。”
还未反应过来,沈荔只觉得自己的头顶天旋地转起来。再站定时却在半山腰上,恰好看到塌涌着的官道路面,还有滚滚山石朝他们方才站的位置袭击而去。
这分明不是自然而为,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山石因我而起,让沈娘子担忧了。”裴适抓紧她的胳膊,开口说道。
沈荔摇摇头,话音里隐隐约约的埋怨:“世子结的敌人未免太多了,竟然有人在这官道上袭击你。”
自父亲给了她唯一的玉佩当作信物,她这几日时常摩挲起腰间的玉佩。可是这一次,腰间轻轻的。沈荔想起挂在腰间的玉佩,忙伸手去找,却没找到半子。
“那块玉佩的表面已经刮花了,模样也看不出来,玉佩缺失一大半,丢了也没事,只要我们有命就好。”
裴适淡淡说道。
他从未见过她带着繁复的妆饰,只这一次,腰间带了个玉佩,却还是一块残缺的玉。今日一见她,就看到她沉默着,手中还摩挲那块旧玉佩。
那块玉佩到底有什么稀奇。
“世子,那是家父给我的信物,我不能丢了。”沈荔着急说着,又忙慌看着四周,可根本寻不到玉佩的半点踪迹。
若是她能找到玉佩,她以后绝不戴在腰间了,她会好好放在家里。
“别找了。”
“在我这里。”
41. 进退两难
话音刚落,只听得林中树叶沙沙作响,窸窸窣窣的走动声朝她和裴适靠近。
裴适手中,分明未有半分玉佩的影子。
可是沈荔也来不及想着玉佩的下落,因为此时,在她们前方的有五六个黑衣人,来势汹汹。
“世子到底结了多少仇人,那些人要将你赶尽杀绝?”
沈荔朝他深深看了一眼。
今年也不是她的本命年,可为何今年没几件好事,特别是遇见他之后。
“锦衣卫指挥使从来做的都是得罪人的差使。”裴适像是读懂她的心思:““何况是与我有了牵连。”
“沈娘子也会进退两难。”
他要是没看错,那块玉佩虽然被火烧灼了,但是玉佩上的纹路走向金和国公夫人描述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这些人,怎么办?”沈荔心中寻思着。
辣椒粉,突然想起自己出门带的辣椒粉,她飞快从袖中拿出来,打开粉包抛向几个黑衣人,试图用辣椒粉呛到他们的眼睛。
果然,空气中很快弥漫着辣椒的味道,连沈荔自己也被这辣椒粉呛到了。
张氏庄子里的辣椒粉还真是辣,她本就喜欢吃辣椒,便让张大厨给自己研磨了好几包辣椒粉。恰好,在路上时只能吃个干粮解解饿,一包辣椒粉配着干粮最合适不过的了。
没想到还没来得及享用辣椒粉,就要给裴适的仇敌先尝尝鲜。
自然。
那五六个黑衣人只是站在前方两丈远的位置打着喷嚏,用手挥开辣椒粉,也不靠近。
怎么还有人出门带辣椒粉?!有黑衣人叫苦不迭。
裴适勾一勾嘴唇,为面前的黑衣人“默哀”,他又将视线放到寻着玉佩的女子身上:“玉佩应是掉到别处了。”
明明他方才还输玉佩在他这里,怎么这会又说掉到别处;她分明系得结结实实。
“沈荔,”裴适也弯下身子凑到她身边说道:“他们要找的是这个。”
沈荔抬眼,一枚玉佩在他掌心放着,只是他手中的玉佩完完整整,全然不似程持给她的玉佩已然有了磨损的痕迹。
“这枚玉佩,是圣上让我交给丞相保管的。”裴适一面说着,一面细细听说身旁不远处黑衣人的动静。若是没错,他们就要动手了。
沈荔又埋头搜寻者玉佩,听到他的解释,沈荔却大为不解,裴适怎么又对她说着宫中秘事,真是奇奇怪怪。
她正要搜寻下一处,却听到刀枪的声音;而她的身旁,也少了一人。
裴适!
那六个黑衣人正和他周旋着,没有一个人看向她。
——
“夫人,三姑娘还没回来。”
金儿说道。
分明下马车时还看到她站在官道上看着玉佩发愣,结果半个时辰的功夫,就不见了。她找了这一截官道,始终没看到沈荔的身影。
“夫人。”王婆婆开口说道:“三姑娘不会偷偷跑回庄子了吧。”
张氏瞥了王婆婆一眼,开口说道:“这么远的路,庄子里的都是张家的人,沈荔不会走那么远。”人老了还真是容易糊涂。
“我们在这里再等半个时辰,等不到就先找个附近的酒楼住着。”张氏朝金儿吩咐道:“之后派个小厮等着。”
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过得去。
“夫人,姑娘回来了。”
“母亲。”
趁没有人留意她,沈荔跑了回来,只是跑的急了,衣摆还有绣花段鞋沾上了泥土。
张氏冷声说道:“回来了就好。”话毕,便回到马车中,不再与她说话。
“姑娘,你去哪里了?”王婆婆兴师问罪着:“夫人在这里等了你半个时辰。
这官道今日是通不了了,夫人说先去找个地方住着。都是因为你,这要是半路上又下起了雨,大大小小的人都要被你连累了。”
“小小的人?”
他们这一行人中,只有她年龄最小,可她也不是个小孩子了。
“王婆婆!”张氏拔高声音,气愤说道。
这生米煮成熟饭的时间还未知,就被这个婆子说出去了。回到了府上,给王婆婆银子让她回去养老吧。
王婆婆忙哎呦了一声。
沈荔觉得这些人真奇怪,王婆婆说什么小小的人,张氏奋然提高的声音,还有程持说的什么交换。
有什么被她遗漏了!
“三妹妹!”
正要上马车,却听到沈素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沈荔不由得停下脚上的动作:“兄长?”
兄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三妹妹,我来找二娘,有事相商。”
车帘并不隔音,沈素的话语自然落进了马车内。
摸不准沈素这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张氏没有下马车,也没掀开车帘,只是在马车里问道:“三公子有什么事?”
“二娘,还请屏退了她们。”沈素朝马车内的张氏躬身说道,话毕,又朝沈荔说道:“三妹妹,你在边上等着。”
她从未见过兄长对她这般疏离,她不想离开,可是沈素的眼神却又弥漫着悲伤。
沈荔轻轻说道:“兄长……”
“听话。”
沈素的语气不容抗拒。
——
客栈一楼。
沈荔一行人已在客栈中待了两日,一如平常,到了辰时就用早饭。
许是众人大觉刚醒,睡眼惺惺松松。沈荔喝着瘦肉粥时,旁边一桌人一边等着饭菜,一边旁若无人地说起话来。不过,还是和第一日的话语一模一样:
一个大着肚子的胖子,摸了摸自己的圆滚滚的肚子,对着身旁瘦的像个干柴一般的中年男子说道:“官道修好,还得个十来日。”
“可不是嘛,这天气是不好,总是下起大雨。可是这官道怎么豁然就不能通行了?”
“要我说啊,”中等身材的男子看了其余三人一眼,神神秘秘得说着:“这就是一场人祸。”
“嘘,小声点。”胖子用手捂住他的嘴,不过又接着他的话说道:“生怕锦衣卫听不到啊你,锦衣卫就在这在客栈里查探,听说是找到了赵国的什么宝物。”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了。”
“这的确不能再是个秘密了。”沈素看着安静吃着瘦肉粥的女子说道:“沈荔,吃饭早饭跟我来。”
沈荔听之有些恍惚。
这两日以来,沈素没同她说过任何一句话,也没解释他为何出现在这里;除了一句“三妹妹”。
“兄长,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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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里七嘴八舌着,热闹异常,若是说些寻常话,根本无人在意。
“是关于我的亲事。”
沈素挪到她旁边的位置,看着沈荔惺忪着的眉眼,轻声说道:“我娶你,这样你就不用去赵国,华阳县主也不会嫁给我。”
“我当时说的娶她不过是想让她尽快离开的推辞话语。三妹妹应该知道华阳县主素爱搜罗男子,圣上还召我入宫。”
沈荔放下手中的汤勺,问道:“圣上说了什么?”
沈素面见圣上时,是在宫中御花园,他却也没见到圣上的面容,只听到话语不容违逆。
圣上给了他三个选择。
一,与华阳成婚。
与华阳县主成亲时,需要入赘县主府上,并在一年内生有一子。否则识他对县主不从夫之德,还要将沈府一家上下贬为奴隶。
沈荔记得,京城人人都传华阳县主因着纵欲无度,早已没了生育能力。
二,交出程持。
锦衣卫已查到程持是被沈家藏了起来。沈素苦思不得,圣上既然知道程持的下落,为何不直接找到张氏让她交出呢。可是圣上却慢悠悠说了一句:“她的父亲曾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却不能将他的女儿打进牢狱。”
他的名声早年间就臭了,要想成为一代明君,是不能总下黑手的。当年对程持的处理,便是他建立燕国后犯的最大的错误。
“我不能再错下去了。”
三,将沈家上上下下的人贬为奴隶,为程持谢罪。
沈素说完华阳的事情后,就被沈荔拉到客栈外,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说着。
“三妹妹,”沈素苦笑道,“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
这一桩桩条件下来,唯一的活路却是交出程持。
他隐约察觉到,沈府曾经对程持做了什么举动,以至于圣上也酿成了错误。如今,圣上是要他们沈家要么偿还谢罪,要么交出程持。
别无选择。
“所以兄长那日找张氏是为了让她交出程持吗?”沈荔问道。
她的父亲若被交出去,还有命可活吗。纵然交出她的父亲,恐怕知晓这件事的沈家人,也会被寻个借口一一处死。
父亲给她说的话,她不敢忘记。父亲说:“燕国的君主看似有情,实则无情。你能趁着去赵国和亲时离开燕国也好。到了赵国,你说出自己是程家的后人,是程持和丽娘的女儿,他们必然厚待你。”
沈素负手而立:“的确如此,可我也没别的办法。”
在这人事纷纭中,却不能利用自己的过往所学保护沈荔,辉煌沈家,也想不出半点法子应对圣上的刁难。
他像是个废物。
“兄长怎么会没办法呢?人人都称赞说兄长有状元之才,德行高尚,怎么会想不出法子。”沈荔想到什么,又问道:“我娘怎么想的?”
张氏离开庄子后的神情,和以往不同,像是释怀了什么。对着她,也没从前的好说话。
沈荔一连串的问话,将沈素问的不知所措,却不明白她怎地对程持的事情如此上心。
可是张氏却让他将此事不要告诉沈荔。
“兄长……”
在她的悲伤中,沈素只得将本该尘封的话说了出来。
“她答应了。”
42. 程家人,是福祸
“二娘的确答应了。可是二娘昨日找到我说,程持是你很重要的亲人,一定要问问你的想法。”
昨日傍晚,张氏突然找到他,松口答应了交出程持的事情。只是张氏的神情不明不白:“二娘答应,可你还要问三妹妹一句,若不然她做出什么事情来会惹得你们感情破裂,到时候又将罪责怪到我身上。”
沈素也是那时猜测,程持一定是三妹妹很重要的人,说不定还是唯一的亲人。
而眼下沈荔的神色却是青一块紫一块,满脸通红。在他面前,她从不会掩饰自己的愤怒,更不会为着一个陌生人而愤怒。
程持到底是三妹妹的什么人?
沈荔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兄长,皇上此举是真的要赎罪吗。燕国谁人不知如今的圣上敬鬼神,恐怕在这关卡,圣上是担忧如今路上小儿的话成了真,燕国会因此覆灭。圣上这是要拿程持开刀,震慑众人,好让朝中大臣谨慎细微,可别做出什么祸国的事情。”
远远的,好几个光着脚,穿着红衣的小儿在客栈门口玩闹,嘴里戏说着:
月将升,日将没,程家人,祸燕国。
燕国没,月将升,程家人,兴赵国。
程家人,是福祸,是福祸,燕要落。
沈荔指着不远处小儿的歌声说道:“兄长,难道沈家交出了程持,皇上就不会怪罪沈家,问罪沈家吗?我想兄长来找张氏的一路上,也听到了诸多曲子。”
沈荔和张氏离开沈家那几日,街市上已传闻着“程家人,是福祸”的曲子。
沈素想起,起先唱这祸国的曲子的小儿还不多,兵部只是派出人教育一番;可很快,有小儿起声唱着,有十多个小儿直接被皇上着人处理掉;然而事态愈演愈烈,长安城城内城外都谣传着这歌谣。之后,他就被圣上宣召入宫。
“皇上已然知晓张氏知道程持的下落,即使我入赘县主府上,还碰巧有一子。”沈素苦笑道,“沈家始终跑不掉的,程持也是。”
“程持是三妹妹的什么人,竟然比沈家上上下下的性命还重要。”
避过沈素眼中的询问,沈荔低下头看着脚下的落叶慢慢说道:“若不然兄长入赘县主府吧,到时候我们再想办法。”
她正下意识地摩挲腰间的玉佩,只摸到腰带,沈荔看着空落落的腰间镇定神色说道:“兄长,程持对我很重要,说不定是我此生唯一的亲人。”
沈素踉跄着步子,退到一丈远的位置:“三妹妹,我们从前的情谊就要因着此事分道扬镳吗?要我入赘华阳县主,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吗?恐怕一年后,不说我父亲,就你我的性命也会不保。华阳县主,也不过是皇上的一颗棋子,引诱我沈府的工具。”
他这几日想了很多关于沈府的生存,他和沈荔的未来。
可是除了交出程持,根本没有别的法子。
“可是牺牲程持一个人,”沈素又走到沈荔面前,突然抓住她的衣领嘶哑着说道:“牺牲程持一人,就能保佑我们沈家全家,保佑你我性命。交出程持,我们就离开京城,离这里越远越好。我们在一起好好生活,好不好?”
她的衣领被沈素拽得很紧,沈荔止不住的咳嗽起来:“兄长……程持……是不能交出的。”
沈荔说这话的时候,双眼通红,眼睛也被逼出了眼泪。直到一滴泪打在沈素手上,沈素恍若清醒,才放开发青的手。
他最怕沈荔哭泣了。
“三妹妹,你不要哭,我去入赘,好不好?你不要哭。”
话音刚落,沈荔的泪水顿时像洪水一般涌落,止不住的哭泣。沈素顾不得身上的痛,抬手为她抹着眼泪。
三妹妹一定是有苦衷,才这般难过,才乞求他不交出程持的。
沈素将双手放在沈荔的肩上:“我去入赘县主府,和华阳县主成亲,我想办法拖延住。我和华阳成亲时,你就带着王姨娘还有田娘离开这京城。”
“好不好?”
听到兄长说这话时,沈荔的肩膀也被他按得生疼,她忙慌点头:“兄长,我们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就在沈素按住她的肩膀时,她看到他的耳后有齿印,还有咬痕。这伤痕泛着红意,分明是人为落下的痕迹。沈荔揉了揉发酸的肩膀,问着面前才冷静下的沈素:“这是什么?”
她突然想起在太和楼出现的华阳县主。
“是华阳县主,”沈素淡淡说道,“三妹妹不要问我别的了,更不要对我心生怜悯,我害怕。”只是那淡淡的语气中还夹杂着丝丝缕缕数不尽的悲伤。
离开沈家时前一夜发生的事情,他不敢想象。
此生也不愿回想。
*
同福客栈,三楼。
桌子上,正放着一枚磨损的玉佩,虞临渊细细端详着,过了很久慢慢说道:“裴适,你这几日冒着刀光剑影跑来跑去的,原来是为了找这枚玉佩。”
话音刚落,这枚玉佩就被虞羡从虞临渊面前夺走:“兄长,你盯着这玉佩有一刻钟了,让我也看看这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世子这么上心。”
虞临渊摇摇头,指着他说道:“二弟,不是这玉佩有多稀奇,而是丢了这玉佩的人。你看,他一直盯着楼下。”
方才他可瞧见了,楼下是沈家兄妹。
话毕,他却也没听到虞羡的诧异,虞临渊倒了三杯煎好的茶放在桌上:“我的裴公子,还有我的兄弟,来喝茶,这茶可是我在客栈里给人看病换来的。”
刚将一盏茶放到虞羡面前,就被他一掌拍翻,滚烫的茶水很快流出来浸湿桌面。
慌慌张张的小子!
真是不知道这玉佩有什么可看的!他方才盯着玉佩好半晌,这玉佩平平无奇,只不过是被火灼烧了而已。
“这玉佩,我知道这玉佩。”
虞羡不顾手上的滚烫的茶水,走到窗边的裴适身旁说道:“世子,这是程家的玉佩!”
他准不会看错。
听他说得斩钉截铁,裴适接过他手中的玉佩问道:“你是如何认定的?”
他只看得出来沈荔对这枚玉佩极其珍视。
自打那日玉佩不见了后,沈荔这两日一大早起床就在丢了玉佩的林中细细寻找着。他跟了她一路,她竟然也不知晓。
“小鱼,你快说。”
虞临渊也学起裴青禾的样子来,拍了拍虞羡的肩膀催促问道。这小子整日吃喝玩乐,哪里知道的这等事情,他好奇极了。
虞羡却是非常喜欢兄长的亲近,他开口解释道:“兄长小时候只知道上山,只有我陪着母亲吃饭逛街,这时母亲告诉我的。”
他说得极为自豪。
他以前看到母亲有很多枚玉佩。母亲和他说过,程家家主的玉佩虽不起眼,然而另有一番讲究。如果细细端详来看,就会发现玉佩中有一个“呈”字。若不细看,人们都会以为这玉佩是下品。虞父还说,程家家主的女儿和裴适已定有婚约,这婚约是裴适在娘胎里时就指定的。
程家家主自然是程护的兄长程持了。
“如果程持的女儿就是沈家三娘子,”虞羡看向楼下的女子拔高声音,兴高采烈说道:“那我就有嫂嫂了。”
“不知道世子想法之前,你是不会有沈家三娘子做嫂嫂的。”
虞临渊却对他无厘头的话语摇摇头,又继续打破他的兴奋:“更何况,怎么就知道沈家三娘子就是程持的女儿?”
就算沈荔有这个玉佩,也不能证明她就是程持的女儿,除非程持本人出现。
可是程持消失多年,直到今年才有了他的下落。
“裴适,你怎么想的?”虞临渊问道。
裴适垂眸,朝楼下不远处的一个女子身影看去:“先找到程持要紧,不过,也快要见到程持了。”
到时候就能知晓程持的下落,也能知晓沈荔是不是程持的女儿。
话音刚落,屋外传来阵阵敲门声。
“进来。”
虞羡听是自己人,忙跑过去打开屋门。
“世子。沈侍郎那边我们也安排人盯着,沈公子也被说动了,暂时是不会交出程先生。按眼下形势来看,沈家是不会交出程先生。”
“潜在张氏庄子里的人说,沈家夫人和姑娘在庄子里消失了一段时间,三日里同一个时间点,沈家夫人都会支走人去别的地方。”
“什么地方?”
虞临渊问道。
为着沈老夫人的请求,他在沈府待了些时日,可将他折磨的遍体鳞伤。那沈家的二夫人张氏,可有心思极了。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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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将程先生藏了起来。燕国和赵国找了十多年的人,却是在一个妇人手中。
侍从将他查到的毫无遗漏的禀告:“我们的人没在庄子中找到藏着程先生的地方。沈家夫人行事一直极为隐蔽,只寻到一点蛛丝马迹,程先生不在庄子里,可庄子地下也没有什么洞口,应该是被藏在庄子附近。”
“好了。”裴适说道:“此事你也不必跟着了,我有办法。”
*
沈荔这两日几乎翻遍了山,却连玉佩半个影子也没看到。
唯一不同的就是,她在山中寻找玉佩时,总是感觉到有个人跟着她身后。可那个身影也总是离她有一两丈的距离,一直没有接近她。这已经第四日了,还是有人跟在她身后,还是一模一样的气息,也还是同一个人。
沈荔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接着摸了摸袖子中准备好的小刀和毒药。
她想好了。
若是那日要伤害她性命,她就将这毒药洒给他。若是出现的人影捂着鼻子,她就拿出痒痒粉,趁着接近他时洒到他袖子里。若是这些药都对他不管用,这把匕首,也可一用。
沈荔走到更空旷的地方,寻了个容易跑的位置站定。
“你出来吧。”
她冲着榆树后面的身影说道,手中握紧了药粉。
“是我。”
榆树中慢悠悠走出来一个人,沈荔将药粉塞进袖子里,一直盯着他手中的玉佩看着。
这枚玉佩,和她丢失的一模一样。
程父说过,这枚玉佩和别的世家不同,这玉佩中可是有隐隐约约的绿色“呈”字样。天下独一无二,做不得假。
“想要这枚玉佩?”
裴适问道。
“是。”沈荔知晓,恐怕又是一场交易了。
这次又是什么?
“我要知道程持的下落。”裴适朝她走近,在沈荔面前晃着手中的玉佩:“你跟着张氏在庄子里的这几日,可是见他好几次了吧。”
“世子去找过我母亲吗?”
这两日她没见到张氏一面;就连一直伺候张氏的王婆婆和金儿,她也没有见到。只有昨日里,兄长找她时提到了张氏。
“找过。”
还是在客栈的第一日里,可是无论使出什么法子,张氏都不为所动。
“沈娘子的养母意志坚定,怎么也问不出。皇上命令锦衣卫不得伤害张氏半分,否则整个锦衣卫的家人都要受到牵连。
连我,也不例外。”
沈荔发现不对劲,抓住裴适的手说道:“可是张氏已然答应我兄长交出程持,怎么不将程持的下落告诉世子。”
张氏让兄长询问她的意见,难道是为了借机逃走?
可是程父又该如何。
她永远忘不了程父住的院落,是何等让人窒息。那小山洞虽然干净,可是山洞的却是另外一番景象——一片荒芜。只有小院子里生长着的榕树活得生机勃勃。
她见到程父时,程父一个人坐在榕树下下着围棋。看到张氏和她进了院子,程父却也不理睬,径自下着棋。张氏不开口,拉着她坐在院内的桌子旁喝着茶看着程父。她正要开口问,就被张氏捂住嘴,接着在地上用手指写着:别打扰你父亲,我们等等。
一等就是一个下午,沈荔只得细细看着程父脸上被火灼烧过的痕迹。
榕树下的中年男子也下了一下午的棋,沈荔看着他的侧脸,实在看不出他们哪里像了。“再等等。”张氏寻了一张纸写道。直等到太阳快要落了西山,“程朗,你的女儿我带来了。”张氏开口说道。
“你就是我的女儿?”程持这才挪动身子看向她们:“张娘子可否先出去?”
快到月亮升起,沈荔才知道程父最开始是想要离开京城,离开燕国,就被张氏命人将程父安置在此处。后来张氏一直为着和程父孕有一子,一直禁锢着他,就连脚上也被她着人系上了铁链,不让他出了这院子,甚至进庄子时也要问院门口的侍卫。
不能让父亲一直活在张氏的束缚下了。
那枚玉佩,如今就是她和程父的救命稻草,却也不能希冀着拿到玉佩。
“世子是锦衣卫指挥使,指挥使为当今皇上效力,我若是告诉世子程持的下落,我也活不了。”
43. 心上一计
过了立秋,白日里总过得很快,黑夜到来的早了点。
有商人倒是担心影响到自己的生意,第四日下午实在是等不急了,便带着人马借着附近山林间的羊肠小道准备前往长安。只是很快又折返回来,回来时车上的陶瓷玉器已经摔了个粉碎,伤人也被吓得几近晕厥,还是马夫冲下来说道:“那山里有强盗。”
众人都庆幸着自己胆子小,没跟了去。
否则,身上的银两没了不说,恐怕自己的一条小命也没了。
在客栈中等了一日,第二天夜里,客栈中开始人声沸腾,官道修好了。
原来因着暴雨天,长安城里的粮仓也被淹湿了两三处。无法,皇上下令,从别处调了粮食过来。调送粮食的官差就被安排在这几日前往。
这条官道是连接京城的唯一大道,可是粮食可是事关国家安稳的大事,耽搁不得。
即便修缮填埋的工程过于峻难,原本需要十个日子才能修好的官道,在第五日酉时,就已经完完全全被清理填补好了。
“三妹妹,我们今日出发?”
屋子里。
桌子上摆放着各色各样的瓷瓶,瓷瓶里装着的却是同样颜色的白色药粉。瓷瓶里的药粉任由着主人将它们倒来倒去,不知几番倒腾下来它们会变成什么模样。
救人的药,还是杀人的毒。
听到沈素的问话,沈荔这才方才手中的白色瓷瓶,抬头看向他:“兄长,就今日。”她冷冷说道。
出乎她的意料,张氏一听到官道修好的消息,早已经安排人驾马回去了。还是王婆婆在走之前撂了两句话给她:“三姑娘,夫人身子不适,就先回去了。姑娘到时候跟着公子一起回来吧。”
隐隐约约,张氏还隐瞒着什么,可是她如何都琢磨不出来。她与程父见面时,程父付出了什么代价,她也并不明确。唯一明白的却是:她的养母张氏多心思。
沈素进屋时,就感觉到屋子还是那个屋子,可是屋子里的氛围却是不同了。
以往的柔和慵懒,换而取之,已经被覆上层层霜雪。这时节还是在夏日的尾巴,他却觉得凉飕飕。
他不得不细细打量起面前十七岁年纪的女子。不过是去了庄子几日,沈荔周身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沈素收回眼中的探查,看着愈加清瘦的沈荔问道:“你收拾好行囊,我等你一起出发。”沈荔的屋子里,床榻和桌椅是被屏风隔断了。沈素进来时,就也无法看到被沈荔收拾整齐的床榻和行囊。
“兄长,我的行囊都已经收拾好了。”
沈荔这时也开始收拾起面前桌上的瓶瓶罐罐来,装到一个匣子里后,沈荔起身说道:“兄长此行来,想必是已经找好马车收拾好行囊了吧。”
他的确已经准备好了车马和行囊,就等着沈荔收拾好尽快出发。
在客栈里待了快六日,还需尽快回府上,甚至于,面见圣上。
……
沈荔背着行囊,提着匣子,站在三楼楼梯处朝着楼下看去,客栈里已冷冷清清,没有几个住客的身影。
只听得见身后几个婆子窸窸窣窣收拾客房,嘴里唠叨着哪处要清理的话语。
沈素的衣物不多,很快就从屋子里背着一小包的行囊出来,朝等着他的沈荔说道:“我们下楼。”
“呀,嫂嫂。”
虞羡刚从屋中出来,就看到楼梯处的沈荔,兴冲冲朝着沈荔喊道。
一个声音乍然出现在了沈荔身后,沈荔不得不回头。可是面前的人,她却没印象,更何况自己什么时候给别人当了嫂嫂。
“我不是你的嫂嫂。”
连三个月的时间就不到,嫂嫂竟然忘记了他。沈荔眼中的不解让虞羡泄气,他慢慢解释说道:“说来话长。但是嫂嫂怎么就不认识我了,你之前在终南山的时候,还找过我哥哥为你娘亲看病。”
沈荔这才想起来,恍然大悟道:“竟然是你。”
之后,却也不再看他,反而越过了他直接走下楼梯。要不是因为他的哥哥虞临渊,她才不会和裴适越来越纠缠。
“嫂嫂,你怎么走了呀。”
虞羡拔高声音说道。他分明记得,兄长与他说过世子钟意沈荔。可现在这么看着,世子却是单相思了。
这可怎么行!
他要去告诉世子!
不用他告诉,他叫那一声嫂嫂时声音极高,就连在客栈一楼等着的虞临渊和裴适也听到了。虞临渊打趣说道:“看来家主的女儿却是不钟意你。”
话音刚落,绣春刀出鞘,他连忙跑到离裴适一丈远的距离。
虞临渊没想到,就这几日的功夫,裴适就已经有了婚约,还是指腹为婚的婚。可无论怎么看,也看不出他反感的神情。
他明明记得,裴适对这些家长间定的婚事很是反感。若是指腹为婚,娃娃亲,又或是政治联姻,裴适总会寻到法子找借口拒绝。
裴适瞥了他一眼,冷冰冰说道:“我们走。”
嘶,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说气话就跟结了冰的冷霜似的,冷飕飕地直让虞临渊抱起胳膊搓着自个儿的手臂。
他不敢说话,慌慌忙忙地跟了上去。万一某人不小心,把他一个人撂在这里可不好了。至于虞羡,不用担心,他坚信自己聪明的弟弟有办法回到京城的。
虞羡刚出客栈,就看到裴适和兄长抛下他扬长而去:“兄长!”
他记得方才明明是世子提议送自己回京城。
“弟弟,我先回了,你自己找别人捎你回京城。”虞临渊已然上了马车,拉开车帘朝追赶而来的虞羡说道。
说这话时,也没忘记指着一旁骑马的裴适给虞羡比试:“世子他生气了。”
接收到裴适的目光,虞临渊和虞羡二人连忙闭上了嘴。
要是不把世子哄好,万一世子不愿意回赵国,他们岂不是前功尽弃。母亲和父亲又要唠唠叨叨他们兄弟两个了。还要落得个只知随心所欲,不懂为君主效力的无能名声。
忍着,只能忍着。
虞临渊这样告诉自己。
一车一马扬长而去,道路上滚起了阵阵尘土。
虞羡灰落落地在客栈门口等着,他得找个同回京城的马车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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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前日里见到,有几个商人从胡人那里进了一批琉璃样式的装饰和摆件,可都是上上品。上次他没有及时买到,这时候可不能落人半分了。
退完房后,沈荔一出门就瞧见客栈门口处站着的虞羡,他正垂头丧气地看着地面。那模样如同丧家之犬,沈荔不由得想到了这个词,却也没细想什么,就上了马车。
沈素驾马。
“三妹妹,我们这就启程。”
沈素回头,望着坐在严严实实车帘内的人缓缓说道。
这一启程,再回到沈家,又不知道圣上和华阳县主又会怎么对待他和沈家。倘若圣上专门特意对付沈家,他求沈荔交出程持,到时候他和她的关系会不会就此崩裂。他的三妹妹,会不会从此不愿理他。
只是,还有一件事情极为蹊跷。
裴适也找他说程持的事情,他与圣上的吩咐却是不同。
裴适却是说着程持暂时不可交出去,如果交出去,他们沈家全家会死得更快。裴适的锦衣卫指挥使一职,是圣上特赐。沈素不知,指挥使为皇上效力,怎么今日却劝他暂时不要交出程持。
沈素突然想起那首歌谣,心中不由得猜测,难道裴适是要先找到程持,好借着程持的事情谋反。
“兄长在想什么,想得这般入迷。”沈荔拉开车帘,朝马上的背影说道。却也不知沈素怎地还没出发,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突然想到我们以后,”沈素没有隐瞒,坦白说道:“让你久等了,这就出发。”
虞羡看到未来的嫂嫂上了马车,可是过了很久却也没动车,忽然心上一计。马车突然一重,可是沈素一直想着事情,因此他浑然不觉马车后多了一个人。
*
回到府时,太阳已经落入西山,沈家家门口却有一人候着。沈素驾马走近,发现来人却是宫中来的李公公!
沈素正要下马问好,就看到李公公摆起拂尘,将他从上盯到了下,之后转着腔调对他说着:“沈公子,皇上宣你进宫商议事务。”说这话时,眼珠子也一转不转。
和上次不同,李公公上次的语气还是好说话的。这一次,从语气到模样,完全不客气。
皇上身边的红人可惹不得,沈素起身下马,行了一揖说道:“公公久等了,我这就换一身新衣随公公入宫。”
李公公手中接着就被塞入了一包银子,摸了摸荷包的重量,才眼花怒放地说着:“不必换了,再换,皇上可等不及了。沈公子的命呀,也不知要丢去哪里了。”
银子足足有十两,多提醒这可怜的年轻人也使得,使得的。“沈公子快随我入宫。”李公公一面说,一面朝另外一辆马车里走去。
“是。”
沈素连忙应和,却先是拉开车帘朝车内的女子小声说着:“三妹妹,我先入宫一趟,你……”
“沈公子。”
李公公拔高声音,不悦说道:“沈家家事重要,还是君王命令重要,不用我这公公将,沈公子该知道的吧。”
“兄长快去,等回来说。”
沈荔拿出一个青瓷瓶,连忙塞他手中,点点头说道。
44. 一番滋味
如今沈家不交出父亲,兄长要入赘到县主府。此番入宫,定然艰险,说不定这只瓷瓶里的药能帮到他。
沈荔放下车帘,垂眸看向怀中打开的匣子。
待几丈远处的马蹄声渐走渐远,她拿起马车中另一包装有沈素衣物的行囊下了马车。
向前的脚步忽然被伸手拦住。
“沈荔,你给我兄长什么东西?”
沈玉冲她问道,一脸怒意。
方才远远的,她就看到兄长本来空空的手心被她塞了一物。是兄长入宫,她给兄长东西做什么。就是因为她,她的兄长要入赘华阳县主府。
华阳县主府是什么地方?
连她都知道,那是埋葬无数男子光明的地狱。张氏都答应了交出程持,可是兄长竟然要因为沈荔,同意入赘县主府。真是荒唐!兄长从宫中回来时的脖颈上,那伤痕,那伤痕,分明就是因她造成的。
想到这里,沈玉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是能救到兄长的东西。”
沈荔淡淡说道。
兄长无辜,可是因为圣上的不仁。可她的父亲呢,一遭遇难,幸而从火海中逃离,难道又要被那迷信而多疑的帝王无情的下令处死吗。
“可是你求得世子不让父亲交出程持?”沈玉愤恨地问道。
若不然裴指挥怎么会来府上。她在书房外听到父亲被他逼迫:若交出程持,他的头会先落地。父亲是说了沈荔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可她想不通,程持和她到底什么关系,二娘竟然说着此事要沈荔答应才好。
“我没那么大能耐。”沈荔否决道。倒让她没想到的是,为着解除婚约,裴适果真会帮她拖住沈父。
沈玉大呼又大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裴指挥今日来找父亲,他逼迫父亲不要交出程持。是不是你缠着世子求情了?”说这话时,她已环顾四周,沈家门口无人经过。
沈荔朝马车车后看了一眼,才将视线落在沈玉身上:
“二姐姐,纵然我有很多法子让裴指挥留意到我。可妹妹我这身份,又如何让世子另眼相待。世子又怎会因我一人违抗皇令。兴许是世子读懂了皇帝的意思,这才让父亲不要交出程持。”
“你!这才几日,你就巧言令色!”
沈荔手中的一包行囊很快就被一把拿走:“兄长的东西,给我。要不是我娘亲生病了,我才不会放过你和张氏。“
沈玉愤恨不平说道,拿到了衣物,就带着丫鬟侍女朝主院的方向走去。
……
“你听够了吗?”
沈荔走到马车后,拍了拍一直在偷听的虞羡。那会儿在马车上,就听到马车后突然沉了一沉,可很快又恢复平静,一路上平平安安。
“嫂嫂。”
这次第三次见面,一见她又叫嫂嫂,沈荔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二人的距离说道:“我可不是你嫂嫂。”
虞羡跳下马车,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解释道:“世子和我兄长扔下我就走了,那客栈里也没人回京城,我只得跟着嫂嫂的马车了。”
世子为了嫂嫂违抗父命,可真是难得一见。他要回去告诉兄长!
沈荔努力回想着他的名字,待看到他玉佩上的“羡”字,恍然想起:“虞羡,我想起来了。你叫我沈三娘便好。”
“这怎么好。”
虞羡心里不情愿极了。兄长至今没有心爱的人也就罢了,世子找到谈婚论嫁的女子,却拒绝做他的嫂嫂。
今日没将他赶下马车,就为着眼下,沈荔说道:“你若是想叫我嫂嫂,还有一个法子。”
虞羡连忙答应,接着就凑近她神神秘秘地说道:“不管是什么法子,我都答应。”她的嫂嫂之位,他誓死捍卫。
可听到沈荔的耳语,虞羡挠挠头为难问道:“这能行吗?”
……
沈素没想到,那只青瓷瓶,很快就派上了用场。
待进了皇宫,他就被李公公带到了一个偏殿:“沈公子,这是皇家的命令,做奴才的也求情不得。”沈家的举动触怒到了圣上,圣上又借着华阳县主借机敲打,也不知道沈公子能不能在这偏殿熬得住。
看命啊。
沈素不言语,犹如冬日里松柏的枝叶周身被冰冻住。
他站在一侧,沉默看着偏殿内的风光。
偏殿外荒草秃树,借着月光,竟然连一丝绿色都见不到。可是远远的,又听到偏殿内传来的舞乐之声,声声脆耳,像是要吞噬掉偏殿内的人。
偏殿上方,乌鸦嘶哑着嗓子,朝乱葬岗的方向飞去。
在月色下,沈素握紧一只青瓷瓶,眸色暗的深沉。
幸而今日在客栈中时,沈荔同他一一讲了这不同瓶子中的药粉作用。这只青瓷瓶里的药粉,和蒙汗药的功效基本相同,只是这药粉不用冲水服用,若被人闻到,便可没了意识。不过,只有两刻钟的时间。
如今,在这皇宫中,也堪堪得用了。
“李公公,华阳县主可是在这里?”沈素淡淡问道。
“正是。”
听到沈素的问话,李公公打了个激灵。
他在这宫殿三四十年中见识了许多荒凉,可今夜的景象,倒让他反常的害怕。李公公瑟缩了一下身子,朝身后跟着的三个侍卫吩咐道:
“你们几个,还不快去请公子入殿。对了,沈公子,一个时辰后,洒家在这里接公子面见圣上。”这地方他待不得,办完事回见圣上,最为要紧。
这时,却从偏殿内走出三名女子,个个长得结实健壮。其中为首的一个女子蒙着面纱,朝李公公嫌弃说道:“县主吩咐了,着我们请沈公子进。”
“这……”李公公犹豫。
“这什么这,在这里,就得听县主的话。”后面两个婢女听到,嫌弃般地朝那三个瘦弱的侍卫说道:“我们有的是力气。”
那三个侍卫不解,大眼瞪着小眼。只不过是“保卫”沈公子进偏殿,何须她们呢。不过看了一眼李公公的神色,那三个侍卫退下场,站在李公公身后。
“沈公子,请。”
在这三个婢女来时,他就已然留意到为首女子拿着一根长长的粗粗的绳子。这绳子,不是用来绑他,还能用来做什么。
沈素嗤笑一声,展开双臂:“来吧。”
为首的女子不由得一愣,这沈公子倒是识趣。
她们这次在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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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接沈公子时,本是空手而出,可是华阳县主却叫住她们:“那沈公子上次被我折磨成那样,这次又被我皇叔摆弄一番,定然不愿配合。”
华阳县主走到桌几旁,拿出桌几下的绳子,拽了照试试力度,才朝她们说道:“这绳子有用处,你们拿着。若他不服,就将他绑来。定要活人,可别像上次一样,给我活活弄死了一个。”
沈素不再看着她们,直接从她们身旁越过去。
才有人反应过来:”我们快跟上去,小心沈公子寻死。”秋时说,沈公子可是倔强的人物。这样倔强的人物往往都注重名节,万一一时想不开了,县主对她们可没好脾气的。
*
偏殿内,舞乐声声。
跳舞的的女子袒胸露乳,仅穿着一件薄薄的外衫,听着声乐载歌载舞。
沈素刚进殿时,原本高昂欢快的舞乐声却停了下来。此时,一个女子弹奏起古筝,清婉秀丽,却与面前这般萎靡荒乐的景象断然不合。
华阳县主靠在一个男子的怀里,喝着另一个长相妩媚的男子递来的酒。
纱帐飘飘,人影攒动,华阳留意到有人进来。
“县主,沈公子带到了。”
没想到这么快沈素就答应进了偏殿,倒是让华阳没想到。她记得,沈素上次可是十分抗拒。
华阳慵懒地抬起头,朝塌下的沈素说道:“沈公子竟愿意来。”
“沈某参见华阳县主。”
沈素作揖完也不看她,低头看着鞋履下的红色布毯。这红布毯已被使用五年有余,殿内的布置也不像最近陈列的,看来,华阳县主已经在这里糟践了许多官中子弟。
不止他一个。
甚至于,沈素大胆猜测,甚至于皇上会联合县主草菅人命。
就像他一般。
“沈公子,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华阳县主见他低着头,以为他是羞涩,于是开口戏谑道。
华阳却又愣住,她竟没想到沈素这般没有风骨。让他进了偏殿,就进偏殿;让他抬头,她就抬头,和上次扭捏的作态全然不同啊。
果然,一旦男人开了苞,就大胆起来。
连沉敛的沈素也不再沉着,冷静。
男人啊,要她说,都是一个样子。就像那个安奴,时常和她行乐时就嫌弃他前妻的愚钝和无风趣。开始时不愿从她,等到尝尽了滋味,两人在那方面又合了乐趣,又俯首跟着她,步步不离。
“你们都退下吧。”
跟在华阳身边的侍女春华走到堂中,对载歌载舞载乐的女子吩咐道。
“宁奴,你也下去。”华阳起身,朝递酒的男子说道。
“县主……”
宁奴犹犹豫豫说道,不愿离去。县主做这种事,怎么不叫他来,明明他擅长此道。为何留下木头一般的安奴?
“那我走。”安奴体贴地说道。
宁奴欣喜。
华阳拽住安奴的衣袖,不容置疑地说道:“宁奴,你离开。”继而温柔地朝着安奴说道:“你留着陪我们。”
很快,诺大的屋子内,只剩下华阳,沈素,安奴三人。
“县主这是想要我?”
45. 牛马不如
跳舞美人的轻盈步声撤去,筝声连连的佳音退去,缠着华阳县主的宁奴也从这大殿离开,因此,这简短又极轻的七个字落在这大殿中格外清楚。
“县主这是想要我?”
这话不是疑惑,倒像是问话的人斩钉截铁的断语。只是,这话说得未免太早了些。
真是迫不及待极了。
华阳县主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被压的喘不过气,可沈素说这话时,神情分明无波无痕,宛如江海里瞬间涌入的小石子,毫无波澜。
这怎么能够?
皇叔今日一早就宣她入宫,命令今日一定要给沈素好“教训”,否则,她府上的面首一个也别想留。就连安奴,也要阉了在这宫中做太监。
她府上谁都可以做太监,可是这个安奴是万万不成,她绝不让安奴做太监。她答应过安奴,只要安奴一日一日跟着她华阳县主,别人连一声“面首”,“金丝雀”甚至于“倌人”也是不能叫的,何至于让安奴做太监。
想到这里,她努力克制住自己先被人调戏的气恼,拿起皇叔特赐的一壶葡萄酒,在面前的琉璃盏中倒了不半盏葡萄酒。华阳将面前的琉璃盏推向伺候在旁的安奴:
“安奴,你喂我。”
琉璃酒盏没倒满,华阳又生着气,葡萄酒的紫色很快流出涟漪,氤氲在酒盏周围。青绿色和紫色,在烛光中映照着,倒是显得有几分浑浊。
也没了滋味。
安奴此时倚靠在塌上,看着殿中沈素方才的直接,不禁勾了勾嘴唇。他跟华阳县主在宫中这多年,可从没讲过一个没有骨气的公子哥,竟然连他这个“金丝雀”也比不得。想当年,他可是忍受了许许多多的惩罚与罪责,最后才跟在华阳县主身后,落得个她多年信任。
沉不住气,没有骨气。
这是安奴对沈素的初印象。
“县主,请。”安奴从塌上起身,长长的乌发遮住胸前的空荡,双手捧起琉璃酒盏,可是又在刹那间,亲口喂到一旁的女子口中。
“唔。”
华阳将所有的酒水喝尽,过了一晌才说:“沈公子在这里,安奴,就不要做这种事情了。”
“县主,这有什么了得,奴一会也要和沈公子一同取悦县主,这会子也不过是打个样而已,好让沈公子学会。”
“好了好了,”华阳拉住安奴的袖子,擦起唇上的酒水,看着殿中脱了鞋履的沈素问道:“还有多时?”
“两刻钟的时间,县主。”
沈素冷冷说道。
打一进殿,他就观察着华阳县主和在县主旁边伺候的安奴。这安奴,他好似在曹运使的府上见过。他见安奴时,安奴并非受邀去了曹府,却是出现在画像中。
那时,曹运使欣赏完那幅画后,又开始落泪;“我那妹妹嫁给了这位陈公子,可是不久我妹妹生了一场大病,可是那时家贫,我们无力医治,卖了良田薄地也没救回来。再不多久,我那妹夫也不见了。这可巧了,我那妹夫一走,后脚就有太医来到家中,为我妹妹开药治病。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妹妹好了,妹夫却扔下妹妹不再回来了。”
画像中曹运使的那位妹夫也是和安奴一般,多了几分女子的妩媚,长着桃花眼,柳叶眉,就连嘴唇,也是丰满的。而最为明显的特征便是——
同样的鼻梁间有一颗痣,同样的,左手有六个手指。
“沈公子,你为何盯着我的安奴这么久?难不成沈公子也喜好男风。”
安奴闻言,这才将视线落在了沈素身上,继而又朝华阳说道:“这倒是有趣了,不如我与沈公子先叙叙旧,教他一些事情。”
沈公子在这里,可真是个好机会。若不抱住这个机会,以后又如何逃出去。他被皇上下令,以后就陪在华阳左右,不得离去。否则,也让他的娘子一同侍奉华阳。他早已缺席她夫人的生活多年,见不得也就罢了,可又如何让她夫人受了坐下人的苦楚。若被华阳发现了,他的夫人恐怕在这皇宫中,已沦为贵人间的一只牛马。
不,牛马不如。
“县主,您就依了安奴吧,最多半柱香的时间,安奴定然将沈公子教导的头头是道。”
安奴垂首,跪在华阳身前低声祈求道。
安奴从未这般低声下气求过她。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也从未像其他人偷偷寻个由头趁机逃离,反而从来都依着她,为她马首是瞻。想到这里,华阳点点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安奴露出光滑的脖颈,小声叮嘱道:“既然如此,也好。只是你要照顾好自己。”
万一沈素这人,和裴适一般想事出奇。方才沈素直接了当,还看着安奴目不转睛,说不定就好男风呢。
“对了,你们就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我就在侧室等着。”
“是。”
安奴颔首,直到华阳的一摆裙尾进了侧室。
*
“沈公子,稍等片刻。”
沈素应声道是。
这间屋子很大,明黄的烛光,翠绿的琉璃,紫色的葡萄酒,披衣散发的安奴,都将氛围衬托的极为诡异。
两丈远处,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安奴弯着腰低下身子,倒像是找着什么。
沈素记得,方才安奴回头朝他说这句话时,眼神没了方才的缱绻,反而是凌厉。
那是想杀掉一个人的凌厉。从华阳的神情看来,安奴此般的生气反应,定不是华阳的安排,可也不会是皇上安排下令除掉他。如今朝局动荡不安,倘若沈家再少去一子,沈父定然会将朝堂搅得乱。
落不到一个好名声,对百官群臣,甚至于帝王,都不是□□江山与名声的法子。
“安奴。”
沈素大步朝前,朝安奴身后走去。因着未穿鞋履,脚步声极轻极轻,就连一向警惕的安奴也未得耳闻。
耳畔突然而至的声音,惊得趴在地上找东西的安奴一个激灵,但是很快神情自若,仿若无事发生:“沈公子。”匕首被宁奴和华阳作乐时簇拥到最里面的靠墙处,倒让他一番好找。
幸好找到了,安奴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沈素也松了一口气。
就在安奴惊慌时,在烛光的映照下,琉璃酒盏辉映出一道寒光,透明无剔的琉璃盏上,照出匕首的影子。
被沈素这么一惊扰,安奴打乱了原本的计划。
本来,他是想着找到匕首后他不动手也不说话,晾他一会儿后再激怒他一番,直接一刀进去。沈素可是皇上亲自宣召的,若是沈素出了事,宫中定然慌乱,再趁乱找个倒霉鬼逃走,岂不美哉。
“安奴,你可知道曹运使?”
沈素默不作声的退后两步,问起安奴。若安奴果真是曹运使的妹夫,一切都好解决。
“就因为奴鼻梁一颗痣,左手六根手指?”安奴嗤笑道。
真是个蠢货,真当他是个傻子吗。若让面前的人知晓他的身份,还被夫人的兄长知道他是在县主府上做面首,他和夫人的姻缘岂不如此断了。
可是面前的人也不回答他的话,只是兀自说着:“沈某可以救陈公子。”
话音极轻,只有二人听得到,安奴闻言,将匕首往衣袖更深处推了推。面前的人,不只见过他,竟然还知晓他的姓氏。安奴看向沈素的眼神便少了几分阴狠险辣。
可是沈素将小青瓷瓶握得更紧。
他是在赌,赌他的曾经的感情。这安奴,可不简简单单是个面首,他会武,有内力。可是他却是因着沈母的宠爱,不会武的。
不会武,不懂武,遇到强兵,只得智取,只能智取。
沈素低头,看向低低的桌几上摆放的四只琉璃盏,他垂首,倒了一盏葡萄酒。
沉默。
安奴也未出声。
一盏酒入肚,沈素这才开口说道:“陈公子的眼神中,还流露出一丝遗憾。沈某以为,那丝遗憾便是为着曹夫人而留吧。”
“我可以帮陈公子将曹夫人从华阳县主的视线中不动声色的转移,还可以助陈公子从这宫殿中,从县主府中,甚至于长安城中脱逃。
与曹夫人成双成对一双人。”
……
“沈公子不怕我将此事告诉县主?”
“这有何怕,再说,要怕的人也是陈公子了。倘若县主知道,恐怕会很快的结束掉曹夫人的性命,陈公子的自由也从此没了。从此以后对着的,便是无尽的铁栏。而沈某,可是皇上手中的一个棋子,皇上的棋子若是被区区的县主毁了。
你说,皇上会不会先于我一步定罪县主?”
安奴闻言,拽了拽衣领,将胸间的空荡遮掩住。这么多年,夫人仍未他守身如玉,可是他却为着银子给她看病救她性命,一次次没了自己的底线,为华阳的县主的沉沦之物。
他好脏,肮脏不得。
若不求得面前人的帮忙,他和夫人又如何重续前缘。
“沈公子要安奴做什么?”
安奴跪地问道。
这便是答应了。沈素却也没扶他,只是在他耳畔处说道:“我要陈公子接下来的事情,都一一配合我。若事情泄漏,陈公子和曹夫人一个人的性命也别想留下。”
“好。”
……
两炷香后,从偏殿中抬出一人。
待李公公一看清担架中的模样,惊吓不已,后退时一个趔趄绊倒在地。
“这,怎么人变成了这个样子?”李公公抬起手指,颤颤巍巍得指着担架上躺的人问道。要他说,他来过这偏殿这么多次,可没见过哪位公子被华阳县主欺辱的这般惨。
脸上满布着红痕,还有青紫色的疤痕在耳侧,就连白色内衣袍上可以看到数不清的鞭痕,依稀可以看清衣袍下渗透着的斑斑血迹。
“李公公。”
领首的婢女上前,对着李公公身后的侍卫说道:“还不快扶公公起来,倘若公公有个闪失,有你们好看。”
“你们将人落得了个这样,皇上看到后,沈公子定然还是昏迷的。”
李公公摸了摸拂尘,嗔怪道。将沈公子弄清醒的人,可不能会是皇上,也不能是皇上。皇上在气头上,肯定会让他们这些奴才一盆冷水浇下去,可是,皇上的书房也绝不是浇公子冷水的地方。
这里才是。
“每次出了这等事,都要借着我们县主的身份做着。”领首的女子愤恨说道。
李公公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好声好气的说道:“县主既然承了这些乐趣,此般责任,也应当受着。你看看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哪里还能有些选择。我看沈公子这模样伤的极重,不泼一盆冷水是醒不来的。等面见皇上时,沈公子就能醒来了。”
末了,又补了一句:“若以后有哪位合适的公子哥,奴才也给姑娘您送一个。”
惹得听到的人都哈哈大笑。
为首的女子也大笑起来,眼泪从双眼中流了出来:“李公公,我不求着有什么公子哥,这轮不到我。不过啊,要是李公公能在出宫的事情上为我三姐妹谋得半分,我下辈子给公公做牛做马。”
见到为首的婢女大笑,知是允诺了此事,李公公着一侍卫打些水来。等水时,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我在这大殿门口,都能听到那鞭子的声音。沈公子倒是好能忍耐,一声不吭。”
“兴许是哪里不尽县主的兴味。”
为首的女子也是疑惑,以前也没见华阳县主对待哪位公子有这么狠过,就连手指也不放过。
李公公缩了缩脖子,顿时觉得他没落得个好模样,还在这宫中被阉做了公公,说不定是祖宗保佑他。
“人会不会被浇没了?”
李公公突然问道,这凉风习习的偏殿真是诡异,他方才竟然看到沈素睁开了一下眼睛,难道是回光返照。
“李公公未免想的太多了。”
为首的女子打消他的疑心,继而又说道:“我方才已经看过了,不会出什么大事,只是浇水时千万别浇到了脸上,只顺着脖子以下浇就好了。”
这是安奴见到她们抬人时,悄悄吩咐与她的。为着和安奴多说一句话,多在一起刹那,她都是愿意的。何况只是这样简单的事情。因此,她肯定会乖乖听着安奴的话。若安奴一高兴,趁着县主不在,愿意“宠幸”她,那可是多美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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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
偏殿内进进出出的公子都是为首的女子负责的,因而李公公听到她的话,也没有任何的疑惑与质疑,就答应了下来。
“公公,水来了。”
提了一大桶水的侍卫正要往沈素身上浇透时,李公公连忙提醒道:“你对着沈公子泼水时,可千万别有一个水渍泼到他脸上了,这可是你白霜姐姐吩咐的。听到没?都泼在他身上,泼醒人就好。”
“李公公请放心。”
话毕,水桶里的水很快泼落,担架上的男子手指微微动了起来。
李公公吊起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清了清嗓子说道:“白霜,那我们就抬走了。”
“快去吧,李公公。”
白霜催促道。她早就等不及了,县主已经休息了,这会正好能让她和安奴好好温存温存。
*
在夜色中,沈素慢慢睁开眼观察起四周。的确,这里是去皇上书房的路。并且,很快就会见到皇上了。
“咳,咳。”
微不可弱的咳嗽声响了起来,在寂静的皇宫中,倒显得极其明显。
李公公忙走到担架旁,看看担架上人的情况。见到沈素睁开眼,笑着说道:“公子福大命大,还活着。活着就好。”要是死了,他怎么和皇上交待。恐怕皇上会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这点小事也做不好。一个人也看不住。”
李公公想到这里,挤着眼笑道:“沈公子,书房就要到了。一切好说,好说。”进了书房,沈公子是死是活,他不用管,也管不着。
爱谁谁吧。
沈素睁开眼睛时,不过距离皇上书房不到百步。守卫书房的太监看到李公公用拂尘示意,便知是时候禀告了。
“宣沈家三公子沈素面见。”
书房外守卫的太监大声传道。
沈素面见圣上时,却还是挣扎着起来要三叩九拜。皇上赵亨在看到他身上碎乱的衣袍以及凌乱的发髻时,便阻止了沈素的起身。
方才浇在身上的一大桶水自然还没干,于是有水渍慢慢慢慢顺着衣袍的纹理滑落在地。
滴答。
滴答。
皇上赵亨要的是一个态度,要的是他沈家的作为,那他须得表现给燕国最高位的看。
他身上的伤痕,脸上的朱砂唇印,都是安奴给他用华阳县主的妆奁之物画的。至于这破烂不堪的衣服,也是用剪刀剪开的。那从偏殿内传到殿外的鞭子声,不过是为掩人耳目,安奴将鞭子甩到柱子上。
只是安奴,为着他们不被怀疑,竟也活生生地让他甩出几鞭在自己身上:“华阳向来在纵乐之后喜欢用鞭子,若被她发现我身上没了伤痕,到时候不只怀疑我,也会怀疑我。我们都会前功尽弃。”
思及此,沈素花费了许多功夫,一步一步走到书房正中站着的皇帝赵亨面前,支撑起身子无比真诚的参见着:“小人沈执中面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衣服破裂,露出的手臂上也是道道伤痕,伤痕累累。
……
皇帝赵亨没让沈素起身,更不必提要给他赐座。
过了许久,一炷香已灭,留意到沈素发白的嘴唇,皇帝赵亨才开口说了第二句话:“沈三郎知道孤找你是为何吧?”
沈素垂眸:“小人知晓,沈家愿意交出程持。”一面说着,一面抬起头露出愤恨的神情说道:“我在民间,也听得到红衣小儿的歌。我大燕国不过建国十多载,圣上又兢兢业业虔诚为民,如何能让程家人祸国殃民。”
果然,皇上赵亨听到后非常满意。
可是作为一个帝王,他不能喜形于色。更不论,红衣小儿的歌,不过是他为着抓到程持,让燕国上上下下因此忧惧气愤故意为之。燕国不过平定安宁数十载,连二十年也不到,燕国上下都担忧燕国的前途,燕国的命运。这可都是朝中大臣人人感同身受的。
找程持这么多年,若如今还不知道利用民间舆论,他这个皇帝可是白当了。
皇上赵亨突然想起了自己半日的疑虑,于是问道:“孤听下人来报,说是沈家都愿意交出程持,先生的女儿张氏也同意了,可是为何,张氏还要你的三妹妹沈荔同意?
孤的人说,沈家三姑娘并非沈家所处,只不过是一个孤儿,怎么程持的事情还要让沈家三姑娘同意?”
前所未闻。
沈素:“小人也是疑惑。”
说着这话时,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可是心底呼之欲出的想法和判断又被他硬生生按压在了心中。
“你那妹妹几岁了?”皇帝赵亨突然问道。
若他没记错,他好像记得,程持曾有个外室,那个外室还怀孕了,生有一女。
沈素正要答话,突然听到书桌上响亮的拍案声,那拍案声截断他要隐瞒的话语:“好了,好了,孤知道了。”
沈素这时抬起头,大胆地看向书桌旁的皇帝赵亨。
帝王若不能察觉到别人视线,可不是一个称职的帝王,因为首先,竟然连臣下的觊觎和猜测都不能有所知觉。皇帝赵亨在位多年,自然一早就察觉到了沈素的视线,可是他却也没生气,只是询问道:“沈公子是想知道孤想到了什么?”
“小人不敢。”
沈素跪地,伏下身子。
皇帝赵亨的视线落到他背上深一道浅一道的疤痕时,只是大笑了几声:“哈哈哈,哈哈哈。”过了一时,赵亨继续说道:“原先孤会惩罚你,可今日知晓了这般有意思的事情,孤实在是不想动手惩罚了。”
沈素的十根手指微微颤抖着。
皇帝赵亨瞧见,知他是恐惧,于是说道:“沈公子若是听到这话,定然惊喜极了。”
他想看看,这沈家会落出个什么样的糟乱模样。从前,他就是听了沈侍郎的话,一把火就将程持一家落得个尘火飞扬的样子。若不是沈侍郎,他怎么会犯这样的事情,多少年过去了,民间还有传闻说是他赵亨下的手。
这都是因为沈侍郎!!
