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白夜》
7. 白露
因为黎清雅的话,李芷绒再次过来的时候谢为也没那么烦了。
他像是多了点‘耐心’,但更多的还是觉得这姑娘就和仓鼠差不多,每次过来只占了呼吸空气的份额,也不耽误他什么事儿。
而且李芷绒每次都是晚上来,挑没人的时候,也不会引起什么误会。
所以谢为基本只是放任不管的状态。
就这么过了小半个月。
李芷绒那辆宾利车的后视镜终于从原厂发零件过来,谢为松了口气,干脆利落的动手修好。
等原材料的时间长,其实修好很简单,不过一天时间。
李芷绒看着自己那‘恢复如新’的车子,心绪复杂。
“挺好的。”她说:“和砸坏之前差不多。”
她口齿也已经恢复的和出事之前差不多了,因此嘴快了些。
谢为精准地捕捉到什么:“砸坏?”
……
“啊,是被人砸坏的啊。”李芷绒心虚,眼珠转来转去的:“不知道被哪个讨厌鬼砸坏的。”
她一边说一边暗骂了自己几句,真是个蠢货。
谢为垂眸,一眼就能看出女孩儿‘鬼祟’的样子,但并没有什么细问的兴致。
“完事儿了。”他手指屈起敲了敲车身:“开走吧。”
李芷绒慢吞吞的‘哦’了声,却并没有要开车的动作,反倒是蓦然想起前两天谢为问她还要过来多久。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好像说等车修好……
现在修好了,她好像没有什么理由再过来赖着了。
最起码,不能天天过来赖着了。
李芷绒看着谢为线条精致利落的侧脸,心里无端有些遗憾。
好像,还有点没看够这张脸。
“那个。”李芷绒有意拖延,摸了摸肚子:“我饿了。”
……
谢为垂眸看了眼手表,九点多。
要是晚饭吃得早的人,这个点是到夜宵时间了。
李芷绒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神色,大着胆子继续说:“你不饿么?要不然我请你吃饭吧。”
顿了下,不忘为自己的行为作补充:“就当谢谢你帮我修车。”
“你付了修车钱,我干活,谢我干什么?”谢为却不解风情的直接拒绝,摘了手套:“要吃就在这儿吃。”
李芷绒眨了眨眼,点头:“行吧。”
在这儿吃虽然环境简陋,肯定也没什么菜品,但谢为做的打卤面还是很不错的。
更何况全城有名有姓的餐馆她基本都吃过,现在也没有特别想去吃哪家。
所以,就在这儿吃吧。
李芷绒没有要去帮忙的意思,乖乖在大厅的一张小桌子前面等着。
谢为做饭速度很快,十五分钟后端着两碗面条上桌摆在她面前,然后又去冰箱面前拿出一叠小咸菜。
“……”李芷绒看着那乌漆麻黑的一盘,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谢为:“萝卜干。”
李芷绒没说话,但筷子就没碰过那个咸菜。
打死她也不吃。
谢为抬眸看了眼闷头吃面的小姑娘,问了句:“你要喝水么?”
“嗯?”李芷绒抬头看他。
谢为愣住:“你嘴唇怎么这么红?”
而且唇周围都红了……他记得他没放什么辣椒啊。
李芷绒不明所以的又‘嗯?’了一声,傻傻的眨了两下眼睛,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起手来看自己的胳膊——
白皙的藕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一大片红疹。
李芷绒一下子就很想要哭。
“完蛋,我过敏了。”她忍着挠痒痒的冲动,瘪着嘴巴看向谢为:“你这卤是用什么做的啊?”
“……羊肉。”
“啊啊啊啊我羊肉过敏!”
十点半,谢为把李芷绒拉到离长安街最近的三院,挂了个夜间急诊号。
“别挠。”他回头拍掉女孩儿蠢蠢欲动的小手,长眉皱起:“用不用打电话通知你家里人?”
“不要,过敏而已。”李芷绒急忙摇头:“挂水就好了。”
谢为见她态度坚决也没多劝,只跑前跑后在医院夜间的长廊里帮她忙活,找科室弄缴费什么的。
值班的护士拿着药剂走进输液室,李芷绒熟练的挽上袖子到手肘,把胳膊递过去。
尖锐的针头‘滋滋’冒着水,她咬着唇别过头,不小心就撞进了谢为漆黑的眼睛里。
“你干嘛,”她怔了下,不自觉问:“盯着我。”
“我是盯着针。”谢为淡淡道:“怕疼?”
李芷绒没不好意思,嘟囔着:“谁不怕疼啊。”
闲聊间手臂一动没动,动作干脆利落的小护士已经稳准狠地把针头扎进女孩儿白皙的手背血管里。
李芷绒倒没觉得多疼,只是轻轻‘嘶’了声。
“你是过敏体质,要注意哦。”护士站起来后把一罐药膏放到旁边,柔声嘱咐:“要配合着药膏连续挂水四天,回去涂抹过后就不要沾到水了。”
李芷绒说了声‘谢谢’。
等护士推着小车离开,夜间的输液室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片冷冷清清的安静。
谢为注意到旁边有压抑着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余光望去,是李芷绒咬着牙强忍着挠痒的模样。
看起来忍的都发抖了,可怜巴巴的。
她洁白的牙齿咬着嘴唇,留下一行白印,没有扎针的那只手死死扣住椅子。
明明平日里是个挺娇气的大小姐作风,没想到在看病扎针这方面还挺坚强的,没哭也没抱怨。
谢为脑中闪过这个想法,眉宇间的神色也柔和了几分。
“抱歉。”他低声说:“害你过敏了。”
无论怎样她也是吃了他做的东西才过敏的,该道歉。
“是我忘说了。”李芷绒抓了下自己的头发,闷闷道:“我过敏的东西太多了,羊肉,海鲜,芒果桃子,核桃。”
“还有好几种花粉……反正一大堆过敏原,说都说不全。”
其实能说全的,但她现在胸闷气短,脑子晕乎乎的。
谢为沉默地听着,心想怎么这么麻烦,早知道就不特意给她放肉了。
还是像上次一样,做辣椒茄子卤就好了。
“睡一会儿吧。”他看了眼吊水瓶:“估计得两个小时,等完事儿我送你回去。”
“我不困。”李芷绒说:“睡到下午才醒的。”
……
“谢为。”她坦荡的迎着男人沉冷的眼睛,歪了歪头:“你跟我说说话吧。”
“我困。”谢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不觉得他们两个有什么聊的。
可李芷绒如果是很容易放弃的性格,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他面前了。
“你就不能对病人好一点吗?”她盯着男人线条精致的下颌线,理直气壮的闷闷道:“可不是我很想和你说话,是因为我睡不着,又待着无聊……”
“要不是这破地方除了你连个喘气的都没有,我才不想和你说话呢!”
絮絮叨叨的嘟囔,就算声音不大,也足够吵的谢为脑袋疼。
他无奈地睁开眼:“你不会玩手机?”
“右手吊水呢。”李芷绒轻叹:“我就习惯用右手玩手机。”
要不是没精力玩手机,她才不想和他说话呢。
谢为发现这姑娘整个一无赖。
他嗤笑了声,倏地站了起来——
“你要走吗?”李芷绒下意识去拉他衣角,都忘了自己正在吊水,抬起的右手瞬间滚针,疼的她眼泪都掉下来了:“疼疼疼……”
谢为眉梢一跳,连忙按了护士铃。
等护士跑过来拔掉针头时,李芷绒白皙的手背已经青紫了一大片。
“肿了,怎么乱动啊。”小护士无奈的叹了声:“只能换另一只手点了。”
李芷绒没说话,默默流泪。
这看起来蛮倔的小姑娘在这时候眼泪好像不要钱似的,成串向下掉。
谢为被她哭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硬梆梆的说了句:“别哭了。”
可这么一句不走心的安慰,也当然不会有什么效果。
“都怪你。”她哽咽着,用纸巾狠狠擦了下脸。
白皙的脸颊都被揉红了一块。
谢为真觉得自己冤死了:“你自己乱动瞎赖什么?我就是想过去抽根烟。”
他把人带来医院的,怎么可能不等她挂水结束就离开?
“平常我生病都是我爸妈陪着我的,”李芷绒知道自己误会了,可她并不打算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什么,只盯着自己肿了一片的手背出神似的嘀咕着:“现在他们都不陪我,旁边就一个你,你还这么凶。”
……
谢为忍不住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好像就一句‘我困’和‘你不会玩手机?,就这也能和‘凶’扯上关系?还被阴阳怪气的指控了一番,这女孩儿真就是娇气的要命。
谢为忍耐着脾气,声音有些僵硬:“是你说不要通知你父母。”
否则他刚才就把人叫来多好,也不用自己在这儿听这些无理取闹的话了。
他真觉得自己脾气都有点好到老僧入定了,好想揍她一顿。
可李芷绒接下来的话却从任性突兀的进入到一个悲春伤秋的阶段——
“叫不了啦。”她抽了抽鼻子:“他们现在有别的小孩要照顾。”
谢为一愣,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可能要听到什么豪门八卦。
但是他不大想窥探别人家里的私事,于是故意转移话题:“你饿不饿……”
李芷绒自说自话的打断他:“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会跳河么?”
她缠着他这么多天,从来没听他问过这个。
别人也许会被她是‘失足落水’的这个说法糊弄过去,但李芷绒知道谢为这个救了她的人八成是不会的。
他一定知道她就是自杀,但却从来没问过。
谢为毫不犹豫地回答:“不。”
李芷绒愣了一瞬,依旧闷闷道:“其实挺幼稚的,因为我爸妈……离婚了。”
其实她并不在乎对方是否好奇,只是单纯的想要倾诉了。
旁边的男人听完,心想果然幼稚。
李芷绒又抽了两张纸巾擦眼角沾着的泪,嘟囔着:“他们早就离婚了,都离了六年了……甚至各自在外面都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
“很多人都知道,偏偏就瞒着我。”
这个倒是挺不可思议的信息,谢为微怔,没说话。
他知道女孩儿此刻的倾诉也不期盼有人回应,只需要静静听着。
“妈妈说我是早产儿,从小身体就不好,还是个过敏体质的小孩……养一个易过敏的宝宝特别难,爸爸妈妈从小就经常带着我跑医院,很累,很操心。”
李芷绒看着医院冷白的炽光灯照映着的地砖,只觉得眼睛生疼,像是坏掉了一般,源源不断的掉眼泪,声音也渐渐染上鼻音:“他们周围很多夫妻都有好几个孩子,但妈妈说她只要我一个小孩,养我一个就够操心了,他们爱我,愿意为我操心一辈子,可是……”
可是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
不但如此,这个早就知道的事实偏偏只瞒着她一个人,全世界都在瞒着她。
刚撞到陈彦芝和别的男人在一起逛街时,李芷绒还傻乎乎的以为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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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出轨。
她没有理会宁楚宸的阻拦,冲回家激烈的质问,结果得到的真实答案远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惨烈,离奇……
离奇到李芷绒觉得生活就像个笑话。
她一直骄纵任性,飞扬跋扈,是觉得无论什么时候都有无条件爱她的父母给自己兜底。
这让她觉得自己虽然身体不好,但生活指数依然超越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但是因为家里有钱,还因为父母感情很好,父母只有她一个孩子,父母超级爱她,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她身上。
李芷绒始终生活在海市蜃楼一样的象牙塔里,在阿谀奉承中真的觉得自己当真是个公主,拥有着百分百的自信……
在这样的氛围中,梦境被打破的后果就会更加激烈。
尤其是陈彦芝和李擎威拉住她,支支吾吾的道歉时还不忘说他们是为了她好才不告诉她真相的。
李芷绒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不敢置信的盯着他们:“为了我?”
