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帐春》 第1章:他就是个疯子 冬雪将至,北风阵阵,黑云低、欲摧城。 外头寒冷,夜明珠照亮的屋子里头却处处透着精致,只是这精致瞧着更像一座精雕细琢的牢笼。 “咳咳咳……” 屋里没有床,女子蜷缩在长毛地毯上,薄衣之下,嶙峋痩骨清晰可见,一身的憔悴枯败与这座金屋格格不入。 手脚一动,四肢上拴着的银链便泠泠作响,如同地狱里恶鬼传来的催促低吟。 因为咳嗽,宋锦宁整张脸都有些潮红,露出了几分年轻时的倾城容貌来。 她努力撑起身子,抬头看向窗外,双眼没有半分往日忠勇侯府嫡女的光彩。 青莺昨日被派出去送信,到现在还没有回音,难道…… “砰!” 大门被人一脚踹开,寒风随即涌入,宋锦宁受不住又咳嗽起来。 直咳到胸前衣襟血迹斑斑,才终于停下来,抬眼看向门口。 来人一袭青金色梅花叠云纹锻袍,领口一圈白狐毛,越发显得眉眼锋利,气质冷冽。 齐郁,当朝相国,囚她之人。 他手里提着一个包袱,似笑非笑地走了过来。 一见着他,宋锦宁便不住后退,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来,银链也随着她的动作而疯狂作响。 “宁儿这是又不乖了,我说过,不许出这块毯子。” 宋锦宁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左手小拇指已经按到了地砖上,她连忙收了回来,惊恐地看着他。 齐郁一脚踩在她那只小拇指上,在她面前蹲下来,将包袱放在一旁,捧住她的脸,在唇上亲吻了一下。 而后撤开,一只手掐在细弱的脖颈上,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此时她脸上的痛楚,好好端详了一番,“宁儿见着我,好像很是失望?没等到我死在靖王手里,很不满意?” 他知道了! 他知道自己让青莺把他的罪证交给靖王了! 一瞬间,宋锦宁呼吸停滞,下意识地往后退却,脖子上的手骤然收紧,窒息感陡然而至。 齐郁凑近她,“我是不是说过,你做错一件事儿,我便要送你一个礼物,你跟我这几年,该送的都送过了,你想想看,我还能送你什么?” 宋锦宁猛然睁大了眼睛,青莺! 她下意识地摇头,嘴里喃喃着:“不!” 齐郁从后背压上来,顺手将包袱打开扔在一旁。 当看到里头的情形,宋锦宁一瞬间觉得自己昏厥过去了。 她看到了青莺的脸,看到了她在哭,看到她眼里滚落的血泪。 可是她看不到青莺的身子,她的脑袋支在坛子上头,嘴巴张着却空无一物,只有喉咙里发出的呕哑的声音。 早上青莺拿着东西离开的时候,还宽慰她,说一定能帮助靖王一举歼灭齐郁,让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下地狱。 可现在……齐郁拔了她的舌头,砍了她的四肢,竟将她做成了人彘! 她身边最后的一个人,她的青莺,从小陪着她长大的青莺! 齐郁的吻落在了她的鬓角,一路往下,到唇,再到锁骨,薄薄的衣衫化为齑粉。 宋锦宁浑身颤抖着,疯子!他就是个疯子! 齐郁还伏在她身上,深情款款呢喃着:“宁儿,这是你自找的,跟了我就要听我的话,可你总是这么不乖,总是听你身边那些人的教唆,现在好了,你身边没有别人,你就只有我,以后你就安安静静地待在这个屋子里,我会好好对你的。” 宋锦宁红着一双眼睛,死死地咬着牙,两只手握成拳抵在地毯上,看着对面坛子里的青莺,看着她眼里的痛苦和心疼,身上竟一点儿疼痛都没有了。 她的心里只有仇恨,和对这个男人的滔滔怒火。 “你这个疯子……我杀了你!” 宋锦宁声音嘶哑,才起身,就被齐郁从后面摁住了脑袋压在地毯上。 她转脸看向齐郁,就见他脸上的笑容陡然收起,露出极为阴狠的一面来,“宁儿,你真太让我失望了,我对你这么好,你竟然还想杀我?!” 好?他对她好么? 自从被叔叔送到他身边,她再也没有了自由和尊严。 堂堂忠勇侯府嫡女,殉国英烈之后,竟要无名无份被他带在身边,游走于声色犬马,供人肆意评赏,为人折辱。 身边的亲信一个个消失,她像狗一样被他锁起来。 若非想拼着最后一口气报仇,宋锦宁早就一头撞死。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然而这希望,终究也还是落空了。 宋锦宁凝眸,不再挣扎。 与此同时,那条捆绑她许久的银链也落在了细嫩的脖子上。 齐郁居高临下,像拉着马缰绳似的拉紧银链。 濒死的感觉瞬间在脑袋里炸开,女人身体的剧烈反应也刺激了齐郁。 “原来,这才是宁儿最美的滋味儿。” 宋锦宁窒息着,眼前变得模模糊糊一片,只隐隐能看到对面青莺那张焦急的脸。 她要死了,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宋锦宁想露出点儿宽慰青莺的笑容,没等笑出来,脑袋便软软地垂了下去。 …… 再睁开眼,一片阳光明媚。 宋锦宁瞬间心如死灰,这般折磨她都没死,上天果真要惩罚她生不如死到寿终正寝么? 才这么想着,她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 宋锦宁连忙爬起来,很快就发现自己并不在齐郁打造的那个金屋里。 眼前的一切,似乎很陌生,又像是有些熟悉,她竟在一处园子里。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及身上的衣裳,一种难以置信的情绪立刻将她笼罩起来。 她,回来了?! 这是……忠勇侯府的花园! 这是什么时候? 祖母可还健在?她……是否还没有被送给齐郁那个畜生? 茫然着此时的奇遇,宋锦宁听到外头丫鬟的议论声。 “咱们家二姑娘是真好看,这样的容貌可不得找个京城世家子才堪配么!” “要不然老太太怎么回京了?今儿这端午宴,就是让大姑娘出来见人。” “……” 丫鬟议论的声音远去,一切都这么真实,宋锦宁才意识到,这是她刚回京时的端午宴! 前世,父母守城殉国后,皇上特许祖母选一旁支子弟过继侯府承袭爵位。 侯府便托付在过继的叔父手里,而祖母伤心难忍,带着她回宋家祖籍居住,直到她及笄之年,为着她将来的婚事,祖孙二人才回京城。 祖母又筹办端午宴让她见见本家的亲戚,替她说亲事做准备,哪知宴会上,她不明所以闹出与前院门客有私的事儿,气晕了祖母,又一碗药害死祖母…… 后来,叔父声称她德行败坏不堪为妇,将她关了起来,背地里却将她送给齐郁换取利益! 她后半生的屈辱,就是从这场端午宴开始的! 宋锦宁的呼吸都变得有些粗重,她不知道眼前一切是不是一场梦,可就算是梦,她也必须在梦里拯救自己! 她飞快地转动着脑筋,按照脑中的记忆往自己院子里跑。 待看到一个高高瘦瘦的丫鬟走出来时,宋锦宁当下绷不住眼泪,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是素鸢!她的素鸢! “素鸢,我有一件事情要交给你去做,一定要快!” 第2章:私相授受 素鸢有功夫在身上,是她父母自小就给她安排好的丫头,前世这丫头为了她落入土匪窝,最后找回来的时候,连尸首都拼不完整。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所谓的土匪窝,都是齐郁一手安排的。 素鸢机灵,又有功夫,在齐郁眼里,就是最碍眼的一个。 所以他最先除掉的就是素鸢! 当下,她能想到破局的最合适人选,也是素鸢! “姑娘?!”素鸢一见着她,便绽开了笑容,又随即疑惑,“你去哪儿了?怎么哭了?宾客都快到齐啦!我们这半日找不到你,可急坏了,正要去寻呢!” 还能见着活生生的素鸢,宋锦宁心里梗得难受,一双眼睛又酸又胀,但这会儿不是讲这些的时候,她得先阻止那件事情的发生。 否则她必定又要走上前世老路! “先别管,你听我说……” 快速吩咐一番,眼看着素鸢走远,宋锦宁才稍稍放心。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步进了屋,青莺正在跟双燕在争执什么,待看到宋锦宁过来,也顾不得了,连忙迎上前。 青莺双目泣血的情景还在眼前,这会儿忽然看到年轻鲜活的她,宋锦宁忍不住全身都在发抖。 那头双燕见着她倒是有些惊讶,“姑娘回来了?” 这一句话,将宋锦宁从自己的情绪里扯回来,她转向双燕,一挑眉头,“怎么?我不能回来?” 她从老宅来,身边就只有青莺和素鸢,双燕是叔父和婶娘给的。 他们是如今忠勇侯府的主人,祖母一直教导她要与他们家打好关系。 所以对这个双燕,她一直极看重,连带着自己的两个丫鬟都有些受委屈。 哪里知道,后来这个丫鬟会给她下药,让齐郁进了她的房门。 宋锦宁一双眼睛看得双燕有些紧张,连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了,“怎么会!姑娘和大姑娘一起逛园子,奴婢还以为姑娘会直接去宴席上呢!” 双燕说的二姑娘是堂姐宋华婷。 前世她刚回侯府,对这个只在小时候居住过几年的家已经很是陌生,且在老家长大的她对于京城的一切更不了解,这个时候温柔细致的堂姐,就成了她最好的玩伴。 可后来她明白了,他们一家的伪装,不过是为了算计她和祖母,把侯府牢牢握在手里! 收起思绪,宋锦宁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异样,“堂姐有事儿走动了,我怕耽搁开席,时候不早了,青莺,扶我去换身衣服。” 青莺连忙应声,双燕撇撇嘴,也跟了上去。 因是本家的宴会,并没有男女席位分开,只是还没有开始,暂且两头坐着。 宋锦宁一出现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见她一身海棠色绣折枝玉兰对襟长袄,底下一条松花百迭裙,头上梳着流云髻,只用零星的几颗珍珠点缀着,衬得她眉目清澈,姿容出众。 “宁儿,你方才往哪儿去了?说好一起过来的,怎么忽然就不见了人影?” 宋华婷笑着走了过去,亲热地挽住宋锦宁的胳膊,“你可不要乱走,虽说是本家的宴席,但听说也请了几个外院的门客,没在园子里撞到什么人吧?” 宋锦宁看着她,仿佛看到了记忆中那个狠毒少妇的脸。 但视线一晃,眼前的宋华婷分明还是少女娇俏的模样,同前世一样意有所指地说着叫人遐想的话。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人看到她与什么人有接触,自然也就没有人应声,让宋华婷有些意外。 宋锦宁脸上挂着浅淡的微笑,悄悄捏紧了手。 这里的一切都和前世一模一样,还是那群人,心怀鬼胎、各自算计,虚伪地热闹着。 然后他见到了宋楚新夫妇,将她送给齐郁的好叔婶,见到了外院几个过来的门客,见到了那个叫做曹明川的人。 也同前世一样,他用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在自己身上溜,惹来众人猜疑的眼神。 一旁有好事的妇人忍不住问道:“宁姑娘,你认识他?” 宋锦宁微微侧身,礼貌而周全道:“婶娘说笑了,宁儿才回京没几日,家里的人都还认不全,怎么会认识外头的?” 宋华婷就在一旁站着,闻言凉凉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笑着道:“这位是曹公子,也算不得是外人,就在咱们家外院住着呢!” 宋锦宁只是十分客气地点头笑了笑,算是知道了,完全不多说一句。 她当然知道这人是曹明川,她还知道,前世这个人在宋楚新的帮助下,当了个小官,只是很快就被齐郁处理了,流放千里,理由就是前世这个时候与她闹出来的丁点儿流言。 齐郁,是见不得任何人与她有半点儿关系的。 素鸢便是这个时候回来了,悄悄地趴在她耳边,“姑娘,都按照您的吩咐办妥了。” 宋锦宁颔首,面不改色继续与人说话,心里掐算着时间。 那头曹明川正在给宋家两个有体面的太太见礼。 小丫鬟捧上茶去,哪知道两厢没有接好,滚烫的茶水就浇在曹明川的手背上。 “哎哟!”忠勇侯宋楚新的妻子姚氏就在旁边,当即便叫了起来,“曹公子这可是提笔写字的手,可别烫坏了!” 众人纷纷围拢过去,曹明川连声道“不要紧”,然后从怀里掏出帕子按在烫伤处。 也不知道是谁眼尖,忽而道:“曹公子用的怎么像是女人的帕子?” 这话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大家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上好的丝绸绢帕,帕子的角上绣了一从兰草,旁边还有一个“宁”字。 宋家阖府上下,唯有一人名带宁字。 屋子里陡然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宋锦宁的身上。 “二妹妹,那不是你的手帕么?怎么……会在曹公子的手上?” 宋华婷惊疑不定的声音适时响起,让方才还觉得不大确定的人,一下子就有了一种被证实了隐秘猜想的兴奋感。 宋锦宁和那曹明川立时成了全场的焦点。 第3章:好不要脸! “宁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是啊!你不是才来这京城没有几日么?怎么就跟这位曹公子这般相熟了?” “宁姑娘,你这规矩可学得不大好,京城不比乡下地方,男女之间可容不得这般含糊。” “……” 男女之间那点子事儿,最是容易叫这些终日困在内宅里的妇人兴奋。 而今日在场的这些人说是本家,实际上都是旁枝偏房,一直以来靠着侯府过日子不错,但要说如何深情厚谊,那也是虚的。 宋楚新白捡了宋锦宁父亲的爵位,成了风风光光的忠勇侯,一群人心里指不定憋着什么样的怨气和嫉妒,这会儿眼见着有热闹,谁都想挤上前去拱把火。 曹明川抿着唇,只管站在众人之间,活脱脱一副不会说话的读书人模样,只偶尔抬起眼瞟宋锦宁一眼。 戏倒是十足十的好。 “你太让我失望了!”宋楚新从那一堆男客当中走了过来满脸怒意地指着她,“亏得你是英烈之后,还是母亲一手带到大的,你就这般报答她老人家?!” 姚氏一副天塌了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哭泣着对宋锦宁道:“你……你这个孩子,怎么这般没有轻重,你这样,我真是……真是没脸见母亲了,呜呜呜……” 姚氏一哭,就坐实了宋锦宁和曹明川之间的奸情,宋华婷也帮腔,“宁儿,若你跟曹公子之间两情相悦,也该先跟长辈通个气儿才是啊!你这就是私相授受了。” 那头曹明川抬眼紧张地看向宋锦宁,“二姑娘,我……” 然而宋锦宁的反应却一直很淡定,淡定得彷如局外人,一双杏眼甚至还带了点儿笑意看着姚氏和宋楚新,“叔叔婶婶是怎么个想法?” 姚氏一愣,“什么怎么个想法?” “就是从这位……”宋锦宁瞥了曹明川一眼,“你姓什么来着?” 面对她的美貌,曹明川下意识地回答:“曹。” “从这位姓曹的外院门客身上看到了我的帕子,你们是怎么想的?” 这句话问出来,宋楚新立刻怒了,“你一个未出阁的内宅姑娘,与外院的门客有了首尾,如今在大堂广众之下被暴露出来,有辱门楣,还敢问我们有什么想法!你可知何为廉耻?!” 他越说越气愤,倒真像是一个被自家女儿气到了的老父亲。 这副模样与宋锦宁记忆中摇尾讨好齐郁的样子,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这话得到其他人的赞同,大家都开始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起来。 宋锦宁突兀地笑了一声,“叔父这话有些奇怪,我才回京几日,怎么就认识这位曹公子了?还这么快就把自己的手帕相赠?” 宋楚新立刻道:“谁知道你是不是从前在乡下的时候也这样不知羞耻!” 宋锦宁又笑了笑,“叔父是从哪儿听说了我从前在老家生活不检点?这才一见着我的手帕就认定我德行有亏。 又或者,叔父平日里行事就是这般不问事实经过,胡乱揣测?” 宋楚新没有想到她一个小姑娘家,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不慌不乱,还能如此条清缕析地给自己辩驳,恼羞成怒道:“不说从前,单看你现在……” 宋锦宁不给他胡乱扣帽子的机会,“叔父是现任的侯爷,我是侯府正儿八经的姑娘。 按道理来说,这个姓曹的才来家里没几日,出现这样的事情,叔父是不是应该先怀疑外人,而不是一口咬定是我的错?” 说着她又转向宋华婷,“再者,旁人误会也就算了,打我回京之后,堂姐怕我孤独,日日陪在我身边,我与这位曹公子熟不熟,堂姐不清楚么?” 宋华婷也被宋锦宁的话给问懵了,眼下这个情况不对啊!她怎么这么冷静? “你……” 宋楚新被她两句话问倒,当即跳脚道:“看来母亲这些年真的是对你疏于管教,做出这种丑事,竟然还能这般振振有词,我虽然不是你生父,但也是长辈,合该担起教养你的责任,来人呐!” 这分明是怕戏做不下去了,干脆来硬的。 众人此时也有些惊疑,嗡嗡嗡地讨论着。 “叔父!”宋锦宁抬高了声音,“您莫不是忘了,这外院的门客是您选进家门的,您不去责问他帕子从何处所得,倒来怀疑我?” 说罢,使了个眼色。 “这帕子可不是我……”曹明川还在辩解。 青莺也反应过来,哭哭啼啼道:“真是没了王法了,这等贱胚子,竟然想出这般下三滥的手段来,赖我们姑娘的清白!” 她说着,素鸢已经扑过去对着曹明川厮打。 拉扯间曹明川身上又掉下一样东西。 众人一惊,有眼尖的立刻道:“呀!那不是侯府太太的香袋儿么!” 姚氏摸向自己腰侧,她的香袋儿呢! 她那香袋儿可是为了出风头特意定做的,宴会开始前就给一圈儿的贵妇人都看过! 宋锦宁若有所思道:“怎么婶娘的东西也在曹公子身上,难不成婶娘也与曹公子……” “宁儿!不可胡说!”宋华婷连忙上前制止。 可曹明川身上又掉出东西来。 “哎!那是我的帕子!” “我的荷包!” 在场几位贵夫人都看到了自己的东西掉落,就连宋华婷也有帕子裹在其中。 曹明川有些懵,下意识想去把东西捡回来,却被素鸢拉着,一拉一扯之间,身上掉下来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大厅里一下子吵嚷起来。 “什么门客,原来是个贼!” “好不要脸,专偷女人东西!” 曹明川一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被围在中间不得动弹。 宋锦宁看着那头宋楚新一家三口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终于放下心来。 绕开了这个结,祖母就不会被气晕,也就没有后头的事情了。 正想着,那头通传老夫人来了。 宋锦宁连忙转向大门。 她都快忘记祖母长得什么样了,只记得年少时处处被人维护的感觉,那是以后漫长岁月里,她从来未曾再得到过的。 这一世,她一定要长长久久地陪在祖母身边。 老夫人大概是已经听说了一点儿这边发生的事儿。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她的目光直接落在了站在最中间的曹明川身上。 当看到记忆中那个温暖的身影真的出现在眼前,宋锦宁才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落在了实处,视线不由自主变得模糊起来。 她咬了咬唇,拼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奔了过去。 这一次,改变了祖母的命运,也改变了自己的。 “祖……” 话音未落,宋老夫人直直地朝地上栽了下去。 第4章:我跟你们没完! 宋锦宁飞快地跑过去抱住了老夫人,大脑却是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 明明这一次她没有被陷害与人有私,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为什么祖母还是被气晕了? 不对,这一次祖母根本就没有为她生气,哪里来的气晕? 宋锦宁想到了前世。 前世祖母被她气晕后就在延鹤堂里养病吃药。 而她因为败坏门风,被宋楚新勒令在自己院子里闭门思过。 等她好不容易偷偷跑出来见到祖母的时候,却意外给祖母喂了一碗毒药,直接导致祖母的身亡。 宋锦宁脑子里嗡嗡作响,前世的事情走马灯似的在她的脑子里过了一遍。 她猛然转脸看向那边的宋楚新夫妇,原来是这样! 针对她们祖孙俩的局实际上早就已经开始了! 用力咬了咬舌尖,宋锦宁让自己冷静下来,立刻红着眼睛看向宋楚新道:“叔父,这就是你的孝顺?!你是故意弄这么个人渣来咱们家,还带到二门里头来恶心祖母的么? 她老人家一生清正,今儿为了我特意请家里的人过来吃个饭,你就这般见不得她对其他人的看重,要这样气她?她老人家若是有个什么不测,我跟你们没完!” 她一边说一边哭,偏生每一个字都说得十分清楚,显然是气极怨极。 宋楚新见老夫人晕了,已经慌了手脚。 原本是设计好让老夫人过来就面对着宋锦宁与人有私的事情,才好说被宋锦宁气晕了。 怎么这事儿就掉了个个儿呢? 且这个宋锦宁现在竟然反咬一口。 宋家这些旁枝本来就眼红他得了宋楚新的爵位,她这话一出,立刻将他至于众矢之的。 宋锦宁却不等他有任何反应的时间,她一面让人去拿东西来抬老夫人,一面看向人群当中一个已经年近花甲的老人,“二叔祖!这里您最年长,祖母也一向说您待人赤诚,我眼下只信得过你。 麻烦您老人家主持个公道,将那贼子好生看起来,今儿这事儿,还得给众位婶娘伯母一个交代。” 被宋锦宁指定的宋家二房老太爷宋源二话不说站了出来,挺直了腰背道:“侄孙女儿见外了,这样的事儿,我瞧见了,难道还能撒手不管不成?你只管交给我。” 宋锦宁又指挥素鸢去请大夫过来。 宋楚新一见就怒了,“宋锦宁,你这是什么意思?侯府还轮得到你来当家了么?” 宋锦宁已经扶着老夫人上了肩舆,她冷笑地看着宋楚新道:“我可以不当这个家,但是祖母的事情我不能不管,若是叔父这个时候阻拦,我现在就带着祖母出府在外头的医馆里治病。” 宋家其他人都是巴不得看热闹不嫌事大,更是巴不得老夫人和这个继任的忠勇侯之间生出龃龉。 既然宋岐山没了,侯府这么大的家业,按道理就该拿出来分一分,凭什么就给宋楚新一个人得了好处。 所以这会儿一个两个的都站出来力挺宋锦宁。 宋楚新被气得脸色铁青,宋锦宁将事情粗粗地布置了一下也不停留,随着老夫人一起到了延鹤堂。 前世祖母自打晕倒直到被她那碗毒药喂下去,一直都没醒。 如今既然知道是中毒了,宋锦宁便知道这毒怕是霸道得很,眼下最要紧的就是给祖母解毒。 想到是毒药,宋锦宁的手就忍不住发抖,她抓着祖母苍老的手,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地盯着祖母的脸。 她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见过祖母了,自打祖母过世之后,她的人生就是一片化不开的晦暗,而她就像是一片浮萍在这片灰暗中浮浮沉沉。 于她短暂的一生来说,她所有的快乐时光都是在祖母身边的时候。 一定要救祖母! 这个念头一起,宋锦宁脑海里立刻想起一个人来。 外面的大夫来得倒是及时,和前世一模一样,什么气血上涌,年纪大了,分明就是前世说的那一套。 随便将大夫应付走,外头已经吵成了一片。 宋源年纪大嗓门也不小,加上好不容易可以在宋楚新面前充长辈,这会儿恨不能让全府的人都听到他训斥的声音。 “不是我说你,过继的侄儿!今儿是什么日子你可弄明白了没有? 大嫂那是为了给宁丫头做脸才请的我们这些人来,你就找了那么个玩意儿上桌?还差点儿污蔑宁丫头跟那个混账玩意儿有私? 你的脑子是被猪尿浸透了吗?眼下把大嫂气成了这样,你不思量着满京城请名医过来,还杵在这里做甚?” 宋楚新这个时候挂心的是屋子里老夫人的情况,挂心那大夫的说辞,哪里有心思跟宋源掰扯,因而语气也不好,“今儿是我做事儿不经心,但是现在这是我们侯府的内务,二叔还是请回吧!” “你说回就回?”这宋源可不是一般人,年轻的时候,也算是京城的混不吝,跟他较上劲儿,说不得明日他就敢躺在侯府门口哭去。 对付宋楚新这样的根本眼睛都不眨一下,“把我支走好继续往宁丫头身上泼脏水?我告诉你,没门儿!今儿我就守在这里,等大嫂醒了再说!” 说完果真让青莺进屋给他拿了把椅子,大喇喇地就坐在了延鹤堂的院子里。 宋锦宁跟青莺叮嘱了两句,然后才找来素鸢,“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府里来来回回跑,可摸清府里的情况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后,宋锦宁也不磨叽,“好,那你想办法带我出府一趟,就现在,不能叫人发现了。” 她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前世大部分的时间也是被齐郁扣在后宅里的,对于祖母的情况,她束手无策,思来想去,也就只能找他了。 素鸢很快找来了马车,主仆俩乔装一番,飞快离府而去。 …… 宋锦宁看着面前的青楼,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帷帽进去了,果不其然,才到门口就被人拦下了。 宋锦宁随手塞了块银子过去,“这位姑娘放心,家里没有男人在里头,不是来抓人的。” 那衣着单薄的女子颠了颠手里的银子,带她去见了楼里的老鸨。 待听说了宋锦宁的来意之后,老鸨一口回绝,“姑娘也知道那是靖王,他老人家能来咱们这里消遣,已经是我这里的福气了,可不敢动他老人家的逆鳞,送姑娘过去。 第5章:掂不清自己的斤两 说话的时候,老鸨也在细细地打量着宋锦宁。 虽然带着帷帽,可是老鸨的一双眼睛是看多了人的,尤其是女人,这一个打眼,就知道面前女子的不凡。 若是落在自己手里,稍加调教,恐怕就能成红牌,愿意多学两分,当个花魁绰绰有余。 只是老鸨同样也看得出来,这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不是她们这样的地方能招惹的。 宋锦宁对于老鸨的拒绝毫不意外,她将一个盒子慢慢地递了过去,“只求一个机会,绝对不连累妈妈。” 待素鸢看到自家姑娘穿着楼里侍女的衣服端着托盘,哪怕是她也不由白了脸,与姑娘长到这么大,何时这般出格过?! 宋锦宁却半点儿不慌,她不认识现在的靖王,但是她知道,哪怕是在这样的地方,只要面对的人是他,就不会有事。 屋子里笙歌燕语不断,夹杂着男女调笑的声音。 宋锦宁深吸了一口气,才要推门,就听到里头一道低沉又有些不恭的声音道:“怎么还没拿过来?” 宋锦宁连忙端着东西进去,一眼就看到了主位上的那个男人。 实则哪怕他不是坐在主位上,也很容易叫人立时就分辨出来他的身份,气质上便与在场的人有很大的区别。 赵臻的五官十分立体分明,好似造物主在创造他的容貌时,格外舍得下功夫,只是眉眼之间,有些过于锋利,一眼瞧过来的时候,生生多了几分咄咄逼人之势。 即便此时他怀拥美人,这样的气质也半分不减。 前世第一次见赵臻是在几年后,与那时候相比,这会儿他身上似乎更多两分锐气。 再看到他怀里的女子,心下了然,同她知道的那位靖王一样。 宋锦宁敛下心神,端着托盘往主位上去。 走到一半就被人喝止住了,“往哪儿去呢?!是爷要的酒!” 说话的人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大腹便便满脸肥肉的样子,左右各搂着一位美人,面带不满地看着宋锦宁。 宋锦宁脚步一顿,浅浅蹙眉,靖王赵臻好酒,尤其喜好这上好的玉泉酒,她方才下意识地就以为这是赵臻要的。 眼看着距离那边不过三四步之遥,却愣生生没办法过去。 赵臻似乎还在与旁边的人说话,准确地来说,是听旁边的人说话。 “喂!说你呢!” 大腹便便的男子见宋锦宁只站着不动,便动了怒,但随即一眼看到宋锦宁面纱之上的眉眼,两只眼睛便放起光来,“哎哟,这倚侬阁里,什么时候多了这样鲜亮的货?怎地还蒙着面纱?叫爷揭下来瞧一瞧。” 那人说着,果真起身要过来。 宋锦宁眸光一闪,随即吓得连忙后退,情急之下,便扭到了脚,当即朝后摔了过去。 几乎是立刻她就抓住了男人的手腕,但同时锋利的刀刃也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方才还莺歌燕语的屋子里,陡然间一片冷寂。 就连坐在赵臻腿上的女子,都吓得花容失色,站了起来。 宋锦宁抬眼便对上一双冷冽的眼,偏那双眼甚至还含了一丝笑意,“现在……的刺客都是这般模样吗?” 这话像是投进平静湖面的一粒石子,顿时将这方天地的空气重新搅活,众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方才那个大腹便便的男子便笑着道:“王爷怕是多虑了,这小女娘连路都走不稳,如何能行刺杀之事?不过确实是规矩不好,惊扰了王爷,还是交由下官来调教调教吧!” 他的语气着实有些过于猥琐,越发惹得屋子里笑声连连。 宋锦宁杏眼里蓄上了泪水,盈盈的目光可怜地看着他,“王爷,奴家……奴家是清白女儿家,只是爱慕王爷才出此下策,奴家再也不敢了,求王爷……” 虽然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可就这楚楚可怜的眼神也足以勾人神魄。 因赵臻拔刀而起身立于一旁的美人嗤笑道:“花妈妈如今也是越发糊涂了,什么样的阿猫阿狗都敢放进来,真当王爷什么人都能接受么?” 听了美人的话,旁边几个姑娘也笑了起来,“谁不知道王爷来咱们倚侬阁只会找七七姐姐,真是痴心妄想,掂不清自己的斤两。” “就是,瞧那等笨拙的样子,竟敢肖想王爷,还当着七七姐姐的面儿说出来。” “……” 美人听到同伴这些言语,很是受用,扭着身子又往赵臻身上靠,“王爷,这丫头瞧着还有两分颜色,既然张大人喜欢,不如就赏了张大人算了。” 说着才发现宋锦宁的手还在赵臻手腕上,登时皱了眉,一把将宋锦宁的手掰开推到一旁,“不要脸的下作小娼妇,还敢上手了!” 宋锦宁没有看其他人,她跌坐在地,一双妙目仍旧盯着赵臻的脸,“王爷,奴家……真的痴心爱慕王爷,只求王爷怜惜些个。” 这句话顿时又引起了哄堂大笑,叫七七的美人笑得差点儿直不起腰,“王爷,这外头对您的传言是不是有误啊!眼下这随便有两分颜色的都敢上前来勾引你了。” 赵臻没有说话,手上把玩着那柄短刀,锋利的刀刃闪着熠熠的光,在光影交错间,他就那般好整以暇地看着那边的姓张的男子起身往宋锦宁走过去。 周围都是女子们的嘲笑声,笑宋锦宁自不量力,笑宋锦宁很快就要落入魔爪,谁都知道这位张大人是最能在床上折腾人的。 “慢着!” 眼看着宋锦宁要被那人伸手抓住,赵臻的声音忽而又懒洋洋地传过来。 七七一愣,诧异地看向他,“王爷?” 赵臻却起身往里头走去,“带去三楼。” 一句话立时让屋子里的人再一次噤声,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敢开口说话。 直到赵臻跟前那个叫谈影的侍卫出现,带走了地上的宋锦宁。 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宋锦宁的身影消失,一个个的都没有回过神来。 三楼是赵臻在倚侬阁的住所,只有被赵臻看上的女子才会被带上去,一直以来,只有一个七七,得入这位权势滔天的王爷的眼,上得了三楼卧室里的那张床。 而今日,多了一个忽然出现的少女。 宋锦宁背上出了一层冷汗,心底却越发镇定了下来。 上了三楼,那侍卫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宋锦宁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而入。 才走进去,就被人掐住了脖颈抵在了门背后,眼前是一双极其危险的眼睛。 第6章:没有下一次 “你是什么人?!” 与方才的样子截然不同,此时赵臻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危险的味道。 宋锦宁感觉自己整张脸都在极速充血,以至于脑袋都快要爆开了,她伸手指了指掐住自己的脖子的手。 对方顿了顿才略微松开了一些,但那只大手仍旧紧紧地掌控着少女纤细的脖颈。 “我叫宋锦宁,”宋锦宁死命地喘几口气,缓过来之后,才认真地看着他道,“十年前,在穆阳城殉城而死的忠勇侯宋岐山,是我父亲。” 赵臻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一双眼睛里多了两分探究。 宋锦宁伸手将脸上的面纱扯了下来,“王爷应该见过先父先母的画像,旁人都说我长得像我母亲。” 似是认真打量了宋锦宁一番,赵臻终于松开了手,背着手往屋子里走去。 宋锦宁终于得了自由,一颗心也略松了松。 方才趁着摔跤的机会,宋锦宁抓住了赵臻的手腕,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实际上,她的手指一直在飞快地敲击着一种军中常用的密语节奏。 这是宋锦宁很小的时候,父亲教给他的,也是她关于父亲为数不多的记忆之一。 她确信掌握着大启军政大权的赵臻一定会知道这个,至少能给她一个陈情的机会。 “你费这般心思来见本王,所为何事?” 赵臻坐了下来,目光淡淡地扫过少女的脸,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兴致的样子。 宋锦宁这一次端端正正地给他行了一礼,“王爷见谅,以小女的身份,来这种地方着实有些不大妥当,方才……实是无奈之举。 只是家中祖母为歹人所害,正中毒昏迷中,小女实在没有办法,听说王爷身边有一名医,故此才斗胆来求。” 宋锦宁言辞恳切,目光真诚。 却不想赵臻闻言却笑了,“你用什么来求本王?以你那葬送了我大启十万将士性命的败将父亲?” 他言语中的讥讽毫不掩饰,看着宋锦宁的目光也是全然的冷漠。 宋锦宁呆愣当场,完全没有想到赵臻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这与她印象中的那个人似乎有很大的出入。 宋锦宁更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会用这样的言语来形容自己的父亲,因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滚!” 似乎耗尽了耐心一般,赵臻将手里的茶盏撂下,起身往里走。 宋锦宁猛然回神,“我能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然而对方的脚步并没有停下来,眼看着他就要跨入第三道门,身形快要消失不见,她终于大声道:“太原宁化所沙婆岭!” 赵臻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转头看她。 “只要王爷帮我,我能给王爷想要的东西。” 两个人隔着三道门,宋锦宁的目光一直牢牢地盯在他的脸上,生怕看漏了他脸上细微的表情。 “好。” 终于,她听到稍显懒怠的一声回答。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字,对于她来说却像是天籁。 眼下只要能救祖母,她怎么都可以。 “要快!” 她连忙补了一句,但是赵臻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宋锦宁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应该算是成功了吧! 她可以的! 她不会再如前世那般软弱了! 又立在原地平复了一下,宋锦宁重新带上面纱,眼眸里已经平静如水。 从三楼下来,到处都静悄悄的,看得出来,这是专属于赵臻的地方,没有人敢随便来打搅。 一直走到楼底,宋锦宁辨别了一下方向,抬腿往后面走。 