沈素握紧双拳,听着木质地板上自己轻轻的呼吸声。
他要忍受住,承受住这般真相。
46. 句句属实
原来大燕建国时,程持并未站队,燕国和赵国两个帝王,均未追随。程持最终选择燕王赵亨时,并非因着燕赵两国对他的威逼利诱。
“程持为孤献策久居长安城,还是因着程持在长安城养了一个外侍女,那外侍女姓什么孤不记得。只记得后来那外侍女怀了程先生的孩子。也不知道外侍女给他喂了什么迷魂汤,程先生此后两年只为着寡人献上稳定燕国的计谋。”
说到这里,皇帝赵亨叹息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匍匐在他面前的沈素,慢悠悠继续说道。
“只可惜程持还惦念着赵国的君王,我的兄长赵贞。只在自家里说便是罢了,竟然还当着沈侍郎几个大臣的面上称赞我的兄长。称赞我的兄长有仁有义,赵国定能兴旺。”
赵亨说这句话时,似是非常生气,一掌拍上了书桌,十分稳固的金丝楠木书桌顿时摇晃一下。
没有哪一个国家的君主会忍受住这样的“偏袒”与不妥来。何况他还刚刚建国,民心尚未安定,民间尚且有对他夺兄之城的传闻。
沈素低着头,听到头顶的帝王沉默几时,又朝他说道:“沈公子念了十多年的书,家父还担任侍郎一职位,身为人臣的道理,也应该懂得,应当也知道哪些话不能说。”
赵亨踱着步,在书房中一面走,一面探究着沈素的神情:“孤身为君主,以上句句属实。”
至于另外的话,他没有讲。若将所有事实讲出来,恐怕他又距离程持要远一步了。何况他一个帝王,凭何要为一个臣子解释。
今日看沈素的神情,应他忖度,在他和华阳县主的一番红白脸的折磨下,沈素是会说动程持的女儿交出程持的。
本来听到程持还活着,却是在沈侍郎的二夫人张氏掌控下时,他本就想直接找到张氏交出程持,可是道长说万万不可,张氏这个妇人定然动不得。
他想动沈家家中女子,这次不只道长说,就连大慈德寺的僧人也连连劝阻:征战沙场的男儿固然重要,可是弱女子和妇人都万万动不得。今年的卦象显示,若今岁太阴之星掉落,那燕国就将没了女子和妇人,只剩下男子来作战生活,可没了女子繁衍,燕国迟早是要沦亡的。
若他不信,就让他想想初建燕国时,燕国阳盛阴衰,几乎覆灭的景象。
好好一个燕国,经他一手经营,最后成了只有男人与老人的国家;反而兄长管理的赵国却蒸蒸日上。他绝不允许,绝不允许他的兄长比他优秀半分。
皇帝赵亨想起此前种种,一堆有名之火瞬间涌上他的肺腑里,他的左右两胸之间。因着气愤,他的双手也颤抖起来,就连嘴角的胡子也跟着胡乱一抽一抽的。
需久没有皇帝说的动静,沈素闭起眼睛,好让听觉更敏锐一些,知道皇帝这时在做什么。
皇帝赵亨此时的确在做着什么。他走到书架一旁,颤巍巍地拿起一个长柄的物,在里面加了一点细细碎碎的植物叶子,又拿起火折子将那植物叶子点燃。
很快,有植物的味道传来。
只是书房容不得这个植物的造次,很快书房中黑熏熏的,烟雾缭绕着,缭绕着,沈素匍匐在地面闻到了一丝气息。可是这味道很让他不爽,任他如何屏住呼吸,或者将头埋得更深,也无济于事。
“啊嚏。”
沈素打了一声喷嚏。
“哈哈哈。”
皇帝赵贞本来十分烦闷,沈素的喷嚏倒是惹得哈哈大笑。植物解忧之味,与方才被呛者的不安,一时之间,就抚平了皇帝赵亨心中的焦灼与愤怒。
“沈公子,孤听说这外侍女被张夫人养着了。程先生向来用左手写字拿物,不知道你那妹妹可也是用左手?”
沈素只说道:“小人与妹妹也不常走动,对她的习性也不了解。”
其实沈素记得,沈荔确实自打进沈府就用左手,只是不多时,又看到她用右手写字提物。后来沈荔偷偷告诉他,是张氏让她学会用右手。因为用左手写字的小孩子会被狼叼走,她可不能被狼叼走,否则他们以后见面就难了。
“可惜了。”
皇帝赵亨放下那长长的柄,吹了一口气熄灭了燃烧着的碎叶,坐在了交师椅上说道:“若能找到,我定好好补偿程先生的孩子。孤从前只知道稳固江山,因此才让一个有才能之人离开。孤也痛恨自己啊,恨不能以死谢罪。可是这江山不能没有孤。
沈公子交出程先生后,孤定会好好对待程先生,不寒了天下士子的心。”
说得老泪纵横。
怕沈素又生出反悔之意,皇帝赵亨又起身拍了拍沈素的右肩:“至于沈家,孤也会让你父亲升官加爵,让你承袭爵位,为我大燕国的歌舞升平的大好河山做出一番奉献,留的史书的赞扬。”
沈侍郎的心思,他早知了,便是为了谋求一个丞相的职位。有其父必有其子,何至于年纪轻轻易受诱惑的沈三郎呢。
哼,他年少时,承袭母亲的志愿,也是如此。
皇帝赵亨这时才扶起了沈素,只是碰到沈素湿答答的衣服时,十分嫌弃,因此用食指和中指略微搭在他身上。
“多谢圣上,小人自行起来。”
“不知沈公子何时带程先生过来?”
皇帝直入话题。
铺垫这么多的话,一个臣子也该听明白了。若是不从,他这条活生生的性命,就不用出了皇宫。
沈素盘想了一下如何回答。若说得多了,倒是引得皇帝多想。说得少了,根本没有时间告诉沈荔。
因此,沈素思想一番,恭恭敬敬说道:“时间仓促,前些日里官道的路塌陷了几处,小人今日才回来。明日一早,小人就去接程持来皇宫。”
“程持待的地方距离这里多远?”皇帝赵亨见他说得这般真诚,下意识以为他没有作假。
沈素细细盘算起来,斟酌字句说道:“马不停蹄的来回就得一日,总需两日。”
一听到沈素明日就接程持回宫,皇帝赵亨就十分满意他的回答。这时也不再纠结着几日的时间将程持送到,只是点着头说道:“两日就好,两日就好。”多余的一日,皇帝赵亨也没仔细想。
不过,正中沈素心怀。
*
沈素从皇宫中出来时,不是在当日的夜里,而是到了次日卯时末刻。那时已经月亮已高高地挂在夜空中,他的回答让皇帝十分满意,便留了他换洗身子和衣物,在皇宫待一宿。
沈素却知道,皇帝绝不是怜悯他,而是担忧。倘若他满身伤痕,一身破衣,湿淋淋地回到沈府,那次日朝堂的奏折便一个接一个得群起而攻之。
他不由的想起四皇子同他所说的话语。那时,他尚未这般近距离接触皇上,对四皇子的“谋反”一言大为震惊。只是如今,他倒是明白四皇子为何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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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公子回来了。”
一到沈府角门门口,侍女白芷就已早早等着了。见沈素从皇宫中的马车上下来,白芷走上前去搀扶着,不过,也还记得沈氏的叮嘱:“公子,大夫人在等你,让公子到了家中就去主院找她。”
“三姑娘呢?可在家中?”
沈素却是问着沈荔。自昨日一别,亏得了她给的药,他才有机会从华阳县主的魔爪中逃脱。
白芷却是犹犹豫豫说道:“昨夜里奴婢起夜时,看到三姑娘从府上出去了。也不知道这时回来没。”
昨夜里出去?
还有昨日里,沈荔的神情看着就不对劲,还摆弄着一桌子的瓶瓶罐罐,还煞有其事的对他说道:“兄长,这些毒药能救人。”
沈荔说那话时,他还不信。只是经过昨日里的一番折磨,沈素突然想通了一些东西,只是这些事情被他想的模模糊糊。
“知道了。我去一趟梨榕院,马上就去见母亲。”
不待白芷反应过来,沈素已经三步并作两步择了一条最近的路走去。
沈素进了梨榕院,四处寻着沈荔的身影,却也没见到她半个影子。却还是阿福见他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沉不住气说道:“公子,姑娘一早就出去了,姑娘说她去国公府找裴姑娘,晚些回来。”
“可带了衣物出去?”
“奴婢不知晓。”
……
此时,虞羡非常非常后悔他对沈荔的执着,执着着叫她一声“嫂嫂”。
他为她从裴适要来了最好的骏马不说,还偷偷趁着裴适沐浴时,装扮成婢女,拿走了世子的令牌。
“嫂嫂,我叫你一声嫂嫂,你竟这般对我。”
虞羡受邀跟着沈荔上了马车,可他不过只是喝了一口茶水,吃了一小碗冰冰甜甜的荔枝,很快就动弹不得了。整个身子,四肢动弹不得,只有脸上还能自如的做出表情,说着话。
沈荔掀开车帘,看着车窗外掠过的景,慢慢说道:“比起裴世子的狠毒,我待你好多了。不但让你上马车前催促你如厕换衣,上了马车后还请你吃荔枝喝最好的茶叶。就连对你下毒,不过是让你奔波的身子多休息休息。”
沈荔不喜冰,于是将她面前碗中的冰倒了出来,剥着荔枝壳对虞羡说道:“这药不过是让你不能动弹,你看看,你现在能笑能吃,还能和我一路说着话。已经是好的不得了了。”
虞羡记得上次见沈荔时,她还是眼中纯净如白开水一般的女子。怎么短短时日,就变成了和世子一般“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他瑟缩着身子,害怕说道:“嫂嫂,我虞羡什么都听嫂嫂的。只是万万不可用药了。”
世子曾经和他说过,她的嫂嫂沈荔医术并不高明,至于用毒,也只合适给他打下手了。万一给他吃错了什么毒药,五毒俱发,他可怎么办。
“别怕,只要配合我,我就会放你一命。”
沈荔说这话时,将荔枝壳聚在一处,往里面添加着一些白的,粉的,黄的,蓝的粉末。
“嗯嗯。”
虞羡连忙吐出嘴里还未吃完的荔枝。方才陷入难过没注意,这时才想到万一他的嫂嫂万一调配毒药时不小心将毒药粉弄到了荔枝肉上。
荔枝肉万一染上了毒,被他吞进胃里,吞噬他的五脏六腑可怎么办。
“吃了无毒,只是碰到有毒。
47. 寂静相思
好巧不巧,虞羡听到这句话时,已经晚了,就连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已经吞回了肚子了。
他原想着既然他的手不能动,可是脖子以上还能动,于是他早已自作聪明低下头,用嘴吹散荔枝壳中的药粉,试图让沈荔也沾染半分。然而天不遂他愿,马车经过一个坑坑洼洼的地方时突然绊了一下。
虞羡的脸明明白白的交代给了五颜六色的药粉,耳边最后一个声音却是她那嫂嫂用嘴温柔的语气说着最狠厉的话:“也好,这本来也是为着你准备的。”
接着,他只觉得神智不清,被人扶起来后躺在了马车铺地软软的塌上,最后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药,一半是为他准备,另外一半却是为着庄子里即将面对的人准备着。因着虞羡突然将场子作的一番乱,沈荔只得收拾起了小桌几上的药粉。
“小姐,里面发生了何事?需要杜鹃不曾?”
帘外,一名女子驾着马车担忧地问道。她急于赶路,只听到马车内有东西被撞翻的声音。
“无事,我收拾妥当,出来与你说。”
幸而只有三四只荔枝壳中的药粉被撞乱,因此沈荔说这话时,已经迅速将桌几上一应物都收拾整齐,挑了几只荔枝壳带在身上,末了,她将小桌几折叠好,放回了塌下。
见虞羡此时已经沉沉地睡“晕”了过去,沈荔非常满意她方才晚说的一句话。满意倒是满意,可想起父亲,她却急切极了。
驾马车的杜鹃,正是她昨夜里去寻季府帮忙,季老太太送给她的。说送,其实也不算送,季老太太只说:“杜鹃原也是程家的人,如今归还给程家,也是帮了你,帮了你们程家一个大忙。”
杜鹃却也不是个年纪轻轻的侍女,在沈荔来看,杜鹃的年纪和养母张氏倒是十分接近,都有三十又半了。只这赶车一路,杜鹃却总是时常关心起她的过往来,比张氏从前的语气还要恳切还要真诚。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沈荔也不例外,为着应对陌生妇人的“关怀”,她反而得打起万分精神,万万不可“偏听则信”。
锦绸珠帘被掀开一个角落,沈荔从马车中小心翼翼地扶着车辕出来。杜鹃留意到了她手紧紧地抓着车框,毫不客气地揶揄着沈荔说道:“小姐被那张氏养成了这般拘谨的性子,一点也没有我程家洒脱大大咧咧的作风。”
从前的记忆粗略地划过杜鹃的眉眼,杜鹃想着,就算她做着程持的外室,之后又有了身孕,可从来都不曾落下半分功夫,每日都会练武甩枪。这可好了,自己的女儿,竟然被那女人养得这般文弱,还没有性子。
想着想着,杜鹃突然恨起自己来。若不是她今岁才从赵国回来,也不至于让自己的女儿没有亲生母亲的抚养,长成这般的软性子。
沈荔已经坐在了杜鹃一旁,她只想着尽快去到庄子上接父亲离开这里,去她和祖父曾经待着的山中小屋中,远离张氏还有皇帝的纷纷扰扰。
这时已经过了官道,面前却是羊肠小道,光这羊肠小道就被四分五裂分出了八条,杜娘勒紧缰绳,让马走得慢了下来,好让沈荔有时间想清楚究竟走哪条道。
要是走错了,又要绕好长的路,用很长时间折返回来。还不知道程持能不能坚持到他们到的时候。
“杜娘,这条路。”
沈荔循着记忆,指着左边第二条的路说道。
“倒是好记性,驾!”
察觉到有人跟在后面,杜娘一扬马鞭,骏马嘶鸣,马车很快就消失在了后方人的视线中。
……
“不知道家弟要被他的嫂嫂带到哪里去了?”
虞临渊煞有其事地问道。
裴适正对他而坐,听到虞临渊的打趣,才放下帘子吩咐他的随从说道:“跟上他们。”旋即又命令道:“切记,不要被那一辆马车察觉了。”
后者提到的马车,正是从皇宫中出来的马车。好端端的,皇宫马车如何出现在这里,还一直跟着沈荔乘驾着的他的马车。
裴适的马车,宫中的马车。
这次出门也是急匆匆的,奔波了一路,好不容易跟上了沈荔,却发现皇上赵亨也派人监察着一路的事态。
虞临渊忍不住打趣道:“沈姑娘一定没想到皇帝还对你设防,你这马车一出城门,便被皇帝赵亨盯上了。到时候皇帝的人万一将沈姑娘当成了你,恐怕家弟没了一个嫂嫂。”
结果裴适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与其担心沈姑娘,不如想想倘若虞羡被认成了我,他的小命可不保了。”皇帝赵亨虽任命他为指挥使,却极为不信任。他甚少用马车出行,然而马车一出城门,果然皇上就派人跟上了他的马车。
这一路,一支箭一只刀,都没有从马车中射了出来。裴适默默为偷他马车的沈荔感到幸运。
一朵幸运的云,追随着另外一朵幸运的云。
出乎沈荔意料,前往庄子的一路上竟然没有一分意外,只有坦途。
杜娘也不禁说道:“这一路上倒是风平浪静,无事发生。一辆马车总是跟在我们后面,我还以为那马车是专门盯着我们,好截了我们的胡。”又啧啧嘴说道:“我还真是幸运,今日避开了他人的眼见到你,前些年,还能从那火场……”
“那火场?”
沈荔心中诧异,父亲当年也是差点就被埋葬在火海中,遂连忙问道:“杜娘说的火海,可是父亲当年差点葬生的火海?”
见沈荔看她的眼神很是奇怪,杜娘又指着庄子里赶牛的人打着岔子说道:“从那火场中救出了一只猪,后来我就杀猪吃了肉。”她是在隐瞒,她只想救出程持后,做她的江湖女侠,自己该干嘛就干嘛。至于沈荔,已长大成人,何须她的看顾。
看出杜娘的勉强解释,沈荔没有搭话,只是进了马车,叫醒虞羡。
……
虞羡再醒来时,面前已经站着好些人,男人,女人,老的,少的,都有。
此时,沈荔站在一堆人群中,一改平日里的神情,笑呵呵对着面前的一对母女说道:“李娘,翠儿,这是我前几日给大家提到的兄长。”
他什么时候变成了沈公子,虞羡拧起眉头看向造谣的人。可是造谣的人就站在他旁边,拧了拧他的手腕,在他耳边威胁道:“我说什么,你做什么,否则你就别想出了这个庄子。”
沈荔的声音是轻轻的,可是看向他的眼神却是,让他害怕极了。免不得让想起马车上看到的药粉,虞羡哆嗦了一下身子,不过还是依着沈荔的话,满脸堆笑说道:“大家叫我三郎就好,不必客气。”
不等李五娘问,沈荔已经向五娘说明来意:“我娘落了一物,可不巧,却是在程先生这里。娘亲让我进庄子找一找。”
沈荔说这话时,表面冷静,实际忧心忡忡极了。
她没来过这庄子,对庄子里的人并不熟悉。假若张氏私下交代李五,看到她进出庄子,不论什么原因,都要将她拒之门外,那她又如何?她来的时候匆忙,只想着带走程父,可这时到了庄子里,内心十分担忧。
袖中圆滚滚的荔枝壳,倒是让她松了一口气。
然而李五娘分明记得,过去十多年,张氏若落下什么东西,只会亲自来找,从未让她的婢女,亦或是三姑娘找过。李五娘思索一番问道:“是什么东西落下了?”
“这……不好说,”
沈荔犹豫说道,假意人多嘴杂,张氏找的还是私密物。
李五娘遣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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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该干活的都干活去。”又做了请的姿势,引着沈荔朝庭院走去。
“姑娘,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往日里夫人落下了东西,从来都是安排我去找的。这次怎么竟让姑娘来了?”李五娘为难说道。
沈荔早有准备,她这次带来的,不过是一封信,还是一封临摹张氏的信。
她从袖兜中拿出一个信封,铺展开来说道:“这信封是我离开沈家时,娘亲交给我的。五娘看看,这可是我娘的字迹?还有这印章,可也是夫人的?”
沈荔要用这不起眼的信件获取李五的信任。若是成了,就是天意。若是不成,袖中的药粉便是索她信任的武器。
李五细细端详起来。
李五是不认识几个字,张氏就教她学会辨认她的字迹。张氏说,她素日写字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字迹的中心处会有凝聚着的墨点。她再看这信中的“惧”和“风”二字,的确中间有两处墨点。她又想起夫人离开庄子时候的吩咐,咽了咽口水说道:
“确实是夫人的字迹……可是……”
沈荔以为李五会拒绝,她默默攒紧荔枝。
顿了顿,李五抬头,松了一口气说道:“沈公子不能跟着,姑娘只能一个人前去。”
“好。”
沈荔闻言一笑,将手中的荔枝壳不动声色地放回袖兜中。
张氏的字写得秀美清丽极了,她跟在张氏身边也学了一手好字。可是稍微年长些,她发现,不论有意或是无意,张氏写字时总是会在字迹中间处点墨。程父告诉她,那时因为一个人心中有郁结,所以写字时会不经意的留个墨点。
她的字本就和张氏的极为相似,独独少了个墨点,于是出发时,她假装张氏的口吻和字迹,写了这纸信。
李五回去安排了众人只得待在屋中,再出来禀告时,已经被杜娘一掌拍晕,绑到了马车上。受着沈荔的胁迫,虞羡乖乖地在马车里看着李五。
……
“程先生竟是在这里。”
杜娘啧啧称奇,她的老相好就在这破屋子里待了这么些年。
沈荔这时已经进了屋子去找程父,程父听到了门外的几声响,早就坐在院子里等着了。
“父亲,你快拿几件衣物,带上重要的东西,跟我走。”
程持岿然不动,蓦然一会儿,却问沈荔如何来的,沈荔只得如实说出实情。
“父亲,张氏竟然答应皇上交出父亲,分明就是让父亲去送命。”沈荔捉摸不透,张氏这么些年为着父亲潜入沈府,为父亲报仇,可又怎么短短几日的时间,就答应皇帝的请求。
“那你又是如何来的?这一路可是顺畅?”
“女儿找来裴适的马车,还找季老太太帮忙,一路赶到庄子。这一路有杜娘的相伴,倒也平安。”沈荔还要继续说她找季老太太的事情,忽然杜娘开口打断道:
“平安什么,我们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要不是我杜鹃技艺高超,趁机摆脱,你这丫头早就被盯上了。”
熟悉的口吻。
不顾脚上作响的铁锁,程持忙循着声音看向杜娘。这十多年,杜娘却也没老几分,还是同年轻时候一样美丽,只不过眼角添上了几道皱纹。
程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杜娘,看几近二十年未见的妻子。
沈荔用她一双眼睛发誓,父亲看杜娘的眼神好像是看妻子的眼神,就像沈侍郎看大夫人时候的神情,一模一样。
可是那眼神,又让她想起兄长沈素。
“也不知道兄长如何了?”
沈荔默默想着。
整个院子陷入一片相思与寂静,沈荔一家全然没注意到,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庄子,已经被禁卫军包围起来。
48. 两难
第四十八章两难
今岁的立秋没有下雨,整个初秋笼罩在秋老虎的麾下,燥热一场。
娇柔的玉簪花承受不住,堪堪枯谢了一地。
沈素去主院见沈母,还没进堂屋,就看到屋中一抹熟悉的身影,是王姨娘。
他记得清楚,往日里王姨娘请了安,从不会停留半分;可今日不光待在堂屋中,还带着他的生母田娘。
他正要问好,沈氏恍然从屋中走出来,看到沈素身子完整整时,满眼闪着光:“素儿啊,可在宫里受委屈了?”
自听到沈素被召进宫,沈氏一个晚上也没睡好,整个夜里都在想念着沈素。虽不是亲生儿子,可这么多年的抚养之情,哪能轻飘飘就被抹去。
到了寅时,沈氏还睡下下去,索性起身让白芷在角门处等候着沈素。
千等万等,终于等来了。话还未说完,沈氏心中一阵酸涩,那酸涩又涌上了眉眼,紧接着又抽泣起来。
“娘,孩儿无事,你看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沈素连忙抚慰道,“只不过回宫时天太晚了,皇上命孩儿在宫中住一晚,次日再回。”
田娘可是自己的生母,沈素可没忘,紧接着又看向站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田娘,缓缓说道:“我没事。”
田娘看得出来,沈素这句话是对她说的。要不是这句话,她以为自己差点要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忘了,只记得他的养母。听到这句话,田娘褶皱着的心被抚平了。
活了这么多年,她只希望沈素记得生他的娘亲是她,不嫌弃她,她也别无所求了。
沈氏心里也明白的很,那句话是对着田娘说的。
她心中却升起一番欣慰,沈素这孩子被她养得好好的,敬她这个养母,也没忘记他的生母。
可是!
沈氏思索着却发现,这样好的孩子,是万万不能让他再接触沈荔了,否则沈家就无后了。
想到这里,沈氏硬生生止住了哭泣,用手帕擦干眼泪,摆出一副主母的气派来。她坐在交椅上,慢慢开口说道:“我儿,你不要瞒着我们了。”
“娘,孩儿隐瞒什么。”
沈素淡淡说道,宛若真的没有隐瞒一般。
这淡淡的语气却让沈氏更加着急。
“皇上要找到程持,可程持却被张氏藏在了一处庄子里。”
说到张氏,沈氏又说道:“张氏藏的人可不止一个,她竟然连程持的女儿也放在我们沈家养着。张氏那贱人,凭着自己父亲是当今天子的师父,皇上碍于口舌,管不得张氏,在却我沈府里兴风作浪。”
沈氏想到季夫人的话,又气哄哄说道:“孩子,你以为娘成日里在家宅中,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为着你一个沈荔,竟然要入赘县主府!那华阳县主是什么狗……”
沈氏担心没有隔音的墙,拦下了另外两个字说道:“到时候生不出半个子,不光你,就连沈家,整个沈家都要被你那非亲非故的三妹妹毁了。”
沈氏一番话说得让满屋子天昏地暗起来。
田娘实在没想到,柔柔弱弱的二夫人竟然扯出了这般腥风血雨。
可是这话刚升起,就被她打回了心里,她的那双手可是因为她而废掉的啊!
自己的亲生儿子为着一个女子,舍弃好端端的性命和名声,没有一个人会忍受,田娘又如何忍得了。
田娘拖着自己的身子,跪在地上,恐慌地说道:“孩子,万万不能够啊。三妹妹是个可人儿,可是她的身份毕竟与众不同,还是皇上一直在找的人。”
田娘又想到沈氏提到的华阳县主;“我在沈家劈柴了这么多年,都知道华阳县主寻了面首还个个摧残的的不成样子。你落在了她手上,娘就没了你了!”
和自己的儿子相认没多久,又要被另外一个女子夺了去,田娘心里恨极了。
面对生母和养母的指控,沈素的心被摇晃了一下。
他还想着沈荔。
如果他交出了她的亲生父亲程持,那沈荔又如何捱得过孤零零的日子。他入赘到县主府,可以拖延时间,让她们从京城中逃离。
甚至,甚至他可以为这燕国……后面的,沈素没敢再想。
一直默不作声的王姨娘,此时却开口说话:“夫人,可容妾在这里说一句?”
见着王姨娘是来劝自个儿子的,沈氏连忙答应:“你说。”
对于王姨娘,沈氏只记得她虽出身青楼,却是个有礼数的人,在沈家这么多年也没给沈侍郎生出个儿女。
王姨娘福了福身,问道:“公子可想到这么一回事?”
“姨娘,可是什么事?”
“皇上利用华阳县主要挟公子,可见皇上逼得实在紧,一定是要找到程持才罢休。”
沈氏只顾着沈侍郎给自己偷偷说的话,倒是没想到这一点,沈氏忙问王姨娘如何讲。
王姨娘扶起姐姐田娘,慢慢解释道:“公子能想到拖延时间让沈家幸免于难,可是始终不交出程持,沈姑娘这半辈子可就不太平了。说不定还没进入赵国的边界,沈姑娘就被皇上寻机赐死了。
公子想想看,程家后人已没,大夫人如今又有了身孕,你早早入了县主府,沈姑娘可是会孤苦伶仃,说不定接连打击下,人已经……”
她生于没落官宦人家,从小就跟在祖母膝下环绕,耳濡目染之下,如何不知道皇宫的心思。
这话正中沈素。
沈素迫切问道:“姨娘可是有办法了?
在众人的期待下,王姨娘点点头:“没错,皇上与程持的事情,那是上一代人的纠纷,何必牵扯到你们小辈人身上。
依姨娘讲,索□□出程持,断了这些日子的纷扰。今后,公子不必受着华阳县主的拘束,三姑娘也无了性命攸关之时,也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也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也是王姨娘的私心。
她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姐姐,姐姐有了自己的侄儿,怎么好端端就能让自个侄儿因着一个女子,不顾全家安危。
尽管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她也不能忍的。
“我……”
沈素两难。
沈氏和田娘抓住了一道亮光:“素儿,听王姨娘的。”
……
京城内住着秋老虎,城外的庄子里却下起了一场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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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轰轰烈烈。
往日相见时,裴适可是骑着一匹骏马。因此,在来庄子的这一路上,沈荔掀开帘子回头看了几次,可却并没瞧见一匹骏马来。
站在屋檐围绕着的四方天下,她始终寻思不得。
让沈荔更寻思不得的是,杜娘和裴适二人十分相熟。
季老夫人可是当着她的面说,杜娘是程持的丫鬟,这些年一直挂记程家,还会武功,念着往日和程持的情分,才将杜娘留了下来。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雨滴从天上降下来,滚成了一团,砸在土地上。土地面可不经重负,直接被砸了一个,两个,三个,无数的小小的坑,溅起数不清的泥渍。
沈荔寻思不得,只想让这圆滚滚的雨滴好将她砸个明白。
“看来今日是出不去了。”
裴适淡淡说道,心里却是有几分期待。
从他出生以来,他的前十年就被父亲献给了“毒”,往后十年又被父亲献给了“君王”。他好像从来,从来都没有这么平淡的生活,往日刀剑行走的紧张,在今日觉得这院内的温情将一切都化解了。
沈荔:“是出不去了。”
就算四个人都穿个蓑衣,泥渍也能将人馋得紧紧的。今日只能待在这里过夜,等雨停再离开。
“裴世子以前见过杜娘?”
沈荔犹豫再三,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裴适答道:“见过,不过是在我很小的时候。”
他是被父亲直接让人扔给燕国的,为着身份不惹人怀疑,裴适直接被扔到乞丐堆里。
刚到燕国时的前一个月,他过着乞讨般的日子,有好心人给他的馒头还被人抢了去,是杜娘讨要了回来,不光给他买了新衣服,还给他一两银子,告诉他裴国公府正“缺人”。
“哦。”
沈荔可从来没见过。
她不仅没有见过杜娘,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生母!
她不禁怀疑自己就是沈玉口中“丧家”的人了。
张氏养育她十七年,结果却是被用来报仇的利器;好不容易见到爹爹,皇帝却逼迫他们交出爹爹。还有自己的兄长,也因为她受着华阳县主的折磨。
一股巨大的悲伤涌上心头,她将悲伤揉碎,紧紧攥在手中。
沈荔突然折返回屋。
“沈姑娘。”
却被裴适叫住。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身旁的女子从遮雨的屋檐下走进倾盆大雨中,又好像想到了什么,返身回屋。
“上元佳节,糖葫芦,灯笼,你还记着吗?”
裴适走上前去,拦住她的路。以为她不记得了,连忙伸出手给她看。
沈荔不是没见过他的手。
可是从前,她只想着如何解那驻颜丹的毒,根本就没留意到裴适手心处有一道长长的疤。因而,在看到裴适的手心上的伤痕后,沈荔突然停住。
上元佳节,糖葫芦,灯笼,一个哭鼻子的小哥哥,还有一个哭鼻子的小女孩。
十岁的记忆,轰然打通。
“你是上元灯节……丢了糖葫芦……哭鼻子的小哥哥吗?”
49. 不情不愿
十年前。
沈荔七岁,还未听见她并非沈家所出的真相,还未被推下池塘落水,她还是无忧无虑,倍受沈家宠爱的沈家三姑娘。
上元灯节,沈侍郎带着一大家子去了热闹的街市,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去放河灯,猜字谜,买灯笼。
沈荔最喜欢吃糖葫芦了。
街市上热闹纷纷,买糖葫芦的小贩来来往往,饱满的圆乎乎的大红山楂上缠着丝丝缕缕的甜甜的糖丝,可真是馋到了她。自然,她也缠着张氏给她买一支糖葫芦。
“娘,就要最大的那一支。”
沈荔捧着圆乎乎的脸,站在台阶上说道。
“知道了。”
没有让侍女婆子去买,张氏去给沈荔买了,在找那小商贩之前,还将她放在一家大户人家门口的台阶处,让她乖乖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了。
“娘亲,你买完快点回来。”
沈荔回应道。
很快,果真张氏给她买了最大的那一支。颗颗山楂饱满,泛着红色的喜庆,沈荔尝了一口,真是甜丝丝的,要比沈侍郎给她买的好吃的多了。
“走,我们去找你爹爹和大娘。”
可这么一找,沈侍郎和沈氏没有找着,反而将自个儿丢了。
走在路上的时候,沈荔经过一个买糖葫芦的小贩时,看到一个大哥哥。那大哥哥高她一头,正馋乎乎地看着商贩扛在肩处的糖葫芦。
“小孩,有钱吗?”
小商贩这样说,明显是为着将大哥哥哄的远远的,不然影响他做生意呢。
大哥哥没有钱,他身上穿的破破烂烂,可是麻布衣裳也遮挡不住他的干净,脸虽瘦削,但是干干净净。
沈荔猜想他是用冰水洗的手和脸吧,不然耳朵怎么红红的,手也是肿肿的,有几根手指还皲裂了。
大哥哥没有答话,更不必说有铜钱买糖葫芦了。
小贩见此,忙推开了他:“别在这里站着了,影响我做生意。”
“你不要欺负他。”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沈荔走上前阻拦道。
“我要一支糖葫芦。”
她从兜中掏出三个铜钱。
小商贩见她穿着不菲,圆乎乎的脸看着应该是哪家贵人家的孩子,于是摸了摸脖子说道:“十个。”
沈荔嘴里嘟囔着,寻思这糖葫芦可真贵啊,竟然要十个铜钱。
此时大哥哥出声,对她说了一句:“谢谢姑娘,我不吃糖葫芦了,这小商贩在骗你。”
糖葫芦这么甜,怎么能不吃呢。沈荔掏了掏,终于从兜中掏出了一块银子。
“好好好,给你五串糖葫芦。”
沈荔整日里待在家中,并不知晓拿出的这一枚银子可是二两啊,足够买小商贩手中所有的糖葫芦了。
“给她找钱。”
“钱?什么钱?”
那小商贩就要走,却被大哥哥拦住。大哥哥速度好快,取走小商贩的腰包,数好铜钱后,又归还给他。
小商贩自知理亏,街道人来人往,也不好当众欺负小孩子。否则,他怎么在这条街上混。
“行吧行吧。”
“姑娘。”
两句话的功夫,沈荔就被一个老头“抓走”了。
“救我,大哥哥。”
沈荔忙慌求救道。
她不过是看了一眼大哥哥,就跟丢了娘亲,这会儿又看了一眼大哥哥,又从大哥哥的视线中消失了。
不过比她高一头,大哥哥拿着五串糖葫芦,很快就跟上了她。
终于有救了。沈荔心里想着。
可是这时,突然又出现了一个同伙,想把她和大哥哥一起抓走,去卖银子。
“嘘,不要担心。”
他们被扔在一处,身后是几包沙袋,屋子破破烂烂,长着蜘蛛丝,无人光顾的痕迹。
“有一笔好买卖,想不想听?”
大哥哥摩挲着什么,朝看守他们的两个老头说道。
这句话很快吸引那两老头的兴趣。
“小子,你倒是讲讲。”
大哥哥朝那两人伸伸手指,示意道:“你们先过来,我偷偷告诉你们听。”
小孩子能有什么坏主意。
可是他们一靠近,大哥哥卖了几道关子,他们就开始挣扎起来。他们也要反抗,此时,地上的木签子成了他们的利器,一个人趁着大哥哥不注意,很快朝他大腿处猛然扎下去。
“不要!”沈荔连忙扑了过去。
可她身上一点伤痛都没有。
不过,她身下的人倒是痛极了,手上渗出一点点血来。在挣扎中,本就皲裂的手,已经开始裂开,开出朵朵艳丽的血苞来。
“大哥哥,对不起。”
沈荔忙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将他的手缠起来。
“小姑娘,莫要和家人走散了。对了,这是你的银子。”
不等她接住银子,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荔儿,娘终于找到你了。”
王婆婆和金儿将她接了去,离开时,她看到娘亲给大哥哥留了一块银子。
沈荔终于放下心来,大哥哥有了这么些银子,以后就不会受冷了,好吃的糖葫芦,也能每天吃了。
她还小,自那以后,她就没见到大哥哥了。不过,不多时,她听到沈侍郎和张氏说,国公家的大儿子终于愿意从道观回来了。
等到下一个上元佳节时,她已不是沈家备受宠爱的三姑娘了。
沈荔避过侍女的看管,一个人偷偷跑了出来,买糖葫芦时,却看到了大哥哥。然而,大哥哥衣锦华贵,腰间还佩着一枚玉佩,写着一个“非”和“衣”字。
他带沈荔猜灯谜,看傩戏,放河灯,吃糖葫芦,送她回家。沈荔许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可是,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了。
……
沈荔望着朵朵雨滴,想起十年前的回忆,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幼时最后一次离别时,裴适哭起了鼻子。
“可不要想起我哭鼻子的样子。”
裴适说道。
“不会不会,”沈荔前面还说着不会,下一句又紧接着说道:“世子哭鼻子的模样是挺可爱的。”
她长这么大,和沈素再怎么亲近,也没见到沈素哭过。
说这话时,沈荔虽然表现的轻松,可是眉眼还挂着忧愁。
过了许久,裴适开口说道:“我会救出沈公子,他和华阳县主的事情我也能办妥。不过我的条件却是,你继续当你的沈家女,莫要参与这些事情了。”
继续当她的沈家女,沈荔知晓,这是要让她不能从此公开认父,不能承认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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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就是她的亲生父亲。
可是……她只剩下唯一的亲人,为什么不能认。还有,她若继续当沈家女,那她和沈素呢,和沈素从此只有兄妹之分吗。
“听裴大公子的。”
程父出声说道。
此时,程父披着一身蓑衣,从外间拾了一堆柴火抱在怀里。刚要进屋子时,他就听到裴适的这番话。这句话,他翻来覆去思前想后,早就想对女儿说了。公开认他为父,不过会让燕国的仇人找上门来,引贼入室。
“好。”
沈荔不情不愿说着。
若是可以,她真想一把火烧了这些恩怨,烧了自己,换一个崭新的自己。可是,好像并不容她。
不过没事,没关系,她会争取。
——
杜娘耳尖,早就听到屋外沈荔和裴适的话,听完后她实在高兴。
女儿性子柔弱,就应该找裴适这样的好男儿当夫君。
杜娘此时在厨房里忙活着,她实在一个人忙不过来了,于是朝屋外看雨的两人喊着:“裴大公子,这个屋子里漏水,你快带着沈姑娘进来帮我。”她始终觉得,现下还不能够让沈荔知晓她的身份,一切都未到时候,万一说完了又要说出什么事情来,可怎么好。因此,她将沈荔特意支走,偷偷警告裴适和程持别暴露。
沈荔听到后,连忙放下心中的打算,朝厨房跑去帮杜娘。
“三姑娘啊,张氏待你可好?”
女儿家往日过得如何,她得弄清楚,万一被张氏教坏了可就不好了,她得好好教教才行。又是一个麻烦事啊。
沈荔觉得奇怪而蹊跷,程家的妇人怎么会问这么隐密的事情,因此,沈荔也只是淡淡说道:“沈家待我不好不坏,我的养母张氏倒是带着我识了许多字,祖父也教我许多道理,还带着我上山识草药。”
如果之后张氏没有利用她,也没有藏匿爹爹,更没有直到如今才让她见到爹爹的话,沈荔会觉得,张氏是一个极好极好的母亲。
沈荔正暗自感叹着,可却吓坏了杜娘。张氏这妇人,再歹毒不过了。好好的孩子,怎么还认贼作父,说得一头是一头的。
杜娘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你不用帮我了,跟我来。”一面说着,一面让程父去厨房收拾。
倒是让沈荔疑了惑,“看来父亲从前很好。不过杜娘从前又是父亲什么人,竟然这么直白白吩咐父亲。这么多年,我从没见过。”难道是父亲家宅中得宠的侍女,侍妾,外室。
沈荔坦诚相问的眼神让杜娘心里发慌,她连忙推拒道。
“姑娘,我只是程家的侍女,从前一直伺候你的父亲,两人一来二去熟悉了有了感情,再说了,如今他虎落平阳了,我这当侍女终于敢抬起头来吩咐程先生了。”
“哦。”
沈荔淡淡说道。
这一个两个,都在瞒着她啊。
有趣。
“姑娘先不要想这个了,”杜娘牵起她的手,向另外一个空屋子走去,“姑娘得知道张氏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姑娘要为先生报仇啊。程先生脚上的锁链,若不是裴公子一剑拨拉开,恐怕要被张氏绑一辈子了。还有啊,那张氏的孩子,有一个孩子还活着,就在国公府好好生养着呢,这还是张氏当年的安排呢。”
竟然是张氏的安排?!
50. 愈演愈烈
栖云馆。
一位面容姣好的妇人靠着床塌,用一双纤纤细手摩挲着肚子。
妇人的肚子并未隆起,只是那眼珠子底下的神情可关切极了。
“夫人如今怀了老爷的胎儿,可得小心些好。有什么事情就交给奴婢。”
王婆婆觑了一下张氏的神情,随即小心翼翼地说道。
女子过了三十岁再生孩子,都已经算是晚孕了,何况说夫人都已经到了孙儿绕膝的时候了,这时候生孩子,可太容易伤害产妇的身体了。
张氏身子也就最近才痊愈几分,这时候再生孩子,到时候可是要遭死罪的啊。
不过半日,花瓶里的玉簪花枯了,金儿依着张氏的吩咐,倒了泡软枝叶的玉簪花,又重新在白色瓷瓶中插上了几株莲藕莲叶。
听到王婆婆的话语,金儿也随声附和道:“是啊,夫人就好好生养着身子。”
母亲生产她时,也是二十八九岁的时候,可那时近乎难产,父亲因着她折腾到了母亲,对她很是刻薄。
若是她自己在这么个年龄怀孕,哪怕她一生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孩子,她才不乐意高龄生产孩子。
张氏摸在肚子上的手缓缓慢了下来,这样的忧虑,她不是不知。
可是,她好不容易强行地怀上了先生的孩子。
她为着程持,辛苦筹谋将近二十载,到了如今,若还是没有了结她素日的心愿,她怕她到了黄泉还惦念着。
小桌上,正盛着一颗颗红色的山楂,农人刚从树上摘下,新鲜极了。张氏上瘾了一般,拿起一个又一个地吃着。
“这山楂倒是好吃,金儿,你明日再去这家铺子买一些。”
金儿连忙应道:“是”,看到张氏这几日里喜欢吃酸辣土豆丝,酸汤鱼,西红柿炒鸡蛋,心中猜测着夫人这一胎定要生出个大胖小子了,又为张氏欣喜说道:夫人这几日好喜欢吃,到时候一定会生一个少爷呢。”
“可是奴婢说的不对?”
金儿连忙跪了下来。
方才王婆婆使脸色,她还不知错了什么,直到看到张氏脸上霎时阴暗下来,冷着脸。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是她十分猜不准,夫人明明喜欢男孩儿来着,她这句话哪里没说到张氏心头上。
张氏摆摆手:“你起来。”
金儿说的话并未踩到张氏的雷点上,可是却让张氏想到了别的事情。
为着这个小子,她得好好生养着才是,可是她还在执掌中聩,万万不能懈怠,她的孩子可怎么办。
张氏垂眸,思索一番,索性又将这个问题抛给了伏侍她的婢女婆子:“我只是愁着,往后的管家之事可怎么办?”
“王姨娘……”王婆婆应道。她不知内情,只念着王姨娘平日里与张氏十分交好。
张氏摇摇头。
“交给大夫人?”金儿弱弱说道。
张氏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金儿,往日你都是聪明的孩子,你怎么今日这么糊涂。我交给大夫人,恐怕又要克扣我们素日的饮食银两。”
就在前日,舅舅给她送了一封信。
信中说道他们家的铺子总是有人闹事,还都是无端端害人性命的事情。在大燕国,也是要杀人偿命的,为着不让死者家属报官,几百两已经花费出去了。张家也始终查不到这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不过,唯一确定的是,背后的人绝对在朝中有一份势力,与张家不对付。因着这个人,张家惹上性命官司,快要支撑不住了。
昨日,舅舅送来第二封信,却是让她千万不要调查其中的蹊跷了。因着这事,她的父亲已经自愿将手中八成的产业献给宫中那位。
舅舅还说,父亲年迈,开始老眼昏花,不过始终惦记着她好好过日子,千万别为着程持让无缘无故的人为她垫脚了。
八成的产业,性命官司……张氏隐隐约约猜测到,当今圣上正秋后算账,终于发怒了。
嫁妆被沈家败光了,她如今,只剩下京城中的三处铺子,和城外的一处田庄了。
有了孩子,沈家的窟窿她得补上,方能让自己的孩子未来道路顺顺畅畅。
……
秋香此时来到了栖云馆,正要说三姑娘还未回来。
栖云馆的正屋门是开着的,可是里面鸦雀无声,一阵寂静。
张氏一脸惆怅,兀自地看着夕阳洒下的金灿灿的光,渐渐拉出一个长长的影子,影子停顿一瞬,很快又矮了下去:“站住,以为我看不见你吗?”
“夫人,奴婢……”
“你还有理了不成?一声不吭就想走。”
秋香跪在地上,忙求饶道:““夫人息怒。”
“罢了罢了。”
张氏忽然发觉自己的怒气来得也太早了些,自打有了这个孩子,她很容易生气。
这个孩子,看来以后也不好生养啊。只是这管家之事,必须得相处一个法子来。
“我问你,”小瓷碗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山楂,张氏拿起最后一个山楂,看着跪在地上的秋香问道:“秋香,你伏侍三姑娘多日,自是比我还了解私底下的三姑娘,我且问问你,三姑娘素日性格如何?”
秋香刚来,又不是栖云馆里的人,自是不知道张氏所问为何。
保险起见,她如实答道:“姑娘是好姑娘,只是未免太软弱了,还总喜欢出门。姑娘一早出了门,带了几件衣服出去,这个时候还没回来。”
“什么?”
张氏一巴掌拍到桌子上,身子却娇气起来,肚子突然开始隐隐作疼。
金儿匆忙扶起张氏,伺候张氏躺在塌上。
这一番吓到了秋香,秋香连忙寻了个话题好让张氏安心。
“我看姑娘是往国公府方向去了,应该是去找裴姑娘的。姑娘虽然因着从前下药的事情,还对我们有忌惮,但是还总是念叨着夫人。有一次,我听姑娘对四公子说一定会找到他的同胞哥哥的。”
听到这里,张氏放下了心,点点头道:“倒是个有孝心的孩子。至于阔儿的哥哥,我早就让舅舅安排进了国公府,那孩子如今在国公府过得好好的,不用非得认了这门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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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伺候她的金儿,阿福还有秋香都跟了她多年,虽知晓她许多秘密。然而,张氏并不担心,因为她已经将这些婢女婆子的生死契牢牢握在手中。
王婆婆怕主子一个生气胎儿不稳,也打圆场说道:“姑娘和四公子两人也很好,每次公子回来,姑娘都要拿着自己体己钱给公子买宣纸。”
“是啊,夫人,这次姑娘回来,手中还拿着几个瓶瓶罐罐,这应该是姑娘从外面医馆里给夫人买的药了。”
金儿眼尖得很,沈荔到角门的时候,她也在角门候着,四处观察着了。
不过,金儿要是偷一瓶闻一闻,肯定会大骂沈荔也是个黑心的。
“既是这样,我也放心了。”
张氏心里暗自嘲笑。
沈荔倒是随了她的父亲。既是如此,也好继续利用她卖命一阵子,帮她处理沈家这一摊烂了的账本。
——
“这么看来,”沈荔翻了翻面前的黑棋子说道:“我的婢女秋香和阿福,这么为张氏卖命,是因为张氏不仅将她们二人的性命紧紧把控着,还控制住了阿福和秋香的性命。
阿福和秋香就算不为着自己,也得为着自己的血缘卖命——就像从前的我那般,为张氏的养育之情捆绑,从此一心想着张氏。”
“没错。”
杜娘点头道,而心里暗自欣慰着,还好女儿有一半的智商随了自己。要是跟着程持一样好说话,不知道被骗到哪里去了。
“杜娘,我有一事不解。我实在不想再当这沈家三姑娘,我爹爹就是因着沈侍郎,还有张氏才落得个这么个下场。
到如今,才与爹爹相认,可是……可是我明岁就要随常宁公主去赵国和亲了……”
余下的话音被外间的暴雨席卷而去。
杜娘若有所思,过了一晌,温和地说道:“孩子,这一切你不用担心。回到了沈家,你继续做沈家三姑娘,明年就与裴公子成亲。剩下的事情,你爹爹有分寸。”
程持一见到她和女儿就想到了,外间红衣小儿的歌愈演愈烈,这手笔他很熟悉,不用多想,定然是皇帝赵亨的手笔。
赵亨在赵国时,就喜欢动用舆论将兄长的门客调到自己的麾下。
如今,他若不出面,只会将事情变得更复杂,到时候杜娘和女儿必然逃不过。
哼,皇帝赵亨看着温和,实际有心思极了,让群臣互相挑拨,她和程持两个人,怎么避得过皇帝的追赶。
“爹爹可是会去找皇帝认那不必要的罪?”沈荔心里着急,将本来藏在心里的话好生生问了出来。
“皇上的禁卫军已经包围了整个庄子。”
不知何时,裴适站到了屋外,将阴暗暗的光全然遮住,不留一丝一毫的光线。
“赵亨一早就盯上了三姑娘,还有三公子。纵使三公子想报信,也被赵亨困着。”
还好她在这庄子里,他能护住她分毫。要是她还在沈家,知道沈素在宫中遭受的“苦难”,是会多难过啊。
看来如今,有法也得变无法了。
51. 咽鼓作息
第五十一章
这一夜,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杜娘头刚一落枕,一句话的时间都不到,已经阖上眼睡着了。
身旁之人熟睡的气息萦绕在小屋内,沈荔却清醒极了,翻来覆去,睡得很不踏实。沈荔睡在靠窗处,起初是平躺着睡,之后侧睡,后来又趴着睡。体验了好几个姿势后,最后终于选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面朝窗子睡,听窗纸扫下来的细细密密的小雨。
不过,屋子里还燃着一只烛火,外面的雨声虽是细小,烛火却将外面的声声细语放大了无数倍。
沈荔的心扑通扑通跳着。
她本想着悄悄带走爹爹,却没想到皇上早已盯上了她们。如今看来,爹爹肯定不会选择和她一起走了。沈荔躺不住了,小心翼翼起身,借着烛光起身坐了起来。
“女儿,你一定要不要知道……”
此时,杜娘睡熟了,嘴里嘟囔了一句。
声音很小,到了后头便断了。沈荔模模糊糊中,只听到杜娘背对着她说着“女儿,你不知道”这么几个字眼。
原来杜娘也有一个女儿,沈荔心中暗暗寻思着,却也没有深究其中。
影影绰绰的声音突然从窗纸外传来,透着一个小小的纸洞,沈荔眯起眼睛,透过薄薄的窗纸,看到一个高高的人影伫立在外面。
他也睡不着吗?
沈荔瞥了一眼杜娘,杜娘还在熟睡。田庄的天气不似京城,到了夜里总会冷几分,此时杜娘瑟瑟缩缩着身子,似是有些冷,沈荔轻轻起身,将自己身上的被子往杜娘身上送去。
门吱呀一声开了,又被轻轻合上。
雨细细地斜扫着大地。
有几片水滴溅在了女子的青色衣裙。
沈荔出了门,撑开一把伞,将从空中打来的丝丝缕缕的斜雨遮住。
“裴公子也睡不着吗?”
“沈姑娘也睡不着吗?”
异口同声。
“是。”
沈荔却先开口说话:“我记得公子十年前还在路边……没想到第二年就见不到公子了,再见,没想到公子已经是国公府的大公子。”
京城人人皆知,国公府的长公子自小就被送到了道观生养着。可为何当年的大哥哥摇身一变,竟然成了国公府的大公子,如今还被皇上封为世子。更何况,青禾曾与她讲过,裴适的确自小就在道观生活着了。
她也曾听国公府上上下下说,那时因为道士给大公子算了一卦,称大公子命薄,送去道观好续命,避了灾难,好好活着。
可是,十年前,面前的男子应当在道观好好活着,而不是衣着褴褛,冬日里头满手的冻疮!
沈荔这话问得咄咄逼人,没有往日里半分的情面。
裴适听了,自然心生怒气:“沈姑娘就是这般对待你未来的夫君吗?”
裴适冷冷问道。
他是不是国公府大公子,这件事重要吗?
“就是因为念着裴大公子对我和爹爹的关照,我才……”沈荔又将某人头上的伞收了回来,这才继续将她这些日子的猜测直接说道:“公子可还记得《五术毒医经》?”
裴适自然记得,这本书还是托着父亲给的“福气”,他才能撰写这本医书。
“这医书是赵国的晏回所写,初始我还相信这是公子的一句玩笑话,可是,我打探过了,赵国真有晏回这么一人,他和你年龄相仿,不过听说,他很小就走丢了。可很巧,十年前我刚好遇见你。裴大公子,晏回是不是你?你是不是晏回?”
沈荔打心底里,并不在意他是晏回也好,不是真正的裴大公子也罢。可面前的男子,往后是会和她一起成家,携手共进的人。如果面前的人都不坦诚,她又怎么有勇气成亲?
张氏,还有爹爹,甚至杜娘,她最亲的人都对她有所隐瞒。
她不要,也不想过隐瞒般的生活。她深深知晓,之所以隐瞒,更重要的还是,不相信她。
沈荔低着头,垂眸看向面前男子的左手。
骨节分明,隐隐约约能看到因着冬日的,手指略微肿胀,还有一道伤痕掠过手掌。
裴适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左手。
这只手曾经制过毒,杀过人,也曾经为着一个人留下了一道伤痕。
“我的确不是真正的国公府大公子,真正的大公子在道观里活得很好。”
这倒是真的。
真正的大公子如今成了青莲观里的道长,自从国公夫妇不让他参与朝堂之事,起初不愿意,过了一年……两年……三年,还没有等到国公府夫妇,他已然心灰意冷,成了一个真正的小道长,从此为着百姓开药治病算卦,以九术为依靠。断离红尘,倒也十分自在。
“至于你提到的晏回,我的确不知。当日,我不过只是诓沈姑娘,没想到姑娘倒真是信了。”
裴适的眼眸暗了一暗,淡淡说道。
他并不想提起在他在赵国的真实身份。若是让身旁的女子知晓,反倒会为她带来一些灾难。更何况昨日里,线子来报,赵国不日要发兵起燕国。
不日……恐怕就在这几日,边疆要传来战事了。
“真的?”
沈荔问道,半信半信。
“真的。”裴适勾了勾唇,笑说道。
宛若他真不知道此事。
“那为什么……?啊嚏!”
不知何时,冷风穿过院门,呼哧呼哧地爬着地面,朝着院里站着的一对冲撞过去。
直接冲到沈荔的鼻子里,沈荔话未说完,就打了一个重重的喷嚏。
冷风得意洋洋的笑着,在院子里四处招摇起来。
不过,冷风很快咽鼓作息,被裴适身上的外衣蒙住。
沈荔的身上多了一物。
“风大,穿上。”
簌簌然将沈荔要问的话绣在深蓝色外袍中。
“国公夫妇待我极好,从前,我是裴适,以后,我也会是。
我以前是赵国人,不过是一个不得宠的儿子,父亲有五个妻妾,十多个孩子。我在那十个孩子中,便是最不得宠的那个。后来种种事情发生,我成了燕国的乞丐,是国公夫妇思儿成疾,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于是,我就成了国公府上的大儿子。这些事情,国公夫妇知晓,程先生也是知晓的。”
说到这里,裴适话音一转:“沈姑娘知道我的出身,可会嫌弃我?”
暮然提到了她,沈荔愣了愣神,待消化好方才的事情,裴适已经转身,准备回到隔壁的屋子。
她抓住转瞬即逝的人影,忙跟上前面的裴适,拉住他的衣袖,脆声声说道:
“不会。”
哪怕她从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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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语中,已经隐隐猜到了他是赵国的晏回。
可这又如何?
十年前的大哥哥还在,糖葫芦的木枝还留着印迹,她和高她一头的大哥哥,有从前的婚约,这已很好很好了。
他还在……他还在……
她还能见到他。
——
禁卫军包围了庄子,将庄子里的人都看管。可为首的四王爷还没等到皇帝下令抓捕程持,却先等来了皇帝急报。
“所有人,半柱香内整顿好,跟我走。”
四王爷命令道,心里想着父王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父王当时弄出一个红衣小儿的歌声,就是为着针对程持。可是父王找人编的歌谣里,还唱着:“日将升,月降落……燕国落”。
什么是谶言?这就是!
不过就是一个人,竟然成了父王的心魔,走火入魔,也将燕国的天下撂下了。父王总是说他的兄长赵亨懦弱,可他从不承认自己懦弱而自卑。要不是他的懦弱和自卑,燕国就不会有,燕国有了,必将赵国吞噬。而不是因为懦弱,迟迟不肯动兵,反倒成全了赵国。
这么些年来,赵国先下手为强,暗中秘密搜集着燕国的一切,就是正待时机,击打燕国,一统天下!
父亲的天下,要亡了!
他们也要陪着父亲,成为父王的陪葬了。
不!
不能够!
“所有人,听从吩咐,速速回京城!”
“是!”
鞭扬马背。
骏马不顾泥泞还未干了路,朝京城方向奔去。
——
“老爷,你急慌慌做什么?”
一如往日,沈氏在祠堂礼着佛,沈侍郎突然急冲冲走来。
面上却是欣喜。
“夫人,我们有救了。”沈侍郎颤抖着手,左手拿了三炷香点燃插在了香炉。
“列祖列宗在上,我沈家幸而得了一条命啊。”
沈氏也跟着拜了几拜,起身后就连忙扶起沈侍郎,“老爷,发生什么事了?可是皇上找到了程持,我们素儿不用县主府上了?”
为着素儿要入赘给那荒淫的华阳县主,她日日落泪,眼睛红肿了一大片。
沈侍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抚着胡子,慢慢说道:“说来话长,即是坏事,也是好事。”这话说完,沈侍郎也没有卖关子,紧接着说道:“赵国已经带兵到了边界处了,皇上正着急着呢。”
“这算什么好事?动兵打仗,谁能逃得了?”
“你这妇人,哎……夫人,你要知道,燕国大乱,皇上必定不会有心思找程持了。至于我儿入赘县主府,这种事情,皇上肯定也不屑于管了。要我说,此事过了后,赶紧为儿子寻一门好亲事。”
沈氏嗔怪道:“我早日就说给素儿相好一个人家,结果老爷你却说,素儿还小,等中了探花再成亲也不迟。你看看,这会子惹出了多少祸事。”
“这怎么能怪我,素儿明明早就和程先生的女儿情意满满,分明是素儿自己不愿成亲。”
要说他这孩子,什么都好,可偏偏喜欢上了程持的女儿……那个人,可是他一句话就让人家差点葬生火海。
不过,还没等他们开心几时,沈素的侍女白芷突然在门口说道:
“夫人,不好了!
公子被县主……”
52. 赐婚
“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沈侍郎背着手,冲白芷喊道:“有什么话慢慢说,你伺候了公子多年还不知道规矩吗?”
沈氏斜了他一眼,气说道:“也不看什么时候了?你没听到白芷刚才说素儿出事了吗?”不等沈侍郎辩驳,沈氏催促问道:“你还看到了什么,都说出来。”
于是白芷一五一十地说着她看到的场景。
“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就这点事。只要华阳县主别对我素儿动手动脚,别想着让我素儿入赘到县主府上,我就谢天谢地了。”
沈侍郎摘下官帽,扇了扇并不存在的热风,又摆摆手朝白芷吩咐道:“你下去吧,以后遇到这种小事,别大惊小怪了。”话毕,见白芷也不走,也学着沈氏白了一眼。
沈氏却是看出了白芷的欲言又止:“还有什么事?”
白芷这时胆小了,轻轻说道:“我也只是偶然看到的。”
“别支支吾吾了,有什么就说。”
“夫人,”白芷怕沈侍郎对大儿子的偏爱转移到了新生儿身上,犹豫一阵,才说道:“二夫人有孕了。”
沈侍郎拍手叫好:“倒也算是个喜事。”
“这算什么喜事?”