把她当个傻子一样骗的团团转,现在居然大义凛然的说是为了她?
“虫虫,我和你妈的感情早就出问题了,但你身体一直不好,我们不能把实话说出来打击你,你性子又那么烈,后来…后来你上高中了,回家的时候少,学习任务重,我们商量了一下就打算等你上大学再告诉你……”
纸包不住火,尤其是这样的事,所有人都没想着能瞒着李芷绒一辈子。
但却不自觉的想着拖一天,再拖一天……
两个职场上雷厉风行的强人,对待捧在手心怕碎了的孩子总是惴惴不安,小心翼翼的。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做的是难以启齿的错事。
李芷绒年纪尚小,又是被宠惯了的,在他们面前从来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当即摔了客厅里的所有玻璃制品用作发泄,边摔边哭——
“是你们做错事,你们骗我!现在居然怪我!”
“你们不如直接明说我是拖油瓶,都怪我你们才不能光明正大的去追求你们的幸福,说为了我,你们不觉得自己虚伪么!”
说完,李芷绒拿着车钥匙跑了出去。
巨大的一系列打击之下让她意识到自己的生活从此都会支离破碎,她陷入崩溃,却不想独自一个人崩溃,所以下意识就去口不择言的伤害别人。
但那是最疼她的父母,看到他们伤心,她又怎么可能好过?
凭什么?为什么?
李芷绒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是凭借肢体意识在开车,漫无目的,不知不觉就开到了朝遇河的天桥上。
她走下车,走到桥上看着下面湍急的河流,周身包裹着独属于三伏天的燥热温度,闷到发晕,脑中唯一的想法竟然是水里一定会很凉吧?
李芷绒并非是刻意想自杀,只是在神经快要炸裂时那一瞬冲动的冲动无法压制,想让她疯狂逃离这混乱的世界。
跳下去的一刹那她就后悔了,因为她不会游泳。
幸而有那一双有力的手托起她,让她这么愚蠢的行为只付出了呛几口脏水的代价,还没有更糟。
别人犯了错,让自己经历了一次从死到生,李芷绒在医院躺着的时候,就发誓再也不会这么蠢了。
只是脑子一时还转不过弯来,回到家后又自闭了十几天。
这段时间,她从身边无时无刻都有莺莺燕燕的围绕变成‘门庭冷落’,从而领悟出来一个道理——
真相被揭发只对她来说是种毁灭性的打击,对父母而言,这可能是种解脱。
李芷绒记得从前她有一点小病小痛,陈彦芝和李擎威都会紧张的不行,日夜陪在她身边嘘寒问暖悉心照料。
可从住院到回家,他们出现的次数就并不多了。
虽然她死死关着门不想被人打扰,可是他们也并没有执着的要看看她情况的意思……
大概是终于不用装下去了吧,可以把精力都投入到新家庭了吧?
医院这个特殊的地点让李芷绒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越想越觉得难过。
眼泪止不住地向下掉,眼眶鼻子都红红的,在白皙的巴掌脸上分外明显。
寂静的深夜里,只有女孩儿细细的抽泣声。
从头到尾,在她的叙述中谢为就没有发表过看法,安静的就好像旁边没他这个人一样。
李芷绒倒能理解。
毕竟她的‘凄惨’也是建立在抱着金砖的基础上,依旧比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强多了。
在普通人眼里,她大概就是个什么都不缺还觉得自己很可怜的矫情批,不能被人共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而李芷绒其实也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安慰,她只是憋的太久了,想和人倾诉一下。
和关系太近的人,她的自尊不允许自己这么软弱,什么都说不出口。
反倒是谢为这种‘不远不近’的人,正好。
倒豆子似的说了这么一通,憋闷了许久的心脏仿佛裂开一丝缝隙,沐浴着阳光在呼吸。
李芷绒手背抹了把雾蒙蒙的眼睛,下一秒,看到了谢为修长的手心摊开在她面前——
“别哭了。”他声音淡淡,明显有些生涩的安慰着:“吃块糖。”
他大手里躺着一块紫色包装的糖果。
李芷绒眨了眨眼睛,半晌后侧头看他:“你是大哥哥吗?”
她问的直白,毫无掩饰。
谢为眉心一跳,轻轻蹙了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糖国内没有卖的,必须在西班牙找代购买……”李芷绒拿过糖果剥开塞进嘴里,边吃边说:“知道的人很少吧,我之前也不知道。”
“是一个大哥哥看我吃药苦,给我的。”
不是他的话,会这么巧么?
8. 白露
-糖。
谢鸢从出生那一刻就在保温箱放了一个月。
她有先天性的肾病综合症,查出来的那一刻,父母本来还算风华正茂的面容顷刻间仿佛就老了十几岁。
这种病只要有条件一直做透析治疗是不致死的,但就是磨人,且需要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治疗中等待肾源。
毕竟想要根治,想要像正常人一样的活着,治疗办法还是肾移植。
可匹配的优秀肾源哪里是那么容易寻到的,而且做移植手术的最佳时期是十二岁以上。
在此期间,谢鸢除了等待,就是按部就班的治疗。
许是因为从生下来的第一天就在病魔的折磨中度过,小姑娘没有尝过普通人的舒心日子,早就把扎针吃药做透析当成生活的必备品了。
但谢为撞见过很多次妹妹偷偷哭。
谢为比谢鸢大了十一岁,在她面前几乎算是半个大人,可有的时候,他很倾佩她,觉得世界上的大多数男孩儿大概都不如自己妹妹。
譬如她从小就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可从未怨天尤人,不过三四岁的年纪时,就已经不用大人操心的把药片当成家常便饭,一日三餐不落。
哪怕有的时候药实在太苦,身上太疼,谢鸢也只是偷偷哭。
谢为很心疼妹妹,可自小就不善于表达,他只能想办法去研究妹妹忌口和能吃的食物,然后给她找各种各样的糖。
谢鸢爱吃甜食,爱吃糖。
因为只有单调的甜才能稍稍化解极致的苦。
在父亲谢文轩还活着的时候,谢家的条件还是不错的,否则也不可能一直娇养着谢鸢这种‘病罐子’,在市医院持续着最好的治疗。
像是这样有先天性疾病的小孩,往往都是最烧钱的存在。
这也是谢为会对西苑如此熟悉的缘故——在谢文轩没有经商破产之前,谢家也住在西苑这个寸土寸金的地界儿,出入几辆豪车,吃穿用度都是最高标准……
只是福兮祸兮,从顶峰跌落谷底,不过就是旦夕之间的事儿。
后来这十几年中,谢为都很少再回到西苑了,可他人生中的前十五年都是在那儿度过,也不是白住的。
他对西苑有记忆,其中就包括李芷绒。
那段时间,谢为给谢鸢在全球各地找了很多糖,看她爱吃哪种就多买点备着,每天给她一块。
肾病患者不是不可以吃糖,只是需要注意摄入量。
谢鸢每天只能吃小小的一块,在经历了两周的‘试吃’后果断选择了自己最喜欢的一种糖果——是西班牙的一种水果糖,甜而不腻。
吃完药后嘴巴里涩涩的,吃一块这个糖会舒服很多。
因为妹妹喜欢,谢为就托网上认识的西班牙华侨帮忙代购了一大堆。
他不爱吃甜的,但习惯了随身揣着。
某天放学,谢为没用家里的司机去接,自己骑车回来的。
他走进西苑,从小区侧面快步穿过,
一排长篱笆隔着独栋区,设计的很有艺术性,他穿过时看到了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越过篱笆,正盯着自己。
谢为被吓了一跳,下意识顿住脚步。
那是他见到李芷绒的第一面,她也就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穿着珠光宝气的公主裙,脸色却很苍白,五官粉雕玉琢的像个洋娃娃。
只是洋娃娃手中正拿着一个瓷碗,里面盛着黑漆漆的药汁,蹲在墙边鬼鬼祟祟的像是要做坏事……
四目相对,李芷绒把倒了一半的药碗又给端平了。
“你是谁啊?”小公主没好气儿的问:“干嘛从这里路过?”
平时这里都没有人的,偏偏她第一次想偷偷把药倒掉就碰到人了,真倒霉。
只一句话,就能看出小姑娘脾气里的骄纵。
谢为脚踏车停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抱歉了,我不知道这地儿归你管。”
十四五岁的少年,还远没有后来的厌世清冷,当时还是挺皮的,甚至都会和一个小孩儿胡侃几句。
李芷绒没听出他话里的讽刺,傲娇的‘哼’了声。
她说:“不许告诉我爸爸妈妈!”
谢为心想我都不认识你是谁,更何况你爸爸妈妈。
不过……他看了眼女孩儿背后的独栋别墅,气派的门牌上刻着一个‘李’字。
他眉梢轻挑,鬼使神差地开口:“你既然敢偷偷倒药,还怕李叔叔知道啊?”
“我、我是第一次。”李芷绒听到他说‘李叔叔’就紧张的瞪大了眼,连忙解释,却又忍不住好奇:“你怎么认识我爸爸?”
谢为忍不住想笑。
随便吓唬她一下,还真猜准了。
“不想被你爸妈知道,就乖乖吃药。”他从兜里掏了块糖,隔着篱笆栅栏递给她:“吃这个就没那么苦了。”
李芷绒犹豫了下,指尖接过躺在他手心的糖,还是忍不住问:“你不会偷偷告状吧?”