行至一处转角,劲风忽至。 “贱人!” 宋锦宁敏锐躲开刮至面庞的耳光,精准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腕,然后利落地一耳光回了过去。 果不其然,来人是方才的那位七七姑娘。 大约是没有想到宋锦宁竟然如此有防备,而且还敢还手,她当即便扬起另一只手,“你还敢打……” 话还没有说完便卡在了喉咙里,因为此时她的脸颊上被一根簪子深深地抵着。 “你……你要……”美人七七一下子慌了神,“你这个贱……啊……” 锋利的簪子刺破美人的面颊,鲜血珠子一般地蹦了出来,宋锦宁的声音冷得没有一点儿感情,“你再叫一句,我划烂你的脸!” 美人七七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女子,是真的不在乎她倚侬阁头牌的身份。 “滚!”宋锦宁一把将她推开,寒冰一般的冷眸扫过她,“没有下一次!” 这是在倚侬阁,七七是这里的头牌是面对宋锦宁的警告,她竟然真的完全没敢出声。 因为她从方才面前女子的眼神里,看到了骇人的杀气。 七七眼看着宋锦宁一步步走出去,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 而此时三楼的窗边,同样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王爷。”谈影悄无声息地出现。 赵臻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收回视线,“查清楚这个叫宋锦宁的。” 初时楚楚可怜矫揉造作,方才在屋里又那样真诚恳切,转眼却是这般狠辣果决,半日之内,三幅面孔,怎么看都不是个简单的。 赵臻面无表情,眼里却似有不喜。 “那周大夫……” “自然要去一趟,”赵臻甩开衣袖,背着手下楼去了,“忠勇侯府多少年没热闹过了。” 倚侬阁的门口,素鸢见自家姑娘安然无恙出来,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下了。 “姑娘,你这究竟是要做什么呀?!” 看着她着急的样子,宋锦宁伸手将她落在腮边的发丝勾到耳后,温声笑道:“素鸢,你信我吗?” “姑娘说什么胡话呢!”素鸢闻言笑着道,“我这一辈子都跟着姑娘的。” 一句话差点儿叫宋锦宁没绷住眼泪,她又想起了那年素鸢笑着跟她告别的样子。 宋锦宁努力扬了扬嘴角,在素鸢脸颊上揉了一把,“嗯,我不会再叫别人欺负你们。” 素鸢不明白自家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见她没有要解释的样子,只好一头雾水地跟着回去。 才到延鹤堂门口,就听到里头闹起来了。 嘈杂的人声中,只听到姚氏呵斥的声音又尖又利,“真真是反了天了,我倒是要去问问你们姑娘,母亲晕倒到这会儿了,不让进药,是要生生逼死母亲吗?!还不赶紧让开!” 相比之下青莺的声音就弱了很多,但语气却很坚决,“奴婢不能让您进去,老夫人病因不明,不可胡乱进药。” 姚氏这会儿已经气急,宋源那个老不死的,拦着一下午了,愣是没让宋楚新进延鹤堂,这会儿她借着送药的名义过来,竟还被个丫鬟拦着。 更何况这里还这么多人看着,她这个当家主母的脸面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这会儿看着青莺油盐不进的样子,哪里还忍得住,当即便一一个耳光甩了过去,“贱婢!真给你脸了!” 第7章:等着他来求 “住手!” 宋锦宁冷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将所有看热闹的目光一下子就吸引了过去,“我的丫鬟还轮不到旁人来教训!” 姚氏不甘地停下手,转过身便见着宋锦宁冷漠地扫了自己一眼,眼神中没有半点儿尊敬,一副完全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 这个态度着实刺激到了姚氏。 她心里清楚,自家这个爵位是从宋锦宁父母手里捡来的,就好似平白低了她一头。 再加上爵位给了宋楚新,她却没有诰命的敕封,谁见着她也都是称一声“太太”而不是“夫人”,越发让她心里怄着火。 她当下便冷笑道:“二姑娘这是打哪儿来呢?母亲还在屋子里头躺着,二姑娘倒是自去快活了。” 她又指着青莺道:“大伙儿都看见了,你这个丫鬟一直拦着,不让我进去伺候母亲用药,是想要害死母亲吗?” 宋华婷也痛心疾首,“妹妹,祖母她老人家可是最疼你的呀!你怎么这么狠心?都晕倒了还不喝药,这……不是要了她老人家的命么?!” 宋家众人也都纷纷指指点点,责备起宋锦宁来,哪有这样不给病人喝药的! 宋源威风了一下午,这时候也站在了宋楚新一边,“宁丫头,你让个丫鬟带着人拦门是什么意思?你祖母病成这样,可经不得耽搁。” 其实不说这些人,便是听了宋锦宁的话拦在门口的青莺等人,其实同样也没有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看,也怪我没有把话说明白,”宋锦宁幽幽叹了口,“大家不知道,此前祖母在老家的时候,误食了一种有毒的果子,当时虽然治好了,但实际上体内还有毒素。 大夫说若是再遇到受刺激晕倒的事情,千万不可马虎,一定要将那毒去了才行,乱吃药可能会坏事儿。” 她说这话的时候,朝青莺使了个眼色。 青莺立刻拉了拉一旁老夫人跟前的祝嬷嬷,两个人同时点头道:“对对对,好几年前的事儿了,一直没找到法子。” 宋锦宁的视线扫过姚氏身后仆妇端着的那碗药,“昨日叔父请来的这个大夫显然医术有限,竟连这个都没有看出来,如此庸医开出来的药,我怎么敢给祖母喝?你说是不是?婶娘。” 众人也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事儿,一时间都愣住了,不知道哪边的对错。 姚氏自来没听过这回事儿,如何能信,可眼下老夫人还晕着,这事儿也没法对证,她便冷笑道:“庸医?你是大夫还是人家是大夫? 你一直在老家,自然也不知道这刘大夫,在京城都是排得上号的,你叔父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将人家给请了过来。 如今人家开了药,你不但不让母亲吃,还要质疑别人的医术,那你倒是告诉我,现在母亲已经这般躺在床上了,你打算怎么办!” “是啊!总不能要去宫里请太医吧?” “这太医哪里是我们能请过来的?” “不说医术好不好,首先人躺在床上,总得要治吧!” “……” 众人七嘴八舌,都是对宋锦宁的不满。 这群人的想法不难猜,无非就是想要在忠勇侯府分一杯羹。 爵位早已定下,分不走。 可谁都知道,老夫人手里握有大笔财产。 继子能有多亲厚的感情?趁着老夫人还在,他们来道一道当年情分,多少还能分点儿肉吃。 可若老夫人两脚一蹬去了,那这忠勇侯府就彻底跟他们没了关系。 所以,别的都不重要,先让老夫人醒过来最要紧。 姚氏见大家的口风转了,便讥讽道:“既然二姑娘信不过我们,那我也管不了了,若是真出了事儿,大不了我们夫妻给母亲填命去! 大家也不要拦着,或许,咱们二姑娘真有那等人脉,将宫里的太医给请过来呢!” 宋锦宁一个刚从乡下来的黄毛丫头,府里的路都还没摸熟,能请什么大夫来? 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怀疑她么? 看谁耗得过谁? 她就等着宋锦宁来求她! 到时候可就别怪她不客气,将今日的事儿抖出去,看看将来还有谁敢要她。 所以干脆就招呼众人用晚膳,美其名曰一起做个见证。 宋锦宁也不理会,径自进屋去守着老夫人,同时让素鸢守在门口,等人到了带进来。 素鸢不知要守着谁,但只管听自家小姐吩咐。 祝嬷嬷刚刚配合着宋锦宁说了谎,那是忠心使然,这会儿却是心里有些打鼓,“姑娘,老夫人总不能真就这样躺着吧?” 宋锦宁这会儿正在努力回想前世的事情。 祖母出事后,她一直被禁足在葳蕤轩,但是府里的事情她却并非完全不知。 她记得祖母安葬之后,宋楚新很快就得意了起来,首先得了个实缺,具体什么官职她记不得了,只感知道侯府变得越来越热闹,来往的人也越来越多。 甚至后来还搭上了齐郁。 那可是当朝首辅! 此时的宋楚新只是个空有爵位的闲散人,与齐郁之间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他靠什么勾搭上齐郁? 思量了一会儿,便想到了关键,“嬷嬷,祖母的账是不是您一直在管着?能否给我看看?” 祝嬷嬷是看着宋锦宁长大的,如同自己孙女儿似的看待,虽不知她忽然要看账做什么,但也没多过问,“老奴这就去拿。” “另外,”宋锦宁连忙又道,“咱们南边儿带来的几个身上有功夫的,这几天警醒着点儿,把延鹤堂一定要守牢了!” 祝嬷嬷见她说得认真,也不敢掉以轻心,连连点头道:“好,老奴这就去吩咐。” 管家理账之事,祖母教过宋锦宁,她略略一看,就知道问题了。 忠勇侯府这么多年的积累,资产自然不少。 可在祖父手里就已经分了家,而后所有的积累都是宋锦宁父母的私产,宋楚新得到的只有爵位以及公账上的一些资产罢了。 而他每年竟花费那么多给祖母送礼,孝心是表了,但未免太过。 这里头一定有问题! 待看到近期延鹤堂的支出,她越发肯定了这一点。 或许,宋楚新当真有迫不及待下手的理由。 宋锦宁越发紧张小心起来,她必须要救下祖母,必须! 而姚氏这个时候则信心满满地带着一帮人等着看笑话,期间还忘各种张罗人送东西往延鹤堂去,表现自己的大度和周全。 第8章:老太婆必须得死! 眼看着天都黑透了,众人到底还是不放心。 万一老夫人真没了,宋楚新夫妻俩自然要受到众人指责,可他们也捞不到好处,所以便纷纷劝姚氏去延鹤堂瞧瞧。 姚氏哪肯服软,委屈道:“这我能有什么法子呢!终究不是亲生的,做什么事儿都隔了一层,传出去还以为我这个当婶娘的……” “诶,这话这么说不对,咱们这大家伙儿,都是长辈呢!我们替你担着,直接进去就是了,她还真拦得住?” 众人纷纷附和,只姚氏还在犹豫。 就在这个时候,小丫鬟匆匆来报,“来了来了,二姑娘来了。” 姚氏心下冷笑,看看,还不是得来求她! 只是,求也没有用,老太婆必须得死! 姚氏才要起身,念头一转,又仍旧坐下了。 求人就得要叫她拿出姿态来! 早晚落在自己的手里的贱丫头,还敢跟自己拿乔? 如此想着,她便干脆捧起了一碗茶,和周围人说起闲话来。 “也不知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就喜欢闹别扭还是怎地,好似做什么都不对她的意,真真是难。” 众人松了一口气,见宋锦宁竟是个绣花枕头,自然犯不着为了这么个不中用的毛丫头得罪姚氏,因而这会儿都奉承了起来。 “嗐,依我看,就是惯坏了,在乡下养得不知礼数,瞧瞧咱们大姑娘,不也一样的年纪,知书达理,又温柔可人,哪里像她?” “就是就是,听说前段时间江家老太太还打听来着?” 宋华婷就在母亲旁边站着,闻言立刻羞红了脸。 那可是江家,户部侍郎府上,跟齐相国府上还有亲! 一般人哪能高攀得上。 姚氏听了这话,越发得意,只是这事儿还没个准信儿,她也不得不假意谦虚了两句,“哎呀,大嫂这事儿可不能乱说,人家哪里瞧得上咱们。” 说是这么说,可脸上那副样子,分明是十拿九稳了。 这些年,瞧着风光,可是为了搭上这些人脉,都不知道送了多少银钱。 要不是眼看着窟窿补不上,老太婆又手紧,也不至于这般着急。 吏部那边日前也走通了,只等老太婆一蹬脚,填平了账目,再上下打点一番,升上去也不过就是时间问题,自家女儿再嫁去江家,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这边奉承得热闹,忽有人道:“不是说过来了么?怎么还不见人?” 姚氏冷笑,这会儿知道没脸了?不敢进来了? 她犹自坐着,方才传话的小丫鬟便又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满脸惊慌道:二姑娘她……接了个大夫去延鹤堂了。” “什么?!”姚氏一听立刻站了起来,也顾不得其他人,拨开众人便往延鹤堂跑。 旁人不知道老夫人是怎么回事儿,她心里还能不清楚么? 也不知道这个宋锦宁是从哪里请来的大夫,若是发现老夫人是中毒的话…… 想到丈夫离开之前的交代,姚氏的脸色有些发白。 宋华婷在最开始的惊讶之后,连忙大声道:“这个二妹妹也真是胡闹。不把祖母的身子当一回事儿。 刘大夫这样的名医不相信,反倒去相信这种赤脚郎中,万一真出了事儿,可就来不及了。” 众人都认定宋锦宁什么也不知道,听到这话都慌了神,纷纷跟着姚氏母女赶去阻止。 堪堪到了延鹤堂,就看到素鸢那里拿着一根长棍,拦在了正屋门前。 屋子里亮着灯,从影子上看,那个还没有见着人影的大夫已经在开始给老夫人医治了。 姚氏心慌得不行,当即便冲过去呵斥道:“住手,你这是要害死老夫人吗?!” 还没有到门口,就被素鸢一棍子扫过来,差点儿被那棍子打到身上。 “你……” 姚氏哪里想到宋锦宁的丫鬟竟然敢做这样的事儿,那劲风拂面的时候,差点儿没腿软摔下去。 待被宋华婷扶着站稳了,又觉得分外丢脸,恨不能手撕了面前这丫头。 “宁儿,你这是做什么?!你不要乱来啊!”宋华婷也着急,却还要顾着自己的形象,“这可关乎到祖母的性命!” 姚氏慌得手都在抖,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立刻喊人,“都还愣着干什么?这若是真给母亲治出个好歹来,谁也别活了! 给我把这个以下犯上,目无王法的丫头拿了,二姑娘这是失心疯了,可不能让她乱来,大家一起进去阻止她。” 屋子里宋锦宁却没心思去关注外头的这些人,此时她一双眼睛只定定地落在给老夫人施针的周大夫身上。 因为太过紧张,额头上竟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刚刚已经确定,祖母就是中了毒。 这毒下得精巧,是分批次慢慢地下下去的,且分量拿捏得十分精准。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一点儿症状都没有露出来,到了那个时候才忽然晕倒。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是这个时候被证实了,宋锦宁仍旧吓得手脚冰凉。 最后一针扎下去,她清楚地看到老夫人的眼睫动了动,一颗心再一次提了起来。 可等了半晌,仍旧没有等到老夫人睁开眼睛,不由紧张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还能……” 说到这里忽而顿了顿,声音不由自主就低了下去,带着些许的颤抖,“救吗?” 周大夫闻言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仍旧去整理银针药箱,“所幸还来得及,只是这毒也用了有一段时间了,方才施针,只是稳住了心脉,把毒素驱赶出脏腑。 但要真正醒过来,还得先喝一贴药,明儿早上再施一次针,若是醒过来了,连着喝个几天药,也就差不多了。” 这一番话,让宋锦宁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才要笑着感激,眼泪就先下来了。 周大夫瞧着她的样子,犹豫了一下,“罢了,省得明儿早上再来一趟,我便在这里守着吧!” 他说着,像是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外面,“方便么?” 宋锦宁也沉了脸,外头已经彻底乱了。 双拳难敌四掌,素鸢一个人对上十几个家丁,这会儿恐怕已经到了极限了。 “方便!”宋锦宁咬牙简短地回答了一句,然后让祝嬷嬷好生看着老夫人,便打开了大门,一眼就看到已经几乎力竭的素鸢。 十几个大男人围着素鸢,竟一点儿上风都没有占到,由不得在场的人不震惊。 待见到宋锦宁出来,姚氏恨得咬牙切齿,“宋锦宁!里头可是你的祖母!你竟然要这样害她,哪怕我不是亲儿媳……” “青莺,素鸢,去报官!”宋锦宁的神色寒凉如冰,声音里半点儿情绪也没有,“就说有人给忠勇侯府老夫人下毒。” 第9章:耳光 “下毒?!” 听到这两个字,在场的所有人都面色大变。 宋源急忙道:“宁丫头,你给说清楚,大嫂这是中毒了?什么毒?” “是啊是啊,宁姑娘,你可要说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好端端的,老夫人怎么就中毒了呢?” 姚氏只觉得自己手脚冰凉,宋锦宁请来的这大夫竟然真的诊断出了老夫人是中毒! 老夫人回京没有几日,而且一直在侯府没有出去,若是中毒……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略一思量便痛哭了起来,指着宋锦宁道:“宁姑娘,我知道你一直不满我们一家人,好似是我们夫妻夺了你父母的位子似的,你孩子心性我可以理解。 但是你今日竟然能扯出‘中毒’的话来,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吗?!” 宋华婷也跟着痛哭,“妹妹,你这样的污蔑未免有些太过分了吧!不说以往四时八节我父母费尽心思给你准备礼物。 就说自打你回京之后,府里但凡有什么东西,都是先紧着你,我也担心你不习惯,日日相陪,今日你这轻飘飘地‘中毒’二字说出来,可知道意味着什么?” 宋华婷这句话让在场的人立刻意识到,这如果传扬出去,那可是惊天丑闻。 不光是忠勇侯府的事儿,宋家这整个大家族的口碑都要受到影响。 到时候旁人一提起宋家,恐怕就是各种议论,这可是一大家子的事儿。 “这话不能乱说啊!好好的怎么可能是中毒?” “这个大夫有问题吧!该不会是故意坑钱的吧?” “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能这般恶毒,这般栽赃?” “……” 宋源当即以长辈的姿态站了出来,严肃道:“宁丫头,你方才说的这个话,我们权当没听到,不与你小孩子计较。 你还是赶紧将你请的这个赤脚郎中送走,别耽误了给大嫂诊病才是。” 有了宋源这句话,姚氏才稍微松了口气,和女儿对视一眼,轻轻点头。 宋锦宁眉头紧皱,看着外头这一圈名义上是一家人的这些个面孔,心里说不出的发寒。 明明自己已经说祖母是中了毒,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竟然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姚氏那一边。 她这才猛然惊觉,她与祖母在这个曾经的家里,是如何的孤立无援。 宋锦宁咬了咬牙,她今日哪怕是死在这门口,也一定要叫周大夫把祖母给救回来。 心里情绪起伏不定,宋锦宁的脸上却越发冷静,她仍旧是那般寒凉的声音,“方才不是婶娘说的,我有本事自己去请大夫么?怎么,现在这是生怕我请来的大夫将祖母医好了不成?” “大夫?!”姚氏面露讥讽地指着出现在宋锦宁背后的周默柏,“请问你请的这位大夫如今是在哪一家医馆供职?行医多少年了?京城荟医馆有没有你的名字?” 周默柏看了一眼眉眼坚毅的宋锦宁,心情一时间有些复杂。 他并非没有见过后宅的阴私,但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为了祖母这般强硬地与这么多长辈对抗,看着着实叫人有些心生不忍。 他略思量了一会儿才微微一笑道:“老夫不才,行医已有三十年,并无固定医馆供职,也未曾给荟医馆递过名帖。” 这话不就坐实了他是宋锦宁请来的赤脚郎中么?! 一干人等立刻议论起来,都认为宋锦宁过于胡闹,宋源指着宋锦宁怒喝道:“你这个混账东西,老夫人的身子也是能这般慢待的?!” 姚氏立刻嚷道:“还不赶紧去把刘大夫给请过来,再迟了,怕是都来不及了。” 宋锦宁立刻让里头的青莺将大门给关上,然后自己站在门口,分外强硬道:“我若今日不让呢?” 姚氏尖声道:“大家可都看到了,这个孽障竟然想要谋害老夫人,连大夫都不给老夫人看,可不是我这个做婶娘的狠心,来人呐!把二姑娘给我押回葳蕤轩,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走出来半步!” 来了么? 前世的手段终究还是会来么? 宋锦宁冷笑道:“好啊!只管抓,真以为我只是请了周大夫过来么?” 这话让正要上前的几个家丁愣了一下,纷纷看向姚氏。 姚氏也没有明白宋锦宁这话,“你什么意思。” “实话告诉你,我今日下午出去了一趟,不光是请了周大夫,而且还拿了祖母的帖子去了衙门备案,怀疑有人谋害祖母。 你现在尽可以把我关起来,等回头祖母若真有点儿什么事儿,你们一个都跑不掉,官府自会给祖母一个公道。” 为了镇住这些人,宋锦宁也没有办法,只能扯谎。 “你……”姚氏听到这话差点儿没站住,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宋老夫人是超一品的诰命,满大启掰着手指头也找不出几个。 更何况还有宋岐山夫妻两个为国捐躯的事儿,若是真的出了事儿,又有官府的案底,恐怕当真要闹大。 到时候…… “给我把这个搅家精抓起来!” 人群后头忽然传来一声爆喝,宋楚新满脸愠色地走了过来。 经过姚氏身边的时候,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显然是责备她将事情办成这样。 宋楚新走到宋锦宁面前,忽然毫无征兆地一巴掌打在了宋锦宁的脸上,“我宋家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谁,会往官府去给告自家的,祖宗八代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这一巴掌来得又快又急,素鸢一直防备着那些个要冲上来的家丁,一时间竟也没有护住。 他一个大男人,又是用了十分的力气,宋锦宁扶着一旁的门框才堪堪站稳,嘴角却是溢出了一丝鲜血,细嫩的脸颊上,更是立刻现出了几个指印。 周默柏就站在宋锦宁的旁边,看着她明明娇小在此时却显得分外倔强的身姿,不由皱紧了眉头。 宋家其他人也没有想到宋楚新会打人,一时间都面面相觑起来。 不管怎么说,宋锦宁也是宋岐山的独女,宋楚新动手打她,着实有些太过分。 只有姚氏母女面露欣喜,深觉出了一口恶气。 素鸢当即便要冲过去跟宋楚新拼命,却被宋锦宁拉住了。 她这个时候竟显得十分淡定,甚至有些冷静得可怕,“怎么?这就藏不住心思着急了? 你是怕极了祖母会醒过来是吧?这样你就没法得到祖母手里的私产了,是不是?” 宋楚新哪里知道宋锦宁竟然一句话就说破了他的心事,脸上一时间竟没有绷住。 “私产”两个字却触动了宋家其他人的神经。 今日这一伙人到这个时候都还在这里看热闹,不就是为了老夫人手里的那些东西么? 一时间大家都议论起来,对着宋锦宁和宋楚新指指点点。 宋楚新越发恼恨,当即又抬起了手,宋锦宁立刻尖声道:“你接着打!最好是现在打死我,我父母死在穆阳城,我死在你手里,我倒要看看,这天底下的人会如何议论你这个新任的忠勇侯!” 第10章:不然是来请你的么? “忠勇侯”三个字,宋锦宁说得尤为咬牙切齿。 宋楚新一时间竟被她此时的气势给拿捏住了,那一巴掌是如何也落不下去。 他竟没有想到,这个从回到京城之后,就一直乖乖巧巧的小女娃竟然有这般算计和魄力。 “来人,送二姑娘回房!若有阻拦,直接打死!” 说着他转身对其他人道:“京兆府衙那边,我会去销案解释,刘大夫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名医,也一定能将母亲治好,多谢大家今日的支持。” 宋锦宁咬了咬牙,知道宋楚新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祖母的性命,她只恨自己此时的力量太过于弱小。 可是她今日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护住祖母,她转向一旁的周默柏,“周大夫,麻烦您一定要治好我祖母,我不会让他们进去的,哪怕是死,也一定不会!” 周默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宋姑娘不必如此,你应该知道,哪怕你不这么说,我也会帮你。” 他说的是“帮你”,而不是“救人”。 宋锦宁终于放下了心,周默柏是赵臻的人,不可能一点儿手腕都没有。 宋楚新却没有理会他们的对话,他眼下只想把这个贱丫头抓起来。 他没有机会了,这些年为了挣一个前程,为了与那些上位者打好关系,他早就已经掏空了家底。 而除此之外,还要孝顺老太婆,讨好这个贱丫头。 原以为老太婆回了京就该将她那些产业交到自己手里,毕竟他可是结结实实哄了她们祖孙这么多年。 所以,为了跑通上头的关系,他干脆在外头用侯府的名义借了几笔钱,这才终于搭上了江府这条线,也得到了吏部的准确消息。 哪里知道,这老太婆一心只有自己的孙女儿,那些个私产竟然都想留给宋锦宁这个贱丫头。 眼看着还款的期限就要到了,他根本就凑不出钱来,只能先送老太婆上路了。 宋楚新早就已经想好了,贱丫头出身可恶,但凭着那张脸,着实是一件趁手的工具,说不定就能当成自己往上爬的垫脚石。 这个贱丫头竟然敢坏他的好事,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宋锦宁让青莺开了条门缝好叫周默柏进去,谁知一旁的人却一直不动。 眼看着那些人靠过来了,宋锦宁大急,“周大夫,求您!” “宋侯爷,”周默柏忽然开口,却是对着宋楚新,“难不成在您眼里,摆平了京兆府尹,今日的事情就万事大吉了?” 宋楚新没有想到这么个江湖郎中,竟然还有话说。 看也不看他,直接对自己手底下的人道:“把这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捆起来,严加审问,是受人指使也说不一定!” “侯爷好大的威风,身上带着侯爵,难道竟然不知私设刑堂是什么罪名么?” 然周默柏的话,没有任何人听,两个家丁上前,轻轻松松地就将他两只手给反剪住了。 其他人的视线也只落在还在门口与其他家丁对峙的宋锦宁主仆俩。 宋锦宁不由大急,素鸢已经累极,恐怕撑不过多久,她又没有半点儿武功,这如何能拦得住? 就在万分焦急的时候,只见大管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老爷,谈大人来了!” “谈大人?”宋楚新皱起眉头,正是要紧的时候,哪里有什么心思应酬,当即满脸不耐烦,“什么乱七八糟的谈大人?” “就……王爷跟前的神枢营指挥使谈大人!” 这话一出,满场都安静了下来。 神枢营指挥使?! 那可是王爷跟前一等一的心腹! 宋锦宁连忙去看周默柏,但见对方老神在在,好似半点儿也没有被人辖制住的窘迫。 说话间,谈影就直接过来了,身后跟着几个带刀侍卫,一个个面色凝肃、龙行虎步,现场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宋楚新何时见过这般要紧人物,两只眼睛都有些放光,搓着手上前舔着脸笑道:“这么晚了,谈大人怎么来了,难不成是王爷……” 谈影却理都没理他,直接朝老夫人屋子的方向道:“王府里还等着先生去诊脉,王爷问怎么还不过去?”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转向刘大夫。 一直在一旁带着的刘大夫受宠若惊,连忙扛着药箱小跑着上前,“小人自中午便未回医馆,着实没有收到消息,竟差点儿误了王府的事儿,这便跟大人一块儿过去。” 岂料才将将走到谈影跟前,后面的侍卫却忽然拔刀,横在了他面前。 那刘大夫惊出一身冷汗,其他人也猛然惊醒似的,吓得尖叫连连,一个个都缩了起来。 谈影看也没有看那刘大夫一眼,目光扫过一圈,最后落在周默柏的身上,“不就是给个老人看病么?怎地要这么久?王爷都已经问了两回了。” 然后才像是看到周默柏被人押着的一双手,“这是怎么回事儿?看病给自己看成贼了?” 众人这才惊觉,谈影竟然是来请这位周大夫的! 宋楚新看了看周默柏,又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向谈影,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谈……谈大人是来请他的?” 谈影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然是来请你的么?” 常年带刀行走于宫禁之内的人,身上自带一股杀气,宋楚新下意识地就缩了一下脖子,再也不敢仰视,“大人……说笑了,只是没有料到……” 后面的话他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 虽然心里十分惊慌,却本能地让自己的人松了手。 周默柏神情间仍旧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揉了揉自己的两只手,脸上还是那般恬淡的笑意,“本来想着在这里等老夫人醒过来之后再回去的,既然王爷挂心,那……” 他说着才转向宋锦宁,“宋姑娘,明儿一早,我再来替老夫人施针。” 宋锦宁直到这个时候,一颗心才算是彻底落定,自然连连点头,“劳先生费心。” 周默柏才要走,忽然又停下脚步,打开自己的药箱,翻出一只小瓷瓶来,“宋姑娘脸上落了伤,还是要注意一些,此药是我亲手调制,于活血散淤颇有效验,让你的丫鬟帮着上一下吧!” 谈影的目光这才扫过宋锦宁的脸,下午在倚侬阁还那般张扬利落,竟然被人打了? 第11章:这么好看的姑娘 宋楚新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宋锦宁脸上的伤,这会儿可是明晃晃地摆着的罪证。 他作为宋岐山爵位的获得者,当众掌掴宋岐山独女,这事儿传出去,恐怕会引起不小的议论。 他嗫嚅着嘴唇,想要找补一二,却发现他们根本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自己。 宋锦宁连忙感激接过药瓶,又行了一礼送他们。 一直等谈影他们身影都消失不见了,在场的人还一个个地都回不过神来。 姚氏和宋华婷在一处,脸色一片煞白,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谁能知道宋锦宁找了个大夫过来,竟然是与王爷相熟的? 宋楚新作为侯府的主人,这个时候自然不敢怠慢谈影,已经跟着送了出去。 在场只剩了姚氏母女和宋家本家的亲戚们,这会儿瞬间炸开了锅一般。 既然那位周大夫是王爷的人,其医术哪里还轮得到在场的这一众人来怀疑? 本朝只有一位王爷,就是当今圣上的弟弟靖王。 圣上对其十分看重,首先封地便在产出丰饶的四川一带。 登基之后,更是言明自己只有这一个弟弟,不令其就藩,反倒一直在朝中任职。 如今更是总揽大启全国军政,官至大都督。 且靖王的母亲便是当面宠冠后宫的齐贵妃,齐家五代为相,如今的相国大人,便是靖王的表兄。 这样的显赫地位,当今天下,若称第二,谁还敢称第一? 忠勇侯府请不到的太医,在靖王面前甚至排不上号,就足以说明周默柏的医术了。 便有那心思玲珑的,赶紧过来套近乎,“宁姑娘,这周大夫是你请来的?” 方才的情况,宋锦宁全部落在眼里,这会儿对于宋家这些人一点儿好印象都没有。 更何况她这会儿心里还惦记着祖母的身子,更不愿意搭理这些人,因而只是淡淡地看着姚氏母女,“闹了这大半夜,还要我开口赶人么?” 眼见着宋宴宁竟然跟王府的人扯上了关系,姚氏母女又是心痒难耐,又是无可奈何。 原本想要厚着脸皮问两句,哪里知道宋锦宁竟这般不给面子。 偏生到这会儿也不敢轻易得罪了她,便只好说了两句好话走了。 延鹤堂这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青莺连忙过来看宋锦宁脸上的伤,瞧着那肿得老高的样子,两只眼睛立时红了。 宋锦宁看向素鸢,小丫头头发还是湿的,见她瞧过来,连忙笑着摇头,“姑娘我没事儿,就是许久没动过拳脚,有些生疏了。” 祝嬷嬷一把抓住了宋锦宁的手,直到这个时候才敢哭出来。 方才这么多人闹闹哄哄,那都是外人,她是一直陪在老夫人身边的,更是看着宋锦宁长大,心里自然相信宋锦宁。 “姑娘,老夫人这中毒……这……” 怎么能想到呢? 才一来京城,就遭遇这样的事情。 怎么说,这继子也是儿子啊! 宋锦宁回握住她的手,“嬷嬷不要怕,只要清楚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就好了,往后咱多防备,你是祖母跟前最得力的,这个延鹤堂,还得您把着!” 祝嬷嬷用力点头道:“老奴知道的,姑娘放心,您方才吩咐的老奴都已经办好了,延鹤堂这里,那几个后来的,如今都被看牢了。 还有姑娘说的人,老奴方才也布置下去了,都是从前跟着侯爷从战场上下来的,手头功夫没得说。” 刚开始,祝嬷嬷还觉得宋锦宁的这一番布置有些太过,但方才见着宋楚新夫妻两个的样子,她着实吓到了,可不敢掉以轻心。 听到她这话,宋锦宁这才放了心,又转过头吩咐素鸢,“你现在回去好生休息,明儿多拿几吊钱四处走走。 我此前看了,府里还有好些是咱们原来的老人,只是如今都被分配做些边缘差事,你小心些,同这些人打打交道,留意留意,看看哪些得用,记下来。” 由着青莺帮着自己处理了伤,又服侍着祖母喝了药,宋锦宁接着细细思量宋楚新一家人的事儿。 她也不敢离开,就坐在脚踏上守在床边。 今夜注定不宁。 周默柏随着谈影回去,一进书房,便不解道:“药不是早就已经给你了么?这般急吼吼地叫我过来作甚?” “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坐在书案边的男子,眉眼低垂,视线停留在手上的公文上,“忽然查到,宋岐山似乎还有些东西下落不明,或许那一对祖孙能知道些什么。” 说完好半晌都没有得到回应,不由蹙眉抬眼,就看到周默柏拢着两只手,抱胸倚在门框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爷若是想问,直接问便是,找这样的理由做什么?”周默柏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往他对面的位子上坐下。 “本王需要找理由?” 周默柏啧啧了两声,“就你这别别扭扭的性子,身子好得了才怪。” 说着便将今晚上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啧啧,如花似玉的脸,肿得老高老高,我看着都心疼。” 他一面说,一面拿眼睛去打量赵臻。 却见对方又重新拿起了公文,似乎并不在意的样子。 “诶,你就不关心人家小姑娘的事儿?” “若不能治好宋老夫人,你也混到头了。”赵臻神色平静,随手批了几个字,扔给了角落里的暗卫。 悄无声息地出现,悄无声息地离开,谁也不知道赵臻身边到底有多少个这样如影子一般的人在。 周默柏不由摇头,“你这真的要孤寡一辈子咯!这么好看的姑娘都入不了你的眼。” 赵臻直接无视他,“查一下宋楚新这个人。” 谈影立刻应声,“是!” 待他离开,赵臻抬眼,发现周默柏还在自己对面,“还不走?” “我……”周默柏无语看了看他,“我可真是一点儿也看不惯你。” 说着伸手就想将他案头那一大摞公文推翻,但想想这么做的可怕后果,还是作罢,只得愤愤不平地骂了两句才走。 宋楚新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赵臻盯上,此时他只觉得心焦口燥,听到姚氏跟在后头絮絮叨叨地哭泣,直接一个耳光就甩过去了。 “啪!” 姚氏捂着脸想哭不敢哭地看着他,“老……爷……” 宋楚新一双眼睛乌沉沉,像是要吃人似的盯着她,“让你看牢从那个贱丫头,你是怎么看的?!