沈氏直冲冲问道:“张氏都三四十的人了,这时候怀孕,是不要命了吗?”
沈氏还担心,万一再生出一个,到时候分家产,素儿又要少分一点了。如今沈家入不敷出,还被张氏把持着,往后素儿可怎么好。
听到这话,沈侍郎却不高兴,觉得沈氏这是在诅咒张氏,于是也学着沈氏的样子,吊着脸扯起袖子说道:“你这妇人懂什么?张氏没了,我们的后勤保障可怎么办?你这个短浅的妇人。”
“好好好,就你深奥,我肤浅,我不配执掌中聩。”
沈侍郎被气得胡子翘了起来,指着沈氏的鼻子骂道:“你……真是个肤浅的人,就冲你这话。”
白芷趁两人争吵期间,悄悄溜了出去。
到如今,竟也不知道公子如何了。要是三姑娘在,三姑娘铁定会上心。
……
裴适第二日一早就与杜娘告了辞,不过走时,却是带着程父。
到了巳时初,沈荔才知此事,还是杜娘告诉的她。
“怎么,裴公子没告诉你?”
杜娘张大嘴巴,吃惊问道。
“没有。”
沈荔摇摇头,笑自己有几分自作多情。不过是十年前他的相救,也不过是他的出现倒是为了解了几分忧愁。可细细看来,倒全像因着与父亲的缘故。
“姑娘别着急,”杜娘夹了一个炒好的河虾,放到面有悲伤的女子碗中,“估计是他们有什么紧要的事情,这才忘记和你打招呼。”
沈荔勉强笑道,说了声是。
“我们今日离开这里?”
沈荔问道。
杜娘惊讶:“姑娘怎么知道的?”正问着,又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恍然想起来:“我正要和你说呢,被你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就说我忘记了什么。”
又补充道:“今日我们就离开这里。我送你回城内。要是等个明天,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沈荔说道:“庄子里安静,这里看不到田庄里飘散的炊烟。我沿着流过的河水看去,那河水一股一股的腥气,可这附近只有张氏这么一个庄子。所以我猜想,庄子里的人可能被皇上已经下令解决了。”
皇上赵亨不敢处置张氏。
但身为一个君王,杀掉平民百姓泄愤怒气却是有理的。而张氏,也不敢找她的父亲埋怨皇上的作为。毕竟,她背着父亲,偷偷藏起程持,还不愿意交出来,已经是忤逆了。皇帝赵亨,不可能永远眷顾着张氏一族。
“不错。我们吃完就离开这里。”
“好。”
沈荔离开时,放了一把火。
浓烟滚滚,烟雾四起,将巳时慢慢升起的太阳照耀得万般璀璨,随后烈阳将火焰高高架起来,大有飞天之势。
很快,一场火将院子里的一切烧得干干净净。
“这是……”
沈荔解释道:“张氏心思深,她肯定会来看这里的。这倒是不怕,就怕皇上在这院子里查到什么,惩治父亲的罪。”
她也有私心。
父亲所受的屈辱,她曾蒙受的隐瞒,她也要烧得干干净净。
沈荔用湿漉漉的粗树枝打灭最后一个闪耀着的火苗。
“孩子,我们走。”
杜娘牵起她的手,朝庄子外走去。
刚一出洞,离田庄越近,血腥味越重,沈荔从来没有见过血淋淋的尸首,不经意踩到一个人,低头一看,泛起了恶心。
“别看了,来,用帕子捂着鼻子。”
杜娘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帕子给她。这帕子,沈荔倒是熟悉,帕子的绣样和张氏平日的绣样一模一样。一想起张氏,沈荔避之不及。
“我不用,忍忍就过去了,杜娘,你用吧。”
杜娘倒是十分痛快,拿起手帕就捂起了口鼻。
她可不在意这是不是张氏给程持做的手帕,毕竟,她做不出来;毕竟,要不是沈氏冲进火里救出程持,程持也没命了。她虽追随程持,可喜欢程持的程度却不如张氏,也不及程持对自己的爱。虽然,季老太太总劝解她,相爱本来就不是对等的,总有一个人的喜欢超越了对方。
“杜娘,你有喜欢的人吗?”
沈荔突然提到。
“我?”
杜娘倒是不知道沈荔怎么忽然问起她的事情,摸了摸头发答道:“这自然有的。”
“是我爹爹?”
被沈荔这么猝不及防地一问,杜娘慌了慌神:“是,你爹爹年轻时在一众家主中眉清目秀,俊朗无比,我自然也是喜欢的。”
沈荔不信。
“我爹爹亲口对我说,我娘亲喜欢用左手,可是我也喜欢用左手写字吃饭……莫不是杜娘喜欢我娘,学着我娘左手写字。”
杜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握着缰绳的手悄悄换成了右手,过了半晌,笑着说道:“我左手右手都是使得,你看。”
马行驶的路线却是左扭右扭。
杜娘又换回了左手。
沈荔不动声色的瞧了去,却不再说话。
她在等杜娘一个解释。
种种巧合,为什么不承认她就是她的娘亲。
杜娘往日洒脱,如今,看到自己女儿的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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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问,却别扭极了,不知作何解释。
两人无话,一直进了城门。
“送我到这里就好。”
沈荔制住缰绳,马儿也感受到牵绳之人的不容置喙,堪堪停了下来。
“姑娘。”
杜娘急切喊道。她第一次做娘,过了两年,一场火灾,她以为她的女儿也葬生在火海中了。她跑去硝烟四尽的火场,可是只有灰烬,没有半个活生生的有颜色的尚存生机的物了。
起初,她还疯了一段时间,是她的嫂嫂拦住了她,好心送她回赵国。在痛苦中,她也慢慢忘记此事,只当是孩子与她无缘。一有了程持的消息,她又回来了。随之而来的,她见到了她的孩子。她的孩子,还活着。
可缺失十五六年的母爱,她还再能有吗。她有些怕,怕她的孩子因着她和程持,又遭受无妄之灾。若是这样,不若没有她这个母亲。
杜娘这么想着,直到这一路,她才清醒她的痛苦是被揭过去了,可是,她那受尽苦难,受尽欺瞒,受尽利用的女儿呢。
她的女儿沈荔可怎么办。
杜娘正预伸手,恰巧一个年轻男子打断了她。
“三妹妹。”
“女儿……我们去酒楼吃饭,吃你最喜欢吃的金花团饼,粉骨鱼……”
“娘既然不打算认我这个女儿,我也不想强求。”
沈荔提起裙摆,跳下马车,仿佛与身后的人诀别。
落在杜娘眼里,却是觉得天塌了一般。
“兄长。”
沈荔笑道,没有再看身后失魂落魄的妇人。
不过是两日的功夫,却觉得已有两个月没见到沈素了。
沈素第一次见到杜娘,虽是第一次,倒也觉得沈荔和杜娘有几分相似。于是,沈素问道马车上的妇人:“这是?”
“这是我爹的侍女杜娘。”
不想与她不相认的娘亲,沈荔讥笑道。
是程先生的婢女,沈素正欲打招呼问候,却被沈荔拦道:
“兄长,我们回吧。”
“好。”
沈素也有许多话要讲,于是没有多想,接沈荔上了另一辆马车。
收到裴适的消息,他就在这里一直等着,已等待多时。
“妹妹,有个好消息。”
“这些日子里发生这么多的事情,还能有好事情?”
“皇上今日召我入宫,说我入赘华阳县主府上的事情实在是他考虑不妥,今后他会让县主不要再想着这些事情,并要散了华阳县主的面首。”
沈荔惊讶,不过两日,怎地转变这么多,疑惑问道:“可是真的?”
“的确是真。县主昨日来找我,为她往日的事情道歉。不过,我却猜测,这倒是和赵国发兵征燕有关。皇上惧怕他在燕国的兄长,华阳县主也惧怕她在燕国的叔叔。皇上的名声若毁了,赵国的皇上也有理由攻打了。”
“好一统天下。”
沈素点点头,认真说起另外一件重要的事:“圣上知你我心悦彼此,预要为你我赐婚。”
这是在向程持示好,虽然听起来荒谬。
可是,这是唯一与三妹妹在一起的机会。
“你可愿意?”
54. 忐忑
夜深人静,沈荔这一晚睡得着实安稳。再醒来时,已经日上杆头。
屋子内窸窸窣窣,倒水的倒水,收拾桌椅的收拾桌椅。
沈荔起身,拉开床帐问道:“阿福,几时了?”
“已经巳时二刻了,姑娘,”阿福拿着毛巾,走到罗汉床旁,笑吟吟说道:“姑娘醒了,夫人想你想了好久,正在栖云馆等着姑娘呢。”
这个时候,张氏竟然也还说得出想念的话语。
沈荔沉默片刻,一面下床一面吩咐道:”今日午时我去栖云馆一趟,梳洗过后,你便把熬药的砂锅拿出来。”
阿福答道是。
已到了巳时,沈荔用泡好的大米水洗干净脸,用盐水漱了漱口。
她等不及用早膳,便先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
阿福看着镜子里的姑娘神态自若,琢磨着姑娘今日心情应该很好,于是拿起绢花问道:“姑娘,和往日一样,今日也戴这只梨花样式的绢花?”
“换个样式,白色太素净了。”
“你去将夫人赠予我的那一大匣子拿过来。”
见阿福不知所错,沈荔说道。
张氏执掌中聩过后的第二日,就给她送了一大匣子的发簪首饰。眼下,放着也是浪费。
秋香在一旁候着,听到之后,一反常态,殷勤地将那匣子抱了过来。
那日收到张氏送来的一箱又一箱的绫罗绸缎与珠宝,沈荔还未打开看过,今日细细一看,却发现这匣子里装的发饰够她用半生了。
阿福在一旁一一解释。
这是缠枝钗,三翅莺羽珠钗,镂空雕花水晶钗,五凤朝阳挂珠钗,宝蓝吐翠孔雀吊钗,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花穗钗。
这又是金海棠珠花步摇,水晶步摇,玉垂扇步摇,玉蝴蝶纹步摇,镏金点翠步摇,银质四蝶步摇。
还有金镙丝童子戏珠头花,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头花,金丝香木嵌蝉玉珠。
各式各样的发簪,发钗,步摇,头花……看得她眼花缭乱。
阿福兴致勃勃,还要说一些发簪的名称给她听。
沈荔摆摆手,阻拦她继续说下去:“这些就够了。”
最后,她从梳妆匣子里挑了一支碧玉棱花双合长簪,一支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头花,和一对蜜花色水晶发钗。
绕是沈荔收拾地再快,穿戴好一切,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熬好药后,到了栖云馆,便也到了午时末了。
她还未从拐角的花林走出来,便看到有人影站在栖云馆门口了。待离得近了,才看清原来是张氏等着她。
“母亲。”
“荔儿。”
倘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张氏也没从杜娘的怀中夺走她,张氏也会是一个顶好顶好的娘亲。
可是,一切来不及了。
“母亲身子可好?”
沈荔一面问着,一面就要上手摸张氏撑着的小腹,张氏倒是个聪明的,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张氏拉住她的手,细细端详着她,好似要将她看个究竟。
“我好歹当了你十五年的娘亲,你就这样对待养你十五年的娘亲吗?”
张氏脸上还挂着笑,声音里却透着几分愤怒。
沈荔早就料到张氏心疼这个孩子得紧。
她反握住张氏的手,摇摇头否认道:“从前娘亲教我的‘养恩大于生恩’,女儿不曾忘记。”
又命阿福将那熬好的药捧了上来:“母亲,我今日一早起来,便为母亲熬了一副药用来补身子。”
“胡闹。”
张氏训斥道,但念着沈荔还有用,于是又忍着性子解释道:“这些事情让府医来就好了。你可是娘亲心尖尖上的女儿,以后还是要嫁人的。这双手以后还要为你夫君烹汤做衣裳。”
“母亲忧虑了,”沈荔要来一早熬好的药汤,当着张氏的面喝得一干二净。
“这不过是安胎药,里面有十二副草药。当归、川芎、荆芥穗、黄芪、艾叶、厚朴、枳壳、菟丝子、川贝母、白芍、羌活及甘草。
没有一个药材会威胁到母亲肚子里的孩子。女儿原也想着母亲这个年龄怀一个弟弟妹妹,容易伤到母体,这才熬了安胎药与母亲。
母亲放心罢。”
幸好留了一手,沈荔心中松了一口气。
原本她是要用那副打胎的药,但一想到张氏多疑,又从罐子里倒了出来,用了十二太保的药材。
她吃了这幅安胎药,最多不过是癸水延期,不会有别的副作用。
可是张氏不一样,孕早期的妇人吃了这安胎药,反而是大忌。
十二太保适用于孕晚期和分娩前,以防难产、胎位不正、横生倒产,亦有催生、促进顺产的作用。
张氏却不知什么十二太保,十三太保的。
听到沈荔的话,张氏顿时怔住。难道这事她多虑了,可是……沈荔这孩子恐怕早就知晓了一切,她又会医,怎么会平白无故放了她。
“母亲?”
沈荔唤了一声。
被她这么一唤,张氏恍然清醒,忙像从前一样,拉着她的手往栖云馆走:“我们进去,今日让你来,却也是为了别的事。”
别的事,却也是因着张氏腹中的胎儿牵连出来的事。
为了报仇,张氏服了许多药折腾了自己,也折腾了别人。为着拥有爹爹一个孩子,张氏几番折腾,终于怀孕了,可怀孕后,张氏不胜体力。掌家的事情,早晚要落到别人手里。
可是张氏,定然不愿。
“这掌家的事情,要是交给了大夫人,有你我好受的了。”
张氏端起慈母的良善模样,看着手中的绢帕说道,“从前的事情,皆是我对不住你,可是你的爹爹娘亲,也有对不住我的时候。你爹爹非你娘不娶,你祖父不愿意,却将你娘藏在外面的院子里。
张家与程家关系向来交好,我喜欢你的爹爹,便也总是去找你爹爹作词论诗,好不快乐,可是你爹爹却不愿意娶我。到后来,还是我救了你娘和你爹爹。
我为着你爹爹,又来到这沈家,为你爹爹报仇。
可是你们……怎么这样对我呢?我养你十五年,到如今我放下了仇恨。
孩子,你和你爹爹一样,也是聪明善良的。你也要放下仇恨啊。”
说着说着,张氏眼泪落了下来,捂住胸口,趴在桌子上埋头痛哭起来。
沈荔心中冷哼一声。要不是爹爹告诉了她真相,她差点信了张氏连篇的鬼话。
此时此刻,屋子里仅有张氏和她二人。张氏伏下了头痛哭,可谁知道她又在哪里安插了帮手在阴暗中盯着屋子内的一切。
“母亲。”
沈荔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假作孝顺模样,也学着张氏的模样恨恨哭着:“你永远是我的母亲。这掌家的事情,是万万不能交给大娘的。今日开始,我便会开始忘记抛弃我的爹爹和娘亲,永远孝顺母亲。”
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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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顺”,张氏慢慢抬起头来,抹干眼泪说道:“好。从今日以后,你就跟着我学掌家的学问。从前的事情,我们都忘记。”
沈荔点点头,心道张氏想得真好。
一连几日,沈荔照旧送去了安胎药。
张氏避过沈荔,偷偷请来府医,又从外面的医馆找来三四个大夫。一听到她年近四十,已经到了不惑的年龄,却还偏偏产子,大夫都直言说道她这实在是一种冒险的不要命的行为。
她的个个闺中好友知晓了此事,都劝她不要为着一个男人,一个孩子,就活生生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张氏不听,她为着程持,付出二十年的岁月,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情,哪里还管得了冒险不冒险。
心烦意乱之下,便也将纷纷来劝的大夫,以及来往密切的好友都轰了出去,满心想着她要养好这个孩子,怀好她和程持的孩子。
无需沈荔出手,安胎药往张氏的院子里一碗又一碗地送。
沈家家中,各人有各人的心思。
沈侍郎正被家里的糟心事搞得团团转时,又被皇上宣召入宫赏菊,还宴请了沈素和沈阔。
本以为只是一场赏菊花的酒宴,到了夜里,才有臣子恍然大悟:燕国大乱,是为了防止臣子背叛赵国,圣上才将城中的所有官员及其子弟宣召入宫。
皇上留下他们,是不信任他们。
可他们跟着皇上赵亨没有五十年,也有二十年了。怎么就能不商不量,就来了一场监禁之举。
真是辜负了臣子的心意。
当天夜里,便从宫墙外传出这么一则消息:皇上崩了。
至于崩的原因,据说是五石散服用过多,身子承受不住,喝酒后毒发身亡。
在民间,这缘由没人不信。
皇上赵亨沉溺佛道,学着魏晋时期食用五石散的风尚,企图延年益寿,好升道成仙。赵亨服用五石散多年,很巧又很不巧,却在赏菊酒宴之后,中五石散的毒太深。当天夜里,毒发身亡,根本来不及救治。
裴青禾啪得一声合上了话本,左瞧右瞧,待看到屋子外面没有婢女才说道:“民间的你也信,这都是官方说法。”
“官方说法?”
裴青禾重重的点点头,说了一句刻入爱可特。
话音刚落,想到沈荔不懂,又解释道:“皇宫里水很深,沈荔你记住,千万千万不要蹚那浑水。原先我想做个女将军,可是燕国口口声声说着看重女子,可实际上,将许多好处都给了男子。早知当初,我就应当看完话本。”
“你说的官方说法……,”略一琢磨,沈荔心下了然。
五石散不过是一个假象,而实际上,皇上赵亨的做法不仅引起了群臣的激奋,还引得诸位皇子惴惴不安,有皇子“失手”丧了其父的性命。
弑父,弑君,为大不臣。
民间本就人心惶惶,赵国侵占边境,群臣和皇子将一切真相隐瞒起来,好以应对外乱。
“世子还好吗?”
沈荔心中不安,实在忐忑。这几日里,他竟无半点消息,她找人送去书信,裴适却也不回。
“我正要与你说呢,”裴青禾循着从前看的话本,偷偷摸摸说道:“还在宫里,没有回来。好像和赵国皇上……什么皇叔有关。”
沈荔一听,心惊肉跳,失神之下,手中的白瓷茶杯跌落在地。
皇帝崩了,她和他的婚期是会延迟三年。这些都没关系,可是……可是他一定不要出事。
55. 无辜
杜娘托角门的丫头小厮来找她好多次,这是沈荔万万没想到的。
毕竟,单单就这几日里的观察,她才知道张氏的眼线遍布沈家上下。
正门处,角门,厨房,各个院子都被张氏安插着丫鬟小厮。
至于如何买通,又让这些丫鬟心愿臣服,沈荔千思万想也猜不到。
直到有一次,沈荔路过厨房时想起田娘,碰巧那柴房与厨房位置不远,隔着几间屋子,正好能看到柴房门开着。
这些日子里,她每日去栖云馆时,只见到张氏,却也见不到往日日日来的王姨娘;也没听到关于王姨娘的任何消息。
她也问过张氏。
张氏靠着床榻,盖着一层不厚不薄的锦被。一面吃着酸溜溜的山楂,一面回着她的疑问:“那次傩戏以后,你王姨娘大病一场,过了这久,也还不好。我每日去她院子想要探望她,可是她始终不肯,也不想看我。”
张氏吐了一口山楂核,又冷冷说道;“我与她那般好,竟然合着那妾背叛我,陷害我。兴许是觉得对不住我,这才不想见我一面,也不愿出院子。”
陷害?
张氏说得一脸正气。
在沈荔看来,张氏那意思仿佛就是:田娘的那只手没就没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王姨娘何必为着一个不相干的人与她作对。
沈荔去探望王姨娘好几次,但那院子中的婢女却总说王姨娘病未好,不方便见人。
最后一次,沈荔刚出栖云馆,在半路上想起自己忘记拿账本,欲返回时,便看到那的婢女四姑张望,见没人了才悄悄进了栖云馆,再出来时,又是四处张望,快步离开了院子。
张氏对待自己都下得去手,那一直在面前里的柴房劈柴的田娘……
想到这里,她若要看田娘,便要支走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阿福。
阿福却还站在厨房门口,犹犹豫豫。
沈荔将她引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这里,恰好能看到厨房匆忙的光景。
“你的家人,我都已经另外给了钱财和一处屋子,那银子够她们置一个铺子,自己做生意赚几个银子。不用担心他们了。你却要担心担心你自己。”
阿福的犹豫正是因为此。
二夫人张氏用银子威逼利诱他们,甚至为了让她忠心耿耿,还要将她许配给看大门的小厮。
想起那小厮,阿福直挺挺的脊背就塌了下来,几乎弯成了一个弓。
她实在想不到,二夫人张氏给她许配的小厮竟然有断袖之癖。
这就算了,她还好几次在院子里见到他和好些个小厮拉拉扯扯。
这么多年,她对二夫人忠心耿耿,听从吩咐,将姑娘每日的行动一一禀告。
可是,竟然要将她许配给不干不净的脏男人。
她是个丫鬟,可也有求得选择的权利。二夫人不明不白,就要为着一些有的没的答应。
阿福摇摇晃晃的站着,欲哭无泪。
沈荔扶稳她,望着婢女在水井胖洗着一盆又一盆的青菜。
过了一晌,她意有所指的说道:“拉拉扯扯,不干不净,会染病。比如,身子下会长好多红色的东西,发痒发疼,以后……”
她又指着厨房里的白色菜花继续说着:“和那样的人成亲,你以后怎么办。”
以后继续为着张氏卖命,她还要命不要了?
阿福就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菜花却也不是纯白纯白的。
许是沈家这些日子入不敷出,就连买到的菜也不像从前新鲜,外面一层盖着腐烂。
此时,那本该白色的菜花表面微微发黄。有一小处似乎是腐烂了,愈发地黑黄黑黄了。
那婢女就用菜刀清理掉明晃晃的腐烂,却一不小心,那菜花就从婢女的一只手上滚了下来。
婢女手上还使着力,菜刀就趁着势,明晃晃的朝手上落去。
旁边一个婢女看到了,拉了她一下。然而来不及退,终究慢了些,菜刀落得快了。
但也幸好,没朝那婢女的手掌袭来,只是伤了手指,那血一滴不停地砸在了落地的白色菜花上。
没几时,那白色菜花不再是白色菜花了,而是叫做红色菜花。
阿福缩了缩脖子,朝后退了几步。
在那菜刀掉落的时候,沈荔早就闭上眼睛,看院外伸来的串串桂花了。
“想好了,就与我讲。”
听到耳边的局促不安的呼吸声,沈荔说道。
“姑娘……。”
阿福犹犹豫豫,见洗菜的婢女进了里间,跪下说道:“我想好了,姑娘,我实在是怕染上那病。”
秋香曾也对她说过,染上那病,是会疼死的。
沈荔的衣裙被紧紧拽住,很快又被轻轻拉着,接着又听到脚下的声音颤颤抖抖,怕被她人听到,又小声说道:“姑娘,我们都是被二夫人强迫的。姑娘的善良,奴婢从未忘记。
上次二姑娘来院子里,姑娘不顾一切来救我们,姑娘脸上还有手臂上都挂了伤,奴婢一直记在心里啊。
只是奴婢还被秋香看管着,我实在没有办法,找不到好时机来给姑娘说清楚一切。
我还有我的家人,我不能放弃他们……我逃走了,可是我的爹娘怎么办?”
至于后面说了什么,沈荔没有听不进去,耳畔却只盘旋着阿福那句:我还有我的爹娘,我不能抛下他们。
这时,从厨房里走来了人。
沈荔弯下身子将她扶起,又递给自己的手帕让阿福擦拭红着的眼眶,却是声音冷冷地问道:“我能理解你的苦,可是,你要怎么来证明,此后你便完全的衷心于我。”
“这些年的事情我全盘托出,只求姑娘救救我。”
沈荔徐徐吐出一口气,却是吩咐她先回院子里。
再去柴房时,柴房的门还是开着的。
只是,柴房里无半点田娘的踪迹,却是一个陌生的妇人劈着木柴。
见到沈荔来,笑呵呵打了个招呼又继续披着柴。不论她如何问,妇人始终打着马虎眼,不肯透露半分关于田娘的走向。
田娘不在,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娘亲杜娘。
一想起来,沈荔就头皮发麻。
不仅仅因着杜娘,还是因为自那日之后,她无半点爹爹,娘亲,裴适还有兄长沈素的消息。
沈侍郎已经被放出来了,可兄长作为沈侍郎之子,进了皇宫这么些日子,却也没回来。
裴适……也无半点消息。
好像,一切进入了僵局。
沈荔只得闻着一路的桂花香,躲过风吹散的桂花慢悠悠地走回梨榕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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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一脸三日,沈荔窝在梨榕院里没日没夜看账本。
一则敷衍张氏;二则却有别的打算。
整个下午,沈家都静悄悄的,只听得到丫鬟小厮求着李总管不要辞退他们的喧闹声。
很快,那声音愈来愈远,愈来愈轻。
沈家的李总管好不容易辞退他们,急匆匆朝着梨榕院走来,刚一进院子,就兴师问罪:
“三姑娘,那些丫鬟小厮在沈家尽职尽责这么多年,这时却要赶他们走。”
对于张氏让三姑娘帮着持掌中馈这件事,李总管非常不服气。三姑娘又不是沈家人,何须将沈家事交由她负责。
这差事怎么都轮不到一个外人手上,二姑娘沈玉可是大夫人所出,合该二姑娘才是。
沈荔一个头两个大,她不是很擅长应付这些事。
只是眼下,她得顶着头皮应对自如。
桌几上摆满了近三年的账本,瓶瓶罐罐都被转移到了地上。
“姑娘。”
阿福递上今岁的账本。
沈荔接了账本却又放下,看着怒气冲冲的李总管淡淡问道:“李总管可是怕那些丫鬟小厮出去说沈家的不妥?”
“的确。”
这倒是说中了李总管的心声,李总管见三姑娘年纪小,却也一脸镇静,又放慢话语说道:“老爷最重名声,沈公子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二姑娘还未嫁娶。这消息传出去,对沈家的名声没有半点好处。”
名声?好处?
“李总管倒是和老爷一样,视名声为一切。”
李总管听到这句话,面脸通红,正要发怒,又想瞧瞧一个未出闺阁的女子能说出什么花样,于是闭起嘴低着头,继续听着。
“这些被辞退的丫鬟小厮,每一个都给了他们银子,够她们不吃不喝用一年了。一年时间,也够她们找到新的人家。
更何况,被支出府的这六个,哪一个不是每日在院子里混着偷鸡摸狗,甚至被我碰到在假山下玩闹。看大门的那个小厮,这几年做了什么事情,你也应该知晓。”
支走的六个丫鬟小厮,除了看大门的,其他的确无辜“受了错”。
可若是她们继续留在这里,才是糟蹋她们。她仔仔细细看了这些账本后,发现沈家绝不是“入不敷出”这么简单了。
去年的账本,记录着一段不黑不白的收入,这么一大笔收入也被记录的很隐晦。
她旁敲侧击问起张氏,许是怀孕会让女人反应迟缓,张氏一面看着书,一面给她解释:“沈家的账本乱七八糟,去岁的一大笔收入不清不白,这里是待不下去了。”
至于看大门的小厮,沈荔是为阿福着想。
沈家人人都知道这么一号人物,看大门的小厮长得唇红齿白,活活像快活楼里的小倌,有了时间便找小厮玩弄。
“可是那个小厮……,”李总管支支吾吾,“二夫人曾说过这小厮干活兢兢业业,留着……”
“他留下,你走!沈家是养不住你们这些闲人了。”
李总管还有妻儿要养,听她这么一说,忙说了几句胡乱话就走了。
在阿福的满眼感激中,沈荔结束了这场唇枪舌战。
刚歇了一会,沈荔正喝着茶水,阿福忽然说道:“姑娘,有个妇人在等你,说是你娘亲。”
56. 补上
沈荔撂下医术,急匆匆赶到角门的时候,杜娘正靠着北墙,手里却是揣摩着一封书信。
隔得远,看不清信上的署名,只是拿信的妇人虽是稳稳倚着墙,却左顾右探,面色焦急。
“杜娘。”
沈荔叫道。
杜娘却像是等了许久,听到有人在叫她,一回头却发现是自己的女儿。正要起身,腿脚站得麻了,一个趔趄便要摔倒了。
沈荔没来得及扶她,杜娘却是朝她笑笑,稳稳扶住了墙。
只是这脚现下是不能动弹了。
“荔儿,你还在恨为娘从前日子没有找你吗?我这几日都来角门,让小厮传唤一声,可那小厮都说着三姑娘正忙,不得见。可是真的?”
杜娘问道,似乎不信自己的女儿会对她如此。
沈荔原本是在气头上。只要想到过去十五年,她会自然而然想起那消失了十五年的娘亲。她还活着,为何不找她。既然见到她,为何还要一开始就要隐瞒,不想认下她这个女儿。
“姑娘,二夫人找您,说是有急事。”
阿福气喘吁吁跑过来说道。
“我这里还有些事,你去告诉栖云馆的人,我晚些时候来,最迟明日。”
这是沈荔第一次推辞张氏。不过,她是故意为之,她便是想让张氏等候不住,来梨榕院找上她来。
杜娘听到二夫人,再看沈荔的神色,有几分猜测到二夫人便是夺她女儿的张氏了。想到这里,杜娘觉得自己腿脚不麻了,不再靠着墙,站得直直的。
沈荔看在眼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淡淡说道:“杜娘随我进沈府。”
语气里确实不容质疑。
这些日子里,沈荔不是没有想过杜娘。杜娘从前再怎么对她没有感情,也不能不将她从沈家的火堆中拉出来,却还让她在这火坑中煎熬着。
自己的亲生母亲来了,倒是想看看杜娘如何抉择,好不容易见了她,会因着避免与沈侍郎的仇恨而离她远去吗。
许是上了年纪,经历许多风风雨雨,杜娘忽然打心底里悔恨莫及,她只守护着自己的一方田地,这么些年却对自己的女儿不闻不问。
“我随你去。”
杜娘斩钉截铁道,话毕,已然走在了最前面。
沈荔发现杜娘从前是没心的,她甚至觉得,杜娘现在也是没有心的,不为父亲报仇,也不来沈家找她。
杜娘自是不记得路的,走得慢了下来,慢慢跟在沈荔身后。
这一路上,路过的小厮和侍女要么盯着她们直晃晃的看,要么看到她们就直接走掉了,仿若并未瞧见自己的女儿沈荔。
分明不是这样的,她在季府时,小厮和侍女都有礼极了,哪怕是季府不得宠的庶女,人人见之,都会停下来行礼。
直到梨榕院时,杜娘才知道沈荔过得是怎么一个光景。
院子在沈家中最偏僻处,豁然与繁华的雕栏分割开来,只有一棵高高的榕树覆盖着一大半的梨榕院。走进梨榕院里,只看到两个婢女,一个是刚才见到的,另外一个见到沈荔,却也恭维的行礼而已,那举止里全然不愿服从自己的主子。
“女儿。”
杜娘已收起手信,这时手里空空如也,她便死死地攥紧自己的双手,指甲几乎要戳破了皮肉。
沈荔不似杜娘长得高,因此,转身说话时,便留意到这番景色。不过,她也不说什么,只是朝阿福吩咐道:“沏杯茶水来。”
杜娘坐在茶桌旁,环顾四周,她坐的方向正好对着一扇窗子。
此时窗子是开着的,明晃晃框起一个凸起的土堆。杜娘都不用想,心下便知那却是一座孤坟。
今日里,沈荔发髻上插着一支水晶蔷薇花簪子和一对攒珠青玉笄,穿着桃花云雾烟罗衫。
本以为,自己的女儿穿戴着好,吃喝住行便也落得了好处。可是,杜娘恍然想起来,自己的情敌再怎么怀着对程持的钟意之心,又能对自己女儿多好。
她错了,一开始就错了,错的彻彻底底。
茶水已煎好,阿福送了上来。
阿福第一次见这位妇人,于是凑到沈荔耳边小声说道:“姑娘,二夫人听到后气极了,说姑娘翅膀硬了不听话,正收拾着来梨榕院找姑娘。”
沈荔笑道:“来了好。”
说这话时,并未避着杜娘。她想让杜娘知道,从前的日子她是怎么度过的。
沈荔和杜娘各有各的想法,一时间,屋子里沉着寂静。
直到张氏来势汹汹而来。
张氏还未踏进梨榕院的门槛,便吩咐金儿让沈荔出来。
“三姑娘,夫人叫你。”金儿三步并两步,走到屋门前说道。
她并未低头,于是便看见端坐一旁的杜娘,见有外人来,金儿揣摩再三,又将后面的话吞了进去,直跑到张氏面前委婉说道;“夫人,三姑娘屋子里有外人在,估计因着这么个原因才不便出来。”
张氏扶着腰,一听这话,更生气了:喝道:“外人能有养了她十五年的母亲重要吗?”
梨榕院不大,杜娘正喝着茶,听到这句话微微一愣,失身之间差点洒了茶水,却被沈荔瞥见,稳稳扶住了茶杯。
终究是晚了些,便也有几滴茶水溢了出来,流淌到沈荔的手背上。
“杜娘,院子里便是养了我十五年的母亲。”
沈荔拿起手帕,一面擦着茶水,一面说着,她刻意将母亲这两字说得很重。
张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荔放下茶杯起身,朝屋外走去:“母亲来了。”
她走上前搀扶着张氏,佯作乖巧,接下来的一句话却点燃了扶腰妇人的炮仗:“今日里有个妇人也找上门来,说她是我的生母。我记得母亲曾说见过我的生母,正巧,想让母亲帮我分辨下那到底是不是我的母亲。”
沈荔轻轻说着话,伏作不解的模样,倒让张氏听着听着,脚下一个虚空,差点就要扑了个空。
秋香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倒是扶住了张氏。
张氏只觉得满身的汗,于是拿起手帕擦着并不存在的虚汗。
“夫人,小心孩子。”金儿小声提醒道。
孩子,还有孩子,张氏小心嘀咕着。
这句话像是给了她底气,张氏又恢复起往日的平静来。
她从火海中救出了心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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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爱赴汤蹈火,潜入沈家为他报仇,又抚养了他的女儿十五年。为了对付沈侍郎,她做假账,对付他的儿子,废了田娘一只手……这些都能做出来,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她可以,她可以。
不过一个晃神,沈荔再看时,就发现张氏又恢复起夫人的做派,不再低迷着。
想是这么想,张氏进了屋子,看到杜娘时,却还是被吓得心惊肉跳。
沈荔假作不知晓往日里的恩怨,朝张氏说道:“这是不是我的生母?”
杜娘此时站了起来,听自己女儿这么一说,又对沈荔的心思明白了几分。
“这么多年了,我哪里记得,要娘说,可别被人骗了。”张氏上上下下打量着杜娘,过了半晌,朝沈荔说道。
“张夫人当真不记得杜鹃了?”
杜娘问道。
“杜鹃?”张氏又假作不认识,打量起杜娘,之后摇摇头朝沈荔说道:“程先生有个外室,从不出门,在那场大火中丧生了。当时我救出了程先生,可再跑进去屋子时,那房梁已然倒塌,程先生的外室就活生生没了。”
杜娘也没个信物,一时无法证明自己,看到张氏这般难缠还说谎,支支吾吾朝沈荔说道:“女儿,你相信娘亲。”
“当日里,荔儿发烧,我给她煎药。一不留神就被你这个歹毒的妇人将我儿抱了去。我当时就疑心了,可是众人都不相信你会做这种事。我将院子里翻了个遍,将整个长安翻了遍,怎么托人都找不到。当我知道我的女儿被你带到沈府时,都已经过去五年了。可你呢,纵容沈府上上下下的人,让我女儿在京城里落得个坏名声。”
说到这里,向来豁然的杜娘落下泪来。
“你分明在说谎。”
张氏一口咬定,撑着身子慢慢说道:“我的记忆分明不会错。退一万步,就算你是她的生母,那你既然知道了她的下落,为什么不带她离开沈府?却还要纵容京城贵女对荔儿的疏离。”
“这也是我的错。”
杜娘捂着脸哭道:“当时发生了别的事情,我不能不带她走了。”
张氏觉得自己胜券在握,还要问起别的。
不等张氏问,沈荔好看的眉毛已然凝成一条,她忽然觉得很累,但她还是强撑着身子走上前一步,拨开杜娘的手问道:“既然你是我的生母,找到了我,为什么不带我走?”
杜娘抓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说道:“皇上这些年一直在找你父亲,在找程家后人。若是被皇上察觉,荔儿,你跟了我,恐怕有生命之忧。我不能再失去你了。在这沈府,你虽然过得不自在,可起码保住了你这么一条命。”
“你这个妇人,根本不懂荔儿。”张氏愤愤说道。
站在阴影里,沈荔轻轻垂下头,听到杜娘这么一说,她断然杜娘虽有生她之恩,可分明在撒谎,她的生母并不爱她。
一炷香后,梨榕院的喧闹慢慢散去,杜娘留下了一封信,交给沈荔,一步一步踱着步子离开了。
临走之时,她还留下一句话:“荔儿,为娘对不起你,是为娘的错,这一生我会慢慢偿还。只是,裴公子去了前线,恐怕危在旦兮。”
57. 惜福
杜娘最后一次来沈府时并不容易。
那一日,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已然少了一大半,禁卫军随处可见,对踪迹可疑,神色惨然,抑或是外乡人,都一一盘查。
诸位官员上了早朝,便被要求回到府上办公。官员们的家眷小心谨慎,也都待在家里,甚少出行。
大燕皇宫里,似是出现了什么岔子,人心惶惶。
绕是沈荔再怎么想去国公府打探裴适的情况,然而外面的情况不明,非往日可语。
然而,杜娘来找沈荔的这一日,沈素终于回到了府上。乍一回到府上,未来得及换上新衣,便匆匆前往主院。
沈氏等这一日也等得很着急,她在院门口早早候着了。
“母亲,儿子回来了。”
沈素问安道。
沈氏看到儿子这么憔悴,将许多的疑惑都放回心里,忙拉着他进屋子坐着,好让沈素慢慢讲。
“田娘呢?这一路上也没见到。”
沈素问道。
从角门到主院这一段长长的路,侍人少了许多。他有意经过柴房看看田娘时,然而没有田娘的踪迹。从柴房里,却是另外一个妇人。那妇人讲话密不漏风,任他如何问也打探不出田娘的下落。
沈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回答道:“为娘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什么,又说道:“可不是母亲将她赶走的。”
就算田娘犯了再大的错,她也不敢,田娘好好在她身边做着侍人,可正是因着她,没了一双手。一想到当时的割骨之痛,她就觉得有一阵寒风吹过,将自己吹得渗冷渗冷的。
“唉,”沈氏又叹了一口气,说道:“说来也奇怪,那日傩戏之后,好些个日子也没见她。你父亲再也没去她院子里了。”
这话一出,沈素的心猛然跳了起来。
他知道,王姨娘和田娘是姊妹关系,王姨娘是他的姨母。当日里,王姨娘为着田娘,已然惹怒了张氏。可如今,这府中上下不见她们的身影。
想到这里,他断然起了疑心:“母亲,二娘呢?”
沈氏见人提起张氏就不由得来气,恰巧沈素一回来,问这问那,都是和别的姨娘有关,于是怒气冲冲道:“她呀,在养胎呢。这个年纪怀孕,以后还想活着吗?再说了,沈家今日里欠了外面一大笔钱,沈阔在国子监里用钱也多,这时候在生一个,怎么有的保障?”
“养胎?”
沈素别的话没听进去,只听到养胎这么一个词,再一听到沈家欠着外面一大笔银子,眉头一跳。
“好了,好了,你二妹妹还在屋子里等着你,别人的事情就先不提了。”
沈氏说道。
沈素进了厅堂,只得依着沈氏叙叙旧。
虽是叙旧,可他心里也着急。在主院待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匆匆出了院子,赶忙回到自己的院子重新梳洗换上新衣。
待沈素做完这些事,已经到了戌时初。
白芷侍奉在一旁,看沈素神色匆匆,便问道:“公子看起来这么着急,可是要去见三姑娘?”
沈素笑道,淡淡说道:“还是你了解我。”
白芷看到自家虽是笑着,可却觉得那全是一番苦笑。想到公子和三姑娘的未来,白芷默不作声,只沉默为沈素理好衣角。
沈素到梨榕院时,沈荔正在梨榕院里鼓捣着瓶瓶罐罐。
借着烛光中的影子,沈荔已然分辨出这一抹熟悉的影子带来了兄长沈素。
不过,她只是瞥了一眼,又重新鼓捣着手中的瓶瓶罐罐,并在一旁架起锅炉熬制着药材。这些药材,可有大用,她得在两日里调制出来才好。
人影越来越大,最后站到沈荔面前,将她笼罩住。
“沈荔,我回来了。”
这话说的亲昵,彷佛许久未归家的丈夫。
“兄长。”
沈荔打着招呼,却也是头也不抬。她避过黑影,靠近一旁闪耀着的烛火。
是嫌弃挡住了她的光?沈素见此,便找了个矮凳坐在一旁。
两人沉默了有一炷香的时间,直到沈荔进了屋子提着一个匣子:“兄长,这些账本归还于你们了。”
沈荔淡淡说道。
沈家的账本已然有了问题,又何需她费心挑出刺来。前几日里,做做样子便罢了。她也该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可面对着极其照顾她的兄长,沈荔实在无法将沈家的时间搞砸,冤冤相报何时了。祖父曾说过,一切皆有因果。沈家是,张氏也是。
她不想,不想再念着这些纷纷扰扰了。
她实在很累。
院子里只有他这么一个外人,沈素知晓,他从沈荔手中将一匣子的账本接了过来,取了最上一本账本看着,只是翻到后面,他只觉得惊慌。
沈荔将兄长的神色尽收眼里,缓缓说道:“兄长这般聪明的人,也该看出来出现了问题吧。”
“不错,这一页中的数额蹊跷……”
沈素感觉到二人之间的氛围越来越微妙,只是这微妙之处并非是个吉兆。
沈荔神色冷淡,打断了沈素的话,淡淡说道:“兄长,我将沈家账本归还于你,还有中馈一事,我明日便会说服二夫人将掌家之权归还于大夫人。”
她的话并未完,又说道:“男女有别,往后兄长不要来找我了。”
每次见到,不过是徒增痛苦与烦恼而已。这是她的下半句话,可察觉到一旁的氛围不对,她抬起头来看,发现沈素眼眶发红。
因而,她又将后半句话仍在心底,只在自个心底发酵着。
沈素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这几日他随着一应官家子弟在皇宫,虽然受到锦衣卫的监管,却也隐约听到有人谈论起沈家的事情,当然,更多的还是和三妹妹沈荔相关。
无人不爱八卦。
趁锦衣卫不在,便有官家子弟七嘴八舌了起来,甚至还有人当着他的面直接问他:“二夫人是什么来头,竟然让上面都不敢下手?沈三娘是不是沈家的女儿?听说谋害程先生一家是令尊……”
是他父亲惹来了一些灾难,他即便想偿还,可他沈家对程家造成的灾难是难以偿还的。
“好,听三妹妹的。”
默然片刻,沈素皱眉说道。
沈荔听此,循着记忆,想起往日里沈素与她的对话来。若是她没记错,这是他说过最云淡风轻的一句话。
一句“三妹妹”,将两人之间的距离霎时拉开。
冰冷,僵硬。
可这是她和他的命运,分道扬镳的命运,她不得不从。
一时之间,梨榕院又陷入沉寂。
这时,白芷在院门外等了许久,没再听到里面的谈话声,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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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梨榕院,低头朝沈素说道:“公子,天色已晚了,我们回去吧。”
就在沈素起身的这一刹那,沈荔这才将心中许久的疑惑问了出来:“兄长可知道世子的下落?”
世子,自然指的是京城中唯一的世子裴适了。
沈素正收拾着账本,她这么一问,只觉得心绞痛着,也只是强忍着痛答道:“听说去了”。
白芷在院外,并不知道公子与姑娘之间再不往来的决意,心中只纳闷道:姑娘怎么了?明明三姑娘喜欢公子,三姑娘也知道公子喜欢她,还偏偏在公子面前提起别的男子。
于是她愤愤不平道:“姑娘怎么……”
“休得无礼!”
沈素喝道。
白芷为自家公子委屈,三公子从未当着他人的面呵斥过她。
白芷正要解释,却看到此时公子脸色神情凝重,又看到三姑娘只扇着炉子里的火,两人之间的空气凝结一团,她再说下去恐怕自己都喘不过来气,只得作罢。
“三妹妹,我先走了。”
沈素收拾好,将匣子递给白芷,走到一旁忙碌的女子旁边辞别道。
恐怕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沈素心中期盼着。面前的姑娘能不能送送他,哪怕送到院门口,哪怕她站起身只微微一笑,那也好啊。
期待的心落了空,徐徐升起的药味豁然之间朝他扑鼻而来,却是沈荔蹲在炉子旁扇着火,她摆手示意:兄长再见。
兄长再见,她不能送,她的心不允许她相送。
她的心,实在也很苦。
浓浓的药味熏然了他一身,沈素只觉得周身上下都苦了起来。
在梨榕院里待得越久,那苦味越浸染着他,如今沈荔这么一招手,沈素觉得自己的心肝都要苦掉了。
“公子,我们走吧。”
白芷站在身后说道。
瞬间打破一波接着一波的药味,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浅,沈荔这才抬起头朝梨榕院门口看过去。
一男一女已经缩成了一个影子,最后消失在了视线中。
沈荔红着眼眶,朝无人的院中,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兄长,再见,妹妹我再也不能相送。”
初冬的日子,自然与热气脱离了关系。于是沈荔煎好药,便放在院子,等第二日再收拾。
消息像是长了脚,不过是昨个夜里发生的事情,已然跑到几百步之外的栖云馆了。
沈荔刚在做自己院子里吃着饭,就看阿福闷着脸。
“可是被二夫人发现你爹娘了?”
阿福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爹娘一切都好,现在二夫人有了孩子,腾不出时间管着我们了。只是昨日里姑娘与三公子的话被人听到了。”
沈荔只笑道:“你家中无事便好。之后后面这一件事,你也不用担心,我用完早膳,便要找二夫人一趟。”
得告诉张氏,她实在没来由更没心思管着仇人家的家务了。
实在不行,干脆利落地用一杯毒药让她永远闭嘴。
沈荔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去找张氏,结果却等来张氏一句:“倒也好。”
原来张氏已经找到舅舅,将自己的账务脱离了沈家之外。以后沈家再怎么闹腾,也无法找到她利用陷害的痕迹了。
她如今,得为自己的这个孩子惜福啊。
58. 盈盈一笑
沈荔离开长安时,想着得去一趟国公府。
街上还是乱纷纷的模样,女子走在街上很容易引起注意,因而,沈荔女扮男装,打扮成书生的模样。这动乱世界,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却也是最安全的,无人引起怀疑。
待收拾好一切,她找来阿福,给了她一兜的金银首饰,说道:“我也没多少银子,这三两银子你拿着,还有这些首饰,等到太平后做个嫁妆择个好夫婿。对了,你娘在角门门口等着你。”
如今沈家人心惶惶,有的小厮丫鬟就连卖身契也不顾着了,一个两个的结队离开沈家。
阿福生出这样的心思,已经不止一日两日了。于是,她坦然接过首饰和一包铜钱。
“姑娘可是要去陵州?”阿福问道。
若是姑娘要去陵城,她可以一路照顾着。
沈素来梨榕院里找她时,沈荔并未屏退阿福和秋香,因而听到阿福提到“陵城”,她对此并无半分的怒意。
“的确要去陵城,不过我还有事要去别的地方。”沈荔回道。
陵城并不远,她可以找个马车,直去陵城,总需三日的路程。她已经打算好了,先去国公府找青禾一趟,再去医馆一趟,倘若虞临渊在,说不定他会有许多裴适的消息。
阿福又是一番感谢之言,沈荔看了看了天色,天蒙蒙亮,透着三分日光,已经是辰时了。
话不多说,她拿了重要的物件便起身离开沈家了。
沈素听到消息,便一路连走带跑到了角门口,却也什么都没抓住,什么也没留住,只看到路的尽头,走着一个瘦小的男子背影。
他过分沉重的心情终于得了一时的喘息。
她还在,她还在,想到这里,沈素拔起步子就朝梨榕院的方向跑去。
梨榕院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倒放下了心。
只要她在,一切便好,哪怕此生不见,只要她在。
沈素站在院门口,手颤颤地扶着门框,这样祈求着幸运神的光顾。
城外人心惶惶,行人神色紧张,沈荔只觉得自己的心过分轻松。
只是她怎么轻快着步伐走着,沈府与国公府隔着两个坊,沈荔堪堪走了半个时辰之久。
“阿婆,裴姑娘可在府上?”
沈荔急忙上前问道。她在角门口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一个提着篮子的婆子。
国公府所处的这条街上住的都是一些皇宫贵族,文武贵人。本来这里就稀稀疏疏,到这特殊的日子,都掩着门户,挂着白幡,行人愈加稀少了。
虽然沈荔这是第一次女扮男装来到国公府,可是与这阿婆却十分相熟。
一见到她,就把沈荔拉到一旁好心说到:“沈姑娘,如今这条街都不安全,更不论这国公府了。姑娘还是好心离开吧。”
一面说,一面就要走,担心在外面待的时间久了,会引起侍卫的注意。
话不多说,沈荔看了看四周,悄声问道:“裴姑娘可在?”
阿婆一只手提着篮子,听女扮男装的沈三娘这么一问,另一只手就朝膝盖拍去,又慨叹道:“裴姑娘不听国公夫妇的话,就要乔装打扮,非要跟着世子去陵州一趟。这都多少日子了,也没个消息。”阿婆并不知道沈家的如今的境况,又凑在她耳边劝说道:“姑娘可莫要学我们姑娘,赶快回家去吧。”
青禾却也去了陵城,这倒让沈荔始料未及。
当然,又发生了一件让她更始料未及的一件事。
她找了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前往医馆,医馆里的帮工却也说着同样的话。
“东家去了陵城。陵城那么乱,东家那么惜命的人,也不知道怎么非得去陵城。”
“你懂什么?”另外一个摇摇头,一边配着药,一边说道,“你没看到东家是去追一个姑娘了吗?”
“什么?那明明是个男人啊。”
配着药的药师一脸老成,神神秘秘地说道:“你别看人穿着男装就是男人了,那明明是个女子。
两人八卦期间,沈荔已经上了马车,朝陵城的方向奔去了。
一路上紧赶慢赶,还是花费了整整三日,因为路上流民太多了。和她们相反,流民往京城的方向纷至沓来。
沈荔却是朝城外的方向而去,惹得路上的人纷纷议论:“这人是不要命了吗?城外多危险,还往城外跑,不想活了……不想活了。”
也因着此,她被多次盘查,幸而沈荔一脸秀气,手上没有练武的茧子,看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她也就轻巧度过了。
沈荔在陵城住了两日,一有空闲就去找青禾和裴适。
可是没有半点的消息。
直过了半个月之久,沈荔在医馆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裴适。
可是这次,他却不是站着的,而是坐在一个木制轮椅上由人推着。
“公子,这家店里没有这味药,我们换一家?”
那女子说话温温柔柔,低着头细声细语地问着。
沈荔稍上前几步,怕惊扰了对面,又退后一步,才堪堪站住。
她朝那女子看去,说话的女子身穿缎织掐花对襟外裳,身形雅雅,梳着缓鬓,插着一支玫瑰晶并蒂莲海棠修翅玉鸾步摇簪和一对攒珠青玉笄,更衬得她袅袅婷婷,比她在京城中见到的贵女更有气质的多。
沈荔垂眸看向轮椅中的裴适,他还是从前那般,没有一丝改变。
就在沈荔打量的瞬间,她已然被对面的人发现了。
说话的女子名叫点珠,赵国丞相的孙女。点珠会武,早就察觉到沈荔打量的目光。
她附耳小声说道:“公子,有人跟踪我们,我刚才看了一眼,那男子弱小一只,不会武功,也不知道四皇子怎么想的,找了这么一个人与我们作对。”
点珠说完,又看了沈荔一眼。
两人正好对上眼神,沈荔这才察觉到自己已经盯着那女子好一阵子了,连忙弯腰示歉,见那女子只是盈盈一笑,她放下了心走到另外一个角落。
她如今这么一身打扮,盯着那女子着实不好,不如等她们忙完就要离去的时候,再去问裴适。
思虑间,她已经被轮椅上的男子看了好几眼。
沈荔全然不知。
很快,就听到了那女子推着轮椅离去的声音,沈荔追上前,朝轮椅上的人喊道:“裴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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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念她许久,竟然将他的名字豁然喊了出来。
可是并没有任何回应,轮椅上的男子穿着一身白衣,不悦地凝了凝眉。
在沈荔眼里,裴适无所不能。
他不理她,一定是如今他腿脚落了问题,不知如何面对她而选择的忽视。
沈荔想着想着,一鼓作气冲上前去,拦着轮椅上的男子说道:“裴适,我终于找到你了。”
裴适默不作声。
他此时回应,对她露出分外的怜悯,会重燃起点珠对他的质疑。
点珠低头,朝裴适问道:“你在赵国的故人?”
“不是。”
“是。”
两人一同出声。
“这位郎君,你确定与我家公子认识?”
点珠侧着身子,朝她盈盈一笑问道。
落在沈荔眼里,却觉得这盈盈然中是一个火坑,她不能往其中跳。垂眸瞥了一眼裴适,裴适神色不佳。
沈荔恍然想起裴适曾告诉过她,他是赵国人。而面前的女子气质高贵,料想得到她这一定是哪家臣子的女子,甚至于是县主。
面前女子看她的眼神,偏偏让她想起了华阳县主。
“不认识,不认识,看错了。”
沈荔压着嗓子,连连摆手否决,就要折返回医馆。
刚进了医馆没几时,就被几个护卫叫住:“这位下郎君,随我们走一趟。”
这语气极为不客气,但是医馆中人早就习惯了。
陵城正在两国边境之间,还没动乱时就总有人为着生意的事情打破头脑,如今动荡之时,再看到被官兵无故抓住的人却也见怪不怪了。来陵城做贸易生意,本该想到这么一点,何况这是兵家必争之地。
于是,沈荔喊着医馆的人帮她作证她良民一个,却也没有出头,只不过看了她一眼,又拨着算盘看账本。
沈荔千思万想,也没想到竟然是裴适将她抓进了衙门。
点珠站在轮椅后,对这境况十分不解,疑惑问道:“这位小郎君是不小心认错了人,公子为何要抓了他?”
沈荔也想问。
裴适一改方才的神态,此时饶有兴致地说道:“认错了人?
我可从未与她见过。燕国国君诡计多端,这一定是他的阴谋。正好,倒是要留着这个书生,看看他要给燕国传递什么情报。”
点珠点点头,赞同道:“别说是燕国国君派来的人了,但凡声称见过公子的人,无论老少,都要一网打尽。”
沈荔听着头顶二人的谈话,心不停地跳着。
她与她的未婚夫不过四个月不见,怎么这时候不认识她了,正要解释,却被裴适一把抢先:
“来人!”
“属下在!”
沈荔缩着脖子,她从未这么怕自己脑袋掉地过,还是不明不白的被未婚夫给解决了。
裴适垂眸,看着地上跪着的哆哆嗦嗦的女子,他手心里也全是汗,可是在这衙门公堂之上,全是宰相的人。
过了半晌,他下定决心,冷声命令道:
“将她押入大牢,天字六号。”
“裴适!”
59. 凝重
“公子,”点珠推着轮椅朝书房走去,疑云重重地问道,“这位小郎君倒让妾想起柳云居的小倌,莫不是这个小倌对公子念念不忘,宁可上门寻死也要见公子一面。”
说这话时,点珠面上带着几分讥笑。
柳云居,是陵城唯一一处快活的地方,不过里面并无女子,反而是一些男子。
要说这男子,却也是“环肥燕瘦”个个都有,诸如这瘦小的,模样举止落得个女子的痕迹。
想到这里,点珠不禁怀疑起上次公子失踪的事情,公子唯一一次不见了踪迹,是她带人找到后,他出现在了柳云居门口。
听到这话,裴适却无动于衷,只是淡淡说道:“这倒是不记得了,不如程姑娘去柳云居问问?”
点珠瞬间冒了火,她可对小倌没有任何兴趣,脏兮兮地被人玩弄,她想想就作呕。
再怎么,她也是一代宰相的孙女,祖母有诰命。与她相配的上,应当是一个健全的,高贵的,嫡仙一般的公子,比如……虞临渊,虞公子大爱无私,一心为国,出身高贵。
点珠低头看着轮椅上的人,不禁带着一番嫌弃。她可是堂堂宰相孙女,可外祖父偏偏将她安排到他身边,整日里的“看管”他,多么狠心。
“公子,皇上需要的药什么什么时候能备好?晏伯伯今日还催得急。”
点珠深吸一口气,好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根本没用,面对眼前的人,她还是气冲冲说道。
“快了。”
过了一晌,察觉到头顶的人被磨的没有了耐心,裴适才出口说道。
“快了快了,公子不知道说了多少次快了,可每次配完药,都说差一点,要么就是没有药。”
点珠小声埋怨道,她甚至要怀疑这是他行骗之术,他要逃走。
可是……外祖父说,晏伯伯给晏公子下毒,废了他一条腿了。晏公子如今废了一条腿,就算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跟随他的随从都被除尽了,认识他的燕国人也都被灭口了。
他能跑到哪里去?
点珠摇摇头,推翻自己的诸多质疑,只是说道:“公子再想想办法,看看有没有别的药可以代替。我可不想伺候公子了。”
外祖父说,在这天下,能治愈皇上的只有晏公子一人。可这么久了,可不见得他能治好。明明虞公子的医术更胜一筹,当年给她看耳鸣只不过费了一旬时间。
“程姑娘,晏某累了,要休息。”
裴适说完,就拿起桌几上的一本书蒙着头。
“好。”
点珠求之不得,忙出了书房,就要去找虞临渊。临走时,她没忘记派一个高手护卫“照顾”着书房中的残疾男子。
看到投射在窗户上的影子愈来愈小,裴适松了一口气,伸手撤走了脸上的一本书。
他借着尚在的臂力,稍微用力推着桌几,好让轮椅推后几步,直到可以容纳他的身子。
如今到了艰难的时刻,一如既往,裴适低头,伸手将腿脚放在地上,然后牢牢抓着桌几,尝试着站起来。
可实在是太艰难了,他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腿没有半分力气。
就算他日日尝试,可这两条腿还是不听使唤,趁他就要站起来时,偏偏弯了下去。
再试一次,再试一次,裴适咬牙坚持着,两双手紧紧扣住桌几。
“嘭!”
可还是倒了,不光他倒了,这次就连身下的轮椅也没有骨气了,趁势转了半个圈,靠在裴适背上。
“晏公子,”一听到房内的动静,门外看管的侍卫就破门而入,生怕屋内的人无端端自尽。
裴适靠着轮椅背,低着头,声音哑哑地说道:“无事。”
说着,推开就要扶他而起的侍卫。
侍卫虽然被推开,可他还是站在这里没走,他有几分好奇晏公子如何医治自己,当然更多的还是——若是晏公子在这屋中出了事,他也活不久了。皇上的药还握在他手里呢。
这样的情形发生了不止一次,裴适对他人好奇的目光已然熟悉。
求生,没有什么不对的;他此般潦倒的求生,也没有什么错。
裴适侧身,用臂膀上的力扶正轮椅,又颤巍巍着身扶稳,慢慢慢慢坐了上去。
那侍卫以为这就没了,心中不免升起一股轻视之情,欲要离开时,却被轮椅上的人叫住:“那位书生如何了?”