谢为抬了下唇角:“不会。”
他压根就谁都不认识,朝谁告状?
至于为什么管这个闲事……大概是小姑娘苍白的面色和捏着鼻子喝药的模样让他想起了谢鸢。
都是生病的小女孩儿,他恻隐之心犯了。
谢为给完糖就算,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只是第二天回家时路过篱笆,又看见了李芷绒小小的身影蹲在那里。
但这次没有盛着黑苦药汁的瓷碗了,她蹲在那儿拿了个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听到自行车轮的动静,倏地一下站起来。
她盯着他,声音有些软糯:“大哥哥。”
谢为摁了刹车,有些疑惑:“叫我?”
李芷绒转头看了圈周围,无辜道:“这也没有其他人啊。”
……
这女孩儿小小年纪还挺会呛人。
他问:“有什么事儿?”
“昨天的糖。”李芷绒歪了歪头,明亮的眸子看着他:“可以再给我一块吗?”
谢为怔了下,问:“你可以随便吃糖吗?”
他要先问好女孩儿的身体有没有需要忌口的东西,毕竟今天和昨天不一样——今天她没喝苦药,他也没有给她糖的理由。
“可以的。”李芷绒小手捧着下巴,如实说:“妈妈给我买了好多糖哄我吃药,但没你给的那种好吃。”
谢为忍不住笑了下,伸手进校服兜里。
他本来想直接给她一把的,奈何兜里就揣了两块。
“给。”他全拿出来放她手里:“别齁着。”
“谢谢大哥哥。”小姑娘乖巧的道谢,唇角梨涡若隐若现:“我叫李芷绒,你叫什么?”
谢为:“……”
跟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在这儿互相做自我介绍,莫名让人觉得难为情。
他随口说:“你就继续叫哥哥吧。”
反正他听这两个字是听习惯的。
但是‘李芷绒’这个名字不是张三李四这样的常见名,所以谢为在一个月前把人救下来送到医院时,看到她身份证上的名字就想起来那个曾经偷偷倒药的小姑娘了。
更别提她漂亮的长相也十分具有辨识度,且依旧有小时候的影子。
谢为一直都记得,只是这些从前的事情他没主动提,也觉得没什么必要说。
现在骤然被李芷绒提起‘大哥哥’这个久违的称呼,一时间有些恍惚。
“大哥哥。”李芷绒甚至又叫了一声,把他从回忆的漩涡中拉了出来。
谢为侧头,看到女孩儿那双本来哀哀戚戚的眼睛此刻亮晶晶的,哭过就像是被洗过,水汪汪的盯着他不放。
她笑了笑:“别装啦,就是你对不对?连着给我十几天的糖……我差点吃蛀牙了。”
谢为被她这不讲理的倒打一耙弄的有些想笑,轻轻抬了下唇角:“不是你要吃吗?”
李芷绒弯起眼睛:“你不装糊涂啦?”
她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一向执着,不管是一个娃娃还是一块糖。
当年小的时候觉得好吃,就把糖的包装纸给陈彦芝让她买,可这糖需要从西班牙代购,还要等一阵,那时候的网购运输都没有现在这么方便。
等待的过程中,她像个馋嘴猫一样在自家院子里的篱笆栅栏旁朝谢为要糖吃。
在李芷绒的记忆中,她当时和‘大哥哥’见了很多次面,也算是蛮熟的,对于一个已经有记忆的小孩儿来说,不会说忘就忘。
然后从某天开始,大哥哥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一周,两周……她有了很多自己买来的西班牙糖果,不需要别人给了,但还是莫名为大哥哥的不告而别而觉得惆怅。
李芷绒甚至走出了篱笆栅栏,在偌大的西苑里找了一圈。
结局当然是没找到,怎么可能找到人呢?
后来的日子里,小姑娘的生活始终是多彩多姿的,很快就把这个大哥哥忘记了。
但他给的西班牙水果糖成了她最喜欢的糖果之一,家里时刻都备着的。
时间过了太久,久到李芷绒本来吃着水果糖也不会想起来当年给她糖的人了。
但其实她的记忆力没有那么不好。
譬如现在,谢为又给了她一次,就让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都过了十一年了,好久。”李芷绒唏嘘,忍不住问:“你当时搬家了吗?搬到哪里去了?”
谢为没回答这个关于隐私的问题。
他抬眸看了眼吊水瓶:“这瓶快滴完了,我去找护士。”
李芷绒看着他高大清瘦的背影离开,轻轻抿了抿粉嫩的唇角。
竟然……难得感觉到开心,好像这段时间郁结的心情终于有了点‘欢悦’的感觉。
虽然他们从前也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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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是朋友,可毕竟是小时候就见过的人。
原来自己和谢为的交集发生在那么早的时候,这算不算是一种缘分?
李芷绒忽然感觉自己最近这一系列的‘异常行为’都有了解释——她总是忍不住去靠近谢为,甚至主动屈尊降贵的去修理厂找人,她本来搞不懂究竟是为什么的……
但现在看来,也许就是因为他身上那种隐隐约约的熟悉感。
在修理厂第一次见到谢为,李芷绒就觉得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可当时身体状况不好,又和他发生了一些口角上的冲突,在那种十分不愉快的氛围下,她什么都没去想。
当然了,就算去想,她更多也只会觉得是他长得帅的缘故才会让她‘有感觉’。
谢为叫来护士帮她换药水瓶,自己去医院的自动售卖机买了两杯饮品。
一杯冰咖啡,一杯热牛奶。
他回来后把牛奶递给李芷绒,言简意赅的一个字:“这个不过敏吧?喝。”
他记得她之前那个小男朋友给她买过香蕉牛奶。
李芷绒接过闻了下,就皱起鼻子一脸嫌弃:“我不爱喝纯牛奶。”
“……”谢为没说话,摆明了没得商量的态度。
“哎。”李芷绒不服气,但还是咬着吸管喝了,边喝边指控:“你怎么就能喝咖啡?还是冰的。”
她心里燥的慌,也想喝冰的。
谢为淡淡道:“因为我一会儿要开车。”
他要保持清醒送她回去。
李芷绒‘哦’了声,不情不愿地把牛奶喝完了。
但平心而论,虽然她不喜欢这种味道,但热牛奶喝下去胃里还是很舒服的,本来在低温的室内待的有些发麻的四肢也渐渐回暖。
李芷绒觉得眼皮有些沉,软垂下去。
热牛奶有助眠的效果,也让她难得在该困的时候就困了。
照样不是什么适合睡觉的地点,她左手手背上还插着针头,可是……谢为在旁边,莫名就让人有种安心的感觉。
他应该会管她的。
两瓶输液结束后,护士把针拔掉李芷绒都没反应,低着头依旧在睡。
谢为用棉球按着她白皙的手背,直到几分钟后确认不会出血了,才把棉球扔进垃圾桶里,开口叫人:“李芷绒,醒醒。”
旁边传来细碎的嘟囔声,揉在喉咙里的含糊,听不太清楚说了什么。
但总体的情绪是不悦的,大概不满突然被吵醒。
“要睡回家去睡。”谢为看了眼手表:“已经很晚了。”
李芷绒揉了揉眼睛,扶着椅子把手站起来——但不可避免的有些腿软。
严重过敏不是纯粹的起红疹,而是会让人胸闷气短,浑身无力,再加上她一晚上没吃东西,就喝了杯热牛奶,还困得要死……
半蹲在地上,小姑娘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个细胞都一阵一阵发虚。
谢为察觉到李芷绒的不对劲儿,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走不动?”
“……嗯。”她咬了下唇,莫名觉得丢人,声音闷闷的:“又饿…又困。”
谢为没说什么,背对着她也蹲了下来:“上来吧。”
除了当苦力背她也没别的办法。
李芷绒不用自己走路了,趴在谢为背上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这一天的倒霉经历也不是一点好事都没有。
这是小时候的大哥哥啊。
她闭着眼睛无意识搂住了谢为的脖颈,还蹭了蹭。
只是思绪困的飘忽,完全没注意到男人清瘦的肢体一僵,还警告的叫了她的名字:“别乱动。”
李芷绒想说自己没有乱动啊,但开口只是含糊的‘嗯’了声。
半点不走心的,她很快又睡了过去。
把男人宽阔的背当床,细瘦的四肢耷拉着,毫无防备的睡。
谢为背着人从医院走到停车场的一路,就感受到李芷绒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这都能睡着……心多大。
他有点被气笑的感觉,又庆幸之前就送李芷绒回去过一次,知道她家地址。
现在就不用把人摇醒再问了,免得又被这娇气包赖上。
谢为开车很稳,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平静无波,连个急刹车都没有,倒是让李芷绒睡了个饱。
临近西苑时,她才迷迷糊糊有要转醒的迹象,无意识的挠手臂。
之前抹的药膏时效过了,起了红疹的皮肤又开始痒。
谢为停下车,低声喝止:“别挠——你醒了没?”
李芷绒千转百回的哼唧一声,大眼睛睁开了一半,懒洋洋的。
谢为撵人:“醒了就下车,回家记得再涂一遍药膏。”
李芷绒‘哦’了一声,刚睡醒的声音有些软糯的哑:“可我没力气,走不动。”
她打了个哈欠,伸出手:“还要背。”
9. 秋分
骤然的打击会让一个人在短时间内发生变化,但却无法长久改变。
毕竟人的性格是长时间养成的,外界的点滴就像是无形的一把剪子修剪枝叶脉络一样,慢慢塑形。
接近二十年的生活里,李芷绒一直都是个骄纵任性的脾气,又怎么可能在旦夕之间发生什么改变呢?
虽然她周身的环境已经巨变,但她其实有不需要改变的资本。
毕竟无论如何,都会有一堆人上赶着宠她。
但是,谢为不认为自己会是那其中之一。
面对女孩儿的纠缠,他只觉得麻烦,而且很快上升到了烦躁的程度。
对于他这种人而言,从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交情’得了什么?李芷绒知不知道他是那个所谓的‘大哥哥’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没耐心当她的消遣。
因为谢鸢的缘故,谢为那一身臭脾气在面对‘小姑娘’时总会收敛一些,而且习惯于照顾她们。
他会给嫌弃药苦的李芷绒糖吃,也曾经帮过不敢一个人待在医院的蒋莞,现在又被李芷绒缠上……
但这不代表谢为就真的喜欢管这些闲事。
只是心里始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着‘帮帮她们,也许就是在为妹妹积福’。
现代社会关系越来越讲究一个‘泾渭分明’,人与人之间最好是像两条平行线一样互不干涉,谢为对此很认同,他同样觉得距离感非常重要。
但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人生可能就是会落入一种需要别人去帮忙的境地。
可是,李芷绒需要帮忙的地方是不是太多了一些?