她怎么会跟王府的人扯上关系?!” 第12章:落空 姚氏知道这事关重大,也不敢哭,只好弱弱地解释,“着实不知道这丫头如何这般狡猾,从前也没听说过与王府……” 宋楚新的目光让她说不下去了,只好拿帕子捂着脸哭了起来。 宋楚新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王爷不王爷,“老太婆若是没死,我们才麻烦大了。” 姚氏当然知道自己丈夫在外头的事儿,可这会儿她已经是六神无主了,“这可怎么办,要不然……” 她脸上露出了几分阴狠的表情来,伸手比划了一个动作。 宋楚新瞧着她,好半晌才咬牙道:“也只能这个法子了,拖到明儿早上,等那个什么周大夫再来,就真没机会了,不过…… 也得先做好准备,也不知道那个姓周的,到底什么来头,若真传到王爷那里去了,也得有个说辞。” 说着宋楚新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来,“延鹤堂里的那几个呢?处理干净了没有?东西都清理完了吗?” 问完之后发现姚氏如同一只呆头鹅似的站在那里,登时变了脸色,难以置信地朝她走了过去,“你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 眼见着姚氏紧张,他恨恨地瞪了她一眼,“罢了,干脆一并解决掉!” 说着也懒得再看妻子一眼,直接出门自己安排去了。 延鹤堂里,除了听宋锦宁的话去休息了的素鸢,其余诸人,都是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宋锦宁就一直守在床边,两只眼睛只管看着老夫人。 待到凌晨,外头连虫鸣声都歇了,外头却忽然有了响动。 宋锦宁有些恍惚的神情一扫而空,立刻清醒了过来。 眼见着青莺拎着个包袱从外头悄声走进来,连忙问道:“如何了?” “果然如姑娘所料,”一向内敛的青莺这时脸上也露出了愤恨的表情,“果然有动静,已经抓住了,这是他们带的东西。” 宋锦宁看着包袱里的火油和火石,用力捏紧了拳头,“都收好,那几个人也都看牢了!” 夏日的曙光来得早,宋楚新站在窗户边一点点地看着天色变白,整个人都颓败了下去。 “老……爷……”姚氏嘴唇颤抖着,喊了两个字之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天亮了,延鹤堂那边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宋楚新也没有说话,目光有些发痴。 夫妻俩站在书房里,一个比一个看上去颓败。 “周大夫来了!”管家的声音响起,扰乱这一室的宁静。 宋楚新回过神,深吸了一口气,大踏步迎了出去,满脸堆笑,与昨晚上完全两张面孔。 却不料来的不光只有周默柏,还有宋家偏房的那些人。 一个个的簇拥着周默柏,嘴里尽是感激之语,待见着宋楚新,那笑容里便又多了几分看热闹的嘲弄之意。 此时也顾不上面子里子了,宋楚新连忙上前给周默柏深深一揖,“周先生,昨晚多有得罪,万望您莫要一般见识,着实也是担忧家母的身子,不知先生身份,实在是有眼无珠。” 周默柏只是微笑着,并不答话,一路往延鹤堂而去。 宋锦宁见他们过来,淡淡地瞥了一眼宋楚新夫妻,便迎着周默柏进屋。 细细地把过脉后,点头道:“今日的脉象已经平和许多,我再给老夫人施一次针应该就差不多了。” 宋锦宁连声感谢,错眼不见地守在一旁。 素鸢这个时候却是听了宋锦宁的话,牢牢地盯着宋楚新带过来的那些人。 延鹤堂的后罩房里此时还关着那一票人呢!可出不得半点儿差错。 眼见着祖母的脸色看着好了许多,宋锦宁悬了一日的心,终于缓缓落下。 但眼见着最后的一根针拔下,仍不见清醒,又不免紧张了起来。 周默笑道:“莫急,约莫一刻钟也就能醒了,醒了之后把药服下去,就没有大碍了。” 宋锦宁喜极而泣,只连声感谢。 “不过,”周默柏浅蹙着眉头,叮嘱道,“老夫人有了年纪,加上早年心伤太过,伤了根本,切忌情绪大起大落,不然,恐于寿数上有碍。 我再开个温补调理的方子,等此次身体养好了,再按照方子慢慢将养。” 宋锦宁连连点头,又是好一番感激。 祖母的身子,宋锦宁比谁都清楚。 宋老夫人年轻时,丈夫远在边关,她一人顶着巨大的压力操持着侯府上下,耗费了心血不知其数。 才将将日子好过了一些,丈夫战死。 等眼看着儿子成亲生子,有了孙女儿,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穆阳城上,忠勇侯夫妇殉城,对于其他人来说,只是一则悲壮的故事。 可在宋老夫人这里,是永世难平的心伤,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一向刚强的宋老夫人支撑不住,身体开始垮了。 宋锦宁想到前世祖母最后的下场,越发坚定起来。 祝嬷嬷惊喜的声音便在此时响起,“醒了醒了,老夫人醒过来了。” 宋锦宁一转眼,果然看到祖母眼睫颤抖着,似乎费了极大的劲儿,才终于睁开了眼。 哪怕极力控制,宋锦宁的眼泪,还是自有主张地滚了下来。 她已经隔了十年没有见到祖母了! 老夫人醒过来似乎有些茫然,待看到宋锦宁,眼神才慢慢地清明了起来,笑着道:“这傻孩子,好好的哭什么?!” 一旁已经收拾好打算离开的周默柏适时提醒,“老夫人这才刚醒过来,身子还虚弱着,看顾的时候注意些,千万记得避免情绪大起大落。” 宋楚新见老夫人已经醒了,心下已经凉了半截,待听到周默柏这话,当即便点头道:“周先生说的是,眼下还是注意着些,尽量静养为宜。” 宋锦宁瞥了他一眼,微微蹙了眉,但也知道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 “祖母,您现在觉着怎么样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老夫人蹙眉想了一会儿,疑惑道:“我这是怎么了?这是……什么时辰了?” 宋锦宁还没有开口,宋楚新便立刻上前,亲手倒了碗茶奉上,“母亲您的身子忽然出了些状况,已经昏睡了快一天一夜了。 儿子不孝,找来的大夫着实不中用,到底还是宁儿妥当,请了周大夫过来,这才妙手回春,宁儿守在这里也一天一夜没合眼,要不然,让丫头先去休息会儿,这里儿子来吧!” 宋锦宁才要拒绝,老夫人便有些埋怨道:“你这孩子,原本这段时间你就水土不服一直病病歪歪的,要孝顺也不是这么个孝顺法子,赶紧去休息。” 说着不等宋锦宁开口,便唤青莺,“快些带你们姑娘回葳蕤轩安置,我这儿多的是人伺候呢!” 第13章:一家人么? 听到宋老夫人的声音,其他人也都纷纷挤了过来,一个个的嘘寒问暖,淌眼抹泪。 宋锦宁不由大急,偏生宋老夫人一向不愿意失礼于人前,并不肯开口赶人。 祝嬷嬷便朝她摆了摆手,“姑娘只管去,老奴在呢!” 看到祖母眼里的担忧,又想到方才周默柏的话,宋锦宁也知道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 只好叮嘱了祝嬷嬷一番,又留下青莺打探消息,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可这个时候,她哪里有心情去睡觉? 只坐在桌边等青莺的消息,谁知竟坐着睡了过去。 梦里纷纷扰扰极不踏实,猛然惊醒,却见外头已经日上中天。 担忧祖母的身子,又担忧宋楚新生出什么新的手段,宋锦宁又火急火燎地往延鹤堂赶去。 才进门,就见一群人正围着祖母,七嘴八舌地说些什么。 宋楚新弓着腰,脸上全然的恭敬愧色。 宋锦宁不由皱紧了眉,祖母这才刚醒,如何能经得这般吵闹? 走近了,便听到众人七嘴八舌地指责咒骂。 宋老夫人疲惫地坐在中间。 待听清他们说的话时,宋锦宁大吃了一惊,“什么?!” “呀,宁姑娘来了,”有人立刻招呼她,“昨儿可真亏得宁姑娘,要不然,可真要误了大事儿了。” 宋锦宁还未说什么,宋楚新“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左右开弓,结结实实扇了自己几个巴掌。 一旁的姚氏和宋华婷也连忙跟着跪下了。 这般干脆利落,将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老夫人也给吓着了,连忙道:“你这是作甚?!” “母亲,都是儿子糊涂!”宋楚新痛心疾首一脸后悔懊恼,“昨日若不是宁姐儿,还不知道会酿出多大的祸事来,儿子竟然……竟然还……还打了宁姐儿,儿子真的都没脸见你,没脸见宁姐儿了。” 说着又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子,这才看向宋锦宁道:“宁姐儿,昨日是叔父对不住你,今儿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儿,叔父给你赔个不是。 你就看在叔父也是担心母亲的身子,没经大脑,一时情绪上头才没了分寸的份儿上,原谅叔父这一回吧!”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落在了宋锦宁的身上。 昨日宋楚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打了宋锦宁一巴掌,今儿就轮到他自己了。 虽然面上不显,但众人心里都暗道“活该”,宋锦宁怎么说也是宋岐山的女儿,他有什么资格打人家? 这不,自己就十倍还回来了吧! 宋锦宁也没有想到这宋楚山如此能屈能伸,在这么多人面前,竟半点儿体面也不顾,一时间被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哎呀,也怪不得侯爷,”到底还是有人出来打圆场,“谁能想到香兰那丫头竟然会做这样的事情?这不是两厢误会了么? 宁姐儿以为是侯爷要害老夫人,侯爷以为宁姐平白冤枉人,还不给老夫人看病,两个都是好的,说开了就好了。” “就是就是,要怪就怪那狡猾的贱婢,竟叫她这般死了,着实便宜了她!” “身边有个这样歹毒心思的丫鬟,也着实可怕!” “……” 七嘴八舌的言语纷扰,宋锦宁一下子捕捉到了关键信息,“香兰怎么了?!” 她连忙去看祝嬷嬷,后者却无奈地对她摇了摇头。 她这才知道,那个投毒的丫鬟竟然没被看住,不但把证据毁了,还跳了井。 老夫人当即拉了宋锦宁的手,对宋楚新道:“你这成什么样子?还不快起来?!” 宋楚新闻言有些愣神,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母亲,这事儿就是儿子做错……” “让你起来!”老夫人稍微抬高了些声音,又去叫身边的丫鬟,“把你们老爷扶起来。” 然后才道:“昨日的事儿,我都知道了,我明白你的心急,毕竟你不是我亲生,身上担子重,遇到这样的事儿,难免慌乱紧张。” 说着老夫人又招手让宋锦宁过来,指着她道:“你是宁丫头的叔父,就相当于是她父亲,昨日那样的情况,她又年纪小,你一时情急大家都可以理解。 这般眼巴巴地给她一个晚辈道歉,就很不应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都是为了我这个老太婆,还有什么结是解不开的?大家说是不是?” 今日过来的这一众人等,一方面自然是来老夫人这里卖好的,另一方面原本也存了看热闹的心思。 但见他们母子俩这般毫无嫌隙,加上又已经查出了凶手,自然纷纷应和,“就是就是,都是一家人。” 眼看着如此一派其乐融融,宋锦宁的胸口堵得发慌。 可为着祖母,却不得不忍下去。 待其他人离开,宋老夫人才拉着宋锦宁的手,细细地端详了一回,然后伸手轻轻地抚过她的脸颊,眼里有些心疼,“还疼么?” 昨日宋楚新那一巴掌之后,宋锦宁从头到尾都没觉得如何,这会儿被祖母这么三个字问出来,一下子就感觉心里委屈得发酸。 宋老夫人见她两只眼睛红红,也跟着红了眼,嗓音都变了调儿,“那么小一个在我跟前养到这么大,从来没挨过一指头,竟叫他给打了。” 宋锦宁见状,怕勾得祖母伤心,连忙笑着道:“倒也不疼,您看看,这不是一点儿痕迹都没有么?” 得亏周默柏的药有奇效,到这会儿就恢复了。 宋老夫人又拍了拍宋锦宁的手,“你也莫要往心里去,你叔父这个人吧!没什么大志向,心气儿也不高,就是有些小家子气。 自打得了这个爵位后,整日里惶惶恐恐的,这些年来,恐怕也没安生几日,倒也不是那般坏心眼儿的人,到底还是一家人,咱们也大气些。” 宋锦宁一眼看到桌上青翠欲滴的几个新鲜早橘,这个时节哪里来的橘子? 还是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又这样新鲜。 单从讨好祖母这一套上来说,宋楚新一家人着实挑不出错儿来。 祖母不似自己,没有前世的记忆,宋楚新一家人这么多年的水磨功夫,祖母对他们的信任,也不是一两句话能撼动的。 压下心里的情绪,又服侍祖母睡下了,宋锦宁才冷着脸走了出来。 祝嬷嬷在外头等着,见着她满脸都是愧色,“姑娘……” 第14章:她要将他拉下地狱 “怎么回事?!” 宋锦宁的声音有些冷,祝嬷嬷愧色更重。 “出了内鬼了,那于大水跟着咱们在老家这些年都好好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跟那位通上气了,香兰就……被放出去跳井死了。” 宋锦宁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底,还是问道:“那昨晚上偷溜来的几个也没了?” “应该是串了口供了,说是来偷东西的,大早上已经叫送到衙门里去了,竟是官府发了文书在追捕的几个盗贼。” 做得如此滴水不漏……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等祝嬷嬷一走,素鸢便贴了过来,“如姑娘所料,奴婢都摸清楚了。” 昨晚上的事儿,给宋锦宁敲响了警钟。 如今这个侯府,牢牢把控在他们夫妻的手里,哪怕他们祖孙俩手里有些人,但毕竟是少数。 真有事儿,作用不大. 她得想办法在这个府里建立她自己的势力。 打从老家回来,宋锦宁便让素鸢负责熟悉府里的情况。 昨晚上出了那事儿之后,她吩咐素鸢今儿什么都不用做,只管去找之前府里的老人了解各处消息。 宋楚新信不过侯府的老人,自打他接手之后,从前的仆人都被安排去做一些没有什么油水的边缘差事。 可一个偌大的侯府,哪里有真正完全没有作用的职位? 而且这些人都是在府里做了几十年的仆妇,甚至有些是几辈子的老人了,被宋楚新夫妇如此对待,如何能没有怨气。 眼下看着宋锦宁这个小主人对他们示好,自然有什么就说什么。 “与府里来往的都不是什么真正的有身份地位的,这些年老爷一直在想办法打通上面的关系,但没有什么成效。” “先头太太手里还有两间铺子,现在都卖出去了。” “府里头早就已经亏空了,听说还欠外头的钱!” “就连底下人的月钱,也时常拖欠,年初的时候还悄悄裁了一批人。” 素鸢将得来的各色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宋锦宁,宋锦宁心里便有了数。 这些都只是寻常仆妇知道的,真实的情况,只能更糟。 能让宋楚新下这般狠手的,那就只能说明,债务已经逼到他头上了。 “找几个可靠的,多在府里走动走动,把能收买的尽量都收买了,不要透露出去是咱们的授意,最好是各处都能有个把人,若有什么消息,可尽早知道。” 宋锦宁一面想一面吩咐。 他们祖孙俩如今身在内宅,耳目若不灵通,迟早任人宰割。 趁着宋楚新发不出月例,是最好拿钱收买人心的时候。 再回到葳蕤轩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宋锦宁屏退其他人,独自坐在桌前,铺开纸笔。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有时间静下心来,整理自己的思绪。 她必须要趁着自己对前世记忆还算清晰的时候,将知道的东西记下来。 关于前世的一切。 而前世,绕不开那个人,那个名字。 齐郁! 两个字落在纸面上,宋锦宁只觉得左手手腕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手上的笔也脱落在了地上。 她撩起左手衣袖,皓腕如雪,行动自如。 半点儿痕迹看不出来。 “姑娘,该用膳了。” 宋锦宁一抬眼,就对上了双燕含笑的脸。 而眼前的这个人,这个画面,一下子让宋锦宁记忆中的某处画面觉醒。 她惊恐地看着对面的人,毫不犹豫地一把打掉了她手里的食盒,“走开!” 哐当! 饭菜碗碟瞬间洒落一地,碎瓷的声音让宋锦宁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双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得立刻跪倒在地。 素鸢和青莺听到动静也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怎么了?姑娘!” 宋锦宁看着她们三个人,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解释。 前世双燕也是如此,端着饭食笑着走过来,青莺和素鸢却不见了。 她吃完了饭没多久就感觉有些不对劲,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如同一只木偶似的被她们摆布着,蒸腾的水汽,鲜花,香炉…… 葳蕤轩那个时候已经很久未曾那般精致了,而她如同一件被包装起来的精致礼物。 然后她看到双燕打开了门,默默地退了出去。 昏暗中,那个人来了。 宋锦宁咬了咬唇角,终于冷静下来,这才扯了扯嘴角,上前扶起双燕,“不关你的事儿,是我方才一时走神,想到了此前听过的鬼怪故事,一时间吓到了。” 青莺闻言便笑着上前宽慰双燕,“双燕姐姐莫往心里去,我们姑娘最怕妖精鬼怪了,方才大概是自己吓着了自己。” 双燕抬眼看宋锦宁面露歉意,也终于放下心来,同素鸢一起收拾干净了,重新往厨房去拿晚饭。 “姑娘是太累了吧?昨儿一晚上没合眼,今儿又累了一天,待会儿用过晚膳,早些休息吧!” 宋锦宁闻言看着眼前的青莺,脑子里竟又不自觉浮现她的脑袋支在瓷坛上,双目泣血的样子来。 “青莺……” 才出口两个字,就泣不成声起来。 青莺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扶住她,关切道:“姑娘怎么了?” 宋锦宁摇了摇头,伸手抱住她,哽咽道:“我只是高兴,你们都在我身边。” 对于宋锦宁来说,素鸢和青莺虽然是以仆人之名陪在她身边,但三个人却像是姐妹一般长大。 是她前世没有保护好她们,也没有保护好祖母。 “明儿,我们去街上看看。” 青莺笑着道:“好!早前在那边,姑娘就天天想着要逛京城的大街,来了这么久,倒是一次也没有出去过。” 宋锦宁只是笑,没有接话。 这一世,她不能再困在这个宅子里。 齐郁,那个站在朝堂之巅的男人。 终有一天,她要将他拉下地狱!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压着的事情太多,半夜里宋锦宁竟被风雨吵醒。 迷迷糊糊睁开眼,陡然间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宋锦宁吓得尖叫,还没有叫出来,就被人捂住了口鼻,那人随即开始解她的衣裳。 第15章:梦魇 不! 宋锦宁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齐郁! “宁儿这是要躲我么?”他的声音就贴在她的耳边,凉凉润润的,如同一条毒蛇似的划过耳廓,落在耳膜上,重重的擂鼓一般,擂在她的心间,让她整个人都遏制不住地颤抖。 那只遒劲有力的手从她的口鼻移到了脖颈,声音也变得狠厉了起来,“我是不是说过,宁儿这辈子就只能在我身边,哪儿也别想去?怎么这么不乖了?” 剧痛从身体深处传来,宋锦宁的手蓦然摸到了枕头底下的匕首,思绪在这一瞬间清明,她毫不犹豫地扎向此时伏在身上的人。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宋锦宁一头一脸,温热的,凉凉的,粘稠的,稀碎的…… 杀了他! 杀了他! 宋锦宁不知疲倦似的一次又一次地挥舞着手里的匕首,甚至手腕都似乎快要脱力。 终于,没有了任何动静。 他死了? 宋锦宁有些茫然,然后手腕忽然被谁用力扣住。 她看到了齐郁的笑容,“宁儿想杀我?” 宋锦宁惊恐叫出了声,然后就发现齐郁的面孔变成了青莺和素鸢。 “姑娘!” 宋锦宁对上她们二人担忧的眼,随即才发现,手腕被青莺按住了。 外头的鸟鸣清脆,一声一声自窗户传过来。 天亮了。 “姑娘你怎么了?怎么魇住了?” 宋锦宁抬眼看了一眼床帐,又看了看屋子里的陈设,最后落到两个丫鬟脸上,才轻轻摇了摇头。 原来是梦。 外头日头分明,地上也无半点儿潮湿,何来夜半大雨? 用过早膳,同祖母说了一声,宋锦宁带着青莺和素鸢出府。 马车驶出明照坊,宋锦宁便听到了外头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潮声。 宋锦宁欢喜的心情掩饰不住,只觉得连空气都是香甜的。 没有人能理解她此时的感受,这般堂堂正正地走出大门,于她来说,简直像是一场美梦。 之前去倚侬阁,心里只惦记着祖母的身体,完全没有心思想其他。 但是这一次,她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外头的声音。 这是她渴念了十年的自由。 见她高兴,素鸢也跟着欢喜,“姑娘,去哪儿?” “金明池边,有一座酒楼,去看看。” 青莺和素鸢只当她是馋了京城的美食,欣然前往。 待听得自家姑娘同掌柜问起这酒楼的价格时,两个人都懵了。 “这位姑娘说笑了,”掌柜显然也很惊讶,“我们东家没有要卖这酒楼的意思。” 宋锦宁温声道:“要不然,你帮我问问你们东家,我确实很想要这间铺子,价格高一些都没有关系。” 掌柜上上下下地将宋锦宁打量了一眼,心道这姑娘看着干干净净伶伶俐俐的,怎地这般不懂人情世故? 可面对她那一双盈盈的杏眼,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了,“也行,但姑娘可莫要抱太大的希望。” 宋锦宁闻言立刻面露感激,“多谢你,也麻烦与贵东家言明,价钱都好商量。” 待掌柜的出去了,青莺忍不住开口,“姑娘,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买这酒楼?咱们也不懂经营啊!” 宋锦宁立在窗边,视线越过金明池的水面,落在不远处的一座宅院。 那宅院傍水而建,周围郁郁葱葱都是繁密的树木,只有站在这座三层的酒楼上,才能看到一二。 那是前世她常常去的地方,也是齐郁专门用来负责招待别人的地方。 她在那儿一点点地失去尊严,也一点点地学会隐忍。 那是她梦魇之处,也是她清醒之地。 “不觉得这里很漂亮吗?我很喜欢。” 这个理由显然有些太过任性,两个丫鬟面面相觑。 角落单独的一间包厢里,掌柜走进去了之后就有些后悔,他是鬼迷心窍了不成?怎么会答应那个姑娘来跟主子提这个。 “外头有位姑娘,说是想盘下咱们这个酒楼,还说价钱好商量。” 这句话说出来,掌柜的自己都想自己掌嘴。 尤其后面那句话,主子是缺钱的人么? 因而在感觉到上头主子暗含威压的目光时,连忙道:“小的这就去跟那位姑娘说。” “什么人?” 掌柜正要走,闻言停下脚步,恭敬道:“方才小的打听过了,好像是忠勇侯府的姑娘。” 赵臻停下手里的刻刀,沉吟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先别答复,就说在考虑。” 掌柜的一惊,下意识地抬头看了赵臻一眼,又立刻垂下头去,“是。” 酒楼的饭菜只能算中上,至少宋锦宁没觉得如何好吃,但是她们两个倒是吃得高兴,她瞧着也开心。 从酒楼出来,宋锦宁没有直接去后院的马车,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往湖边走了两步,让她们先去整理东西。 芦苇青青,已近人高。 站在这芦苇丛里,依稀能见到对面那宅子的灰瓦白墙,却不似方才楼上包厢里那般清楚。 凝神看了一会儿,宋锦宁浅浅一笑,转身离开。 却没有注意到此时三楼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她。 待行至后堂与楼梯之间的位置,忽然便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熟悉到昨晚上她还在梦里听到。 她控制不住地四肢开始发抖,左手手腕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偏生两只脚却像是骤然生了根似的,叫她不得动弹。 那个声音越来越近,宋锦宁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大脑开始慢慢缺氧,连眼前都变得有些花白而不清楚。 忽然她眼角的余光瞥到楼梯地下矮桌上的东西,好像不需要如何动脑,那把宰羊放血用的尖刀就被她抄在了手里。 她看到了那个人的背影,在她塌上第一级台阶的时候,他刚好转过第一个转角。 宋锦宁的目光始终牢牢地锁在他身上,脚步如一只猫一般轻盈。 周围伙计的招呼声,食客的喧闹声似乎都被压缩成了薄薄的碎片,在她身侧掠过,她的世界里就只剩了那道身影。 近了,更近了。 宋锦宁听到嗡嗡嗡的声音,但更清楚的是自己的心跳声。 她握紧了尖刀的手柄,被手心的汗濡湿,滑滑的有些握不住。 三尺,两尺,一尺,就是现在! 第16章:尾随男人 一道疾风骤然而至,宋锦宁还来不及大喊,口鼻便被堵住了,整个人也被拖进了一旁的包厢里,抵在了墙壁上。 她蓦然惊醒,惊恐抬眼,便对上赵臻一双清亮的眼眸。 只是与上一次不大一样,这一次的赵臻看上去没有那么危险。 “王爷?” 对方松开手,宋锦宁下意识地疑惑开口。 赵臻退开了几步,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遍,“没想到忠勇侯府的姑娘,竟会这般尾随男人。” 宋锦宁这才骤然想起,自己的手里还握着那把尖刀,下意识地将它往袖子里藏了藏,这才开口,“我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 赵臻已经往桌边坐下了,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我表哥确实吸引姑娘家喜欢,但本王如果没有记错,宋姑娘好像才来京城没有多久吧?” 听他这话,宋锦宁才反应过来,赵臻是误会她是因为爱慕齐郁才尾随。 这让她立刻有了底气,背都挺直,“这好像也不关王爷的事儿吧?” “痴男怨女的事情,与本王无关,只不过,”赵臻抬起眼,目光锁在宋锦宁的眸,语气有些散漫,“贵府老夫人,好似已经没有大碍了?” 原是为了这个。 宋锦宁微微一笑,走到桌边与他相对而坐,“我自然记得当日的话,王爷这会儿问我,应该已经派人去过太原府了吧?” 赵臻没有说话,只仍旧凝视着她。 “我那日不过是提了一个地名,王爷便答应了救我祖母,那我猜的没错的话,王爷是不是在找一个人。” 赵臻眼眸缩了缩,好一会儿才道:“本王的优点有很多,可是耐心却不怎么够。” “林卫,”宋锦宁自然不希望与赵臻交恶,因此这会儿没有任何卖关子的必要,“原朔州卫指挥副使,如今更名林子羽,在沙婆岭一家驿站外卖茶。” 赵臻往后靠了靠,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击着,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宋锦宁伸手拎起茶壶,给他杯中续上水,然后起身朝他行了一礼,微笑道:“王爷可以信我,我会是一个不错的合作伙伴。” “就凭这?” “我希望不只是这样,”她说着转头看了一眼窗外,“时候不早,我的侍女大概已经在找我了,告辞。” 赵臻却在这个时候出声拦下了她。 宋锦宁疑惑,却见他微抬下巴示意,“从这边走。” 待她走过去,果然见帘子后面有一道暗门。 行过暗门,便是一条下楼的通道,尽头就是后院的一处空屋。 那知道刚要推门,竟遇到了个熟人。 倚侬阁的七七姑娘在这里看到宋锦宁显然也很讶异。 然后冷哼了一声,扭着腰上去了。 原来是来这里会美人的。 宋锦宁不由失笑,这也能遇到。 待找到青莺和素鸢坐上了马车,宋锦宁才感觉到袖袋里沉甸甸的,将那把尖刀扔了出来。 对面的青莺吓了一跳,“这……姑娘哪里来的。” “碰到伙计让我帮忙杀头羊,实在是太高估我了。” 宋锦宁说着,伸手撩起帘子一角。 马车已经从后院绕出来行至酒楼旁的小道,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对着方才齐郁进的那间包厢。 赵臻的出现是个意外,可也救了她一命。 鲜少有人知道,看上去飘逸卓绝温文尔雅的齐郁,实际上武功并不弱。 在理智的角度上来看,她方才的行为,无异于找死。 这样的错,一定不能再犯第二次。 齐郁,不是那么好杀的。 待主仆三个大街上逛了一圈,回到府里的时候,天都已经快黑了。 素鸢很快就得了消息,“姑娘,之前那两个掌柜的又来了,到这会儿还没走呢!” 宋锦宁想起自己在祖母账簿上看到的,笑着道:“让他头疼去,我们去见祖母。” 此时的宋楚新确确实实是一个头两个大,眼看着书房里左右各一尊门神似的人物,身为侯爷的他,却是半点儿不敢拿大,反倒陪着笑脸。 “我说宋侯爷,这白纸黑字写着的,您不会是想要赖账吧?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看您是正儿八经的侯爷身份,才敢冒着风险给您做了这笔交易的,这已经超期半个月了,您这还不给的话,我们弟兄,也就只能用我们的法子了。” “不不不,吴掌柜,刘掌柜,我这确实是暂时手头吃紧,绝对不是有意赖账,这不是……我们家老夫人……” “诶?!”那吴掌柜将手一抬,“贵府里的内务,可就没有必要跟我们弟兄说了,我们也从来不掺和别人的家事,今儿你就说,还不还钱吧?” 眼看着宋楚新脸色难看的样子,刘掌柜忽而笑着道:“昨日去清账的路上,正巧碰到了朱家老爷,竟说起侯爷,原来侯爷与朱老爷还有交情呢! 以朱家那样的豪奢,随便拔根毫毛,侯爷这会儿的为难不就解了么?” 听了这话,宋楚新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 他确实认得那朱家人,但对方竟然想要娶她女儿! 区区一个商户,哪怕再有钱,那终究还是低等人。 这传出去,侯府的脸面要往哪里放。 这两个经纪看着是来催债的,实际上到底拿了朱家多少好处也难说。 要让他将女儿许给朱家,那是绝无可能。 但若是不把钱还上,这闹出来,怕是好不容易有了些影子的缺也补补上了。 正左右为难,宋楚新忽然想到了江家。 “本侯到底在外走动,认识什么人都有可能,但与朱家的关系着实算不上亲厚。 让人家帮这个忙,也着实开不了口。 要不然,还请二位再宽限些时日,过几日就是江家老太太大寿,我这也要预备寿礼,着实是手里有些抽不开。” 听到宋楚新说要参加江府的寿宴,两位掌柜都有些惊讶。 没有想到这已经落寞的忠勇侯府,竟然还与户部侍郎府上有关系。 他们这些人,最要紧的是赚钱,最不愿意招惹的就是上头的人。 更何况,往来的人若是权贵,与他们这般营生,大有益处。 因此一下子就转变了态度,“既如此,我们也不是那等不讲情面的人,那便再宽限十日,十日后我们再来。” 送走了两位掌柜,宋楚新眉头却是舒展不开。 方才不过是接着江家的势头,让那两个人给了些转缓的余地。 但自家与江家的关系,实在泛泛,也都是这些年上下打点,才有了一点儿交情罢了。 这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还是要想法子弄钱来。 才这般想着,忽见账房管事拿着一沓东西走了过来,“老爷,这是方才外头送过来的,您瞧瞧这……” 宋楚新蹙眉接过,待看清楚了是什么东西,登时气得变了脸色。 第17章:吞金兽么? 南京妆花云锦十匹,各色水玉盆景两盆,金丝楠木雕刻十八罗汉像一副,红宝石头面一套,东珠挑牌两副,赤金累丝造景玲珑簪一对儿,翡翠套珠双层璎珞一副…… 宋楚新越翻脸色越难看。 一旁的账房已经是冷汗涔涔,小声地提醒道:“老爷,几个铺子的伙计还在门房那里等着,这些都是二姑娘今儿出门买的,签的是府里的账。” 宋楚新咬着牙没有说话。 仅仅一下午,竟然就花费了三千多两! 哪怕是吞金兽也没有这般会吞钱的吧! 眼见着账房还在等,宋楚新沉默了一下,挥手道:“结!” 说完拿着那一摞东西往延鹤堂去了。 还没到,就听到里头宋锦宁的笑声。 “我就觉得这罗汉雕得憨态可掬,最适合放在祖母这里,您瞧着也热闹不是!” 老夫人的声音里透着慈爱,“你呀!就是喜欢乱花钱。” 宋楚新的脸色便越发难看了,打从承袭爵位以来,他一直在汲汲营营,就是为了让自己坐在这个位子上名副其实。 为此耗尽了家产,到如今还什么都没有捞到。 到今日那两个浑身铜臭味的商人都敢给自己脸色! 偏生这老太婆生怕自己超过了她儿子的光彩! 所有的财产都死死地捂着,眼里就只有她的亲孙女儿! 眼看着她们祖孙俩那般亲亲热热地把玩着拿他的钱买来的东西,自己的妻女却只能寒酸地坐在一旁陪着笑脸,越发气得额角青筋直跳。 在外头调整了一会儿情绪,宋楚新这才走了进去。 自打回京之后,他们一家人为表孝心,每日里都会过来陪着老夫人用膳。 饭桌上也是交流的场所。 宋楚新便趁这个机会说起如今京城的物价如何如何贵之类的话,见老夫人没有搭腔,便又笑着问宋锦宁今日出门逛街可尽兴。 宋楚新就是故意在这个时候说这个话,老夫人是超品的诰命,哪怕是在宋楚新面前,也会死要面子,不好意思占他们的便宜,从而拿出钱来,而且只会多不会少。 然而他说完之后,却见祖孙俩都将筷子放下了。 “母亲……” 宋楚新一愣,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正好说起这个话题,方才宁姐儿正跟我说这事儿呢!” 老夫人笑着看了宋锦宁一眼,才接着道:“也是我没有考虑周到,府里什么情况我心里有数。 算起来,你们夫妻俩也着实艰难,操持这么大一家子,还处处紧着延鹤堂和葳蕤轩,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听到这话,姚氏的眼睛一亮,随即心下冷笑。 这老太婆终于知道,将来给她养老送终靠得还是他们了? 搂着那些个财产打算全给宋锦宁,简直是昏了头了。 这个时候不巴结讨好他们,将来老了,真当他们夫妻是菩萨不成? 心里是这么想,面上却不敢得意,故作矜持道:“这原也是我们应该的……” “哪有什么应该不应该!”老夫人一脸不认同,“你们也有自己的生活,往后啊,这延鹤堂和葳蕤轩两处的用度就不走官中了,我们祖孙俩自个儿管自个儿就行。” 姚氏和宋楚新两个人都是大吃一惊,异口同声反对,“这怎么行?!” 老夫人却十分坚决,“不必再多说,虽然说是有个爵位落在你头上,但你没有实职,也就是那点儿食邑,平日里打点也不容易,就这么说定了。” 见他们仍旧震惊,宋老夫人便温声笑着道:“好了,我也知道你们孝顺,不会因为这个就对你们有意见的。” 看着宋楚新一家人恨极了自己的样子,宋锦宁脸上笑容甜美。 得了爵位不够,得了俸禄食邑不够,时不时地借着添置东西,旁敲侧击地要钱还是不够,竟然还想要祖母的私产,甚至谋害祖母的性命! 那就让他们一分也捞不着,一样一样慢慢来,一样一样收回本就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宋老夫人又笑着道:“另外一个,这些年我在乡下也过习惯了,用不着那许多人伺候,你们后来新添的几个都裁了去吧! 