“回公子,这书生进了牢狱却安安分分,没说认识公子的事。”
裴适点点头,又吩咐道:“去外面买些饭菜给他,今夜我要亲自审问。”
虽被看管,但他还有几分权力,而这权力,便是程护为他求来的。当然更多的还是,皇上的药方全在他一人身上。
他的父亲从前只学着制毒,但任他怎么学,都没有一点天分,只学个一知半解。如今皇上重病,无人敢顶着自己的项上人头说自己能治得了。
不过,朝堂之中,总有人为着一方荣耀,敢铤而走险。
裴适的父亲便是如此。
就在裴适被四皇子任命到陵城附近的都城兰县时,正好和他的父亲在路上相遇。
他的父亲一见到他,便为当年的错事道歉,连连捶胸顿足,诉说自己不是个好父亲。如今他实在后悔,说着说着,裴适就陷入了睡眠,再醒来时,腿被废了,没有半分力气。
再之后,他那无所不用其极的父亲逼迫他,让他为赵国皇上赵贞治病。
已经入冬,寒风冽冽,毫不留情地冲进屋内,灌进轮椅中男子的袖口。
冷风顺着袖口,一路钻进他的脖颈,裴适恍然清醒。他从怀中拿出一锭银子,扔给站在门口的侍卫。
这侍卫顿时喜气洋洋,心中不免唏嘘道:“公子可真大方。这一锭银子购一个月的伙食了,真是让我捡了个大便宜。”
侍卫一走,裴适继续撑着桌几,放下腿,攒积着本没有的力量试图站起来。
如此这般反复,一直到初冬的日子里少了几分冷意。他的背上、手心还有额头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去看沈荔前,裴适着人烧一桶热水。
他如今汗涔涔的模样,可不能这么就去见她。
落在搀扶他洗澡的侍人眼里,却只觉得是见了鬼了,“公子从前都是自己洗澡,怎么今日就要人帮他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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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一个侍人小声说道:“公子从前自己沐浴,得花费一个时辰。有人伺候他洗,肯定很快就洗好了。看公子今日这样子,应该是想通了。”
“就是呀,有人伺候多幸福。哪像我们,成日伺候主子,做牛做马累的要死。”
侍人说完这句话,忙提了一桶又一桶的温水倒进浴桶里,又小心翼翼扶着裴适下了水。
这一次他进浴桶,浴桶里的水终于不迸溅出大朵大朵的水花了。
眉宇中的凝重终于少了几分。
然而,等裴适进了狱中,待他看清槛内的女子,实在让他大惊失色。
此时,她靠着一个角落,抱起胳膊埋着头睡着,手指被夹得分外红肿。
她还是受了刑。
“打开。”
裴适命令道。
“这……,”狱长一脸为难,今日点珠姑娘吩咐,可要好好看着这位小郎君。
一把匕首出刃,狱长还没反应过来,匕首已经在脖子上架着了,狱长身上顿时起了鸡皮疙瘩,这匕首要是再深一点,他的这条命就没了,为了这等事,有什么必要只听从点珠姑娘而放弃生命的。
狱长颤抖着答应了,就要开锁;但脖子上的匕首并没撤走,仍靠近他的脖子。
“哐当”一声,锁开了,锁链顺着槛滑落。
裴适这时才撤走匕首,继而吩咐狱长在门外等着。
就在轮椅吱吖吱吖地走近这件牢狱时,沈荔已经清醒过来了。这时,她抬起头,看向门口的裴适。
沈荔今日只伤到了手,腿脚倒是没有半点受伤,她起身,慢慢朝轮椅上的男子走去。
轮椅上的男子一脸镇静,但内心生气极了,她一个人从长安走到陵城,是多么危险的行为。
“裴公子?”
沈荔走到他面前,半跪着身子,仰起头说道。
“你走来的?”
裴适自然知道她不是走来的,可鬼使新差地非要问上一句。
“我找的马车,三日就到了。”沈荔答道,又小声说了一句:“我就知道你不是赵国的普通人。”
“明日里,我想办法找虞临渊将你送出去,你莫要再来寻我了。我如今自身难保,你在这里实在是不安全。”
“我想办法救公子出去!”
沈荔抓着他的手,激动说道。
他曾经三番五次提醒她。十年前,还救了她一命;十年后,她会找到办法治好他的腿,帮他出去。
“听话!”
裴适语气冰冷,但是那颗眸子深处却闪着一颗明星,温暖起全身。
沈荔一面看着他的神色,一面说道:“审问我的人还没看出我的女子身份,好几个见了我,都说我像极了柳云居的小倌。不如公子说是看上了我,将我带到身边,我们想办法出去。”
“不行,你跟着我迟早会被发现。点珠性子虽乖张,由着宰相抚养长大,可实际敏感多疑。将你留我身边,是要拉你进火坑。”
沈荔垂眸,并不答话。
她离开沈府前一日,爹爹寄信给她,不过,信中执笔人却不是爹爹,而是面前的男子。
60. 毫不在意
“更何况,我如今双腿尽废,难以行走。你在我身边,万一你有什么闪失,恐怕我照顾不好你。”
裴适摩挲着腰中的玉佩,柔和说道,他并不是想赶走她。
“不!”
沈荔坚决说道,说这话时,她也觉得自己有几分无理取闹。可是裴适一个人在陵州府,身边处处是眼线,他一个人怎么能照顾好自己。
沈荔低下头,拉住裴适的手,将他手心翻转过来,盯着他的眼神认真说道:“公子不要骗我了,你手掌边缘红迹斑斑,深一处浅一处,这算什么?”
原来他为着能快点好起来,每日有时间就一个人复健双腿,可无一人在旁伺候着,裴适总是很艰难,艰难的站起来,艰难的爬起来。
这双手实在肩负了太多太多不该承受的。
“我想办法留你身边,我们一起出去好不好?”
沈荔放下他的手,轻轻问道。
她的这句话说得温柔又霸道,让裴适心如乱麻起来。毕竟在过去的生命长河中,还从未没有一个女子这样对她说过话。
“有人来了……”
此时,有细微的脚步声靠近牢房,不过很快,那脚步声又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你答不答应?”
“好,我答应你。”
裴适终究拗不过她,答应道。
说完这话,他从怀中拿出一瓶紫玉膏,将她的一双素手小心放到自己的膝盖上,又打开紫云膏,慢慢涂抹起她红肿的双手。
绕是他的动作再轻柔,可那红肿的双手仍旧觉得疼,沈荔深吸了一口气。出乎她的意料,上药要比受刑疼上三倍十倍。
“是不是很疼?”
裴适听到她的呼吸声,又将动作放慢,放轻柔一点。
“可疼了,公子疼吗?”
沈荔答着,她不再叫他世子,又或是直接称之为裴适。
在边境,这样的做法的的确确太不安全了,她的确是考虑不周,明明此前知道他并非燕国的人,身世迷离。于是,沈荔低眸,开始认真看着他手下的动作,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心中猜测到他为着站起来,也是同样痛苦的吧。
“我不疼。”
裴适淡淡说道,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他又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我从前并未对你坦白我的真实身份,实在是我的错,你莫要自责了。”
“知道了。”
沈荔微笑道,她不介意,她和他有着几乎一样的经历。在这一点上,她能理解。
他被亲生父亲利用,受尽了痛苦。
和他比起来,自己这点痛倒也不算什么了,生父归隐,生母自由之人,她也因此而自由。
难道不是吗?
裴适涂抹好膏药后,忧心道等这膏药浸润到皮肤下,要等好久了,于是他又贴近轻轻吹了几下。
虽然……在他眼里……几乎是没有任何用的。可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面前的女子了。
方才那阵脚步声又朝他们这边的方向走来,他不能在这里多待,于是向前靠近,压低声音小声说道:“如今已经入冬了,这瓶膏药能缓解你膝盖之痛。”
一面说着,一面递给她另外一瓶膏药。
沈荔一怔,只觉得实在是不可思议。
在阴雨,又或是阴冷的天气里……即使遇见这样冷嗖嗖的日子,她的膝盖疼得刺骨,她从未在他面前,不,在任何人面前,她都掩饰的很好。
裴适又是怎么知道这回事。
沈荔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复又想起两人初见时的针锋相对,将正要揣进怀里的膏药拿了出了,打开看了一眼。
是琥珀色的膏药,淡淡的膏药味遇到冷风,和风渐渐没入了鼻腔。
“到这个时候了,你竟对我起了疑心。”
裴适嗔怪道,说话时的神情却如春风拂面一阵和熙。
脚步声越来越近,沈荔来不及相看,快速盖上瓶塞,将膏药揣进怀里。
转眼间,裴适的态度就来了个天翻地覆的变化。
“你是柳云居的小倌,就要懂规矩。”
说话间,裴适的手已然攀上了她纤细的脖颈,冷冷地说道。
“公子!”
沈荔一脸震惊,随即就红了眼眶,抓住脖颈上的手哭诉道:“可是公子厌弃我了?公子,奴错了,再也不争风吃醋了。只要能跟在公子身边,奴受多大的苦都值得。”说着,就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口,可还是不甘心地说道:“公子如今有了腿疾,奴应该小心伺候才是,不应该硬生生发脾气。还请公子可怜可怜奴吧……”
沈荔呜呜咽咽着哭诉着裴适的离弃,这等八卦的事情,很快引来了许多侍卫。
送饭的婆子听到后,实在是震惊,压根没想道仪表堂堂的晏公子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有龙阳之好。不过,倒也正常,没有哪个人能忍受得了双腿被废。
她曾亲眼见过,有一个皇亲贵胄上战场虽然取得了荣耀,但是一条腿从此残废了,从那以后这人就开始愈发变得暴戾起来。
对这一幕,许多侍卫们虽然诧异却也能理解,于是慢慢做鸟兽散。
众人散了去,点珠却来了。
她刚回到陵州府,手下就禀告:“晏公子去了牢狱,实在是可疑。去之前,他还让人伺候他沐浴,实在是稀奇。”
点珠也觉得实在是离奇,明明晏回说他不认识那位小郎君,关在牢狱就是了,为何偏偏还要去看她一趟。
她一进牢狱,就听到小郎君声嘶力竭的嘶吼,不过声音里却没有一般男子的粗旷,反而温温柔柔,别有一番情趣。
在这里观望了一盏茶的时间,点珠自觉知晓了一切,毕竟他的父亲就是因为上战场断了一条腿,从此之后就借酒消愁,到了后面愈加离谱,竟然开始好男风。如今,父亲院子里的小倌都要比他成群的妻妾舞姬还多。
点珠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她大步走上前,不悦说道:“既然这位郎君对公子还有情,那就留着伺候公子吧。”
她才不要听外祖父的话,就这么嫁给了面前残疾的男子。
再则,点珠实在怕极他之后学着她父亲的模样,在府上养了许多小倌。那时候可来不及了,不如这时候就牵条线,成全了这位小郎君。恰好,她也有理由推拒外祖父。
实在是一举两得。
沈荔面上一脸焦灼,心中一阵喜悦,不过,可不能让点珠看出来什么不妥之处,于是她故意说道:“姑娘和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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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实在是一对璧人,奴在这里怎么好……”
话未说完,又开始捂着脸啜泣起来,实际上,却是沈荔不知道怎么说了。沈荔自觉这话说得实在是,有些……难以言尽。
还好效果很好。
点珠撑着墙,手里拿着帕子捂着嘴犯作恶心,过了一晌看着轮椅上的男子说道:“将他留下来,别烦我了。”
祖父劝告她的话,霎时间就被她遗忘了。
“好。”
裴适松开了手,嫌弃般地拍了拍手,笑着答道。
点珠正巧也看向了他,心中微微一颤。
她没见过裴适笑过,又或者说,在她面前,裴适从未笑过。
可让点珠没想到的是,裴适笑起来真好看。如果说虞临渊的笑容如嫡仙一般高贵优雅,那么此时面前的男子笑起来就如同一个深不可见五指的深渊,活活要将她整个心都席卷起来。
不,她可不能。
点珠暗自摇摇头,她莫要忘了,裴适双腿作废,这样的残疾病人往往内心也是万丈深渊,谁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疯狂又离奇的事情来。她莫要忘了,父亲上了战场从此疯狂的下半生。
当然,她可不会忘记。因为,她受够了那些疯狂。
想到这里,点珠冷哼一声,高傲的昂起头,宛若一只骄傲的孔雀优雅地离开了牢房。
牢房瞬间安静下来。
“这位……”点珠的手下上前说道:“请。”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位小倌人,毕竟这个小倌人可是晏公子的人了。
沈荔点点头,朝他说道:“有劳了。”
这句话让侍卫摸不着头脑,他也不是没见过小倌,将军府里多的是,可没有一个对他礼貌说过话,从来都是趾高气昂,或者扭捏作态。
“跟上来。”
裴适又冷下脸,淡淡吩咐道。
“是。”
沈荔上前,推着轮椅朝牢房外走去。
裴适在陵州府养了一个小倌,没几日,这条消息传遍了整个陵州。
虞临渊听到这条消息,已经是三日后了。
等不到用完早膳,他就跑来陵州府质问。他一点都不相信,裴适会养个小倌,他要是养了小倌,把未婚妻沈荔往哪儿放。
虞临渊气冲冲跑进府里,绕过廊芜,又绕了花园一圈,终于走到了书房。
可巧,房门开着,虞临渊一进院子,正好看到裴适怀里坐着个男子,这男子偏偏长得一脸女相,没有半分男子汉的气质。
更让他生气的是,远远的一看,这男子眉眼之间有几分像沈荔。
菀莞类卿是吧,他去拔了这颗菀菀。
门口看守的侍卫知晓点珠姑娘与虞公子关系相好,因而也没拦着闯入的虞公子。不过,就在虞临渊进去时,侍卫打了个手势,让另外一位告诉点珠姑娘这件事。
虞临渊上前,不由分说地将走到桌几旁,拉开轮椅,一把抓住坐在裴适身上的小倌,气冲冲说道:“你这是做什么?”
被虞临渊这么一拉扯,笔墨来不及收了,瞬间就将画好一半的画淋上了点点墨汁。
“如你所见。”
裴适答道,一面说着,一面继续作画,仿佛对此毫不在意。
61. 怒气
虞临渊低头看去,那画中可不是花鸟虫鱼,山山水水,而是……一个男子坐着轮椅,怀里抱着另外一个男子。这可不就是他刚刚进来时,裴适和小倌的姿势么。
他恨恨说道:“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你就沾染上了上了这些恶习,你是要打算从此之后颓废下去吗?”
虞临渊气不可遏,说话时的声音很大,没避及门外的侍卫。
这话正好就被看守的侍卫听到了,心想晏公子可疯了不成,不好好找药就算了,竟还跑去柳云居找了个小倌。这要是他会治病,就算两腿断了他也战战兢兢地找好药。皇上若是醒了,他不就成了赵国的圣医了,从此以后家人尽享福禄,岂不妙哉。
侍卫站在门外,想的越来越发入情,至于后面的话,听得稀稀落落,跟没听一个样。
虞临渊说完这句话后,见裴适沉默不语,以为他话说重了,于是又好声好气,低了几个音调絮絮叨叨说了起来:“我医术虽不及你,可也算是会医术了,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找好药的。”
这几日里,他在陵城跑来跑去,就是在补缺三位药。然而如今是乱世,药十分不好找。至于京城,他不是没想过,可是京城他还在着人打探一番。
听到这话,裴适终于放下了笔,淡淡递给他一张白纸:“回去进看,记得看后就烧了。”
纸是白纸,可不是真没字。这白纸得浸湿了水,过一晌就能看到纸上所写内容。
这一点,虞临渊自然是知晓的,他收好纸就放进袖子里。
两人说话的时节,茶煎好了。
初冬冷飕飕的空气里,滚烫的茶水遇到阵阵凉意,雾气结顶,微黄而青碧的茶水透着一股股的暖意。
沈荔倒了半盏茶,递与虞临渊,刻意压低嗓音缓缓说道:“公子喝些茶,取取暖。”
外面天寒地冻,虞临渊一进来就带着浑身的冷气和怒意,霎时就将整个屋子冰个五分。她也差点被这冷气逼迫着打了个喷嚏。
本是好意,落在虞临渊眼里,却是挑衅。
他自然不肯了,拒绝说道:“不用。”
说话时看也不看比他低一头的女子,心中暗自为裴适的未婚妻愤愤不平。
外面有侍卫,裴适不好直接说出真相,只是无奈对他说道:“临渊,喝一些暖暖身子。”
要不然,沈荔岂不是白白煎了茶。
虞临渊一听,就更加生气了,愤怒指着低他一头多的“小倌”说道:“这辈子我都不喝他煎的茶,裴适,你是把‘那个人’忘记了吗,偏偏找了几乎一样的跟了你?”
二人心知肚明,那个人指的是沈荔。
他进院子时,离得远远地就看见那小倌眉眼之间像极了沈荔,此时靠近了,却发现这几乎是一个模样刻出来的。
好一个菀菀类卿。
裴适摇摇头,接过沈荔手中的茶杯,尝了一口对她笑道:“你去内室烤烤火暖和暖和,我一会就来。”演戏够累的,这几日早上实在是太冷了,她得好好养好膝盖,莫不能伤着了。
这话说得很有耐心。
虞临渊只见过他对沈荔是这样的耐心,又听到院子中传来点珠的声音,只得按压着一腔怒气。
“是。”
沈荔点点头应道,便进了内室,坐在火炉旁拨着煤炭烤火。
为着不让人发现她是女子,她用骡子黛打了个阴影,好让他人发现不了她没喉结的事情;又用布条缠了胸,还好是在初冬,她只需缠几圈便好,不然,实在是勒得她喘不过气。
进了内室,沈荔并没有急着换衣服。
隐隐约约有女子的声音传了过来,无需沈荔分辨,那女子自然是点珠。
点珠一听虞临渊来了,忙放下还没绣完的鞋面,换了一身团锦琢花衣衫就来了。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虞临渊了。
上一次见面,还是四年前,不对不对,好像是两年前。
就在两年前,两人在陵城相见,那时也是个冰天雪地的日子,路上结冰,她的马儿失蹄,马车翻了。
路上冷冷清清,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她和丫环两人冻得冷飕飕,只能抱着自己的胳膊取暖。马车里的东西实在重要,她只得坐在马车里取暖。
等了半个时辰,她差点崩溃,毕竟这差事是她嫌弃京城无聊,偏偏揽了这样活来到陵城的。那一日,她为着尽快到陵城,一时不察,马儿就摔了。
就在这时,她遇到了虞临渊。
他帮点珠搬好东西,又将她亲自送到陵州府,还开药治好了马儿的腿。没有邀功自赏。
实在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点珠实在对虞临渊很感激,只那一面,就永远记着了。
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虞临渊不记得了,他只知道见到点珠的第一面是在今岁。
点珠一进屋子里,就好声问道:“虞公子来了。可用了早膳?若是没用来我院子里,我也没吃早饭。”
点珠身后的侍女低着头,暗自想着,明明姑娘已经吃过了,还吃得饱饱的。她便是从前跟着点珠一起来陵城的侍女,只不过,她早就不记得虞临渊了。
虞临渊淡淡笑道:“不劳烦点珠姑娘了,虞某已经用过,只不过来看看晏回配药配得如何了。”
说完话,就朝裴适颔首示意道:“我先走了。”
他得快点回去,好和裴青禾一起看看白纸上写了什么黑字。
虞临渊一离开,点珠也在他身后离开了。
屋内一阵安静,只有早晨徐徐的北风呼啸着,裴适用手自行推着轮椅,去合上屋门和窗柩。
听到外面没了人声,沈荔从内室走了出来,看他关着窗子却不叫她,嗔怪道:“关窗子怎么不叫我。”
那窗子隔着书桌,坐轮椅上实在不好关。裴适一只手就要关窗子,另外一只手撑在书桌上,借了许多力,手上青筋爬起。
沈荔说着,就走到裴适身边关窗子。
她本已伸出了手,看到裴适的侧影又改变了想法,犹豫一阵她又放下了。
那剪侧影那么坚毅,她不想打断,于是转过了身,坐在椅子上吃起了糕点。
屋子里静静地,等了好一晌,只听“嘭”的一声响,沈荔抬头时,看到窗子已经关上了。
裴适如释重负,撑着桌面,缓缓坐了下来。
今日他们两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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忡忡,更多的却是开心。
他能关窗子了,他能站起来一点了。
沈荔起身,推他到了炉子旁。两个人歇着火,转换了个话题聊起了别的:“方才虞公子看到我那模样,一脸吃惊又气愤,是一点也没看出来半点蹊跷。”
他们倒也不是有意瞒着的,只等他回到住处,用水浸润了纸,就能知晓小倌就是沈荔的真实身份了。那时候,他再怎么震惊也不会被人察觉。
裴适捡了一个又大又圆的红薯,放到火炉上烤着,一边翻着面一边说道:“等他知道了,你就跟着他去,他那里方便些。”
“知道了,过几日商定好我就去。”
沈荔剥了一个橘子,两个人分了一人一半,剩下的橘皮便放在火炉上,橘皮被烤得炙热,很快屋子里就沁透着一股淡淡的橘子果香,舒服极了。
她昨夜没睡好,几乎想了半夜的事情,醒来后便也想通了。
得尽快出去才好,在这里待着徒劳无功。去虞临渊那里,她还能见到青禾。
也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还想当个女将军吗,有没有受伤……
过了几盏茶的时间,红薯烤好了,沈荔坐在书桌旁看书,闻到一股又香又焦脆的味道。
仔细一闻,又像是红薯烤焦了。
沈荔回头看去,正好看到裴适坐在火炉旁,一见到她,就猛然低下了头。
裴适不会烤红薯,他拨来拨去,也不知道怎么的,这红薯竟然焦透了……红薯内里流淌着甜丝丝的蜜,混合着焦糊味,香是香,却有些怪异。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沈荔,他竟然连红薯都烤糊了。想到这里,就避过身子,用铁夹夹住滚烫的红薯放在火炉下方。
沈荔在心中默默笑了几声,随即放下手中的书,朝他走去。
“我想吃红薯了。”
她说话时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不过想到裴适烤糊了红薯,声音就有些娇娇的。
听在裴适耳朵里,便觉得她是在撒娇。
然而红薯……被他烤糊了,他还看了一下,红薯内里一大部分都被烤糊了。他自己吃可不要紧,可是裴适不想让她也跟着吃烤糊的。
“我想吃你烤得红薯。”
沈荔坐在矮凳上,朝他又说道。对于烤红薯,她志在必得。
他要是不交出来,好像这个坎便过不去了,更紧要的是,沈荔此时的眼神可怜兮兮。
“好吧。”
裴适无奈,侧过身子将烤的红薯从火炉旁的篮子里拿了出来。
“小心些,烫。”
现在在沈荔面前的,便是焦的整个身子都没有了的红薯,唯有内里传来的红薯蜜香热气腾腾地宣告着:我是红薯。
裴适将红薯表面剥开,又将焦脆的内瓤去掉,这么下来,就只有十分之一可以吃了。
两人面面相觑,这剩下的一点奇怪极了,还是生的呢。
裴适:“要不还是不吃了吧。”
沈荔点头,诚恳说道:“不吃了。”
不过那一股蜜香味实在是甜丝丝的,吃起来一定很好吃,沈荔盯着一篮子的生红薯,看了半晌,她实在是怀念外祖父的烤红薯。
62. 热情
正是糖炒栗子的季节,街道上热热闹起来,人人手里都拿着一包糖炒栗子吃起来。
暖暖的栗子壳包裹起一只只圆圆滚滚的栗子,滚进锅里混合着小石子炒着,又加了一些白砂糖用作香料,实在好闻极了。
闻着栗子味绕了三四圈,虞临渊最后走了条小道,好不容易没有看到点珠跟在身后。
“公子,后面没人跟着了。”赶马的侍卫说道。
“点珠呢?”
虞临渊实在怕点珠的紧,他实在纳闷,明明两人没有见过,怎么一见到他就很是热情。
比如,热情地叫他虞公子,热情地给他安置住处,热情地送来一饼又一饼的茶叶,热情地送来种种药材……明明裴适更需要药材才是。
他神情紧张兮兮,让回禀的侍卫也跟着紧张起来,侍卫景茗仔细地探看了一番四处,又确认说道:“点珠姑娘的人不在,点珠姑娘也不在。”
侍卫景茗他是放心的,在他很小的时候,景茗就跟着他了。
虞临渊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但是始终想不起来,只隐隐约约记得这事和青禾有关。
过了半刻钟的时间就到了住处,虞临渊拍了一下头,他终于想起来了。
裴青禾喜欢糖炒栗子。
他要去买糖炒栗子。
想到这里,虞临渊连忙起身,掀开丝绸所织的帘子,朝景茗吩咐道:“去李家铺子一趟。”
李家铺子的糖炒栗子最好了,板栗都是从燕山一带买来的,吃起来最是香甜粉糯了,还特别容易剥皮,力气小的女子也能徒手剥开。
景茗抽抽嘴角,应道是,很快赶起了路。
他分明记得,他家公子甚少吃板栗子,怎么这些日子只要一出门不管多远,都要绕到李家铺子买糖炒栗子吃。
虞临渊坐在马车里,摸了摸袖中的一封信,哦,不,是一封白纸。
究竟是什么,他真是好奇极了。
于是一拿到糖炒栗子,虞临渊吩咐景茗快马加鞭回到住所。
虞临渊的住处不大,是一个三进三出的宅子。
这处宅子所处的街道安静又安全,在陵州这样的地方,安全是最紧要的了。这处宅子虽然小了点,但也胜在安全。
当然,他之所以租这个地方,更重要的还是因为隔壁的院子是裴适的。这院子里有一些秘密,虞临渊得看着才好。
一下马车,虞临渊将糖炒栗子抱在怀里,快步跨过垂花门,过了几处廊庑,去找裴青禾。
他捏了捏袖中的信,眉眼紧张。
裴青禾正在耍花枪,一看到虞临渊这个神色,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忙放下心爱的花枪说道:“出什么事了?”
虞临渊神神秘秘的,又恢复以往青禾见到他时的嫡仙姿态,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跟我来。”
两人就进了书房,裴青禾拿了丫鬟递来的湿手帕擦了擦手。
虞临渊却先是将捂了一路的糖炒栗子递给她:“李家铺子的糖炒栗子,听说今日又加了一味香料,你尝尝看。”
裴青禾伸手接过糖炒栗子,眼珠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她几乎欲哭无泪。虽然她喜欢吃糖炒栗子,那也不能天天吃,这让她的胃口怎么受得了。
“你吃,”裴青禾捂着肚子说道:“我刚吃了几块糕点,实在有些撑。”
听青禾这么一讲,虞临渊再怎么钝了些,却也明白了,就着丫鬟将糖炒栗子保好暖,等她想吃了就拿来吃。
“你刚才有什么事找我说?”
裴青禾眨巴着眼睛问道。
“裴适养了个柳云居的小倌在府上。”虞临渊生气说道。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好兄弟竟然有了龙阳之好。这不就和定西大将军一样了?
“哦,是这件事呀。”
裴青禾回道,却一点也不着急。
她在史书上看到过,裴适养的这小倌却也不是真小倌,却是掩人耳目之举。
她平日里看野史也是随手翻翻,看到小倌多留心了一些,以为裴适就此就真有龙阳之好,为着一个小倌从此颓废,可事实并非如此。
虞临渊以为她忘记了沈荔,于是提醒她道:“沈姑娘怎么办?她和裴适两人可是有婚约在身的。他以后怎么面对沈姑娘,怎么好意思面对你,还有我?”
说这话时,他已经从袖中拿出那张白纸,用水打湿了。
“的确如此,那该怎么办。”
裴青禾慢慢说道,认真看着他。
可是,她虽然知道真相,可不能将真相全然说了出来。她可是花费了许多钱,才穿越到这个时空来的。如果她说了,不仅扣她押金不说,她的体验之旅可算是完蛋了。
水打湿了字,没有半盏茶的时间,白纸上就出现了黑字。
“小倌是她。”
虞临渊读着纸上的字,心中只纳闷着她是谁。唯一明确的便是裴适没有龙阳之好,这一点他倒是放心下来。
裴青禾暗自摇摇头,只是拍着他的背安慰他道:“别担心了,我兄长从来多谋,肯定不会在这事上翻跟头的。”
虞临渊想想也是,除了在他父亲身上翻跟头,裴适从来都对自己的命运牢牢把握着。
那一日,裴适的父亲晏遂昌找人杀死了裴适的亲随云路和仲良,两人尸体凉的透透的。他正等着晏遂昌的手下撤离,为两人收尸,然而过了不久,就见到云路和仲良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捡起了刀剑。衣服上虽然血迹斑斑,哪里还是受伤不敌的样子。
亲随云路和仲良还好好地活着。
两人在消失的一段时间里,却是回到了京城长安一趟办事。
“公子,”云路拱手回禀,仔细将京城中发生的事情禀告道,“因着皇帝赵亨出事,太子与四皇子两相对峙,刚开始京城里人心慌慌的,到了后来,京城慢慢平静下来了,恢复以往的平静。属下在京城中四处打探,京中官员像是都被封住了嘴,一个字都问不出,最后打探出来,四皇子早就在拉拢权臣,结了许多党羽。”说到这里,云路停顿了一下,“出乎意料,沈侍郎家竟然一改中立的作风,如今却紧举四皇子的旗帜。”
“沈侍郎?”
云路点点头,应道是。
裴适记得,沈侍郎只为贪名,更为求稳。
如今不再中立,定然是沈三郎的想法了。倒也是个聪明的,他一早看出来,四皇子并非纨绔之类。实在是个狠人,还继承了他父亲篡国篡位的做派。
“国公爷可还好?”
如今裴家一走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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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一对儿女,他们岂不伤心难过。裴适在国公府生活的这十年里,国公夫妇待他好极了,父亲的严厉与母亲的慈祥,填补了他的心。两月前,他的死讯传来,不知道国公夫妇能否承受得住。裴适想着想着,不由得握紧了茶杯。
突然之间,茶杯崩裂了,便四散得扑地而来。
裴适慌忙朝隔壁屋子紧张地看了一眼。
沈荔就睡在隔壁屋子里,她向来睡眠浅。这茶杯碎裂撞地的声音,不知道有没有吵到她。观察了一晌,没听到隔壁屋子传来翻身的动静,他放下心来。
看得过于专心,茶杯锋利的边缘割伤了裴适的手,他竟也没察觉到。
还是云路提醒道:“公子,你的手。”
“无妨。”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裴适毫不介意,却还是拿起桌几上的纱布,擦干净手上渗出来的滴滴血液,又吩咐云路说着。
姜还是老的辣,云路说他亲自找人打探国公爷的下落时,国公爷早就察觉了。然而却没说什么,只是将他唤到书房,细细叮嘱一些事情,不过都是一些关心的话语。
“话语之间,国公爷像是知道了公子的身份。这封信是国公夫人交给属下的。国公爷说他们来不了,吩咐小的将这些话在公子的坟上听,国公夫人让小的将这封信烧在公子坟前。”
云路默默说道,他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后,就低着头。
裴适接过,却没有直接去看,过了一晌,吩咐道:“你休息两日,就去给杜娘和程先生带一句话。”
沈荔想他们了。
昨日裴适睡在床上,就听到她说着梦话,两人隔着屏风,又不知道她是梦呓了还是做噩梦了。他拄着拐杖下床,避过屏风,才看到她在说着梦话,手中朝半空中抓着什么,被子被踢到一边。
已是三更,火炉里的炭火渐渐燃尽了。
贵妃榻又靠着窗边,要是夏天睡这里还有几分凉快。可这几日气温骤降得紧,睡这里太冷嗖嗖了。
当时就不应该听她花言巧语,说什么贵妃榻的风水好,还能欣赏窗外的风景,还方便她出去方便。
沈荔称她喜欢起夜,总是晚间会起来……他信了她的邪。不过一年时间,竟然忘记沈荔从前为着救她养母张氏,不惜用自己的身体试毒了。
小时候明亮灿烂的沈荔,如今这般可怜兮兮,惹人可怜。
裴适心乱如麻……得好好养着她,让她成为全天下最快乐最娇贵的女子。
云路一走,就有丫鬟扫清一地碎掉的茶杯。
这丫鬟名唤秋月,是生母赵夫人特意派来照顾他的。秋月为赵夫人所救,忠心耿耿是她的报答。
茶杯刮破的血迹还在慢慢渗出,秋月扫着地看到了,又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公子需要包扎吗?”
面前的晏公子虽然坐着轮椅,可那一副沉稳而优雅的姿态实在很好看。秋月读的书不多,只知道用好看形容她的欣赏和喜欢。夫人说了,公子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从今往后唯命是从。
裴适看她目光真诚,没掺杂别的想法,于是慢慢说道:“不用了。”
他在等屋子里的人醒来给他涂药。
屋子里的人恰如其分的醒来了,可一醒来,便觉得浑身松软没有力气,小腹还十分疼。
63. 蹊跷
沈荔的手脚这时候是冰凉的。
入冬没多久,这才是初冬呀!
打娘胎里,她就身子弱,每每到了春秋,便是最难熬的。今年的天气又比往年冷上几分……算算日子,月事竟提前了一天,合该明日才有的反应,今日竟有了。
然而月事布还在客栈里。
沈荔睁开眼睛,看着丝质的帐子想了想,这种事情她也不好直接说给裴适讲,毕竟他们虽有婚约,可始终未捅破那层关系。
裴适也从未当着她的面亲自承认过任何他记得十年前的她们,也从未说过他们时候成亲,好像一直都是父辈的诺言推动着他们的关系。实在不行……想着想着,她忽然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犹犹豫豫起来,从前她明明为着救张氏,谎话连篇地利用他。
如今想来,又有几分蹊跷,堂堂指挥使怎么这么轻而易举就被利用了,不过,一定是父辈的嘱咐了。他承担的实在实在太多了。
沈荔想得很是认真,就连屋外的敲门声也没有听见。
冬芜敲了一次又一次,敲到第四次还是没有应答声,直接推门而入了。
进了屋子,见床上的人嘴唇发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迹,不知想什么想得入神。
“公子的未婚妻倒是一副闭月羞花的好模样。”
冬芜在心中暗自想着。她在开封待了二十年,也没见过这般好看的女子。即使在月事中,并未减轻她半分清丽的气质,反而带着一丝幽幽的美人气质。
冬芜怕打扰了她,过了一会才提着一个小匣子小声提醒道:“姑娘。”
沈荔的遐想就在这时断了,她侧过了头。
裴适和她说过,秋月和冬芜是尽然可以信任的。一个欢脱多话,一个沉稳少言,不过两人都是细心谨慎之人。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吩咐她们。秋月她是见过了,可还没有见过冬芜。
面前的人是侍女打扮,沈荔心中料想到面前的人便是冬芜了。于是开口确认道:“你是冬芜?”
说着便要起身。
冬芜忙应道是,见她正要起身,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身子贴心说道:“姑娘要来月事了罢,快快躺下。”
沈荔一听,心生疑惑,这件事她一个婢女怎么知道的。裴适也不知道啊。
这种事情说给陌生的女子,沈荔还是有几分羞赧,不过这个时候了,羞赧能顶饭吃吗。
不能的!
明日就要来月事了。
沈荔复又靠着迎枕说道:“冬芜,你去陵云客栈一趟,去找掌柜的拿一下我的东西,结了费用。”要是再不去,她准备好的东西可是会被扔掉的。
“姑娘,别担心。”
冬芜说道,又将提匣打开,翻出最下面的月事布给沈荔,见她疑惑,耐心解释道:“今日一大早,我们家公子就吩咐我去客栈一趟,把姑娘留在客栈里都拿回来。还好今日一早就去了,不然客栈都要将姑娘的东西扔了。”
冬芜说着说着,像是止不住话头了一般:“这匣子里还有姑娘的几件衣物和十多个小瓷瓶……”真是和年少时的公子一样,喜欢鼓捣这些瓶子。
“对了,”冬芜又打开一个匣子悄悄说道:“这是……公子让我买给姑娘的。”公子小时候在赵国的时候,从没对别人这么体贴过。没想到去燕国十多年,竟然体贴到这种份上了。
沈荔垂眸看去,一个,两个,三个……八个月事布。
冬芜看了她一眼,就看到沈荔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又灌了两个暖烘烘的汤婆子和一个厚厚的毯子给她铺着了,做完了这些才退出了屋子。
冬芜一出门,就看到外面开始下起了小雪,又看到公子从隔壁屋子推着轮椅出来。
“东西可拿齐了?”裴适淡淡问道。
“拿到了,”冬芜应道,“已经送进屋子了。”过了一晌,见公子没了别的吩咐便下去了。临走时,看了公子几眼,心中只纳闷公子怎么脸色也白白的,这天气虽然下起了雪,可是也不冷呀。
今日这天气是下起了小雪,可的确不大冷,雪融化的时候才是最冷的时候。
方才一股穿堂风直直吹了过来,裴适虽然不怕冷,可只穿了一身单衣,穿堂的西北风实在太猛烈了。
他在屋外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冬芜出来,冬芜实在是话多,下次还是吩咐少言的秋月去照看她。
冬芜从小厨房端来一碗红枣姜茶,没想到再回来时公子还在屋檐下……赏着雪。
“公子。”冬芜端着一方漆盘,行礼道。
“这是什么?”
“回公子,这是红枣姜茶,姑娘面色苍白,我去小厨房熬了一碗。”没想到一刻钟过去了,公子还在屋外。冬芜想到太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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吩咐,忙说道:“外面冷,公子回屋子吧。”
这时候雪下得越来越大了。
捂了一会儿汤婆子,沈荔的身子渐渐暖了起来,听到外面若有若无的谈话声,她起身下了床打开窗子透透气。
外面下起了雪,下得洋洋洒洒,地上已经有了许多积雪了。
冰凉冰凉的贴着地面,再往高一些的草上,枝桠上,树叶上,屋檐上都落了雪,将红橙黄绿青蓝紫的世界铺得雪白雪白的。
天空之中只剩下黑与白的颜色,沈荔本来觉得天气不冷,可如今这么一相看,也实在太冷了。
“啊嚏。”
陵州城的风也很大,外面的雪景再怎么美,也赏不得了。沈荔打了个喷嚏就忙关上了窗子。不知站得久了还是快要来月事了,她的身子过于虚弱,关了窗子就要回床上躺着,可还没走到窗边便晕倒了。
裴适本不欲进去,但听到屋子里有什么东西倒了,忙推着轮椅进了屋子。
冬芜正要将手中的漆盘放在靠墙处,就看到身边闪过一个人影,已然推开门进了屋子。冬芜黯然,公子坐着轮椅,还都比她快。
裴适一进屋子,就看到沈荔倒在地上,面色惨白,嘴上也没有几分血色。他没想到沈荔的身子这么弱,那时候还敢为了救张氏服用寒凉的药物。
裴适慌忙俯下身子,揽起地上虚弱的女子放在怀里,探了探她的脉搏。
脉搏细,有时粗,强弱不一……这分明是中毒的症状。
“冬芜,”冬芜看到裴适的面色冷了几分,朝她吩咐道:“去找孟然。”
孟然孟大人是陵州府上的知县,说是知县,实际称之为宰相的棋子更为合适。孟大人及点珠,以及宰相等人都支持八皇子,可八皇子还年幼,其实是想太后借助娘家的实力垂帘听政才是。而裴适的生父晏遂昌,只坚定跟着太子和皇上。任他们给予再多的名利,晏遂昌却也分毫不取。
晏遂昌有十多个孩子,却教别人误以为最看重去燕国的裴适。八皇子党也不例外,如今就要拉着裴适站在八皇子一党。
他不愿意,竟敢拿他身边的人看刀!
也不看她是他的什么人。
冬芜咽了咽口水,应道:“孟大人今日去了隔壁蓝安县,奴婢这就去派人找。”
看公子这眼神,孟大人是逃不过了。
64. 失望
孟然收到消息回到府上之时,已经是亥时末了。
雪下得很大,足足抵到男子半个膝盖处。陵州城的男女都长得高大,可想而知初冬的雪多厚了。
“大人,晏公子在书房等您。”
不等孟然起身下马落了脚,门子接过马鞍,已然向他禀告了。
孟大人说了,晏公子的小事都是大事,因此他也不敢马虎一点,在角门处一脸等了好几个时辰,只为尽快传达消息。
更何况,孟大人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他要是耽搁晏公子的事情,孟大人一定又罚他月俸。
想到这里,门子偷偷看了一眼孟大人的脸色,发现孟大人虽然冒着风雪而来,但并无半点疲倦。
想了想,门子小心翼翼跟在孟大人身后说道:“晏公子是为了那小倌大发雷霆。”
孟然听到这话,并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往书房的方向走去:“知晓了,去给马儿喂草。”
小倌。
呵,他倒是会糊弄人了。
明明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子,假装成小倌模样。点珠和他们竟也信得。
披着一件玄色雨花锦鹤氅,孟然深一脚浅一脚地朝书房走去。
厚厚的积雪已经被扫除干净,他走得很快,原本一刻钟的脚程被他走了半刻钟不到就到了。
孟然刚拐过一处假山,还没到书房门口,就看到侍人打了个灯笼侍奉在一旁,而晏回坐在轮椅,在书房门口朝远远的地方望着。
不过伤了一个女子,他就这么着急。
这时候,孟然走得慢了些,一副闲适的模样。
远远的,秋月就看到身穿鹤氅的男子朝他们走了过来,发丝上、身上洋洋洒洒着许多雪花,可一点都看不出这冷嗖嗖的天对他造成半分困扰,甚至对他,增添了几分闲散之美。
只是孟大人这分闲散实在来的不是时候,秋月默默想着。
“公子,”看他走得近了些,秋月打着灯笼说道:“孟大人来了,今夜这风太大了,外面着实冷了些,不如我们进去?”
“不用,就在这里。”
裴适淡淡说道,抓扶手的一双手却牢牢紧扣着。
他今日正要用针给沈荔解毒,可针灸却实在不是他的强项。
去找药材,偏偏他要用的两味药一个都没有,外面的草药铺还都在闭店歇息,……实在是他的错,低估对面的实力。
“晏公子好雅兴,竟在书房外面赏月赏雪。”孟然站在屋檐下,勾着嘴唇戏说道。
“隔壁的蓝安县距陵州府不过一个时辰。余怎么能比得上孟大人,走得这般闲适。”裴适冷冷说道。
秋月听到这里,便将灯笼放到一旁退下了。
“明人不说暗话,孟大人,交出解药。”
“不过一个女子,竟也值得你威胁孟某。”孟然吹了吹刚飞到肩上的雪,慢慢说道。
“孟大人不要不识好歹,她要是有了什么差错,就用你这条命来偿还。”
孟然借着月光看去,就看到晏回一脸血色也无,神情冷淡,只是紧抓住扶手的那双手暴露了他的心迹。
呵。
“孟某没有带解药。”这是实话,他身上的确没有。
末了,孟然又补充了一句:“没想到晏公子也就这点能耐,竟然护不住一个女子。孟某不过下令让陵州府的所有医馆关门拒客,晏公子也没半点法子给她解药,真是稀奇。”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裴适淡淡说道,他已经给他准备好了毒药。就看他给解药与否。
“没有。”
孟然说道,语气里充满不耐烦。
可说出这句话后,他断然发不出声音了,紧接着,就觉得浑身松软没有力气。
裴适并没有给他第三次机会,在第二次的时候已经暗中让仲良吹散了毒药。
孟然伸手,趔趔趄趄地扶住了墙,很快,他以一个优雅的姿势靠着墙壁坐了下来。
“这个时候了,孟大人还不忘优雅,裴某佩服。”在赵国,晏姓是数一数二的大姓,然而他实在很讨厌晏姓,哪怕赵国的人都叫他晏公子,裴适也难以接受。
“仲良,搜。”
此话一出,侍卫仲良就从暗处出来,搜查孟然身上有没有解药,可是全身上下,竟也搜不出。
孟然此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他知道晏回在找什么,但是如果他将解药带在身上,岂不是是在找死。
解药自然是被他藏了起来,只有他才知道那个地方。
“公子,这可如何是好?”
仲良拱手正要问道,裴适指了一个方向。
他勉强用别的药给沈荔吊着命,但算算时间,一日之内找不到那两味药,恐怕她全身又要起红疹全身发痒了。
仲良领命,身穿一身黑色,骑了一匹马朝陵城虞家前去。
虞临渊也是这个时候恍然大悟。
“裴适的意思是那小倌是沈荔。”
虞临渊点点头,想到这里就要去找住在西厢房的裴青禾。今日看她无话,得告诉她才行。
裴青禾向来有晚睡的习惯,再加上她生在岭南一带,自打出生起就没看过雪。因此一看到今日下雪,她就欢快地在院子里蹦蹦跳跳的跑来跑去。
虞临渊一进院子里,就发现院子里的雪厚厚的,侍女都没打扫过。
院子里还有一个人影,跑来跑去,也不知道跑个什么,一边跑还一边嗷呜嗷呜地学老虎叫。像是老虎碰到猎物一般。
也不知掉是那个丫头,这么大胆,吵醒主子睡觉了可怎么办。青禾本来就睡得晚,肯定会被吵醒的。
虞临渊正要吓唬她一番,顺便对她予以惩治,于是轻轻地踩着雪走着。
裴青禾玩得乐乎所以,根本就没留意到有人慢慢走到了她身后。
这时候突然有一个声音,在她背后幽幽地来了一句:“你在做什么?”
瞬间吓得裴青禾一大跳,哇地一声大叫起来。天可见,她小时候喜欢看恐怖片,结果就因为这么一句话被吓出一阴影,从此以后太阳下了山之后,她就不敢出门了。
如今,这句话又在遥远的古代幽幽地出现。院子中只有一朵烛火在灯笼中忽闪来忽闪去,院子里黑乎乎的,霎时让她的鸡皮疙瘩就起了一身。
虞临渊听到声音,这才意识到院子中嬉耍的人是裴青禾。可他倒没想到,向来大胆的女子竟然害怕这种事情。
见裴青禾受了不少惊吓,虞临渊连忙走到她身前,不知所措地说:“对不起啊,我还以为是丫头在这里。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一面说着,一面将鞠躬道歉。
裴青禾默默地想:“我这明明是老虎的嚎叫,才不是哭呢。”可是那句话实在让她脑海盘旋着幼时看恐怖片的恐惧,因此只是一个劲的在心中想着。
自然,在这种恐惧下倒也没想多久,裴青禾止住了不被她承认的“哭”,让虞临渊将她带回屋子里。
“好好好。”
虞临渊看她可怜,摸了摸她的头发,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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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袖子回到了屋子里。
“你怎么突然来找我?也太神出鬼没了。”被他牵着袖子,裴青禾少了几分恐惧,这才问道。
“我本来是要告诉你,裴适说的这封信的她是沈荔的,却不想吓到了你。”虞临渊轻声说着。
“哦。”
这件事她早就知道了,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不过心里有几分失落,裴青禾以为他来这里是要和她一起共赏雪景呢。毕竟这几日,她已经带着虞临渊的作息偏了许多——如今是晚睡早起。
虞临渊一听,倒也又些失望。
他还以为裴青禾会邀他一起玩雪,她一直都想看雪的,结果就这么快将她送到了屋子。
两个人都在想,下一步呢?下一步是不是要说:“天色太晚了,该睡觉了。”
但他们两个人就坐在八仙桌旁盯着桌上的烛火看着,一个人都没开口说这句话,反而等着对方开口。
就这么等着等着,一直等到了仲良。
门房的婆子一听是裴公子亲随,忙开了门带着仲良去虞临渊的院子去找,但是侍女说虞公子去了西厢房。
等仲良一到西厢房门口禀告来意,才打破了沉寂。
“什么?沈荔中毒了?”虞临渊和裴青禾面面相觑。
“药也没了?”
仲良一一如实解释道,并将公子交代的病症都说了个清楚,不过还未等他说完,就看到面前两人飞一般地跑了。
他连忙跟了上去。
虞临渊忙说道:“你先回去,我马上就来,让裴适不要着急。”沈荔到底中了什么毒,听起来这么严重。
想到这里,他看了裴青禾一眼,她今日穿得也太少了,事出紧急,她得好好休息才是。于是对她轻轻说道:“青禾,你先回去,外面冷。我去一趟就回来了。”
裴青禾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去驾马车。”
他难道忘记自己不会骑马了吗?
上次裴青禾信了他的邪,让他驾马车,结果车头走得东倒西歪,她浑身上下都不得劲。
听裴青禾这么一讲,虞临渊自然想到前几日发生的糗事。
他为着证明自己不是个只会看病的文人,于是逞强地驾了马车,幸好他选了一条最宽最稳的道路,不然铁定摔到路边的田地里了。
“还下着雪,你快回去。”
虞临渊看到仲良没有走远,又叫住了他。
有仲良在,一切也安全些。他和裴适指间的密切往来,只能是个秘密。去的次数多了,只会被点珠和孟然发现,否则太后会对他们虞家升起怀疑之心。
虞临渊一面快步走,一面想着。因着没听到裴青禾的动静,他也就没留意到身后女子已然不开心了起来。
裴青禾忽然觉得不害怕了,因为又另外一份不该升起的心思此时浮上了心头,她好像有点喜欢虞临渊了。
就在虞临渊牵她袖子时,她察觉到自己脸上陡然热了起来。还好只点了一根烛火,烛火在红色的灯罩子里发出微红的光来,她脸上的红也被遮挡住了。
虞临渊不介意她熬夜甚至还陪着她,不介意她舞刀弄枪,也不介意她不会琴棋书画,更不会介意她有时说出男女平权的思想。而无论在现在社会还是在封建社会里,女子的这些行为在大多数时候只会被视为异类。
可他愿意陪着她,愿意看着她做这一切。
然而算算日子,她在这里最多只能待一个月了,毕竟她在另外一个世界,还有她的家人。
65. 独发:表姐
“仗着像她几分,你就可以不听我的吩咐,为所欲为了?”
孟然恢复气力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对采香的质问。
采香早些年还是外院里的一个粗使丫头,只因有几分长得像他的表姐,偶然之下被孟然看到,一朝之间从麻雀变为飞上枝头的凤凰,从此做了他的通房丫头。
看在她的温柔可人,有几分识相的份上,这五年来,绫罗绸缎,金玉首饰,以及最好的吃食都源源不断的往采香的房里送。
这一次竟然不顾他的吩咐,采香偷偷给裴适的女人送药时,还加重了药味。孟然本来意在警告,再趁机拉拢裴适,结果却弄巧成拙,险些让那女子丧命。
采香跪在床榻边,手心里满是汗。
她本来也是按照孟郎的吩咐做的,可是一想起那女子的面容,她就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歹毒之心。
那女子最好从此死了就好,倘若被孟郎看到了,一定弃她而不顾,那她锦衣玉食的生活就要被人抢走了。
感觉到脖颈上蜿蜒了冰冰凉凉的一只手,采香低着头,一面打腹稿一面慢慢解释道:“孟郎,是点珠姑娘让我这么做的。我要是不这么做,她说就要毁了我的一双眼睛。”
采香最珍惜自己的这一双眼睛了。
每每刺绣一炷香的时间,她便要让人伺候着按摩眼睛周边的穴位,冷敷一刻钟,花费半盏茶的时间来远眺院子里的花花树树。
待眼睛没了半分疲倦,复又开始刺绣做腰带。
她也觉得麻烦,可早在孟然将她讨来做通房丫头时,采香便知道孟郎最喜欢她这双杏眼了,纯净犹如桃花潭水,却没有半分深千尺的心府,和他的表姐很像很像。
这样的话,他每一日都会提起,还偏偏挑在他们做乐之时。还好,她已经麻木了。
她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直到她终老的时候,也有锦衣玉食日日陪伴着。
可当看到沈荔时候,采香便慌了,从小到大,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像孟郎表姐的女子。
因此,一得到机会,她就故意接过侍女端着的漆盘,给那院子里的人送饭。她故意往汤碗里多倒了一倍的毒药份量。
采香想到这里,终于有些后怕。
她不知道孟郎竟还有别的打算,可她投了许多药。这时候也不知道人是死是活,若是死了,那便是一个天大的事情了。
采香的心跳个不停,她得将这件事情推拖出去才好,于是一面攒聚着眼泪,一面说着:“孟郎,你听我讲,这真的是点珠姑娘威胁我我才做了这样的事情……”
孟然自然不信她的这句话,掐她的手用力了几分。
点珠一个大小姐,怎么会和他一样,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别人。他最讨厌别人骗他了,还用这种拙劣的谎言。
怕孟郎不信,采香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啜泣道:“孟郎的祖父有意将点珠姑娘许配给裴公子,王妃也有此意。可点珠姑娘并不想嫁给裴公子。”
在泪眼朦胧中,她偷偷看了孟然一眼,感觉到孟然的神色渐渐暖了几分,连忙柔声说道:
“如果那女子一死,裴公子便会背负着养小倌,故意杀人的罪名这两项罪名,点珠姑娘就有借口不嫁给裴公子了。孟郎,妾真不知道这药竟然这么可怕,就在点珠姑娘的怂恿下多放了一些。妾的这双眼睛,可不能被姑娘给毁掉了。”
孟然的神色冷淡,似乎不为所动。
采香解释的口干舌燥,可看到孟郎眼中陡然升起的戾气和杀意,求生的欲望恍然在她脑海中迸裂开来:“要是毁掉了,孟郎想念表姐时可怎么办?”
瞧她,怎么这时候才搬来表姐。不过还好,她及时想起来了,有表姐这个保命符,她不会被赶出去了。
采香流下两行泪,满眼的悲伤盛在两口杏花眼中。
这幅模样,实在和表姐受了委屈时候的神色一样像,尤其这对泪汪汪的杏花眼。
她的杏花眼最终为自己带来了无限生机。
孟然的心忽然跳了一下。
他缓缓松开手,慢慢往上移动,最终在采香的眼前定住了,复又放下了手。
“别哭了。我不怪你。”
孟然温柔说道,唇慢慢朝她的眼睛贴近。
采香闭上了眼睛,感受眼睛上暖暖的湿意,她终于放下了心,将握紧的两只手缓缓送开来。
她就知道,自己的这一双眼睛能救她于水火中许多次。
杏花渐欲迷人眼,帘卷西风,一室缱绻。
这事情实在闹得很大。
当日夜里,就有一封快马来信,孟然被丞相狠狠批了一番,在信中反复告诉他事情点到为止。
他的任务主要还是拉拢裴适,尽快得到解药之后,八皇子就能因此立一个功劳,足足可以让皇上重立太子。
每个人都有一个最害怕的事情,孟然自然也有害怕的事情,他最害怕的莫过于他升官加爵的好日子到头,会被表姐夫看不起。
揣度再三,为了表示诚意,一大早,孟然派人准备了许多味名贵的药材去西跨院道歉,同时带上了采香。
这一大早,沈荔终于在众人的期盼中醒来。
沈荔想了想,恐怕自己出生时都没这么多人。这一次晕倒,竟然引来许多人观望着。
“姑娘醒了。”秋月冬芜的声音脆亮的声音悬在空中,不过可没看见这两人。
“沈三娘醒了。”
映入眼帘的便是虞临渊盯着乌黑乌黑的黑眼圈,连续两日施针,可真是累死他了。
虞临渊还没说两句,便有熟悉的声音从人群后面钻到前面:“沈荔枝,你可终于醒来了。”
青禾,她来了。
已经许久没见到了,不知道她在这里待着可好,沈荔心急就要起身来看。
“哎呀呀,”裴青禾趴在床前,抱着她的胳膊说道:“你才刚醒,先躺着。”
沈荔摇摇头,笑道:“只觉得躺了许久,浑身不得劲。”说着,便将迎枕拿来靠在了身后。
说到这里,又让一众的侍女别在屋子里待着了,好好的空气质量变差了。得了这话,众人只觉得裴青禾说话有意思。
见裴公子看重的女娘终于醒了,秋月放下了心,带着四个丫头婆子下去准备小粥小菜,只冬芜留在房内照看着。
虞临渊也很疲惫,说了声告退就走了。
房内瞬间一空。
裴青禾倒了一杯温水,喂给沈荔,一边看她一边心中寻思着:这古代可真可怕,稍不留神,一条性命差点被喂给了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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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她留在这里,光靠武力只有一点点优势。遇到会用毒的人,恐怕她都没沈荔枝的命好,还能活过来。
沈荔口干,将一杯的水喝尽了,才觉得浑身舒服了一些。只是,青禾一直盯着她看,还发出惊恐的神色。
“青禾?”
她轻轻叫道,怕面前的人变成大雁,就从这屋中逃之夭夭了。
裴青禾这时才反应过来,一看瓷杯,发现已经空了,她还没收手,连忙不好意思挠头道:“不好意思啊。”
这时冬芜过来,撤走了空茶杯,沾湿毛巾给她洗了洗脸,用无患子洗净手,端着朱金洗脸盆离开了屋子。
“青禾,你可习惯这里?”
沈荔见她心不在焉,完全没有以前的光彩,于是轻轻问道。
青禾听到这话愣了愣,问道:“习惯这里?”
难道这么快就发现她的身份了?可是她什么都没露出端倪呀。她这次来,都没带现代的东西。
沈荔轻轻点点头,拣了几句重要的给她解释:
“前几日我在书房找书,有一本书中记录了一个神奇的事情。就说这个人说她是穿越人,从未来而来,可这个穿越人从来热情善良。她多年的好友听到她的梦话,以为她被鬼怪附身,精神错乱,找了个巫傩活活烧死了。”
裴青禾听得心惊肉跳,连忙问道:“你怎么看这个穿越人?”
若连她的手帕交也抱着同样的想法,那她万万不能将这这件事情告诉虞临渊了。
沈荔正色道:“穿越人也是人,同样都是人,哪里有什么奇怪之处。就算是妖怪,只要不做伤天害理之事,那也是个好妖怪。”
裴青禾点点头,无比赞同。
她紧张的心情终于下落了一些,她不是妖怪,也没做伤天害理之事,她怕什么。
“你在这里呆多久?”
沈荔问道,书中的穿越人待了三十年。
裴青禾想了想说道:“一个月,再不回去我的银子就被扣光了。这里真是水深火热,和我看的五代十国的历史差不多一个样,就差吃人了。”
“这里这么恐怖?”
“多呀对呀,现在想起来,比起这里的乱世,回家找工作可算是轻松许多了呢。简直是九牛一毛。”
裴青禾津津有味,越说越怀念起现代的一切,见沈荔听得开心,又连忙说了好些现代的事情。
殊不知,有人在外面听到了许多话。
虞临渊本来就要去西厢房休憩,刚躺在床上就想到青禾也跟在身旁跑来跑去,她一定也很累。
这么想着,虞临渊又折返回来,正巧看到裴适在门口不进去。
一定是关于什么八卦的事情,女娘们凑到一起从来就喜欢谈论感情。嘻嘻,虞临渊也想知道青禾怎么看待他的。
裴适刚开始也是抱着同样的心思,结果屋子里的某个沈姓女娘说着奇奇怪怪的话。
半个字都没提到他。
半个字都没提到他。
他只不过走了半刻钟而已。
她已经昏迷两日了,竟然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喊她的手帕交青禾。
虞临渊一转身,就看到黑着一张脸的裴适。
他更惨,好不好!