现在连走路都要人帮了,也实在太没有分寸感。
可女孩儿浑然不觉,依旧在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巴巴看着他。
……算了,谁让是自己害她过敏的。
谢为没了脾气,再次蹲下身子。
李芷绒臊眉耷眼的,软沓沓的趴了上去,垂在他肩上的手臂一片片的红痕。
看来是真的很痒。
谢为心里的无名火彻底散了个干净,一边背她进院一边叮嘱:“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涂药膏,尽量别挠。”
这女孩儿一身皮肉娇嫩,过敏了还真难搞。
很大概率她忍不到第二天去挂水,就会把皮肤挠破了。
李芷绒也实话实说的嘟囔着:“忍不住怎么办……”
“你又不是第一次过敏了。”谢为皱眉,直白的说:“之前怎么忍的现在就怎么忍。”
他就差直说‘你怎么这么没出息了’。
但李芷绒就像听不出来似的,闷闷道:“以前过敏的时候,都是妈妈一直帮我冰敷的……”
稍微回忆一下都觉得郁闷。
“你干嘛非要人帮你冰敷?”谢为不惯着她这臭脾气,直言不讳:“你自己不会拿个冰袋敷上啊?”
“……”
把李芷绒背进屋内,谢为刚想把人放下离开,她圈着自己脖颈的手却突然紧了紧,一瞬间几乎变成‘勒’的动作。
“客厅灯怎么是开着的!我给所有人都放假了啊。”小姑娘紧张兮兮的说:“不会遭贼了吧!”
“……”谢为被她勒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艰难开口:“你先下来。”
真是要烦死她了。
李芷绒拨浪鼓似的摇头:“不要不要,我不敢。”
正在玄关处纠缠着,客厅的人就听到声音跑过来了——
“虫虫!”应妤汐讶异的看着眼前这一幕,眨了眨眼:“你怎么才回来啊,我等好半天了。”
李芷绒见到是她不是贼,才松了口气从谢为身上跳下来:“你来就来呗,干嘛不提前说一声,怪吓人的。”
“…我哪有不说啊。”应妤汐冤死了,愤愤抱怨:“是你没看手机吧?”
李芷绒欲言又止,心想自己刚才还真的是没看。
“你有朋友在正好。”谢为见缝插针,立刻说:“我先走了。”
说完他一秒钟不多待,立刻转身离开,速度之快堪比闪电侠,好像生怕多留一秒就出现什么变故似的。
李芷绒连句‘再见’都来不及说,看着他背影消失的门口,心里颇为不是滋味。
“什么情况?”应妤汐见只有两个人了,连忙问:“那男的谁啊?”
李芷绒没说话,脱了鞋懒洋洋的走去客厅,像是没骨头一样的躺在沙发上。
她手腕还挂着从医院拿出来的小塑料袋,随着她的动作‘哗啦’作响,里面的药膏跟着掉了出来。
女孩儿浑不在意的垂眸看了眼,忽然想到谢为叮嘱了两次的记得涂药膏……
她又站了起来,走去洗手间洗脸,洗手臂。
“我去。”应妤汐注意到她红了一片的手臂和脖颈,连忙窜过来问:“怎么回事?你过敏了?”
“嗯。”李芷绒还是很给她面子,对这种显而易见的事都回应了一声。
“瞎吃什么东西了啊?”应妤汐皱起眉:“严不严重,用不用告诉叔叔阿姨啊?”
李芷绒:“不要,去医院挂水就行了。”
应妤汐叹了口气:“你说不要就不要吧。”
她算是全程都知道李芷绒家里这点事的,也明白他们如今的相处尴尬。
要是把陈彦芝和李擎威找来,惹的李芷绒不开心就更难搞了,只是……
“你自己去医院吊水多可怜啊。”应妤汐说:“我明天陪你去吧。”
李芷绒愣了下,再次拒绝:“不要。”
“干嘛啊!”应妤汐不开心了,嘟起嘴巴:“你嫌弃我?”
李芷绒摇了摇头,唇角的笑容有些得意:“我有人陪。”
是谢为害她过敏的,当然要陪着她在医院才对。
“有人,谁啊?”应妤汐雷达狂响:“不会是刚刚送你回来的那个人吧!”
李芷绒‘嘻’的笑了声:“你还蛮聪明的。”
“啊啊啊,真的假的,你和那人什么关系啊。”应妤汐立刻揪着她追问起来:“那男生看起来比咱们大啊,你朋友?不对,我没见过,他为什么刚刚背着你明天还要陪你去医院啊!”
问题太多了,李芷绒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只说:“他害我过敏的,当然得陪我去医院。”
“啊?”应妤汐愣住:“怎么回事啊?”
李芷绒没说自己每天都去修理厂的事,只简单叙述了一下今晚吃的面是他做的,而里面有羊肉。
“啊这,不能算是他‘害’你的吧?”应妤汐听完,实话实说:“你非得让人家给你做饭,还没告诉他你容易过敏这件事啊。”
……
她的朋友似乎比她要讲理许多,李芷绒默默的想着。
“但你怎么认识这么个人的啊,他看起来不像是咱们这个圈子的呀。”应妤汐还是理解不了:“是你什么人啊?新雇的保镖?还带做饭的?”
李芷绒张了张口,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因为,她确实不知道该如何概括她和谢为的关系。
末了只能说:“他叫谢为。”
顿了顿,李芷绒又补充:“救我的那个人。”
只说‘谢为’这个名字的话,应妤汐怕是很难想起来。
哪怕这个名字是她查出来的。
李芷绒可太知道他们这圈子的人都是什么狗记性了——基本是不会去记普通人的名字的。
“啊?这就是见义勇为救你的那人啊?”应妤汐听到这个立刻来了些兴趣,甚至走到窗户边上张望。
但谢为早就走了,她自然什么都看不到。
然后她发出和李芷绒第一次见到‘救命恩人’时一模一样的感慨:“没想到长这么帅啊,身材也好。”
李芷绒额角青筋跳了跳,莫名有些不悦:“你观察那么细致干什么?”
谢为也就在她面前逗留了几秒钟而已。
“嘻嘻,观察帅哥是我的本能,毕竟普男太多,帅哥太少。”应妤汐理直气壮的说着,走过去拿过药膏帮她涂,边涂边问:“你俩什么关系啊?”
“……我俩能有什么关系?”
应妤汐不信:“那他这么大晚上的陪你?”
“都说了,是他做饭把我弄过敏的。”
“正想问呢,他干嘛给你做饭啊?”应妤汐更不能理解了,难道这救命之恩还包售后的?
李芷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索性用不耐烦掩饰:“你调查户口本啊?哪儿来这么多问题。”
应妤汐定定看了她几秒,忽然问:“你该不会是因为他和宁楚宸分手的吧?”
‘咣当’一声,李芷绒拿着的洗面奶掉进水池里。
她表情几乎是惊恐的:“你瞎说什么呢?”
“不是就好。”应妤汐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看到帅哥移情别恋了。”
……
李芷绒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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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内心是不平静的。
她忍不住在想自己刚刚难道是哪里表现出来对谢为的‘恋’了?这怎么可能呢?
应妤汐:“虫虫,那帅哥多大啊?”
“你老问他干嘛?”李芷绒有些烦了。
“问问嘛,你知道我对帅哥一向很感兴趣的。”应妤汐眼睛亮晶晶的,直白的说出自己的计划:“你跟他没关系,我可以和他有关系啊!”
李芷绒愣了下,立刻关上水龙头,严肃道:“不行。”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毫不犹豫就想阻止应妤汐的‘狩猎’,但总之就是觉得不行。
“啊?为什么不行?”应妤汐当然也不理解,懵懵地问:“以前我看上谁了你不都是主动帮我牵线搭桥的么?”
怎么今天破天荒的阻止了?
“你…你三个月就换个男朋友,干嘛找我的救命恩人啊。”李芷绒脑袋乱成了毛线球,随意扯了个理由:“他一个普通人,还比咱们大了好几岁,一年挣的钱大概买不起你一个包,看上他干嘛?”
她们两个打小就认识,李芷绒知道女孩儿就是个喜欢谈恋爱的性格。
应妤汐上高中起就男朋友不断,平均三个月一个——但作为千金小姐,她的交往对象没有一个是穷人。
果然,应妤汐听了这话就没兴致了。
“哦,那算了。”她嘀咕着:“不是一个圈子的,再帅也不能撩,何况他比咱们大好多,说不定已经有女朋友了。”
“我一个堂堂千金大小姐,当然不可能上赶着去当小三呀。”
应妤汐完全是开玩笑的说了两句,完事儿拧上药膏拍了拍李芷绒的屁股:“擦擦手赶紧出来,我带了最新款的游戏机来哦!”
李芷绒看着她跑出去的背影,轻轻笑了下。
这段时间为了转移注意力,两个人一直在打各种各样的游戏,前些天都是她去应妤汐家里找她玩的。
今天出了点意外,李芷绒没过去,她就特意过来找她了。
应妤汐是个各方面都很不靠谱的,但做朋友却没得说。
李芷绒从冰箱里拿了两瓶果汁才走过去,把瓶子放在茶几上,就和她一起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
“虫虫。”应妤汐把游戏机递给她,顺口问了句:“你最近和宁楚宸没联系了吧?”
李芷绒摇头:“没有。”
她已经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把宁楚宸拉黑了,最近又没怎么待在家里,就算他想找她也是没有门路。
“一猜就是,他整天到我这儿来打听你的消息。”应妤汐‘哼哼’了两声:“问的我烦死了,也给拉黑了。”
他们高中时也算是个‘铁三角’,但宁楚宸现在喜提被另外两人拉黑了。
李芷绒觉得有些好笑,抬手轻抚了下应妤汐的头毛:“嗯,挺好的。”
“……你这姿势像是摸狗头。”
谁家好人不摸头发而是摸头顶啊!