我年纪大了,还是习惯用熟悉了的人,也给你们省一笔开支,我们祖孙俩跟前的人,月例也自我们自己的账上划。” “什么?这怎么行?!”姚氏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连忙去看自己的丈夫。 那不是赤裸裸打脸,告诉全府的人,宋老夫人不信任他们夫妻两个了么? 宋锦宁坐在宋老夫人旁边,叹了口气道:“这一次的事情,可着实有些凶险,到底都是那刁奴引起来的。 可若是传到外头去,到底叫人说嘴,平白害了叔父和婶娘的名声,倒不如直接从源头上掐了这种可能,你们说是不是?” 都这么说了,他们哪里还有拒绝的理由? 宋楚新咬着牙才能保证自己看着宋锦宁的目光不会太凶狠。 这个贱丫头,迟早要收拾了她! 上回让他当着众人的面儿自扇耳光,在一众亲戚面前丢尽了脸面,现在又撺掇着老太婆这般行事,实在碍眼得很! 待走出延鹤堂,宋楚新才猛然想起来,今儿下午的那三千多两,老太婆根本没给他钱! 宋华婷也满是抱怨,“娘,这可怎么办?马上就是江老太太的寿辰了,原本不是说好了,让老太婆出钱给我置办行头么?眼下这个意思,她哪会再管我!” 这对于宋华婷来说是顶顶要紧的大事儿,上回与姜家五公子见了一面,两个人还说好些话,她能感觉到那五公子对她有意思,江老太太也夸了她。 若是能嫁进江家,她才算是真正踏进了京城的贵女圈中。 这些年她虽顶着侯府小姐的身份,可内里着实比旁人差得不止一截儿。 宋楚新闻言连忙道:“婷儿,你莫要管这个,缺了什么东西,只管去账房上支领,江府的寿宴,你只管好好表现,即便男女席分开见不到五公子,也一定要与江府的姑娘搞好关系!探一探口风最要紧。” 宋华婷闻言立刻红了脸,又连忙点头道:“爹爹放心吧!女儿晓得的。” 姚氏也替女儿高兴,只是想到今日老太婆的话,还是气得发狠。 宋楚新冷笑道:“倒也不必太过生气,有她们求着咱们的时候呢!” 第18章: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 姚氏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是了,宋锦宁想要加个好人家,可还得看咱们的呢!总不能老太婆一大把年纪了还出去应酬吧!” 宋华婷眼珠子一转,便有了主意,宋锦宁一个乡下来的蠢物,想在这京城站稳脚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而再见到宋锦宁的时候,宋华婷的脸上便带了两分上位者的姿态,“妹妹这几日怎么这般安静,也不见往我屋里去坐坐?” 宋锦宁正拿着周默柏给的方子替老夫人配药膳,见她过来,十分自然地就将东西都收了起来。 对于宋华婷,宋锦宁是半点儿好感也生不出来。 前世她被关在自己的院子里,宋华婷时不时地就会带着人过来羞辱她一番。 大约因那会儿她已是阶下囚,宋华婷倒不似眼下这般惺惺作态,言辞里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嫉妒与厌恶。 齐郁第一次过夜离开后的清晨,宋华婷直接带着人过来打开了她的门,让一帮人看到她狼狈凄惨的样子。 那一日的阳光好像分外刺眼,光线和众人的视线如同一根一根细密的针扎在她的身上,将她的自尊穿成了筛子,千疮百孔。 “婊子”“娼妇”等字眼儿,就成了她嘴里对宋锦宁的称呼。 而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宋锦宁开始害怕见人,害怕开门,终日里只闷在自己的屋子里。 直到被齐郁的人接走,送进了那座金屋。 故此,宋锦宁的语气十分冷淡,“有事儿么?” 她这个态度让宋华婷很是不满。 但到底还是忍住了,“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儿管妹妹来借点儿东西的。” 见宋锦宁挑眉,宋华婷便笑着道:“想管妹妹借前几日那套红宝石的头面戴戴,有个重要……” “不借。”宋锦宁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还有事儿吗?” 宋华婷张着嘴站在原地,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她说什么? 不借? 她怎么能说不借? 宋锦宁抬眼看她,“自打我回京之后,姐姐回回来葳蕤轩,从来没有空手回去过,所以,我倒是很想问一句,姐姐预备什么时候把我的那些东西还回来?” “你……那不是你送给我的么!”宋华婷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两颊绯红,语气急促道,“说得好似我赖你的东西似的。” 相对于她的激动,宋锦宁显得有些过分平静,“素鸢。” 素鸢立刻走了出来,手里拿了本小册子。 “三月廿七,大姑娘说我们姑娘手上的赤金镶红宝石蛇尾镯好看,套在手上试了试,带走未还。” “四月初四,大姑娘说是要会客,借我们姑娘桌上的紫檀木云锦插屏拿去摆,至今未还。” “四月初十,大姑娘问我们姑娘身上长袄的香色折枝玉兰纹云锦料子还有没有,剩下的半匹带走未还。” “四月十四,大姑娘与我们姑娘打闹,拔了我们姑娘头上的掐丝凤穿牡丹偏凤步摇带在自己头上,至今未还。” “……” 素鸢虽然不记事,但记仇! 早就已经看不惯宋华婷占自家姑娘的小便宜,全部都用小本本记了下来。 宋华婷越听脸色越难看,眼看着素鸢还在往后翻,便厉声喝道:“够了!” 她红着一双眼睛盯着宋锦宁道:“想不到妹妹竟然这般小气,我不过去忘了还罢了,竟然还叫丫鬟拿本子记下来,谁稀罕呢!” “那就还回来吧!”宋锦宁半点儿没有被她的话影响,语气神态都十分平静。 宋华婷反倒被这句话给架住了。 都已经到了手的东西,她怎么可能还会吐出来? “妹妹大概是在乡下地方住习惯了,心胸也这般狭窄,”她微微扬起下巴,目露讥诮道,“可这里是京城,你若还这般做派,可难跟京城的贵女们相处到一块儿去。” 她说着话,眼见着宋锦宁似乎面露好奇。 心里那口气终于顺了些,面上不由带了两分得意之色,“实话告诉你,我方才找你借东西,是为了过几日参加户部侍郎江家的寿宴,你瞧瞧你,可能有半分资格?” 户部侍郎江家? 宋锦宁微微眯了眯眼,“江右安?”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直呼江侍郎的名字!” 对于宋华婷的气急败坏,宋锦宁完全没有留意。 她只是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情。 其实最开始,齐郁并没有将她关起来,那会儿她更像是一个外室,被养在外头的院子里。 他高兴了,或者不高兴了,都会带她出去,各种应酬酒局,如同一个妓女。 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下,什么样的放浪形骸都见过,任你平时如何衣冠楚楚,如何位高权重,到了那样的场所里,瞧着也几乎都是一个样。 宋锦宁对江右安的印象很深刻。 户部侍郎,掌管着全国的财政大权。 更重要的是,他是齐郁养的一条忠心耿耿的狗。 她记得很清楚,她第一次见到江右安的时候,对方可不是什么侍郎,实打实的户部尚书。 且从他们的言谈中听得出来,江右安似乎是帮着齐郁做了一件什么事情,两个人都因此获利。 眼下江右安还没有升,那么那件事情应该还没有成功。 齐郁…… 宋锦宁想到这个名字,恨意就如同一根尖利的钢钉,深深地扎在她的脑袋里,痛得视线模糊。 宋华婷见她不说话,只当是被唬住了,便讥讽道:“妹妹打乡下来,不知道外头的事儿也正常。 就好比这江侍郎府上的寿宴,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要进去呢!就连灵韵郡君都会参加,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灵韵郡君…… 同样在记忆深处的名字,宋锦宁想到她见着自己那般咬牙切齿的样子,心里有些异样。 宋华婷见她仍旧是那般淡淡的样子,好似浑不在意,便认定她是故作镇定,心里定然十分嫉妒自己。 “不过妹妹也不用灰心,眼下谁也不知道还有你这一号人,毕竟这种京城世家宴会也不是谁都能去的。 这一次呢,姐姐我先去,到时候在各位夫人小姐跟前提一提你,下回或许那帖子上就能多你一个名字,你说是不是? 为了侯府的体面,我管你借套首饰,不算过分吧?” 第19章:圣旨到 宋锦宁回过神,疑惑道:“你跟江家定亲了?” 宋华婷心里一慌,以为宋锦宁知道了些什么,连忙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既不是去见未来婆家,你这般着紧作甚?你都说了,人皇亲国戚都去,你算哪根葱,还想着抢人家的风头不成?” “你……”宋华婷被她奚落的语气刺激得不轻,顾不得维持一直以来在宋锦宁跟前的形象,尖声道,“那也比你强多了,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你排得上号么?!” 话音才落,祝嬷嬷便笑着走了进来,“姑娘且别忙活了,前头圣旨来了,让老夫人和姑娘您去接旨呢!” 接旨? 圣旨! 这个词儿对于如今的忠勇侯府来说,着实陌生得很。 宋锦宁也不敢耽搁,当即往延鹤堂去陪祖母一同前往。 宋华婷更是目瞪口呆,愣了一下之后,连忙跟了上去。 半路上便遇到姚氏陪着老夫人一道过来,众人便簇拥着祖孙二人同往前厅。 宋华婷挽着母亲的手,悄声问询,但姚氏也什么都不知道。 母女二人一路心情复杂地跟着。 待看到等在院子里的那人时,宋华婷的一双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 在这一众人当中,那人着实有些太过于耀眼,虽然只是简简单单地站着,却生生与周围的人划出了一道界限。 这约莫就是上位者的气度和威严了吧! 宋华婷如此想着,目光落在那张脸上,就有些痴迷了的味道。 只不知是谁家的哪位大人。 然而下一瞬,寒光一闪,一道伶俐的刀锋自宋华婷的面庞前划过,吓得她一下子就跌坐在了地上,一缕青丝飘落在她眼前。 谈影手里拿着把刀,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刀锋所指便是坐在地上的宋华婷。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完全没来得及反应,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 宋华婷这才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竟然是那日见过的谈影。 他在这里,那……那个人不就是…… 靖王! 一想到关于靖王的传闻,宋华婷越发抖得如同筛糠,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赵臻转脸看向宋楚新,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宋侯爷,你这家里的家教不行啊!” 赵臻的声音明明带了两分笑意,落在这初夏的清晨里,却让宋楚新感觉到了三冬的寒意。 院子里摆好了的香案旁边,宋楚新一直躬着身子规矩地等着,听到这句话,一下子“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手脚不由自主地打着颤儿。 “王爷饶命,小……小女无状,也只是未曾见过王爷威仪,内心敬仰,才一时……一时之间,失了分寸。” 这可是靖王! 得罪了他老人家,就算他身上有个爵位又怎么样? 当庭杀朝廷命官的事儿,他又不是没有做过。 他这一跪,其他人也都纷纷跟着跪了下去。 于是这院子里,除了赵臻和他带来的人,便只有祖孙二人还站着。 宋锦宁看到赵臻出现在这里,惊讶只是一瞬间。 算算时间,他也该找到那个林卫林子羽了。 宋老夫人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这才上前,脸上带上了几分恭敬的笑意,“未曾想到竟然是王爷亲自过来,老身惶恐。” 面对着老夫人,赵臻又换了一副面孔,语气温和了许多,“老夫人行事低调,回京也无人知晓,皇兄昨日才隐约听闻,这便让小王特意走一趟,探望探望老夫人。” 这一番话说得如此客气,与方才的样子几乎不像是同一个人。 宋楚新一家三口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权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宋老夫人连忙要跪下行礼,就被赵臻拦下了。 “是口谕,皇兄特别吩咐,老夫人有了春秋,两任侯爷都是为国捐躯,受不得老夫人的重礼。” 赵臻正常的时候,说话做事儿也显得颇为正常,宋锦宁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一家三口。 就一句话能把人吓成这样,这位靖王在京中的口碑可想而知了。 实际上今日赵臻相当于只是替圣上跑了个腿儿,给她们祖孙俩来送赏赐。 用以表达朝廷和皇室对忠臣家眷的看重。 皇室对臣下的常规手段罢了,白得的彰显圣恩的机会,老夫人心知肚明,自然感恩戴德了好一番。 原本以为送完东西他就该回去了,谁知宋楚新开口留茶,他竟真的留了下来。 纵然是王爷的身份,可外男终究不好进二门。 是以在接了赏赐之后,招待他们一行人的事儿便是宋楚新的活儿。 宋锦宁这一次也得了赏,便带着几个丫鬟将东西带回葳蕤轩。 行至花园的时候,忽然心有所感,让两个丫鬟先回去了,自己一个人落在后面散步。 绕过假山,果然看到男人等在那里。 “看来不算太笨。” 神情冷,语气更冷,赵臻看着宋锦宁的目光中,尽是探究。 知道他的意思,宋锦宁行了一个蹲礼,“又见面了,王爷。” 少女站在假山的阴影里,阳光恰好自假山石顶上漏下,撒在她的发顶,折射出炫目的光影,而这光影中的脸,似乎比这初夏的阳光,更叫人移不开眼。 赵臻看着她脸上的笑意,心中有些疑惑。 寻常京中少女,别说见着他,就是听了他的名字,都会下意识地远离几分,即便她初至京城,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也不该如此淡定。 “本王找到了你说的那个人。” 宋锦宁笑着点头,“那么恭喜王爷了。” “你知道他是谁么?”赵臻的目光中纷纷藏着深深的探究。 宋锦宁却神色未变,点头道:“自然,他从前是我父亲跟前的守卫,能一步步做到朔州卫副指挥使,亦是受我父亲提携,当然落到现在一无所有,也是受我父亲的牵连。” 牵连? 穆阳城一战,宋岐山虽然至死未能守住城门,但对于那一战的功过,朝廷已有论断。 要不然也不会追封宋岐山,更不会特加恩多赐一代侯爵。 以此来论,跟随宋岐山的那些人,自然同样有功,怎么会有所谓牵连一说。 “你知道什么?” 宋锦宁忽而璀然一笑,“很多。” 赵臻微微偏头,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宋锦宁摇了摇头,仍旧笑着,“王爷,所谓交易,有来有回才是正道,您救我祖母,我给您一个人,这算是扯平了吧?” “那你还想要什么?”赵臻站直了身子,双手背负在后,目光落在少女的脸上。 他竟然在跟一个小丫头片子谈交易,竟还如此认真。 说起来,似乎显得有些好笑。 “金明池畔的那座酒楼……是王爷的吧?” 第20章:这是打算明抢么? 赵臻眯了眯眼睛,随即反应了过来,“看来那日不该让你走暗道。” 宋锦宁只是微微笑了笑,“我想要它。” “那你的诚意呢?” 宋锦宁看了一眼天色,笑着道:“咱们合作了这一次,王爷应该看得出来,我还算可靠,既然要王爷一座酒楼,自然要送王爷一份大礼,不过……” 她似乎是思索了一会儿,才笑着道:“应该要过个两天。” “好。”赵臻答应得爽快,“若是宋姑娘当真能有什么令本王惊喜的东西,一座酒楼而已,送给宋姑娘也无妨。” 宋锦宁顺杆往上爬,再一次对他福身一礼,“那锦宁就先谢过王爷了。” 倒是自信! 赵臻见她如此模样,倒是真有些好奇,她能给他带来什么了。 送走了靖王,宋锦宁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收了起来。 靖王,是她前世对齐郁报仇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希望。 可到她死,也没能看到齐郁覆灭。 但重来一世,她占了先机,若是能联合靖王,胜算会大很多。 可也正是因为重生一世,在这个时候想要得到靖王的信任,想要让靖王相信她甚至站在齐郁的对立面,却并非易事。 一不小心,反倒将自己给埋了进去。 他们可是真正的表兄弟。 有些东西,必须要细细谋划。 想到这里,宋锦宁叹了口气,忽而灵光一闪,转身往门房去了。 通过素鸢这些时日的不懈努力,宋锦宁多少也掌握了一点儿这府里的势力。 门房老宋,是个退伍的老兵,从前跟着宋锦宁父亲打仗的,性格刚毅,又忠心耿耿,是难得可完全信任的人。 老宋看到宋锦宁过来,立刻便迎了过来,“姑娘!” 对于许多府里的老人来说,侯爷夫人就只有一个,姑娘自然也就只有一位。 宋锦宁见着他,先是问起近况,确定他们都还好,这才放下心来,“宋伯,有件事儿,需要您替我跑一趟。” 老宋闻言呵呵一笑,“就等着姑娘吩咐呢!老宋头能替姑娘办事儿,是老宋头的福气!” 这种全然的信任,让宋锦宁心生感动。 她轻轻点头,然后将自己需要他做的事儿,细细地叮嘱了一番。 回到葳蕤轩时,时辰已经不早了。 却不想一来竟然碰到宋华婷在和素鸢争执。 “做什么呢?” 宋锦宁一开口,里头的宋华婷就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方才捧回来的一串璎珞。 “妹妹回来啦!”宋华婷笑吟吟地上前,“我方才明明追着你的脚步过来的,谁想妹妹竟然在外头溜达了一圈儿。 早上的事儿是我说话没经大脑,若是有什么说得不对的地方,妹妹不要往心里去。” 说着她将手里的璎珞往前一递,“我这真真切切是缺东西,方才见着这个璎珞着实跟我的衣服相称,我就是借去江府寿宴上戴戴,回去一定还给你。 此前借了你的东西,我待会儿就让人给你送过来,你可切莫误会了我!” 见宋锦宁没有什么反应,宋华婷便又道:“咱们到底是一家子姐妹,到外头人家都只会提起忠勇侯府,本就该互相扶持,难不成还真因此生了嫌隙? 我这出门,少不得也要替妹妹筹谋筹谋,你不知道,这京城多少人家,就是借着这样的机会,替家中的孩子们打听相看呢!” 意思是,宋锦宁想要在京中嫁个好人家,就得巴着她,盼着她在外头替自己争点儿好名声。 宋锦宁着实觉得可笑,脸上也就没绷住,真的笑了出来。 宋华婷只当她是听进去了,心下也就得意了起来,手里摆弄着璎珞上的粉珠流苏。 这璎珞她方才一眼就看上了,这可是宫里头司珍局做出来的东西,有钱都买不到,她这辈子也没戴过。 若是能带着这条璎珞去江府的宴会,必定能吸引旁人的目光。 心里得意地想着,又觉得宋锦宁实在碍眼得很,这样的东西竟然叫她给得了。 视线瞥过一旁的素鸢,便有些不悦道:“倒是得提醒妹妹一句,这大家闺秀不光要自己出众,身边跟着的丫鬟,也得要好好调教。 就比如妹妹身边的这个素鸢,就太不懂规矩了,方才竟然为了条璎珞,要跟我打起来似的,着实野蛮吓人。” 宋华婷大约是对这璎珞势在必得,浩浩荡荡地带了一群人过来,其中两个壮硕的婆子这会儿便将素鸢给拦得死死的。 宋锦宁的目光扫过自己葳蕤轩的人,然后落在了宋华婷腮边一小缕断发上。 “听说……江侍郎府上与齐府有亲?” 听她说起这个,宋华婷脸上难免得意,“要不然怎么说这江家不是一般人高攀得上的呢!江老太太和齐府已故老太太是堂姐妹呢!” 宋锦宁微笑着点了点头,一副受教的样子,“既然这样,江家寿宴又办得这么大,那说不定齐相国也会去吧?” 宋华婷眼前一亮,大约是才想到这一点,越发激动了起来,“是呀!所以才更不能丢了我们家的体面,横竖妹妹你也去不了,这璎珞借我戴戴正好。” “姐姐误会了,”宋锦宁仍旧那般带着淡淡的笑意,“倒不是舍不得这璎珞,只是我想着,既然齐相国会去,那么与身为齐相国表弟的王爷,不知道会不会登门祝贺。” 这句话仿佛兜头给宋华婷浇了一盆冷水,叫她的笑容一下子就凝固在了脸上。 宋锦宁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璎珞上,“这璎珞毕竟是王爷今日亲自送过来的,保不齐他还会有点儿印象,若是叫他瞧见了,会不会不大好啊?” 想到今日那横在自己面前的刀锋,居高临下冷漠的眼,还有落在身旁的断发,宋华婷的脸越来越热,越来越热,手上的璎珞更是烫得仿佛已经快要握不住了。 第21章:谁稀罕! 宋锦宁的话却还没有完,“而且妹妹大约不知道,这御赐之物不可胡乱处理的,若是戴得好还好说,若是一个不好弄坏了,那可是藐视君上的罪名,至于这赠与旁人……” 宋华婷听着她的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越发觉得那璎珞像是被烧红了似的,几乎要灼伤她的手掌。 可看着宋锦宁那张脸,看着她这般得意的样子,着实叫她气不打一处来。 当即就扬手打算将璎珞扔回去,宋锦宁立刻出声提醒,“姐姐别弄坏了啊!这个罪名我可担不起。” 手都已经抬起来了,偏生还不能重了手脚,宋华婷咬了咬牙,到底还是转身进屋仍旧将东西放回了托盘里。 “宋锦宁,你以为这些东西是赐给你的么?那还不是看在你那对短命的爹娘的脸上才送过来的。 你可怜不可怜,一辈子都靠你爹娘那两条性命活!可即便如此,你看看这满京城里,谁知道你这位宋家二姑娘?真不知道你在得意什么!” 到这会儿,宋华婷也知道,装腔作势在宋锦宁面前没有半点儿用处,干脆也就懒得装了。 她说着掸了掸自己并没有灰的衣袖,像是看蝼蚁似的看着宋锦宁,“只要我不松口,你这一辈子就在这个府里当你的二姑娘吧!” 这张脸真的是越看越讨厌! 宋华婷指望能从宋锦宁的脸上看出点儿什么情绪,但等了半日,却没有半点儿变化。 还在装! 宋锦宁委实没有什么情绪,前世听多了羞辱,什么样的谩骂没有经过? 早就已经麻木了。 “姑娘!”青莺含着笑走了进来,手里拿了张东西,走过来恭敬地地给她,“江府送来的帖子,请老夫人和您一道去参加他们府上的寿宴呢!这张是单给您的。” “什么?!”宋锦宁还没接过去,就被宋华婷抢险截走了。 待看到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二姑娘锦宁”时,她才确定自己方才没有听错。 宋华婷拿着帖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宋锦宁,“怎么可能!” 江家的帖子明明已经送过来了,说是邀请她父亲携家眷前往,怎么忽然又送了帖子过来? 而且还单给宋锦宁下了一张?! 宋锦宁轻轻地从她手里将那张帖子抽走,随意看了两眼,又递回给青莺,漫不经心地问道:“祖母那边怎么说?若她不去的话,我也懒得去了。” 老宋的动作还算快,江家人也不含糊,宫里头都有了赏赐,他们岂会连这点儿眼色也没有? 宋华婷的眼睛却因她这句话气得瞪圆了,她这不是在故意羞辱自己么?! “你……” 宋锦宁这才再一次看向宋华婷,她方才那句话自然是故意说出来气宋华婷的,“姐姐说错了,虽然未必有多少人认得我,但既然宫里头记得还有我这么个人,那么京城也就该有人知道我。” 说完伸了个懒腰,径自往屋子里走,“姐姐还有事儿吗?眼看着快午膳了,如今葳蕤轩与官中分开,我这边的膳食都是小厨房做的,姐姐没提前说,我恐怕也装罗不出来什么东西招待你。” “谁稀罕!”宋华婷越发气得头晕。 自打那日老夫人说将他们祖孙俩从官中划开之后,人人都说祖孙俩小厨房的膳食比大厨房好得多。 连厨房下的佣人待遇都比大厨房的要好,这几日她已经听了好几次关于这事儿的议论了。 宋锦宁这不就是故意炫耀吗?! 走回去的路上,宋华婷是越想越气愤,狠狠砸了桌上的一套粉彩茶具才终于气消了些。 然当处暑提醒她,这是她最后一套完整的茶具时,那种愤怒一下子又卷土重来,几乎将她淹没。 宋锦宁! 恼恨地打了两个小丫鬟,才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是了,宋锦宁如何得圣上看重,她也确确实实离京多年,在这京中,没有一个认识的。 真的当江府的寿宴那么好去的么? 等她出了丑,一定会后悔今天这般得意。 江府在京城确实地位不凡,户部尚书已经年迈,江右安资历比右侍郎深,只要一把东风,就能上位。 俨然就是如今大启全国财政的总领,他们家的寿宴,自然热闹非凡。 然老夫人并没有去,无他,老夫人身上超品的诰命放眼整个大启,也没有几个人比得过。 她老人家这一去,就只能坐在最上头。 又不是关系亲近的人家,怕是给双方都架住了,倒不如不去,省得给人家添麻烦。 是以就只一家三口带着宋锦宁出门。 这一次宋楚新脸上颇有些光彩,圣旨临门,这可是所有人都看着的。 说明在圣上他老人家心里,还记挂着忠勇侯府,记挂着他们宋家。 就连这江家对他们的态度都改了不少,昨日还专门派了管事来说起今日的寿宴。 那可是侍郎府,江府的态度,也就反应了京城各大世家的态度,今儿江府的寿宴,倒是可以好好露露脸了。 这宋楚新能不得意么? 姚氏自然同丈夫一样,因而一路上对宋锦宁态度也算是不错,无论怎么说,这圣旨终归还是给她们祖孙的,他们一家人算是沾了光。 只宋华婷一直气恼得厉害,纵然宋锦宁打扮素净,但两个人这般坐在一起,对比简直过于明显。 宋锦宁前世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正儿八经的宴会,倒是有两分好奇。 到了江府江老太太一见着她们,便满脸都是笑意,问起宋老夫人的好,然后便是一声声对宋锦宁的夸赞。 宫里的赏赐一下来,各府里就都得了消息。 这便说明,宋岐山夫妇离世哪怕已经十年,却还在上头的心里。 宋锦宁是英雄遗孤,这个时候不夸,更待何时? 再加上她的相貌着实引人注目,夸赞便不绝于耳。 只如此一来,旁边的姚氏母女便成了陪衬。 宋锦宁始终带着微笑,态度不卑不亢,与这么多诰命夫人交流也丝毫不见怯场,荦荦大端的样子,又吸引了几分好感。 宋华婷越发心里气不过,好不容易挨着长辈们瞧够了,这才被允许去姑娘们扎堆的地方。 大户人家里,这样盛大的宴会,自然处处妥帖。 还未出阁的小姑娘自也有江家府上同样年纪的姑娘们招待。 其中最为耀眼的,就是江侍郎的嫡次女,江淑芬。 江淑芬和嘉瑜长公主之女灵韵郡君被称为京城双姝。 此时双双在座,一群人围着,很是热闹。 宋华婷进去便高声笑着道:“请郡君安,各位姐妹好,淑芬姐姐,今儿我可不是自己一个人啦!快来瞧我这从画里走出来的妹妹!” 第22章:公子世无双 一句话吸引了在座所有少女的目光。 都是大家门户出来的姑娘,哪一个不是身娇肉贵细细呵护着长大的,在座大部分对于自己的容貌都有些自信。 可还没有一个人敢自诩能比作画中人,因而还没有见着人面儿,心里就先生出了两分不喜。 然当那少女款款走进来时,众人竟一下子就感觉宋华婷方才的话,似乎也算不上言过其实。 杏眼琼鼻,樱口桃腮,纵然没有如何打扮,精致优越的五官,出尘若仙的气质也叫人很难忽视。 宋锦宁料到宋华婷会给自己使绊子,但也没有想到她竟如此急不可耐。 待看到一众少女的反应,也只能在心下叹了口气,这样的目光,前世今生她都见得太多了。 “大家莫要听我堂姐胡说,我叫宋锦宁,初至京城,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不大熟悉,若有不到之处,还请各位姐妹海涵。” 虽然是几句场面话,但是似乎从她嘴里温温柔柔地说出来,没来由地就叫人生出了两分好感。 众人也都纷纷笑着应和。 只有上头的江淑芬很是不喜,她一向觉得自己容貌在京城数一数二,最多也就身边的灵韵郡君能与她相较一二。 可是这个宋锦宁一来,明眼人一眼就能分辨得出孰高孰低。 这种还没比就先输了的感觉,着实叫人心里憋屈,尤其今日还是在她的场子上。 江淑芬没有什么容人之量,灵韵郡君本来就是个冷性子,两个人对宋锦宁都爱答不理的,很快在场的人便都看准了风向,渐渐地都不与宋锦宁说话。 宋华婷见达到自己的目的,心里自然欢喜,对江淑芬也就奉承得越发厉害,同时也不忘在对方耳边说上几句宋锦宁的不堪。 宋锦宁对这些没有什么反应,她下意识地就去看那边主座上的灵韵郡君。 与前世看到的那个高贵又冷傲的妇人模样不同,此时的灵韵郡君虽然看上去淡淡的,但分明眼神清澈明媚的小姑娘。 前世的记忆只存在于她一个人的大脑中,可宋锦宁心里到底还是觉得亏欠了她。 若是可以,她似乎应该想个法子,提醒她远离齐郁。 那是个恶魔,谁靠近他都会变得不幸。 大约还是不习惯这样的宴会,宋锦宁没一会儿就无聊了起来。 正昏昏欲睡,不知道听谁忽然说起,“听说齐相国今日也来了?” “齐相国”三个字一下子挑动了宋锦宁的神经,让她整个人骤然紧绷。 随即宋锦宁便发现水榭里少女们的情绪都因为这句话而变得热烈起来。 是了,抛开齐郁他在私下里展露的那一面,于外人而言,他有着十足十的魅惑力。 首先一副出色的外表就足以叫人痴迷,且他在外头还是出了名的性子温和,人都道齐家公子世无双。 再加上这样的门第、地位、权势…… 如何能不叫人为之痴迷? 至于他那所谓的性子好…… 宋锦宁的心越发冷了下去,那倒不如说是他伪装得好。 “今日是祖母大寿,表哥自然是要过来的,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往后头来,”江淑芬面色绯红地说了一句,然后一眼扫到一旁的灵韵郡君,连忙道,“郡君在这儿,表哥……大概会过来一趟吧?” 一句话直接将在场少女的情绪给点燃了。 宋锦宁看着她们一个个偷偷扶簪理衣的样子,只觉得自己手脚都有些僵硬起来。 前天与宋华婷说起他会来不过就是顺嘴胡诌,哪里想到齐郁竟然真的会来这里。 宋锦宁感觉胸口像是被人塞进了一团棉布,让她呼吸变得困难。 她得冷静,总不能每一次遇到这个人,都这般紧张。 悄悄做了几个深呼吸,面上保持着冷静。 可随即她便发现,满屋子里的小姑娘似乎都在谈论那个人,他的名字无孔不入似的充斥在她的周围。 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地离开了水榭。 那些声音渐渐模糊,终于消失,宋锦宁才感觉呼吸变得畅快了起来。 低头才发现左手手腕上一片通红,甚至有些发疼,她下意识地又去揉左手手腕了。 江府虽然不算大,但这园子却十分精巧,山水亭台,建得颇有章法。 宋锦宁方才无意识乱走,竟到了一片林子里。 算算时间,开席还有一会儿,便干脆找了块石头坐下,透口气。 阳光穿过头顶的树叶,斑斑驳驳地落在她面前,落在她身上,好像夹杂着湿润的泥土的味道,也是……生命的味道。 宋锦宁彻底放松下来,趁着这会儿无人打扰,她靠在一旁的大石上,慢慢地思索前世的事儿。 想得入神,忽然听到后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仅仅只是一句话,瞬间让她的血液倒流一般冲进大脑。 齐郁! 宋锦宁全身有些僵硬,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他?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第二次了,她不能再如上一次那般癫狂。 冷静冷静。 确实是他没错。 他的声音仍旧是那般温温润润,像是四月里暖洋洋的湖水,可是落在她的耳朵里,始终是那个魔鬼的低吟。 宋锦宁此时是坐在路边的一块山石后面,山石上都是青苔,显然是请匠人特意堆叠出来的景致。 也就将将把她的身体挡住了而已。 而那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以齐郁的洞察力,若是经过她旁边,不可能会看不见她。 或许,应该趁着对方还没有发现,假装刚好路过,然后先离开? 还是躲起来,说不定能听到点儿什么。 宋锦宁心里是如此想着,可随着那道声音越来越近,只觉得脑子里被人伸进去了一根钢锥,疯狂地搅动着,让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连树荫漏下的点点阳光,都成了一个个记忆里的幻影。 “听说那一窝土匪是做江洋大盗出身的,但凡落到他们手里的姑娘,没有一个能有囫囵个儿,宁儿的丫头,恐怕死之前着实受了番苦楚呢!” “本就是贱籍,教坊司还是下等的窑子,都一样,区别只在于,她不该替宁儿收了那些东西,你瞧见没有,她眼珠子是黄的,染了脏病快死了。” “这个厨娘太蠢,宁儿要吃的那些东西好不好都分辨不清,这样的脑子要来做什么,干脆给野狗吃了算了。” “这些都是我的朋友,难得见你一回,宁儿去给他们把酒都满上。” “他碰了你哪里?我是不是说过,你整个人完完全全都应该是我的?” 一句接着一句,都是从这把嗓音里出来的,每一字都是利刃,长在她的记忆里,一刀一刀凌迟着她所有的尊严和勇气。 宋锦宁越想冷静,越难冷静下来,及至那道声音出现在身后的时候,她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直接站了起来。 这一声响动,立即引起了那头交谈的两个人的注意。 脚步声停下来的时候,宋锦宁的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此时,一道淡淡的雪松的味道笼罩了下来,清冽中带着一丝沉稳,宋锦宁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她认得这个味道。 第23章:坏本王清誉? 她睁眼看到的便是绣着星云暗纹的竹青色衣襟,再抬头,便只看到男子的侧脸。 心念急转间,宋锦宁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伸手勾住了眼前人的腰,依偎进了他的怀里。 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体僵了僵,宋锦宁却越发坚定了。 赵臻一双俊眉立刻紧皱,垂目看着缩在自己怀里的少女,拿着酒壶的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 好大的胆子! 那头齐郁和江右安已经看了过来,他咬了咬牙,伸手将怀里人揽住,扬手里的酒壶,朝路上路过的两个人比划了一下,“表哥!” 从齐郁的角度看过来,恐怕就是赵臻搂着美人纵酒取乐的样子。 果然,齐郁的声音带了两分不满,“胡闹,这是在江侍郎府上,你这成什么样子?” 满大启掰着手指头算,除了皇位上的那一个,大概也就只有齐郁能用这样的语气和赵臻说话。 虽然言辞不中听,可语气里却分明透着两分亲昵。 江右安的声音里带了十二分的恭敬,“下官见过王爷,王爷且随喜便是。” 齐郁似乎还要说什么,赵臻满不在乎道:“前头已经在摆酒了,本王在这儿躲会儿,表哥你先去,晚些时候我去找你。” 宋锦宁听到齐郁颇有些无奈地跟江右安解释了几句,显然并不是真的在意此时赵臻的放浪形骸。 她悄悄深吸了一口气,偷眼瞧过去, 那人仍旧是一身月白色洒金直裰,从光影里走着,脸上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明明相貌冷峻,却又因这一抹笑意,染上了几分红尘之意,叫人见之神游。 可宋锦宁却在他瞥过来的一刹那,下意识地缩到了赵臻的背后,哪怕极力克制,她的身子却仍旧在微微颤抖着。 待两人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赵臻立刻伸手推开宋锦宁。 