66. 蒙心
次日一早,孟然告了半日假,特意带着采香为前日的事情道登门致歉。
采香惶惶然跟在孟然身后,许是为了显得身子苗条,特意换下今冬新添的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藕色云雁细锦衣,头上半个金钗未待着。
在这冬日的光景里,显得愈发的冷清和萧条。
“孟郎。”
采香屈身行礼,轻轻唤道。
孟然瞥了她一眼,见她穿得格外少,蹙着眉头不悦说道:“去加些衣物,去道个歉而已,别伤到了自己的身子。”
采香能猜想得到,裴公子正在气头上,不会让自己和孟然轻而易举地进屋子说话。于是她微微笑,低眉说道:“这件事终究是妾的错,妾实在是无法原谅自己的莽撞。”
况且,穿这么少,也能得到孟郎半分的垂怜。
孟然听到她这么说,以为她前几日的举措不过是脑子被猪油蒙了心,才犯了错。
恍然想到了这话,他实在心生惊讶,再怎么说,他也中了举,怎么会用这般粗俗的话语形容采香。
犹豫一阵,最后还是没有解下自己身上的鹤氅:“走吧。”
采香已然看到他的手都在解鹤氅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霎那之间,就看到孟郎放下手,改变了想法。
她只得垂眸应道是。
孟然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朝西跨院走去。
此时,主屋前的两个年轻男子的脸色都阴晴不定,准确来讲,便如解冻的冬日,西风烈烈,冷极了。
孟然松了口气,还好他来了,否则不好给程宰辅交代。
他虽出身名门望族,父亲任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祖父曾为翰林学士,曾祖父救驾有功。可这几年开始,孟氏一族在官场上受到太子的倾轧和挤兑。
入选翰林院的人员名单上,本有孟然,只因他姓孟,便犯了滔天大罪,被派在“不赵不燕”的两国边境处,也就是陵州城,在这里做一名知县。
好不容易成为了程宰辅的门生,他若不谨小慎微,适可而止,孟氏一族就要退出朝堂了。
采香偷偷抬头,恍然看到轮椅中男子的神情,她开始忧心忡忡起来。
昨日晚间兴尽之后,采香听说厨房的丫头婆子都被赶出了府外,做汤的婆子还被打了三十棍。
她很怕,很怕裴公子的权势毫不留情地踩掉她的蚂蚁般弱小的性命。
“采香。”
孟然突然伸手牵住了她的手。
采香放下心来,还好她有孟郎,不然这二十棍要是打在她身上,她恐怕不到十棍就没命了,那她就要和她的荣华富贵从此告别了。
心里有了事情,时间就会过得很快。
每走一步,心里就着急,可看到身前人的淡定与坦然,她的心也慢慢缓和了几分。
有她的眼睛在,孟郎不会置她于不顾的。
孟然站在屋檐下,拱手行礼道:“裴公子,前几日实在是孟某的错。”
一面说,一面让小厮打开六个大箱子:“这里面都是最好的药材,不说千金,白金都难买。前几日的事情,实在是孟某唐突了。此次前来,特意来道歉。”
孟氏一族本就做官清廉,而他不过是区区一个知县,自然没有这么银子,这些还都是程宰辅让点珠一大早差人送给他的。
虞临渊还正生气,看到箱子里装的都是好药,就更生气了:“前两日裴公子正用药的时候,不见大人拿出来,还令所有药馆闭店。”这时候送药,孟知县安的什么好心?
对此,孟然却不难堪,只是微笑着说道:“小人上面有大人,大人上面有老人,这实在是孟某难以控制的。”
这话一出,虞临渊哑口无言。
孟然说得的确如此,人人都是为上面的人卖命,就说是他,当日里也迷晕了沈荔,换取裴适回赵国。
虞临渊看了看裴适的神色,朝他说道:“裴公子恐怕不会原谅你。”
这几日裴适因着这件事,换了西跨院中所有丫鬟婆子和侍卫。他分明记得,裴适双腿被废那日都没想着换掉所有试图监看他的侍卫。
孟然并未受挫,低头对裴适说道:“孟某知晓这其间的道理,正是因为我才害得沈姑娘险些丢了性命,今日前来,除了给裴公子一个交代,便也是亲自登门拜访,求得沈姑娘的谅解。”
“孟大人,这件事我不能为她做决定。”
裴适冷冷说道,“堂堂孟氏一族出了孟大人这样的人物,实在是孟氏不幸。”
又不客气地说道,“大人该道歉的也该是里面躺着的姑娘。而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只说一些空话。”
没想到裴适对那姑娘这么上心,竟然当着他的面羞辱他,孟然在心底里吐了一口气,过了一晌,终于说道:
“裴公子说笑了,孟某本欲亲自道歉,奈何男女有别,何况沈姑娘是公子心尖上的人物,不敢直求而已。不过,既然公子说了,孟某便亲自求得沈姑娘的宽宥。”
采香捏紧了手帕。
她一开始还以为孟郎是要给裴公子道歉,没想到——人到门口,又换了个想法,孟郎还想见到那女娘,这怎么能够。要是见到了她,孟郎一定会疯狂求取的。
这么一想,采香急了,不等裴适开口,就抢先说道:“孟郎是外男,须知晓男女有别。里面那位可是裴公子的……”
裴适饶有兴致的看向孟然,却什么话也不说。
采香的话尾自然没说完,便被孟然生生截断了,任采香再怎么试图插话,也没机会了。
孟然解释道:“裴公子,在下保证,日后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今日之后,我便让整个陵州县的所有人都对沈姑娘敬之。”
“孟某有自己所爱之人,不会做夺人之事,请裴公子放心。”
说着,便让采香也上前道歉。
采香无奈,低着头也做着同样的保证。
然而她心里却担忧极了,孟郎看到沈姑娘,一定会想到他的表姐。她到时候可怎么办……
沈荔毕竟重病刚愈。
在裴适的吩咐下,冬芜带着四个丫头婆子,端了两碗清粥与六盘的小菜,先服侍着沈荔用过早饭,给她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整整齐齐梳好头发,净了净手,才出屋门复命。
两人吃得心满意足。
见屋外还有人,裴青禾悄悄在沈荔面前说道:“我哥真是对你好,外面这么冷,他还特地让欺负你的人站在外面饿着肚子,吹着冷风。”
沈荔听到她刻意将特地二字咬得很重,只是……她一想到这西跨院的丫头婆子被一夜之间换了,心里总觉得有几分质疑……裴适没她们想得那般简单。
这话也不好说给青禾。
沈荔想了想,虽然她是从某个未来而来,可再怎么说,她在这里生活许多年,和他的兄长还是有感情的,否则青禾怎么会一直怕她的兄长,又一面在她耳边念叨哥哥呢。
最后,沈荔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让冬芜扶她起来坐在八仙桌旁。
“我来我来。”
裴青禾连忙说道,她抢先了冬芜一步。
冬芜只觉得怪,好好一个姑娘,怎么忽然做起丫鬟做得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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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床上的人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一般。
沈荔靠在青禾的肩上,哑着嗓子说道:“我与青禾是好友。”恍然见到青禾,便有了许多话,一时不察,嗓子竟哑了。
“嗓子都这样了,别说了。”
已经过了半了时辰,屋子外的人终于等不及了。
孟然开口说道:“裴公子,孟某还有公务要办。沈姑娘既然身子不舒服,那我们改日再来。”这话说完,孟然就听到身边女子微微松了一口气。
“孟大人,请进。”
虞临渊看了看裴适的神色,好脾气地说道。
在冷风中等了许久,孟然还没遭受过这样的羞辱,正要发作一番,又看到裴适警告的神色,他只得强行按下心中的不耐烦,跟在裴适身后进了屋子。
孟然看到榻上的女子,着实吓了一番。
实在是太像了。
非亲非故的,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像的两个人,同样的弯月眉,杏眼和翘鼻。
因着病情刚痊愈,唇也是发白的,但若没生病,可以想到这张唇多么迷人。
神情与气质之间,像极了,犹如空谷中的幽兰。
“孟大人?”
裴适发话,示意秋月将他推到前面,试图遮挡住孟然的视线。
但他毕竟坐在轮椅上,孟然双腿完好。
他站得高,视线范围也就多了几分,岂是裴适坐在轮椅上就能挡住的。
孟然神色恢复几分,眼睛还是牢牢盯着床上肖像极了他表姐的姑娘:“敢问这位是沈姑娘吗?”
“正是。”
“您是?”
沈荔轻轻问道,打断他无礼的打量,话语里满是生气。
就连生气时说话的语气也像极了表姐,孟然又愣了一愣。
他已经十年没有见到表姐了,恍然见到一个与表姐相像的女子,一时之间便失了态。
采香轻轻上前,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孟然的手。
孟然意识到自己的不妥:“沈姑娘,在下孟然,是这陵州城的知县,住在东跨院。孟某此次前来,是为前两日的行为来道歉,希望求得姑娘原谅。”
采香寻思这五年来,她跟在孟郎身前身后,从来没见过孟郎对女娘有这般细致入微的介绍。
从前孟郎看到点珠姑娘,亦或是尚书侍郎的女儿,也很有分寸,这次竟连自己住在哪里都说到了。
“沈姑娘。”
孟然解下腰上的双龙戏水玉佩,递上前说道:“这是我祖母留给我的,不说价值万金,也有百金了。我带了十六年,希望姑娘收下这枚玉佩,了我歉意。”
这枚玉佩还是用上等和田玉雕的,玉质细腻,线条明朗,雕工刚劲,的确是上等的好玉。
贴身的玉佩怎能轻而易举就送了人?
“孟公子,这玉佩贵重,我的一条命实在是抵不了这个。”沈荔缓缓说道。
可是,这玉佩再贵重又如何,她是差点没了一条命的人。她已经没了两条命,十年前丢了一条,十年后丢了一条。
孟然非常失望,他一定要将这玉佩给她才好,于是不等她接受便放在她手里,就要转身出门:“姑娘以后有什么事,尽可来东跨院找我。”
“好。”
沈荔笑着答道。
既然这物件这么珍贵,那她就留着,任她处置吧。
忽然之间,沈荔将玉佩扔在孟然身后。
那物件直接跑到孟然的脚底,孟然低头,便发现这脚下这物件正是他送沈姑娘的玉佩。
她答应的好好的,怎么掉在了地上?
67. 亲吻
还好。
玉佩的背面只是裂了一角,陡然一看并不会发现什么这枚玉佩有什么差错。
孟然垂头拾起,拿在手中细细端详了一下,将玉佩稳稳放到了八仙桌中央,抬头好声说道:“沈姑娘,玉佩掉了。”
仿佛她只是无心之举。
沈荔的脸色更白了,对跟在孟然身边的采香说道:“烦请姑娘将玉佩带走。”
方才她接过玉佩时,站在孟然身边的姑娘便将眼神死死钉在这枚玉佩上了,一时都没有转移。
玉佩是定情之物,从不适用于致歉之物。
这一点,沈荔还是明白的。
采香大着胆子,看了一眼沈荔的神色才镇定下来。既然她对孟然无意,更无半点收下玉佩的心思,这是再好不过的了。
想到这里,采香施施然走到八仙桌旁,伸手拿走了玉佩;“姑娘好眼力,这玉佩是老夫人留给孟大人的未婚妻的。”
话毕,对身后一脸铁青的孟郎,她选择性忽视。玉佩她拿不得,但别人也莫要拿到。
孟然无法,只好说道:“沈姑娘,孟某改日登门致歉,了结这几日带给沈姑娘的困扰。姑娘若喜欢什么,就托丫鬟告知孟某。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孟某也愿努力为沈姑娘摘下来一颗。”
只要沈姑娘开心就好。
虞临渊低头看了一眼轮椅上默不作声的男子,为他默默叹息。
“孟大人,”裴适冷冷开口,“沈姑娘是我的未婚妻,请自重。”
孟然愣了愣神,捏紧了方才拿到手里的玉佩,只觉得玉佩比平日任何时候都要冰凉,甚至比屋外的西北风还要冷上许多。
他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张不开嘴,只是陪着笑说道:“实在是孟某唐突了。”
说罢,不等沈荔的一声原谅,就带着采香等一行人走出了西跨院。
裴青禾见气氛不对,忙拉着虞临渊也趁此告退了。
屋子里只留下轻轻的呼吸声。
“吃个橘子吧?”裴适轻轻问道。
无人答话。
“我买了糖炒栗子,等你醒来吃的。吃一个吧。”
裴适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个纸包,打开了纸包着的炒栗子,在她面前引诱着。
糖炒栗子,的确很香很香,香味隐隐钻到沈荔的鼻腔里,她轻轻地咽了咽口水。
窗外的风铃被风吹得一阵响。
好听极了。
见她还是默不作声,裴适突然心慌慌的,他放下手中的栗子,将轮椅推近她几分,看着她发白的唇色轻轻说道:“对不起,我错了。”
“裴公子能犯什么错?”沈荔嗤笑道。
裴适知道她是为他担心,“我不该将你是女子的身份广而告之。”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该没有得到你的同意,就告知别人你是我的未婚妻,将你推到风口浪尖上。”
沈荔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她的确是有几番生气。
昏迷中,她迷迷糊糊听到冬芜和秋月的对话,说她的身份一旦被众人知晓,只会给公子带来数不尽的麻烦。
可他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出了,以后还不知道面前的人会如何。
见沈荔不语,裴适便知道自己答对了,于是落下了心中的石头。
不过石头刚一落地,就听到面前的女子温温柔柔地又问了一句,“还有呢?”
“还有……”
裴适抬起头,疑惑看向她。
还能有什么?
过了一晌,裴适恍然想到了什么,答道:“我连红薯都烤不好。”
那日之后,他还烤了整整六次,但……每一次都和第一次一样,一样的焦糊。此时,焦红的红薯已化作缕缕青烟,朝更远的远方飞去。
沈荔看了他许久,见他真的不解,生气说道:”你过来一点。”
他很少见过她生气,不由得凑近了一点。
裴适不知道什么时候桌上突然多了瓶红花油。
沈荔拧开木塞,将红花油放回桌上,又抓住他的右手手掌心朝上,倒了几滴红花油在手掌边缘,慢慢揉开来。
手掌边缘被磨得通红而粗糙。
裴适起初觉得手掌心冰凉冰凉的,可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只觉得手掌心一阵酥酥麻麻。
又想摆脱,又想被这酥酥麻麻的感觉缠绵好一阵子。
甚至,想一辈子。
沈荔被他看得脸一阵发烫,红着脸问道:“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吗?”
“知道了。”
裴适轻轻答道,他不该只顾着尽快恢复双腿的力量,就忘掉磨得粗糙的手掌。不过他一个习武之人,早已经习惯。
但是现在,他不想习惯了,只期盼着自己的手掌日日通红。这样一来,就有人看不过去,每日给他擦红花油了。
沈荔低头抹着红花油,看不到头顶男子晦暗不明的神情,只是寻着话题问道:“以后还这样吗?”
“还要这样。”
裴适笑着看她,“以后抹红花油的事情交给卿卿。”
沈荔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手上的动作愣了一愣,不一时的时间,只觉得这屋子的地龙烧得实在太热了,得让冬芜减一半的炭火才好。
粉扑扑的面容,活像夏日里灿烂盛开的芙蓉,裴适忍不住喊了声,“沈荔。”
“嗯?”
裴适很少直接叫起自己的名字,听到这话,沈荔不由得抬起头。
他的眼通红通红,像是有人放了一把火,燎了原。
沈荔偏了偏头,好怕她也沾染到未燃尽的灰烬。
头顶的人没想过放走她。
避之不及,沈荔的唇上多了一个轻轻的吻。
裴适禁不住唇间的温柔,在她双唇上落了一朵又一朵的花,有的娇柔,有的粗糙,有的开出一个小小的花苞,有的怒放地盛开。
唔。
沈荔喘不过气来。
裴适恐怕这把火将他和身下的人烧得干干净净,于是放过了她。
沈荔红着脸,转过身来刚好看到铜镜,镜子里的女子娇艳欲滴……但是很快,美人的脸上又多了一只手帕,手帕上正是鸳鸯戏水的花样。
裴适看出她的害羞,轻轻说道,“你身体刚恢复,去休息一会。”
沈荔不知所措,此时得了话,三步并两步,就要拉过床帘。
过了一晌,裴适推着轮椅到了床头,看着床帘内不知所踪的女子身影说道:“今日午膳做你喜欢吃的菜。”
“好。”
沈荔拉过锦被,将自己的脸捂得严严实实,在被子里答道。
时间从来没有过得这么慢,数了五万四百颗星星,才听到轮椅滚过地面,朝屋外走去。
这一早,沈荔大病初愈。
可是睡不着,晕晕乎乎,没有半分心思。
裴适走到门口,就看到秋月在外面候着了。
一见公子出来,秋月接过轮椅,关了屋门,推着轮椅朝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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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去。
“公子,夫人……”
秋月忍不住小声提醒道。
沈姑娘与公子站在一起,也是一对璧人。虽然眼下公子双腿已废,可夫人觉得公子是在做些蠢事,尤其与程家的女儿有过多牵扯。
“我知道。”
裴适阖上了眼,母亲并不希望他与程持的女儿结亲。
程护程太冼选择投奔了燕国赵亨,罪不可恕;而他的兄长程持铁骨铮铮。然而在晏氏一族看来,两人都是愚蠢至极的人,只有苦劳,没有功劳。
晏氏只看重结果和速度,从不关心其他。
若他没在燕国生活,那他也会赞成晏氏一族的规矩。可他在燕国已经生活了十多年,不知不觉中,全然不觉得结果便是一切。
此前,晏氏一族的规矩影响了许多世家大族,诸如程氏以及虞氏。
就连没落中的孟氏一族中也保留着此种传统。
不过,孟氏一族的规矩中多了一条:适可而止。
孟然所住的东跨院的窗子从来不关,只到了西风猎猎的时日才会关上所有大大小小的窗户。
这一日,偏偏所有的窗子都开着了。
好在窗户朝向东南,就算西北风撞破了头,也只有屋内沙沙作响的声音,算不得大。
“采香姐姐,”一个模样娇俏的侍女来到孟然所居的主屋,手中端着一方漆盘,说道:“西跨院的裴公子送来这两样物件,让采香姐姐选择一样。”
采香正收拾着亵衣等物件,闻言,只是紧了紧脖子上的狐裘,懒懒说了声:“是什么东西?你只管说来,我要给孟郎收拾衣物呢。”
娇俏的侍女笑着说道:“姐姐看看吧,这不是什么小事。”
她一直是一等的丫鬟,在采香来之前,她从来伺候在孟然身边,是跟着主子享福的那位。
可自从采香进了东跨院,一切都开始变了。
她虽是一等丫鬟,可要想进主屋,甚至是书房,那也得经过采香的同意……公子对采香的宠爱实在太多了。
话毕,屋内的人并不答话。
门外等待的侍女只得站在屋外吹着冷风,缩着脖子,等待屋内女子的一声令下。
过了许久,采香抱着手炉慢悠悠走出来。
“说吧,采莲。”
采莲回了回神,微笑说道:“采香姐姐,这漆盘是裴公子赐给姐姐的,让姐姐二选一。”
采莲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一把剪刀。
和一条白绫。
“这是做什么?”
采香不解,好端端的裴公子送她这些做什么。
就算是要她死,也得经过孟郎的同意才是。
见她明知故问,采莲僵着手好耐心的解释道:“姐姐前几日对西跨院的人做了什么,姐姐该明白。妹妹也不想多说。裴公子吩咐道,要么姐姐用一把剪刀自毁双眼,要么用一条白绫结束性命。姐姐实在不该,惹了裴公子的未婚妻。”
“我?那也有孟郎的安排在,我不知道!”
见此,采莲终于有机会放下了漆盘在屋门口,慢慢解释道:“孟氏一族的规矩,我们做下人的也要知道——适可而止。姐姐跟了公子这么多年,也应当知道的吧。还有,千不该万不该,姐姐也不能不听公子的吩咐。你这番,不过是咎由自取。”
“你懂什么?”
采香激动起来,手炉摔在了地上,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她要见孟郎!
68. 梅花
“她还没走?”
沈荔倚着熏笼,看着窗外的梅花枝影,皱着好看的眉头问道。
“她还在外面跪着。”
冬芜关上了屋门,想到屋外跪了一个时辰的采香,她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回道:“任奴婢怎么说她都不走。都是因为她,姑娘差点没了一条命,要不是姑娘命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醒来。”
一想起沈姑娘这几日昏迷的模样,冬芜就后怕。若是醒不来,姑娘从此成了床榻上的睡美人。
听到这话,沈荔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过了一晌,才慢慢将手中的一枝梅花插入月白釉玉壶春瓶中。
不知不觉中,她想起张氏提到的谶语,才吩咐冬芜道:“这样的话,以后莫要提起来了,不吉利。”
“是。”
话多了,很容易说漏嘴,冬芜连忙应道,又一面在尊重警告自己以后莫要多言。言多必失。
话音刚落,屋外的说话声就传了进来,只是声音并不清晰,隐隐约约只听得到是女子的声音。
很快,秋月掀开梅花暖帘,打破屋内的沉默说道:“姑娘,点珠姑娘想要见姑娘一面。”
“点珠姑娘?”
自打进了陵州县,沈荔只见过她两次,不过,只有第一次说过话而已,从此二人再无交际。第二次则是装扮成小倌的模样,点珠眼里尽是耻辱。
这第三次……她只觉得不妥。
这几日里,沈荔已经弄清楚了她与点珠的关系。当今的宰相是她的祖父,如此来讲,点珠是她的表妹。
沈荔站起身,拿出手帕将手中的雪渍擦了个干净,又一面问道:“可说了什么事情?”
秋月不慌不忙地说道:“点珠姑娘知道了姑娘是公子的未婚妻,念着姑娘是程先生的女儿,才想要见一面。”
话是这么讲,但沈荔心中知晓,在晏氏与程氏人的眼中,并不认可她是裴适的未婚妻。
赵国朝臣都认为,裴适是属于赵国的,他在燕国的所作所为算不得数。她和裴适的婚约,只不过是不被允许的私相授受。
尽管她的父亲是当今宰相的长子,可自然也从此之间,可以分辨得出,连她的父亲,祖父也不愿再见到。
沈荔抬眸,此刻只觉得自己的身份像是带了刺,刺得她手心里满是针眼,不过却只是一霎那的刺痛:“先带点珠姑娘去厅堂。”
点珠不过是第一个对她好奇的人,此后还有第二个,第三个……她迟早得面对这一刻。
“是。”
秋月应道,又支使三四个小丫鬟取来干净的雪水来煮茶,并吩咐两个丫鬟去厨房取六样糕点来。
半盏茶后,沈荔进了厅堂。
“表姐让我等得真是着急,”点珠不悦说道。
要不是外祖父让她来这里,她才不到这西跨院来,点珠可不想在这里碰到裴适。
其实,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而已。
寻常女儿家待客,至少会花费两刻钟的时间整理发髻换新衣物。沈荔看了她一眼,微笑说道:
“院子有些许大,姑娘不要介意。”
这是在说她心胸狭小,点珠听得明白,不过倒让她没想到,表面柔弱的表姐,说起话来半点不饶人。
点珠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情,只是依着外祖父看看他的外孙女是胖是瘦,像外祖母还是外祖父。
她有些不明白外祖父的心思,外祖父一面在朝堂上贬低自己的舅舅,又一面悄悄打听孙女。
但再看到恢复女子模样的表姐,点珠心中有几分明朗,表姐这么像外祖母年轻时候,外祖父一定会将表姐接回好好对待。
点珠摩挲着手中的手炉,想到这里,小心询问道:“表姐不想回来了吗?”
沈荔曾听秋月提起过,点珠姑娘随了她的父亲,有个骄傲的性子,很少说话轻声细语。
点珠如今这般的低姿态,倒让沈荔愣了愣神:“回去?”
她回得去什么?又回去哪里?无非就是四海飘零。
点珠听到这话,便也放下了心。只要表姐不回去就好……
茶香四溢,厅堂混合着龙眼木炭的香味和茶的清香,茶炉中掀腾着腾波鼓浪。
沈荔起身,走到风炉旁,就要从博古架上取了一口高足杯。
她不懂茶具,只觉得这口茶具釉色漂亮,她在沈家也没见过。就连在西跨院中,她也没见过这样的颜色,浅粉中带着一抹绿,甚是清新。
却被秋月拦住:“姑娘,我来罢。”又附在她耳边悄悄说:“这是公子送给姑娘的。”
这套茶具可是公子亲手做的,准备今日就要送给沈姑娘,旁人可用不得。
话说得晚了些,秋月正说着,沈荔已经将倒了一盏茶水。
秋月接了过来,忙放到茶托上,心中忐忑。
沈荔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不用担心。”此话一出,秋月更觉得心中七上八下了。
沈荔又取了一口高足杯,正要倒半盏茶。她喜欢喝茶,可喝了茶晚间容易睡不着,但不知是心里的怪物做祟还是还是什么,又加了半盏茶。
雪水煮茶,她也爱附庸文雅。
“这可是手作?”
点珠看了眼这口茶杯,轻声问道,直觉得要对亲手制作这个茶杯的主人客气些才好。这花口的高足杯,她屋子里多的是,但这口茶杯的釉色清奇,她从来都没有见过。
“裴公子做的。”
沈荔看得出她眼中的惊喜与喜爱,轻声解释道。
见点珠看的目不转睛,末了,沈荔添了一句:“这是用今晨收集的雪水煮的茶,清冽极了。姑娘尝尝,小心烫。”
点珠浅尝了一口,就放下了茶杯,看向沈荔,问道:“可是松上雪?”
想到这口茶杯是裴适做的,点珠心情复杂极了。
她的表姐在燕国待得好好的,可为什么来陵州县。来了之后,偏偏惹了许多纷扰。最疼爱她的外祖父,在知道自己的孙女还活着,接连两日里不断的书信,还让她好好照顾好表姐。
点珠直觉,沈荔不能回到燕国,若不然,她的许多宠爱就要被分出去了。
她知晓自己敏感多疑,甚至小肚鸡肠。如果抢走了她许多东西,她一定会抢回来的……不论什么手段。
茶水洒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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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珠的手心,她也没察觉到。
沈荔放下手中的茶杯,从袖中拿出一方手帕,递给点珠身后的丫鬟,不动声色地提醒道:“正是松上雪,这时候喝倒像是不合时宜。”
点珠后知后觉,抬起头来,可看到她眼中的一丝温情,却说道:“表姐……外祖父……想你。”
她原本是要说,千万别回赵国,可一开口,话语生生绕了个弯,溜走了。
沈荔看出她神情中的别扭,开口说道:“不要叫我表姐了。”点珠这一点像极了沈玉,都怕别人拿走她的东西。她看得分明,随即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回去。”
点珠放下了心,又直口要了手中的物品:“沈姑娘,这茶盏的釉色我还从未见过,可能送给我?”
毫不担忧会被拒绝。
“赵娘子,公子另外做了一副,比这釉色还要好。”秋月走上前,忙说道。
话里话外,都是说这盏茶具送不得。
点珠听得明白,但是区区一个侍女哪有说话的份,不客气地说道:“沈姑娘该好好管好你的侍女了。不过一个婢女,哪有主子不说话,下人就说话的份。”
“点珠姑娘投胎投得好,是我们这些人连累了姑娘的名声。”沈荔看了许多话本子,再加上青禾的出现,一点也不觉得主子有什么可张扬之处。
更何况,沈荔知晓,秋月是担心裴适给她做的那副茶具被送了出去。
点珠倒是没想到沈荔这么护犊子,但心中又喜欢极了这幅色彩,只得低下声音说道:
”沈姑娘,这釉色不可得,我实在喜欢这口茶杯。姑娘既然能护一个下人,可论起血缘来,我更是姑娘的表妹,可为什么不愿意送我?”
“有裴公子在,表姐想要这副茶具,岂不很容易得到。”
点珠忽然升起了嫉妒之情,若是她答应嫁给了裴适,岂不是什么都会有。
浅粉色高足杯,裴公子会做给她;烤红薯,裴公子会做给她;窗外的梅花树,也会特意栽种给她。
就连采香不知情下多了药,裴公子次日就送了白绫和剪刀,让采香为自己犯的错偿还。
本来,点珠要是答应,那这些宠爱便是她的呀,她怎么轻而易举就推拒不让了。她始终还是得跟在孟然身后,多读书多看书才好。
沈荔愿意拿出来给点珠用,可不愿意将他的心意送了人,于是笑着说道:“姑娘要是想要,改日我让远之再送一副。”
远之是裴适的表字。
沈荔声明立场,刻意将“远之”这两个字说得很重。
“远之?”
裴适很少对外用远之这个字,就连点珠也不知晓。
点珠起初疑惑,但随即明白了。此前,只是总听人说到远之这个名字,看到她之后,就不愿意继续说了。她是什么洪水猛兽吗……只不过,原来裴适是有表字的。
“是。”
沈荔点点头,看到点珠眼中浮现的诧异后,右眼皮总跳个不停。
“冬芜,你去看看采香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女子的一声嘶哑,仿佛传遍了整个孟府。
69. 飞蛾扑火
实在是尖利,仔细听来,却是小猫的一声尖叫。
不等冬芜出去探看,屋外匆匆跑进一个侍女,在门口急急忙忙说道:“沈姑娘,程姑娘。孟大人带了一只小猫,不小心受到了惊吓,特来让奴婢说一声。”
孟大人这时候来做什么?
沈荔忍不住想起他看自己的眼神,忽然觉得这偌大的厅堂十分压抑而阴暗。
采香是孟然房里的人,恐怕他是着急为着自己的房中人赔罪。不过,倘若她在西跨院出了事,只会带来许多麻烦。思及此,沈荔正色道:
“让孟大人带她走吧。”
一面是给自己发工钱的主子,一面是理应伺候的主子,那侍女听了,两边人都不敢得罪,忙跪下来说道:“孟大人想见姑娘,想亲自道歉。”
沈荔微微蹙眉。
点珠看着这场面简直一头雾水。
沈荔就算是自己的表姐,可不过是燕国的小门小户出身,孟氏虽没落,那也是赵国正正经经的望族出身。
更何况,孟然从未给人道过歉,他从来都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
孟然已经低下了往日里的高姿态,亲自来道歉,表姐为什么赶人走。
不过就是生了一场病,有虞临渊在,已经得救了,为什么还不饶人。
所以点珠反而生出一股恶趣味,想看看小门小户出身的表姐要如何对待这难堪的场面。点珠不再争执手中的粉釉高足杯,靠近沈荔一边,示好性地说道:
“表姐,我与孟然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他从小的习性我也了解。我从没见过他亲自给人道过歉,这一次孟然是真知道错了。表姐给他一个机会吧。”
说着,就拉着沈荔的手往外走。
点珠练武,沈荔的力气本就不大,再者因为月事来临,也没多少力气对抗。
“程娘子。”秋月伸手拦住说道:“我们家姑娘身子刚痊愈,不宜吹风。”
点珠嗤笑一声,就要说道:“主子家的事,你拦着做什么。”
说着,就要推开秋月往外走。可还没跨过门槛,就觉得全身上下慢慢散失力气。
“表妹的力气实在太大了,”沈荔拧紧了瓶塞,看着她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说道,“这厢实在是对不住了。”
她最讨厌别人逼迫她,尤其是分明有血缘关系的人千方百计算计她。
“你算什么东西?竟然对我用毒!”真是和晏父一样恶毒,点珠突然担忧起裴适来,气愤说道:
“不过是程家流在外面的一只野猫,没人看管,没有教养罢了。”
点珠虽然没有力气,但嘴上的力气还有,她实在生气:“你这个样子,外祖父一点都不想见到你,程家人都不想看到你,还有你的父亲!”
知道自己的身份后,沈荔根本就没有想过回到赵国,做程家的大小姐。
于是听到这话,沈荔反而有几分坦然,还对着点珠笑了笑,不慌不忙说道:“程点珠,我不在意这些。你放心,没人和你抢属于你的东西。”
点珠习惯了家宅中的嫡庶争斗,怎能相信这样的话。
她实在无法理解一个人有鲤鱼跃龙门的机会,竟然就生生放弃。对于这样的人,她是觉得心机深沉而后怕。
点珠本来生着一张温柔的脸,但此时阴沉下来,活像春末黑黢黢的梅花,她发出一阵冷笑。
过了片刻,又认真地看着沈荔说道:“沈荔,你最好不要!”
沈荔垂眸,没有接话,跨出门槛朝屋外走去。
厅堂过于逼仄,狭小地让她喘不过气,这厅堂合该翻了重建才是。但这西跨院属于孟然,她动不得。
当然,她也不会动,毕竟裴适对她承诺,她们在这里只待不过数日。
沈荔绕过假山,看着假山上洒着一片一片的雪花。假山下引来一汪湖水,陵州县太冷,湖面已经结冰了。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乌龟,躲在假山下开始冬眠了。
沈荔拿出绣帕,小心翼翼地将乌龟包在绣帕中,放在手炉上好让乌龟暖和起来。
“孟大人可走了?”
她来这里,本为避着孟然,赏雪景却是其次。
“奴婢差人去看看。”秋月答道,一面又让人快去虞家通传。
过了一晌,有丫头来禀告道:“孟大人不愿走,坚持要见姑娘。”
简直避之不及,避无可避。
沈荔从未见过这般执着的一个人,她已经在假山下待了两刻钟的时间,他却还不走。
沈荔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霍然起身,踩着雪花飘飘的痕迹,去见一个让她觉得奇怪的人。
孟然看着脚底的女子,神情冰冷,好似一尊雪筑的冰冷菩萨。
形容他是菩萨,还是因为他总是带着几分闲淡的神情,任人怎么想抹,也抹不掉这分闲适。
采香还保持着跪着的姿势,但身上飘了许多雪。
雪花碰触到她暖和的体温,慢慢消融了,但雪花越来越多,她的身子也越来越冰冷,暖烘烘的身子实在无法消化这么多的雪花,雪花降落下来,后来只是花白了她的身子和头发。
采香匍匐在孟然脚底下,啜泣说道:“大人,奴婢以后再也不做这些事情了。”
怕打扰孟然,她的声音很低,又说得很温柔,就像湖面上飘着的水性杨花,可怜极了:“奴婢以后见到沈姑娘,就敬着,像是对待大人一般好。还请大人为奴婢说说话,不要不管奴婢了。奴婢不能没了这双眼睛。”
孟然还是那副懒洋洋的神情,冷眼旁观着身下女子的哭诉,冷冷说道:“你从前偷偷摸摸做了许多事,以为我不知道?我只不过看在你的眼睛上,懒得理你。只是你这次,实在是动了不该动的人。”
采香怎么能动和表姐这么像的女子?
从前她悄悄除掉和表姐一点像的女子,他都选择忽视。但是这次,他不能任采香非为了。
差一点,差一点,这世间就消逝了一个和表姐相似的女子。
采香抬头,就看到他无动于衷的神情,心就像被踩脏的雪一样混乱而泥泞,她终于放弃了最后的挣扎。
远处朝她走来的女子合该是她的救命稻草。
雪衬得天色白茫茫一片,折射出道道白光,沈荔走近屋门口,才看清屋檐下一男一女的神情。
“姑娘真是让孟某好等,我竟在自家院子里吹了半日冷风。”孟然嘴上得理不饶人,但眼神中透出的温柔,足以消融屋檐下的飞雪。
“过来,屋檐外冷。”
沈荔站在台阶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与裴适有婚约,靠近他,实在于理不合。
她直觉,面前的男子是一个危险的人,比张氏可怕百倍。
“孟大人,”沈荔却还站在屋檐外,冷冷说道,“不知孟大人找我何事?有事找远之便好。”
想什么就来什么。
孟然接过身边侍女的伞,自如地走下台阶撑开油绢伞,伞的大部分都遮在了身边女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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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荔退后一步,笑说道:“孟大人,我不冷。”
她怕冷,因而穿得厚厚的,身上披着青莲色灰鼠皮皮袄,带着暖帽,手中还捧着小暖炉。
穿戴得这么厚,又能冷多少。
她推拒的很明显,孟然不以为意,只觉得沈荔这样做,出于情理之间。甚至因她这个举动,心生更多好感:有婚约的女子,自该懂得避嫌。
似乎从始至终,孟然都喜欢克制的女子,采香从前也是,唔,可惜与他越熟悉,越主动,反而变了几分味道。
他从不喜欢主动权在别人手里,他享受悠闲的高高的姿态,把控局面。
看着沈荔的弯眉如月,孟然笑说道:“沈娘子拿好。”
说着,就伸出手,灵巧地避过秋月与冬芜,抓起沈荔的左手,将油绢伞递到她手上。
孟然的手指冰凉至极,可面上不显半分。
沈荔来不及回避,手背就接触到他冰凉的手指,那份触感就像蛇吐信子一般,碰到它,像是中了毒,麻麻的,没有知觉,只得僵硬说道:“谢谢孟大人。”又一面从袖子中慢慢拿出纸包。
孟然微笑,没有说什么。
他折返回从侍女怀中抱了一只狸猫,带过来给沈荔看道:“这是我欠姑娘的,这只狸猫,便送与姑娘致歉。”
孟然心觉自己也过于殷勤,但是对面前的女子,他好像很愿意将自己所有物送给她。
只要她开心就好。
小狸猫喵喵叫着,搅乱地采香七上八下。
她可不会记错,孟郎的表姐养了许多猫,这是小狸猫是孟郎的表姐送给她的。
这猫她养了半年了,她虽然不喜欢猫,但毕竟半年之间,也有了几分感情,孟郎轻而易举地就要送人……
“我不喜欢猫。”
沈荔推拒道。
她实在好奇,堂堂一个知县,明明知道面前的人有了婚约,还三番五次找她。
若是道歉,也不该如此……做这些荒唐的举动。
孟然目光锐利,看出她眼中的不满,怕引出她对自己的厌恶,将猫放到脚下,垂手说道:“孟某唐突了。”
面前的女子和采香不同,他该循序渐进才是。怎么见到一个肖像表姐的女子,就昏头昏脑了,少了谋划。
孟然垂下眼帘,平淡说道:“实在是打扰沈娘子了,孟某就此告退。”
沈荔看着檐下飞雪飞到采香身上,看也没看他,只是平淡说道:“不送。”
她实在很怕孟然,可这人偏偏像飞蛾扑火一般。
准确来讲,她成了被圈禁的飞蛾,孟然则是燃燃的火苗。
采香看孟然走远了,才小声说道,说着自己的歉意:“沈姑娘,求求姑娘原谅了奴婢,奴婢以后再也不敢,再也不做这些害人的蠢事了。”
采香一面说着,一面磕着头,磕得很用力,额头上渗出了血迹,映衬地白雪格外刺眼。
“姑娘,奴婢愿意做牛做马,可是没了眼睛,以后怎么活着。奴婢要是没了一条命,家里的妹妹没人照顾了,她还瘫在床上,我得在这里赚银子,给妹妹治病……姑娘,求求你了。”
采香越说,越觉得自己没有半点希望,迷迷糊糊中磕着一个又一个头。
昏昏沉沉中,她听到一个仙女的声音温温柔柔说道:“带她回房,找大夫看看。”
又有人犹豫说道:“她差点让姑娘没了性命……”
重要的话,她还没听清楚就完全陷入了冰天雪地。
70. 勿念
“带她回东跨院,”沈荔吩咐着台阶下不知所措的丫鬟们说道,“再去找府医跟去东跨院。”
秋月有几分不解。
为什么就这么轻而易举就放过了采香,这些不过都是采香咎由自取,采香应该自认倒霉,让西跨院的人认领了才是。
秋月想到这里,于是愣了愣神:“姑娘,她……”
对于一个差点害她没了命的人,沈荔自然不想就这么放过她。
可是……她深深看了一眼距离她脚下一丈远的女子,原本采香脸上还有几分血色,这时候已经开始乌青,手指也还在颤抖着。
沈荔垂下眼帘,轻轻叹了口气,立在原地平淡说道:“寒天雪地里冻了一天,又跪了一天,面色发紫发青,任她身子再好,也要落了许多病根了。”
跟在孟然身边五年,采香也没有身孕,可想而知,平日里在用避子汤。避子汤本就性寒,不利女子身体,这冰天雪地跪了一天,会引出许多病症。
她不是一个圣人,可是落下的病痛足够难受她余下的半辈子了。
纵然是因为采香,自己差点没了一条命,可归根到底,却还是孟然的错。这一点,沈荔却十分明白。
就算报仇,她也应当找孟然。
秋月顺着她的视线,看了采香一眼,在看到采香的确因此受到痛苦后,便即刻吩咐丫鬟将她带回东跨院。
点珠站在直廊下,看到面前发生的事情,脑海中浮现起七年前模模糊糊的女子。
她与孟然的表姐有一面之缘,不过,却是在七年之前,这七年磨去了有关孟然表姐的许多记忆,她已经不记得孟然表姐的模样。
点珠一直十分疑惑为何孟然就将采香带在身前身后,明明采香对琴棋书画什么都不懂。
要不是今日,她还会一直以为是采香有着一副好嗓子,歌声与黄鹂鸟的叫声一般动听,所以孟然才将她带到身边,以至于这五年来,从不换人。
今日她才明白,孟然对采香好,是因为采香的一双眼睛,像极了他的表姐。
孟然对裴适从无仇恨,如今对沈荔这般殷勤而温柔,恐怕也是因着她某个神情像极了他念念不忘的表姐。
原来如此。
想到这里,点珠陡然笑出了声音,手搭在身边侍女手上,悠悠朝屋檐下走去。
绕过直廊,便是正屋。
采香已然被侍女簇拥着带出了西跨院,此时,院子里十分安静。
点珠的笑声轻而易举地穿过层层飞雪,传到屋檐下的女子耳畔。落在沈荔的耳畔里,十分刺耳。
真是阴魂不散,看来她下的药实在少了些。
“程姑娘这么快就好了?”
沈荔站在台阶上,抬眸看向正走上台阶的女子,挂着十分良善的笑容说道:“我这里还有许多药,可需要?。”
点珠看到她虽笑着,但眼神冰冷,心中不由得忐忑起来。
她身子还虚弱。只不过恢复了几分力气,在绝对的毒物面前,她是没有半点招架力气的。
但点珠毕竟还是堂堂的将军之女,外祖父担任宰相,她哪里由得别人在她面前摆出高姿态。
正要发话,身边的侍女在她耳边悄悄提醒了她一句,这句话在点珠心中荡漾起了水波。
罢了罢了。
这些与她有什么关系,心心念念的茶盏,她一定是要拿到的。
思及此,点珠注视着屋檐下十分碍眼的女子,柔声说道:“表妹我很喜欢那只高足杯,表姐可不可以将今日那盏高足杯送给我吗?”
怕她拒绝,又说道:“有裴公子在,以后还会做出许多给表姐。表姐不会这么小气吧?”
沈荔瞥了她一眼,心知点珠是不拿到茶盏不死心,好像拿不到粉釉高足杯,自己就要挂上小气的称号。
可那毕竟是远之做的。
沈荔看着她的做派沉默一阵,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最后慢悠悠开口道:“随后着人给你送过去。”
点珠窃喜,她就知道面前的表姐心肠软,肯定会给自己的。于是她灿烂地笑道:“多谢表姐了,一定要让人送过来。”
话一说完,就由着侍女扶着她下了台阶。
公子前脚刚走,粉釉茶盏就被人惦记着了。秋月愣了愣,犹豫说道:“那是公子亲手给姑娘做的,不能送了人。”
“不要担心,我自有办法。”
看到她眼中满是柔和的光,秋月锁住的眉毛慢慢放松了下来。
公子相信沈姑娘,她也应当相信沈姑娘才是!
因着月事,这几日实在是疲惫。
沈荔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睡醒时,已经时申时三刻了。
陵州城天气寒冷,不好出门,只能待在家中一个人找些事情做。
沈荔无事,站在博古架旁翻了一本又一本的书。
信手取出第二层的一本书,翻到干净整洁的书页,不由得皱起了眉。
这是她翻到的第七本书了,还是没有任何标注。《庄子》这本书这么难懂,裴适竟也没做一个笔记。
冬芜取了灯罩,加了灯油,将灯罩放回原位,关心说道:“公子从来不在书上做标注的。公子五岁就会背《诗经》,九岁懂《孙子兵法》。要是公子参加科考,一定连中三元。”
说得十分骄傲,又带着惋惜。
冬芜不知道的是,他家公子虽有文官才学,可志不在此,他的志向是成为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
沈荔笑了笑,不欲解释,毕竟无论是赵国,抑或是燕国,都崇尚“文”。
“你家公子懂这么多,什么时候回来?”
沈荔看她十分认真,打趣道。当然,她的内心也很想念他快些回来。可是裴适的病,得尽快治好。
“奴婢看您看书这么认真,没及时拿出来。”冬芜一面解释,一面从袖中拿出了信说道:“公子这几日都要在虞公子府上养病了,不能回来,公子让姑娘早些休息。公子还让人带了一封信,姑娘看看罢。”
沈荔放下手中的《庄子》,接了过来,拆开信封,只见上面写着:
卿卿,念安。
勿念。
丁丑月,丙子日。
远之留。
灯火下,一张清秀的面容看着一封信,满脸笑意。
冬日里长夜漫漫,冷雾深重,东跨院正屋里的灯火也亮着,采香终于恢复了几分神识。
自打入冬来,天气就十分寒冷。
初时,采香只觉得浑身上下发烫,像是着了火一般,就要烧掉她全身上下的知觉。
中途,她察觉到有人喂了一碗又一碗的药,加了几床厚厚的锦被,硬生生逼出许多汗,她才清醒了过来。
“采香姑娘醒了!”有丫鬟看到她睁开眼睛就跑到外面通传了。
但之后,那丫鬟却再也没进来过。
倒是多了孟郎的声音,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她听得清:“还需吃几日药?”
孟然本就喜欢采香那双眼睛,以及某些时候的娇柔,心中自然也有些担忧。
李大夫抚了抚一把胡子,话语中满是可惜:“发热好治,只是姑娘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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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屡次延迟,恐怕以后生孩子就难了。”
又听人说孟大人平日里金银珠宝往采香姑娘房里送,开口说道:“不过还是能治的,可是日后千万不能用避子汤了。”
孟然松了口气,侧身朝屋内的方向看了半晌,只落了一句话:“治好发热就好。”
要想成为他的妻子,孩子的娘亲必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屋内的采香听到这话,怔愣住了,只觉得自己的心瞬间垮了。
要是没有孩子,她可怎么立足。
以前那些女子被她寻了由头赶出府里,可如今,有裴公子在,她就算相对沈姑娘下手,可是又怎么能够,她能有什么办法。
一心急,采香咳嗽了起来。
孟然这才掀开暖帘,进了屋子,倒了一杯水给她,温柔地拍着她的背说道:“喝几口缓一缓。”
看到从前的孟郎回来了,采香这才放下心,将杯子接了过来。因着嗓子干,一口气喝了一整杯的水。
孟然敛起眼中的不满,举止这般粗鲁的女子,不能有他的孩子。
“孟郎,”喝了一杯温水,采香终于觉得嗓子好受了些,将杯子递给进屋伺候的采莲后,假作没有听到屋外孟郎的无情,只是可怜说道:“奴婢好烫。”又动了动手指,解释自己没有力气拿开锦被。
红扑扑的面庞,的确可怜兮兮又十分动人。
孟然看着她的梨花般的眼睛,心中忽然升起几分内疚,褪去了采香身上的两层被子,像是怕惊扰了她,小声说道:“可还热?”
“孟郎,好了。”
采香轻轻答道,只要孟郎和从前一样,那她七上八下不安的心也好了。
若是她能有孟郎的孩子,岂不更好,到时候母凭子贵。想到这里,采香大着胆子说道:“孟郎,奴想要梳洗一下。”
往日里,梳洗过后便是巫山云雨了。
这件事,整个主院人人皆知。
采莲还在房内,一听,先是有几分诧异:“姐姐还在发烧,这时候沐浴会着凉。”念着采香从来针对她,后面提醒的话,她也没再说。
“将地龙烧热,关好窗子就好了。”
方才孟郎虽温柔说话,可也不凑过来正眼看她,采香实在受不了身上的汗味。
采莲等候主子的发话。
孟然侧眼看了采香一眼,只觉得鼻息之间隐隐约约又传来了汗味,只是道:“随她。”
采莲便出了屋子,支使丫鬟烧热水。因着每日里,采香都要沐浴,因此热水早就烧好了,只等她的发话。
采莲的话着实也让她害怕,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采香已然沐浴好了,再穿着干净的内衣出来时,就看到床榻上换上了新的迎枕和锦被。
还有熟悉的鹅梨帐中香。
“孟郎,”采香糯糯说道。
低头时她眼底里闪出一股羞意,也不知是想着有一个孩子,还是为自己想要母凭子贵的想法而害羞。
孟然一怔,觉得这眼神十分熟悉。
回溯起来,好像自己的表姐有孕时也是这个模样,带着母亲的温柔与女子的娇羞。
孟然暗哑着嗓子,只觉得内心十分躁动,眉头微蹙着说道:“过来。”说着,走到采香面前,就要将她拥入怀中。
采莲带着另外一个侍女默默出了屋子,熄了灯,阖上屋门。
屋内的风浪比从前更大,甚至有压倒陵州城千树的梅花之势。
“表姐。”
“表姐。”
到最后,暮然之间,换了个名字:“沈荔。”
71. 无心
采香不由得双手抓紧身下的秋香色交织绫锦被,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微笑,可嘴角却无法上扬起来。
出乎她的意料,她实在没想到不过几面而已,孟郎就喜欢上了西跨院的娘子。
字字句句中,竟然也不再唤她的名字。
“孟郎……孟郎。”
采香流着眼泪回应,只觉得心如刀割。原先她还有着沈荔万般感激,可今日与孟郎的赴宴,让她的感激之情恍然消失殆尽。
她实在没有办法放下对沈姑娘的芥蒂之心了,她急迫需要一个孩子,维持地位。
“孟郎……孟郎。”采香轻轻唤着。
“沈娘子。”
孟然跟着回应,送着身上的女子此起彼伏,声浪阵阵。
一柱又一柱的帐中香慢慢燃着,缕缕青烟朝屋内的丁香色鎏金花锦帐奔去,可一碰到凌乱的锦帐,青烟荡空无存。
采香再起来时,已经是巳时初了。
“醒了?”
孟然见她醒来,问道。
今日休沐,孟然终于休息了。往日里就算遇到休沐日,他总会卯时起床,处理公务。
“孟郎。”
看到孟郎还在,采香轻轻唤了一声。但在看到他脖颈上的娇羞地低下了头,昨日夜里……实在太疯狂了。
这次床上的女子愿意配合他,实在是个意外。孟然看了她一眼,这一次难得的多言:“厨房做好饭菜了,都是你喜欢吃的,起来吧。”
说着,就让采莲传唤厨房送来饭菜。
采香只觉得身子一阵一阵的疼,可眼下这个情况,实在不是她赖床的时候,她只得小心的伸出手,先拿起迎枕一旁早就放好的亵衣。
“我来。”
却是孟然接过,给她穿了起来。
采香心惊,从前都是侍女伺候她穿衣,孟郎愿意给她亲手穿衣,是不是说明他原谅了她,她这条命救回来了。
想到这里,采香趁热打铁,试探着撒娇说道:“公子,妾还没来得及喝避子汤。”
被她这么一提醒,孟然的手一顿,正欲叫侍女煎一碗避子汤来,但转头正好就看到了八仙桌上的一碗药。
大夫说过她体寒,恐难有子嗣。说到底,采香喝了五年的避子汤,不会有身孕了。府医不过是忖度他的意思而已。
“不用喝了。”给她披上披风,孟然淡淡说道。
“孟郎。”实在没想到昨夜的孤注一掷给自己带来这么多好处。
此话一出,采香高兴极了,握住孟然的衣袖不想放开。
孟然的神色隐晦不明,却也不听侍女摆放饭菜的声音,拦腰将她抱了起来,重新踏入丁香逸散出的强烈芳香中。
许是暖意过浓,梅花反而慢慢败了些许。
再醒来时,沈荔顶着一对熊猫眼,眼圈乌青乌青的,活像不小心将眉黛晕染到了眼睛周边。
本以为收到裴适的来信,她在晚间会睡得香浓,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夜始终睡不着,心里惦念着什么,可总是找不着被牵绊的思绪。
桌上还搁着裴适亲手做的粉彩茶杯,还有昨日的来信。
粉彩茶杯,沈荔深深看了一眼,没再看了,只是起身披上披风,打开南边的窗户透透气。
“雪停了。”
日光下雪格外的刺眼,沈荔的疲倦瞬间被照醒了,远远地就看到冬芜带着四个侍女走了过来。
“姑娘,太阳出来了,今天没有风,可暖和了。”
冬芜踩着被打扫地干干净净的地说道。又一面安排丫鬟倒热水,去厨房拿来饭菜。
不过看到姑娘眼圈的乌青,冬芜有些不知所措。姑娘平日不喜脸上扑上厚厚的粉,可要是今日的妆容和平日一样……
沈荔看出她镇定中带着慌乱,“不用和平日里一样,只要遮住眼边的疲倦就好。”
她今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可不能从面子上就输了。
沈荔自然不会将裴适亲手做的粉彩瓷杯断然送了点珠。
昨日里,她让侍女送给点珠的只是一副古画。以点珠这几日对她的态度,定然会找上门来。
果然,沈荔正在书房寻些旧书时,就听到侍女禀告:“程姑娘来了,说是要找沈姑娘,奴婢已安排程姑娘在正厅候着了。”
“让她等着。”沈荔淡淡说道。
侍女听得心头一凛,程姑娘可不好惹,然而想到孟大人吩咐她们一切以沈姑娘为紧要……
点珠是丞相的外孙女,父亲又是大将军,这也不提。单就孟然与丞相的交情,点珠也被允诺可以随意出入府上。
来者自然不善。
沈荔看了看手上沾染的几许灰尘,仍旧翻着书本。
书房曾住着一位秀才,秀才离开之后,这些书籍未被清理,还搁置在书架上,就连案几上也有,不过许多都是话本子。
青禾很喜欢看话本,她如果看到,一定很喜欢这些故事。
沈荔看着面前一册一册的话本子,再抬眸时,就看到天光斜过了窗户一半,才朝屋外的侍女问道:“几时了?”
侍女如释重负:“沈姑娘,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
不知不觉,竟然过了半个时辰。
沈荔垂眸,起身拍了拍手中的灰尘,走出屋子净了净手,觉得身子轻快了些许:
“走吧,去厅堂。”
这些话本子许多都是秀才自己编纂的,她要借来抄录一份,好让青禾走之前一饱眼福。
不过,现下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点珠昨日还与她不对付,怎地今日就愿意等半个时辰,不向往日一般找她,实在古怪。
沈荔一路经过廊庑,假山,花园,快步朝正厅走去。
到了正厅,却见孟然也在。
孟然听到西跨院的人姗姗来迟早就坐不住,而在屋檐下候着了。
“孟大人。”沈荔福了福身,垂眸说道。
孟然见她身子轻巧地朝后退了一步,心下也知自己实在是过于心急了,于是也跟着退后一步做为示好:“程姑娘在里面候着了,沈娘子快些进来。”
又打量了一番点珠的神情,正欲提醒些什么。
点珠却是等不住了,已经起身出了屋子讨要说法。
孟然给她分析了一通,又权衡利弊了一遍稳住心绪的道理,她才能在这里等半个时辰。
“程姑娘是因为那茶杯的事情?”沈荔开门见山说道。
对于点珠,她实在不习惯那么多废话。更何况,这檐下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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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着孟然。两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和裴适。
也不知,她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让孟然第一次见她就送她传祖的玉佩。
而点珠,若她没看错,点珠起初看裴适的神情虽温柔,但并无男女之情,甚至眼神中带着厌恶与不屑。
这时,点珠看她的眼神和从前差不了多少,仍旧带着愤怒与厌恶。
点珠闻言,却只是低下了头,反而叫了声表姐,又好心情地让侍女添上热茶,“表姐,的确是因为茶杯的事情,表姐不想送便罢了,只需说一声。表妹我又并非通情达理之人,表姐为何这么对我有芥蒂。”
她笑着说道,好似一点也不在意这件事,可她的心在颤抖着,呼吸一开一合,好似替着唇齿咬牙切齿。
沈荔站在台阶上,只觉得好笑,点珠如今这模样和自己从前找裴适求药着实过于相似了,于是直接回道:“至于茶杯,我先前已然说过那是远之送我的,心上人送的东西,我怎能轻而易举送与他人。”
点珠的眉头顿时皱紧,悄然握紧垂在袖中的手心,笑着说道:“表姐误会了,我怎么会夺人所好?”
孟然站在一侧,看不清沈荔的眼神带着占有与愤愤。
“程姑娘若是打心底不愿叫我表姐,无需在这里惺惺作态了,叫我沈姑娘便好。”
孟然也在同一时间知道她是丞相久久找寻的孙女,听到沈荔这话,不由得怔了一怔,先是看向了点珠。
座师明明希望沈姑娘回到赵国,只不过如今政局动荡,又恐怕一时的出现不被孙女接受。
点珠察觉到孟然探看的目光,身形僵了一僵,悄然用笑掩饰方才的举止:“表姐误会了,我们都是同姓,都希望表姐回到赵国。只是眼下洛阳城也动荡不安,圣上生病,祖父这才无法亲自来接。”
“是吗?”沈荔定定看了她片刻。
点珠被看得头皮发麻。
“表姐,”点珠走近,轻轻拉住她的袖子,撒娇说道,“今天是不下雪了,可却还在融雪呢,外面冷,表姐,我们去暖阁叙叙旧。”似是没看到沈荔的退却。
孟然纵使想留在这里看沈荔几眼,然而都是女孩子之间的话,他一个大男人跟去暖阁做什么。
沈荔见他要走,忙问起心中的疑惑,“孟大人,不知西跨院留着的书房是哪位秀才的?”
“秀才?”
孟然一愣,他的府上什么时候有秀才的屋子了,当看到沈荔从袖中拿出的一张揉乱的纸,纸上的一字一句他却十分熟悉。
真是没想到他从前的无心之举如今有了大用。
这时,他终于想了起来,解释道:“这是孟某曾经住的书房。孟某不才,写试卷写得闷了就随手写起了话本。”
沈荔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坦荡,和此前的眼神不相同,才问起心中的事:“这些话本着实有趣,我可能借阅一番?”