两人打游戏打到后半夜才去睡觉。
准确来说是应妤汐困的不行了,差点靠沙发上就直接睡着,李芷绒看不下去,拉着人直接上了楼。
实际上她因为晚上在医院睡了那么一会儿,并不怎么困。
哪怕是躺在床上沉浸在黑暗里,思绪也是清醒的。
李芷绒知道自己一晚上都是心不在焉的状态。
哪怕是打游戏,也在想着别的事。
想着……自己和应妤汐说的那几句话。
那些话李芷绒像是对应妤汐说,也是在对自己说。
也许确实不该和谢为再有什么交集了,而且每次都是自己上赶着,跃跃欲试的去接触。
她想和他做朋友又有什么用呢?就算谢为是小时候的大哥哥,可他们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了。
可能是因为‘救命恩人’这层关系,李芷绒真的挺想和他做朋友的。
可就算成为朋友,似乎也没什么必要。
这么一想,又有点难过。
李芷绒蹙起秀气的眉头,在一团紊乱的情绪中,直到天空蒙蒙泛起鱼肚白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最近,她每天都是凌晨才睡着,总想着白天能补眠也行。
可白天往往也睡不好,眼睛很困意识却是清晰的,黑眼圈也越来越重。
唯独每天七点多去谢为那个破修理厂,窝在那个狭窄的沙发上闻到一些油漆味儿,她才能勉强产生一些困意……很奇怪。
10. 秋分
-夏天就是用来浪费的。
李芷绒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第二天早晨醒来,就忘记自己凌晨时略有些惆怅的想法了。
她垂着沉重的眼皮摸过来手机,看到锁屏上有应妤汐给她发的微信留言——
[虫宝,既然你有人陪着我就去约会咯,谭遇给我发了一堆信息烦死了,你别忘记去挂水哦。]
又跟谭遇搅和在一起了?分手复合大戏三进三出了吧?
李芷绒迷迷糊糊的想着,大脑还在宕机状态。
然后她果断在联系人里找到前几天才储存的谢为号码,拨了过去。
第一遍没人接,她连着又打了两遍。
直到对面终于接起,声音却是显而易见的冷淡:“什么事?”
“挂水。”李芷绒可以自动忽略对方不是很礼貌的态度,打了个哈欠:“几点去医院啊?”
她刚睡醒的声音还有点瓮声瓮气的软糯,虽然完全没有那个意思,但听着确实有点像……撒娇。
谢为沉默两秒,问她:“要我陪你去?”
“是啊。”李芷绒理直气壮的回答。
“其实你家附近就有诊所。”谢为不得不提醒:“昨天的药我拍了,你去那儿挂个水就行。”
何必还去医院,又挂号又什么的,徒增麻烦。
李芷绒沉默两秒,直接问:“你不想陪我?”
谢为只说:“我很忙。”
“等你忙完。”李芷绒扣着手机的指骨发白,有些固执:“一共三天就剩两天了,你就不能陪我么?”
谢为那边好像真的在忙,乱糟糟的背景音里传来他有些无奈的反问:“你怎么这么黏人?”
黏人?李芷绒心里‘咯噔’一声,像是有车轮划过辗过小石子的错位感。
只是对面才不会意识到她的柔肠千转百回,说完生硬地接了句:“两小时后吧,我去接你。”
完事儿就一秒钟没多寒暄的挂了。
李芷绒听着挂断后的‘嘟嘟’声,有种想摔手机的冲动。
什么人啊这是!
只是还没来得及摔,微信上‘谢为’的名字就弹了一下,她无意识的光速点开——
[挂水前吃点东西,饿晕了可没人管你。]
……
好话就不能好好说么?真是混蛋。
小公主从小长到大还没被人这么嫌弃过呢,一时间真的是有种恼羞成怒的感觉,面颊都火烧火燎的……
李芷绒光着脚在卧室里走了好几圈,直到家里做饭的周姨过来敲门。
“小姐。”她在外面小心翼翼的问:“中午了,要不要吃午餐?”
“要。”李芷绒走过去拉开门,隐隐磨牙:“必须吃。”
周姨被她吓了一跳,连忙去准备。
自从家中变故之后,小姐就有点‘神神叨叨’的。
在别墅当差的员工们一致这么认为,伺候的也更加小心了。
李芷绒简单洗漱,换了身衣服才下楼。
她穿了件长度到大腿中间的宽松短袖,上面全是色彩强烈的各种涂鸦,下半身一条破洞牛仔裤。
短袖一半塞在裤腰一半垂着,两条细腿筷子一样又长又直,嫩生生白的发光,却显得有些‘营养不良’。
她脚踩一双白球鞋,洗过的黑发刘海软趴趴的盖住眼睛,这副模样出门,任谁看来都像是一个十足十的不良少女……
可偏偏十八九岁的女孩儿,穿什么都好看。
连这种‘奇葩’造型都能轻车熟路的驾驭。
李芷绒坐到桌前,拿起勺子慢慢喝周姨煲了几个小时的芋泥排骨汤,只觉得在空调房里来上这么一碗热乎乎的真是舒服。
——不知道要在修理厂吃面条享受多少倍。
她从小到大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包括家里给她做饭的阿姨,嘴巴向来被养的很刁。
可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非但没嫌弃谢为那里毫无格调,还三番两次的去那儿夸他的手艺……结果那家伙一点都不领情就算了,还嫌弃她!
要说没有沮丧是不可能的。
李芷绒昨晚想过一圈的念头又浮现出来,那就是她和谢为大概是真的没办法当朋友。
不但家境天差地别,生活的圈子也完全不同,甚至性格都有些不合。
就算自己勉强来了继续接触的机会,肯定也是浪费时间……
可夏天差不多都是用来浪费的。
除了浪费简直不知道做什么。
这种燥热的,烦闷的日子,李芷绒无事可做。
小姑娘咬了口芋头,半晌拿起手机给谢为回信息:[我吃饭了,你准时点。]
-
谢为今天修理厂倒是真没什么事儿,他把店面交给孟梵看着,自己领着两个工人到程志兴这儿来帮他安桌子。
老头一个人生活的不但节俭,而且非常应付。
他书房里那张桌子有一条腿短了一截,常年用厚字典垫着就是不换,偶尔写字用力都有种摇摇晃晃的‘吱呀’感。
谢为说了一次,程志兴表面应付实际上还是没换。
他也懒得再劝,直接用行动说话,带人上来帮他安装新桌子。
书桌是程志兴为数不多需要经常用到的东西,早晚得换,那就根本没必要拖。
谢为不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但对身边的人一向是大方的。
他特意买了张黄花梨木的桌子过来‘孝敬’,因为程志兴不舍得换的那张桌子就是实木的——老家伙,对这吃饭的家伙总有些用料上的执着。
李芷绒打电话的时候,他正盯着工人安装,一边耳朵是那女孩儿有些胡搅蛮缠的命令,另一边全是‘嗡嗡’的电钻声。
谢为是真觉得自己被讹上了。
实际上他的想法当然和应妤汐差不多——李芷绒来蹭饭又没提前告诉他过敏食物,怎么现在还要他‘负责’了?
不过和一个半大孩子要是计较这么多的话,就太无聊了。
谢为末了还是答应下来,本着不想继续被讹的那个可能性,他还特意发微信告诉李芷绒挂水之前要吃饭。
不然就她那风一吹好像就要飘走的小身板,万一要是晕倒磕到哪儿了不又得把他赖上?
盯着工人安装完离开,谢为看了眼手表,也准备走。
“阿为,你怎么要走?”程志兴连忙叫住他:“留下吃饭啊,我多炒俩菜。”
“师父,下次吧。”谢为摇摇头:“有事。”
程志兴:“什么事啊?这么急。”
谢为想了想,说:“解决被碰瓷后续问题。”
“……啊?”
“逗您的。”谢为也就在他面前偶尔开开玩笑,抬了下唇角:“走了。”
“你这小子。”程志兴哭笑不得:“是不是谈恋爱了?”
谢为正在穿鞋,闻言头都没抬:“这可能性比您找个老伴概率都小。”
程志兴这半年内都问了他三四次感情问题了,他早已习惯,平平淡淡怼回去。
后者被堵的哑口无言,却还执着说着:“也该找一个了,你过年就二十七了,虚岁都二十八了!”
“您都年过半百了。”谢为站起来,临走之前淡淡留下一句:“怎么还热衷保媒拉纤这些事儿呢,歇歇吧。”
他说完就走,顾不上师父眼镜都快被自己气掉了。
毕竟再待下去,程志兴能直接把他的年龄四舍五入到三十岁。
开车到西苑时,离两个小时的约定时间还差五分钟。
谢为给李芷绒发了条信息,坐在驾驶位漫不经心的等。
没一会儿就瞧见一个穿着打扮十分‘艺术’的身影——通俗点说,有点像是那种街边该溜子。[注]
李芷绒上了车,把带着的棒球帽沿向下压了压,声音脆生生:“走吧。”
谢为看着她一身装扮,欲言又止了一瞬间,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照常启动车子。
李芷绒先绷不住,主动开口:“你真的很忙吗?”
谢为‘嗯’了声。
“那你肯定没来得及吃饭吧。”李芷绒丝毫没有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耽误他忙的罪魁祸首,还很贴心的从包里拿出来一个包装精致的三明治:“这个给你吃,我家周阿姨做的,她做饭可好吃了。”
小姑娘求奖励似的模样让谢为稍稍愣了一下。
“谢谢。”他目不斜视的说着:“先放这吧,我不饿。”
虽然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狗脾气,但对于别人释放出来的善意,还不至于狗咬吕洞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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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李芷绒还是觉得他太冷了,太不给面子了。
“给你带东西都不吃,是不是在生气呀?”她气呼呼地把三明治塞回去,却委屈的一直嘟囔:“真是的,我不就是让你陪我去趟医院吗你就生气,好小气……”
“李芷绒。”谢为无语片刻,忍不住说:“我在开车,怎么吃?”
他觉得她不但无理取闹,还缺心眼儿。
但李芷绒的重点是,她第一次听他叫她名字哎,还是连名带姓的那种!
她一直都知道谢为的声音好听,可是还是……被苏到了。
大概是因为自己的名字很好听,才显得他的声音更好听了。
李芷绒颇为自恋的想着,耳根处莫名有些热。
她转了转眼珠,想出一个大胆的提议,又把三明治拿了出来:“你开车不方便,我喂你啊?”
“……”
看着谢为面无表情的样子,她把三明治递了过去。
正巧赶上一个红灯,谢为刹车后侧头看她,一板一眼的说了三个字:“别发癫。”
“……什么嘛,你真是很擅长把别人的好心当做驴肝肺!”李芷绒被气笑了,咬牙切齿道:“我就是怕你饿的心不在焉,好心想让你吃点东西而已!”