岂料才挨着对方的肩膀,宋锦宁就自己先退开了一段距离,然后朝他福了福,“多谢王爷。” 赵臻脸上已然恢复正常模样,“你竟敢坏本王清誉?” 宋锦宁闻言却笑了。 “你笑什么?” 宋锦宁收起笑容,似乎是想了想才道:“虽然这话说起来不大中听,但……王爷于这等事情上,当真还有什么清誉么?” 说完发现对方的眼神似乎变得更冷了,宋锦宁也只能缩了缩肩膀。 谁人不知靖王好美色,王府的姬妾不计其数,还时常流连秦楼楚馆,平日里出席宴席,身边也常常跟着美姬。 方才这一幕,着实算不得什么。 赵臻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反问道:“你不是喜欢我那位表哥么?方才这般行径,不怕他误会?” 宋锦宁对于他的这个误会,没有兴趣解释。 “锦宁有自知之明,若是叫齐大人发现我竟在偷看他,岂不是对我印象更差?” 但她着实不愿意再谈论齐郁,便转过了话题,“王爷知道与大荣互市的事儿么?” 果然,宋锦宁这句话引起了赵臻的兴趣,他眯着眼睛打量着她,“你说什么?” 宋锦宁收起脸上的笑意,认真地看着他道:“江右安似乎打算在朝堂上提议与大荣互市。 王爷应该知道,去年山西大旱,南边儿又患水灾,前两年给先皇修建陵寝也花费不少,如今国库空虚。边关互市,于朝廷税收来说,大有裨益。” 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每一句话也都说得十分清楚,赵臻看着她,却微微蹙起了眉,语气里有了审视的味道,“你是在跟我谈论朝政?” 这些话从一个十五六岁的深闺少女口中说出的来,着实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互市不能开,至少是现在不能开。” 宋锦宁像是没有看到他落在自己身上打探的目光,接着道:“自十年前穆阳城败,朔州一直遭受着大荣的侵袭骚扰。 对那边的百姓来说,大荣犹如豺狼虎豹,百姓不会乐意与这样的民族打交道,更何况是交易。 可若真打开互市,却是给大荣打开了侵略的口子,于朔州的百姓来说,是灾难,于大启的边防来说,同样是极大的隐忧。” 最重要的是,宋锦宁知道,前世江右安就是促成了这件事情,才在齐郁的扶持下,坐上了户部尚书的位子。 而齐郁才是一手促成互市的幕后主使,他早就已经秘密和大荣联系上了。 赵臻仍旧没有说话,宋锦宁抬头认真地看着他道:“王爷必须阻止这个提议。” “有趣。”赵臻嘴里如此说着,表情里却没有多少认真,“那依你看,我要怎么做?” “从江右安身上入手。”宋锦宁立刻给出答案。 “详细说说。”赵臻仍旧那般态度,不见兔子不撒鹰。 宋锦宁想了想,抬起头直视着面前身量颇有些高大的男子道:“王爷认为,江右安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臻看着面前的人,少女的脸上十分干净,没有什么脂粉的痕迹。 如此扬着小脸,阳光落在上面,连皮肤都像是透明的一般。 纤细、脆弱。 这是赵臻此时脑海里对宋锦宁的印象,仿佛一只手就能直接捏死。 可是此时面对这么一个看上去完全无害,犹如一件精美摆件的小姑娘,他竟然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淡淡地吐出三个字,“还不错。” “为官呢?”宋锦宁接着追问。 “也还行。”赵臻说完这句,反客为主,“你若是还不能说出什么吸引本王的话,本王没有那个时间与你浪费,前头的宴席要开了,本王得要过去应酬。” 宋锦宁抿唇一笑,“看来此前与王爷的交易,并没有足够吸引到王爷。” 她还是这样的态度,在他面前,一点儿害怕的情绪也无。 倒是让赵臻多了两分耐心,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去年南边水患确实厉害,朝廷应该也给工部拨了不少银子,用于水利工事的修建,但据我所知,这只是明账而已。 江右安另外有一本暗账,真正落到地方上的,十不存三。 于这样的人而言,忽然提出互市,真的只是为国为民么?王爷若是有兴趣,不如去翻一翻。” 这话一出,赵臻的表情立刻变了,“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第24章:你认为你挑拨得很高明么? 他往前走了一步,一双眼睛牢牢地锁在宋锦宁的脸上。 污蔑朝廷三品大员,且事涉朝政社稷,若牵扯出来,还不知道会引发多大的动荡。 这种事情,竟然就这般轻飘飘地从眼前的这个少女嘴里说出来。 “王爷不信?”宋锦宁挑了挑眉,“我可以带王爷去证实,不过……不是现在。” “本王如何信你?” “可以不信啊!”宋锦宁像是仔细想了会儿,随即却一挑眉头,点头道,“我也只不过是将我知道的告诉王爷您而已。” 说着她朝赵臻福了福,“时候不早了,怕有人寻我,若是王爷有兴趣,可以让人给我家门房老宋带句话。” 说完便直起身准备走,忽而又笑着提醒了一句,“记得是老宋。” 赵臻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似乎同普通的一个少女没有任何两样。 她的笑容莫名烙印在赵臻的脑海里,为什么在面对他的时候,宋锦宁可以笑得那么自然。 这一刻,赵臻此前因为她的帮忙,而在心里生出的对宋锦宁些许的好感,忽然淡了下去。 这个女子身上的谜团太多了。 她是宋岐山的女儿,她多年不在京城,可到底是在忠勇侯老夫人的教养下长大的。 可她却敢独自上倚侬阁那样的地方去找他。 知道林子羽的事儿倒也罢了,毕竟与她父亲相关,可江右安户部的事儿,她是如何知道的? 最重要的是,到目前为止,他并没有查到关于这个宋锦宁任何有用的信息。 她的人生明明就像是白纸一张。 赵臻下意识地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思绪渐浓。 宋锦宁回到水榭的时候,众人还没有散场,正在热烈讨论着什么。 宋华婷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春意,细看之下,又有几分失落。 待听清她们讨论的内容是齐郁,又觉得不意外了。 也不知道是谁忽然说起今日齐郁来了江府之后,刚开始一直没有露面,而是随着江右安在园子里随喜。 江淑芬骄傲道:“我家这园子去年才翻修了,请的可是江南有名的山水圣手,好几处都是精心设计过的。 后面那片林子里头的奇花异草多着呢!表哥本就喜欢花草,大约是我爹陪着往那儿逛逛去了。” 如此一说,众女脸上便都有些遗憾竟没有想到往后面院子里去偶遇一番。 宋华婷在这样的场合里都插不上话,忽然一眼瞥到宋锦宁的鞋子,“妹妹,你这是往哪里去了?怎地踩得一脚的青苔回来。” 众人一下子便都注意到了宋锦宁的鞋子,江淑芬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往后面林子里去了?倒是好本事,连我都不知道表哥会在林子里转,你就先摸过去了?!” 这话一下子坐实了宋锦宁偷偷溜出去见齐郁的行为,众女都气恼地指指点点了起来。 有灵韵郡君在,谁也不敢过分表露对齐郁的爱慕。 但是对于共同的敌人,却可以肆无忌惮地指责。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仗着有几分颜色,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什么身份!还以为齐大人也是那等肤浅之人,就她,做个侧室都般配不上。” “瞧着人模人样,想不到竟是这般没脸没皮的。” “……” 众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声音虽然不大,可在这小小的水榭里,却也听得一清二楚。 若是一般的姑娘家,恐怕这个时候已经哭出来了。 但是宋锦宁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 前世跟着齐郁的那几年,对她来说,最先被锻炼出来的,应该就是这副厚脸皮了。 论起羞辱,这些算得了什么! “既然江家不欢迎我,”宋锦宁站了起来,但神色仍旧平静,“那我就先回去了。” 江淑芬也没有想到宋锦宁会是这样的反应。 既没有羞愧难当,也没有出言解释。 但此时马上就要开席了,若是真有人问起来,恐怕到时候自己要被长辈责备。 但可若让她这会儿开口留人,她又实在气不过,正着急着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又听到宋锦宁开了口。 “不过倒是想提醒江姑娘一句,贵府的小树林既然不让人进去,最好还是在路边儿上立个牌子。” 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水榭。 宋华婷顿时慌了,她今日过来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跟江家嫡女江淑芬搞好关系。 方才这一上午,她也一直陪在江淑芬的旁边,样样恭顺,着实很能说得上话。 也知道江淑芬喜欢齐郁,又碍于灵韵郡君不敢过分表露心里烦躁,因此便想借着这个机会,让江淑芬把这份郁闷发泄在宋锦宁身上。 哪里知道这个宋锦宁竟然如此不按常理出牌,这般贸然离席,无异于公然表示对江府招待的不满。 如此一来,给江家留下坏印象的可不是宋锦宁个人,而是整个宋家! 宋华婷眼看着江淑芬脸色发红很是着急的样子,连忙追上去拉住了宋锦宁的胳膊,“你这是做什么?今日我们是来江家做客的,你这般使性子叫人主人家脸上如何过得去? 如此不懂规矩,可不光是丢了我们侯府的体面,也让祖母她老人家脸上无光!” 宋锦宁垂目看着她落在自己腕上的手,“你猜一下,我会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揍你?” 一句话让宋华婷立刻撒了手。 这个宋锦宁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自她回京之后,闹出来的这桩桩件件,着实难料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今日这么多人在长,宋锦宁可以不要脸,宋华婷却不得不顾及着体面。 宋锦宁瞥了她一眼,不做任何停留,径自走了。 江家都快要没了,她还在乎什么江家人的体面? 宋华婷眼睁睁地看着宋锦宁走了,脸上的表情很是难看。 这一个弄不好,可会耽误她的亲事! 她白着一张脸走了回去,正不知道如何面对江淑芬,忽而视线扫过灵韵郡君,一下子就有了话头。 “郡君你不要生气,我妹妹从乡下地方来,也没有见过什么出色的人物,所以才会对齐大人抱有那样的非分之想,等时间长了,她就知道这只是妄想罢了。” 江淑芬果然因为她这番话,而忘了方才对她不能解围的不满。 正要补上两句,就见灵韵手里把玩着一颗龙眼,漫不经心似的抬眼看着宋华婷,“你觉得你这挑拨得很高明么?” 第25章:你在算计本王?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灵韵郡君爱慕当朝齐相国。 每一次只要齐相国出现的地方,她必然也会出现在近旁。 这般赤裸裸不惧表达心意,必然容不得别的女子靠近齐郁,再加上宋锦宁那张狐狸精一样的脸,灵韵郡君一定会讨厌死了她。 拿捏着这样的算计,宋华婷才有了方才的话,岂料得到的竟然是灵韵郡君这样的态度,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你们姐妹不合,关起门来自己闹去,即便闹到外头,也不过是笑话一场,但你这般算计本郡君,是当本郡君蠢么?” 说到后头,语气里俨然已经有了两分怒意。 一旁的江淑芬这才猛然醒悟过来,这个宋华婷方才竟然是借着她们的手来对付那个宋锦宁。 一想到长辈若是得知自己将客人挤兑走了可能的反应,江淑芬就气不打一处来,“你算计我?!” 宋华婷膝盖一软,下意识地就跪了下去,“郡君、淑芬姐姐,你们误会了,我……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灵韵郡君身子微微前趋身向前,拉近她与宋华婷的距离,“齐大人就算是看不上你那个堂妹,也绝对不可能看得上你这种蠢货!至少她还有张脸。” “方才见到齐大人的时候,她可没少小动作,那般搔首弄姿的样子,打量谁没看到呢!” “笑死了,就她这个长相,齐大人若是能看得上她,那才是有鬼了。” “从进门开始就给那位宋姑娘使绊子,亏得还好意思说是姐妹。” “拿咱们当枪使呢!” “……” 宋华婷何曾这般众矢之的般的被人指责,脸上一时间又羞又恼,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要哭,上边上哭去,本郡君可是一根手指头都没有动过你,可莫要到了你嘴里,又成了本郡君欺负你了。” 灵韵郡君坐直了身子,抬眼看了一眼外头,“似乎快开席了,走吧!” 众人都簇拥着跟了过去,走出去了一段儿,灵韵转头看到那边地上打算爬起来的宋华婷淡淡道:“本郡君不喜欢这个人,你们谁喜欢,谁跟她一起坐去。” 就这样一句话,让宋华婷的脸色越发苍白。 这样的宴席她自然没少参加,除男女席分开之外,长辈和没有成婚的小姑娘又单独成席。 灵韵郡君这句话一出来,还有谁会与她一起坐? 那场面该会有多么尴尬? 她多希望会有不知情的贵女同自己坐在一起,可即便有方才没在场的贵女,这么一会儿功夫,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所以一直到开席,宋华婷身旁都空空荡荡的,还伴随着其他人时不时投来的或好奇或嘲讽的目光。 最重要的是,她好几次看到江大太太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那个样子,她无法欺瞒自己对方是对自己满意。 她的婚事…… 宋华婷终究还是忍不住,哭着跑了出去。 姚氏很快也听说了这件事情,只好匆匆找了个借口,带着宋华婷回了府。 宋锦宁这个时候正在某处茶楼坐着,素鸢一头雾水地陪在一旁。 “姑娘,既然不高兴,不如奴婢陪您出去散散心吧!” 宋锦宁一挑眉,笑着道:“何曾不高兴了?” 她两只手交叠趴在窗框上,看着外头来来往往的人群,看着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眉眼舒展。 素鸢疑惑地看了看周围,“姑娘不是因为今日在江府寿宴上的事情不高兴,这才一个人过来喝茶的吗?” 宋锦宁笑着摇头,“不是,我是在等人。” “等人?” 素鸢迟疑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楼梯,越发不解。 赵臻的声音便在这个时候响起,“这么笃定本王会来?” 宋锦宁取了一只干净的茶盏,烫过之后斟了一杯茶放在了对面的位置。 素鸢才抬头,就看到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出现在门前,堪堪只有一半进了屋。 明暗的光线在他的脸上交错,显得有些不真实。 好看得不真实,冷漠得也不真实。 此人危险,这是素鸢心里闪过的第二个念头。 她下意识地想要提醒自家姑娘,却见宋锦宁朝对面的位子比了下手。 然后便感觉自己脖子一紧,愤然转脸,就对上了谈影一张板正的脸。 而对方正拎着自己的后领,拽着往外带。 赵臻看了宋锦宁一眼,抬脚走了进来,“本王不喜欢这种感觉。” 宋锦宁分明算好了一切,哪怕在江府的树林里没有遇到她,恐怕她也会想法子联系上他,甚至做了两手准备,让宋家的那个什么门房老宋指路。 不管是什么人,被人算计着每一步,应该都高兴不到哪里去,尤其还是如赵臻这样的人。 宋锦宁自然想到了这一点,因而给他奉茶的时候,格外真诚。 眼见着对方坐下了,这才将视线又转向窗外,目光却落在稍远的地方,“那条胡同叫月牙胡同,王爷看到那所宅子没?种着大槐树的那所。” 赵臻的视线从少女脸上移开,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如何?” “这宅子姓江,但是宅子里日常只有一妇人带着孩子住在这儿。” 宋锦宁不过说了这两句,赵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江右安的外室?” 宋锦宁笑而不语,给自己斟了杯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王爷果然聪明,那接下来的,您应该不需要我多说了。” 素鸢虽然被谈影领到了外头,但是里头说话的声音倒能听得一清二楚,可对于他们交谈的内容却是满脸懵。 姑娘这是在说什么? 什么月牙胡同,什么姓江。 她日日跟姑娘在一处,怎么不知道这些事儿? 宋锦宁慢悠悠起身,朝他行了一礼,便带着素鸢离开。 行至他身旁时,赵臻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你似乎是在算计本王。” 宋锦宁当即停下脚步,满脸真诚地看着他道:“王爷着实误会,锦宁绝不敢算计王爷,从始至终都是一样,我只希望能与王爷合作罢了。” 赵臻也转过身,目光幽幽,“你的诉求。” 宋锦宁眨了眨眼,“王爷就忘了吗?” 第26章:姬妾无数 “你要那酒楼做甚?” 赵臻的脸上半分笑意也无,可这并不影响宋锦宁笑容灿烂,“王爷难道没有听说过,女孩子对漂亮的东西通常都没有什么抵抗力,王爷那座酒楼,着实漂亮。” 明显敷衍的答案,可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竟又显得那般自然。 “好。”赵臻的视线终于收回,也从位子上起身往门口子走,走到宋锦宁身旁停下,两人并肩,却方向相反,“若是你这次提供的消息当真足够值钱的话,可以。” 宋锦宁闻言略一思索,连忙道:“既然王爷说到值钱,那我觉得我这一次提供给王爷的东西,应该还得再加一样东西,才算价值相当。” “说。” 宋锦宁转过视线看向一旁的男子,奈何对方太高,她只能看到一个侧脸,“若我说得得以证实,那么,我还需要知道江右安在京城,实际上拥有的所有商铺的清单。” 赵臻显然没有料到宋锦宁会提这样的要求,他转脸看过来,“你要这个……” 宋锦宁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再一次抢在他前头开口,“除了对漂亮的东西感兴趣,我对钱也挺感兴趣的。” 说完再一次笑着朝行了个福礼,退了出去。 素鸢一直下了楼,才敢开口说话,“姑娘,那是王爷啊?” 宋锦宁挑了挑眉,似有不解,“你不是见过么?” “我……奴婢是见过,但是……”素鸢迟疑了一下,才接着道,“您不怕吗?” “为何要怕?”宋锦宁像是听着觉得有些好笑,“他很可怕吗?” “哎呀姑娘,您可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素鸢听到这里就急了,“您可别光看脸啊!这靖王爷长得是好看,可是性子暴戾着呢! 他十五岁那年,领兵打仗,听说直接杀了八万俘虏!那些参与了杀降的人,后来见到血都害怕了。 还有啊!听说他……” 素鸢想着,忽然觉得自己听说的一些话,告诉宋锦宁不大好,便又住口不接着往下说了,“反正姑娘您听奴婢一句劝,离这位王爷还是远一些吧!” 她没有说,宋锦宁却都知道。 靖王赵臻有两大爱好,一曰酒,二曰美色。 听说王府虽然没有王妃与侧妃,却有一处专门豢养美人的院落,都是赵臻带进去的。 又听说赵臻于美色上,十分暴戾,王府时不时便有香消玉殒的美人抬出来。 还听说赵臻性子暴躁,对于那些个娇滴滴的贵女也半点儿不留情面,曾经因为一个贵女在酒席上对他发痴,被他直接用石子打瞎了眼睛。 这些传言,宋锦宁在前世就都听说了。 因而她也清楚地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纵然她对赵臻了解得并不多,可是关于赵臻的许多事情她却清清楚楚。 因为齐郁和他,是实打实的表兄弟。 赵臻的母亲,就是齐郁的亲姑姑。 更何况,前世今生,虽然她与赵臻接触的不算多,但有些东西从细节上就能看得出来。 比如,他与人接触时的分寸与疏离。 但是这些没有必要跟小丫鬟解释,宋锦宁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难得出来一趟,宋锦宁对外头这些街道非常感兴趣。 正好素鸢力气大,她半点儿不觉得累,足足逛了大半日,眼看着太阳都快要落山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去。 还买了许多老夫人喜欢的东西。 却哪知到了延鹤堂的时候,就听到了宋华婷在里头哭。 同时还有姚氏的哭泣声。 “祖母,这可真的不是孙女儿我编排,宁儿真的太过分了,那样的场合,我是顾着府里的颜面,才去拉她的,哪里知道她竟那般说话。 如今江家还不知道怎么看待我们家了,孙女儿以后可怎么办呐!” 宋锦宁听到宋华婷这话,才蓦然想起来,宋华婷想要嫁的人家是江家,可不是齐郁。 就今日她见着齐郁之后那个样子,还以为她就此思春了呢! 这会儿倒是还有脸过来告状。 “祖母!”宋锦宁扬声打断她眼看着还要继续的编排,笑嘻嘻地走了进去,然后将自己买的东西一样样地摊开。 “这是东头绣坊里买的抹额,和咱们在那边的花色纹样都不同;这是素锦阁的糕点,也不知道好不好吃,但是团团的倒是十分可爱,还有这个,您瞧瞧这是什么……” 宋老夫人瞧见宋锦宁如常回来,这才放下了心,又见她如此欢喜,一时间竟忘了她们母女说的事儿,下意识地就先将东西接了过去,笑着细细端详。 姚氏和宋华婷母女面面相觑,气得想要吐血,她们这忙活了半天,合着老太婆根本没有听到耳朵里去。 宋锦宁只觉得好笑,在祖母跟前挑她的是非,是不是根本就我没有弄清楚亲疏远近的关系? “母亲!” 姚氏到底忍不住,抬高了声音提醒。 宋老夫人像是才回过神来,脸上的笑意收了收,“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也听说了你们想跟江府联姻,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人家凭什么跟咱们家结亲? 是咱们家姑娘倾国倾城着实将人家给迷住了,非她不娶,还是咱们家位高权重,结亲能对他们家有利? 堂堂户部侍郎的儿子,满京城什么样的姑娘找不着?你有所图,难道人家就没有?” 宋华婷脸上顿时红得快要滴血,完全忘了方才的哭哭啼啼。 老太婆竟然……这样羞辱她! 姚氏的脸色也很是难看,“倒也不能这么说……婷儿也是……” “我话只说这么多,家是你们在当,孩子也是你们亲生的,自然由你们做主。 但是这婚姻之事,关乎到孩子的一世,我只说一句,齐大非偶,到时候受难的还是孩子。” 宋华婷母女自然听不得这段话,打老夫人那里离开,宋华婷就炸毛了,“这老太婆分明就是见不得我好!人家江家愿意跟咱们结亲,她倒是先将我给编排了一顿!” 姚氏同样气得难受,回屋里转脸看到宋楚哼着小调十分惬意的样子,不由讶异,“老爷你就不担心么?” 第27章:得意 宋楚新看了一眼妻女,轻笑道:“结不成就结不成,左不过就是个庶子,将来未必有出息。” 这话与先前的话头明显不同,姚氏惊疑道:“老爷怎么说这样的话?你此前不是说只要婷儿与江家的婚事定下了,你那差事就有着落,外头那帮人也不会再逼债了么?” “妇道人家,你懂什么?!”宋楚新从椅子上起身,神色间有些得意,“今儿在江家的宴席上,吏部的詹大人就给了准信儿。 约莫下个月初,文书就能下来,已经确定了,东五城兵马司指挥,正六品的实职。” 他说着瞟了一眼妻子,哼着小调,接过侍女的查,还没忘在侍女手上摸了一把。 姚氏也顾不得这会儿吃醋,只欢喜确认,“真的?!五城兵马司!” 正六品自然算不得什么高品,但最要紧的不是官阶,而是官职。 五城兵马司本来就是油水丰厚的地方,晋升也容易,更何况,原本宋家就是武将的路子。 此前宋楚新是一直没能挤进去,即便有什么想法也没有用。 如今身上有了职位,想想法子,恐怕还能拢一拢从前的旧部。 宋楚新已经想好了,等吏部的文书下来,就去延鹤堂找老夫人好好说道说道。 宋岐山从前的那些个人脉,还是要捡起来,靠他恐怕效用不大,还是得老夫人出马。 看着爹娘兴奋的样子,宋华婷却是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就算宋楚新补了缺,也就是个六品而已。 江家那可是侍郎府,而且还是户部侍郎,更是和齐府有亲,那才是真真正正的贵族! 但这话现在说出来,分明没有半点儿效用,她也就只能抿唇不言了。 都是因为宋锦宁,今日江府的事情,她跟她没完! 实际上也不光是她一个人介意今日江府寿宴的事儿,方才她们母女离开延鹤堂,老夫人脸上的的笑意也缓缓地收了,“宁丫头!” 宋锦宁一愣,抬眼就对上了老夫人认真看着她的眼神。 “祖母……” “你可知错?”宋老夫人的语气里是少有的严肃和认真,“我教你什么来着?” 宋锦宁抿了抿唇,想起从老家出发回京这一路上,祖母对自己的教诲,“宋家即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先祖威名不得堕,忠勇二字不能丢。” “那你今日在江家是怎么回事!” 宋老夫人并非耳聋眼花之人,方才宋华婷说的事儿,她并不是真的不在意,只是人有亲疏。 自己养大的孩子,如何也不能叫外人教训了去。 宋锦宁怕祖母真生气气出好歹来,连忙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贸然离开确实不对,但是今日之事,孙女儿觉得,非我之过。” 面前的少女浅浅地蹙着眉头,神情认真,却并未见半分委屈。 老夫人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这人情往来,本来就没有什么所谓对错,不过是立场和想法。 我不信以你的聪明,对你那个堂姐的话就没有任何法子化解,关键在于,你根本不愿意! 但是你忘记了,你出去了代表的就是侯府,就是我们忠勇侯这块招牌,她宋华婷说得不对,你尽可以提醒她,若她还是这般没有分寸,你也可以回来告诉我,自有家法!” 宋锦宁抿着唇没有说话。 老夫人认真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忍不住心软,“好了好了,祖母也不是要训斥你,你才来这样的地方,许多东西不懂也是寻常,往后再出门,定要带着脑子多想想就是了。” 这话的语气,便又到了宋锦宁熟悉的感觉了。 她到底还是笑了,“知道了,孙女儿以后会三思而后行。” 老夫人果然满意,“中午在外头吃了什么?胆子倒是大,这才来了多久,就敢自己在外头逛了!赶紧去洗手,我让小厨房炖了千滚鱼,你最爱吃的,别饿着了。” 这个语气,宋锦宁心里又酸又暖。 祖母还在,可真的太好了。 她脆生生地应了一声,然后便赖着天黑了才回葳蕤轩。 至晚间通发的时候,青莺低声道:“姑娘,如你所料,双燕果然在偷偷地翻姑娘的东西。” 素鸢一听两条眉毛就倒竖了起来,“她好大的胆子,看我怎么教训。” “慢着!”宋锦宁叫住了她,“你慌什么,你们就当不知道这件事情,贵重的东西,青莺好生收着,剩下的,我心里自有计较,另外,还有一件事情需要素鸢帮着去做。” 素鸢连忙凑了过来,“姑娘你说。” 待听完宋锦宁的吩咐,她疑惑道:“祖宅?那……要不要跟老夫人说一声?” “先瞒着,”宋锦宁立刻道,“这事儿,时机成熟了我自然会告诉祖母,你且不要说,只管找人去。” “既然这么重要,奴婢跑一趟就是了。” “不行!” 素鸢被她忽如其来的厉声呵斥给吓了一大跳,神色惶惶地看着她,“姑,姑娘……” 宋锦宁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又温声道:“我这边缺不得人,双燕是不能信的,我就只有你们两个,你们,都得在我身边。” 前世,她就是让素鸢去了一趟祖宅取东西,结果回来的路上,素鸢就出了事儿。 这是她的噩梦,如今她身边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怕小丫鬟心里头多心,宋锦宁又宽慰了好一会儿。 “对了青莺,我手头有多少钱?”宋锦宁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有五千两么?” 青莺给吓着了,“姑娘忽然要这么多钱做什么?这……” 宋锦宁手头宽绰,对钱财一向不大看重,所有的东西都是青莺收着的,自来不过问。 因而对自己的小金库里到底有多少钱,着实不清楚。 等看到青莺端过来的锦盒里,零的整的纸的金的全部家在一起才三千三四百两的样子时,便毫不犹豫道:“我那些暂且不戴的首饰,你收拾一下拿出去当了,无论如何凑齐五千两给我。” 青莺一头雾水,但见宋锦宁态度坚决,到底也没有多问,只点头应了下来。 没两日,宋锦宁往延鹤堂去的时候,就看到宋华婷正嘀嘀咕咕地跟老夫人说些什么。 见到她过来,老夫人招手,“正好你碰了来,也省得再去说了。” 第28章:看热闹 老夫人拉着宋锦宁的手,温声道:“上一次的事儿,终究是你失礼在先。你姐姐与江家二姑娘交好,约了今儿去他们家坐坐,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我已经让人备了几样礼,你们一起带过去,认真给人家道个歉,都是小姑娘,能有什么过不去的。” 宋锦宁闻言,下意识地就扫了一眼宋华婷,果然看到她眼里得意的笑。 算算日子,应该也差不多了。 宋锦宁展颜一笑,点头答应,“好啊!那就一起去吧!” 一起,去看热闹吧! 虽然宋楚新夫妻两个如今对江家的亲事没有那么热衷了,宋华婷却不甘心放弃江府这门亲事。 所以这两日费着各种心思往江家给江淑芬送东西,尽可能投对方喜好,终于将对方给哄过来了。 她也从江淑芬的语气中清楚地知道,对方对宋锦宁的厌恶,所以这才有了今日的一同出行。 宋锦宁像是全然没有瞧见宋华婷此时眼里的算计,一路上始终挂着恬淡的笑意。 江家老太太听到她说起来意,脸上的笑意淡淡的,与上回的热络全然不同,“都是我们家惯坏了孩子,倒是叫宋姑娘受了委屈了。” 江大太太便在一旁接口道:“宋姑娘莫要生气,我们家淑芬我已经教训过了,咱们各退一步,说起来,那日你那般当着众人的面儿离席,也并非没有失礼之处。” 婆媳两个半点儿不客气,意思也很直白,就是说宋锦宁那日的行为很没有教养。 宋华婷就坐在一旁,见她被江家人挤兑,很是得意。 但脸上却是一副诚恳的样子,“也是我的不是,我堂妹毕竟才来京城没有多久,许多规矩确实是不大明白,我应该先跟她说清楚的。” 江大太太便道:“说起来,宋老夫人从前在京城也是排得上号的人物,我原想着二姑娘是宋老夫人一手带大的,教养应该差不了的,如今看来,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宋锦宁进门之后,态度一直算得和顺,听到这话便微微眯了眯眼睛。 她今日过来,本就是来看热闹的,也是等一个结果,至于江家人的态度,她并不在乎。 哪怕言语再刻薄,她也不会往心里去,可这不代表,她们能羞辱祖母。 宋锦宁脸上的笑容越发显得乖巧,“祖母世家出身,礼仪教养自然不差,只是我愚钝,学不到祖母十之一二,偏生就只记得一句,人前不论长短,人后不说是非。 这一向又笨口拙腮的,所以不怎么会说话,也不大会与人争辩。” 这话一出,江大太太骤然胀红了脸。 她才隐晦指责江老太太教养不过如此,就被宋锦宁一句话讥讽了回来。 女子以贞静为美,七出之条里更有一条长舌多话。 宋锦宁这是当众打脸,说她背后议论宋老夫人。 江老太太也没有想到这个宋锦宁看着是个美人瓶,一动不动的死物一般,一开口竟就这般厉害。 当即冷笑着道:“宋姑娘谦虚了,这不是挺会说话么?” “老太太过奖了,我今日只是来道歉的,老太太可是不愿意原谅晚辈?” 她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带着真诚的笑意看着上头的老人。 仿佛方才的机锋全然不存在似的。 就这个态度,都能叫人噎死。 “宋姑娘客气了,”江老太太半晌才憋出一句,“原本就是小事儿,宋姑娘也不要放在心上。 我年纪大了,怕吵闹,你们自去外头坐坐吧!” 到这个时候,态度已经全然冷了下来,脸上也不见半点儿笑意,只让江大太太去张罗。 江大太太目光深深地自宋锦宁脸上刮过,凉凉道:“两位姑娘这边请。” 江淑芬自然也跟在一起,才出了门,脸就垮了下来,冷冷地看了宋锦宁一眼,“你是不是当真忘了今日是做什么来的? 你们忠勇侯府不过就剩了个空架子,连丁点儿实权都落不到手上,可别把自己当根葱!” 江大太太闻言看了女儿一眼,并没有出言阻止,只是在前头领路,显然也是恼了宋锦宁。 宋华婷一时间有些犹豫,她是想要借江淑芬的手打压宋锦宁不错。 可是宋锦宁这个蠢货,直接把江家的太太老太太都给得罪了,她会不会受牵连? 宋华婷原本想要攀上江淑芬的手,这一时间便有些尴尬了起来。 宋锦宁笑着点头,“江姑娘说的是。” 随即便又转向宋华婷道:“堂姐可听清楚了?不要把自己当根葱。” “你……”江淑芬的脚步一下子就停了下来,看着宋锦宁的眼睛里全是恼怒,“我说的是你。” 可宋锦宁仍旧是那般不痛不痒的样子,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江淑芬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竟收不到半点儿效力,小脸顿时憋得通红。 宋华婷终于调整了心态,当即便挽住了江淑芬的胳膊,压低了声音嘀咕道:“淑芬姐姐不要为了她生气,她就是这么个性子。 谁不知道她爹是咱们大启的英雄,你且看看她眼里看得见谁?别说你我了,怕是灵韵郡君,人家也未必瞧在眼里。” “是么?”江淑芬恨恨地瞥了宋锦宁一眼。 虽然她们两个人挽着手走在一起,但三个人的距离并不远,这边说话,那头宋锦宁也并非听不见。 然而宋锦宁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她只是有些疑惑,怎么到这个时辰了,还没有什么动静。 “淑芬姐姐是不知道我们家的事儿,”宋华婷还在卖力表演,语气都有些哽咽,“我不过是个堂姐,我爹又是过继来的,她对我能有几分尊敬?前些时候,她打翻了祖母的药,还要赖在我身上,甚至还出手打我,这事儿……我们府里人都是知道的。 只不过祖母要顾着她的体面,不让往外说罢了。” “什么?!” 她们已经到了花园里,江大太太正在凉亭里指挥丫鬟们摆放果盘。 江淑芬听了宋华婷的话,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看向宋锦宁道:“你竟然如此过分?!” 江大太太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宋华婷,看向宋锦宁道:“虽然是你们家的家事,但容我说一句,二姑娘,你这般行径传出去,将来吃亏的是你自己。” 江淑芬讥讽道:“宋姑娘眼高于顶,恐怕这满京城都未必能有她看得上的。” 可是让她们母女都惊讶的是,宋锦宁似乎真的对她们这些言语丝毫不在乎。 她甚至还在四处打量,欣赏景色似的。 宋华婷希望江家人讨厌宋锦宁,又怕自己受牵连,连忙对宋锦宁呵斥道:“二妹妹,你这是什么态度?! 江太太可不是一般人,能这般跟你说话,是你的福气,还不好生听着?!一般人谁愿意教你?!” 这个奉承话,江大太太听了很舒服,瞥了宋锦宁一眼,讥诮道:“到多这乡下来的与咱们京城长大的姑娘就是不一样,我也是白费心。” 宋锦宁的目光却落在江大太太的身后,看着那浩浩荡荡过来的一群人道:“大太太府里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第29章:抄家么? 