孟然求之不得,点头说道:“姑娘喜欢,只直接取了看就是。”他已然在这里待了有半个时辰,还有公务要处理,寒暄了几句只得告退。
点珠憋了许多话,只等他离开,见孟然离开了视线,才转过身径直走到正厅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
沈荔平淡地说出了一句话,直让她大气不敢喘一下。
72. 祖父
洛阳都城,万般热闹,似乎风平浪静,任那冬风再强劲,也吹不动许多愁。
然而,洛阳城中,万人敬仰的程相国却愁煞了白发。
不过一年的功夫,程相国从从前的昂然意气到了如今老态龙钟的模样。
程相国和赵老太太生有五个子女,长子便是程持,次女程湘,三儿程护,四子程渠,以及小女程鲤。
当年燕王赵亨欲起兵造反,广筑城墙,广纳有志之士,威逼利诱了许多臣子,甚至于许了圣上赵贞身边的宦官许多好处。
当今圣上赵贞自然因此许多忧愁,当然,不止痛恨其生母的对其弟弟的偏爱,也更痛恨自己在母亲面前,在百姓面前,一时无法对燕王赵亨的作为起兵镇压。
他刚登皇位,名声,他还是需要的。
恰好那时,北边鞭挞一族侵略频繁,屡屡入境俘虏百姓,强盗粮食衣物,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内忧外患在前,赵贞无法,只得先处理鞭挞一族外侵的事务。
也因此,内忧的事情交给程相国处理。
那时臣子的心也像极了冬日里的墙头草,忖度不得。
为了做好圣上交给他的差事,程相国无法,只得派出了自己的长子程持以及三儿程护,假作犯了错不为赵国所容,惟求得燕王赵亨的接纳。
想到从前的往事,程相国额头抽疼。
他的三儿程护在裴适的庇护下回来了,可是他的长子程持再也不回来了。
赵眉赵老太太见程相国揉着抬眼穴,便吩咐伺候一旁的侍女碧清取来头疼药缓解头疼,又折返到案几旁,从堆积最高的旧书底下亲自抽出了一封信,慢声慢语地说道:“持儿五日前寄了一封信,你看看罢。”
信封上的署名写着:长子程持留,望父亲大人亲启。
程相国一看到上面的名字就发怵,当年可是他为着国事,将自己的长子和三儿无情推入了燕国那火窟窿眼里。
担忧燕王赵亨新生疑虑,他还将程持与程护两兄弟移除族谱,生生断了书信。
可是这么些年,三儿程护终是被怀疑,长子程持却早早就被疑心。而他和夫人宠到大的长子,活生生地在火场里走了一遭。
到如今……长子程持竟也不愿回到家中。
“相公打开看看罢。”
赵眉赵老太太笑着说道,眼里却也止不尽的忧愁。
细看来,她的眼睛还红着,有斑斑血迹。
赵老太太还拿着信,拿着信的右手颤抖个不停,手心里还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程相国长吁一口气,终是接了过来,不过却放在了二人围坐的火炉上。
“你这是做什么?你也好不容易看到持儿的字,还不打开看看。”赵老太太怪道。
这五个孩子里,长子最是懂事。可让他们担忧的,便也是长子程持的懂事。
三儿护儿回到赵国之后,一看到他们,就像个七八岁小儿,在他们膝下哭个不停,哭完之后又絮絮叨叨说着许多燕国的事情。
他们知道长子程持在火中丧了一条命,又是被张氏从火中救出,还是从护儿的口风里获悉的。
彼时,程护和家人借着裴适的一路护送,成功回到了赵国。还没回到相国府上,程护便哭个不停。便是见了父亲母亲,程护的思乡之心终于稳稳当当地有了着落,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事情。
“父亲,母亲,祠堂在哪?”
程护忽然走到屋门口,拿起身上背的行李打了开来,从层层叠叠的旧衣中小心翼翼取出一个黑黑的木罐子。
怎么一打开行李,又是找祠堂,又是拿出黑漆漆的罐子,众人心道奇怪,却也不敢问。
赵老太太带着老花镜,却还是看不清,心也跟着朦胧的视线模糊起来了。
她以为三儿拿出的黑色瓷瓶里装着难得的药丸,忙劝说道,“护儿,这时候找祠堂做什么?这药交给库房的管事管着便好。”
程相国看出蹊跷。
一阵清寂,程护看着周围人的表情,恍然猜到兄长的死因,家人并不知晓。怕父母伤心,于是又寻了别的话头,说了起来。这时候又恢复起了起初的喧闹。
深夜里,就在程护到祠堂给兄长悄悄列上牌位,放上骨灰罐时,一对年迈的夫妇早在祠堂候着了。
“父亲,母亲。”
程护打着灯笼,在黑暗下的红光中,跪地说道:“孩儿无能,没能护得着兄长。”
燕王赵亨的一把火烧得快而狠,等他听到消息,已经是次日辰时了。再到兄长家宅时,偌大的宅子,已化成了点点灰烬。
“不怪护儿你,”程相国颤着身体,颤巍巍说道,“一切都怪我。”
赵老太太知道长子的死讯,已哭泣不成声。暗处的婆子见了,忙扶着老太太离开祠堂,回到了屋里。
程相国扶着门框,大口地喘着气。
他早就该知道,程护程持两个亲生兄弟,就因这一点,在燕国,他们二人不敢亲近。
再者说,燕王赵亨想方设法监督众臣子的言行举止,他们的书信往来过分地稀少。恐怕两人的互相了解,还是从同僚口中知悉。
都说有国才有家,国破尚可复。可他的家已然四分五裂,可能再复?
程相国目不转睛的看着火炉上的一纸书信。
此时尚在冬日,人老了火气不足,那四方神兽温火炉里自然置着炉炭,小火慢慢散着温热,暖和着程相国和赵眉老太太。
流沙一齿一齿地转动着,火炉上的书信被烤得烘干。
赵老太太暖着手掌心,见程相国看着书信发愣,却也不打开。
想到这里,赵老太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么些年了,老头子还这么倔。
她慢悠悠伸回了手,握住了同坐火炉旁的程相国的双手,开口说道,“老头子,持儿活着就好,即便不愿见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好好的,还活着便好。”
见程相国只是低着头,又笑着说道,“别忘了我们还有孙女呢,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沈荔,她在长安长大。孙女和持儿长得很像。等孙女回来了,我们带她去见许多名山大川。不过,她要是不喜欢出门,我们便把皇上新赐给我们的宅子给荔儿住着,那宅子大,还出自天下能工巧匠的孟然之手,荔儿一定喜欢……荔儿在了,持儿这小子总有想念女儿的一天,那时肯定会回来的。”
赵眉赵老太太已过了耳顺之年,说了许多话,身子也着实疲惫,便抽出手抱着手炉暖手,让碧清扶着她离开了偏厅,末了,临走时背对着屋内的人说道,“相公,我先回屋休息了。”
一面说着,一面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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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屋内屋外伺候的侍女小厮。
碧清是新来伺候赵老太太的侍女,老太太预备等孙女回到洛阳之后,将她安排到孙女府上管事。
任是碧清打听并了解了许多赵老太太的喜恶,可她仍不解其中意,轻声说出了心里话,“老爷一个人在屋子里,需要安排人在外候着吗?”
“不必了,”赵老太太摆了摆手,将手中沾满泪水的锦帕递给碧清送去洗。
老头子原谅了圣上,释然了鞭挞的侵犯,可从始至终还没原谅她自己呀!
口干舌燥说了那么多,还是不肯握住她的手。要是不走,恐怕火炉上的信纸要被烤干了!
老头子一直低着头,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讲……看她今天还和他讲话么!
屋外拖沓的脚步声渐渐离地远了,等没了声息,程相国才睁开了眼睛。
书信被烤得烘热,已出现了淡淡的黄色痕迹。
紧忙之下,程相国伸手拿起炭炉上的书信,不顾手上的烫意,牢牢抓住信封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着。
看到第一个字,程相国只觉得头晕眼花,又信手撤了身下的矮凳,直坐在地上。
正撩起衣摆坐下,只觉得手摸到了什么,湿漉漉的。
不知什么时候,黄花梨地面上多了一滴一滴的水珠。他伸手一看,这不是眼泪是什么。
程相国摩挲着手指上沾染的泪滴,往边上挪了一挪,坐在矮凳上看着地面上的几滴泪。
死老婆子又背着他哭了,这一次比上次还熟练,他竟连一句哽咽的声音都没听到。
“她自己都放不下,还好意思说了许多话安慰我?”
程相国看着手中的信,一字一句念了起来。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便过去了。程相国再睁开眼时,只看到信上绽开了梅花点大的雨滴,打湿了字迹,字迹被晕染地分外模糊。
侍人得了老太太的命令,往青花罗汉图葫芦瓶插入新摘的梅花,不经意间,看到火炉上的信纸还在。
然而字迹不清,分外模糊,炉火也将信纸烤的黄澄澄。
等侍人插好花后,就看到信纸上的晕染已成了一幅画,画上画着一个稚童和大人,稚童活泼可爱,大人可亲。
这几日,沈荔也收到了一封一封从洛阳来的书信,信封写着:孙女沈荔亲启。
笔迹陌生,却苍劲有力。
沈荔呼了呼手,一面走一面打开看着,她是在好奇与心切,尚未谋面的祖父和祖母会在信中说什么。
书信中大多数都是有关父亲的事迹,诸如父亲几岁去了燕国,为什么离开赵国,赵国面临的情势如何。
书信的末尾总会画着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大人,小女孩吃着糖葫芦,大人则是抱着小女孩看社戏。
然而,寄来的六封书信中,除了最后两张书信纸面干净,前四封字迹有些模糊。
祖父任赵国宰相,信差大人定小心护住才是。
沈荔提着裙子小跑到了角门口,朝离去的背影大声喊道,“驿使大人,这一路下雪了吗?”
送信的差役正要离开,听到有小姑娘叫住她,停马回道,“姑娘,这一路无风无雨,我来的这一路,都是晴天。”
既然无风无雨,何来浸湿的字眼。
难道是祖父和祖母喜欢喝茶水?
73. 图之
裴适回到西跨院时,日晷已经指到了未时三刻。
身后的侍人手提着一金丝楠木的食盒,盛着三层热气腾腾的饭菜和糕点。
秋月见了,忙从小厮手中接了食盒过来,让丫鬟去厨房送话不用准备今日的午膳了。吩咐毕,便垂首等候在一旁。
秋月和冬芜二人尽将公子离开这几日的事情,细细陈述起来,“姑娘今日收到了程相国的来信。昨日里,姑娘在看书,写字。前几日里,姑娘也是同样的安排。只不过,沈姑娘这几日找了许多药,似乎是在研究什么……孟大人这几日不曾来过,只是让厨房变着花样给姑娘送去许多食物。奴婢都已用银针验过,无毒。”
话毕,陷入一时的安静。
过了一晌,裴适挑了挑眉,笑问道:“你们二人不想在这里待了,现在就拿包袱走人。”
看书?
看的是什么书?
西跨院只不过是他暂时的落脚点,书房中放着的一面书几乎都是兵书和史书,仅有三本诗词歌赋。
可他记得清楚,沈荔看到他书房的一面书时,面上露出的震撼与……一丝嫌弃。她是一点也看不进去这些书,更喜欢医术野史罢了。
听到公子的发话,秋月和冬芜二人心中慌乱,不知所措。
但秋月面上仍是淡定,低头回道,“回公子,方才说的多,奴婢还未说清楚,沈姑娘这几日在给裴姑娘抄写有趣的话本。这话本,是孟大人从前所写。”
“不记得我临走时交代你们什么了?”
“去领罚吧!”
“她们有什么错?”
裴适正欲转身离开,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后面叫住了他。
说话的人面上冷淡,冷眼看着他,裴适将轮椅推的近了,好声解释道,“她们知情不报。”
“裴远之!”
沈荔望着他的眼睛,冷冷说道,“我们相处这么久,你明明知道我这人最讨厌别人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从前张氏是这样,你如今怎么和她一样不信任我?”
孟然对她有情,可她从来都是避着的,甚少说上几句话。最多的一次,不过是话本着实有意思,青禾肯定会喜欢。
“你性情单纯,我是担心你被他表面所骗。”
裴适捏紧了手中一物,哑声说道,没有说出他查到的真相。
孟然喜欢他的表姐,至今念念不忘。原先他还疑惑孟然为何见到沈荔后会失态,对自己的未婚妻万般殷勤。
更何况,就像孟然在政局中一般,他是程相国的门生,却又跟在太后一党支持八皇子即位。在太子党与太后两党相争中,他倒是未受其害,仍为程相国和太后所倚重。
“你分明是不相信我。”
沈荔摇摇了头,晒笑道:“你如果相信我,会告诉我许多事情,告诉我你在赵国被圣上赐婚,告诉我孟然对我这般殷勤,只不过我这张脸像极了他的表姐。可是,你一点也不信我,信我会稳妥处理好这些事情。”
一时被说中心事,裴适没有解释,只是自己推着轮椅凑近了三丈之余的女子一点,将手中芙蓉样式的木簪送到了她手里。
沈荔握紧手心,自是不愿接。
“我只是不放心你,担心你,绝不是不信任你。”
裴适只好暂时收好芙蓉木簪,忍着腿上的酸疼,低暗着声音说道。不过短短几日,面前的女子竟知晓了这么多事情。
沈荔终是不忍,看出他的眉眼之间强忍着的疼痛,低下身子缓缓揉着他的双腿,好让他舒服一点。然而,嘴上仍逼问着:
“那你的腿受伤,是不是因为你不想与点珠成亲?”
后半句怕戳他伤痛,沈荔不提。
裴适知她说起的是他的双腿被父亲所废,不过没回嘴,生怕他说出的话让她生气,离他远远的。
见他不语,沈荔便要转身离开。
沈荔绷着身子走出了十几步,还没听到身后人跟来的声音,生气之余,转身进了书房,上了门闩。
有侍女见了,忙去请裴适,不过走了几步,就看到公子推着轮椅朝书房走来。
侍女低头,忙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了。
“你们先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要靠近此处半步。”
裴适看了被反锁的屋门片刻,朝跟在其后的云路和屋外的侍女的吩咐道。
众人听此,也都在云路的安排下退了下去。
裴适在门外等了许久,神色渐沉,握着木簪的手愈发的紧。
他心里生出没来由的隐怒,不想看到她把自己关在房内,离她那么远。
终是扶着轮椅起身,伸手敲了敲门,低声道,“我说给你听。”
进了书房,沈荔自是没有心思抄录话本与青禾,心中烦闷,她便坐在罗汉床上看着日光洒进了的光影。
裴适说话时,已然起身,他那高大的身形遮挡住了日光。
暮然之间,沈荔在屋子里便看到了一个遮住日光的高大的身影。
她紧紧压住自己的心房。
裴适见她久久无言,也不开口,合拢了衣袍,朝着屋内的人儿开口说起了他本不愿说出的宫廷往事。
他的生父晏遂昌虽表面尊王,但实际上也对圣上赵贞的懦弱不满,背地里到处拉拢臣子,试图除掉赵贞。
一介帝王自然看了出来,明里暗里给晏遂昌提着兵权的事情。
那时,晏遂昌一见到他分外激动,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我儿若是能与定北将军的嫡女成亲,必能掌兵权。”
裴适立在他面前,看着他夸张的说起圣上赵贞的种种不理智。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是晏遂昌的愚蠢保护了他自己半生。
倘若晏遂昌有半分智慧,早就死在帝王的刀下了。
当着裴适的面前,晏遂昌提了许多与定北将军结亲的好处,见他不肯,设计伤了他的腿,对外宣称是因为自家的六郎不愿为皇上赵贞看病,因此自己才大义灭亲。
众人深以为然。
皇帝赵贞深觉这办法可以铲除异己,平衡各方的势力,也将计就计。
“所以圣上将计就计,也牵了你与点珠的婚事?而你的母亲,还有我的祖父,他们生怕你不从,帝王的疑虑对他们从此产生,要牵扯出无数事件来?”
沈荔站在屋门后面,反问道,却也不敢说起别的。
“的确如此。”
上者有懮之,则须去其患以忠。顺而不避媚,忠而不忌曲,虽为人所诟,也必从之。生杀予夺,全在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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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念之间。
裴适双腿刚愈,然而却站不了许久,话说到一半已然坐回了轮椅。
偌大的光影忽然一空,沈荔的心也跟着落了空,看着消失的光影直打鼓,“那你如何想……”
她虽这么问,但是心中已了然。
倘若帝王铁了心错点起了鸳鸯,他们没有办法来抗拒,毕竟谁也不敢猜测这位当权者的心思。
燕王赵亨筑墙纳臣,赵王赵贞却未阻挠半步,任兄弟赵亨建立燕国;而今,到了收网的时候。
对自己的同胞兄弟尚且如此,对臣子如何,自不须多言。
那她与裴适二人之间………难道就得趁此早做了断吗……
沈荔转身,倚靠着屋门,心中一凉。
裴适眉头微皱,轻轻叩门,“放我进来,我就说与你听。”
他说这话时,已然将手中的芙蓉木簪放到袖子里,看着面前五个圆形转轮忖思起来。
自从住在西跨院,裴适就将所有书房的锁换了一遍,都换上了白铜五环密码锁。
这件书房,也是如此。
锁上面有五个刻有汉字的转环,每个转环上都刻有五个汉字。
要想开锁,开锁人需要依次旋转转环。然而,只有特定的组合才能让锁鼻通过。之后需要再次随手旋转。
不知道密码的人即使拿到了钥匙,也无法打开这把铜锁。
“咔嗒”一声,房门忽然开了。
裴适扶着门框,手中拿着钥匙,静静地盯着她看,问道,“沈娘子似乎也很不信我?”
“不信我会与你成亲?”
听到他的话,沈荔微微一愣,心里却还想着不过八日的功夫,他就忽然能站了起来,着实让她感到震惊。
她没有答话,仍旧微微低头看向他的双腿,很是恍惚。
裴适撑着门框,也望着她。
不知什么时候,也许是在书房内看到他能站起来,也许是在院子里对裴适的不信任感到不悦,沈荔的双眼微微泛红。
正似嗔非嗔地看向他,轻轻说道,“我信……只是。”
“你也不信我不是?”
裴适双眼微垂,失望至极。
“我信。”
沈荔看着他的眼睛,温声答道。
她知晓他徐徐图之的心思,信他是因为保护她才吩咐侍人盯着她与孟然的动向。可是……
她的心里装着许多可是。
裴适见她这模样可怜,终是心有不忍,慢慢走到她面前,倾身安慰道,“你无须担心这件事。太子与圣上意见不合久矣。圣上仍在,可也有老的时候。八皇子年幼,背后的太后党也不成气候。我于太子有救命之恩,太子不管不顾。”
他说的斩钉截铁,心里却清楚,当今皇上赵贞身体康健,并不愿早早退位。
对于太子,皇上也对其心有疑之,恐被其主动要求“禅位”。为着皇权帝位,皇上最宠爱八皇子,只因他年幼而无母。
沈荔一时无言,只觉得哪里不对劲,但看他面色如常,也抓不住半点的不妥。
裴适起身坐在太师椅上,小心翼翼地从袖间拿出芙蓉木簪,生怕弄坏了它。
笑如春风地说道,“你的头发乱了。”
74. 要你
沈荔今日梳着堕马髻,头上仅钗着一只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
没了用来固定的发钗,一头青丝便如瀑布一般泄了下来。
裴适伸出双手,接住了落下来的如锦缎一般的华发。
沈荔正低头收拾着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察觉到头发被他拥入怀中,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她一早就留意到了芙蓉木簪,从裴郎回到院子的时候已然注意到了。
然而,不论在燕国还是赵国,男子送女子发簪,而女子也欣然之,只存在于一种情况——两人欲结为夫妻。
沈荔僵立在书案前,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等我们定亲了,裴郎再为我簪发吧。”
点珠前日里说,圣上欲赐婚她与裴适。
况且,从祖父祖母寄给她的信里,就能看出赵国皇帝赵贞运筹帷幄,他们二人如何轻易避祸。
皇上有了心思,下定了决心,难道他们要抗旨不遵不成?
可抗旨不遵从来没有好下场。
燕国新建国之初,也有一对情深的青梅竹马,圣上欲赐婚于那女子,然女子与青梅竹马情深意切,两人不愿放开,可青梅竹马便被圣上活生生处死在那女子面前。
那女子便是从前帮她的季夫人。
思及此,沈荔转身就要阻拦,望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燕国初建国时,燕王为了笼络人心,许了许多好处赐予臣子。我想裴郎定然知晓三年前,燕王欲赐下婚约与季夫人和曹运使,可季夫人和她的青梅竹马不愿分开,因着抗婚这件事,燕王赵亨赐了一盅毒酒于她那一起长大数十载的竹马。裴郎身居高位,为赵王倚重,恐怕我们二人也不为赵王所容。”
裴适拿木簪的左手一顿,过了一晌,风轻云淡地对她说道,“我们与他们不同,无论如何,我会争取到活着娶你的机会。”
“嘘。”
纤纤玉指在他唇边停下,沈荔伸出左手指,不让他继续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语,“不要乱说这种话,裴郎一定会活得好好的。”
哪怕看到他身居高位,娶了她人为妻,她也接受。
“听你的,以后再也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了。”
“一言为定?”沈荔不敢信。
“一言为定,”裴适垂眸,看着唇边的纤纤素手,信誓旦旦地答道。
听了这话,沈荔才松了口气,将悬在他唇前的左手断然放了下来。
裴适只觉得心空落落的,好像游鱼错过了诱饵一般。
然而,人类终究与游鱼所不同,若是有“祈求”的欲望,人类便会主动而积极求取机会,不让到手的猎物轻而易举掠过眼前。
对面男子看她的眼神实在太不善了。
沈荔现在十分希望忽然有侍女敲门,但想归想,手头上总得找个事情才能避过,她欲要拿起裴适方才摘下来的发钗,重新簪起头发。
却被裴适一把拿走,放进了他的衣袖,看着她的侧颜,不容分说道:“今日就用这支芙蓉木簪。今日给你带了太和楼的饭菜和糕点,都是你喜欢吃的,簪好头发我们便去用膳。”
一面说着,一面绕到她身后。
沈荔觉得手臂被他的手掌匝得紧紧地,她挣扎了一下,手臂上的力气不仅没松分毫,反而愈发地紧了。
裴适却还用着平淡的语气说道,“别动。”
沈荔觉得头脑嗡嗡响,思考不得片刻……
他直接拿起方才放在书案一角的芙蓉发簪,打断面前女子的想法,给她开始簪发。
发簪拿起时,砚台里未干的墨汁洒了出来,很快将砚台旁边的册子和宣纸上未干的笔墨渲染开了。
拿发簪的人却也不看一眼。
他小心翼翼拥起她的满头青丝,用手指充当发梳,一梳到底,将蓬松的头发绕了芙蓉发簪两三圈,盘绕了上去,为她绾了一个简单的坠髻。
沈荔仍想拒绝,可觉察到身后的气息冰冷而僵硬。
她甚至能想象到裴适微抿的嘴唇,轻皱起的眉毛,冷淡而温柔地给她簪发。
然而倒是让她没想到,不过几日的时间,裴郎已然能够站立起来。
可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她还是懂得,双腿恢复得这么快,这就未必就是件值得庆贺的好事了。思及此,沈荔心中微微叹了一口气,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不过几日的功夫,你的腿便好了吗。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虽然前些日子每日都练着,可也得休息好,不能长时间站着。”
裴适手上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止,平淡回道:“不碍事,很快便好。”然而很快又继续手上的动作。
身前的裙摆出卖了他,沈荔自然不信。
说话间,她就察觉到他的右腿就在眨眼间的静止之中,不动声息地避开她换了个姿势。
“我可弄疼你了?”
裴适轻声问道。
这还是他第一次为女子簪发,可头发一到他手上,就像从手上滑落的丝绸一般,总是簪不好。原本第一次的簪发就快要好了,可听到她那一句质问,满头乌发又散乱开来。
“不疼。”
沈荔下意识地摇摇头,轻轻答道。
他手上的动作很轻柔,要比秋月手上的动作还轻。
不过,正是因为他手上的动作像云朵般一般轻,倒是让她犯了难。任她与裴郎在一起待过的日子算长,可头发恍然被身旁男子握在手中许久,她也难免不好意思,心生羞意。
“好了吗?我自己来。”
沈荔拿着手帕,紧张说道。就要转过身子,拿起放在书案一角的芙蓉木簪给自己簪发。
裴适腾出左手,匝住她的左手臂阻挠道:“快好了,等一等。”
这是在陵州府,她们二人有许多的时间可以相处。
不日回到了洛阳,一切都会发生改变,他和沈荔不会像现在这样时常有机会见面。纵是单独的相见,在洛阳,也极为难得。
怕她不习惯,裴适慢慢说起了这几日燕国发生的事情,“前日里长安城沦陷了,赵国收复了燕国大半土地,可四皇子带兵退到叙州府,叙州府易守难攻,恐怕在洛阳待不久我便得去一趟叙州了。”
沈荔在异国地理志上看到过叙州府的地形,这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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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绵延起伏的山川。北面,不仅有难于上青天的蜀道,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阁。
她看着面前挂在墙壁上的书画,怔怔问道,“攻下叙州,得多久时间?你的腿未好,皇上怎么会安排你去叙州。战场上可是吃人不眨眼的地方。”
“少则一年,慢则三年。我去那里不过是做个文官,出出主意。放心,你看,头发簪好了。”
裴适松了一口气,幸好簪好了头发,不然又得从哪里找出一个借口转移她的注意力还让她相信。
沈荔如释负重,从他怀中抽离出来,拿起袖中的铜镜看着束好的头发。
“好看吗?”裴适问道。
“好看。”
沈荔大概看了一面铜镜中的自己,铜镜偏小,只依稀看见头发簪地整整齐齐,却实在无法生出半点欣赏的心思,放下手中的铜镜,回头看向他道,”不过你真的只在叙州做文官的差事吗?会不会还要上战场?左右可有护卫庇护?”
她自然知道没有,可不问出,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裴适深深看了她一眼,平淡说道,“我毕竟是晏氏后人,到时候会有许多护卫护佑我。这些事情,无需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好好活着。”
顿了顿说道,“我还想与你成亲。”
“砚台倒了。”
沈荔的注意力被书案的墨汁分散。
这时,她留意到书案上被墨汁沾染的书册,欲起身将砚台扶起来,将书册置放一旁。
她准备今日将这些话本还给孟然,可书册被墨汁染得不像样。
裴适抓住她的手腕,冷声说道:“别动。”
他抽回她柔弱的双手,攥到手掌心,对她的不信任失落至极,冷冷看着她重复说道,“我说我想娶你。”
“我要你嫁给我。”
本是听了令人十分开心的话,沈荔却觉得他话语里止不住的冰冷,像是深冬寒天的地窖里,冻得分外僵硬的硬石。
“我愿意嫁给你。”
沈荔望着面前的男子,许久,才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她愿意,却不敢,不敢冒着他失去性命的风险。
裴适知道她又在骗他,他慢慢松开手中的柔软,不再看着她的眼睛,冷冷说道,“既然如此,我们明日便成亲。”
沈荔退后一步,眨着眼睛不可置信地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爹爹是同意了,可明日成亲,未免太急迫了。我们的家人都不在这里,所有的事情都尚未准备好。”
“秋月!”
裴适不愿听她的话,朝门外吩咐道,“带沈姑娘回屋子里,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出。”
“裴远之!”
沈荔踉跄了几步,实在不敢相信,待她温和的男子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秋月听到屋内的吩咐,依言走进来,带沈荔回到屋内。
沈荔自是不愿意,她狠狠地看着面前的男子。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裴适要将她关回屋子里。
“带她回去。”
裴适淡淡看了她一眼。
75. 不离
沈荔只觉得浑身被泼了一盆冷水,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明日成亲。
呵!真当她是三岁小孩,用这样的借口骗她。
定定地看了他好一晌,可从他的眼神中只看出一丝不耐烦,沈荔冷声回道,“我自己走。”
话音刚落,从刚束好的头发上摘取出芙蓉木簪,“啪”一声放在了书案上。
沈荔刚束好的头发便又乱了。
却根本不在意,没什么比她此时的心更乱的了。
秋月带进来的三个侍女在一旁低着头候着,不敢说话。
今日公子一打回到院子里,便开始种种行为,像是山雨欲来的前兆似的。秋月和冬芜是一等的侍女,也被公子下了蛊毒惩罚,连续一个月,她们二人到了子时,得承受一个时辰的心头绞痛。
裴适背对着,看也没看她,只是对着屋门打开的声音的说道,“今日好好睡一觉,明日我们成亲。”
沈荔提着裙摆的手一顿,却也不答他。
书房中的三个侍女寸步不离地跟上前。
偌大的屋子里顿时一空。
秋月吸了好大一口气才镇定下来,上前禀道,“公子,点珠姑娘就在西跨院门口候着,可要现在请来?”
“现在吩咐人带去厅堂,”裴适背着手,看着书案上的娟秀字迹,冷声问道,“那几个人如何了?”
真是阴魂不现,孟遂昌的爪牙竟敢伸到他的人身上,竟试图抓走她,好以此搅得朝堂四分五裂。
秋月垂眸说道,“奴婢已经按着公子的吩咐,给那五个隐藏在孟府的奸细投了毒,等他们回到洛阳,见到孟……”
一想起公子和夫人因着晏遂昌所受的折磨,秋月直呼名讳说道,“见到孟遂昌之后,他们身上的蛊毒便会毒发,惨死在他面前。那些虫子也按着公子的吩咐多投了几味毒,虫蛊便会爬到另外一个人身上。”
秋月十分不明白,晏遂昌既然会因此染上虫蛊而惨死,可为何定要明日与沈姑娘成亲。
裴适淡淡瞥了她一眼,“晏遂昌若是你想的这么简单,我也无需等十年才报仇血恨。”
秋月沉默,不敢应答,只待公子出了屋子,她才抬起头,却听见公子在门槛外背对她说道:
“书案上的笔墨纸砚都烧了。”
话音里却没有任何的喜怒哀乐。
看到裴适出现在厅堂门口,却能从容的走路,点珠挑了挑眉。
她知道自己没看错人。
面前的男子不像自己的父亲,因着在战场在伤了腿,从此就一蹶不振。
他对妻子冷漠淡然,喝多了酒便会发酒疯,控诉他在战场上有多英明神武却落了一个残废的下场。她的母亲好心好意,万般耐心陪着父亲,可父亲根本不领情,反而当着母亲的面,纳了许多姬妾,还从柳云居这样的地方买了好几个小倌,整日喝酒作乐。
可裴适不一样,他因父亲伤了两条腿,可他不过花了不到三日的时间就走出来,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裴适已然能够站起来。
这世间只有这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
想到这里,点珠从椅子上优雅地下来,缓缓走向裴适面前,言笑晏晏行礼说道,“见过裴郎,点珠这厢有礼。不知裴郎找我有何事?”
她都忘记了自己在西跨院外等了两刻钟才等到裴适的事情。
“你什么时候回洛阳?”
“回洛阳?”
点珠睁大了眼睛,反问道。
她一点都不想回到洛阳!
回到家里,只能看到母亲的懦弱和父亲的疯言疯语。陵州城虽然又冷又乱,可在这里,起码能跟着孟然做一些事情,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而不是像她的父亲母亲一样无能。
“陵州城不日将乱,留在这里不安全。”
点珠从未听过他关心的话语,恍然一听,心中未免欣喜。
她裹紧身上的莲蓬衣,轻声问道,“燕国已然被收复,陵州城虽在边境不好管理,可这些年孟然将陵州城治理地井井有条,烧杀掠夺比从前少了十之有七。四王子赵享领兵退到叙州府,应该担心那里才是。”
当然,最要紧的还是,圣上欲为她与裴适赐婚。要回洛阳,也应和她一起回才是,怎么只有她一人。
只是点珠不看清裴适的神色,只将后半句话放在心里。
“我是说,”裴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仍旧冷着声音说道,“点珠姑娘留在陵州城会添乱。”
点珠听到这话,愣了愣神。
“沈荔是你的表姐,你明明知道我与她心意相通,却还在她面前说不该说的话。”
裴适走上前,捏住她的下巴,沉着脸盯着她的眼睛说道:“圣上赐婚?圣旨未下,这也是你能忖度的?”
点珠的下巴被捏的生疼,否决道,“我没有……只是不小心说漏了嘴。”
“说漏了嘴?”
裴适手下的动作更重了,“关系到帝王旨令的事情,点珠姑娘也能说漏嘴?不知程相国知道了,该对你这个孙女多么失落。”
“可我祖父也是希望我和你成亲,而不是你和我表姐。表姐她……”点珠仍是倔强,“表姐她不配和你在一起!和你相配的,应当是我!”
此话一出,裴适却笑了,他挑眉看向屏风后的人,提声说道,“请刘妈妈出来。”
刘妈妈?
她不怕父亲,不怕母亲,可最怕刘妈妈。
像是烧了一锅的热水不由分说地泼到点珠的身上,浇得她分外发烫,神色慌张,不敢置信。
刘妈妈拖着身子,搭着侍女的手,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的步伐很快,但嘴上的话语要更快:
“你的舅舅保家卫国,才有了我们如今的安然无恙。你呢?你父母健在。可你表姐没这么幸运!却因为从前的事情,无端地遭受了许多苦,父亲早早不在,母亲只是个外室,可你表姐她有说过什么难什么苦吗?她有像你一样趾高气昂,践踏别人的心吗?”
刘妈妈攒了好久的话,一时终于讲出,差点就跌坐在地,点珠不情不愿,但看到刘妈妈脸上的皱纹,还是快步上前几步接住她的身子。
点珠揉了揉发疼的下巴,“我也不想。可和他成亲的人本应是我,都怪表姐她突然跑出来,他才不愿意与我成亲。”
裴适冷笑一声,“就算没她,我也不会和你成亲。”
刘妈妈对裴适的印象非常好。
晏遂昌生的孩子个个在外花天酒地,偏偏出了这么一个情种。可惜啊,看不上她们家点珠。
刘妈妈点了点头,深表赞同:“感情这种事,不是别人轻易就能搅散的。若是这么轻而易举就搅散了,说明两人之间的感情并非坚不可摧。我看姑娘和裴公子,只算得上半个家人。”
“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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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
点珠扯着刘妈妈的衣袖撒着娇,“你怎么给一个外人说话?”
刘妈妈拉过点珠的手,将自己的衣袖整理整齐说道,“我的意思,也是夫人的意思。裴公子既然和姑娘有缘无份,姑娘应当早断才是。”
将军虽爱夫人,可为给君王一个假象,日日花天酒地,不敢与夫人说话。可若是不爱呢?
她伺候了夫人一辈子,就怕点珠也遭遇同样的事情。
晏遂昌的孩子个个都危险,尤其送出赵国的裴适。
圣上将点珠赐与裴适,对他们并非一个好事,随时都能给他们安上一个结党营私,甚至于造反的帽子。
但沈姑娘就不一样了,无论在燕还是在赵国,她毫无根基,圣上只会放心。
点珠一心想着裴适,没理清其中的纠葛,看了一眼两丈远的裴适,凑在刘妈妈的耳边小声说道,“裴公子和别人不一样。我真的喜欢他,爱他。看着他,我的心好像坚强起来,做什么也不怕。”
即便裴适不爱她,那也无妨。
她会努力,一步一步,走进他心里。因为裴适就算冷漠,也会愿意付出,为他看定的人做出许多事。
那还是昨日亲眼看到的事情,点珠去虞临渊家中,看上了一个自鸣琴。
转动盒内的链环,就可以自动演奏乐曲。
她在陵州城,什么都见过,可却没见过这种东西。
她非要不可。
可那是青禾特意做的。
虞临渊毫不情愿,但也知晓点珠的性子,还是笑着说道,“这是祖母留给我的,万万不能碰,不然我要被踢出族谱了。”
“这东西这么稀奇,碰一下也不行?”点珠侧目看他。
“不行。”
虞临渊摇头,差人将自鸣琴放到了珍贵的盒子里,还锁上锁。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盒子,又小心寻找多宝阁上面还有没有青禾留下的痕迹,一时没有注意到身后发生的事情。
点珠颇为失望,随处转时,却看到一个手札本。手札本上第一页写着:远之,录。
远之,是裴适的表字,她一直都记得。她往后翻了几页,只见上面写着:
巳月申日,树上见,可她只专心看着手中的医术。有红批:她视物不清,想来没看清我的模样。又红批:叆叇已买,托其弟予之。
未月申日,于终南山见,但避我之不及。有红批:喜爱与我妹妹玩乐,但不喜我。又批红:想来她是喜欢我的,否则怎会故意将小石子踢到我脚下。
亥月未日,见她与一男子,妒之。有红批:虽其兄,仍妒之。我因她受伤之事,恐她已忘记。又红批:救其父,她已记起我。吾欣喜之极。
亥月亥日,帮其看清其养母真面目,然她利用我,但心喜之。有红批:愿被她利用此生。
……
点珠看得心惊胆战,看了几页,不敢再往下翻,生怕自己心中的醋坛子打翻。
她拿出绣帕,将汗津津的手擦干净,拿着手扎,紧张说道:“我捡到一个手札,可是你的?”
虞临渊沉浸在青禾消失的悲伤里。
当看到手札上熟悉的封面,差点吓了一大跳,他感激说道:“正是我的,多谢点珠姑娘。”
点珠不情不愿地递上手札。
她在想,她一定要成为手札中的人,为裴适日日念想。
76. 无望
裴适站在一旁的梅瓶前,并不想被她呆呆地望着,于是退后几步,站在屋檐下问道,“点珠姑娘的行李可准备好了?”
这时,点珠身后侍女上前一步,屈身回道:“回公子,已经准备好了,已经放在马车上了。”
“紫涓!”
紫涓是她的贴身丫头,打小与她一起长大,事事都顺着她,事无巨细向她汇报,怎么突然之间就听别人的吩咐!
点珠重重地将茶杯放在八仙桌上,滚烫的茶水沿着杯沿四溢出来撒在她纤纤素手上,她都置若罔闻。
刘妈妈拿出手帕擦着她手背上的茶水,叹了一口气说道,“姑娘啊,”她慈祥地看着点珠,“你走的每一天,老爷和夫人都在想你回洛阳,马上就到春节了。”
“她们要是想我,为什么不亲自来洛阳找我?我偏不回去。”点珠冷笑道。
刘妈妈无奈,只得搬出程相国,“你外公和外婆也想姑娘地紧,天天唠叨着要见姑娘。”
“她们有了表姐只想表姐。表姐回来了,什么都是她的。我什么都没了。本来是我和你成亲的!”点珠深深看着裴适,“我的未婚夫不仅不愿意和我成亲,竟然和我的贴身侍女勾搭上了。”
没想到姑娘在这陵州城学了许多混账话,刘妈妈被气到了,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在侍女的安慰下才平缓下来。
紫涓跪地,并不解释。
“孟然今日卸任陵州知县,今日会护佑你回洛阳。”
裴适淡淡看了点珠一眼,平静说道。
“我不回!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在这里可以看到裴郎。回到洛阳,又能做什么?更何况,母亲已经在为她物色新的夫君了,可她只想看到他。
点珠仍是拒绝,又吩咐另外一个贴身侍女:“去告诉孟然,让他一个人回洛阳,休想带上我。”
刘妈妈为难地看着她,劝解了两三句话,但点珠仍是不肯罢休。
最终刘妈妈终于明日点珠的意思,她厚着脸皮朝梅瓶后的公子乞求道:“裴公子,看在老身当日为您接生的份上,不知能不能劝劝我们家点珠。点珠这姑娘啊,认准了什么就是轴。”
点珠没有反驳,她的确要的只是裴郎的而已。
只要对她说话时像对表姐一样温柔,她一定今日就启程。更何况,晏遂昌还需要裴郎,不日一定会回道京城洛阳……至于悬置的圣旨,既然有了圣上的口风,她又担心什么。
她最该关心的,应该是表姐知晓情投意合的心上人忽然娶了别人,脸上会出现什么样的神情。
想到这里,点珠殷切地抬头看向高她一头的男子。
“点珠不是三岁小儿,其中的利害理应懂了。”
裴适冷哼一声,抬了抬手。
点珠就看到从厅堂外走来两个侍卫,对她行了一礼,不过眨眼之间,又换了另外一副姿态,“姑娘,对不住了。”话毕,伸手“请”她走。
“你!”
点珠看着裴适愈走愈远的身影,知晓求助无望,只能看向刘妈妈。
刘妈妈却也只是笑着对她说:“裴公子这是为你好,姑娘跟我们回吧。”
裴公子好是好,可实在太危险了。
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恨,竟认了别人的父亲作父,连亲生父亲不认……
即便厌恶他的父亲,那也没有改名换姓的道理。这也就罢了,他还请求皇帝昭告天下,许他裴姓,并允他以后继续为裴国公养老送终。
强扭的瓜不甜,裴公子尚且对亲生父亲如此,她想都不敢想,让自己看大的孩子嫁给一个无爱的人以后的日子会有多么艰难。
刘妈妈扶着身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
东跨院。
采香今日亲自下厨,熬煮了一锅新鲜的鲫鱼豆腐汤。
鲫鱼并非昂贵之物,可陵州城没有内河,又没有河水经过,因此这鲫鱼在陵州城很是难得。
采香在整个陵州城找了八天,才找到这么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孟然今早交接好了知县的工作,经过厨房时,就闻到一阵清香。
采香听到他来,兴高采烈地握着他冰凉的手心说道,“孟郎,我今日做了鲫鱼豆腐汤,一会就给沈姑娘送去。”
孟然点点头,见她知错就改,伸出手指,刮了刮她的凝脂般的鼻子,“你的那一份呢?”
“妾准备等孟郎散衙后。”
采香想起孟郎上衙时从不会回来,可现在没到散衙的时辰,她不解地看向孟然,“昨日刚休沐完,孟郎现在就回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今日一早就有旨令下达,皇上任我为兵部侍郎,今日就与新知县交接工作。”
今早他刚到衙门,正要应卯,就看到一个陌生的面孔,称他为兵部侍郎,从洛阳而来,前来任知县。话毕,还从怀中取出圣旨:“事出紧急,陵州城的天恐怕要变了。晏遂昌卸任宰相后,在宫中兴风作浪,如今还要争陵州城这个地盘。圣上吩咐我即刻上任。”
圣旨更无人敢作假。
圣旨上的绣法出神入化,一般的绣娘根本无法模仿。况且,偷学这种特殊的秀法的人也会面临砍头的危险。
采香听不懂朝堂上的事情,只听到孟然要升官的消息,顿时心花怒放。
在陵州城待了这么些年,她简直受够了这里的一切。回到洛阳,她的名声也会好些,别人只会称她为侍郎的侍妾,而不是“区区一个知县的侍妾。”
如果她能够为孟郎生一个孩子,以后她会成为姨娘,甚至成为夫人……
采香睁大眼睛看向孟然,“那我们回洛阳吗?”
“自是要回。”孟然此刻的心思都落在护送点珠回洛阳的事情上,“今日就走。”
“今日?”采香雀跃地问道。
“不错。”
孟然却也不看她,只盯着锅里的沸腾着的鲫鱼汤:“鱼汤熬好了?熬好了就送去西跨院。另外一条也送给沈姑娘那边,让小厨房尽快做了,明日便不新鲜了。”
话未说完,他便离开了。
另外一条鱼正在桶里活蹦乱跳着,采莲找来小厮就要将水桶带去西跨院。
“等一下。”
采香上前拦住,笑着说道,“采莲姐姐,这种小事我来吧。”
自从采香当上了孟然的侍妾,向来十指不沾一点阳春水,甚至于洗脸这些事情,都是交给丫鬟做的。
采莲不可置信地看向她。活像见到的了一个怪物,“今日采香姐姐已经做了一锅鲫鱼汤,足以证明对沈姑娘的歉意了。只是这水桶我都抬不起来,你一个人怎么搬得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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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人自有妙计。”
采香笑着说道,“采莲姐,你就不要担心了。更何况,这样才显得我的诚意,不是吗?”
采莲哑口无言,只能带着小厮离开小厨房。
采香盛了满满的鱼汤在砂锅里,热气腾腾地鱼香味穿过砂锅盖的小孔飘散开来。
她拿出一个小勺,从锅中舀起滚烫的一口鱼汤,慢慢走到水桶旁。
天气冷,那条活蹦乱跳的鱼好似慢慢被冻僵了。
采香伸出左手,用力抓紧鱼光滑的身子,“也怪你命该绝,不该遇到我。”
说完这话,小心翼翼举起拿着汤勺的右手,将滚烫的汤朝鱼嘴里狠命灌进去。那鱼被强迫喝了几口,好似哑了嗓子,又好似卡住了,一个劲地翻腾着。
采香始终不肯松手,左手仍紧紧抓着:“你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怎么就能这么被轻易送人?”
采香从鱼惊恐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的扭曲的面庞,那面庞极为诡异……
“采香姐……”
采莲站在厨房门口,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怎么了?”
采香看了她一眼,慢悠悠问道。说话时没放开手,仍看着手中慢慢不再挣扎的鱼。
这么脏的东西,她一点不愿意沾染半分。可她实在讨厌突然回来的沈荔!想起沈荔,她掩藏多年的心思止不住的逼迫她的手去做这样肮脏的事情。
“公子找你。”采莲低头禀道。
采香豁然松开手,慢慢伸出左手从袖中拿出一方干干净净的手帕,仔仔细细擦着手上粘腻的液体和水珠。
她走到火炉旁,将手帕扔了进去,手帕很快起皱,厨房间多了一味浓稠的腥味。
“孟郎在哪?”
采香起身,看着采莲搅乱的手,平静问道。
“公子还没走。”采莲低着声音回道。
采香四处探看,也没看到孟郎的身影。
“没走?”
采香惊讶问道,可下一秒心头的浮想联翩在警告她又一次踩在了孟郎的雷区,她抚平心头的惊慌,看向采莲,“采莲姐姐,那孟郎在哪里?”
话音刚落,孟然忽然从采莲身后走出。
他站在门槛外,冷冷地盯着面前女子的眼睛,又往下看她那只肮脏的右手: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心?”
“我讨厌那些没有毛发的动物。”
“你明明知晓我不允许你碰这些。”
孟然讨厌看到一切没有毛发的活物。
可采香对于这些没有毛发的生物,疯狂的痴迷,她热衷于折磨没有毛发的生物。但是因为孟然,她没再碰它们一次。
采香挣扎着,为自己方才的行为辩解:“我……只是看到看到活蹦乱跳的鱼……忍不住…不是故意的。”
“够了!别碰我。”
她的手臂攀在孟然身上,像是一条蜿蜒着冰冷的蛇,孟然甩开她的手。
这一次,采香终于怕了,她怕孟然就此离开,不带她回洛阳,她只能一个人留在这个又乱又冷的地方过春节。
“孟郎!”
采香看着他毫不留情的背影,将今日在东跨院门口的事情说了出来,“裴公子明日要和沈姑娘成亲。”
孟郎的身影一顿,没再迈出脚步。
77. 允许
此刻,冷风徐徐,在孟府上下迅捷穿越着,好似要将所有枯枝吹落才罢休。
采香站在屋檐外,挑着一只颜色绚丽的纱灯,焦急等待着屋内人的传唤,可等了半个钟头,还没有等到一句通传。
可这躺差事若是办不成,孟郎绝不轻饶她,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这位姐姐。”
采香见到有侍女经过来,殷切地叫住她,问道,“我是伺候孟大人的侍女,今日厨房做了鲫鱼汤,特来给沈姑娘尝尝鲜。可否麻烦这位姐姐帮我通传一声?”
采莲手中端着砂锅,热气腾腾往出冒。
被叫住的侍女却也不看一眼鱼汤,只是看了采香一眼,按着秋月的吩咐对她说道,“采香姑娘,沈姑娘今日受了惊吓,不宜见人。奴婢也无能为力。”
“这鱼汤?”
采香犹豫问道。
侍女刚一抬头就看到从远处来的高大的人影,就要越过她提着纱灯离开,摆摆手说道:“这鱼汤奴婢也送不了。奴婢都是按着公子的吩咐,实在不能收下。姑娘快些回去吧。”
“可是……”
“可是什么?”
裴适大步越过她身旁,反问道。
不过一个侍妾而已,三番五次没有好心思往西跨院跑。更为蹊跷的便是,孟然这次回洛阳,竟然没带她在身边。
采香被他盯着,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只得低着头轻声回道,“公子,奴婢一直感念沈姑娘对奴婢的宽厚,这鱼是奴婢找了许久才找到的,最是新鲜美味了。这不,鱼汤还热着呢。”
她指了指采莲手中鱼汤的方向说道。
“孟大人没带你,你这算盘就打到西跨院来了?”裴适把玩着手中的石子,很不耐烦。
采香心中重重地一震。
裴公子怎么知晓砂锅底下塞着纸条的事情?
这件事分明只有她和孟郎二人知晓,至于采莲,她一直都在屋外候着。
“奴婢不是……”采香心疑,又看向了身后的采莲。
采莲神色平静,静静看着她,手中的砂锅还拿着稳稳地。
裴适冷冷说道,“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回去之后,告诉你家大人这句话。”
孟然喜欢表姐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妄想用一个侍妾换来沈荔。真是痴心妄想!
看来他要给未来的兵部侍郎找个事情做。
采香心道糟了,这件事本来就是她主动请求求来的,要是她搞砸了,那可怎么办。
她妹妹的身体还未痊愈,她还没有孩子来依靠。
采莲瞥了身前的女子一眼,看不下去她的愚蠢,走上前说道,“公子,可要奴婢将砂锅下的纸条取出来撕了?”
采莲说着,已经弯下身子将托盘放到地上,拿起砂锅底下的纸条,行了一礼递给一旁的侍卫。
任采香如何愚钝,看到此情此景,她也一目了然。她们伺候孟郎这么久,孟郎待她们不薄,采莲竟然为着几两银子出卖自己的主子。
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神色自若的采莲。
采香知晓,孟然将采莲留给她,却也是监管着她,怕她像上次一样行了半个差错,误了大事。
仲良拆开纸条,递给裴适。
裴适淡淡看了一眼,冷笑道:“偷梁换柱这一招倒是妙得很,没想到孟大人深谙此道。”
他和孟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孟然不过为了找到一个神似他表姐的女子,无所不用其极。
裴适停止手中的把玩,拿起纸条,又直接从采香手中拿过纱灯,将纸条放进纱灯中随着火光燃了起来。
采香瑟缩着身子,不敢说话,她几乎能看到自己前方的路该如何走了。
“将她们带去柴房。”裴适风轻云淡地说道。
“我?”
采莲指着自己,一脸不可置信。她主动将这件事说出来,明明有功劳,怎么裴公子要将她关去柴房?
“卖主求荣。”
裴适低头看着脚下燃烧着的纱灯,懒懒地吐出来这么一句话。
采莲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变化无常,连忙跪地求饶,“奴婢的心向来都系在公子身上,只想着报答公子从前对我的恩情。当年饥荒时,公子给我的一串钱救了我的燃眉之急,才让我的嫂嫂保住胎儿活下来。”
对于十多年前的事情,裴适自然记不住:“死在我手下的人多,活在我手下的人更多。不过随手之劳罢了。”
“公子救了我们全家人。奴婢从那个时候起,就想着有朝一日报答公子。”
采莲知道,恩人十分在意沈姑娘。她这副面貌吸引不到恩人,不能伺候他前后。
可她等候许久,都没等到机会,直到今日,她才找到这么好的机会。既能报复采香对她的趾高气昂,也能报答公子。
“孟郎这般信任你!你不过因为这样的小事出卖我们!”
采香指着她,忿忿不平道。
“你不懂!你这样的人怎么能懂!”
采莲掰住面前的女子手指,狠狠掰了上去。
采香可是向来不沾阳春水的人,即便做手帕之类的女工,休息的时间也都多余做女工的时间。食指被采莲这么一掰,立刻疼得嗷嗷叫了起来。
仲良带着警告地眼神看向她,采香马上噤声,只一个劲地瞪着采莲。
采莲恳切地看着裴适,“希望公子能留我在您身边,做牛做马我都乐意。奴婢真的只为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
这时,伴随着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门锁“咔哒”一声开了,“我竟不知,裴公子从前救过这么多人。”
沈荔拉开屋门,微笑着看着裴适,“我五岁时,裴公子救过我。那时裴公子不过十岁。想来裴公子救这位女子是在救我之前?”
裴适闻言,侧身看向了沈荔身后打开的门。
这屋门的密码他叫人重新换了一遍,他冷冷地看向冬芜。
随后而来的冬芜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沈姑娘聪慧,没试几下就打开了。”
公子从太和楼带了这么一大桌好吃的饭菜,可姑娘竟然不为所动,她可不敢拦住沈姑娘。她可是牢牢记住秋月讲给她的话:宁可得罪公子,也不要为难沈姑娘。
她只记得那时自己傻乎乎地问道,“秋月姐姐,此话怎讲?”
秋月却神神秘秘地不愿告诉她。
冬芜跟在夫人身边学到了这么一句话:“越是遇到神秘的行迹,越要提防行事。”
她一看到比她打两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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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秋月神神秘秘的样子,心中便也联想了许多事。
沈姑娘可是裴公子心尖尖上的人物……虽然公子从虞神医府上回来之后,神情阴沉不定,还将沈姑娘关在屋子里不让出门……
想到这里,冬芜悄悄看向了公子。
“派人多加几把锁。”裴适冷声吩咐道。
仲良说了一声是,走到屋门前看了一眼门锁,便匆匆去找府上的管事加锁。
沈荔看到他的态度不咸不淡,心中分外难过:“裴公子既然要同今日成亲,将我关在屋内做什么?关在屋内成亲吗?”
众人一听,皆是诧异。
在这里成亲?她们没听错吧。
采香没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一个女子这么快飞上枝头做凤凰,她攥紧拳头。
采莲简直不敢想,自己的恩人竟然要在这里娶一个敌国女子。
冬芜听到这话,左眼皮不停地跳。
公子薄情久矣,这时候成亲好是好,可对沈姑娘怎么交待?她和秋月什么消息都没有收到,一应的婚嫁之物也没准备好。
冬芜环顾四周,见侍女各有所思,连忙吩咐下人们都下去忙自己的事情。
只是从东跨院来的采莲和采香,她仍拿不定主意。至于自家公子,啧啧,一直都看着沈姑娘,眼神许久都不离开。
冬芜只能对沈荔抛了一个求助的眼神:“姑娘,救救我,”她又看了看采莲和采香。
无需她讲,沈荔已有了自己的打算:“将她留下。”
她看着采莲清秀的模样,淡淡说道。
裴适好看的一双剑眉凝成一条,她好像笃定自己会答应,然而——他根本不会。
“给我个理由?”
裴适深深看着她。
他将自己舍不得穿的三件狐衣鹤氅都留给了她,可她偏偏出门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被风一吹,轻柔的发丝擦过她瘦削的面庞,愈发将她衬得脆弱。
故意扰他心神。
“你救过她。”
“我成全她,不过举手之劳。”
裴适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终是伸回取下身上鹤氅的手。
采莲听到之后,心中一阵轻松:沈姑娘救了我,我以后就有机会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了。
“你这是在引狼入室。”
“那也是引你的狼入室,即便这只狼顺手牵羊,那也是为报答裴公子而来。”
她刻意将二人的距离拉得很远很远。
沈荔始终琢磨不明白,为何明日就要成亲,为何要将她关在这屋子里,不让她见人。
他可以利用她,但是不能隐瞒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她和他两个人互相信任,哪里有不可以攻克的事情。
她也可以等他三年,五年,七年……等他打完胜仗回来,两人成亲。
可不是同现在这样,他隐瞒一切,甚至于对她撒谎。
“那你先答应我一事。”
裴适看到屋内桌上满满的饭菜,挑眉说道。
他特意绕了五公里的路,从太和楼买来了她爱吃的糕点和饭菜,他不允许她不接受自己的好意。
他不允许。
要看着她吃完,她才有与他讨价还价的权力。
78. 困扰
沈荔最终还是答应了裴适的要求,还是在他稍显惊讶的目光里。
这一次,裴适究竟没看出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秋月看到气氛不对,连忙让丫鬟将饭菜拿去小厨房重热一遍,并让小厮将采香关进柴房。
至于采莲,秋月则是按着未来夫人的吩咐,将她放了。
采莲对沈荔将她从裴适手中放过感激至极,磕了好几个头乞求将她留在西跨院,“只要姑娘留下我,我做什么都愿意。一分工钱奴婢也不要。”
裴适看出她的打算,冷冷说道,“为恩忘主的奴婢,留下只是隐患。”
采莲只觉得一盆冷水泼到她头上,一时动弹不得,可她为着不让孟大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成功,为着报答裴适从前对她一家人的救护,她已经无路可走。
她只能留在这里了。
采莲又感激地看向沈荔。
沈荔自诩不是一个圣人,她与采莲素不相识,并没有非救不可的道理。
只是一想到裴适将她辛苦多日抄写的话本藏了起来,她就生气。
裴青禾说过她两日就要走,可不知为何,青禾这几日也没来找她。
她想出去见青禾一趟也不行。
沈荔忽然觉得,将采莲留在她身边,也能时不时碍某人的眼。
采莲最终留了下来。
她发誓,她一定做好一个奴婢的本分,不对裴公子有一丝一缕的“不妥”的想法。
毕竟是素未谋面的沈姑娘救了她。
饭菜已经重新热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八仙桌上。
裴适洗干净手,用筷子夹起一个梅花香饼放到沈荔面前的青花折枝墩碗中:“这是太和楼新出的梅花香饼,清晨从后山最好的梅花树上采摘制成的。”
“采摘梅花可辛苦?”
“不辛苦。”
“种梅花树可辛苦?”
种梅花树不是个轻松活。
梅花树更喜欢暖和的地域,至于在严寒冰冷的地方,诸如陵州城这种地方,养育梅花树难上加难。
后山长了上百棵梅花树,每一树都有一人专门照看,可活下来并冒出花瓣的梅花树少之又少。
至于西跨院长着的一树梅花,不过开了几日,就已经开始缩着花苞,不愿再绽开。
“辛苦。”裴适淡淡答道。
他答得简单而短促。
沈荔迫切想知道他要将面具隐藏多久,才愿意与她展示。
桌上摆满了她喜欢吃的饭菜,可她却毫无食欲,有一搭没一搭地慢慢吃着饭。
裴适不吃,静静看着她,时不时的夹菜,放到她饭碗里。
采莲立在门外,听到里面的对话,差点质疑自己是不是跟错了人……沈姑娘竟然冷落她的恩人。
这一顿饭用的无比冷清,冬芜站在一旁布菜时,只觉得屋子里冰冷而僵硬,也不知姑娘和公子究竟有什么矛盾,难道是公子吃醋了?
好像是沈姑娘无所直觉。
冬芜暗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待用完膳,冬芜支使几个侍女撤下饭菜,找秋月帮她做一阵子活计。
沈荔漱了口,就看到屋内一空,只剩下裴适一人。
“我抄的话本不见了,昨日都还好好在书案上。”沈荔直接了当问道。
在书房给她簪发时,她还见到话本明晃晃地放在书桌上。不过离开一个时辰而已,再唤丫鬟拿来时,一连五个侍女都说没看到。就连秋月和冬芜也称话本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秋月和冬芜商量过后,深深觉得她们可不能当着她的面捧着一堆灰烬,否则沈姑娘该多么难过。这样的事情,合当公子自己……哄……才是。
裴适右眼皮跳了三下,他难道要将自己吃醋孟然的事情告诉她吗?
当然不可!