“一顿不吃还饿不死。”话虽这么说着,谢为还是拿过她举着的三明治撕开外包装咬了口,含糊道:“谢谢你的好心了。”
男人宁可单手开车,也完全不需要她喂。
李芷绒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种挫败感,脑中不自觉会想起应妤汐昨天那两句话——
“他比咱们大好多,说不定已经有女朋友了。”
“我一个堂堂千金大小姐,当然不可能上赶着去当小三呀。”
鬼使神差的,李芷绒忍不住问:“谢为,你有女朋友么?”
谢为已经消灭掉一个三明治,速度就和他吃面条时一样飞快,边喝水边反问:“问这些没用的干什么?”
嗯?这个问题很没用么?
李芷绒正想着他吃饭这速度和抢饭差不多是什么毛病就听到回话,愣了下含糊的解释:“唔,就是有点好奇,满足一下我的八卦嘛。”
或许李芷绒自己都意识不到,她现在的语气有点像撒娇,但仍然有种理所当然的自得感。
这是经年累月才能养成的说话气质。
就无论是问别人问题还是叙述自己的事情,她都有种‘底气十足’的感觉,有一种仿佛永远不会被人忽略的自信心。
从哪个维度看都是被宠大了的小孩儿。
谢为漫不经心地想着,随口说:“没有。”
虽然这是他的私事,但又不是什么国家机密,她好奇就告诉她了。
要不然肯定又要被这姑娘阴阳怪气。
李芷绒眨了眨眼,慢半拍才‘哦’了声。
“为什么没有啊?”她大脑飞速转动着,装作不经意的问:“你这么大了怎么不谈恋爱?”
谢为:“你调查户口本呢?”
被大的问完又被小的问,这些人没事儿吧?总操心别人干什么?
“没有啊。”李芷绒难得没有因为别人没礼貌的语气而不满,反倒颇为轻松的回应:“就是我刚才想喂你你不答应,我还以为你是有女朋友才……”
“不近女色。”
她说话时,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唇角是翘着的。
谢为没有女朋友,挺好的。
但具体好在哪里,李芷绒说不上来。
大概是……她打听清楚了,今后想继续缠着他也不用有什么道德枷锁——反正大家都是单身嘛。
谢为没有领悟到李芷绒的‘言下之意’,只觉得她这话挺有意思。
“不近女色?”他直白的说:“你算什么女色。”
李芷绒一愣,瞬间黑了脸:“谢为!你什么意思啊!我不是女的?我不漂亮吗?”
她对自己的长相是相当相当一万分的自信的,从小到大只有前赴后继想要追她又不断失败的人,可没有说她‘不算女色’的人!
谢为淡淡道:“是女的。”
也确实很漂亮,但是……
他顿了下,给出自己内心真实的评语:“小破孩儿。”
小破孩儿算什么女色。
11. 秋分
李芷绒是带着一腔怨气去医院挂水的。
她没了主动攀谈的兴致,手背扎上针后就保持一个姿势靠在椅背上,闷闷不乐的垂着头。
谢为刚刚那几句话真的很让人有挫败感。
什么她压根算不上女色只是小破孩儿……这是人说的话么!
好过分好过分!
李芷绒余光瞄了眼旁边的谢为,心里忍不住更气——这家伙悠悠闲闲地坐在一边,没玩手机也没有闭目养神,只是漫不经心的单纯坐着……
但完全没有要和她说句话的意思!
明明是谢为刚才说错话,怎么他还这么高姿态的样子呢!
李芷绒不断腹诽着,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脸颊都因为生气鼓起来了,葱白的小脸像是一只河豚。
然后她听到旁边的男人低低笑了声。
“笑什么!”李芷绒立刻找到突破口,愤愤质问。
谢为没理她。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是很安静的,有种暗流涌动的感觉,和周围嘈杂的环境对比更加鲜明。
他们今天不是在夜间来的,医院下午人很多,点滴室里几乎人满为患,消毒水气味中还夹杂着乱七八糟的不明味道……
李芷绒凌晨五点多才睡着,睡眠实在不足,到了下午这个时间就有些犯困。
但今天和昨天的环境不一样,她每每刚阖上眼睛,耳边就传来不知道是谁的尖锐声音在说话。
几次三番,心口都被这一惊一乍搅和的犯浑了。
稀里糊涂的,李芷绒感觉到旁边座位上的人站了起来。
……走了么?
她费力的睁开软垂的眼皮,视线不自觉跟随着谢为背影——然后看到他停在点滴室左侧的一男一女面前。
那对男女是一对小情侣,女的正在点滴,男的在旁边打游戏,两个人已经为了今天晚上在家吃饭还是出去吃这种鸡毛蒜皮吵了十分钟了。
谢为走过去,直白的说:“能小点声么?病人要休息。”
点滴室的许多人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有的人想补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可在利己主义者的眼里,自己要说话也是很正常的事——毕竟医院是公共场所啊。
要是不想听到别人吵吵闹闹的,你不如去开个单间挂水?
眼前这对小情侣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但两人对上谢为的黑沉沉的眼睛,莫名什么都没说。
有些人身上自带‘亡命之徒’的氛围感,譬如谢为,气质冷冽,单是懒散的站在那儿飘过一个眼神,就让胡搅蛮缠的人也能顷刻安静下来。
半晌,打游戏的男人不服气说了句‘知道了’。
然后还找面子似的,不忘小声絮絮叨叨的抱怨:“事儿真多。”
谢为没理会,见他们终于安静下来了就回到原位,对旁边座位上的姑娘说:“睡吧。”
李芷绒眨巴了两下眼睛,有点不好意思说她现在已经不困了。
可是,有点开心。
是那种可以原谅他说自己没有女色的开心。
-
连续三天的挂水结束,李芷绒却依旧在第四天晚上出现在了修理厂。
哪怕她用来修车的借口已经结束,早就把车子开走了,她也还是来了。
来之前李芷绒是忐忑的,生怕看见谢为那种嫌弃的眼神,但还好他一如既往的冷淡,沉默寡言的只做自己手头的事情。
和前段时间一样无视了她。
这种无视恰巧让李芷绒松了口气,又寻到自己最喜欢的那个单人圈椅坐下。
隔着一段距离,谢为正带着护目镜弄电焊那些东西,在‘嗡嗡’声中,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正蹲在车前工作的男人,若有所思。
李芷绒不知道谢为算不算是一个‘面冷心热’的类型,但如果不是昨天在医院他让那对情侣小点声,或许自己真的就不会再过来找他了。
至于为什么还过来……
因为夏天就是用来浪费的吗?
李芷绒轻轻鼓了鼓脸,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是在嘴硬。
因为她根本不觉得来找谢为是一种‘浪费’,相反的,她在这里才觉得时间过的特别快。
所以哪怕有一点‘死皮赖脸’的嫌疑,李芷绒也还是继续过来了。
毕竟她又没有打扰到他工作,而且……谢为应该不讨厌她的吧?
虽然这家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从来没有说出过一句中听的话。
但恰恰是这样的性格都没有开口撵她走,所以应该不算讨厌吧?
李芷绒正想着,电焊机的声音就停止了。
谢为摘掉眼镜走到她面前,递过去一瓶水:“几点回家?”
“嗯,”李芷绒转着眼睛,抬头看他:“你不是十点关门吗?”
谢为皱眉:“你要一直赖着?”
……
说话可以不要这么直接么?!
李芷绒感觉心脏像是被揪了一下,皱着秀眉低声说:“我没打扰你啊。”
看她这样子,谢为都不好意思说什么‘你的存在就是打扰’这种话了。
不过该问的他还是要问:“车都修好了,你还来这儿干什么?”
。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李芷绒心里咯噔一下,沉默半晌后反问:“你觉得我这么多天一直来,是因为修车的缘故吗?”
谢为听她这么问竟然丝毫不觉得意外,眉梢只是轻轻跳动了下。
“不觉得。”他索性也很直接:“我不明白你来这儿是为了什么。”
如果这姑娘心里一直有个结打不开,也应该去医院找心理医生才对。
李芷绒抿了抿唇,避开他那双仿佛利剑一般的黑眸:“我睡不着觉。”
“在这儿……不知道为什么,能睡着。”
谢为‘哦’了声,心想她前几天每次过来的确都是睡觉的。
所以他这儿充当了个钟点房的作用?
“我没骗人。”李芷绒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不信,忙说:“说的是真话。”
“没不信。”谢为应了声,但问得更直白了:“那你打算天天来这儿补眠?”
李芷绒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她有些恼怒于他的直接,半晌后才憋出来一句:“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不是讨厌。”谢为不理解她的脑回路怎么这么奇怪,事实就是地说:“但你不打算干点正事吗?”
天天来自己这个破修理厂补眠……是个人都会觉得很奇怪吧?
李芷绒秀眉皱的更紧了。
她最讨厌别人说教——正事,什么算正事?
难道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不就是让自己活得轻松愉悦吗?随心所欲就好,为什么非要规定一个人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
不过李芷绒也只是在心里腹诽罢了,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阴阳怪气的话。
否则很有可能直接被谢为扔出去。
于是小姑娘眨了眨眼,佯装无辜:“大哥哥,什么是正事啊?”
这种刻意改变的称呼很有卖乖嫌疑,谢为皱了下眉,随后说:“你们应该开学了吧?不用上学?”
像是李芷绒这个年纪应该是大一或者大二学生,眼下暑假都过了好一阵了,怎么她还游手好闲不去学校?
“用啊。”李芷绒点了点头:“我请假了。”
谢为目光一顿:“大学里请长假很简单?”
“不简单。”李芷绒淡淡道:“但我二叔是校董之一。”
于是一切就很方便了,她请假甚至不用家里人出面。
……
谢为觉得自己白问了。
这种生在罗马的人哪怕是一时迷茫,也用不着他操心的。
于是谢为点了点头,继续去忙自己的事。
“喂。”李芷绒有种自己被高高拿起恍惚落下的感觉,她忍不住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有什么好说的。”谢为走到前台后面拿出图纸,用铅笔修改,头也不抬的回:“你这么年轻,耽误个一两年学业也不算什么。”
准确来说,她直接不上学都不影响她以后的人生。
李芷绒愣了下,喃喃道:“我也没想耽误一两年啊……”
她只是现在有些茫然,不想回学校去面对那些熟悉的环境和同学罢了。
谢为没听清她的嘀咕,问了句:“你说什么?”
“我说,”李芷绒趴在沙发背上看着他,微微歪头:“你这人怎么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啊?真无聊。”
谢为蹙眉:“我该好奇什么?”
他刚才分明已经算是多管闲事了。
不对,应该是他自从遇到她后就在‘多管闲事’。
“既然谈到上学了。”李芷绒只是想和他聊天,没话找话:“你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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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我在哪儿上学吗?”