江大太太闻言一愣,皱了皱眉,转过身便看见自己的心腹管事娘子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太太,出事儿了!” 实际上不用她说,江大太太也知晓了。 因为在这管事娘子后面浩浩荡荡地跟着一群人。 宋锦宁这会儿才看到走在最前头的人是谈影,心里生出几分疑惑。 谈影不是神枢营指挥使么? 这样的事儿,与他有什么关系? 谈影显然也看到了宋锦宁。 凉亭里几个人,只有她一个人坐着的,甚至手里还拿了颗葡萄。 联想到消息是她给的,谈影心里想到了一个可能,所以…… 她是在这里等着看戏的? 江大太太自然认得谈影,可是见他这般带着一行人披坚执锐地进来,也着实有些慌了手脚。 “谈大人,您这是……” “江太太,奉圣上令前来搜查,月牙胡同发现一处私宅,里头有些东西牵扯甚大,所以,还请江府诸人配合。” 宋锦宁将葡萄放进嘴里,看着那个跟江太太一板一眼说话的谈影,不由轻轻摇头。 靖王这不行啊! 培养的这下属,话都不会说。 果然江太太一头雾水,“什么月牙胡同,什么宅子,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江淑芬当即便冲了过去,对着谈影嚷嚷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三品侍郎的府邸也容得你们这般放肆?!” 谈影看也没有看她,朝后招了招手,两个侍卫便押了一个女子过来,“这是你们家的人吧?” 江大太太眉头蹙起,刚开始只觉得面熟,待看清楚之后,不由惊呼道:“凝儿?!” 宋锦宁心里激灵了一下,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江右安外室的名字,竟然跟她同音。 江淑芬也认出来了,上前一步将那女子的头抬起来,“凝儿表姐,你……你怎么……你不……走丢了么?” 谈影面无表情,又让人带过来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这是江右安养在月牙胡同的外室和孩子,已经确认了,在那所宅子里发现了江右安私吞税银,伪造账目的证据,都已提交给了陛下。 现在,我们奉命搜查江府,无关人等,一律屏退。” 江大太太一时愣在了当场,她满脸茫然地看着面前的谈影,然后才想起了那个女子。 当即疯了似的扑了过去,“你这个贱人!你这个贱人!我怜你丧母接你来我府上,你竟勾引你姨父!” 江淑芬也吓傻了,眼前的表姐变成了父亲的外室,已经足够震惊,而谈影带着的人竟然已经开始往她家各处去了,越发让她慌张。 这不是抄家的架势么?! 宋锦宁满意了,赵臻到底还是信了她。 她站起身,看了一眼旁边目瞪口呆的宋华婷,“走吧!无关人等。” 眼前这一切转变得太快,宋华婷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呆滞地转过头,看着没事人一样的宋锦宁,只觉得手脚一阵冰凉。 方才她还在帮着江家人挤兑宋锦宁,仗着江家的势呵斥她,而忽然之间,一切反转。 那头江淑芬母女哪里还有方才半点儿贵女夫人的样子,哭天嚎地,似乎和那些个市井泼妇也没有什么区别。 再看宋锦宁,她从进门开始就是这般淡淡的,到现在仍旧是这副模样,好似…… 宋华婷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宋锦宁一个乡下来的孤女,怎么可能会料到今日之事? “表哥!”江淑芬忽然的尖叫声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大家齐刷刷停了下来。 齐郁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几分严厉,“这是在做什么!” 宋锦宁下意识地就想逃离,但理智到底还是占了上风,这会儿大家都因齐郁而静止,她跑动的话,反而更加明显。 江淑芬哭泣着奔向了齐郁,想要拉住他却被他不留痕迹地躲开了。 “表哥,你快看看,这个……这个人竟然要来搜咱们家!表哥!” 江大太太一直在那外室的身上发泄着怒火,直到这个时候才骤然清醒,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家里的事儿。 “齐大人,您快将他们都赶出去,老爷……”她说到这里,眼里分明闪过恨意,却还是咬了咬牙哭诉道,“您知道的,老爷对朝廷忠心耿耿,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谈影对于齐郁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他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相国大人,这是锦衣卫从月牙胡同搜到的东西,正本已经交给了陛下,末将奉陛下之命前来江府搜查。” 齐郁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捏着那文书的手分明用上了力气。 “你们王爷呢?” 谈影的语气显得有两分熟络,“王爷前两天往昌平州去了,关口有点儿事。” 齐郁随口应了一句,没有多说什么。 宋锦宁所站的地方与他颇有一段距离,她听到他淡淡道:“既是陛下下令,你们依令行事便是。” 江大太太瞬间蒙了,连忙道:“齐大人,这一定是有误会的呀!您是相国大人,您……” “皇命不可违,”齐郁温声安慰,“先将老太太安抚好,本相即刻入宫面圣,查清楚这件事情。” 旁人听不出来,但是宋锦宁对这个人太熟悉了。 更熟悉他愤怒时的语调,哪怕他极力克制,她也能听出那细微的差别。 生气了? 很好! 说明这件事情对他而言真的很重要。 那时候宋锦宁只知道齐郁很有钱,她住的清溪阁,随便一件东西,动辄上千两,甚至上万两。 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后来看到江右安与他在一处,她便隐隐明白了。 边关互市,这里头的税收便是一个极好做暗账的机会,而那些刮下来的银两,大部分都入了齐郁的账。 更不要说,提出互市这条政策,他就收了大荣大笔的银钱。 宋锦宁感觉一颗心无比畅快。 齐郁,我要你一样样失去你的凭障! 这才是刚刚开始而已。 江淑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梨花带雨春落泪,只管哀哀地哭求着,“表哥,表哥,您一定要帮帮我们呀!表哥……” 分明看不到齐豫眼角染上的那几分厌恶之情。 齐郁这个人呐,是没有心的,哪怕落得是血泪,他也不会动容半分。 答应了江大太太,齐郁便不再管这边的事儿,立刻动身去宫里。 忽然察觉到一道强烈的视线,他跟着感觉地往那边看去,却只看到一个少女的侧影。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 “那是谁?” 第30章:美梦落空 江淑芬正方寸大乱,闻言只瞥了一眼,下意识道:“宋……宋华婷?” 然而齐郁没有给她任何回应,转身便走了。 江淑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也来不及多想,因为她看到有一队侍卫往她的院子里去了。 宋华婷从江府走出来的时候,腿还是软了。 抬眼看到那边利落上马车的宋锦宁,她着实忍不住了,“你……你为什么这么淡定?” 宋锦宁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又不是抄我们家,我为什么不淡定?” “你……” 宋华婷发现这句话她竟不知道如何反驳,好半晌才道:“你好冷的心。” 谁知宋锦宁却笑了。 “你笑什么?” 宋锦宁从马车窗探出头来,“我觉得你说得对,所以……你自己走回去吧!” 宋华婷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马车就嘚嘚地离开了。 “你……喂!”宋华婷瞬间慌了,这会儿江府已经被团团包围,自己身后就是带着明晃晃佩刀的侍卫,她哪里敢停留。 前头驾马车的素鸢笑得乐不可支,“姑娘,这回大姑娘走回去,脚板怕是都要走大了。” 宋锦宁心情大好,“去笔墨街。” 宋锦宁从小跟着祖母在乡下长大,并没有正经入过学,读书识字都是老夫人教的。 对于宋锦宁的教养,老夫人教得细致,却并没有什么要求。 所以好些东西,她也一向散漫。 这动笔写字的事儿,在素鸢的眼里,一向不得自家姑娘喜欢。 因而这会儿听到说去笔墨斋,只当宋锦宁是来了京城之后,不想落于其他贵女后头。 横竖是上进的好事儿,她自然一百二十个赞同自家姑娘。 等下马车的时候,忽然惊讶道:“这是什么?” 宋锦宁疑惑看过去,就见素鸢手里拿着几张纸。 凌厉的笔锋一看就是男人的字迹,待看清上头的内容时,不由笑了,“你这个丫头,人家往你身上塞了东西,你都没察觉,功夫都学到哪儿去了?” 素鸢不由脸红,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到了她身上的。 宋锦宁却对着那份江右安京城商铺的清单细细研究了起来。 “姑娘,这是什么东西啊?” 宋锦宁抿唇笑着道:“能发财的东西。” 等到回了府,便又听到宋华婷在延鹤堂里控诉宋锦宁的不是。 这回不止他们母女在,宋楚新竟也在一旁。 老夫人一见着宋锦宁,便连忙拉了她过去,“华婷这丫头说不到点子上,你也在场,这江府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宋华婷闻言一愣,一下子都忘了接着哭了。 合着她指责宋锦宁将她扔下指责了半日,这老太婆关心的却只是江家的事儿。 不光宋老夫人在意的是江家,就是宋楚新这个时候也紧张地看向宋锦宁。 对于女儿嫁进江家不再急迫是一回事儿,但江家出事儿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不管怎么说,江府是目前宋楚新唯一拉上了关系的高官,他能不关心么? 更何况,他也偷偷往江家送了不少钱,还不知道这一回江右安会牵扯出什么来,带累上自己,才是大麻烦。 宋锦宁言简意赅地将今日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然后又道:“锦衣卫查到的消息,几乎不会有误,而且陛下让谈大人去江府,只能说明……” 宋锦宁顿了顿,目光扫过紧张的宋楚新,才认真道:“江家应该没指望了。” “啊?”姚氏这才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想到江府的荣耀,她还是难以置信,“你一个小姑娘家,可不要这般信口雌黄,这朝堂大事,也是你能置喙的么?!” 宋老夫人却神色严肃道:“宁丫头说得没错,查抄江府的事情,陛下没有派锦衣卫前往,而是让神枢营的谈大人去,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宋楚新仍旧不解,宋华婷母女更是一头雾水。 宋锦宁道:“江府与齐府沾亲带故,齐府又是王爷的母族,锦衣卫是陛下的人,但是京畿三大营却是握在王爷手里的,这么一说,叔父可明白?” 宋楚新这才恍然大悟,脸色却越发难看了。 靖王势大,陛下心里未必不忌惮,虽然隔着关系,但江家仍旧算得上是靖王赵臻的人。 陛下用靖王的人去查抄江家,要么,就是在试探王爷,要么,就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可不管是哪一种,江家基本上都没有再起来的可能。 宋楚新想到自己这么多年,费尽心思送出去的银子,只觉得心头在滴血。 最要紧的是,江右安管的是钱粮,可千万莫要将他扯出来才好。 宋老夫人一瞧他得脸色就猜到了其中的关窍,淡淡道:“朝堂官场不是那么好混的,咱们家不比从前,朝中无人贸贸然钻营,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眼下还是踏踏实实把脚底下的路走实了要紧。” 宋楚新脸上火辣辣的,失去了江家这点儿关系,他感觉自己在老夫人面前越发显得没用了,因而只得讷讷受教,“儿子谨记母亲教诲。” 当然这只是在宋老夫人跟前的表现,等回了书房,便立刻吩咐人去打听情况。 哪知人还没走,便有门客匆匆而入,“老爷,出事儿了。” 江家才出事儿,这么多年的经营打了水漂,此时宋楚新听到“出事”两个字就暴躁,对着自己一向重视的门客也没有半点儿好脸色,“说!” “吏部詹大人被锦衣卫带走了?” “什么?!”宋楚新以为自己听错了,“詹大人?!你有没有听错?怎么会!” “听说跟江右安有关系。”门客同样惴惴不安,他们这样的人就是依附着主人家生活,宋楚新爬不上去,他们也难有大出息。 眼看着主人家才要走马上任,这随着詹大人的落马,恐怕也要落空。 宋楚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地砖,微张着嘴喘着粗气,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门客在说什么。 蓦然间,外头却传来了心腹的声音,“侯爷,那吴掌柜和刘掌柜又来了。” 第31章:债主临门 宋楚新一抬眼,果然看到那两个掌柜揣着手走了进来。 心腹和门客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避开主家如此尴尬的场面,屋子里便只剩了他们三个人。 “侯爷,听说日前府上还接了圣旨,想必圣上看重,侯爷的拮据日子也过去了吧?” 吴掌柜说着,自袖子里将欠条拿了出来,“上回与侯爷说好的,十天后还钱,侯爷这回该不会再赖账了吧?” 这两家暗庄背后有人,宋楚新心里一直清楚,要不然也不敢这么大笔的银子借出来。 但是他没有想到,对方的消息这么灵通,吏部詹温亭才出事儿,他们就闻着味儿过来了。 “两位掌柜,”宋楚新心下窘迫,脸上露出了几分为难之色。 只好一面请他们坐下,一面搓着手尴尬笑道,“原本是想着有笔银子马上要送过来的,哪里知道这路上竟然耽搁了,所以……” “诶!”吴掌柜将手一抬,“侯爷是又忘记了,我们不过问家事,只谈交易,还请侯爷履约。” 刘掌柜也捻着胡须笑着道:“侯爷是体面人,我们弟兄这一向也十分敬重您,若是寻常人家,我们早就拿出手段来了,都是因为顾及着侯爷的身份和府里的体面。 可侯爷也不能真认为我们弟兄好欺负不是?听说贵府老夫人手里颇为富余…… 实不相瞒,外头还有几个我们的弟兄,他们待会儿去说一说,老夫人爱子心切,见侯爷困难,焉有冷眼旁观的道理?” “不不不!”宋楚新一听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连连摆手着急忙慌道,“求两位掌柜莫要乱来,莫要乱来,我母亲身体不好,经不住这样的事儿。” 身为忠勇侯,竟然在这样的地下钱庄借高利贷,若是闹了出来,叫老太婆知晓,恐怕立时就要将官中的账收走,到时候看到已经做空了的公账…… “那侯爷总不会认定我们是当菩萨布施穷苦的吧?今儿我们过来,如何也要一个结果,时间不多,”吴掌柜收起脸上的笑意,“外头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一刻钟我们没有出去,他们可就自己行动了。” “不!”宋楚新疾步冲到他们面前,面色潮红,抖着手道,“别……别这样,还有还有,我还有……” “侯爷还有什么?”刘掌柜双手抱胸,看着宋楚新的眼神里露出轻蔑的笑意,“据我所知,侯爷和夫人名下的产业几乎全部都已经抵押了出去,侯府的几间铺子也都是空架子。 若非侯爷您这层身份,且上下跑通得也勤快,我们弟兄觉得侯爷将来非凡,这才带着结交朋友的心态一直叫你拖着,可眼下……” 他脸上的讥讽之意更甚,“不知道侯爷还有什么,值得我们冒着大风险拖下去?” 吴掌柜轻咳了一声,也站了起来,“侯爷,我们弟兄是做生意的,也讲究一个和气生财,但是如您这般行径,于我们弟兄来说,着实是很难办。 我们只是普通人,不比侯爷天生就是富贵命,方才我们这走进来,不说别的,只说您这侯府,雕梁画栋的,精美异常,单就说这宅子,也是我们普通人住不起的呀!” 说到这个,刘掌柜忽然一拍手道:“这倒是个主意,我瞧着这宅子确实不错,如今在这个地段的地,真真是有价无市了,若不然,就干脆将这侯府的宅邸抵给我们算了,虽然从市价上来说,未必能抵得了侯爷欠我们的那笔债,但我们弟兄也就不计较了。” “不行!”宋楚新想都没有想,就直接拒绝了,“这是祖宗传下来的家业,如何能抵?” 宋家是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立下的汗马功劳才得以丹书铁券封侯的,大启立国百年,忠勇侯府便也屹立了百年。 历任忠勇侯也一直秉承着祖宗们的规训,忠君报国,这才一代接着一代传下来,这侯府的宅子,就是宋家这百年来的见证者。 不但就在皇城边上,周围都是达官贵族,且占地面积极大,在整个京城都是排得上号的,也是宋楚新一直以来最引以为傲的资本。 他是如今这座宅子的主人。 若是没有这府邸,他还算得上是忠勇侯么? 更何况,把这宅子抵出去,跟直接告诉了老夫人有什么区别? 拒绝得如此干脆,那刘掌柜的脸上也不好看了,直接一掸袖子冷声道:“侯爷这不可以,那也不愿,合着您这是想白得我们的银子不成?” 宋楚新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吴掌柜连忙打圆场,“诶诶诶,也没到那个份儿上,要不然……” 他笑眯眯地看着宋楚新,“侯爷考虑一下朱家的婚事?!” “那不可……”宋楚新再一次强硬地拒绝,话说到一半,瞥见刘掌柜射来的视线,声音又低了下去,“能……” “你选一个吧!要么,这宅子给我们,这账两清,要么你选朱家的婚事。” 刘掌柜说完,对一旁的吴掌柜道:“或者你现在就带人去找他们家老太太去!” “一个月!”宋楚新见吴掌柜像是有些无可奈何真要出去的样子,连忙道,“最后一个月,若是这半个月我还是没有办法拿出钱来,这宅子给你们!” 一个月还没有任何法子的话,他也确实维持不下去了,唯一值钱的,就是这个宅子,到时候老太婆若是舍不得,让她自己出钱,大不了大家都撕破脸! 想到这里,宋楚新咬了咬牙,见他们两个人像是不大相信的样子,“我可以立字据画押,最后一个月!” 拿着按了十几个指印的契书,刘掌柜声音带了两分阴冷,“容我提醒王爷一句,这一个月利钱还在滚,您可得悠着点儿,届时,我们可不会如今日这般客气了。” 宋楚新的书房里气氛压抑,葳蕤轩这边却是兴奋中带着难以置信。 素鸢手里拿着两个铺子的契书,反复看了好几遍,“竟然真的花五千两买了两个这么好的铺面!” 青莺也没有看明白,“姑娘是怎么知道这两个铺子急着脱手的,还一口价就杀到了底,而且若是主人家当真想卖,也该找经纪放消息出去才是,瞧着半点儿看不出是要出手铺子的样子。” 宋锦宁微微一笑,“因为那是江家的铺子。” 第32章:有趣 “哦!我知道了,”素鸢一面小心翼翼地将契书收好,一面道,“江家今日出事儿,目前还不知道上头会怎么处置,所以,他们这会儿恐怕都在想办法换现银,好预备跑路!” “也不一定是跑路,若是问题不太严重,这些钱倒是很有可能用作打通上下关系的买命钱。” 话是这么说,但是宋锦宁心里清楚江右安的落败是怎么回事儿,赵臻绝不会再让他出来。 如宋锦宁所料,赵臻从昌平州一回来,便接手了江右安的案子。 他不管刑狱,可架不住陛下信任他。 他对户部的事情感兴趣,不过是说一句,便得了陛下的授权,联合锦衣卫、都察院、大理寺一同审理此案。 “王爷,如您所料,江右安确实不简单。” 谈影将这两天收集到的东西尽数送了过来,“这个江右安,这些年来看着老实,但却是一直藏在户部尚书焦大人背后做小动作。 自他接手各省清吏司的分管之后,账目上就有不少问题,而且前些年一直牵扯不清的漕运便是他在其中做了手脚。” 赵臻随便翻了几本,便皱着眉头丢开了手,“本王竟看错了他。” 偏头想了一会儿,赵臻忽然问道:“可查到他背后有人?” 问完之后,发现谈影的神色有些异样,“怎么了?” “这个江右安平日里十分老实,除了养外室这一条之外,并没有什么出阁的举动,与朝中众臣的关系也都不大亲密,只除了……” 谈影又抬眼看了一眼上头的王爷,才吐出那个名字,“相国大人。” “齐郁?” 谈影连忙解释道:“江右安和相国大人是表兄弟,自小关系就不错,或许也只是亲戚间的普通往来。” 在大启,但凡对朝堂局势稍微清楚一些的,都知道靖王势大。 其一,自然来自于他手握整个大启的兵马大权。 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文官首领齐郁是他姑舅表兄,两人又自小一块儿长大,关系犹如亲兄弟,齐郁手里的文官力量,实际上也等于是赵臻的势力。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人人都觉得靖王赵臻,才是这个大启真正的掌权者。 故此,谈影这会儿提起齐郁的名字时,便下意识地替齐郁解释了一句。 “江右安说到底也就是个三品侍郎,以他们江家的身份地位,这辈子做到头,也就是顶替老焦的位子,他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说到后面,赵臻的语气已经沉了下去,带得整个书房的气氛都瞬间压抑了下去。 谈影思索了一会儿道:“他总不会里通外敌吧?” 这话说得赵臻笑了,这一笑,方才身上愤怒的情绪全然不见了。 他的手指有节奏地叩击着桌面,语气显得有些懒洋洋,“里通外敌也得有个途径吧!江右安这么些年,腾挪出了这么多的钱,难道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不成?”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这件事情最开始的起因。 “那丫头要了江家铺子的清单?” 谈影一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赵臻说的是宋锦宁,抬头看了自家王爷一眼,才猛然想起,“是!属下一直派人盯着,那位宋姑娘昨日下午就入了两间江家的铺面。” 说起这话时,谈影立刻便想起那日带兵查抄江家的时候,宋锦宁正坐在凉亭里吃葡萄的样子来。 江府一派紧张的气息,只有那少女,坐在凉亭中好整以暇地看着当下的一切。 “有趣!” 赵臻又轻笑了一声,跟着他多年的谈影一耳朵就得听出来,王爷这一笑,似乎是轻松了不少。 “盯紧江右安的铺子,注意,不要叫任何人察觉。” 谈影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却没有任何质疑,“是!” “好了好了!”周默柏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再重要的事情,也重要不过我这碗药!” 说着话他端着药碗就进来了,脸上带着乐呵呵的笑容。 赵臻一见着他就皱紧了眉,周默柏却越发高兴的样子,“哎呀我这个人,最喜欢看的就是你这副样子,喝药喝药,喝完了我来给你把脉。” 赵臻瞠目看他,终究像是无可奈何似的,端过那碗药一饮而尽。 脸上看着没有什么表情,拿着公文的手却骤然收紧,脖子上的青筋都跟着出来了。 谈影心有不忍,“周大夫,您这药就不能想法子换个味道么?” 他曾有幸替自家王爷尝过一回这药,然后愣是三天没吃下任何一口东西。 那个味道,简直都不能叫苦,只能说喝下去之后,灵魂都失去了味觉。 “良药苦口,你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周默柏一面说着,一面掐算着时间替赵臻把脉。 赵臻随手拿起一旁的公文,任由他在耳边念叨,“唉!王爷你这……肝火有点儿旺啊!再这么着,我还得加重剂量,半点儿不见好转,我都要怀疑自己的医术了。” “把完了就滚!” “你这……”周默柏指着他好一会儿,一甩袖子冷哼了一声,“最讨厌这种病人!” 谈影见赵臻没有别的吩咐,便下去忙活了,第一要紧的自然是盯着江右安的铺子。 然后没两天他便发现,宋锦宁竟毫不犹豫地转手将那两间铺子卖掉了。 “姑娘,”素鸢捧着一匣子的银票,满脸都是崇拜之色,“这才两天啊!五千两变小一万了,我的妈啊!我这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啊!” 宋锦宁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出息!先别看那个钱了,你们俩都出去好生叫人盯着,明儿咱们就出去买这几个,若是动作快,我估计再赚个一万两万的应该不是问题。” 青莺和素鸢看着她拿笔在一旁一面计算一面写计划,两个人还是觉得眼下这赚钱的速度犹如幻觉,“这……真的可以吗?” 宋锦宁一眼扫到窗户上的影子,自信一笑,“必须可以,我这是手头钱不够,跟祖母那边估计也不大好说,要不然,这一次还能赚更多! 再者,若是我手里有人有闲,这些铺子我都不用脱手去赚这个差价,直接经营起来,那才叫盆满钵满呢!” 青莺刚想说话,忽然瞥到外头的人影,连忙扯了一下宋锦宁的袖子给她打眼色。 第33章:天降横财 却见宋锦宁朝她摇了摇头,然后用如常的语气道:“这事儿你们得捂着点儿,谁也别说,这种事情,最要紧的就是一个快!谁夺得先机,谁就赚钱,过了这个村儿,就没有这个店了。” 待那窗边的人影离开,素鸢连忙道:“姑娘,你这让双燕听到了,岂不是就告诉了那一家子? 你是不知道,这几日他都在外头跑,回来便各处发脾气,分明是不大好了。” 前几日两个放高利贷的人又上了门,宋锦宁就知道宋楚新估计已经快要被逼疯了。 江右安的事儿牵扯到不少人,与他之前颇有些往来的那个吏部考功司郎中,就受了影响已经收监,宋楚新的路都断了。 “姑娘既然知道,怎么还……” 宋锦宁笑着宽慰她,“不急,慢慢来,这天底下的钱哪里赚的完,咱们要知道咱们自己的目的是什么才最要紧。” 这话说得素鸢似懂非懂,但她一向觉得自己不聪明,那就只管听自家姑娘的话就好了。 也正如素鸢所说,双燕听了消息之后,半点儿不敢耽搁,找着机会便去找宋楚新夫妻了。 宋楚新正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陡然听到她说的,完全不敢相信。 宋锦宁一个乡下来的小丫头,她能知道什么?! 但听到双燕说起,不过两天的时间,宋锦宁就靠着五千两赚到了一万两,心里又有些发热。 待第二日双燕连青莺拿东西当出去的当票以及赎回来的赎票,都偷出来了给宋楚新看过了之后,他便越发心热。 犹豫了两日,终于还是忍不住,逼着姚氏当了几件珍藏的首饰,照着双燕偷出来的清单,挑了两间铺子下了手。 江右安倒不倒,外头人未必知道,可是他手底下的那些人却是动作最快的。 尤其他涉及到的还是财政这一块儿,手底下的产业最先受到波动。 明面上看不出什么,若是在暗市有足够的人脉,想要打听出来,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宋锦宁拿到了赵臻给出来的清单,就省去了这个步骤,比旁人还能更快一些。 宋楚新买了铺子之后,也很快就弄明白了这个道理,再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将铺子买到了手,一颗心陡然间就燃起来了。 他这一时间,简直认定是祖宗在保佑,在他这般着急的时候,给他送来了这么一大笔财富。 这可是翻倍赚! 眼下看来,江右安果然还是他的贵人,没有倒的时候,是他攀上的高枝儿,即便是倒了,也是他赚钱的利器。 姚氏也同样心热,“这贱丫头也不知道是哪里得来的消息,只可惜,咱们这再怎么变也变不出许多钱来,等咱们铺子再脱手,恐怕就叫别人抢了先了。” 宋楚新阴着一双眼睛道:“都有钱摆在你面前了,你若是不想办法去拿,那就是傻子!你让你娘家哥哥出面,就算是再借高利贷也要给我把钱借出来!” 姚氏闻言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觉得这般做不妥当。 “难道你想看着咱们姑娘嫁去朱家不成?” 提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姚氏瞬间觉得自己丈夫说得有道理了。 这铺子又不会长了脚跑掉,正正经经黄金地段的铺子,简直就是摆在面前的钱,当真不要是傻子! 夫妻俩用最快的速度,想方设法地凑了一大笔的钱,也不管外头到底欠了多少债了,直接冲去把江家的铺子全部都包揽了。 这样的铺面,宋锦宁舍得出手,宋楚新却是舍不得。 在京城这般繁华地带的铺子,一向都是有市无价,若不是江右安出了这样的事儿,也不可能会拿出来卖。 拢一拢,只要手头上过得去,靠着铺子赚钱才是王道。 待发现已经买不到江家铺子的时候,素鸢到底还是有些气不过,“姑娘,您明明知道双燕在偷翻您的东西,怎么……也不把那么重要的东西收好?眼下这清单上头的,可是一个也不剩了。” 青莺却像是看穿了宋锦宁的想法,“姑娘是故意的?” 宋锦宁展颜一笑,“当然。” 素鸢转过脑袋看向青莺,一脸不解,“你怎么……什么意思啊?” 相对于素鸢的懵懂,青莺显得冷静条理得多,“日前姑娘带着我们去官府过契的时候,写的都是大姑娘的名讳。” 宋锦宁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没错,宋楚新缺钱缺得厉害,几乎已经到火烧眉毛的地步,这个时候有了这样的机会,他岂有不跟的道理。” 素鸢略微一想,惊疑道:“难不成……这江家的铺子有问题?” 宋锦宁将碟子里剥好的核桃递给她,淡淡笑道:“这么大块儿的肥肉,也不想想怎么就这么轻易地落到了他面前,有那个能耐咬到嘴,也不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吞下去。” 青莺想得比素鸢更多,她盯着面前的那份清单,有些不解,“照咱们日前盘算的,宋楚新手里应该没有多少钱才是,那这些铺子,他是怎么吃下去的?” “要不然怎么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呢?等着看吧!” 她这边表现得安安稳稳悄无声息,落在宋楚新的眼里,就成了黯然神伤。 姚氏看着面前这一堆的商铺地契,也同样欢喜异常,可又有些疑惑,“老爷,虽然说这江家落败,咱们能以这么低的价格拿到这些铺子,但是这么多间……您这到底借了多少钱啊?” 话问到这里,陡然间紧张起来,“您不会又……” 宋楚新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妇人之见,你以为那些个豪门大户的钱都是一个子儿一个子儿的攒起来的?没有一定的魄力,怎么能赚大钱,我又怎么可能爬的上去?” 他指着那一叠地契,“有了这些个铺子,你还怕没有钱?实话告诉你,我已经打听过了,这些铺子,以往每年的盈利都在二三千两,一年的盈利,就够抵两间铺面的钱。 即便再算上人工,成本,甚至上下打点,也不过一二年咱们便能得净收,你仔细算这一笔账!” 姚氏感觉自己的心突突的跳,再看那一叠地契,便不觉得那是一叠纸了,简直就是个聚宝盆。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好似总有些不踏实。 第34章:嘴脸 但被宋楚新来来回回说了几句之后,那点儿不踏实也就烟消云散了,“这么一来,虽然江家已经倒了,但只要有钱,加上咱们家的这个身份,上下打点一下,老爷入朝为官也只是时日问题。” 终于听到妻子说了句好听的,宋楚新点了点头,不无得意,“就是这么个道理,只要我手里有了权,再想赚钱,那就易如反掌,不然你以为老太婆手里如何攒了那么大一笔家私?” 提到这个,姚氏便想起祖孙俩人的快活日子,语气发狠道:“若老爷手里有了实权,咱们有了自己的私产,便不用再看老太婆的脸色行事,到时候,还得她来求着咱们。” 夫妻俩抱着那一匣子地契,好生做了一场美梦,便听说吴掌柜来了。 再见吴掌柜,宋岐山又换了一副面孔,十分不悦道:“这才几日?怎么又来了?我这毕竟是侯府,你这进进出出,叫人看见,于我名声有碍,成何体统?!” 吴掌柜正翘着二郎腿在花厅喝茶,听到他进来就这么一句话,都给听乐了。 他一掸衣摆站了起来,“哟,侯爷好大的威风,既然这般硬气,何必还要与我们这等小人打交道? 我们也是做正经生意的,既然侯爷看不上,不如直接把账与我清了,这侯府,小人自然也就进不来了。” 提到账目,宋楚新全然不似之前那般小意,当即从袖子里抽出三张地契,在他面前扬了扬,“你可看清楚了,正阳大街正儿八经的大三间的铺面,你掂量掂量这值多少钱? 我堂堂侯府,还能赖你的钱?不过是手头一时紧张,又不想张扬,才找你周转罢了,你若是认得忠勇侯府这块招牌,也该知道用什么样的态度。” 吴掌柜看清那三间铺面的地址后,眼神有些复杂地看了宋楚新一眼,随即便满脸堆笑道:“确实是小人心急了些。 侯爷也知道,我们毕竟是寻常百姓,如何能与侯府这样的人家相比,哪怕是点儿小钱,也难免挂心,今儿是小的不懂规矩,侯爷莫要怪罪。” 这样的态度让宋楚新很是受用,他摆了摆手,“行了,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滚,时候到了,自然会派人去找你,下回可不要如此擅自登门。” 吴掌柜略想了想,拱手道:“今日没有准备,既然侯爷手里有足够的资产,前头咱们的契约也可以改一改,大家一起发财,才是正道理不是?” “哼!”宋楚新原本想要将人直接赶走,但想想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能用得着这样的人,便还是叫了个人将他送了出去。 吴掌柜从侯府出来之后,面色就全然变了,坐在马车里阴着脸想了好一会儿,才道:“递个消息,我要见相国大人。” 宋楚新很是得意,手里握着十几二十间上好的铺面,就是他妥妥的资本。 凭着这些东西,此前的危机完全可以化解。 甚至那些借了钱给他的人的态度都不一样了。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只要有钱有权,就什么都有了,所有人都会看自己的脸色行事。 而这二者之前,自然后者更加重要,只要手里有了权利,财富自然而然地就跟着来了。 待得了消息,确定那些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都愿意留下来接着替他做事,他便更得意了。 走起路来都哼着小曲儿,已经开始幻想这个季末送上来的账目得有多好看了。 因而出手也十分阔绰,收回来的这些个铺子里还有一两家是珍宝首饰,连带着货一起盘过来的,虽然花费不少,但比市价便宜得多得多。 姚氏和宋华婷直接去铺子里上上下下挑了个心满意足,然后又像模像样地拿了两套往延鹤堂来。 进门就看到宋锦宁正和宋老夫人窝在一起制香。 与宋华婷一身精致的打扮全然不同,宋锦宁身上一件家常的对襟长袄,一把青丝也只随便挽了个髻,头上手上一件首饰也无。 “哟,母亲好兴致,”姚氏这会儿也是容光焕发,头上的赤金顶簪上一颗硕大的东珠熠熠生辉,整个人看上去珠光宝气的,“这样精细的活计,儿媳可做不来。” 宋老夫人闻言笑着道:“还不是宁丫头,乱花钱,买来这些个劳什子,不赶紧制起来,有些东西放久了,味道就不正了。” 说着讶异地看了看他们一家人,“这是……要出门?” 一句话立时让宋华婷红了脸,下意识地就垂了肩膀缩了背。 姚氏也有些不大好意思,这一身行头今日在府里走了一圈,收到了不少称赞和羡慕的眼光。 但对于延鹤堂里的这一对祖孙来说,这些外在之物却全然不在她们眼里。 有句话叫做,一个人越在乎什么,就越喜欢显摆什么,老夫人不过随口这么一句,就点出了他们骤然富贵得急不可耐。 “老爷在外头盘了两个铺子,还有一间酒楼,”姚氏掩下自己此时的尴尬,笑着说明来意,“是个难得的机会,想着请家里人都过去坐一坐,这么些年来,也亏得大家的帮助。” 老夫人闻言惊讶道:“哦?这么说来,铺子不小啊!” 都想着要将大家都请过去热闹,那自然不是小打小闹的东西。 宋楚新眉眼间的得色完全藏不住,语气却极力表现得谦虚,“算不得大,就在正阳街上,多少也是个热闹。” 老夫人颇有些惊讶,“正阳街上的铺子,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拿得到的。” 宋楚新脸上的笑容愈盛,“也是朋友帮衬着瞧来的。” 说完话眼神心虚地瞧了宋锦宁一眼,见她并没有什么反应,才放下了心。 这样的好事儿,老夫人自然同意,只是又叮嘱了一番。 宋楚新身上虽然没有爵位,可到底也是拿着朝廷俸禄的人,营商就得要注意一些。 眼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姚氏便顺势提出来,让宋锦宁陪着一道去选一些送给亲戚的礼物,也算图个喜庆。 老夫人见他们将宋锦宁当成自己人,更是欢喜,不等宋锦宁答应,就先应了下来。 “你也跟去看看,就当是学学为人处世的道理。” 面对祖母这样的话,宋锦宁没法拒绝。 不过想到早间收到的东西,她便还是笑着点头应了下来,“也好。” 第35章:倒也不用这般得意吧? “妹妹瞧着这个怎么样?”宋华婷手里拿着一只银质的靶镜,“西府大嫂最喜欢这种小玩意儿,送给她估计会喜欢。” 虽然是银质的,但是上头的花纹繁复,且还镶了几颗宝石,价格应该也不便宜。 宋锦宁瞧了一眼,点头道:“甚好。” 宋华婷便二话不说扔给了一旁的丫鬟处暑,“要了。” 如宋锦宁所想,这出来一上午,说是一起挑选给各位本家亲戚的礼物,实际上就是一直在看着宋华婷炫耀。 再一看所逛铺子的名字和位置,可不就是被宋楚新买走的那些里头的么? “妹妹是不是觉得我这般买东西,有些太过于大手大脚吧?”眼看着处暑手里满满当当的东西,宋华婷忽然转脸问道。 然宋锦宁还没有说什么,她便又自问自答,“不过妹妹可别误会,京城这种地方就是这样的。 但凡出了点儿什么新鲜东西,你若是没有,就很容易叫人看不起,觉得你家里没落了,或者是不受家中长辈重视了等等,人靠衣装马靠鞍嘛!” 说着她便推了推宋锦宁道:“所以妹妹也别干看着了,不如也选一些吧!下回出门用得上。” 宋锦宁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见她不置可否,宋华婷便自告奋勇地上前来帮着挑选。 “妹妹瞧瞧这个,这是今年夏天京中时新的花样,也没见着妹妹妆奁里有这样的,不如买一套回去?” 宋锦宁就着她的手看了一眼,笑着道:“这个倒是看着有些眼熟。” 一旁的掌柜也凑过来笑着介绍道:“眼熟就对了,今年京中的姑娘们大多都买过。” 宋锦宁盯着那鱼戏落月的造景,忽而笑着道:“不知贵店设计者是谁啊?” 掌柜闻言愣了一下,然后笑着道:“姑娘可是想要定制?” 宋华婷眼珠子一转,抢道:“这里定制可不便宜呢!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宋锦宁却摇了摇头,“我只是想问问,这店里的设计者,是不是师从浔阳府归云大师。 今年的亭台楼阁造景簪确实很受欢迎,但是这鱼戏落日的创意,我却早在半年前见过归云大师的作品,且据我所知,归云大师喜静,并无兴趣到京师发展,这才造就了她一物难求的名头。” 掌柜的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 这首饰行当也讲究个设计,尤其是越到高端越是如此。 这鱼戏落月的造景首饰,归云大师一共也就做了一套,各地争相模仿,但都不敢过于明目张胆,就是怕认出来砸了自家的招牌。 毕竟归云大师的名气足够大,大江南北也有不少的拥趸。 他们家这一套,自然也是仿制的归云大师的作品,价格定得着实不低,原本也只是在试水。 哪里知道今日就这般直喇喇地被点了出来,点出来的人还是东家的亲戚,掌柜一时间有口难言。 宋华婷虽然不知道底细,可这首饰铺子里仿制别人的作品,到底是没品的行径,她也有些尴尬起来。 宋锦宁看了她一眼,淡淡笑着道:“这掌柜的行事着实不磊落,方才妹妹买的东西里头,还不知道有没有一样的情况。 回头送出去,倒是容易生事端,妹妹还是将那些个东西放下,咱们往匣中记去看看,上次好像听到灵韵郡君说起过。” 宋华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道:“算了,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也没心情了,我们往胭脂铺子里去看看吧!” 开什么玩笑,这铺子都是她们家的,她拿多少东西也没有关系。 可若真去拿什么匣中记,怕是把她所有的私房填进去都不够。 偏生被宋锦宁这么一说,方才挑得那些东西,都不好再带回去送人了。 宋锦宁不置可否,仍旧跟着她前往。 让宋华婷郁闷的是,她把这里的各种名贵胭脂夸得天花乱坠,宋锦宁总能挑出里头的一点儿毛病来。 不是滑粉放多了,便是材料不够新鲜,要不然又是香料加得有问题。 宋华婷也听不出这里头的门道,可看着店里的伙计一脸认同,甚至虚心求教的样子,着实气不打一处来。 但她转念眼珠子一转,笑着道:“掌柜,我妹妹这般倾囊相授,你们总不能白得了这样的便宜吧?” 掌柜十分玲珑,当即取出一只精致的匣子递给宋锦宁,“如这位姑娘所言,方才姑娘指出的那些个问题,对于我们店里胭脂的配方调制来说,着实大有用处,这是一点儿小心意,不成敬意。” 宋锦宁垂眼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笑着点头收下了了,“那就多谢。” 宋华婷眉眼间骤然放松,笑着打趣了两句。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宋锦宁托词要去一趟书肆,与宋华婷分开。 宋华婷果然欣然答应各自回去,还叮嘱她在外好生小心。 素鸢驾车带着宋锦宁再一次来到金明池畔的那座酒楼,才发现上头的牌匾竟然被摘了,门也落了锁,不由惊讶道:“姑娘,这酒楼,好像关门了诶!” 宋锦宁却瞧着她挑眉一笑,然后从自己的小荷包里翻出了一把钥匙,在她面前扬了扬,“要不然,咱试试?” “试试?”素鸢竟没听懂自家姑娘的意思,“试什么?” 然后她便看到宋锦宁用那把她好像随便翻出来的钥匙打开了门。 素鸢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姑娘淡定地推开了门,然后表情平静地走了进去。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跟了过去,难以置信道:“姑……姑娘这……这是什么意思啊?” 宋锦宁拧了块帕子出来,将上首的条凳擦干净了,翩然落座,然后拍了拍身旁的位子,“坐呀!” 见她仍旧呆呆的样子,宋锦宁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又从荷包里翻出来一张纸,展开来叫她看,“这里,已经是你家姑娘的了。” “倒也用不着这般得意吧!” 门被推开,谈影的脸出现在门口,然后赵臻才从他的身后走了出来。 第36章:谁想歪了 宋锦宁脸上的笑意却是藏都藏不住,“是真的喜欢,多谢王爷割爱了。” 素鸢再一次被谈影拎着后领带走了,这一次是直接去了后院的厨房。 对于谈影两次三番这样的行为,素鸢表示很愤怒,因而也毫不客气,上手就是一拳。 谈影显然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丁点儿大的小姑娘竟然还有脾气,这才想到自己每每这般把人拎出来好像也确实不大好。 才要道歉,素鸢却是半点儿不给机会,一拳落空,便又是一脚。 谈影这才注意到,小丫头的功夫竟然还可以,对了几招之后,也有了点儿兴趣,两人竟然一拳一脚地切磋了起来。 屋子里宋锦宁的目光从他们两个人的身上收了回来,“你的人好像在欺负我家素鸢。” 赵臻没理会这话,将一旁的凳子擦了,同宋锦宁面对面坐下,下意识地去拎桌上的茶壶,才想起来这里已经关门好几日了,哪里来的茶。 “你不是说要江右安的铺子赚钱?怎么又送给了别人?” 东西是他给的,铺子的动向掌握在他手里也再正常不过,宋锦宁也不遮掩,“当然是为了坑人。” 没有茶水,赵臻似乎是有些不习惯,便在手里把玩着一只茶盏,“你似乎对宋老夫人选的继承人有些不满。” 宋锦宁仍旧在细细地打量着这间酒楼,语气坦然,“周大夫瞧我祖母的身体,那么王爷自然也就知道中毒之事。 对于这样狼子野心的人,不先动手,就只能等着被人坑害了。” “那你打算怎么坑?” 宋锦宁听了这话,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的男子,“不是要看王爷怎么坑么?” 见对方不说话只管看着自己,宋锦宁也不藏着掖着,“江右安干了这么多年,不知道搜刮了多少钱,这些钱到底去了哪里,总要有个途径洗白。 算来算去,也就只有这些铺子有可能有这个作用,只是到底是哪几间铺子……那就得要王爷好好查一查了。” 说着她的视线从赵臻的脸上往下移,落在他得胸口。 眼下已是盛夏时节,衣服穿得单薄,纵然对方衣襟掩得严实,然如松如竹一般的坐姿,使得衣料之下紧实的肌肉线条也隐隐有些轮廓。 宋锦宁这样的视线,让赵臻立刻皱了眉,“你看哪……” 宋锦宁在他话未说完时便开口笑着道:“该不会,王爷这会儿身上就藏着文书吧?” 她的语气虽然带着笑意,眼神却清澈而认真,并没有半分亵渎之意。 让忽然调整坐姿,往前倾了些的赵臻莫名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好似他想歪了什么。 “胡言乱语!”他蹙眉不悦地轻斥了一声,“所以,你预备怎么和本王合作?” 宋锦宁没有想到通过江右安的事情,赵臻竟然这么快就相信了她。 站在对方的角度上来考虑,宋锦宁觉得自己的诚意委实有些不够分量,“王爷不怀疑我了?” “可以不怀疑。” “什么意思?”宋锦宁一下子认真了起来,这话分明有下文。 “七月半,慈恩寺,你来一趟,然后本王才能知道,该不该信任你。” 鬼节,去寺庙? 宋锦宁总觉得这个安排有些诡异,但是本能的反应却快过了自己的脑子,“好!” 赵臻似乎也没有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快,然后便点了头,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递给她一块玉牌。 “这是我的令牌,你若是想要找我,拿着它去你家附近的保和堂找掌柜说一声即可。” 宋锦宁眼睛一亮,连忙接了过来,笑得眉眼弯弯,“好嘞!” 赵臻却被她的笑容晃花了眼。 他一向认为自己不是能为美色所惑的人,可是这一瞬间,宋锦宁的笑容,却像是初夏的晨曦似的,亮得有些晃人眼睛。 得到了赵臻的令牌,就是极大的进步,宋锦宁心情极好。 再想到有热闹看,心情就更好了。 见她快活的样子,双燕笑着道:“明儿是大日子,姑娘可要上妆?” 宋锦宁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那盒胭脂,笑着道:“上妆是要上的,只是明儿的主角是叔父一家人,我倒是不好装扮太过,不然岂不是显得有些不懂事儿了?” 青莺点头道:“姑娘说的是,且奴婢看来,姑娘不上妆反倒好看些。” 素鸢眼珠子一转,当即便笑着道:“那姑娘别浪费了这盒胭脂,干脆送给我吧!” 宋锦宁还没有开口,青莺便笑着道:“送给你那岂不是暴殄天物,就你才涂了胭脂,立马就忘了这回事儿,随意在脸上乱抹,白白糟蹋东西。” 素鸢闻言吐了吐舌头,“我就是觉得脸上痒嘛!涂这些东西,好看是好看,就是怪不舒服的。” 双燕在一旁看着她们主仆浑不在意的样子,宋锦宁似乎对那盒价值黄金的胭脂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的样子,不由抓心挠肝。 忍耐了好一会儿之后,还是忍不住诱惑,“姑娘,您……这胭脂可贵着呢!您……多浪费啊!” 宋锦宁随意撂了手里的梳子,打了个哈欠摆手道:“我不喜欢这些个东西,看看回头谁喜欢,送给谁去吧!” “那……奴婢喜欢。”双燕一颗心狂跳,作为一个丫鬟,她这辈子都买不起这样好的东西,宋锦宁竟然不要。 宋锦宁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笑着道:“好啊,你想要,那你就拿去吧!” 眼看着她欢天喜地地捧着东西走了,素鸢有些怀疑道:“姑娘,那胭脂真的有问题么?” 宋锦宁其实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管它有没有问题,宋华婷送的东西,能不要就不用。” 第二日一大早,侯府众人都起得早。 宋楚新一家人更是装扮一新,齐齐在二门口等着。 老夫人也穿得十分正式,笑吟吟道:“回京后,我这还是头一回出门,都好久没有在外头逛过了。” “酒楼的厨子很有几道拿手的好菜,中午母亲可要好生尝一尝。” 在老夫人面前,宋楚新一向表现得得体又孝顺。 宋锦宁和宋华婷同一辆车,一路上都察觉对方一直在看自己,便笑着道:“姐姐在看什么?” “妹妹怎么没有用我昨日送你的那盒胭脂?” “原本想用来着,谁知双燕那丫头一见着就眼馋得什么似的,所以我就送给她了。” “什么?!”听到宋锦宁这话,宋华婷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奈何这是在马车上,她这一个不留神,便重重地磕到了头顶,顿时疼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宋锦宁连忙替她揉了揉,“没事儿吧?” “你……你怎么能把那胭脂送给双燕?” 宋锦宁闻言愣了一下,“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当?” “那……”宋华婷话到了嘴边连忙收了回去,停顿了一下便转了话头,“那可是市面上最好的胭脂!” “原来是这样,”宋锦宁摆了摆手笑着道,“虽然贵,但到底也是给人用的,妹妹若是舍不得,回头我再送你一盒。” 宋华婷似是气闷得说不出话来,没搭理宋锦宁这话,到了地方就径自下车去了。 第37章:也配跟侯府说亲? 虽然酒楼只是换了东家,里头的一应设施包括伙计行当都没有换。 可是该有的仪式还是要有。 宋楚新身上没有官职,但好歹身上也有个正经爵位,自然不能同普通商人一般,站在门口讨彩头。 因而等一大家子人上了二楼包厢里,才由掌柜出面主持开张仪式。 宋家人按照布置,团团坐下,待看到座位上还有给每个人准备的礼物,又是一片儿的赞不绝口。 虽不知道心里是如何想的,但好歹明面儿上都是对宋楚新一家人的恭贺和嘱咐。 宋老夫人目光自各扫过,也笑着点头道:“我原本还一直担心,现在看来,你们两口子是会过日子的,这般铺面,怕是要不少钱吧!” 宋楚新闻言便想到了自己拿下这个铺面的价格,脸上很是得意,“儿子能有今日的一切,都是母亲给的。 可儿子也没有什么大出息,只盼着将来能好好给您养老,便是报答了。” 说话间,看到宋锦宁皱着的眉头,心里越发得意。 只是不知道这臭丫头到底是攀上了什么人,竟然能拿到那般隐秘的东西。 宋家其他人也不知道底细,只当是宋老夫人帮衬,虽然嫉妒,却也没有办法。 外头忽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原来是掌柜的在散财。 一把一把的铜钱散出去,引得路人争相拾取。 正好到了饭点儿,也有不少人走了进来,堂下都是伙计们招呼的声音。 “这酒楼是换了主人了?瞧着倒是跟之前没有什么两样。” “这不是好事儿么?酒菜咱还是一样的吃喝,但是今日这算是新店开张,可是有不小的优惠呢!” “方才在外头隐约听说,新东家是忠勇侯?倒是好魄力啊!买下这么座赚钱的酒楼。” “人家是正经侯爷,这样的酒楼对人家来说,还不是抬抬手的事儿。” “……” 随着客人越来越多,底下的议论声也跟着多了起来。 大部分都是羡慕忠勇侯府及宋楚新的,听得满包厢的宋家人,脸上神色各异。 宋华婷就坐在宋锦宁旁边,笑吟吟道:“妹妹觉得这酒楼如何?” 宋锦宁吃了一块八珍烩,点头道:“甚好。” 她的神色间看不出半点儿虚伪之色,仍旧是那般淡定。 宋华婷就是见不得她这样,明明是同意自己的话,听着也气闷的厉害。 这酒楼后面还有园子,布置得甚是精巧。 眼看着吃得差不多了,她便提议道:“我带妹妹往后园子里去逛逛吧!那里还有茶室,回头我们姐妹可以单独过来喝喝茶。” 宋老夫人就喜欢看一家人和睦的样子,笑着道:“你们去吧!避着点儿人就行。” 宋锦宁下意识地就想要拒绝,但看到祖母含笑的眼,又将拒绝的话给咽了回去。 可这到底是酒楼,开门迎客的地方,哪里是想避着人就能避得过去的? 才走到后园亭子里,就看到一圆滚肥胖的男子快步走了过来,“哟,这不是侯府大姑娘么?应谦这边有礼了。” 油腻腻的腔调听得宋锦宁直皱眉头,再一看旁边的宋华婷在见着对方的面儿时,整张脸都白了。 略一犹豫,宋锦宁疑惑道:“大姐姐认识?” 这句话让宋华婷一下子跳了起来,连忙摆手嚷道:“怎么可能!他是谁啊?我怎么可能会认识这样的人。” 说着拉过宋锦宁就走。 那自称应谦的男子肥胖却灵活,一下子就拦在了两个人前面,连忙道:“诶?大姑娘怎么能说不认识我呢? 此前咱们两家还议亲来着,是后来你搭上了那江右安的儿子,才不肯与我家结亲的,如今那江右安已倒,侍郎府都已经抄了,你嫁进江家显然没戏了呀! 要不然,华婷妹妹还是考虑考虑我?我已经跟我父亲说了,若是华婷妹妹愿意嫁给我,我家可以出二十万两的聘礼,这可足够有诚意了。” “滚!”宋华婷忍无可忍,指着他怒骂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臭贩盐的,竟然也肖想跟侯府做亲?! 也不拿镜子照照看你这副德行,不就有两个臭钱么?当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了?你今日来这里吃饭,难道不知道这酒楼是我家开的?我家能缺你那点儿钱? 你立刻给我滚蛋,不然我若是叫人过来把你扔出去,没脸的可就是你自己了。” 说完当即喊人,“把这个人给我赶走。” 说完连忙拉着宋锦宁就走,转脸看到她脸上似乎带了两分好奇,又连忙道:“你可不要误会了什么,这样的人多的是,为了跟我们家攀上关系,什么样的话都能编造的出来。 可是也不想想,好歹我爹也是正经二品的侯爵,怎么可能会跟这样的商户结亲,真是说谎都不打草稿。” 宋锦宁脸上带了淡淡的笑意,只是轻轻点头,“说的是。” 又是这副样子! 宋华婷心里恼恨极了,这个宋锦宁,真是怎么看怎么讨厌! 原本想要炫耀一番的心思,在遇到了朱应谦之后,也半点儿兴致都没有了,“算了,时候不早了,估计大家也快要回去了,还是下回来逛吧!” 宋锦宁心里还在想方才那个肥头大耳的男子的事儿,加上原本也没有什么兴致逛园子,自然点头同意。 才走进大堂,就看到宋老夫人和宋楚新一行人下来了。 原来是在酒楼里遇到了几位大人,宋楚新自然立刻上前攀谈,吩咐掌柜的去给开包厢,且不收钱。 那几位官员自然又是恭贺又是感激。 宋楚新脸上的得意越发明显,有了这样的一间高档酒楼,还怕拉不上关系么? 才跟几个人应酬完,忽然看到几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驰马奔来。 锦衣卫可得罪不得,宋楚新立刻迎了过去,“今儿着实沾光,没想到几位镇抚司的大人也过来用膳,快快快,里面请,今儿开张,几位大人的饭钱全免。” 他这般没有眼力见儿,宋老夫人却察觉到不对劲。 才要上前去提醒,就见那打头的锦衣卫冷声道:“闲杂人等,一律退散,涉事酒楼,即刻封禁!” 第38章:查封 锦衣卫这样一个特殊的组织,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 这几个人一出现,在场的人便都注意到了。 原本还真的以为是过来吃饭的,待听到这几句话,众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放下碗筷奔了出去。 才刚刚落座的几个朝廷官员,更是生怕沾惹上了一点儿,瞬间溜之大吉。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酒楼,这个时候瞬间空空荡荡。 酒楼外面也围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对着酒楼指指点点。 宋楚新只觉得自己脑袋嗡嗡作响,连忙拉住当先的那个锦衣卫,“这位大人这,这是怎么说的?我这酒楼今日才开业,如何就要被封了?我这是犯了什么事儿?!你可知道我是谁?!” 那锦衣卫目光落在他自己被他拉住的手臂上,“那忠勇侯知不知道阻挠锦衣卫办案是什么罪名?” 那阴冷的目光,仿佛是从镇抚司那座鼎鼎有名的昭狱里投出来的一般,吓得宋楚新一下子就把手给缩了回来。 可偏偏仍旧不死心,“还请这位大人……” 但对方显然没有解释的兴趣,抬脚就走。 宋老夫人扶着宋锦宁的手疾步走了出来,“这位大人留步,老身可否过问一句因由?” 见宋老夫人出来,那锦衣卫果然停下了步伐。 然后朝老夫人行了一礼,“原来老夫人在此,下官失礼。” 宋老夫人和宋楚新其实一样,都只是空有品轶在身,并没有什么实权。 但是这锦衣卫面对两个人截然不同的态度,却很耐人寻味。 说到底,宋老夫人虽然是一介妇人,可她的丈夫和儿子都是为国捐躯的英雄。 在大启任何一个武将的眼里,都是值得尊敬的存在。 而宋楚新不过是运气好,捡了个便宜罢了,完完全全一个空壳子,自然得不到别人的尊重。 宋楚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不敢有任何的不满。 “还请大人明示,我儿这酒楼才刚刚开业,如何就……” “老夫人有所不知,这酒楼是贵府侯爷刚刚接手,先头的主人,正是如今犯了事儿的前户部堂官江右安。 这酒楼涉及到江右安私下里的财产转移,所以眼下尽数封存,待案件查清,再行处置。” “什么?!”宋楚新闻言身子不由晃了晃,只觉胸口一阵气血上涌,歇斯底里道,“不过是间酒楼罢了!能有什么事儿,你们是不是故意想要从中捞好处!平白冤枉人!” 他话音才落,那人背后的几个锦衣卫齐刷刷地抽出佩刀,对准了宋楚新。 利器铿鸣,吓得宋楚新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领头的锦衣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似笑非笑道:“我等是听命于陛下,直接对陛下负责,侯爷这话的意思,是陛下想要从中捞取好处?” 宋老夫人连忙上前一步,笑着道:“这位大人说笑了,我这儿子不会说话,大人莫要往心里去,圣人所言,岂能有误? 想来,若是事情调查清楚了,应该也就能解封了吧?” “老夫人放心,我们都只是为了办案罢了,案子结了,自然也就解封了。” 宋老夫人放了心,点头道:“那就好,那么,烦请再问一句,大概要多久?” 这话让领头的锦衣卫有些犯了难,犹豫了一下才道:“实不相瞒,这案子牵涉甚广,眼下都是王爷在审理,到底要多久,实在不好说。” 说完又拱了拱手,“老夫人见谅,我等弟兄,还有事务在身,不得耽搁太久。” 宋老夫人闻言,连忙让至一旁,“大人请便。” 锦衣卫利落地将酒楼查封,便又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宋家人一个个都呆立在当场。 宋楚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上的表情有些麻木。 宋老夫人转脸见他这个样子,温声宽慰道:“不过是晚些时候开张罢了,倒也不必如此,大约日子没有选好,过两日往寺庙里去上两柱香看看。” 说着又吩咐姚氏和宋华婷扶起宋楚新,一道登车离开。 宋锦宁这一回跟宋老夫人坐在一辆马车上,祝嬷嬷随侍一旁。 “待会儿拿着我的帖子,各处去打听打听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方才表现得十分淡定的老夫人在马车启动之后,却皱了眉,“你们老爷做事儿,着实有些毛躁。 买铺子之前如何也没有好好打听打听,眼看着江家犯了事儿,怎么能买他们家的铺子? 若不是其中有鬼,怎么会这么着急脱手?估摸着,大概是想捡个便宜。 不过,这性子也着实经不得事儿,就这么点儿事情,竟吓得腿软,简直不像是宋家的孩子。” 宋锦宁只安静地在一旁听着,并不发表意见,实际上却忍不住心情大好。 祖母如何能知道,这些铺子,是眼下宋楚新的救命稻草? 那些个索债的就是因为见着他有这些资产,才会暂时给他宽限时间。 且宋楚新可不止眼前这一间茶楼而已。 宋楚新贪心,还不知道是如何腾挪出了那么大一笔钱,竟然把江右安所有的铺子都盘了下来。 这下锦衣卫一查封,自然是全部一起查封。 那么…… 那些个债主,真的还会好说话么? 她等着看好戏。 坐在马车上的宋楚新一直在疯狂出汗,简直想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 马车一停,他便急匆匆地跳了下来,连崴到了脚都顾不得了,急忙跑到书房去找自己的幕僚,“快,快去是看看其他几个……”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心腹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老爷,不好了,其他的铺子也都被查封了。” 这话直接给了宋楚新答案,宋楚新还想说什么,却感觉到一股气血直冲脑门,然后两只眼睛一翻,就直接晕了过去。 “老爷!”紧跟着后面过来的姚氏和宋华婷一见,同时惊叫出声,奔过来扶住了他。 第39章:她是故意的! “老爷,您可要振作呀!”姚氏实际上也腿软得厉害,这个时候又看到宋楚新如此模样,当即便哭了出来,“家里还得靠您撑着呢!” 宋华婷对家中的事情也了解一点儿,只是未有那么清楚。 扶着父亲在椅子上坐下了,这才问出口,“爹,眼下铺子都被封了,咱们欠外头的那些钱……” 姚氏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锦衣卫做事儿风风火火的,平日里这些穿着飞鱼服的人到了谁家,谁就要倒霉。 京城的百姓都已经看惯了他们带来的热闹,但凡锦衣卫有一点儿动静,便都会跟上去瞧。 今日这查封铺子的事儿,都不用去打听,该知道的人也就都知道了。 恐怕都等不到第二日,就该有人上门来要债了。 宋华婷看到父母死灰般的脸色,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到底……欠多少钱啊?” 宋楚新没有说话,姚氏却是忍不住了,“差不多十几万两吧!” “什么?!”这回是宋华婷站不稳了,若不是及时扶住了桌子,也得摔到地上去,“怎么会……欠这么多?” 宋楚新只是不住喘气,姚氏则哭哭哒哒地解释,“原也不至于如此,盖因知道这江家的铺子能赚钱,所以……又往外头借了许多。 本来是想着,好歹等到九月,该结账款了,也就能还上一部分,别人见咱们有钱,自然也就愿意放宽时限,哪里知道,哪里知道……” 姚氏说着,悲从心来再也说不下去了,只管呜呜地哭。 宋华婷只觉得天旋地转,连呼吸都便都困难起来。 十几万两银子,这……这根本就是个天文数字。 “要不然……还是去找祖母吧!”宋华婷颤抖着嘴唇开口,“不然……”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这钱还不上,到时候别人上门来要债,侯府的名声可就彻底地毁了。 到时候谁还能瞧得上他们忠勇侯府? 那她的前程可要怎么办? 还有谁会愿意娶她? 姚氏被女儿提醒,也想到了这中间的关窍,一同点头道:“是啊老爷,不管怎么样,先把眼前这一关对付过去再说。” “嘭!” 一声巨响,将母女俩的声音打断,两个人吓了一跳,转脸就看到宋楚新一拳捶在桌子上,面目狰狞,咬牙切齿道:“宋锦宁!” “老……爷……” 姚氏被他这个样子给吓到了,下意识地就放轻了声音。 “那份清单,是从宋锦宁那里透露出来的!” 他的话提醒了母女俩,宋华婷难以置信道:“爹爹的意思是……是宋锦宁故意害我们?那份清单是她故意泄露给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今日?” 她说完之后自己都觉得不可信,“她怎么能做到呢?” 宋楚新却已经站了起来,“一定就是这样了,这个贱丫头,竟然敢这般对我布局!”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姚氏也跟着站了起来,忽而义愤填膺道,“我们去延鹤堂找老夫人理论,是她将我们害成了这个样子,这个钱,怎么也不该我们来出,让老太婆掏钱出来!” “证据呢?”宋楚新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再说了,我们自己都没有想明白她那份清单是从哪里来的,你要如何说明那东西是她的?” “那……那现在怎么办?”姚氏听了丈夫的话,才燃起来的希望又熄灭了,一时又痛哭起来。 “既然她不仁,那就休怪我无义了!我现在就去找那姓吴的,然后再去朱家一趟。” 听到“朱家”两个字,宋华婷脑子里一下子就出现了今日见到的那个朱应谦的样子来,顿时皱紧了眉头。 “对啊!还有朱家!”姚氏猛然一拍手,“对对对,只要答应了朱家的婚事,我们把宋锦宁嫁过去,眼前的危机自然而然地就解了。” “嫁?”宋楚新斜乜了妻子一样,眉眼间皆是阴狠之色,“我们要将她嫁过去,那老太婆能同意么? 再说了,这般处理,岂不是便宜了她?既然有胆子如此对付我们,就应该要考虑到后果。” 说完,他又叮嘱了母女俩几句,这才匆匆地出去了。 没一会儿,宋锦宁就得了消息。 蹙眉沉思了一会儿,宋锦宁问道:“可跟出去了?” “正巧,今日轮值的马车夫是咱们的人。” 素鸢的话让宋锦宁放了心,“那就行,我去看看祖母,今儿的事情,可不要吓着她老人家。” 宋老夫人果然忧心,“忽然就盘了这么个铺子,也没有与我说一声,这一下恐怕亏得不小,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沾惹江家其他的东西。” 祖母竟还真的猜到了。 宋锦宁面上不露声色,“祖母不要担心了,这些年京里也一直都是叔父在操持着,他心里有底。 要不然,也不能到如今日子越过越好,您瞧瞧每年送去咱们那边的礼,不就知道了。” 这话倒是说得很是,宋老夫人赞同地点了头,“只要肯踏踏实实地去做事儿,这个家,他也败不了。” 又始终没见他们夫妻过来哭诉,宋老夫人越发放了心。 第二日一大早,宋锦宁去请安的时候,就看到姚氏面色憔悴地在与祖母说话。 “大约也是前段时间供奉不够,母亲说的没错,就是时运的事儿,所以和老爷商量过了,过几日往慈恩寺去一趟,正好也赶着十五,父亲和大哥大嫂的长明灯也该捐香油了。” 听到这话,进来之后一直静默坐在一旁的宋锦宁悄悄抬眼,看了一眼姚氏,又仍旧垂下眼去。 果然,老夫人听了这话便道:“那便干脆把宁姐儿也带上,这丫头自打回京城都没有怎么出去过。 又是给她父母祈福,往年不在京城也就罢了,今年在家,这样的事儿,她这个做女儿的自然得要去一趟的。” 姚氏闻言连忙笑着道:“那倒是再好不过,也往庙里去认认人。” 宋锦宁面上没有任何异样,笑着点头答应了。 “姑娘,我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呢?”从延鹤堂里出来,素鸢满脸的惊疑,“都这个时候了,她们还有心思去庙里?” “是在等着我呢!” 第40章:反常 素鸢听了这话,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什么意思啊姑娘?他们要做什么?” “你忘了昨日晚上得的消息了么?宋楚新先是去见了两位掌柜的,然后便往朱家去了。” 昨日在酒楼后园见到朱三公子的时候,素鸢不在身边,自然也就不知道昨日听到的朱家和宋楚新一家人之间的纠葛了。 待宋锦宁讲完,素鸢惊疑道:“姑娘的意思是,他们打算与朱家联姻?要把大姑娘嫁过去换钱? 那这一次去慈恩寺,该不会是去给大姑娘和那朱家三公子合八字的吧?这未免也太快了一点儿。” 素鸢说完之后,发现自家姑娘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姑,姑娘,我怎么了吗?” “我忽然知道为什么青莺不大爱与你说话了,”宋锦宁一把揉乱了她的额发,“那朱家是个商户,行事讲究一个利益得失,你认为忠勇侯府和朱家在这场联姻里,各自想要得到什么。” “宋楚新想要钱嘛,那朱家当然是想要人。” 宋锦宁被她的话噎了一下。 怎么从前没有发现素鸢的脑子似乎有些单线运转的味道? “朱家想要的是侯府这样的门第,作为商人,他们家已经很有钱了,当赚了足够多的钱之后,自然而然地就想要权利,想要名声和地位。 放眼满京城看过去,只有忠勇侯府是容易达成他这个目的的,所以多出点儿钱没有关系,横竖他们家钱多。 但最重要的是,他们要成为忠勇侯府的亲家。” 素鸢听了自家小姐的解释,终于明白了过来,“哦……” 但一看她的样子,宋锦宁就知道,这个明白也是偏鬼的。 “人家要娶的是忠勇侯府的姑娘,是不是宋华婷根本不重要。” 素鸢脑子里还在理宋锦宁方才说的话,猛然听到这一句,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走出了两步,才猛然停下脚步,瞪大了眼睛看着宋锦宁。 然后手指着宋锦宁道:“姑娘的意思是,姑娘的意思是,他们……他们是想……” “所以,”宋锦宁颇有些心累,“咱们是不是该回去早点儿做些准备?” 素鸢不明白,人家打着这样的算盘,还准备个甚? 正经应该打上门去才对! 但很显然,自家姑娘跟她的想法好像不大一样。 对于宋楚新一家人的打算,实际上宋锦宁心里已经有了数,因而并不担心。 更何况,她与赵臻刚好也约定了七月半至慈恩寺,这不就正好赶巧了么! 慈恩寺就在东城郊,占地颇广,且一直听说灵验,因而日常的香火也很好。 宋锦宁还是头一回来这里,多少有些新奇。 一旁的宋华婷尽职尽责,一路上滔滔不绝地给她介绍。 宋锦宁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容,不快不慢地走着。 “这慈恩寺是前朝就有了的,到了本朝,又翻新了几次,不但前头这些大殿宏伟宽绰,后山的景致也不错。 正好今日不热,晚些时候,咱们用过了斋饭,我陪你一道往后面走走吧?” 宋锦宁看也没有看她,脸上的神色也看不出喜怒,闻言不置可否。 宋华婷颇有些紧张,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只等宋锦宁入彀,可千万别出什么纰漏。 姐妹俩行至最后的观音殿,都停了下来。 “听说观音娘娘也保姻缘,姐姐要不进去拜拜?”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华婷总觉得这个时候宋锦宁脸上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那既然是保姻缘,那妹妹也该一起去才是。” “不必了。”宋锦宁说着折身离开,“我还小,长幼有序,怎么也该是姐姐先出阁才是。” 这话听得宋华婷又是心里一“咯噔”,怎么总觉得宋锦宁今日说话意有所指。 寺庙钟声响起,是提醒香客斋饭时间。 宋家提前两日打过招呼,后院有他们落脚的院子。 姚氏和几个婆子已经在屋子里等着了,见着她们过来,都笑着道:“也不怕热,竟闹到这会儿来。” 