裴适倚着博古架,敛眉镇定说道,“被风吹到哪里去了。”
怕她生气,又朝她走近说道,“青禾早在几日已经回家了,她让我告诉你不要难过。她要攒够了银子,肯定会回来的。”
沈荔知道青禾虽是这么说,可心里已经猜到青禾不再回来了,但她心里却还是希冀着她回的是国公府的家,因此她不死心地问道,“回哪个家?”
“回远方的家。”
裴适选择将真相告诉她,“你们关系亲近,我想你早就知道她并非我们这里的人。”
他虽不是国公府的亲生儿子,但早就猜到裴青禾并非他的亲生妹妹。
国公夫妇的亲生儿子与女儿,早就在对抗匈奴时战死疆场了,如今只剩下一个独子在道观里当着道士。
因此,对于他和裴青禾的冒充,非但不质疑,且还当作亲生儿女看着。
裴青禾初时还收敛个性,到后来索性不装了,每日耍刀弄枪,在外四处游荡,甚至独身一人跑去赌场和青楼看热闹。
直到有一次,听到裴青禾奇怪的喃喃自语,让他起了疑心。于是他吩咐亲随时时盯着,并请道士解惑,那道士闻言沉默,过了一晌告诉他:“至亲非亲,至爱非爱。不是时人,胜过今人。虽远而来,其心粹然。”
沈荔怔怔地望着裴适。
裴青禾最是喜欢看话本,却没想到她这么早离开,可她还未将话本交给她。
“说起难过的人,这人应当是虞临渊,二人早就生了情意。”裴适说道,“可青禾的性子洒脱,她悄悄离去,只留了一封信和一盒子的手工物件。”
虞临渊看到空荡荡的屋子后,却也没心思给裴适针灸,他在整个府上找了一遍又一遍,结果什么都没看到。
只在裴青禾屋子里见到一封书信和一个大箱子。
这是裴青禾留给他的所有物。
虞临渊不吃不喝了两日,直到裴适将刀架在脖子上,他才开口问道,“她不喜欢我吗?”
“若是不喜欢你,留给你这些做什么?”
“她要是喜欢我,为什么只留给我这些?为什么她要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扔在了悬崖下?为什么不告诉她要离开了?她明明知道我喜欢她!”
虞临渊无声地嘶吼着,胡子拉碴的模样让虞羡也看不下去,“大哥,青禾姐回家了你该开心才是。她一个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待这么多年,肯定很想很家。你看信中说她从前生活的地方太平无比,没有战争。我们应当青禾姐姐高兴才是。”
“你个缺心眼的。”虞临渊听到虞羡的话,踢了他一脚要赶他走。
裴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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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着腿上的痛,听着虞临渊在他面前的一顿哭诉,才放下了心。
虞临渊从小到大专情而如一,不过每次情愫渐渐升起没多久,他和那女子总要面临各种各样的境况而两地分隔。
时隔多年,当虞临渊大胆喜欢裴青禾时,为着两人不分开,他将裴青禾的情况了解的明明白白。两人实在是最佳伴侣,虞临渊自觉自己不会同戏本里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一般,再落得个天人永别的下场。
于是他选择信誓旦旦地走向裴青禾,两人如同所有话本中最愉悦人心的开口一般默契,可是突然有一刻,他和裴青禾两人的感情像是被树刮坏的风筝,七零八落,零零碎碎,再也修复不得。
裴青禾再也回不来了。
虞临渊如是想着。
不过当他不小心看到点珠递给他的手札本时,虞临渊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同盟。
裴适接过手扎本时,从第一页翻看到最后一页,直到看到每一页都完完整整,没被人撕掉。
虞临渊可从没见他对哪个女子始终如一过,竟还将两人发生的一切特意记录在手札本上,但是想到点珠拿着手扎本的瞬间明亮的眼神,他提醒道,“点珠还看过,不过她主动给我,让我将手扎本交给你。”
在虞临渊心里,点珠简直缺爱到极点。
她从别人那里得到一点爱,甚至于看到一点爱,都想着归自己所有。
点珠从前看到裴适分外不屑,但也不知哪次之后,又发生什么事情,看裴适时,整个眼神都系在他的身上。
他给裴适针灸时,点珠就在一旁候着。便是裴适让她出去,点珠也会温柔走开在屋外候半个时辰,并在针灸结束后准备一桌饭菜。
同妻子一般殷勤而周到。
裴适深受点珠的困扰,因此在虞府只待了五日,不等双腿痊愈,便早早离开了。
要数这天下谁最想让他与点珠成亲,莫过于宫中殿堂最高的那位了。
皇帝赵贞同他父亲一样,一面利用他,一面又怕他成长起来,从此之后不听皇命,扶持太子上位。
太子赵享却和他的父亲有诸多不同的意见。
太子年纪尚幼时,皇帝赵贞出了一个问题考验他的长子,这问题便是皇帝赵贞不为亲母所喜,欲放长长的鱼饵让他的亲生弟弟,也就是如今的燕王赵亨上钩。
赵享却答,“孩儿年幼,但倘若是儿臣处理此事,那儿臣会给母亲分析利弊,将弟弟放在京城,许诺一个有名无实的官。”
皇帝赵贞摇摇头,“孩子你还小,倘若你未来成了帝王,此种行为在臣子眼中不过是懦弱之为。”
“儿臣只有这么一个亲弟弟。那儿臣在年少时,便想尽办法与母亲冰释前嫌,找德高望重、光明磊落的先生给弟弟授学。”
皇帝赵贞仍是摇头,他看着这个未来懦弱的太子极其担忧,最后,他告诉年幼的太子拔苗助长的故事,并告诉长子赵享,“人有所好,以好诱之无不取。人有所惧,以惧迫之无不纳。倘若遇到这样夺权的对手,只需长久诱之,待到最后一网打尽。”
赵享听到这话,看着同他一般大却身子瘦弱的裴适,陷入了沉思。
他和父亲不一样,他会是一个好君王。
79. 怪罪
成亲这一日,倒是反常。
晏遂昌携妻“亲自”上门贺喜其六郎的婚礼,无风无波的婚宴瞬间掀起一阵风浪。
冬芜站在府门口,远远地就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朝正门缓缓行驶而来。
看到黄澄澄的马车,匆忙找了细心的侍女接待客人,她回到西跨院连忙禀告此事,“公子,老爷来了!还带了夫人。”
晏遂昌的马车从头到尾都是用黄金打造,就连车帘也是用上等的狐狸毛制成,无论在赵国还是燕国都难见有人用黄金造马车。
有人将此事上奏给皇帝赵贞,赵贞却笑呵呵着乐见此事。
朝中有官员见皇帝宽待晏遂昌如此,也学着晏遂昌用黄金造马车。
不过不到半年之久,这些有样学样的官员纷纷落罪,不是被流放,便是被抄家问斩。
晏遂昌是皇帝眼里的红人,这便成了公认的事实。
他那十一个儿女,便也成了京城中的香饽饽,人人乞求攀上晏家这枝高枝。
至于从小就被折磨而利用的六郎——裴适,众人皆是惧怕。
一个孩子还不到十岁,就被放到燕国,竟还深受赵燕两国国君的信任,比丞相为官还风生水起。
示好的机会可不多得。
朝堂中有八成官员听闻晏六郎今日结亲,于是不管陵州城距离洛阳城距离多远,也不管晏六郎是否发了请帖,都纷纷跟着晏遂昌前来恭贺结亲。
晏遂昌想整他的六郎,他们怎能不出一份力呢?说不定事情办成后,他们便有升官加爵的机遇了。
晏遂昌本人也是喜闻乐见,不过为避免皇帝赵亨对他不满,只带了十位官员。
裴适穿着一身红色的喜服,站在孟府花园中的高亭上观察,听到冬芜的禀告,他垂眸看了一眼仰名街上忽然多出的队伍。
他的好父亲晏遂昌带头,带着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慢慢走近。
阳光下,那顶耀眼的马车显得无比刺眼。
许是马车太重,也许是主人爱这样的华丽场面,原本只需两匹骏马拉马车,但是这一次,却又六批马车。
裴适冷笑着看下方的一切。
晏遂昌——
这一次,命该绝了,且要绝在他的手上。
顶着一头重重的金质累丝嵌宝头面,沈荔坐在梳妆桌前望着远处亭台上的一袭红衣。
秋月找来陵州城手艺最巧的妇人给她画眉,但她实在没心思看梳妆镜里的自己。
这一场假成亲不知能否让他得偿所愿。
妇人为她涂上胭脂,怕惊扰如画一般的美人儿,便轻轻说了声告退,在门外候着以待随时补妆。
高亭上的一抹艳红忽然矮了下去,沈荔知他已做好万全准备,露出了无比灿然的微笑。
秋月得了夫人的信,正监看着来来往往进出的侍女。夫人昨日夜里派人告诉她们,这一场婚事可不能出“半个差错”。
秋月和冬芜二人知晓,夫人为着今日的计划,已筹划了二十年,她从一个不得宠的侍妾到爬上夫人这个位置,不知暗地里谋划了多少次。
夫人从前不许沈荔成为公子的妻子,其实是因为担心公子像晏遂昌一样,为了权力而不负责。
毕竟,程氏一族靠着皇帝的怜悯之心,稳稳立在朝堂拥有一席之地。
夫人实在担心公子无所不用其极,便用此种法子吓唬沈姑娘和公子。
然而公子却交出了一个满意的答卷,当然除了这次仓促的成婚。可别无他法,在陵州城除掉晏遂昌是最佳选择。
否则,晏府阖家便要落个满门抄斩的结果。
当然,秋月和冬芜明白,夫人有私心——那就是为公子报仇。她们见怪不怪,并且十分配合,因为她们便是夫人从晏遂昌手中所救。
若不是夫人看她们可怜,秋月和冬芜两人早就沦落为官妓。
“秋月,”沈荔唤她,在她耳边小声耳语。
对于晏遂昌的作为,她已然从秋月和冬芜二人嘴里撬出了几句。
比起冒着两人生命被皇帝双双砍头的风险,沈荔觉得晏遂昌的存在更令人觉得可怖。
她在西跨院的这些日子里,晏遂昌还派人暗中监视她,甚至几次三番欲要掠走她。
和她养母张氏的手段几乎一样,没有丝毫分别。
不过,倒是差了张氏一些,这些人似乎为着证明自己的身份,每个人都要在大拇指处纹同样纹饰——太阳高高挂在长安城。
这不就是“晏”吗?
裴适安排秋月和冬芜两人贴身伺候她,西跨院人人皆知。
因此有侍女即便端来水果糕点,甚至于洗脚水,都只会放在屋门口,唤一声秋月和冬芜,之后还要去秋月的住所出记上自己的名字。倘若不会写名字,只需在本子上画上提前说好的标记便好。
但每次晏遂昌派来接近她的人,都在这些简单的事情出错。
那些欲要掠她的人,最后只能远远地在高处盯着。
不过,裴适派人将所有府上所有树木截到了一米处。除了避无可避,难长花苞的梅花。
秋月听了吩咐,带房内四个侍女出去,在门外候着。
秋月则走到书房,从一沓旧书本底下找到了一个小巧不起眼的木箱。
沈荔检查无误,方放下心。她从小瓷瓶中拿出两粒红的发黑的药丸,对秋月说道,“万一事发,你和冬芜两人便吞了这药,可以躲过一劫。”
秋月不置可否,拿出一副干净的帕子仔细包着,她想起采莲看到公子一袭红衣的眼神便愤愤不平,犹豫许久后她还是说了,“采莲说是要跟姑娘在身前身后,可从昨日里起,公子走哪里,她便往哪里看。”
“不碍事。我和她也算得上半个相识。”
沈荔见那高亭上没再有人,心里觉得一阵寂寥,不过还好有采莲在,可以帮她探看外面的情况。
见秋月不解,便将采莲的妹妹阿福从前在沈府伺候她一段的事情说给她听。
秋月这才没有怀疑。
但屋门却被敲得咚咚响。
秋月打开一看,发现是采莲,“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这么着急?”
“不好了,”采莲红着脸,气喘吁吁道,“孟大人带着点珠姑娘折返回来了!”
采莲从小到大,一直以来,都改不了八卦的性子。便是安安静静地伺候孟然,心里却长出了许多漏斗专门听一些八卦男男女女的事情。
因此对于从前的主子,以及主子身边的点珠姑娘,采莲无比清楚的知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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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的折返会对沈姑娘造成多大的威胁。
如今她妹妹阿福和她嫂嫂在陵州城开着一家面馆。
妹妹阿福有空,当她昨日以为姐姐要离开陵州城便来送别。却无意之中知晓她从前伺候的沈三娘如今就在孟府里,竟然还要和国公府世子成亲。
两人叽叽喳喳聊了许多八卦,采莲深深觉得为沈姑娘做事简直是她人生的一大梦想。
去她那当侍妾的想法!
跟着好好的主子享福,到了年岁成亲或者开家铺子不是很好嘛。
“姑娘怎么不着急?”采莲发现她说的话没被在意,又问了一遍。
对于她这个想法设法留存在感的表妹,沈荔自然十分在意。
孟然既然有了皇帝的急召,如何偏偏折返回来,难道不怕皇帝怪罪吗?
可……万一这后面有人给他撑腰,皇帝偏偏纵容此人,对这个人没办法。
普天之下,那便只有晏遂昌不怕死地抗旨了。
孟然十分不愿离开陵州城,他发现自己在陵州城待了不到五年,竟然已经对陵州城的一草一木都心生眷恋。
起初想到洛阳城的表姐时,他在踏出陵州城时,心中十分期待。
但慢慢地,随着马车驶出陵州城,随着马车离开城门,随着马车渐渐靠近洛阳城,孟然那殷切盼望回到陵州城的心跳得愈加频繁了。
孟然心想,恐怕他一点也不喜欢表姐了。
他是喜欢那种感觉,平静而安宁的感觉。
表姐给他带来了这种感觉,他便喜欢表姐。
采香的眼睛带给他乞求安宁的感觉,他便喜欢采香。
他一直以为他喜欢的是表姐。可在踏出陵州城的时候,孟然发现自己错的一塌糊涂。
他喜欢沈荔!
在看到她的第一面时便全然的喜欢,一见钟情的喜欢,而不是像表姐一般,他是慢慢对表姐感情逐渐加深。
在表姐成亲时,他的感情轰然倒塌。直到他靠着与表姐相似的长相来证明表姐对他有多重要,有多喜欢表姐。
可他错了。
他知道,他喜欢沈荔!
所幸点珠厌倦一路的颠簸,昨日刚出城不久,他便听点珠的吩咐找到官舍住了一晚上。
就在官舍里,孟然遇到了晏遂昌和朝中十位位高权重的官员。
晏遂昌知晓他即将回洛阳城赴任,客套了许多话,最后问他:“孟九郎,你这个样子可没有一点回京赴任的开心啊。正巧,六郎明日成亲,你也不如一起同去。”
天大地大,圣旨最大。
孟然想到皇帝的命令,委婉拒绝了。
虽然他很想沈荔。很想很想。
更何况,晏遂昌这个杀父仇人,他与他势不两立。
晏遂昌看到对手的儿子拒绝他,深觉面子被拂了。
当官这么多年,他的儿子还和他一样倔强。
即便是皇帝,也要让他一步。思及此,他紧紧看着面前这位像极了他对手的年轻人,从怀中掏出皇帝赵贞赐给他的独一无二的金牌。
见金牌如见圣上。
孟然不情不愿地屈服了,却在回陵州城的路上无比轻松。
这么热闹的日子,他要趁此良机得偿所愿。
80. 勾结
喜宴上,诸般热闹,所有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就连晏遂昌的死敌也陪着笑,斟着一杯又一杯的喜酒。
裴适着一袭红衣,愈发显得其风神俊朗。
来往诸客赞赏纷纷,甚至有臣子当着晏遂昌的面上称赞道,“都说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令郎这般玉树芝兰,定有锦绣前程。”
晏遂昌表面不敢承受,三杯酒下肚连声说道,“哪里哪里,令郎才是有龙凤之姿。”
但心底里却是恨透了六郎。
晏遂昌本要在这里将程相国一锅端了,没想到这个不成器的儿子竟早早书信程相国一封,嘱咐程相国千万不可来陵州城。
两家近百年的积怨,就因为程持天降的女儿慢慢发生改变。
晏遂昌的夫人谢氏选了一个绣屏对面绝佳的位置坐着,照看诸位女客,以及时时刻刻观察屏风另一侧动静——那就是令她咬牙切齿的夫君。
谢氏十分痛恨从前懦弱无为的自己,要不是她那柔弱的性子,恐怕六郎在那么小的年龄就被抛到别国,过着好一阵子的四处乞讨生涯。
如今六郎突然说他要成亲,谢氏脑海中绷着的一根弦终于松了,她喜气洋洋地吩咐侍女摆上从洛阳城中特地买来的葡萄酒,对十位臣子带来的女眷喜笑颜开地说道,“诸位夫人们,如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此次亲事办得仓促而急切,众位女眷奔波了一路,实在疲倦,不过都为自家的前途着急,于是个个善解人意说道:“不打紧不打紧。夫人与我们一同前来,今日一早就忙着六郎的亲事,夫人坐下歇歇吧,让那些侍人们忙去吧。”
谢氏饮了一盏葡萄酒,说了声好,便又回到座上与诸位女眷笑谈。
点珠看到谢氏眼神牢牢看着绣屏外,以为裴适在对面,也循着那道视线望去。
待看清对面那人,点珠浑身一凛……她正对上晏遂昌狠戾的眼神……点珠微笑着收回目光,心中却跟打了鼓似的。
回神时,就看到谢氏淡淡地看向她,对她轻声说道,“绣屏外有野狼,小心些。”
点珠点了点头,装作乖巧不知情的样子,离座招待诸位来客,并吩咐侍人及时为来客添茶倒酒,清扫脏乱的地面,将太和楼借来的餐盘酒器一一在册登记。
诸位女眷见程相国的孙女此般贤淑,于是都在谢氏面前纷纷称赞点珠如何能干云云。
然而,点珠抱着谢氏的袖子撒娇道,“谢伯母若能成为我的君姑,点珠这一辈子都愿意吃素。”
众人都以为她在说玩笑话,都没放在心上。
虽然这个将军在朝堂中的名声不好,但毕竟是将军之女,有什么不能嫁不出去的?
谢氏像往常一样,轻轻拂着点珠的头,“你还是改不了从前的性子,”又不动声色看了眼绣屏外的男子,“这里着实拘着你了,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吧。”
点珠看到谢氏只将她的真言当玩笑话,满心无奈。
不过她实在没时间继续在这里耗,于是朝在座的女眷说几句场面话便要告退。
看到她离开座位朝西院走去,谢氏吩咐了贴身丫鬟几句,那侍女避开人流跟上了点珠。
与此同时,西跨院,主屋。
沈荔拨弄着怀中的八音盒,听到盒子里发出优美的声音,只觉得浑身的紧张舒缓开来。她昨日里做了一个噩梦,梦中梦到有匪徒杀入府上,来往宾客均不得出。
并未对其他人讲,然而她的梦像是长了翅膀似的,今日一早,裴适差人送了她一把宝刀。
这宝刀的刀鞘是用七种颜色的琉璃所作,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分外引人注目。
沈荔今日拔出刀鞘一看,果然锋利无比,就连石头也能劈开……
冬芜见过这把宝刀,“我曾听夫人提过一嘴,这宝刀本是当今太后送给燕王的,也不知如何就到了公子手上。”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想到一会的计谋她便十分担心:“点珠姑娘真会来找姑娘吗?”
沈荔本来只是猜测,如今看到这把宝刀,倒是愈加证明自己的猜测无误。再看冬芜犯了难,对她肯定道,“她会来的。”
点珠都要上了马车离开陵州城,竟还有心情下马车跑过来嘲讽她,嘲讽她不该享有突如其来的好处。
她清楚点珠的处境,因此对点珠那份心境也算是理解——点珠的父亲在外滥名,因此她只能倚靠外祖父外祖母获得好名声。但倘若她回归,那么点珠所享受的所有宠爱便会慢慢消失殆尽。
点珠欲要从她手中抢走裴适,便也是借此不让她得逞。
沈荔继续玩着手中的八音盒,过了一晌,终于听到有侍女在外传唤:“程姑娘想见姑娘一面。”
冬芜嘀咕道:“姑娘果真料事如神,”快步过去将点珠请进来。
“表姐,”点珠言笑晏晏道。
说话时,她行了一个非常标准的见面礼;语气也和沈荔初次见到点珠时的一模一样——温柔而优雅。
点珠少了以往的傲慢,刚一见面就亲切地拉着沈荔坐下。
她紧盯着沈荔身上的红嫁衣,当看到金丝绣的云纹时,她那一对漂亮的桃花眼中闪出一道精锐的细光。
她敢肯定,要是她穿上这身嫁衣,绝对比沈荔美上万分。
“表姐今日穿上这嫁衣美极了,这可是出自宫中绣娘之手。那绣娘出宫之后,便再也不碰女红之事,就连晏伯父求取,绣娘都无情地拒绝掉了,”点珠惊叹中带着点可惜,“不知余生能否穿上周绣娘亲手做的嫁衣,听闻周娘子前些年得了难疾,没有多少日子了。”
冬芜很想说能巧善工的好绣娘多的是,却被沈荔一个眼神止住了,“这都是个人的缘分了,听闻宫中还有一个姚绣娘的女红不在周绣娘之下,为人亲切。表妹回到洛阳后尽可吩咐姚绣娘。”
好!倒是好的很呐!
她那心心念念的六郎竟然与自己的表姐亲密到了这个程度!更让她没料到的是,谢伯母派来的侍女竟连这种细小的事情都说给了表姐。
点珠垂眸,看着对面的一身绣袍若有所思。
“表妹当真想穿?”
“真的?”点珠眼里泛着亮光。
“当真要穿?”
“自然,只要表姐别后悔就成。”点珠不耐烦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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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点珠虽诧异,然而轻而易举就得到一身嫁衣让她更为激动。
激动冲昏了她往日里的谨慎,点珠高兴地说了声谢谢,便让冬芜帮她换衣。
来西跨院之前,她就已经灌醉了刘妈妈,还有二十个侍女小厮都被安置在东跨院。没有她的令下,所有人不得出来半步。
没了平日里照顾她的侍人“监督”,点珠这时穿着嫁衣,只觉得十分自由自在。
冬芜亮出一个大功告成的眼神。
沈荔换了一支香,再待她脱下嫁衣让点珠换上时,点珠已经开始昏昏沉沉了。
……
沈荔扮作侍女模样,带上七彩琉璃刀,朝主院款步走去。
没想到还没走几步,陡然变了天。府中上下尽是侍卫守护,主院则尽被禁军包围。
冬芜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她已经三个月都没杀人了,也不知道这些人能不能满足她。
晏遂昌站在厅堂堂首,对诸位来客泣声道:“吾儿六郎勾结燕国四皇子,引兵攻入陵州城,今日这喜事办不成了,吾得替天行道,大义灭亲。”
晏六郎,哦,不,如今的裴适,在燕国为赵亨器重,来往宾客几乎都知晓。
如今听到裴适引兵攻入陵州城的消息,倒也不吃惊不质疑,只是感叹应当将往日为燕效力的臣子赐死才免得引上灾难。
谢氏一众女眷吃完酒用完宴,早都三三两两携伴往收拾好的东跨院休息了。
身为晏遂昌的夫人,谢氏仍旧得在厅堂伺候诸位宾客。
恍然听到这句话,谢氏就要走上前去询问,但晏遂昌并没未打算同她查清真相,反而让亲随“请”谢氏下去。
谢氏知晓晏遂昌吃软不吃硬,对宾客说了几句好话便离开了。
沈荔猫着身子,藏在梅瓶后看到一个和蔼可亲的妇人微笑着走出厅堂,只听冬芜给她小声说道,“夫人。”
这便是她未来的家姑了,但是时间根本不允许她再想许多。
剑影忽然一闪而过,院中开始打斗起来。
不知是谁喊了句“寇贼来了”,厅堂以及主院忽然开始纷纷作乱,酒桌尚未撤掉,一时之间未收拾完的锅碗瓢盘被打乱了一地。
冬芜看了一眼,发现情况不妙,院中只有两成是公子的侍卫,其余八成都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
“是燕国的士兵,四皇子的人。”沈荔解释道,从袖中掏出一小瓷瓶塞到冬芜手里,“我去找孟大人帮忙,你先回去。”
冬芜很想说自己用不上这些,不过还是将瓷瓶小心翼翼放在怀中,“老爷反复无常,姑娘和我待一起吧,万一出了什么事,奴婢也不好和公子交代。”
沈荔知晓她武艺高强,但冬芜心里总怕女子的一身武艺会被男子畏惧而不受喜爱。
“那我以未来夫人的名义命令你现在就去保护六郎。”
沈荔刚短短地看了一眼,里面争斗已然吃紧,许多人开始受伤流血;而晏遂昌另着追随他的臣子冷眼旁观着一切。
冬芜当然也瞧见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嘱咐了许多话后拣起地上的剑冲进战场。
81. 意乱
本该兴致勃勃的晏遂昌却看着下面的生生死死犯了凛。
四皇子明明答应他除掉六郎而已,怎么也拿他的手下开刀了?如果没看错,其中有一个精卫试图杀掉看他的眼神闪着杀意。
但是他的六郎,却从容地游于争斗中,仿佛是演给他的一场戏!
晏遂昌急了,起身拿出一把剑,朝六郎的方向大步走去。
裴适身形利索,手中剑影成风,眨眼间朝他扑来的五位禁卫就被见血封喉。当看到提剑而来的晏遂昌,讽刺笑道:“我倒是有一个好父亲。”
“我也有一个好儿子。”晏遂昌拿剑挥舞起来。
冬芜却被十多个士兵包围,抽不出万般的身子去援救愈来愈多的贼寇。
“冬芜!后面!”沈荔提醒她,但在这样嘈杂的人群中显得极不起眼。
也不知道晏遂昌使了什么手段,裴适体力骤降,很快就被逼到墙角处,没有半分反抗之力。
晏遂昌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俯身看着狼狈的六郎,“你在我手上犯了这么多次跟斗,也没长个心眼。真是一点也不像我晏遂昌的儿子。”
他无数次怀疑过面前这年轻人是不是自己的儿子,但每次的结果都明晃晃告诉他:是他的,是他的。
“晏遂昌的儿子应当什么样?”裴适淡淡说道。
晏遂昌很讨厌乖巧的人,尤其是乖巧的男子。他认为——乖巧的人不能成事。
要成为他的儿子,应当像他一样能屈能伸。
比如他见皇帝对晏家有所不满,他便用黄金造车轿,虽然那一半都是假的。毕竟要都是真黄金,车轿岂不重死了,哪里还搬得动。又比如,他让家中大大小小的儿女假作荒唐,让皇帝盯着他的视线都转移到他的儿女身上,他好私自养兵。比如,他为着一个好名声,亲自制毒,并用六郎试毒。
他的君王因为他的衷心大赦天下,他的儿女无一不服,他的夫人始终如一温柔。
晏遂昌陷入在飘飘然地氛围中,自顾自地说着许多话,“都说人主莫喜强臣,更何况赵贞这个狗皇帝。你们这些愚人对赵贞忠心耿耿万般付出,最后换来什么?臣强则死。周公姬旦都惧怕这些,何况是你们这些人?”
他的好友程烈忠心耿耿,结果狗皇帝赵贞恐忧兵权放在程烈手里会被滥用,与鞭挞人合谋设计要将他落个残废不可。
去他的忠心耿耿,他早就看赵贞不顺眼了,于是私自在陵州城养私兵,就是为着有朝一日为他好友报仇雪恨!
这还是裴适第一次听到晏遂昌的心里话,可是晏家的儿郎又凭什么成为他晏遂昌的报仇工具!
裴适看着红着眼的晏遂昌,讥笑道,“父亲这一路倒走得真艰难,可程烈一人遭受的一切凭何让我晏家满门承受?父亲若要报仇,便应抛弃全家,走入江湖结同好,暗中筹谋。母亲兄弟姊妹他们做错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
晏遂昌淡淡回应,“我心里痛恨极了这个狗皇帝,恨不得他现在一命呜呼,为我赵国将士请罪。”
他少时还是庶子,吃不饱穿不暖,常常被人欺负,都是因为程烈教他武功,让他站起来说不。
程烈全身的伤痕以及放纵让他越来越恨赵贞。
自程烈身残沙场后,皇后总会找理由宣他入宫,同他计划颠覆当今。
为了除掉赵贞这个祸害,他答应皇后许多无理要求……用六郎试毒,将六郎送到燕国,余下的十个儿女不是有疾便狂浪放纵,而他也做了许多蠢事,好让皇帝对他不再防备。
裴适蹙眉,“你与燕国四皇子合谋,欲要杀掉我。可眼下都是赵国宫中锦衣卫,父亲难道没想到此因何故?”
晏遂昌被这么一问,有些怔愣。
何故?自然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他与皇后合谋,预大义灭亲,再带领五千名精兵反杀赵国四皇子。与此同时开始造势,称紫微星黯淡,需另立新君。在此期间,他偷偷杀掉赵贞。
细细想来,这多么像帝后和狗皇帝为他做的戏,设的局。晏遂昌活了近五十年,这一次觉得自己真是蠢。
他真是为别人做了半辈子嫁衣!
晏遂昌带着一肚子的气,目眦欲裂,不敢相信这一切……皇后,他的青梅竹马,怎么会背叛他,利用他,为那狗皇帝做事!
“休要糊弄我!”
晏遂昌紧紧提着剑,但是身子的颤抖出卖他的紧张无措。
裴适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终究选择放过这个可怜而可恨的父亲,提剑朝扑来的将士刺去。
晏遂昌回头深深地看了六郎一眼,他扔下手中宝剑,看着院中许多锦衣卫哈哈大笑起来……青梅竹马,知己好友,儿郎妻妾,这一生对他们的亏欠都太多了。
晏遂昌开始胡言乱语,抓乱头发挠骚着,又指天指地乞佑天地庇护当今皇帝赵贞年年岁岁,万寿无疆。
锦衣卫首领见他疯疯癫癫,形状可怖,放下手中本该溅着晏遂昌鲜血的刀剑,遣了几名手下将晏遂昌带走。
争斗终于平息,但喜事差点办成了丧事。
冬芜酣战完毕,见飞鱼服的锦衣卫前来,早早扔了手中刀剑,擦干净手上的血液,跑回原来的位置。
“奴婢回来了,姑娘可还好……”
冬芜话未说完,就闭上了嘴。待看清一些,她发现自己说的是废话,因为就在沈姑娘周围,完完整整倒了五个将士。
“我很好。”
沈荔见冬芜发丝都没乱上半分,遂放下心来,她取出袖中的手帕给冬芜擦拭脸上的血渍。
那五个将士虽然武功高强,但辣椒粉和特制的毒药显然更让人心生畏惧。
毕竟谁也不知晓毒药何时有效,中毒的症状是什么。况且,这些侍卫是奉命除掉晏遂昌,处理一个不好惹的弱女子又能如何?
冬芜开心地将自己的脸在她手心蹭了蹭,听到身后突如而至的脚步,她立即退后一步警惕起来。
裴适大步流星走过来,拉过沈荔的手将她拥入怀中。
沈荔听到头顶传来重重的的呼吸,她想,远之应该很累很累,这场婚事让所有人都疲惫万分,除了那高高在上操控众人的天子。
“我对不住你,在这样的日子同你成亲,还将我们的大喜之日变成了一个浴血沙场。”裴适伏在她的颈窝说道,“等我们回到洛阳,我给你十里红妆,香车宝马。”
沈荔似是不信,良久在某人凝重的注视下才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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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答应我好好活着,不许你同方才一样让我担心。”
他被晏遂昌持剑逼到角落,她担心的要命,可他毫不慌张,竟有心思微笑着看她。
裴适见她仍旧对自己冷淡,轻声解释方才不过是因为她未来的娘子竟徒手毒杀五名四皇子精心挑选的侍卫。
沈荔挣脱出他的怀里,掸尽身上的灰尘,似笑非笑地看着裴适。
裴适以为自己被嫌弃了,作出发誓的模样:“好,我答应娘子,我裴适从今往后只听娘子的话好好活着,少一根毛发我便跪祠堂。”
“是谁同我说今日不过是成亲?”
自然是裴适本人拗着她说的。
裴适后悔今日联合太子报仇,他想,陡然之间晏遂昌乱了战场,搞砸了一切。而他给出的婚礼一片混战……红倒是十分红,不仅嫁衣赤红,灯笼通红,就连地上也是遍及鲜红。
“沈娘子今日也不愿同我成亲吧,”裴适蹙眉看着她作侍女打扮,而他自己独一人穿着嫁衣,显得他分外寂寥,“你的嫁衣呢?为何不穿?”
这话倒是倒打一耙。
“嫁衣在屋中。沈姑娘心中牵挂公子,扮作侍女模样出来救公子了,这才没有穿。”见沈荔不语,冬芜解释道。
沈荔忽然觉得不妥,她离开时不过换了一支鸭梨帐中香,好淡去点珠身上浓重的脂粉香味,根本不会对点珠造成任何伤害,可点珠今日为何看着昏昏沉沉,还独身前来?
冬芜匆匆忙忙也跟着走了。
裴适还有要事,这些儿女情长哪怕再如何着急,他也得办完太子交代的差事后再处理。于是派云路跟在沈荔身边保护。
没有镶金嵌玉的珠宝以及繁琐的嫁衣在身,沈荔很快走回了西跨院。
采莲张着嘴巴,目瞪口呆。见到沈荔来,结结巴巴说着,“沈姑娘,发生大事了……”
在沈荔的默许之下,冬芜一脚踹开屋子,却见屋内扔了满地的衣物,而锦帐也被人拆散,离得三丈远,还能听到床上男女的叫声与喊声乱作一阵享受着鱼水之欢。
两刻钟之前。
孟然看到采香闯进屋子,就要截住她将其问罪。然而刚一出声,屋门恍然已开。
当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被点珠拖到贵妃榻上好一番作为。
点珠也没料想到自己拿到的春药会这么猛,她便是打晕自己也按耐不住体内的躁动。
待听到屋外的男声,她忍受住那番昏昏沉沉的劲头,由着疯狂作乱的药在她体内四处乱动。
药使点珠昏沉,也让她体力陡然增强。
情迷之中,她抓住那阵男声消磨体内情素一番。而当孟然被点珠亲吻之后,他只觉得身体也像中了毒一般不可开解地想撞翻所有南墙。
床上意乱纷纷,床下的采香听到她们的情绵意切,拼命咬紧牙关忍住体内的恨意,恨不得将床上两人碎尸万段。
点珠被折磨地散去身上所有力气,待力气消磨掉,她也如梦大醒。
但孟然仍受了那份药的驱使,便是看清了身下的人,也无法停止下来,好像停下来,他的所有筋骨便要成泥般塌陷。
于是,他清醒地沉沦,清醒地看着身下的女子求饶又享受。
82. 忠心
待听到有人走进屋内,还是女子轻轻的脚步声,孟然定睛一看,发现竟是日思夜想的女娘回来了。于是他扶着身下的柔软,捞起床榻一侧的衣裳穿了起来。
沈荔看到屋内的荒唐光景,早就转身背对着床榻二人,正准备离开这屋子。
“沈娘子。”
孟然哑着嗓子叫住她,解释道,“有人看到点珠在东跨院待了许久,你们二人向来不对付,我担忧你受她欺负,这才跟来。沈娘子,……不要误会。”
而在跟着点珠之前,他便是看到采香从柴房中跑出来,发现她被人追到这屋里。
点珠早已清醒,冷笑道,“孟大人倒是很了解我。”
孟然叹了口气,起身将地板上散乱的衣物捡起来,又将红色锦帐拉起来,好让点珠穿好衣裳。
沈荔离开的脚步一顿,转去摆放帐中香的桌几旁。时间过去太久,帐中香早已焚烧成灰,只能闻到那股清香味幽幽钻进空气。
香没有被换,香炉也没有任何毒物,屋子里摆放的梅花也没有毒。而点珠神色平淡,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的中毒迹象。
点珠穿好鞋履,慢慢走到八仙桌旁倒了一杯冒着冷气的果酒饮了起来。
虽然她找晏遂昌的药让她情难自禁失了贞,但好在表姐的婚礼被他们二人搞砸。
沈荔走过去,拉过她的右手为她诊脉。点珠身姿玲珑有致,断不会脉搏沉重,而此刻,点珠的脉搏却像是如雷般躁动,比她上次中毒后的脉搏跳动有过之无不及。
“你中毒了。”
沈荔放下她的手,淡淡说道。
点珠觉得表姐真傻,这药虽然来的猛,可去的也快,吃一次对身子无甚害处。想到这里,她不由地讽刺大笑道,“对,我中毒了。表姐以为自己医术很高明,欲要为我开药?”
对于点珠折腾自己身体的行为这件事,沈荔纵想让她保护好自己的身子,为一个不爱的人不值得。但沈荔觉得恐怕得给她这个表妹一巴掌才能将她拍醒,于是她沉静心思,只是道:
“你自是不用。可念在我们有血亲的份上,表姐要提醒你一句,你为着一个不爱你的男子伤害自己,值得吗?倘若被姑母知晓,她内心可有多难过。”
瞧瞧,这样的话和母亲多么像,可如此情真意切又如何?
她喜欢裴郎这件事,不被所有人支持,他们只愿意对她谆谆教导,可独有孟然愿意听她心里话。就算她与孟然发生了这种事,但她二人相熟久矣,她相信孟然断不会将这件事抖漏半分。
点珠掷杯在地,冷冷说道,“你所谓的姑母不过是一个懦弱的妇人,她知道又能怎样?你还没回到程家认祖归宗就对我指指点点,你不配做裴郎的夫人。”
孟然没有解药,被点珠吵得头痛欲裂,对点珠说道,“你表姐所言为是。以后万万不可为着别的男子糟践自己的身子了。”
点珠嫌弃孟然多管闲事,仍旧冷着脸,对沈荔极其不客气,“偷偷告诉你,皇帝身子康健,正欲为我与裴郎赐婚,没有皇家允许,表姐与裴郎的婚事可不被承认,表姐还是想想你以后吧,莫要操心我的事了。”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接了过来,“皇帝身体康健?你从何得知?”
裴适欲要与太子部下商量要事,但看到树后躺着的五名侍卫为熟悉的药物毒杀后,他又匆匆大步流星过来看沈荔。
没想到,沈荔好心好意为点珠诊脉,却被嫌弃多管闲事。
点珠见是裴适,瞬时之间脸上带了笑意,她看着一身红衣的裴适莞尔笑道,
“原本我还以为裴郎留在这里专为寻药。可皇帝远在洛阳,若是有疾,定会留裴郎与虞神医在身前身后伺候着,哪里还等得到裴郎寻好解药。”
裴适就等着她这句话,拍手道,“点珠姑娘倒是聪慧得很,不愧为将军之后。”
说罢,他走到沈荔面前,轻轻牵起她的手看她有没有受伤。他真粗糙,在这么紧要关头却没留意她的手有没有沾染上半分毒药。
点珠可没听过裴适称赞过其他女子,正因着他的夸赞洋洋得意。
孟然眉心一跳。
裴适说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要将点珠问罪不成?但是程相国吩咐他一定要照看好点珠。
不等点珠反应过来,便有侍卫进来将她带走,可她却也不敢出声,因为那是外祖父的亲随……她却没意料到墙后有人,她将朝堂的隐晦直讲出来。
“孟大人。”那侍卫又朝孟然行了一礼,就要“请”二人回洛阳。
孟然深深看了沈荔一眼,发现她只是笑盈盈地望着裴适,她那纤纤玉手也由裴适牵着。
而面前的点珠,总是提醒自己的荒唐作为……他竟然在他心上人面前同别的女子有了肌肤之情。
点珠见他还看着沈荔,拉着他的袖子将他分散的心神收了回来,“别看了,你那侍妾还在床底藏着。”
孟然忽然停下脚步,对裴适说了一声对不住,抽出侍卫的长剑,走到床榻旁,拽出采香到屋外,白刀进红刀出。
活人哪能保守秘密,守口如瓶只有断了气的死人。
且不说采香今日撞见的是恩师的外孙女,再者他孟然也不能被人误以为他柳下惠,侮辱恩师孙女。
快断气之前,采香脸色苍白,乞求孟然饶她一命,不要再捅她心窝,她定不会将今日之事透露半分。
孟然忽然觉得她真是天真,全然不像从前将他身边侍女赶出府外的阴险。
但是时间回不去了,即便他不除掉采香,可采香也没有几天的好日子过。于是他看着沮丧的采香轻轻说道,“我会找虞神医医好你的妹妹椿香,你就放心跟着无常走罢。”
好像是蝴蝶见到了花田,蜜蜂采了一提花蜜,妹妹椿香用五颜六色的花给她做花环,采香听到这句话莞尔一笑,看着天边的云朵慢慢黯淡。
采莲本来要找椿香收尸,可打探得到,椿香去年已经病重,早就被人裹了一卷草席埋到后山上。看到空空如也的西跨院,采莲带了几个丫头给采香敛尸,并筹钱买了一副棺材将采香埋葬到椿香墓旁。
裴适从太子之命,料理完燕国四皇子旧事,便要回京复命,以及——待赵贞退位后,同太子讨价还价,为他与沈荔赐婚。
这一年是贞定二十八年。
燕国四皇子的计谋被识破,余下官兵皆被俘虏,赵国皇帝赵贞的统一大梦终于实现。
同年,程相国罢官,举孟然为右相,帝不肯,遂点孟然为翰林学士。
裴适携着沈荔回到洛阳时,将近新年时节。
见沈荔归来,程家儿女一早便在管道上候着了。程相国夫妇在马车中等不住,捧着手炉伸长了脖子望着愈来愈近的车影。
程持解下身上鹤氅,给母亲系在身上,“娘,你的外孙女回来了,我的女儿回来了!”
他高兴地说着,浑然不觉鹤氅下的衣服单薄。
程护听到侄女喜欢雪人,便在马车前堆了一个,等侄女回来他就将雪人放马车里,好让侄女玩耍。
众人见此哈哈大笑起来,点珠的母亲程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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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说道,“你当侄女儿还是五岁小儿,她这个年龄和点珠一样,就喜欢自己堆雪人,可不喜欢别人给她安排好一切。”
“妹子,你当女孩子都和点珠一样调皮呢。”程护不服,辩说道。
程相国次女程湘和四儿程渠对此也是不服气,他们才不愿输于他们,早就找了金丝楠木的盒子将难得的宝物珍藏起来,就等侄女回来给她一个大惊喜。
点珠站在母亲身后,和其她表姐说着悄悄话。
杜鹃站在程持身侧,手心里满是汗水。程持握着她的手,在热闹喧喧的人声中安慰她道,“你原也只是因为我伤到了心,许久抑郁不起。女儿不会怪你。”
彼时,杜鹃回到屋子,发现女儿不见没有踪迹。而没过多久,丈夫却在火场中丢失性命。接连不断的灾祸对她造成了严重的打击,她长病不起,没日没夜望着形似女儿的玩偶发呆或者自说自话。
后来身体痊愈,还是因为季夫人与虞夫人的救助。然而病愈之后,杜鹃一反常态,对她这个女儿像是遗忘了一般,不敢多看她一眼。
杜鹃含着泪,说了声好。她便是这辈子豁出去命,也要将女儿保护好。
程持为她拭泪,“女儿回来了,夫人,我们去接女儿。”
程家儿女见裴适骑着骏马愈来愈近,便都簇拥到马车旁,接沈荔下马车。
沈荔掀开车帘,粗略一看,约莫面前有三十多人,这还不包括马夫以及伺候在旁的侍人。裴适接她下了马车,沈荔微笑着朝外祖父外祖母以及舅舅姨母盈盈行礼,道了声好。
程相国摸了一把胡子,犹豫叫孙女沈荔呢还是程鲤好。若不叫沈荔,怕孙女不习惯;若叫程鲤,又担心孙女不知其然。最后,程相国选择叫孙女,
“孙女啊,下雪可不好行路啊,你在车上是不是都饿了。来,外公给你做了一碗热腾腾的苗条,先吃一碗解解饿。”说着,就叫侍人摆上桌椅。
“外公,孙女不饿。”
沈荔啼笑不得,正要推拒,就被祖母赵眉牵着手带到一旁,在她面前放了一碗刚做好的鲜虾面。
赵老太太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泪眼朦胧中说道,“孙女啊,吃了这碗面,以后都会平平安安。”吐了一口浊气说道,“哎,你祖父祖母别无长处,如今只能护着你,却不能冲到燕国将你的罪受了。”
此女程湘和小女程荷也被母亲说到痛处,双双涕泪哭泣着。
程渠一个将士不理解她们轻而易举地哭了起来,鼓气道:
“侄女儿的好日子在后头呢!都说苦尽甘来,我虽当着一命小将也无比赞同。苦日子过完了,以后可都是好日子了!母亲,姊妹,你们莫要伤心,学学我们这些男子汉!”
他虽是开怀大笑说着,可一想起兄长二人在燕国遭受的罪,恨不能受过,也红着眼框抱着赵老太太痛哭起来。
程持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安慰,可眼里却也盛着数年的灾难。
沈荔吃了几口面条放下竹筷,走到默默不语的杜鹃面前,“娘……女儿回来了。”
她决定放下母亲曾经的不相认。
沈荔想,她所受的这些苦难与父亲舅舅们遭受的实是天壤之别。她能得运完完好好的活着,可父亲还有裴郎他们,实在难以将“忠心”讨回来。
杜鹃见女儿终于肯看她一眼,于是弯腰抱紧女儿,对她说了无数句谢谢。
谢谢。
谢谢女儿。
谢谢女儿原谅我这个不称职的母亲。
“娘亲再也不会了。”
83. 不解
另一边,裴适下马同程相国问好。
沈荔与他离得远,听不到具体的谈话内容。然而看他们二人神色,料定程相国不会同信中所言,让她嫁与孟然。
思及此,沈荔松了口气,只要圣上不打裴适的主意,那她二人总归是要成亲的。
裴适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她晏笑盈盈,眼中少了往日里因分离而有的忧愁,终于放下心来。于是他也回之以微笑。
程相国本看着儿孙满堂,其乐融融,这一生的团圆愿望终于落定,欣喜至极。
然而看到裴适看孙女的那一眼后,程相国移了几步,正好挡住二人视线,他沉着脸说道:
“荔儿少时无父母养育,从小至大被那仇人抚养,性子却是淡泊,重情重义,不像点珠一般睚眦必报。可我最是担心她受伤。所以,等你征战归来,老夫我才愿意将这乖孙女许配给你。事成之前,莫要踏入我程府半步,以免皇帝猜忌。”
这是提醒裴适做好“善后”事宜。
毕竟那日事发,因着裴适的父亲晏遂昌意图造反,便被禁卫军着令带回洛阳,听候发落。而晏家满门被打入牢狱,次秋处刑。
由于裴适被移入族谱,且与晏遂昌向来不合,圣上心知肚明,不欲发罪。
然而晏家犯了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裴适虽死罪可免,可活罪难逃。
圣上丢给裴适一个难题——平定蒙古。稍一个不慎,恐怕他还没卧于沙场,就已经因晏遂昌而殒命了。
裴适听出程相国的意思,回道,“相国无需担心,晏遂昌大仇未报,百年晏家不会轻而易举就走向覆灭。”
程相国却没听懂这句话,以为晏遂昌还有其他手段,总会将刚刚统一好的大国推翻立为新帝。不过,等他终于理解这句话时,却是在除夕夜了。
每近年关,天子总要下达旨意,召朝中重臣于除夕之日携家眷入宫辞旧迎新。
晏遂昌试图造反,今岁动荡不安。然而赵国收服燕国失地,缴灭燕国王室,皇帝赵贞下令今岁要热热闹闹的过,就连京中四品以下官员皆可入宫同享君臣之乐。
除了程相国,程持和程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也在除夕受邀之列。
程家恐圣上责难,推辞不得,只能携家眷入宫。
正在定鼎门大街上,官员愈来愈多,香车宝马都拥堵在路上。
点珠掀开车帘往外看时,沈荔今日穿着一件烟霞色蜀锦上衣,而衣上花纹乃是暗金线织,被她穿得好不美丽,恍若天仙。
便也闹着要一件,然而她不敢让身边的刘妈妈知晓,便想法子叫贴身侍女去要。
那侍女是点珠回到洛阳后亲选的,只知程家视唯一的姑娘为掌上明珠,因此见到沈荔后,觉得她虽气质优雅,可长得甚是一副好欺负的模样,便趾高气昂了起来:“点珠姑娘喜欢这件衣服,吩咐奴婢下车来问能不能借来看看。只需要半柱香的时间。”
借口还是同样的借口,沈荔喝了一口热茶,朝车帘外冷冷说道,“你们家姑娘如此喜欢,怎的不亲自来?”
“姑娘说表姐心善,一定会借给她试试。”侍女低声说道。
采莲掀开车帘气说道,“你们家姑娘这么知情达理,一定知道这么冷的天脱衣服可是会冻坏我家姑娘的。”
侍女欲要狡辩,“马车里都放着炭炉,有我们这些奴婢照顾,不会着凉的。”但看到刘妈妈走了过来,又连忙祈求几句便作罢。
点珠原本只想着沈荔对她服软,她便也就作罢了,但听到表姐居然高高在上,冷哼一声说道,“表姐以为我真不敢吗?我偏要将计就计。”
说罢,点珠趁刘妈妈不在,且父亲母亲的车马都跟在祖父之后,便下了马车朝前一辆马车走去。
点珠会武,轻而易举上了马车,却看到沈荔着百褶如意月裙正靠在暖意十足的车厢里,好不嫉妒。
沈荔懒得同她讲废话,开门见山道,“程点珠,我穿什么你便喜欢什么吗?这次见我穿蜀锦,你便想要尝试。下次我若再换一件,你便还要试。那我以后每日换了新衣裳,都吩咐小厮去表妹那里说一声。好不好?实在不行,我以后让管家每次做一模一样的衣裳,给你送去。”
点珠下意识摇了摇头,她才不是这样的,怎么可能每次都看上表姐身上穿的衣裳呢:“表姐,你不要因为有祖父祖母宠你,便忘了祖父祖母也不会亏待我。我做甚么要你每件衣服。”
沈荔听到她这句话,知她还有药可救,淡淡说道,“对呀,可是我身上穿的,手里拿的,你都喜欢。表妹喜欢,我做表姐的自然也得相送。才不负了你一心喜爱不是?”
“才不是,我不过是可怜表姐你,你凭借自己从前过得辛苦,靠着别人施舍与可怜有了这些,而我看不下去你这样的人。”点珠为自己辩解道。
“可怜?”沈荔心想你才可怜和可恨。
“对,你还可恨。”
点珠见表姐不想听,但她就是想把心里话说出,免得她每日放肚子里诽谤:“我喜欢的你都拥有,我拥有的却是我自己不喜爱的。只是正好你穿的衣服好看,还同我身边的人关系都好,就连裴郎也为了你站起来,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没有人为我做这些。”
点珠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轻而易举就对表姐这张芙蓉脸说出了心里话,心里好不痛快。
凭什么所有人在表姐面前都会放下戒备,都会主动靠近她,就连她都是,差点上了当。
点珠知晓自己万万不能说再多了,于是冷冷扔了一句话给她,“只不过看一眼,表姐这么小气。我看完了,这就走了。”
点珠就要掀开车帘下车,却觉得忽然身子一软,怎么都动不了,她气道,“又给我下毒?你这个毒妇。”
沈荔才懒得理她,今日要不去除点珠对她的羡慕嫉妒,以后不知道还要做出什么荒唐离奇之事。
得了沈荔的吩咐,采莲和另外一个侍女将点珠放到车塌上。
点珠一点都不想看她的表姐,歪着头倒在另一边,正好看到桌几上的织锦镶毛斗篷,皱眉道:“裴郎的斗篷在你这里?”
“怎么,表妹要试试?”沈荔淡淡说道。
点珠被说中了心事,嘴上仍说道,“才不要,我家中多的是,别这么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沈荔才不想产生任何的可怜之心,但想起姑母那日的难过,以及那日点珠犯的大错,还是选择将知道的事情说给点珠。
然而对点珠这个人,又不能直接显出任何说教,只得循循善诱。
于是,沈荔看着她故意说道,“点珠,表姐终于知晓了一切,今日我才懂你,原来是姑姑姑父虐待你,从来少你绫罗绸缎,胭脂水粉,将这些都给你的弟弟妹妹是不是。没想到表妹竟然比我还过得苦……”
沈荔说着,就要褪去身上所穿的烟霞色蜀锦上衣给点珠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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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莲和另外的贴身侍女见了,纷纷阻拦,“姑娘万万不可,这可是夫人好不容易得来的,姑娘莫要辜负夫人的心意。”
采莲说道,“天气冷,姑娘身子要紧啊。”又看着点珠说道,“没想到点珠姑娘和我们家姑娘过得同样苦……”
点珠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说自己从前过的是苦日子,忍不住回道,“我哪里过的苦了?我比表姐好一千倍一万倍。表姐莫要将我比作你,父亲母亲可说我是他们的掌上明珠!”
“掌上明珠?”沈荔摇头,显然不相信。
点珠急了:“这么些年,爹爹娘亲只有我一个女儿。爹爹虽宠妾还喜欢外面的小倌,但你看看那些妾室可生了一儿半女给我爹爹?可舅母却是外室出身。爹爹也没因我是女子给我取名叫招娣,也没整日盼望着家里生有一子才算真正有了后人。娘亲从来也不打骂我半分,也没因为我坏了父亲的大事而罚我跪祠堂抄经。从小到大,我就在祖父祖母身边每天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比公主过得还畅快……”
点珠哼哼几声,心中十分得意,觉得表姐身上的新衣裳,还有桌几上难得的镶毛斗篷也不是什么稀有物。
这些东西,她院子多的是,从小到大,每年都有男子登门造访,偷偷送她礼物;甚至堂堂翰林学士柳鹄还亲手给她做了一只狐狸模样的风筝,为等她,今岁还未婚。还有孟然,她犯了这么大的错,孟然也没将这事透露半分。
点珠想到这里,瞬间觉得表姐顺眼了许多。
“哦~原来这些表妹心中都是知道的呀。”沈荔起身,在她耳边幽幽说道。
点珠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到表姐的神情,明白方才自己全然中了她的计:“你骗我!”
她提声说道,但神情却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轻松许多。
因为,这么些年来,她羞于承认的情感终于在此刻被她说出来。
如今,她终于明明白白自己内心,也终于敢面对心中过意不去的坎,终于不再执着于从别人手中夺物来宣示自己被爱着。
她明白了,自己永远都是被身边人爱着护着的。就连她欺负的表姐,她羡慕嫉妒的沈荔,也愿意让出一步点醒她。
此时,她甚至觉得,沈荔才是远高于她,值得被周围人世人爱护着的。
点珠知晓了这一点,心中再也嫉妒不起来,好像这份嫉妒不过是一个小石子,而表姐的心却像书中的汪洋大心一般宽阔,可以容纳所有不幸,也愿意分享所有不幸。
沈荔摇摇头,从袖中抽出干净手帕覆在点珠脸上,叮嘱道:“别再盯着我看了,小心下毒给你。”
点珠才不信表姐会给她下毒呢,不过也没说什么,乖乖地任由手帕在她脸上传来一阵梅花清香。
采莲看到点珠睡着,小声说道:“点珠姑娘以前过得很苦。”
另外一个侍女采云不解。
采莲轻声解释,“点珠姑娘明明过得很好,不知要比我们家姑娘好多少倍,可总是觉得大家都欠她,还总是要姑娘许多东西。你说这不是苦是什么?”
采云是程家家生子,无比赞同采莲的话,也说道,“就是就是,太苦啦。没有我们家姑娘好呢。”
两人彼此看了一眼,又同时默契地朝如诗如画的主子看去。二人心里都想着,就算是天上的仙女下来,看到她们家的姑娘,也要逊上万分呢!
裴公子可真是这天下最幸福的郎君。
84. 偏袒
众人到了洛阳宫下马,由内侍引领沈荔等女眷们进入太和殿候着,“诸位入了宫,可都留心点。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
女眷们虽心生好奇,不过她们脚下此刻踏着的是距离最近天子的一片土地,因此人人都敛声屏气,微低着头跟在内侍身后,不敢打量。
待到了举办除夕宴的太和殿,女眷们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殿内的布置。
周围廊庑下挂上了宫灯,门上贴着写满吉祥语的楹联,好不热闹。
点珠站在沈荔身边,胳膊肘碰了碰她小声说道,“听说晏遂昌今日也要出席这宴会。”
这倒是稀奇,毕竟晏遂昌勾结敌国,皇上如何会释放,竟还有意请晏遂昌一同饮这宴席。沈荔环顾四周,见无人盯着她们,不禁问道,“你不怕吗?”
点珠当然怕晏遂昌就将她求药的事情讲给众人,让她从此在洛阳城中声败名裂,但是……点珠摇了摇头,他的爹爹对晏遂昌有恩,绝不会透露她的一分不好。就算是疯了,晏遂昌也不敢说。
点珠更担忧沈荔顺藤摸瓜,知道她求药一事,好让她没了面子,连忙拉起她的手说道,“表姐,别想这些了,你刚回来,对很多都不熟悉,我来介绍各位女娘与你认识。”
沈荔见她有所瞒却不愿说,也没有打破砂锅,只是说了声“好”便跟着点珠认识洛阳女娘。
女娘们见一向高傲的点珠对她这位表姐格外上心,也都言笑晏晏,对回到洛阳的沈荔嘘寒问暖。
待内侍备好饭菜,正到吉时,除夕晚宴正式开了。
金丝楠木桌几摆放了二十样玉盘珍馐,都是宫廷名菜,什么佛跳墙,黄焖鱼翅,爆炒凤舌,樱桃肉,百鸟朝凤……但在这高而冷冷的宫墙之中,本应垂涎欲滴的菜让人不忍下肚。
沈荔坐听皇后坐在上方,遥遥阐述辞旧迎新的祝贺。
于此同时,另一边的保和殿,皇帝赵贞举杯起座,坐在黄金铸造的座椅上睥睨下方。
而晏遂昌,疯疯傻傻地在殿内乱跑,见到就被就像是发了疯一般砸地。力气之大,酒杯差点被掷在皇帝脸上。
身边伺候的太监吓呆了,就要派锦衣卫将晏遂昌绳之以法,仍在殿内角落。
但皇帝赵贞却摆摆手拦住了,他笑看着晏遂昌说道,“给晏大人赐座,莫要让他站着了。”
太监依了命令,拿来桐木圆凳,心中犹豫要将这圆凳置在何处。跟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对他小声嘱咐道,“就放在程烈程将军身侧。”
朝中无人不知,晏遂昌从前可对程烈毕恭毕敬,唯命是从。
只不过在程烈最后一次征战沙场后,晏遂昌忘恩负义,竟跑到恩人程烈府上四处冲撞,还跑到残掉双腿的程烈面前指摘万分不是。
然而依着皇帝赵贞对晏遂昌的宠信,清流派心有不甘,纵是三番五次上奏,却都被一个不留得退了回来。有一位臣子言辞犀利,言说重小人轻君子对国不利。皇帝赵贞看了一眼折子,就将这位国子监祭酒流放于宁古府。从此无人敢对晏遂昌说一个“不”。
这一次,众臣见疯疯癫癫的晏遂昌就要被安置在昔日恩人身边,一个个都无比期待着发生什么。
皇帝赵贞见晏遂昌一言不发就坐在程烈身边,手中的酒杯被他捏得嘎吱响。
身边的大太监听到了,却也不敢提醒这位皇帝,只在心中暗暗叹息道:如今皇上老了,连晏大人也看不住了。
晏遂昌顶着一头刚被他揉乱的头发,坐在程烈身边,喝了一壶又一壶的酒。
头顶有天子看着,程烈不敢发一言,同往日的好友说上半句话,只是靠在小倌身上,跟着喝了三杯酒便歇下同小倌讲话。
“走水了,走水了。”忽有内侍来报,皇上的书房着火了。
书房走水实在是稀奇,千百年难遇。皇帝赵贞却冷冷说道,“走水了好不赶快去救火,跑这里来是要我去救吗?”