谢为那句‘不好奇’犹豫了下,终究变成:“在哪儿?”
“就在本市哦。”李芷绒微微笑笑,有些得意:“京大。”
她学习还是不错的,凭借自己的本事考上一个重本一直是她的骄傲。
谢为轻轻抬眉,明显是有些意外。
见他这个反应,李芷绒更得意了——显然,他十有八九一直把自己当成娇滴滴的草包。
能靠学历挽回一点形象,也是不错的。
谢为见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夸了句:“很棒。”
李芷绒弯起眼睛,笑眯眯的问:“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啊?”
谢为拿着铅笔的修长手指顿了下,平静道:“没上大学。”
李芷绒愣住。
谢为很快就继续画图,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听的很清楚。
“呃,”李芷绒犹犹豫豫地开口:“大哥哥,你……”
话没说完,就被谢为打断:“你学的什么专业?”
谢天谢地,李芷绒非常感激他此刻的故意转移话题,连忙说:“动物科学。”
动物科学?
谢为眸光顿了下:“学这个的挺少的。”
“是啊,我挺喜欢动物的。”李芷绒想到自己报高考结束后的心态,很轻松的解释:“没什么特别想学的专业,对动物毛发也不过敏,就报这个了。”
谢为放下笔,朝着二楼的方向走过去,招呼了李芷绒一句:“上来。”
小姑娘一愣,肢体比语言反应的更快,跟上去才问:“干嘛?”
“看个电影。”他说:“反正你也不走。”
……
这话听的,怎么又爽又不爽的。
不过谢为主动提议看电影这绝对是意外之喜,李芷绒忍着疯狂上扬的嘴角,矜持点头。
这是李芷绒第二次进谢为的房间。
依旧是简单到近乎有些简陋的装潢,不过非常干净,干净到近乎冷清。
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电影当然不可能用什么投屏大电视来看了。
李芷绒看着谢为搬了个板凳到电脑桌后面,招手示意她过去。
不过男人比较绅士的是,把有靠背的电脑椅让给她坐了。
李芷绒也没客气,果断坐下,然后就看到电脑上摇摇晃晃出现‘Zootopia’几个深绿色的英文大字母……
她无语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怎么看动画片啊!她以为是爱情片呢。
“别吵。”谢为淡淡道:“我没看过,你看不看?”
李芷绒觉得自己如果说不看,他绝对不会换个片子,而是会直接下逐客令。
想了想,她还是坐着继续看了——疯狂动物城是成人动画,倒是不幼稚,就是她看过许多遍了而已。
想着谢为没看过,李芷绒好心介绍:“挺好看的。”
谢为‘嗯’了声,指着屏幕上出现的兔子:“这个原型是什么品种的兔子?”
“考我啊?”李芷绒一下子明白他为什么挑这部电影看了,立时眼睛一亮,兴致勃勃道:“这你可考不倒我,朱迪是棉尾兔,看尾巴就知道啦。”
“嗯。”谢为又问:“这个狐狸呢?”
“尼克是东部北美赤狐!这种狐狸长着瓜子脸,可漂亮了。”
谢为接着又问了几个动物的原型,李芷绒统统都给耐心回答了。
小姑娘就像老师给学生讲课一样,通过动物身上的特征来讲述原型为什么会是这些那些。
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时,她眼睛都是闪闪发光的。
谢为难得笑了声:“挺懂啊。”
“那当然了,这电影刚上映的时候我就去电影院看的,这么多年得看了十几遍了,里面的各种动物细节都研究透了。”李芷绒努了努嘴:“要不是陪你,我才不会再看一遍呢。”
说完,她就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容易引起歧义,连忙解释:“我、我的意思是,再看一遍也没什么……”
小姑娘有些慌不择路,耳根都红了。
谢为根本没有注意到李芷绒的‘口误’,只说:“你喜欢你的专业。”
说到这些的时候,她不会沉溺在那些无法挽回的悲春伤秋里。
“李芷绒,回去上学吧。”
修理厂鱼龙混杂,不是什么避风港。
12.秋分
李芷绒回到学校去上学了。
在别人都开学差不多二十天后,连着暑假,她一共脱离了校园接近三个月。
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但李擎宇依然为她这么‘快’回来上学而感到欣慰。
为她销假时,他不断夸奖和安抚:“虫虫啊,你身体没问题了吧?这么快回到校园是正确的,转移一下注意力,不要老待在家里……”
李芷绒听着他的絮絮叨叨,心想二叔真啰嗦。
不过是不是她看起来真的事儿很多很矫情的样子,否则怎么所有人都要这么小心翼翼的惯着她?
只是回来上个学,就好像做了什么很了不起的事情一样。
李芷绒对着二叔挥了挥手,说:“我回宿舍了。”
李擎宇忙说:“虫虫,晚上一起去吃烤鸭,我在大董定了个桌。”
女孩儿喜欢吃烤鸭,点点头答应了。
即便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猜想——晚上的饭局肯定不止她和叔叔两个人。
李芷绒回到宿舍,把带来的礼物给室友们发了一下,又被嘘寒问暖了好一阵。
她虽然很少住宿舍,但在寝室里面是有床位的,和室友们关系也不错。
刚开学那阵子没回来上学,几个室友在微信群里一直担心地问她是怎么了,李芷绒给出的借口是在国外有点事。
眼下她从‘国外’回来了,当然也要带着礼物。
“虫虫啊,你看。”住在李芷绒对面床铺的郑依拽了拽她的衣角,笑着说:“你看门外。”
她抬眸看过去,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宁楚宸,正惴惴不安的站在她们寝室的门口。
京大女寝是不让男生随便出入的,管理也很严格,不知道这家伙想了什么办法。
李芷绒皱了皱眉,在室友们的兴奋眼神中还是走了过去。
“虫虫。”宁楚宸轻声叫她。
“别在这儿。”她淡淡道:“有事出去说。”
她这几个室友都以为他们还在交往状态,用一种围观情侣的情绪看他们,她不舒服。
宁楚宸听话的跟在她后面,等出了女寝大楼到旁边小花园的无人处,他才轻声开口:“虫虫,你能别把我拉黑么?”
这些天他根本没有任何渠道去联络她,哪怕好不容易抽出时间跑去两次西苑,她也不在。
他都要崩溃了。
李芷绒无动于衷的摇头:“不行,你会打扰我的。”
“……”她的直白让宁楚宸一噎,只得退而求其次:“不打扰,行么?我们就当普通朋友。”
现在再说什么‘不分手’之类的只会让李芷绒更反感,更排斥他,那还不如暂且做回普通朋友伺机而动,这样反倒能有一丝希望。
因为女孩儿到底不是个冷血无情的人,他们毕竟还有着很多年的朋友情谊,宁楚宸了解她。
果然,李芷绒闻言,眼神微微松动:“真的?”
“真的。”宁楚宸忙说:“我不会再说那些奇怪的话打扰你,我们就做普通朋友,同学也行,恢复到以前的关系,好不好?”
他这般诚恳的态度对李芷绒这种吃软不吃硬的脾气非常有杀伤力,让她都不好意思在说什么冷硬的话了。
归根究底,他们也是认识快五年的朋友了,高中三年都在一个班级渡过。
甚至高三最后的半年,两个人为了京大这个同一目标,几乎是有种‘互相扶持’的情谊……也是因为那半年,李芷绒才同意宁楚宸的追求。
虽然交往之后,发现并不来电。
可是,不能做情侣不代表不能继续做朋友。
李芷绒点了点头:“好吧。”
宁楚宸如蒙大赦,‘嘿嘿’直笑。
“我先回去了。”李芷绒指了指寝室楼的方向:“下午还有课。”
她缺的课还挺多呢。
宁楚宸自然不敢拦着,点了点头,没忍住又问:“虫虫……什么时候一起吃个饭?叫上小汐一起。”
做回朋友,自然就有充分的理由和她约饭了。
“再说吧。”李芷绒挥了挥手:“等有时间的。”
回到寝室,自然免不了被几个室友问东问西。
“好甜蜜啊。”江媛笑眯眯的打趣道:“你刚回来,你们家楚公子就过来找你了。”
宁楚宸姓宁,但宿舍里的人更习惯称呼他为楚公子,这样比较顺口。
“是哦。”正坐在书桌前写资料的贺舒兰闻言抬起头,若有所思道:“虫虫,楚公子这些天时不时就来女寝楼下打听你回没回来,你没告诉他回来的日期吗?”
李芷绒愣了下,心想可不就是没告诉么。
宁楚宸联系不上她本人,自然就只能来宿舍这里碰碰运气。
“没有。”李芷绒耸了耸肩,果断道:“我们分手了。”
“啊???”宿舍三人齐刷刷的吓了一跳。
李芷绒顷刻间被围住,耳朵里七嘴八舌的声音都是在八卦的,她只得含糊搪塞了句:“性格不合适,谈着没意思,就分了。”
其实她说的都是真话。
“虫虫,楚公子这样的你都看不上!”郑依忍不住感慨:“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啊?”
喜欢什么样的?
李芷绒听到这个问题还真的认真想了下,然后脑子里竟然不自觉的浮现一双冷淡的眼睛。
又黑又沉,像是暗夜里闪闪发光的黑曜石。
李芷绒愣住了。
“虫虫?”郑依见她一脸恍惚的站在那里不说话,疑惑的扯了下她的袖子。
可李芷绒却好像被吓到了似的,抬起头来惊慌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一语不发的转身走进洗手间。
剩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虫虫怎么了?”
“不知道呢……”
李芷绒没怎么,她只是觉得自己需要平静一下。
走进洗手间鞠起冰凉的水扑在脸上,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晶亮的双眸里仿佛燃着火光。
李芷绒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她刚刚想到了谢为,但是她竟然一点也不怕。
相反的……她很兴奋。
下午的专业课结束时临近四点,李芷绒收到二叔的短信,叫她四点半的时候去西门图书角那里等着。
她索性就没回寝室,背着宽松的帆布包去便利店买了瓶香蕉牛奶,边喝边走过去。
到了图书角时,她一点也不意外看到站在那里的陈彦芝。
二叔特意攒的局,肯定是要想办法让自己和父母‘和解’的。
李芷绒抓着书包带子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尽量平静的走过去。
“虫虫。”陈彦芝美眸充满了期待,轻声叫她:“妈妈给你背书包吧。”
她犹豫了下,还是把背上的书包递了过去。
小学的时候她一直是被父母接送的,他们没时间的时候也会派司机来,但他们都会尽量腾出时间,每天晚上接到她,第一时间就是帮她背书包。
李芷绒被勾起了回忆,就没办法冷硬的拒绝陈彦芝近乎卑微的示好。
他们是有过分的地方,但是……还是对她最好的。
“虫虫,车子在那边。”陈彦芝欣喜的接过她的书包,声音欢快:“我们先去找你爸爸吧,六点在大董吃饭,二叔一会儿过去。”
李芷绒‘嗯’了声。
她能看出陈彦芝是在努力用若无其事的态度和自己说话,努力找回和过去一样的氛围……一家三口的氛围。
那她也没什么好不配合的。
反正既定事实已经不会改变,整天自怨自艾的话确实是没什么必要的,日子总得正常过。
李芷绒上车,从兜里拿出水果糖吃,顺便剥了一块送到陈彦芝嘴里。
后者受宠若惊,怔愣的眨了眨眼睛。
小姑娘却在想谢为那天在医院给她糖的时候……自己是否也像妈妈这样失态呢?
想着想着,就有点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
陈彦芝欢喜极了,不自觉握住李芷绒的手,声音都在颤:“虫虫,这个周末……周末妈妈去家里好不好?陪你住。”
她谨慎到不敢说‘回家’,只敢说‘去家里’了。
李芷绒心里一阵难受,软了不少,反握住她的手:“好。”
母女之间的缘分是最人世间最深刻的情感,她还是爱妈妈,不舍得看她这么卑微的。
陈彦芝握着李芷绒的小手,内心一阵止不住的澎湃。
说实话,她没想到这么快能获得女儿的原谅。
自己养的宝贝自己最了解,她知道李芷绒是个倔脾气,执拗的性子,本来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不过风风火火和想一出是一出也是女儿身上的标签,还是不能大意,觉得全然恢复到以前的状态了。
母女两个坐在车后座,话不多,气氛是久违的和谐。
只是这种氛围在她们刷了专用电梯卡,直接走到李擎威办公室门外时就被打破了。
陈彦芝隐约听到门里传来的争吵声,面色一变,下意识拉着李芷绒就要走。
可李芷绒哪里是逃避的性格?她也听见了父亲办公室里有女人的声音,然而秀眉一蹙,她的动作和陈彦芝截然相反——
女孩儿直接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她知道里面的女人大概就是父亲现在的妻子,她没见过,可她凭什么走?
难道就因为后妈在这儿,她就不能来了么?
李芷绒的生活里从来没有‘退缩’两个字。
眼下身边的人口口声声要她依旧和以前那样,那她就照做好了。
可惜推开门,看到的是李擎威有些尴尬和难堪的面色。
……还是回不去了啊,她遗憾的想。
-
李芷绒没有去店里吃烤鸭,而是直接让二叔给自己打包了一份,开车去了修理厂。
正好赶上谢为在外面抽烟,她‘砰’的一下关上车门,蹦蹦跳跳的跑过去。
“我放学啦。”她献宝似的举起两个大大的外卖盒子:“请你吃饭!”
谢为习惯了不在女生面前吸烟,把烟掐灭,似是有些无奈:“你有必要每天来报道么?”
大学生有什么必要整天跑出校园,又不是初中生……
可悲的是,他居然有些习惯了。
李芷绒歪了歪头,嘟囔着抱怨:“你能不能说句好听的——我特意打包了烤鸭来找你的哎,这家可好吃了。”
谢为没说什么好听的,只是侧身让她进去。
外卖盒子里的东西特别全,有一次性的碗筷和手套,什么都不用再准备直接吃就行。
看到琳琅满目的一桌子,谢为沉默片刻,觉得她像是把一桌菜搬过来了:“你打包这么多干什么?”
“啊?我二叔帮我打包的。”李芷绒看了眼,并不在意:“他好像弄了一整只鸭子,还有几个菜……吃不完剩下扔掉就好了。”
实际上只有两个人吃的话,光是半只鸭子都吃不完。
谢为皱了皱眉,没有扫兴,坐下沉默的吃着。
等两个人都吃得差不多了,他指着一些几乎没动的菜:“打包回去吃吧。”
“不要。”李芷绒摇了摇头,说的理所当然:“我不吃剩饭。”
“……”
剩下的这些鸭子,成了第二天中午修车厂员工的午餐。
李芷绒可以随心所欲,但谢为可不是个能浪费食物的性格。
反正剩菜放冰箱里也坏不了,就当她请客便宜那群小子了。
只是这种事有一就有二,让谢为头疼的是李芷绒好像有点请客上瘾。
三不五时的,她就会带着晚餐过来和他一起吃。
谢为但凡说用不着,吃过了,女孩儿那双水灵灵的黑眸就会幽怨的看着他,轻声质问:“你之前给我做了好几次饭,我就是想请回来也不行么,你就这么嫌弃我呀?”
……
她虽然嘴上这么问着,但表情却是一副只要他敢说‘嫌弃’她就敢哭的样子。
谢为都快被她烦死了。
主要是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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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天天吃大鱼大肉的啊?腻都腻的慌。
他大概率知道李芷绒的动机是想要报答他,有些笨拙的在和自己相处,但问题是他们的生活水准本就天差地别,他不适应这些。
偏偏这姑娘轴的很,劝都劝不走。
谢为没办法,只能勒令她要是非得过来最多带两盘菜,多的不行——每次都吃不完便宜第二天修理厂的人,不都把员工嘴巴养刁了?
李芷绒的主要目的就是过来在他面前刷存在感,对于这个要求没什么异议。
她笑眯眯的答应下来,晚上再去的时候就带少量的菜,两个人正好够吃。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来到了十一长假。
李芷绒是九月中旬销假回到学校的,感觉自己还没上几天学呢,转眼就又放假了。
这段时间她过得非常规律,晚上没事就带着饭菜去‘骚扰’谢为,几乎两天一去,都快养成习惯了。
骤然放假,甚至有些莫名空虚。
身边的朋友都趁着小长假去旅游,李芷绒没有这个规划,也拒绝了陈彦芝和李擎威想带她一起出去玩儿的提议。
经过上次在父亲办公室的尴尬,她觉得他们一家人如无必要,还是不用硬凑在一起了。
父母现在有各自的家庭,重心不继续放在自己身上……那她也可以有自己的事情。
李芷绒盯着微信聊天框看了一会儿,果断爬起来穿衣服。
无所事事的待了大半天,她还是想出去溜溜。
换上一身牛仔连衣裙,李芷绒对着镜子把长长的头发胡乱绑成高马尾,没怎么打扮就出了门——十八九岁的姑娘不用打扮,素面朝天也无比清皙水嫩,皮肤就像是剥了壳的荔枝。
闪闪发光,明艳动人。
李芷绒开车到了修理厂门口,观察了一会儿才下车。
她很少白天来这里,除了第一次来找谢为给他塞卡,之后的一个多月都是晚上七点之后来的。
毕竟修理厂白天有很多员工和顾客,人来人往的,她不想见到那么多人。
这是破天荒的,太无聊了,下午就来了。
李芷绒走进去在熟悉的大厅扫视一圈,没看见谢为的身影,
她懒得自己找,走到前台问那个穿着蓝色短袖正在低头算账的男生:“你好,请问谢为在么?”
“在,为哥在……”孟梵边说话边抬起头来,声音却在看到女孩儿的一瞬间戛然而止在喉咙里。
李芷绒眨了眨眼:“他在哪儿?”
她有点不理解这人怎么话说到一半不说了,还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
孟梵回过神来,本来平静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变成‘愤怒’状。
“你!你是那天跳河的女生吧!”他压低了声音没被远处的人听到,但极快的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怨愤:“你来干什么?!干嘛找为哥?”
李芷绒完全没想到这个男生会知道自己的‘黑历史’,更不理解他对自己的敌意怎么这么重,就好像她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一样……
女孩儿一时间愣在那里。
“走,赶紧走!”孟梵走出前台拉开修理厂的大门,毫无风度的撵人:“别来这儿找为哥,你们这些上等人我们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李芷绒脚下像生了根一样的站在原地,秀眉紧皱:“你在说什么?”
“别装傻了!”孟梵声音提高:“我们救你救出错了还不行吗?又没打算缠着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李芷绒下意识想让他说得明白些:“你能不能……”
“孟梵,闭嘴。”谢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打断两个人略有些激烈的对话。
他声线有些冷,越过李芷绒直接揪着孟梵向门外走。
女孩儿眨了眨眼,连忙跟上——三人前后走到外面没人的空旷地方。
孟梵一直在激烈的挣动:“为哥,那女的过来找你,她怎么还好意思……”
谢为声音愈发的冷:“我说了,闭嘴。”
他声音自带压迫感,孟梵不得不住口,尖利的小虎牙把嘴唇都快咬破了。
“我不明白。”李芷绒却不是那种逃避事情的性格,直接走过去问:“我和你认识么?你干嘛这么仇视我?”
孟梵‘呵’了一声,阴阳怪气:“我哪敢仇视你啊。”
“你少说几句能死?”谢为推了他一把,干脆地把人推远,这才转头看向李芷绒:“要没什么事儿的话你先走吧,我下午忙,晚上再过来。”
李芷绒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听了这话的孟梵就又忍不住了:“为哥!你怎么能跟这种人有牵扯?你忘了她爸妈是怎么污蔑你的么!”
他声音怨愤,倒豆子一样激烈的说话,让谢为拦都拦不住。
李芷绒闻言,心里‘咯噔’的重重一跳。
她忙问:“我爸妈怎么了?”
孟梵:“这话你应该去问你那高高在上的父母!问我们做什么!”
“行了!”谢为是第一次这么大声,让两个年轻人都吓了一跳。
“你神经病吧,那些关她什么事?”他清瘦的周身散发着凛凛寒气,盯着孟梵:“滚回去。”
孟梵不敢继续造次,像只脱缰野马一样愤愤的滚了。
氛围一时陷入更僵滞的状态里。
“你回去吧。”谢为转头看着李芷绒,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淡:“我还有工作要忙。”
……
小姑娘垂着头站在他面前,半晌才‘嗯’了一声。
李芷绒心里其实很不平静。
刚刚孟梵的仇视和鄙夷是明晃晃的,装不出来,她想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谢为一定和她的父母发生过什么事情……
她必须现在就回去搞清楚。
但在离开之前,李芷绒看着自己的白色帆布鞋,忍不住低声说了句:“谢谢哦。”
刚刚谢为说了句‘那些关她什么事’,她很感动。
虽然还不清楚‘那些’是什么,但不管是什么,自己确实一无所知……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