内侍跪地说道,“已经在救了,只不过书房只有陛下一人才能打开,奴婢们不敢。”
“真是一伙废物。”
皇帝赵贞冷哼道,起身去打开只能由他打开的房门。
晏遂昌抓紧时机,趁皇帝临走这段时间,对程烈吐露这些年的心声,以及对皇帝的深深痛恨。
程烈心知肚明,因此从未谴责过晏遂昌对他的作为。比起他的懦弱无能,甘被皇帝的皇权牺牲,程烈本人非常感激晏遂昌这个知己。
这么些年,程烈帮助许多过十多位臣僚,也就只有晏遂昌愿意付出全身性命,画身为牢,投他以琼瑶。
晏遂昌被抓回洛阳后,皇帝赵贞根本不信他疯言疯语,身受酷刑,如今遍体鳞伤,说话也不利索,舌上被烫得起了火泡。
程烈见他说话愈来愈为难,就用眼神阻止他不要说了。
晏遂昌开始胡言乱语,指指点点,又将手指到了裴六郎的方向。
裴适正同少傅和大理寺卿谈论着事情,没抬头看他一眼。
晏遂昌倒是放心了,走到皇位上大摇大摆地坐着,内侍和太监们合力也不能将他拦下。
锦衣卫上前动手,然而晏遂昌虽身受重伤,武艺不凡,不过几个身手救将一个个前来的锦衣卫打倒。
太子的部下大理寺卿白亭见裴适气定神闲,仿若置身事外,实在替他心急,“远之毕竟从前是晏大人儿郎,纵皇上特赐你裴姓,但你若真不表示对皇帝的诚意,恐怕……”
“恐怕你与程娘子的事情从此悬乎了,程相国可不敢将宝贝孙女嫁给你。”太子少傅见裴适神情不变,心上一记说道。
裴适深深瞥了两人一眼,“你们将这些说与太子了?”
少傅和大理寺卿闻言,心想他们真看对了,但是看到裴适冰凉刺骨的眼神,咦~真让他们得喝杯温酒暖暖身子。
裴适淡淡笑道,往琉璃杯中倒了满满一杯酒入肚。
他并不恐惧太子看出他的软肋。
人无癖则不交。
而臣子若是没有癖好和软肋,便不能成为君主手下真正的臣子,因为君主不敢保证一心只有自己的人会从此对他忠诚。
裴远之很愿意他的软肋是沈荔,是他牵挂多年的女娘,是他未来的夫人。
他应当起身,给太子一个交待。
……
皇帝赵贞等火浇灭后,便乘着软轿匆匆赶回保和殿,结果刚下轿,就被面前发生的事情震惊到了。
只见裴适手拿着碎裂的酒杯,脚踩在晏遂昌身上。
晏遂昌动弹不得,瞪着眼睛说道,“你这个不孝子,我早就想将你挨千刀。”话毕,晏遂昌的身上就多了一个血洞。
那血洞像是泉眼一般,满满渗出血,可晏遂昌似乎不受其伤,在众人的惊讶下舌头忽然利落起来,“还好老夫在十年前就暗自将你移除族谱,裴适,你以后就叫裴适,从此以后不要叫晏回了。以后跟在国公爷身后,他以后是你的爹,我不是。”
众人看到这场面,各各心惊胆战,当听到晏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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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竟将自己的六郎在十年前移除族谱,众臣惊愕失色,就连皇帝赵贞也对此啧啧不已。
都未料想到晏遂昌这般苛待他的好儿郎,还不到十岁,就被晏遂昌扔出赵国,为赵国夺取情报。皇帝生病,故意为难晏遂昌,晏遂昌将六郎推出来,替他受过。
可真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晏遂昌听到周围人对他抛弃六郎的指责,心中十分满意,又说了许多惊天地的话语,“我让你不要讲这些告诉天子,打死你你竟然愿意,竟然还和你的那些好弟弟妹妹们抗瀣一气,将这些事情报给狗皇帝,你真是该死!真是不知道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我晏六郎要接受你们合起伙来骗我。”
裴适的手一顿,这些事无中生有,可晏遂昌却说得万般真切,好似他和兄长们真的知晓晏遂昌暗中所为,还将密谋之事告诉皇帝赵贞。
其实在裴适心里,皇帝赵贞并非一个好皇帝,若非赵贞兄长年幼夭折,便也轮不到赵贞头上。
燕王建国后,赵贞因为太后对他的不喜,并不敢直接对抗燕王,反而暗中派了许多臣子去燕国潜藏。
这一计谋就此进行了十多年,到皇帝赵贞即位二十八年,赵燕终于一统。
但牺牲的臣子也有许多,甚至也有阖族流放半途而亡的事情,然而赵贞并不理会,甚至认为此为臣子本职,赵燕的一统应由君臣同承担。
晏遂昌喋喋不休着,裴适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晏遂昌今日抱着赴死的心态,激怒皇帝赵贞,那便是为了……
还能因为什么?
为了接近赵贞,除掉赵贞!
裴适脚下未动,但脚下人骂得更为凶狠,甚至说着说着,就将矛头指到了皇帝赵贞身上,“狗皇帝!”
“你说什么?”皇帝赵贞不可置信,拔出佩剑朝他走近。
“我说你是狗皇帝!”晏遂昌提声喊道。
众人唏嘘。
程烈根本没想到晏遂昌今日抱着赴死的心态为他报仇,一时手足无措,想要起身,可双腿并不听使唤。
“你胆敢再说一遍?”皇帝赵贞即位二十八年,没被人如此羞耻过。上一次受到羞耻,还是他的祖父骂他心狠手辣,不能为王。
晏遂昌不知哪来的劲头,翻身一跳,从裴适脚下逃窜出,肩背笔直站在皇帝赵贞面前,“狗皇帝还要我再说一遍?”
锦衣卫急了,就要抓住晏遂昌将他溅血三尺,但为首的却使了眼色,众锦衣卫未上前。
赵贞提起长剑刺向晏遂昌,亲自报他受的这份羞耻。
群臣上百,谁也没有上前帮助,赵贞见此更心寒,非要亲手除掉晏遂昌才好。
晏遂昌这些年仍旧每日保持三个时辰的练武,即使身手重伤,然而身姿仍是矫健。他甚至有时间摸身上的血洞,还好,裴六郎并未对他下狠手。想到此,他欣慰地笑了笑。
唰的一下,众人在你来我往中还没再看几个回合,就看到晏遂昌身受一剑。
群臣提了一口气,忽然不希望晏遂昌就此沉寂。
晏遂昌被皇帝赵贞逼到角落,没有再动手,只是静静说道,“你知道太后为何偏袒燕王?”
皇帝赵贞从小到大受了太后许多白眼,宫中每个内侍每个臣子都被他抓住问了个遍,都被知道真相。如今看到一直以来的真相就要揭露,他怎能忍住不好奇。
赵贞急于听到这个秘密,连忙弯下身子,期待地看着害他蒙羞的人。
“是什么?”
85. 再见
“是什么?”
赵贞怒目圆睁,抓住晏遂昌的破旧衣领冷声问道。
晏遂昌并不答他,只是哈哈大笑着。
众人还未看得清,赵贞忽然喷出一口鲜血,洒在对面晏遂昌那张嘲讽的脸上,衣襟上。
“你……你!”
赵贞跌倒在地,手中扔紧紧抓着晏遂昌的衣襟。
他就知道,晏遂昌是在装疯卖傻!这么多年来,晏遂昌竟从未放下对自己的心狠手辣,势必要为程烈报仇。
他应当狠心一些,不听太子建议,将程烈和晏遂昌全家处死,不留祸患。
“保护皇上!”
随从太医连忙上前为赵贞医治,锦衣卫立即向前,齐齐包围住晏遂昌,就要将其抓回天字狱千刀万剐。
晏遂昌吸了一口气,越过人群,远远地望了他的恩人兼好友一眼,咧出了一个无比笑容。他口中喃喃自语道,“程兄,我为你报仇了,为我们战死沙场的兄弟们报仇了。程兄,我一走,这一别,你可要照顾好自己。”
众人只见他张嘴说话,却几无声音,是以也猜测不得晏遂昌究竟说了什么。
倒是也有聪明的臣子看懂他的唇语,一时间流涕不得。有些愚钝的臣子见了,以为皇帝赵贞被晏遂昌杀害就此崩了,也跟着纷纷流涕。
程烈隔着群臣,看到晏遂昌的微笑,心中沮丧无比。
他撑着桌几就要起身朝他走去,但他双腿已废,身边的小倌因为害怕早就偷偷藏在桌几下了。
便是走不了,那我也要爬过去!
程烈抱着这样的念头,在无人观处缓缓向前,还没爬几步,便被人挡住了去路。
“大将军,莫要向前。”
裴适遮挡住众人的视线,低下身子提醒他道。
程烈向前攀爬的手一顿,是啊,倘若他继续往前,要是皇帝尚有一口气,那遂昌弟这些年的潜伏便会功亏一篑,甚至他的妻女,整个程府都要受到牵连。
他不能不为着还活着的人……就此忘记遂昌弟这番目的。
谁也不知道忽然发生了什么,向来沉默的程烈将军忽然大口骂着晏遂昌,甚至欲要冲到晏遂昌面前将其千刀万剐。
与程烈交好的臣子纷纷上前阻拦,“大将军,动不得刀剑,动不得。”
皇帝赵贞晕倒在地,尚有几分意识,听到程烈对晏遂昌的诛族之言才安心落意。
他用尽昏迷前的最后一丝清醒,心中恨恨想道:“晏遂昌,你的恩人并不领情!”
晏遂昌朝他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从发簪上取出一物,吞咽于口。
锦衣卫的动作快,但他手中速度更快。
当锦衣卫们逼迫晏遂昌吐出时,却见其面色发紫,没有鼻息。
孟然并不欲插手今日这些事,但如今程相国已然告老,群臣无首,纷纷乱作一团。他上前欲要请程相国主持大局,却被程相国以一言拒之,“远之去请了,等等那位。”
那位指的是东宫太子。
皇帝赵贞本性多疑,任是把持朝政这么些年,疑心却愈来愈重。
到了如今,亦不愿皇子们参与政事,与臣子互有交际。当年三皇子只不过与户部尚书请教问题,就被皇帝下令处死。后来即便予权,也多虚名,几无实权。
走在路上,裴适将今日保和殿中发生的事情都说与太子赵享,赵享听了一路,并不发一言,除了看裴适时露出感激之情。
这些年赵享过得极为艰难,不仅得为未来打算,也得顾及父皇颜面。这么些年兜兜转转,只暗中引裴适为他高山流山的知己。
“听闻你要与程相国找到的孙女程鲤成亲?”
赵享看到今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可裴适满面春风,不由得问道。
原来在沈荔回洛阳之前,程相国已经为她起好了名字,单名一个鲤,取锦鲤吉利的含义。
“是,”裴适答道,又躬身行了一礼说道,“殿下,臣此生只有她一人。择君一人,便会对殿下忠心耿耿,誓死不二,还请殿下手下留人,万事朝我来。”
闻言,身旁的太监擦汗不已,暗自心惊:晏家的人个个都是硬骨头。
赵享却没觉得被冒犯。
他手中的权利并不大,但这些年来,看到上忧下惧,已经避过皇帝赵贞,找到卷宗以及史书,对过往了然于胸。
赵享深深清楚,要让群臣衷心不二,须得他自己大度且有远谋才可,否则不日,朝臣多为蹑手蹑脚之流,不足以踏平蒙古。
很快便到了保和殿,二人沉默,不再讲话。
赵享细致入微,一面观察众人的神情,一面让随从将父皇赵贞轻轻移到带来的担架上,安顿好之后便散了筵席。
裴适则隐了身,去找昔日情敌沈素。
另一旁的太和殿。
太后和皇后听闻保和殿的消息后,纷纷心惊不已,但为遵循老祖宗规定,只得将诸位女眷们稳住。
女眷们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只是仍旧享用筵席。
席上,沈荔与国子监祭酒的孙女常清依相谈甚欢,两人交谈之下,发现对方同喜医理。
常清依见她柳月眉杏花眼,唇红齿白,生的一副好模样。不仅如此,还有一副好性情,一点都不像自己的堂姐嚣张跋扈。
常清依便有心杀杀堂姐的锐气,她回头朝埋头的堂姐说道,“堂姐,我带你见个女娘。别回去给你长兄说我欺负你,瞧不起你。”
沈荔看着熟悉的背影,笑而不语。
世界真小,她和沈玉在这里都能遇见。
沈玉正埋头吃着桌上精致的梅花糕,听到常清依喊她,心里十分不快。可想到兄长的交待,她须得在这里广结善缘才好,于是起身应道,“清依妹妹,不知这位是——”
声音戛然而止。
“程鲤。亦是从前的沈荔。”沈荔看着她淡淡说道。
常清依恍然大悟,“你们认识?”
怕沈荔将从前的事情说出来,沈玉主动解释:“荔姑娘从前被二夫人收养,我与她便是姐妹。”
常清依“哦”了一声,不再作声,只听她们二人讲话。
看到沈玉,沈荔便会想到兄长沈素,并不想听沈玉表露歉意,“沈姑娘,从前那些事我不想再想起。我希望今后不会看到你,你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但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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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并不代表,我就此原谅了沈家。”
实在没料到,她回到洛阳不久,沈素三番五次携礼上门摆放,替父亲的不义同程持致歉。但程持并不想见到昔日仇人,见沈素一脸诚恳,才亲自见了他。但无论如何,沈素想见到沈荔,接连被程持与杜娘断然拒绝。
沈玉咽了咽口水,哽咽说道,“兄长还记挂你。”
说着,就从袖中拿出一枚上等的玉簪,递给沈荔。
常清依心中唏嘘不已,原来堂哥心中另有佳人,亏她还对堂哥百般殷勤。
但一想到连父亲都称赞堂哥有翰林学士,便觉得他重情重义,能屈能伸。
沈荔深吸了一口气,将沈玉引到人少的一处,说道,“今日不论你如何,我都不会收下这玉簪。从前我是喜欢过你的兄长,但那是从前的某段时间。如今发生了许多事,我的心便再也不同以前了,我更无法接受和仇人的儿子有任何牵扯。”
沈玉为难着看着她,断断续续说道,“我爹爹已经服毒,是兄长……还有二夫人,也已经被燕王下令处死。如今全家上下,都得依靠兄长。可兄长心中仍念着你,不肯娶清依为妻。”
她自然也不愿意有常清依做嫂嫂,可是……这一切并不能为母亲和她们这些女子做主。家中如今只有她,两位姨娘和母亲了。
“我喜欢指挥使裴适,裴远之。”
沈荔深深看着她,好让她熟记于心,同沈素说个明白,“我与远之二人得到家人同意,今岁成亲。”
“可兄长怎么办?”沈玉惊叹道。
沈荔很想说一句让他滚,这些与她有什么关系,难道他的作贱便要她共同承担了?
但在这样君尊玉贵的场合,沈荔猛深呼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淡淡说道,“相国称他有翰林之才,他如此聪慧,便自己去想办法解决心事。莫要再来找我。”
沈玉见她说的字字真切,眼神中断是决绝,全然没了往日里与兄长的感情,不禁闭口不言。
只是手中的玉簪,沈玉看了一眼……兄长的亲事实在不能多耽搁,否则便要为常侍郎家谴责她们犹豫不绝。
“清依姐姐。”沈玉携着玉簪,朝向来不对付的常清依缓缓走去。
二人忽然重归于好,言真一切,与方才的神情断然两样。
沈荔望着她二人的方向欷歔道,“一个为利,一个为情,也许相配。”
筵席走到了尾声,沈荔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还没回到座位,便看到身旁的点珠用手帕巾捂起嘴巴伏着桌几。
点珠一看到表姐,油然生出求救之心,不过还是先忍住胃中的翻滚凑在她耳边小声说着别人,“那常清依为人大方得体,但是可比不得我。我是明面上,她那都是暗中给人使绊子。另外一个姑娘的玉簪本来是表姐你的,但常清依明明知道,怎么就还给收了。”
“那位沈姑娘愿意,常清依喜爱,便也收了……”说到这里,沈荔正给点珠把脉。
脉象往来流利,如珠走盘,喜脉的症状。
沈荔眼皮跳了跳,说道,“恭喜你,点珠姑娘有孕了。”
“谁?”
“是你,程点珠。”
86. 直觉
听闻晏遂昌在保和殿刺杀皇帝并自尽一事,皇后早已意兴阑珊,再也没有心情庆贺赵燕一统,因此传令取消晚间共赏烟花。
太后淡淡瞥了她一眼,垂着眼角细细密密的皱纹,不悦道,“士族为赵燕一统前仆后继,不知丧失了多少性命,程相国的两个儿郎差点死在燕国。这些世家大族的女郎们看看烟花怎么了?”
似乎对皇帝刺杀一事毫不在意。
的确也是如此,太后生赵贞时,赵贞便是倒楣而生,将她折腾的半死不活,差点没了性命。因而赵贞落地之后,并不喜爱赵贞,而将爱子之情全寄托于二郎赵亨。
皇后初时见到赵贞,以为赵贞是个不孝子,所以才为太后不喜,性子多疑。
但是这么些年相处下来,赵贞与她举案齐眉,每年总有二百个日子留宿在所住的椒房殿,虽然对她的儿女多疑,但也找来高师细心教导。如何都比晏遂昌为了恩义而负了自己儿女置危险之境好些。
皇后有万千怨言要对太后讲,但太后看出她的心意,总轻而易举寻了理由推拒。
听到太后作为一个母亲,竟然对自己唯一的儿郎置之不理,皇后看着殿下的花红柳绿,终于忍不住了,说道,“母亲,皇上可是你的骨肉。母后不愿去,那儿臣便先离席了。您自个儿去看烟花吧。”
说罢,便拂袖而去。
太后身边的侍女见了,说道,“皇后娘娘好大的威风。”
太后心里很不喜欢皇后为着一个男子,便使出许多手段,伤害无辜受牵连的晏家。更何况皇后与晏遂昌青梅竹马,她竟然连许多年的情份不要,陷害晏家性命。
不过见皇后终于表现出真正的情绪,太后反而生出一丝可怜之情。想她这么多年温柔贤淑,面上从没显露过这些情绪。
如今,倒是有生机了。
很好。
太后坐了一会儿心不在焉起来,而女眷们也都开始疲倦,公主三三两两携手离开太和殿从另外一个方向去了,便吩咐众位女眷们散了。
她那不得宠的儿子,她得去看看是否还有一口气尚存。
否则,她和皇后多么像一丘之貉。
女娘们见宴席终于散了,心情好不惬意。有两位娘娘坐在阶上,她们只能低声讲话,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一些夫人只觉得甚是蹊跷,但是碍于人在宫内,不敢冒着性命在天子脚下分析,于是匆匆携着女儿离席。
点珠战战兢兢地跟在祖母赵眉老太太与母亲程荷身后,不敢同从前一样胆大妄为。若是说话时不小心作呕,被祖母发现了,可非得被她那根金丝楠木手杖打得满地找牙……
是以此,点珠早已让沈荔万万不能透露此事。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程荷见女儿乖巧起来,甚是觉得诧异,于是又回头看了身后的点珠一眼。
点珠:“嘻嘻,娘,怎么啦?”
程荷皱着眉头,不解女儿怎么去了一趟陵州府便开始嬉皮笑脸起来,看她这个母亲时眼里多了一份敬畏。
于是,程荷又将目光投放在点珠身边的侄女程鲤身上。
倒也没有什么蹊跷之处,女儿没趾高气昂看不起侄女便好,程荷松了一口气,她准备好的戒尺不用派上用场了。
点珠重重叹了一口气。
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回去非得想尽办法打掉肚里的孩子才好,不然,她可怎么给母亲交待。
沈荔留意到祖母脚步忽然一顿,忙拽了拽点珠的衣袖,提醒她小心自己的言行举止。
点珠不再出声,一路平静。
一出宁平门,点珠如释重负,忽然又拉起沈荔说道,“表姐快看。”
点珠指的正是沈素,沈素身材高大,负有一身芝兰玉树的气质,五官长得甚是俊朗。脸上鼻青脸肿,像是为奸人所害,却显得更有男子气概。
打哪里不好,偏偏打人脸,真是可惜了一副好模样。来往众人如是想着。
点珠也如是想着,于是拉着沈荔多看了几眼。
保和殿散的宴席更早,沈素在宫外等了半个时辰,这时见沈荔忽然侧身看向他,于是大步流星朝她走过去。
赵眉赵老太太和程荷见这陌生男子朝她们走来,都以为点珠在外动手动脚将人打伤了,赵老太太就要拿起手杖朝外孙女身上揍。
“祖母,”沈荔上前一步,说道,“他是我在燕国的邻家,许是遇到什么事要求助于我。”
赵老太太可是很心疼这个孙女,听沈荔如此说,便放下手杖。
“外祖母,你偏心。”点珠抱着赵老太太衣袖说着。
“你外祖母是担心你,你看看你这个性子,哪能让人放心得下。”程荷说道。
点珠哼哼几声,不再说话。
见沈荔终于愿意看他,沈素心中好不喜悦,他很想同她多说几句话,但他如今鼻青脸肿,于是走上前躬了一礼说道,“赵老太太,程夫人。”
“祖母,姑母,我与这位邻居有几句话要说,很快便回来。”
赵老太太也只应道,“好,鲤儿快点回来。莫让六郎误会了。”
沈荔走到三丈外,确保自己与沈素所言不会被他们听到。
沈素终于与她见面,欣喜之极,“你这些日子可还好?”说着,便迈出几步凑前说道,生怕以后没有机会见到沈荔。
“我很好。你怎么受伤了?”沈荔淡淡说道。
沈素听到他被记挂着,顿时认为自己的坚持是对的,便觉得裴适的出手也不过尔尔。甚至能换来沈荔的关心,这已经够了。
“被狗咬了。”
沈素说道,接着问她,“你在这里待得可习惯?我从长安带了许多特产,就在马车上放着。前些日子,我去程家拜访过三次,可次次都没能见到你。”
一旁的侍人听到公子这话,忙跑到马车上取了匣子过来。
沈荔看那侍人是个练家子,脚步飞快,很快就提了一个匣子过来。她拒绝道:“有家人在,我在这里很习惯。”
“那些长安特产,公子自己留着吧。”
沈素还没听到后半句话的时候,心中尚有三分欣喜,但听到后一句话,只觉得一盆冷水从他头上泼下来,浑身上下被浇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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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
沈素嘴唇发白,断断续续说道,“家父已死,难道还不够偿还吗?他死时我没有守灵没有给他烧香,这些全都是为着你,为着偿还沈家的罪责,我才不再敬我的父亲。你如今叫沈执中也很为难吗?”
他分明记得,沈荔很喜欢唤他的名字。
“曾经沧海难为水,沈公子,我已有心悦之人。”
沈荔退后一步,并不接过他递来的匣子,仍旧以两人可闻的声音轻声说道,“莫要再来找我了,沈公子,凡事要往前看。”
说完这句话,沈荔微笑着离开了,仿若二人之间无事发生,不过是个笑谈。
沈素提着匣子的手冷僵着,和冬日徐徐冷风融为一体,低着头冷笑自己不过是自作多情。
隔着两人不远处的一乘马车中,芊芊素手掀开丝绸质地的车帘。
面貌姣好的常清依笑看着方才发生的一切,笑说道:“程姑娘果真对你兄长无半分兴趣,既然如此,这玉簪我就拿了。此事莫让你兄长知道。否则定要你求饶不得。”
女子的眼神冰冷,狡猾无比,像极了沈玉曾经养过的一条青蛇,沈玉静静说道,“清依姐姐,我定帮你做成这桩亲事。只是……”
常清依见她犹豫了一下,不耐烦说道,“堂姐说罢。”
“我的婚事,还请清依姐姐帮忙。”沈玉羞红着脸说道。
她却不知,自己兄长既然能有翰林之才,那么求取她的郎君便有如过江之卿,有何担心之处?
常清依实在不懂,堂兄有翰林之才,怎么堂姐却看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不过,还好堂姐不懂,才能利用她这份无知与堂兄成亲。否则,她一个不得宠的九娘,如何与其他嫡姐争高下。
常清依像是看一个蠢货一般看着沈玉,“要是有哪家的好儿郎,妹妹我自当为你留意了。妹妹无需担心自己嫁不出去。”
“那便最好。”沈玉答道,不再说话。
常清依再掀开车帘时,发现沈素已不在原地,想他一定是先回了,于是吩咐马夫策马扬鞭回府。
……
点珠缠着祖母要与表姐共乘一马车,赵老太太见她这些日子表现尚佳,便允诺了点珠。
点珠好不高兴。
沈荔看到她爱热闹的性子,一个头两个大,但想到日后少不了与京中女娘们赏宴的日子,以后迟早会碰上,便简短地将过往告诉了她。
末了,又提起了常清依,“以后看到她,你便要小心行事。”
点珠想起今日筵席,不以为意,“可是表姐今日与那清依姑娘相谈甚欢,怎么就要我小心些呢?”
“直觉。就像我从前见到你时的第六感。”沈荔深深看了她一眼。
“哦。”
点珠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解释道,“表姐,我错了,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了。”她看到肚中的无中生有便泄了气:“我现在终于发现了,多行不义必自毙。”
点珠接着摇摇头,慨叹道,忽然话锋一转,“不过,你能不能帮我找到孟然,让他帮我找药,这个孩子始终不能留下。”
87. 同意
沈荔深深看了她一眼,见点珠愁眉不展,忍不住问道,“当日你就没想过事败之后的后果吗?”
点珠撇撇嘴,一五一十将她当日计划全盘托出,随即自然招来的是表姐给了她一脑壳。
“你呀!”沈荔气道,食指抵在她脑门上,“你在赵国长大,难道就看不出远之与他父亲两人之间矛盾,竟然还信他真帮你。”
“晏伯父的确帮了我,表姐,”点珠萎靡不顿道,“可是,晏伯父未免帮我太多了,那药实在威力那么大。伯父不愧负有毒医圣手的称号……”
点珠向来骄傲又乐观,总认为所有人都在为她让路,所以当她看到有人轻而易举就与裴六郎有情愫后,心里总觉得堵得慌,非要自己赢了这个局面才好。
因着她的身份,她向来为所欲为,但这一次,的确翻了个大跟头。
沈荔听了她的话,忍不住翻白眼,“这事我可不能为你做主,你最好同姑母说了。”
“表姐,”点珠见事情闹大了,差点跪下来求表姐,退让一步说道,“我自己去找孟然说清楚,可是表姐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也别让裴六郎知晓,不然他定要将事情告诉我祖父。”
“好,”沈荔看见她撒娇就头疼,“不过我也不知道能瞒住多久,这件事你要尽快解决。”
怕什么来什么。
因着保和殿晏遂昌那一闹,京中官员胆战心惊,生怕朝中那位有什么变数,因此这个年过得十分乏味。官眷们见了,什么情况可都问不出口,只能干瞪眼,为这个除夕守夜之后便潦草睡了。
就连初一,也无半分年味。
不过因着一人的到来,程府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纷纭。
程相国和程持听闻这件事,父子俩同时喷出一口茶,半晌才平复呛在嗓子眼里的茶水。
“咳咳,季老太太来提亲?”
“为谁?”
季老太太与虞氏当时最没落一支通婚,不过十年时间而已,虞氏这一支壮大,在望族中都有一分话语权,虞氏族人都称这一切都是季老太太的功劳。此时听闻季老太太亲自为裴六郎提亲,心中慨叹不已。
“是鲤娘子。”侍人答道。
与此同时,赵老太太与杜娘一起听闻侍人的来报,两人都觉得在预料之内,彼此心照不宣,换上了新衣裳去见季老夫人。
季老夫人慢悠悠在安庆堂喝着刚煮好的热茶。
有侍人偷偷看了一眼,只见厅堂外摆放三十多样的礼:雁一只,羔羊一只,酒黍稷稻米面各一斛,以及象征夫妇好合之意的香草,蒲苇,合欢铃、鸳鸯等三十品。
赵老太太与季老太太将近二十年未见,这时见了,看到对方的面貌纷纷感叹岁月不饶人。
“你在燕国这么些年也真是不容易。”赵眉赵老太太看着多年未见的好友,感叹道。
季老太太却不是一个常念过往痛苦的人,否则她如何带领虞氏一族重返辉煌,只是道,“只要想到未来的坦途尽是光明,便也不觉得这些年的遭遇是过不去的坎。”
说着,又转回话题道,“眉眉,我这次来,是为裴国公的长子裴适提亲。不知杜娘子是否愿意这门亲事?”
裴国公的长子,裴适?
一旁的侍人听了,都在想怎么这人怎么变了。
程老爷子以及程持父子二人心中暗自在想:恐怕晏遂昌将六郎逐出族谱后,裴国公夫妇无子,便将六郎视为义子了吧。既然裴国公这个老狐狸敢在这样的时机为六郎提亲,看来朝廷那位并不会有意见。
思及此,程老爷子朝不知情的赵老太太以及杜娘点点头,表示无甚大碍。
杜娘从前为季老夫人所救,又知女儿与六郎向来情投意合,便也没有意见。
“我却有一顾虑,”程持开口说道,“晏氏全家上下被打入大牢,秋后便要问斩。想来这婚事一办,与我程裴两家名声有损,恐怕虞家也要受到牵连。”
季老太太淡淡看了程相国一眼,心想,程相国的嘴捂的真严,真是半点儿也没透露给别人。于是,她看着程持温声道,“秋后处斩,这还有半年多的日子,事缓则圆,谁也不知道后面那些日子发生什么。”
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说道,“万一那位有什么事,程姑娘与裴六郎的婚事可要等上一年甚至两三年才好。何况,朝廷万一想继续平定蒙古,这两孩子可就有缘无份了。这可不是我们三家想看到的局面。”
被季老夫人这么一点,程持也了然。
皇帝赵贞的情况目前究竟是好是坏,未来会做出什么决策,非他们可想。唯一所确定的就是,便是要在暂时的变动中求的不变。
况且,裴国公在如今艰难的处境愿意接纳裴六郎,正说明女儿所念之人非忘恩负义之徒。
念及此,众人便都放下心中的不安,着力于二人的婚事。
杜娘将女儿的出生时辰写在宣纸上,递给季老太太的贴身侍女,纳采一事便成了。
赵眉赵老太太与好友季老太太多年未见,两人恋恋不舍,说了一下午的话。
沈荔这一日都在屋中做腰带,待做了一半做的眼睛发酸,伸伸懒腰,换起了梅瓶里的枯萎花枝。
采莲怀里抱着数枝凌霄花进屋,兴高采烈说道,“姑娘,府上可要有天大的喜事了。”
看来人喜上眉梢,沈荔不禁问道,“府上可是来了新厨子?”
采莲寻了一块地方小心翼翼放下粉色的凌霄花,摇头道,“姑娘,府上来了新厨子我可不敢在姑娘面前这样高兴,不然我就被别的姐妹笑话我是大馋虫。”
沈荔心想,可不是嘛。
采莲将打探来的消息绘声绘色地描述出来,“季老太太为裴郎君提亲来了。听说带来的大雁可是活的呢,活得大雁可不容易得。许多人家蹲守三四年才能等来一个雁,结果猎到手的都成了死物,对于婚事可太不吉利了,只能用木雁作为纳采之礼了。”
话毕,又渍渍不已,不禁问起心中困惑,“不过奴婢记得点珠姑娘还喜欢裴郎君,虽说这些日子她没找姑娘麻烦,可姑娘难道不担心吗……万一她卷土重来……”
沈荔选了十多枝带着花苞的凌霄花,又从中择了几支开的正盛的凌霄花,拿起一旁的剪刀修剪着。一面剪,一面说,“点珠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我们不必为此担忧。”
听姑娘说得信誓旦旦,采莲遂也放下心,将洒落在盆外的枝叶拾掇进盆。
裴国公夫妇此前见过沈荔,也喜爱她至甚,尚且未看她的八字,也未问名,便开始准备小聘以及纳吉之礼。
风平浪静,沈荔许久没有享受过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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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的舒坦的日子,过年的这十多日,不是与洛阳城中女眷游玩,便是赏梅看牡丹。
然而,转眼就快要到元宵节,却没见到裴适一眼,沈荔甚至没有心思给梅瓶换上新花枝。
采莲捧着一怀绽放正盛的花走进书房,气愤道:“姑娘,奴婢可没见到府上这几日养月季,不知怎么,院中忽然就有许多月季花。花房的人送了花,竟也不说一声。”
沈荔想着心事,没有心思看那月季花一眼,只吩咐采莲换上新送来的月季花,回到房中继续做那未完成的歪歪扭扭的腰带。
做好腰带时,便到了午时时分,这是府上向来最安静的时刻,无论是主子还是侍人,几乎都在休憩。
沈荔的眼睛有些发酸,于是伏在桌案前阂眼放松,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就连有人打开支摘窗,随即走近屋子都未曾察觉。
等她醒来的时候,沈荔朦胧着睡眼,正要抬手拉响风铃叫来侍人,却提前被一只手握住了。
不用沈荔做任何猜想,手背上的薄茧告诉她:这是一只男子的手。
一时都没想到,来人是裴适。
怕她唤来人,裴适开口说道,“是我,裴远之。几日不见,鲤娘子忘记我了?”
仍旧握着她的手。
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沈荔恍然从迷迷糊糊的午睡中清醒过来,“远之?”说着,便转身看向他。
今日日头正好,丝丝缕缕的日光透过支摘窗,打在桌案前两人身上,恍若覆上了一层金光,将一对璧人衬托地宛若佳偶天成。
也不知为何,沈荔这些日子心里总念想着他,可当真人到了,反倒不知道说什么。
裴适见她一脸懵懂,牵着她的手,扶她坐下。
屋子里有早已准备好的热水和脸帕,裴适走到一侧揽起衣袖,绞了一张脸帕拿过来,轻轻擦着她那如玉般莹润的面庞。
这!
她和六郎正在谈婚论嫁时候,还没成亲呢!
沈荔反射性地坐起,却被来人劝阻住。
裴适扶着她的肩膀坐下,“自回到洛阳,我未找到时间见你,如今得闲做这些没有什么。”
“可是我们还没成亲呢。”
沈荔垂头,轻声说道,说到一半就捂住耳朵,只觉得耳朵发烫不已。
沈荔又气又羞,自己又害羞了,这也就罢了,可这样就会被六郎看出……
“过几个月你便成为我的妻子,做为夫君的我做这些事理所应当。”
裴适弯下身子同她说话,正好看到她露出的光滑脖颈,又说道,“只是帮你擦脸,这样你也清醒一点。”
沈荔觉得他所言也有半点道理,不过就是用脸帕擦脸而已,这有什么问题,她和远之如今都在谈婚论嫁。
接着,她又被裴适温声哄了几句,终是点头同意。
裴适低头,左手轻轻扶住她的脸,慢慢用脸帕擦着她那光滑的额头,鼻梁,脸颊,耳朵,下巴……
沈荔靠在圆椅上,仰起头,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心想: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话互换一下,也能说得通:如玉君子,淑女好逑。
谁知那人可不像她心思简单而纯粹。
眼前一黑,被汹汹来袭的风雨一卷携,沈荔内心再也无法平静。
88. 请罪
骤然之间,朱唇受到施压,被来人步步紧逼,沈荔蜷缩着身子坐在了围椅上。
她伸手就要推开,反被面前的男子禁锢住。
裴适的眼神触碰到她的唇边时,再也忍不住近几个月潜藏在心底的情愫,来不及放下脸帕就如野狼一般朝她凑近。
怕磕到她的后脑勺,裴适抬手扣住她的脸朝他自己,另一只手箍住她的腰肢,低头吻了过来。
像是端午时节的一场夏雨,猛烈而热切。
逃脱不得。
密不透风,沈荔被他的亲吻亲得晕晕乎乎,再也反抗不得,情不自禁,伸手搭在他的肩上。
唇齿相依,如花戏蝶,一时缱绻不已。
两人吻了许久,直到沈荔感觉再不停下来自己的就要晕过去了,这才作罢。
裴适轻轻放开她,洗了脸帕又轻柔地给她擦拭着。
见她如出水芙蓉一般美丽,情不自禁,在她眼睛上轻轻落了两个吻。
“可不能了。”
沈荔咬着嘴唇说道。
裴适不敢看她殷红的嘴唇,说了声好,洗好了脸帕,对她说道,“明日元宵,我会带着聘礼来。”
沈荔“哦”了一声,说道,“爹爹娘亲还有祖母他们已经给我准备好嫁妆了。”见他还有话要说就要问时,听到外间有侍人敲着门,问:“姑娘,该起床了。”
裴适却也不是正大光明进的院子,他怎么来就得怎么出来,于是从怀中取出一支木簪,递给了她,从后窗而出。
沈荔低头一看,芙蓉木簪上有修补的痕迹,那便是上次她扔掉的发簪被他捡了去。
采莲进了屋子,看到脸帕已经用过了,一阵稀奇,姑娘向来用完脸帕都会将其折地整整齐齐,怎么这次就信手搭在架子上了。
她又悄悄看了一眼,心里断定是姑娘因着裴郎君犯了心思病。
次日一早。
果真如他所言,元宵节这一日,裴适带着聘书和聘礼前来定亲。自然同来的有做媒的季老太太以及裴国公夫妇。
同条街上的人听闻,纷纷出门观望抬来的几十箱聘礼。
裴国公夫人拿出礼单,和杜娘对着数目。
杜娘看礼单时,只见上面洋洋洒洒写了黄金百两,白银万两,金钏、金镯以及金帔坠各一对。
暗自心惊裴国公夫妇果真视裴六郎为亲儿,原先她还担心女儿在国公府无人照看住不习惯,如今看到国公夫人的热情终于放心了。
对到最后,还有四五页,裴国公夫人以及杜娘两人也累了便歇息在厅堂,侍人端了热茶奉上。
杜娘翻看了礼单一眼,却还有江南绡纱八十八匹,江北羽纱八十八匹,云锦蜀绣八十八匹,赤金镯八对,嵌凤金簪八支,聘饼两担,鲍鱼海参等八式海味各两斤,八坛花雕酒,猪鸭鱼羊等各物……
趁吃茶间,杜娘深深呼吸一大口气,如此五次,才平复好自己的心情。还好她有银子傍身,回到洛阳后早早就将郊外的一座后山买回来了,否则实在与亲家相比较。
不过,她还得添置些才是。
于是回礼那一日,当裴国公夫妇看到程家送来的嫁妆后也大吃一惊,“早就听闻杜娘是富商之后,我却没有想到杜家的生意竟做得这样好。”
裴国公夫人看着嫁妆单,忍不住啧舌,“后山一座,庄园三间,铺面五套,水田旱地五十亩,黄花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一张,酸枝屏风罗汉床一张,酸枝美人塌一张,黄花梨立柜,楠木书架……沉香木镶玉一柄……”
“老爷,我怎么就不通杜娘怎么就甘愿做了外室?”裴国公夫人忍不住问道。
说到这件两姓旧事,裴国公就心痛不已,心中暗自想了一会,良久解释给夫人。
裴国公夫人听完,不再打破砂锅问到底。程杜两家,如今能有这样的结局,也算得上老天爷的恩赐与保佑了。
如此亲事已完成了大半,裴国公夫人请兴善寺里的方丈为裴六郎卜定婚期。
裴国公夫妇听到日子,一脸为难,回到府上便同老爷商议婚期,“方丈说婚期在今年四月,或是九月。就怕中间发生什么事情,这婚期都办不起来。”
国公爷听闻,也是一脸惆怅,“那位如今昏迷不醒,日日羹汤,也不知何时醒来,朝中上下都急得很呐,就连临渊那孩子从宫外出来时垂头丧气,想来这病难医啊。”
两人提到虞临渊,便是内心想唯一的女儿青禾的很,想来这一辈子不知造了什么孽,儿女个个离他们而去……如今唯一的孩子,却非亲生,不过好在六郎这孩子孝顺,他们二人也能看到孙儿绕膝的场景。
国公爷拍拍夫人的手,看着渐渐暖和的日头安慰道,“荔儿从前经常来我们家,我们都喜爱的紧。你不见她时又时时念叨着她,以后有荔儿在旁,夫人不会觉得寂寞了。至于婚期,我们明日一早就派人告诉适儿和亲家,一起商议。”
被暖和的日头照耀着,只觉得浑身通畅,国公夫人说了声好,“观棋那孩子在道观也都一切很好,想当时他选择余生待在道观倒也也是对的,我那时还说他固执。我真是错了,亲生孩子无忧无虑生活在道观,又有适儿作伴,我们这一生也不算糟糕。”
国公爷听闻,一阵沉默,两人在花园中晒了许久日光,各自怀念着前半生。
程相国夫妇心疼孙女得很,不想让她这么快就嫁人。
杜娘和程持持同样的观点,杜娘垂眉慨叹道,“四月和九月,中间虽说只隔了五个月,到底还是不一样。荔儿嫁到了国公府,不知何日才能见她一面。我这个做娘的,也没能陪伴她几个日子,如今放下隔阂时,姑娘却要嫁人了。”
赵眉赵老太太可怜杜娘,但是因着两家的旧日恩怨,只在这时说出心底话。
她握着杜娘的手温声说道,“孩子,那些事不怪你,只能说这天意弄人,让你受了天大委屈做外室,如今才能光明正大的做夫人……孙女走了后,我们娘两相依为命,不怕,不怕。”
问到当事人时,沈荔也不着急,她这几个日子极其忙碌,每日都跟着赵老太太算账本,跟着嬷嬷学规矩。还有那琴棋书画她不会,如今时兴的煮茶煎茶却是要学会的。
于是早晨辰时起,直忙到戌时,回到屋子只想躺床上睡觉,根本没有心思纠结哪个月份成亲好。
自打元宵前一日院子里多了月季后,从那以后每到辰时,她一出门都能看到窗台放着的一篮鲜花,或是玫瑰,或是月季,或是郁金香,而这些程府的花园并未栽种。
沈荔稀奇,便叫侍人看紧门房,辰时前半个时辰仔细看好。
可一连几日,谁也没弄清究竟是何人送的花,倒有一点无异——沈荔细细查看花蕊中是否有毒,确定来人无恶意。
终于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
可随着日子天天的过,点珠的肚子却开始慢慢变大。
这下她开始心慌了,忙跑到程府找表姐求助,“表姐,我喝了孟然给的落子汤,可为什么我的肚子不小反大,我这些日子蹦蹦跳跳这孩子却稳稳当当。再这样下去,要被我娘亲发现了。”
点珠一脸懊丧,欲哭无泪。
“你喝了多久?”沈荔把脉问道。
点珠赧然,“一连十日,孟然日日托人给我送来。可一点用都没有,我听说寻常只需喝一碗,最多三碗就没了。”
“表姐,这可怎么办?”
沈荔心想我能怎么办,我隐瞒不报已是大错特错,如今点珠愈发显怀,只能……,“实情相报还来得及,还有,你要想想孟然给你的药究竟是不是落子汤,莫递错了。”
“这怎么会?”点珠不敢相信,喃喃自语道。
她实在可想不出孟然这样做的理由,但要让她亲自给家人讲出她犯的错,还得思考几日方好。
就在她窝在家中想着后果时,孟然负荆请罪来了。
点珠的父亲程烈将军听闻,一鞭子就给了孟然,孟然穿着薄衣,身上很快就见了几道血痕。
“这几年来,我当你是个好小子,结果你说你喝了酒就……就这样了?我的闺女长这么大从没受到欺负,竟叫你这个毛头小子欺负了。我可和相国不同,”
说着,又给了来人几鞭。
尚不是寒冬腊月,但尚未入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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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仍是冷的,孟然独身萧索地站在冷冬中,未辩驳一句。
侍人见此,忙通传了夫人程荷和自家姑娘。
程荷好几次听父亲提起孟然,虽站队不明,但并非好色之徒,花天酒地从来不沾一点。因此,她实在难以相信侍人的汇报。
来到前厅后,她一把抓住程烈扬起的鞭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先弄清楚再说。”
“说什么说?有什么好说的?他都自己承认了!”
程烈气得想跳脚,但并不能,只能恶狠狠瞪着孟然。
点珠轻手轻脚地在门外看着,却被母亲看见了,“出来!”
“娘……”点珠低着头,丧气道。
程烈夫妇两人一看自家姑娘的眼神,这时也明了,暗中想道:我家姑娘若是有理,可不是这个样子。就算她没理,也能给自己争取理由。
怎地这次就低眉顺目,没有一句辩解直言?
“你过来。”
点珠听到母亲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想糟糕,这一天竟被孟然给打乱了,于是她恶狠狠地瞥了孟然一眼。
这一眼让作为父母的程烈夫妇相当赧然。
自家的不孝子在外面做错事,他们竟打错了人。但在这个节骨眼,夫妇两人真没半分心思去想孟然了。
“你这几天蹦蹦跳跳,还有浑身上下的药材味,”程荷顿了顿,看着女儿微微凸起的小腹说道,“你是怀孕了?”
点珠点点头,承认说是,“爹爹娘亲我错了,我再也不胡作非为了,你们放过孟然吧,这都怪我,我再吃几次药就好了。”
程荷简直被气到,“放过他?还要吃药?你给我跪下,将当日的事情说清楚。”
点珠看了一眼父亲,没想到父亲也是扬起了皮鞭,那皮鞭敲得地板快要四分五裂,“听你娘的,跪下!”
好吧,看到爹娘不由分说,点珠事无巨细地将那日事情全盘托出。
程荷气得差点被晕倒过去,程烈忍住自己的手才没将鞭子落到瑟瑟发抖的姑娘身上。
“爹,娘,女儿想明白了,既然我做了这样的事,我便不嫁人了,以后侍奉你们。”点珠流着眼泪,泣涕涟涟道。
程荷夫妇不答话,两人正愁无奈,兀自想着办法。
谁知孟然忽然开口说道,“我娶点珠为妻。”
“你说什么?”点珠简直不敢相信。
“程家愿意的话,我娶点珠为妻。”孟然颔首行礼,温声说道。
他并非有娶妻生子的打算,可是点珠,那时恩师的孙女,他不能放任不管,让程家人受到京城耻笑,那尚未成亲的沈荔当如何?
赵国,极其厌恶男女未婚先孕。恐怕沈荔赴宴会被许多女娘孤立。
程荷夫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点珠这时候见孟然忽然帮她一把,也没再计较他心中有表姐的事情,只是暗自擦着眼泪。
孟然负荆请罪时,将所有错误归于自己身上,反而让程家人钦佩,都纷纷赞扬着如今这样的儿郎可不多得,于是孟然虽然立场不稳,但为程家看重。
对于孟然与外孙女点珠的婚事,程相国夫妇却也不反对,只是寻思这两人怎么忽然也要成亲。
不过,倒也热闹。
可当看到点珠胃口大增,渐渐胖起来,气得两天吃不下饭。
赵眉赵老太太安慰老爷子,“我们就要有太孙了,想想四代同堂,这京城上下,可没有这天伦之乐可享啊。”
“你呀。”
程相国被夫人的话气到,长嗟叹一口气,“都是我们把点珠惯坏的。以后她的路我们可别给她铺好了。”
良久,他躺在躺椅上想了想,笑说道,“夫人说的也是,这城中上下,哪有我们家今年这般热闹。”
点珠的肚子渐渐凸显,为避免几个月点珠成亲辛苦,程孟两家很快完成了婚姻中的前五礼,选了一个吉日成亲,就在五月小满这一日。
见孟然果真听他所言求取点珠为妻,次日,裴适登入程家之门,请求将他与沈荔的婚事提前到四月。
他不想再等了。
他等不下去了。
89. 良辰
就在那日下午,宫中传来消息,说圣上忽然醒来,单单对着照顾他的太后说了一个字,“放”。
放谁?
无需众人猜想,值得圣上开金口的自然是晏家人。
不过说来蹊跷,圣上说完这个字后便又昏昏欲睡了,再也醒不来,太后和皇后两位探其鼻息,的确缓缓有呼吸,只是全身动弹不得。
起初群臣关切圣上病情,慢慢的,大家开始将视线都放在了未来的新主太子赵享身上。
于是,赵国继续开始过上了二十年前采菊东篱,歌舞升平的生活。而群臣再也不用担忧他们的性命与官爵不过是主子的牺牲品了。
得了沈荔的首肯,还未到四月,婚事已经开始预备了。
正值三月初春,薄冰融化,人人脸上带着喜乐融融的笑容,热切地装扮国公府上下,就连程家上下也焕然一新,全是热闹的红色点缀着,仿佛是盛情的夏天要到来了。
沈荔身穿春日的装束,头戴三翅莺羽珠钗,身穿桃花云雾烟罗衫,身姿绰约,不失端庄,并有少女一份明媚。
短短几个月,她便将祖母以及姑母所教学会了。只不过实在不擅长处理妯娌间的纠纷,对于这些,实在是让她深感困难。
她可以看懂复杂的医术,对毒经的药理敏锐,又很快学会掌家的事物。但是处理人际纠纷,这始终是她迈不过去的坎。
点珠听闻,安慰道,“表姐不要怕,有事你就告诉我,我去揍他一顿。”
说到一半,却被一旁的孟然反问,“你不是三岁小儿了,如今已有身孕。揍人一顿便能为程娘子解决问题。你这样以身作则,教坏孩子怎么办?”
“你……”
点珠撇撇嘴,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再怎么说,她也是曾经万人景仰的程烈大将军的独女,程相国的外孙女,她怎么能像爹爹一样糟糕下去呢,这可不行。
孟然放下手中茶杯,朝惆怅的沈荔看去,细细将他打探来的消息说道:“国公府人口简单,只有国公夫妇两人,另有一个打秋风的小娘子,听闻是裴家的远房亲戚,但不过十五岁的年龄。只不过晏家儿女众多,恐怕要你费些心里,好在你常生活在国公府,无需侍奉循礼的谢夫人。程娘子放心罢,一切都有我们在你身后。”
见他如今收敛几分,不再像从前那般毫无忌惮,沈荔放下心,笑说道:“谢孟大人好意。”
孟然心中像是有春风刮过,右心室一点得意。
点珠可知道他心中究竟住着何人,不过自己又没有欣慕之人,且腹中尚有一子,并未在这件事上计较过多,当然其实是她一点不像成为她爹爹一样的人。
于是“哦”了一声,深深看着一起长大的竹马说道,“你倒是比表姐的未来夫婿还贴心,这些都能想到。你家中人口也众多,怎么没听过你为我打算?”
谁让你算计一通算到己身?
孟然念着她腹中的小儿,只吃着碗里的热茶,并未说出口。
前院里一阵无言,各自饮着热茶,这时,忽然侍女匆匆来报,“裴郎君来了。”
话到,人也到了梨容亭。
孟然见了,起身行礼,“参知来了。”
裴适并不寒暄,只平淡说道,“孟尚书也在。”说罢,便坐到沈荔身边的座位上。
他提着一兜篮的梨花,放到石桌上,同沈荔说道,“府上半院的梨花开了,想着你喜欢插花,我采摘了一些,你瞧瞧这些可合你喜欢。”
沈荔被阳光照耀地微眯着眼,就在这些许刺眼的阳光中,发现面前的景象与气味极其熟悉,尤其这若有若有的淡香,与往日里辰时院中的花篮印象拼合在了一起……
“这几个月来,我屋前每日一早都放了一篮花,是你送的?”沈荔假作诧异,问道。
想他堂堂一个出生入死之人,做这种送花浪漫的事情,要被同僚听到,可要被他们笑掉大牙。于是裴适摇头并未承认,反问那人是谁。
沈荔有心摆他一回,戏说道,“我也不知,只是每日穿过程府层层高墙送花,可不是易事。若然我有这人的半分音讯,定要回礼感激。那人若是不好意思出门,我只能登门造访了。”
采莲见孟然不计较她,也终于敢出声附和了,点头道,“是呀,那鲜花还带着晨间的露水。姑娘已经念叨这人好几日了,如今也憔悴了呢。”
沈荔低头暗笑,心想采莲越发知晓她心中所想了。
主仆两人一应一合,点珠也为表姐作奇:“不会是自己人送的吧。”她将视线投向孟然。
孟然自然知道那花是裴适送的,因为有好几次从程府经过,就看到裴适拍拍身上的尘土,满脸春风地去当值了。
可对众人的眼神并不理会,心想着如今来了机会,自己可不能黯然丢掉。他心中的一个角落,特意为沈荔而留。
甚至想着,倘若我们四人和离,那我第一时间会娶沈荔为妻,比裴参知政事好千倍万倍,只娶她一人,不纳妻妾,并为她挣一个诰命。
裴适瞥了一眼悠然吃茶的孟然,心中暗叫糟糕,可不能让自己的未婚妻以为是别人所为。
想到这里,他也不怕为同僚笑话,也不怕自己的忽然低头有失他浴血奋战的一面,侧身朝沈荔温声说道:“这几个月的花是我送的,怕吵醒你,就放在你屋外了。”
“你让人送过来也好呀。”
话虽这么说,但天下没有哪个女娘能在此情景下不心动不开心。
毕竟元宵节那时候,还仍旧在冬日,有时候晨间烈风四起,得穿上披风才能挡住北来的风。何况,心慕的郎君送花送了两月有余,日日不断。
点珠听闻,看向孟然,眼神中带着撒娇般的暗示:“你也要送我。”孟然禁不住她的撒娇,点头同意。
今日因有孟然在,沈荔的话便少了些。
裴适同样暗想着孟然两人怎么还没走,等了良久,见两位女娘终于施施然用完点心。
他不紧不慢地取出篮中朵朵怜人的梨花,钗到沈荔的发髻上,温柔说道,“梨花与你今日的装扮,很是相衬。”
温柔细语一出,沈荔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她悄悄摸了摸脸,好在没发烫,不会被某人笑话了。
不知不觉想起上一次,裴适悄悄来找她,将她羞地脸通红,某人还在她耳边说她脸红的模样真好看。
采莲适时的捧上小铜镜,举到沈荔面前,赞同道,“姑娘今日真好看,姑爷摘的梨花真新鲜,姑娘可真是淡妆相依。”
点珠啧舌,心想这两人未免在外人面前也太腻歪了,她可受不了这些让人汗毛起立的话语来了,就带着孟然告退了,“表姐,我们走了。”
沈荔差人将点珠二人送到门口。
其实这时已到三月底,距离成亲只剩下五日了。自古以来便有规定,成亲前三日,男女双方不能见面。
不提成亲便好,提起成亲,裴适便觉得这几个月简直度日如年,恨不得时光如梭,今日便是迎沈荔之日。
沈荔这厢却只觉得日子过得极快,不过回到赵国,与程家相处几月便要分离,去做新妇,心中隐隐不安,甚至有书上所说的“恐婚”症状。
却被裴适看出她的犹豫,安慰道:“别怕,国公府与程府两条街,半个时辰便到了。只要你想回家,随时我都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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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来。家中的一切都是你做数,对了,我们院中种着你喜欢的合欢花,桃树,还有一棵大榕树在夏日乘凉。院中新移置了葡萄藤,过几个月你就能吃上葡萄了……”
沈荔听他说着,又想起近来岁月的变动,忽然潸然泪下。
这是裴适第一次见她大哭,他有点不知所措,但脑海中很快浮现出所看书中的一幅幅画面。
他如实照做,蹲下身子,将她抱入怀中,轻轻又慢慢地拍着沈荔的背,笨拙哄着她,“不论发生什么,我都在你身边……”
采莲等侍女见了,退出亭外。
杜娘正要送果子,就遇到了这种情形,忙拉采莲等侍人问:“裴郎欺负我女儿了?”
采莲等人纷纷摇手,走到远处将自家姑娘的心中所思讲了。
成亲日已定,只是不论如何,都已然无法更改。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程家一有机会,便要与国公府聊上两句,好让自家姑娘的日子过得舒坦些。
很快便到了迎亲日。
季老夫人上了年纪,便找来幼女季夫人为她行事。
两人从前见过面,季夫人微笑道,“许久未见,这一见面竟到了鲤姑娘成亲的日子。”顿了顿说道,“鲤姑娘莫怕,这次你与裴郎君的成亲日期是我亲手占得,定是个良辰吉日,保证鲤娘子以后与新郎官白首到老。”
“有劳夫人了。”
沈荔感谢道,却也不知她和曹运使如何了,但看季夫人的神情明亮,想来季夫人已脱离那片苦海。
赵国女子的婚服是以大红通袖袍,配以团花、云纹霞帔、销金盖头,极显新娘沉稳端庄。
沈荔是第二次穿上婚服,倒也有和第一次不一样的感觉,想来那股莫名的恐婚是与第一次有关了。想到这里,心中的忧恐不安终于松弛几分。
此时外面锣鼓喧天,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喊新郎官到了,院中又热闹一阵,似乎在追逐着什么。
的确是个良辰吉日。
面前的锦纱幔帐被掀开,透过销金盖头,沈荔隐约可以看到他身穿交领大袖袍,肩部斜披红缎。
上一次见他穿婚服,还是离得远远的,这一次距离很近,却觉得又有几分陌生,甚至因之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不过到底是谁在心跳?
隔着销金盖头,裴适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娘子很紧张。”
……
她很紧张吗?
好在盖头遮住自己的惊讶,不然又要被某人看到了。
这样重大的日子,裴适再怎么想取走销金盖头看他的新娘也不能了。
他伸出手牵着她,沈荔垂眸看着行路,两人先拜别家中长辈,说的也都是嘱咐两人好好过日子,举案齐眉,夫妻和顺百事兴的好话。
为着这一刻不敢伤,一家人都演练了好几日,可真到了成亲日,总不免心生分别之苦。沈荔压住心中的难过,说了声好,“请爹娘放心。”
裴适握紧了她的手,作揖说道,“拜谢先生之恩,请岳父岳母放心,儿一定呵护娘子,让她每日开心。”
反正两家离得近,女儿不想待了,随时都可以回来。程持夫妇想着这些,乐呵呵说好,于是欢欢喜喜地送新人出门。
到了国公府,便也是差不多的礼数,国公夫妇热切地看着一对新人,心中倍感悦心,对沈荔裴适儿人说了许多嘱咐话。
拜堂礼过后,裴适出去迎接盈门的宾客,沈荔由侍人引进屋。
这一等便等了一两个时辰,好在采莲悄悄给她点心,饥肠辘辘便也不算难捱。
不过,让新娘更震惊难捱的事情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