说着又引她们两个人往旁边的膳厅里走,满满一桌素斋,看着倒是叫人食指大动。 姚氏和宋华婷母女俩一改往日里的态度,饭桌上十分殷勤客套。 宋锦宁看着自己面前堆得如一座小山似的饭碗,似笑非笑道:“婶娘和姐姐今日怎么这般热情?弄得我心里有些害怕。 显得你们是心里有鬼似的,这一大碗,我可都不敢吃了。” 还在给她夹菜的母女俩筷子都不由一顿,面上闪过慌乱。 姚氏连忙笑着道:“宁姐儿说笑了,今日出门之前,你叔父特意叮嘱了我,说是此前因为一些事情,你对我们一家人颇有些意见。 今日难得一起出门的机会,叫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万不能怠慢了……” 说着她指了指宋锦宁的碗,“既然宁姐儿不喜欢,那我不夹了,你慢慢吃,从前我们若是有什么做的不好不对的地方,你也别再放在心上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自己端起碗来吃饭,只是一双眼睛仍旧离不开宋锦宁这边。 对于她这言辞恳切的话,宋锦宁脸上却没有什么反应,“素鸢,这碗菜着实有点儿太多了。 祖母一向不喜欢浪费,哪怕是在外面,也不能不记着祖母的教诲,将这碗菜分给婶娘和姐姐吧!” 姚氏和宋华婷一听到这话,立刻就要站起来拒绝,待看到素鸢重新取了一双干净的筷子,便又坐了下去。 “你这孩子……” 姚氏只是这般说了一句,又笑着对宋锦宁道:“好了好了,不叫你不自在了,你也赶紧吃饭吧!下午时间长,回去估计都晚上了,可不要在外头饿了肚子。” 宋锦宁见她们如常饮食,又见姚氏仍旧是那般目光看着自己。 视线便投向了一旁的筷子。 她笑着点头,“好!” 谁知一个不留神,胳膊肘便将桌上的碟子给弄掉了,只好连忙去捡。 一旁的素鸢见状,连忙抢过来笑着道:“姑娘别急,奴婢来就好了。” 收拾干净,宋锦宁终于开始吃饭,姚氏和宋华婷两个人悄悄对视了一眼,然后互相点头示意。 用过了午膳,宋华婷又说起后山的景致,便极力邀请宋锦宁一道过去随喜。 宋锦宁也不拒绝,由着她拉着自己往后头走。 “这里怎么好像没有什么人啊?” 宋锦宁见宋华婷东张西望地像是在找什么的随喜,漫不经心地道。 “啊?是啊!”似乎是没有找到,宋华婷脸上的表情有些许的着急,“咱们往那边去看看。” 第41章:圈套 宋锦宁只当不知道她的计划,笑着点头,“好啊!” 等转过了一片矮灌木,面前便是一片开阔的水域,论景色,着实很不错。 宋华婷便眉开眼笑道:“就是这里了,他们寺里的师父管这里的叫后湖,但是此前有好些个读书人来此处吟诗作对,面对着这里的美景,便又给它取了个新的名字,叫挽月湖。” 宋华婷兴致勃勃地介绍着,似乎当真对这里的美景如何心驰神往一般。 只是她此时眉眼间偶尔显露的急躁,出卖了她真实的情绪。 “哎哟!” 她正说着,忽然叫了一声。 宋锦宁露出疑惑的表情,“怎么了?” “我这……肚子有些不舒服,怕是得先去一趟茅房。” 宋锦宁闻言连忙站了起来,“算了,那咱们回去吧!” “别别别……”宋华婷闻言连忙拒绝,“咱们还没有放莲花灯呢!这可是祈福最要紧的环节。” 她说着,看了一眼后面的寺庙,“从这里过去也没有多远,我随便找个寺里的茅房就好了,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吧!” 宋锦宁脸上带着浅淡的微笑,点头道:“好,那姐姐快去快回。” 宋华婷转过身,走出来,才发现后面只跟了素鸢和自己的丫鬟处暑,一时有些惊讶,“白露呢?” “方才青莺姐姐看到那边的芦苇长得好,邀她一块儿去采芦苇编花篮子了。” 处暑说话的声音都带着点儿颤音,显然有些紧张。 宋华婷目光幽深地看了她一眼,待得到对方肯定的回应之后,才开口道:“那你就在这里一起陪着二姑娘吧!我去去就回。” 宋锦宁也在那头含笑地看着她们,然后与处暑对视了一眼,主仆二人相视一笑。 宋华婷走了,宋锦宁便在湖边百无聊赖地往水里扔小石子儿。 等到背后脚步声起,她才笑着开口道:“你知不知道事情败露之后,你这个率先动手的小丫鬟,会是什么下场?” 她说完,转过身笑吟吟地看着才伸出手,脸色苍白的处暑。 “二……二姑娘你……”处暑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待看到宋锦宁含笑的眼睛,忽然眼里闪过决绝,再一次骤然出手。 然而她并没有将宋锦宁推下去,因为她被人用力地抓住了后领,直接拽翻在了地上。 素鸢颇有些无奈地看向宋锦宁,“姑娘,她们是不是有些太看不起我了?” 留这么个弱鸡给她,支开自己的理由也有些过于简单。 处暑这会儿被素鸢直接一脚踩在了地上,很有些不满的样子。 宋锦宁却不理会她的骄傲,她弯下腰伸手将处暑扶了起来,“你倒是个忠心的,被我发现了,都还要听她的话。” 勇气再方才那一刻已经用完了,处暑这会儿吓得哆嗦,直接便跪了下去,“二姑娘,奴婢没有办法,奴婢只能听大姑娘的呀! 大姑娘说了,若是奴婢不听话,不照着她说的去做,要把我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了,奴婢……奴婢真的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似乎是怕宋锦宁不相信,处暑连忙撩起两边的衣袖,“以大姑娘的性格,她真的说到做到的。” 当看到小丫头两条胳膊上青青紫紫重重叠叠的新伤旧伤,宋锦宁和素鸢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除了划伤及掐出来的青紫之外,她们甚至还看到她的手臂上有几个陈旧的烫伤。 宋华婷竟然如此虐待侍女! 宋锦宁骤然想起前世的事情,顿时觉得脑仁儿都疼得厉害。 她咬着牙忍了过去,好一会儿才平静了下来。 然后认真地打量了一会儿处暑的脸,不得不说,这丫头长得挺好看。 她略一思索,笑着道:“这么看来你心里对你们姑娘,也并非毫无怨言。” 处暑闻言咬紧了嘴唇,没有回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讷讷道:“奴婢签的是死契,这辈子都是大姑娘的人,逃不掉了。” “我这里有一个法子,或许能改变你的命运,但是不知道你肯不肯试一试。” 处暑闻言一下子抬起了头,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充满了希冀,“我……奴婢……可以摆脱大姑娘?” “或许……还能顺带报个仇。” 处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奴婢愿意。” 都是爹生娘养的,要不是家乡遭了灾,一家人逃难活不下去,若不是想着卖身做丫鬟,她还有一条活路,爹娘又怎么可能会卖她。 可是这条活路,未免也太艰辛了。 跟着宋华婷的这几年,宋华婷一有点儿什么不如意,便打骂她们。 而她因为这张脸,是被打得最多的。 那些牢狱里的酷刑,也不过如此了吧? 还有宋楚新,每一次看到她,都露出那副色眯眯的样子。 惹得主母和大姑娘越发厌恶她,这两年挨打的次数也越发多了起来。 人非草木,怎么可能会没有情绪,她恨透了宋华婷,恨透了他们一家人。 “那好,你现在听我的,按照我的吩咐做事儿,不用多久,我保证你就能摆脱现在的生活。” 这边安排妥当了,宋锦宁便留下素鸢和青莺盯着,自己照着纸条上的地点过去。 慈恩寺占地极广,除了供香客上香落脚的各处之外,寺中僧人也颇多。 平日里做功课学习生活一应都有。 宋锦宁没没多久就到了藏经阁,然后绕过去,上了旁边的一座阁楼。 上面竖着闲人免进的牌子,但是宋锦宁走过去并没有受到阻拦。 一路拾级而上,明明炉膛里还燃着香,却空无一人。 宋锦宁走到第三层时,透过屏风,才隐约见到里头的人影,伫立在窗边,孤身一人。 宋锦宁松了口气,抬脚走了过去,“为什么要在……” 话说到一半,神色骤然变了,她几乎是立刻拔腿就逃,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后面是一扇屏风。 着急忙慌之下,屏风骤然倒地,宋锦宁也被裙摆绊倒跌在了屏风上。 动静一下子便惊动了窗前的人。 他快步走了过来,朝她伸手,“你没事吧?” “你不要过来!” 第42章:受伤 尖利到几乎失了原本音色的声音让宋锦宁陡然清醒,她极力遏止着颤抖,面无血色道:“我……我走错地方了,抱歉!” 齐郁眉头浅浅地皱着,似乎有些疑惑,又像是有些担心,“你是哪家的姑娘?没带丫鬟吗?我去替你叫人来吧!” “不用了。” 宋锦宁连忙拒绝,扶着一旁的柱子站了起来,始终垂着眼睫,没有看前面的人一眼,“打扰了。” 说完急匆匆地下了楼梯。 齐郁站在原地,看着那柱子及地上已经破损的屏风,若有所思。 宋锦宁几乎是提着一口气下得楼,待双脚踩到了实地上,才有了一丝真实的感觉,憋着的那口气也终于吐了出来。 她转脸顺着楼梯往上看了一眼,木着脸离开。 才走出去两步,就听到赵臻的声音响起,“你这是怎么了?” 宋锦宁蓦然抬眼,眼神里的阴郁一时间没有来得及收住。 赵臻却先皱了眉,“你手怎么了?” 宋锦宁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垂在身侧的左手,才发现自己左手竟受了伤,整个袖子都被染红了。 赵臻蹙眉往前一步,似乎是想要检查她的手。 宋锦宁毫不犹豫立刻后退了一步,“王爷自重。” 赵臻的手便停在了半空,然后又立刻收了回去,“不好意思,你……没事儿吧?” 宋锦宁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略一思量,她抬眼认真看着面前的男子,语气冷静,“小事儿,倒是我想问问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赵臻是什么人,他若是真想约宋锦宁单独见面,即便齐郁是当朝相国,也不可能如此悄无声息地上了楼。 这座阁楼里,样样精致,足以说明这地方对于慈恩寺来说,并非是可有可无之地。 而赵臻既然约在了这里,也可知这寺中人对他的恭敬。 所以,在眼下这件事情发生了的情况下,那就只能说明,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 似乎是有些惊讶这么快就被看穿,赵臻颇有些不自在地摸了一下鼻子,目光转向后面的山林,“这不是想着你帮了本王一个忙,本王也帮你一次么。” 宋锦宁微微眯了眼,认真地打量着面前的男子。 不知是不是他自认理亏,宋锦宁听到他的语气颇有两分不自然,“我以为你会喜欢,毕竟……” 宋锦宁没有等他说完话,便直接绕过他,径自离开。 实际上听到赵臻的理由之后,到这会儿,宋锦宁已经心知肚明。 所谓以为她喜欢齐郁,给她制造机会自然不是真的。 说到底赵臻就是不信任她,想要试探她与齐郁的关系。 而这一次,他很成功,自己确实没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如此暴露在他眼前。 面对齐郁,她不想有任何一丁点儿被他注意的可能。 从理智上来说,宋锦宁知道,赵臻如此做,无可厚非。 可她仍旧生气,恼了一会儿再细想。 这份气恼分明是对自己的不满,比之于上一次在江府,她并没有什么长进。 想明白了自己的情绪之后,宋锦宁也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所以她果断地停下了脚步,转过头发现赵臻还没有离开,便又折了回来。 “认识慈恩寺的人么?” 赵臻以为她回头过来是想要发脾气,还在犹豫要不要找补,就听到她这么一句。 “嗯。” 宋锦宁点头笑着道:“既然王爷想要帮我,那就来点儿实际的。” 变脸如此之快,目的性又如此明确,赵臻倒是愣了一下,随即便又笑了出来。 他一向不喜欢与女子打交道,哪怕是合作,盖因其中很多情绪化的东西不可控制。 而宋锦宁这个人他还没有完全弄清楚,可她提供的东西,目前对他来说又颇为有用。 因此方才心里在想着是不是应该说两句好话。 谁料他还未曾下决定,宋锦宁倒是自己好了。 干净利落的合作伙伴,是他求之不得的,所以也答应得很是爽快。 “那么,合作愉快?” 宋锦宁轻笑了一下,似乎对方才的事情已经完全不在意,“合作愉快。” 与赵臻分手,见着自己的两个丫鬟时,她俩都被宋锦宁眼下的样子吓了一跳。 “姑娘这是怎么弄的?”青莺心疼地看着她的手腕上的伤口,鲜血淋漓,血肉模糊,还有不少木屑扎在里面。 “不小心摔了一跤,把人家寺里的东西给弄坏了。” 宋锦宁自然随口遮掩,那知话音才落,外头便有一个小和尚走了过来,递给了素鸢一瓶药,一句话没说又走了。 素鸢习武之人,受伤是常事儿,只一闻,便知道是上好的金疮药,连忙拿过来递给青莺,“这慈恩寺倒是不错,姑娘弄坏了他们的东西,他们倒是记得给姑娘送药来。” 宋锦宁自然知道这药是赵臻送的,也没有说什么,只催着青莺快点儿包扎好,她好回去。 待再一次回到小院儿,都已经是半下午的时辰了。 宋华婷一见着她,便不住地打量,嘴里却满是歉意,“哎哟,着实不好意思啊妹妹,我这不知道是不是吃坏了什么,还是吃不惯这里的斋饭,肚肠一直不舒服。 派了人往后湖去找你跟你说,结果又都说没有看到你人,你是一直在哪里等着我吗?” 宋锦宁脸上淡淡的,细看之下,眉眼间还有些慌张,“没有,我……我方才一直等不着姐姐,就……四处随便走了走。” 瞧着她这个模样,宋华婷心下顿时兴奋了起来,面上还装作不动声色的样子,“哦,那就好,怎么样,我说的不错吧?这后湖的景致是当真不错的呢!许多人慕名而来的。” 说完之后,便像是才发现似的,惊讶地上下打量着她道:“诶?妹妹怎么换了一身衣裳?路上没遇到什么事儿吧?” 第43章:美人在侧 宋锦宁立时后退了一步,面色越发紧张,“没,没有,就是……衣裳不小心弄脏了,所以就换了一套,我们,我们赶紧回去吧!” 说完之后,像是后头有贼追着她似的,当先出去了。 宋华婷越发肯定了宋锦宁已经中了计,当即去看旁边的处暑。 只见这丫头低着头,和平日里一样恭谨的样子。 待见着宋锦宁已经出了院门,这才轻声问道:“没出什么差错吧?” “没有。” 宋华婷这才终于展颜一笑,忽然疑惑道,“我娘呢?” 几个丫鬟婆子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啊!还以为是出去找姑娘去了。” 宋华婷连忙让人去找,众人才要出去,就看到姚氏袅袅娜娜地过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走热了,脸上还带着两分红晕,见着女儿眉眼间稍微有些不大自然。 但很快就笑着问起今日的事情,得到女儿肯定的答复,这才松了口气。 “这下好了,你爹担心的事儿也能解决,这个小贱人,好日子也到了头了。” 老夫人见宋锦宁回来,很是关切,“怎么样?这北方的寺庙与咱们南边儿逛的有些不大一样,今儿逛着觉得如何?” 宋锦宁脸上的笑意淡淡的,后头的宋华婷却很是兴奋,“好着呢祖母,我和妹妹还去逛了慈恩寺的后湖,只是我这身子不争气,好好的闹起来肚子,倒是妹妹,独自逛了一下午呢!” “独自”二字咬得尤其重。 老夫人不疑有他,见宋锦宁不说话,只当她是累着了,便吩咐青莺和素鸢伺候她先去休息。 回到葳蕤轩,宋锦宁才梳洗完,素鸢便拿着一封信过来了,“姑娘,方才老宋给的。” 宋锦宁有些疑惑,不知道老宋这是送了什么过来。 待看到里头的内容时,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怎么了?” 宋锦宁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道:“二门上,今晚上是谁守夜?” 素鸢思索了一会儿,“好像是王婆子。” “熟的?” “熟的,”素鸢十分肯定地点头,“跟夫人从前的陪房是拜把子的姐妹。” 宋锦宁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自己的母亲。 她对母亲的印象几近于无,所以这会儿听上去,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嗯,”宋锦宁飞快地点了下头,“那你去安排一下,我今夜要出去一趟。” “啊?” 宋锦宁却没有解释,只是认真地看着她。 素鸢自然十分不放心,可宋锦宁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 待穿着一身丫鬟的衣裳出来之后,才绕过一个转角,就看到路口停了一辆马车。 谈影正坐在车辕上。 宋锦宁朝他点了下头,便扶着他的手上了马车。 车里头,赵臻穿着一身织金玄色撒曳,打着绑手,整个人看起来,凌厉了几分。 宋锦宁坐下,认真打量了他一回,“王爷这大半夜喊一个内宅姑娘出来,不觉得不大妥当吗?” 赵臻手里把玩着一串碧玉手串,闻言挑了挑眉,“让你去帮忙认个人,也顾不得什么时间不时间了。” 宋锦宁:…… “什么人?王爷为何会觉得我应该认识?我到底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家而已。” 对于宋锦宁这番话,赵臻却并不买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姑娘家,可做不出你这般面不改色隔着门听活春宫的行径。” 今天下午的事情他都知道了! 饶是宋锦宁已经活过了一回,对这种事情比一般的少女接受度要高得多,这会儿也不由面红耳赤起来。 偏生这话她竟没有办法反驳。 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王爷该不会是跟踪我吧?” 认识这么段时间以来,赵臻还是头一回见着她窘迫的样子,竟觉得有些可爱。 终于有了一点儿正常少女该有的样子了。 “碰巧路过。” 这还真是巧,一路过就刚好碰到了这等事儿。 宋锦宁简直不知道该说自己的运气是不好,还是太好。 没一会儿,就到了地方。 还没有进去,宋锦宁就听到了里头的欢歌笑语。 这样的靡靡之音,对她来说,颇有些熟悉。 才要下马车,赵臻却拦住了她,然后指着车里的柜子道:“里头有套衣服,换上它。” 宋锦宁:…… 等她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赵臻看了她一眼,又立刻移开了视线,然后狠狠地瞪了谈影一眼。 谈影瞄了一眼宋锦宁,也赶紧把头扭开了。 好像……这衣服准备得确实不大合适。 只是既然来这样的场所,这里的姑娘家,不都这么穿么? 宋锦宁看着他们俩僵硬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嗯!果然很符合此情此景。 实际上,对她而言,也很熟悉。 “王爷,可以走了。” 话音才落,前头的男人忽然朝她这边一伸手。 吓了她一跳,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才发现他手里拎着一条丝巾。 “把脸蒙上。” 宋锦宁这才反应过来,只是看着那方丝巾,心里的感觉却是更奇怪了。 好像…… 又回到了前世。 她看着那丝巾怔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接了过来。 待将丝巾系紧了,才再一次开口,“好了。” 赵臻回过头来,看着她只露在外头的一双杏眼,迟疑了一下才开口,“抱歉,让你做这样的事儿,着实是情况紧急,你待会儿就一直在我旁边,没人敢动你的。” 宋锦宁的心忽然因为这句话微微颤抖了一下,语气却十分平静,“嗯,我都听王爷的。” 赵臻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做法着实有欠考虑。 宋锦宁哪怕和一般的女子不一样,可到底也是个官家小姐,自小受世家教养长大的姑娘家。 让她跟着出入这样的场所,委实不合适。 但已经到了这里,似乎也没有反悔的道理。 才这么想着,胳膊忽然被人挽上了,他一愣,转脸就对上了宋锦宁的笑眼。 “王爷,还不进去吗?” 赵臻下意识地低头,看着她挽在自己胳膊上的皓腕,心情有些复杂。 但下一刻,他的神色便恢复了一贯的冷肃,抬脚带着宋锦宁走了进去。 “哟!靖王爷!”门口守着的人一见着他,立刻露出惊喜至极的神色来,“王爷这边请。” 一句话,顿时吸引了周围诸多人的目光,无一例外,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赵臻的身上,对于他身侧的女子,根本没有兴趣。 谁都知道,靖王出入,身边必有美人相伴。 第44章:喜欢? 一路往里头走,宋锦宁倒是看到了不少的熟面孔。 耳畔的丝竹舞乐,如同一场潮水,将涉入其中的人,一一淹没。 宋锦宁只觉得这一切如此熟悉,似乎连空气中的味道,都与前世见识过的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身旁有一缕淡淡的雪松的味道,如同一道清神剂,始终提醒着她,前世已如云烟般远去,此时的她已是新生。 宋锦宁抬眼打量着一旁的男子。 他很高,哪怕宋锦宁在寻常女子中不算矮,可也只堪堪到他的肩膀,从这个角度,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分明的下颌线。 这样的人,总给人一种坚毅果敢的感觉,同时也让人由衷地生出两分安全感。 这是一座私人宅邸,到底是谁的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今晚上的内容。 宋锦宁同赵臻一起坐上了主位,前方的戏台子上就开始了歌舞表演。 与一般人家招待客人的不同,此处的歌舞颇为大胆,歌姬舞姬的衣着也略显单薄。 但这些显然并没有如何吸引到团团在坐的一众人的注意,赵臻作为当朝手握重权的王爷,自坐下来开始,便不断有人过来敬酒。 宋锦宁就在一旁,很快就发现了,旁边这人的酒壶里分明是一壶白水。 好家伙,原来这好酒的人设都是假的。 不过,到了他这个位置,也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会上来检查靖王的酒杯里的是什么。 能举杯就已经是抬举,难不成还指望喝的酩酊大醉哥俩好不成? “今日是一场拍卖会,”赵臻侧身伸手紧了紧宋锦宁的腰,让她与自己贴得更紧,“最要紧的是一幅前朝的山水画,准确的来说,是仿制前朝的山水画。” 宋锦宁闻言讶异地挑眉,“仿制?” 赵臻一双幽深的眼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在对面有人遥遥举杯的时候,贴近了她的耳畔,“据说这幅山水画里暗藏玄机,与大荣的秘密有关。” 宋锦宁闻言微微眯了眯眼,心里想到了什么,但却没有说。 此时从外人的角度看来,便是一对情到浓时的男女耳鬓厮磨。 实际上只有宋锦宁清楚,虽然她靠赵臻很近,对方的胳膊也在自己的腰间,但他得手掌,始终悬空在她略有些裸露的皮肤之外。 “待会儿那幅山水画出来的时候,你注意一下叫价的人,据说登记的有个胡人,你看看是否认识。” 他的下巴几乎是支在宋锦宁脖颈间的,虽然并没有靠上去,可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却是实实在在地打在了她脖子上的皮肤上,让她颇有些不自在。 宋锦宁悄悄挪动了一下坐姿,好让两个人的距离稍微拉开一些。 后面的赵臻立刻感觉到了。 那道不属于自己的温度便远了一些,她听到赵臻轻咳了一声,“不好意思。” 宋锦宁莫名想笑,这位堂堂靖王真的不知道,自己的人设都快要倒完了么? 所谓好酒,是假的。 眼下看来这美色,也着实一戳就破。 但正是因为如此,宋锦宁心里倒是踏实了不少,她又坐了回去,带着点儿笑意道:“王爷不要忘了眼下的这个场合。” 意思是,该演还是得演。 赵臻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倒是不怕。” “我相信王爷。” 平平淡淡的五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再自然不过。 赵臻却因此生出了一种有些奇怪的感觉。 他身量高,此时两个人这般坐着,他也笔宋锦宁高上不少。 但因为面纱的缘故,他这般看过去,只看到少女一双微微低垂的眼眸,长长的翘睫盖在眼睑上。 明明看不到她的脸,可不知道为什么,赵臻总觉得此时她应该是带着笑意的,如同此前见面的每一次一般。 她到底为何这般笃定? “王爷是想让我认那名胡人?” 还是宋锦宁先开口,赵臻回过神,低声道:“是,你既然知道江右安这么多事儿,应该也知道与他相关的不少人吧?” 宋锦宁哑然,好一会儿才失笑道:“王爷会不会太高看我了?” 不管怎么说,她也只是一个深闺小姐。 关于江右安的许多事情,还可以说是从别处听说的,那江右安认识的人,他是如何确定她会认识呢? 赵臻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所以……你不认得?” 宋锦宁听着他这句话的语气,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或许,这件事情,对于赵臻而言,很重要? 拍卖会早就已经开始,宋锦宁对那些东西都不大感兴趣。 直到一只雁形的玉佩出现。 虽是上好的和田玉,可是似乎也不值得放在拍卖会上来拍,真正赋予它价值的,是这枚玉佩的雕刻师。 实际上有些俗套,不过是恋人爱而不得分隔两地,终其一生无法在一起的故事罢了。 可是宋锦宁在看到那枚玉佩的时候,眼神却骤然变得冰冷了起来。 赵臻竟敏锐地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喜欢?” 宋锦宁一时间没有反应,直到他要举牌的时候,才猛然反应过来,想也没想便压住了他的手,“不用。” 面对对方疑问的眼神,宋锦宁眼睛里现出笑意,“那玉佩是一对子母玉,王爷即便拍了下来,送给我也很不恰当。” “今儿你出来这一趟,本王总该有所表示。” 听了这话,宋锦宁却一下子笑出了声,“这可是王爷你说的,那就留着,我可不要这么一对破玉佩。” 实在是恶心透了,前世就被它恶心够了,这辈子也不想再碰那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整个会场的气氛陡然间变了,原来是那幅赵臻口中的山水画出场了。 宋锦宁想起今日的任务,果真坐直了身子,四处探寻。 实际上她方才没有扯谎。 江右安的事情,她只是因为前世的记忆,所以提前知道了而已,但是对于江右安这个人她并不了解,更遑论认识他身边的人了。 只是到底来了一趟,总该忠人之事。 忽然,她的视线被某一处吸引,然后毫不犹豫地拉了一下旁边人的手,“是他!” 第45章:真相信她了? 赵臻的眼神一下子锐利了起来,他直直地盯着宋锦宁的眼睛,“你再看清楚一些,没错么?” 宋锦宁直视着他的眼睛,点头道:“是!我见过这个胡人出现在月牙胡同。” 她说完这话的时候,发现赵臻眉眼间的神色骤然变得冰冷一片。 看来,这个人身份的确认,对于赵臻来说,真的很重要。 实际上,宋锦宁说的是假话。 月牙胡同这个地方,她是前世偶然从齐郁和江右安的交谈中听到的。 那会儿江右安对家中嫡妻颇有不满,又说起自己月牙胡同的小儿子十分伶俐可爱。 似乎是想要问问齐郁,他想法子休妻可会影响他当下的仕途。 宋锦宁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个外室在,而齐郁自然的反应,更说明了,齐郁对这件事情心知肚明。 关于月牙胡同里暗账之类的,都是宋锦宁自己推断出来的。 所以这个胡人有没有出现在月牙胡同过,她根本就不知道。 可她知道的是,这个人是齐郁的人,她在齐郁身边见过,齐郁唤他“赤奴”,关系之亲近可见一斑。 然这也是宋锦宁跟了他许多年之后才见到的,至于齐郁和这名叫“赤奴”的胡人之间到底有多深的渊源,就无从得知了。 这一次的拍卖会,最要紧的大概就是那幅山水画,宋锦宁听到叫价一声比一声高。 赵臻似乎有些犹豫,而其他人似乎也都知道靖王会出价。 毕竟,今晚上的拍卖会到目前为止,靖王一直都没有出手,总不能是过来看看吧? 然而直到这幅画被一人以高价三次拍走,赵臻都未举牌。 “你确定么?” 赵臻盯着怀里的女子,眉头浅浅地锁着。 此时宋锦宁换了一个姿势,看起来就像是躺在他腿上似的,两个人的脸一上一下,四目相对,显得很是亲昵。 宋锦宁眉眼间还带着笑意,心里却已经快要骂娘了。 这种诡异的姿势,谁撑着谁知道,她的手已经快要抽筋了。 “确不确定,王爷不也相信了么?”在主持的人确定山水画的得主之后,宋锦宁终于眉眼扭曲地费劲儿让自己坐了回去,然后狠狠地瞪了赵臻一眼才道,“我只能告诉王爷,我觉得那个传闻有误,或者说,里头的信息可能是假的。” 赵臻凝神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是思索着什么,然后牵着她起身,“那走吧!” 真相信她了? 宋锦宁还是有些惊讶。 她前世没有见过这幅画,也没有听说过关于这幅画的任何信息。 但是,赤奴出现在了这里,至少说明这件事情与齐郁有关。 而且方才那幅画在被拍卖的时候,她好几次察觉到了那个赤奴朝这边投过来的目光。 最重要的是,这一次的拍卖会上,着实有不少的熟面孔。 事关前世那些不好的记忆,她自然当做没有看见,也不预备细细思量。 可,有些事情,却不能真的当做没有看见。 “王爷可否等我一下?” 赵臻看着挽着自己的胳膊抽离,然后少女都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便直接匆匆往旁边的跨院跑了去。 宋锦宁疾步走过去,便见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拉扯着一名身着舞裙的舞姬上下其手,“整个晚上,爷我眼里就见着你一人了。 你也别假装矜持,你们这样的,爷心里一清二楚,你放心,钱必定少不了你的,若是合适,说不定我还能想法子给你脱籍,让你入府。” “这位爷您喝醉了,教坊司那边有规定,我们必须要回去的。” 女子的衣裳已经被扯得不成样子,满脸都是惊慌之色,偏生还要努力周旋,生怕得罪了对方。 “装什么清高呢!”那男人却似乎很是享受对方这般拒绝躲避的感觉,言辞也愈发下流了,“你们教坊司不就是给男人取乐的地方么? 若不是看你腰肢柔软,别有风味,估计那些图上的姿势都使得,爷还不愿意上你,你可莫要给脸不要脸。” “这位爷,你别这样!” 一弱女子哪里是这样一个男人的对手,力量之悬殊,很快让她落了下风,眼看着衣不蔽体,女子情急之下,只能发狠咬了他一口。 趁着对方吃痛松劲儿,转身就想跑,却没能跑脱。 那男人似乎有些发了狠,当即就扬起了手要打人。 哪里知道,后背忽然被人重重地推了一下,脚下踉跄,偏扑到了一旁的柱子上。 好容易扶着站稳了,转身便看到一个蒙着脸的女子将那舞姬护在了身后。 “哟!原来,是给爷找了个小姐妹过来!” 男人一见着宋锦宁颇为妖娆的身姿,眼中露出淫光来,笑得很是下流,“姐妹花,我最喜欢了,这个瞧着比你还嫩呢!” 宋锦宁护着那女子往后退,冷声道:“你也是堂堂朝廷命官,露出这般嘴脸来,也不怕人笑话。” 穿着这么一身衣裳,义正严词地说出这样话话,怎么看怎么别扭。 那官员略微清醒了一些,然后冷哼了一声,“既然知道爷的身份,也就该明白爷看上你们,是你们这些贱婢的荣幸!来人,把她们俩给我捆了送我院子里去。”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干脆扒干净。” 那女子吓得一把抓住了宋锦宁的肩膀,“这位妹妹,今日的事情因我而起,你……你快走吧!没必要得罪了人,我们这样的贱命,本来就没有尊严的。” 宋锦宁听着她的声音,眼睛却立刻红了。 她转过头,看着后面女子的脸,眼泪就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女子只当她是因眼下的困境害怕,还勉强笑了笑,“那边有个耳门,你待会儿从那儿跑出去,到了外头,他要脸,不会追你的。” 宋锦宁想起前世见到她的最后一面,明明才将将三十岁,可一张脸却苍老如老妪。 宋锦宁一直都知道,她虽身处淤泥,却一直心性高洁。 可最后她却因为自己,彻底地烂在了那淤泥之中。 宋锦宁嘴唇都忍不住发抖,好一会儿才咬了咬牙,朝后面暗处大声道:“方才不是说今夜我陪你过来,该有所表示吗?” 第46章:有所保留 那男人脸上带着不屑和轻蔑,看着宋锦宁却笑出了声。 “看来这位小娘子这是才来这样的地方啊!竟然连这点儿规矩也不知道,真的以为你能在这样的地方得到什么情郎不成? 今儿你是遇到了大爷我,那便让大爷我教你一个道理,在这种地方,不管你遇到什么样的男人,不管如何的位高权重,趁着这个时候,能捞一笔就赶紧捞。 年轻就这么几年,等你捞完这几年,若是钱攒够了,将来年纪大了也好过一些,所以,大爷我这个时候看上你们俩,那是你们幸运。” 宋锦宁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仍旧死死地护着后面的女子。 那男人似乎也失去了耐心,“还不动手?” 不知道这里的主人是谁,但是很显然,他给这些在这里取乐的人都安排的不错。 就比如,打手是足够的。 “姑娘……你……不必这样帮我的。” 宋锦宁没有回答后面女子的话,心里却默默地回了一句:我欠你的。 宋锦宁眼看着这一群人将她们两个人团团地围住了,不由恼了起来,“你若是再这样,我以后便不与你……” 话还没有说完,便看到那一群人,骤然分开往两边去了。 前头那男人骤然就变了脸色,喃喃道:“王……王爷……” 宋锦宁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脸瞥了那个姗姗来迟的人一眼,然后扶着后面的女子往一旁去了。 “怎么?周大人,是我的人得罪了你?” 这男子姓周,宋锦宁倒是不认识。 不过也不妨碍她这个时候适时开口,“王爷,我可没有得罪他,是他看上了我,想要给我一个伺候他的机会呢!” 那姓周的官员这个时候舌头都要打结了。 他不过是个刚刚摸到这个地方门槛的人,来了之后,受到的待遇颇为让他惊喜,一时间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加上这里所有的女子,看得出来都是主人给他们准备的,所以就以为同那些烟花之地一样。 虽然听说了今晚上有好几个上头的人来了,甚至还听到了靖王的名字,可到底没有见到。 一时间也有些得意忘形。 且今晚上本来就是一个行乐的宴会,如何能想到竟然在对两个女子下手的时候,会遇到了王爷过来到了。 而他正好巧不巧地看上了王爷的女人,这…… 那姓周的官员脑袋上的汗已经如水似的哗啦啦往下淌,面对赵臻腿都站布置了,“不是,不是王爷,王爷不要误会,微臣没有想到这位姐姐是王爷的人,所以,所以……” “王爷,他还喜欢姐妹花呢!觉得我能伺候他是我的荣幸。”宋锦宁立刻大声嚷嚷拆穿那人的话。 赵臻瞥了宋锦宁一眼,悄悄地咳了一声,这戏也有些太足了。 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转身就走。 单是这样一个态度,就说明了一切。 “王爷!” 那姓周的官员这会儿吓得直接跪下了。 靖王是什么人啊! 敢在朝堂上直接打杀朝廷命官,陛下还帮着遮掩的人! 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那周姓官员有心想要爬过去求情,却被人给拦住了,还未开口,就直接被堵了嘴拖走了。 院子里一下子就清净了,连丝竹之声都变得遥远了许多似的。 那女子连忙感激地对宋锦宁行了一礼,垂眼道:“多谢这位姑娘。” 却是没有看那头的赵臻一眼。 同前世一样,秦娘子还是这般孤傲,哪怕身处这样的环境当中。 “我叫宋锦宁,姐姐叫什么?”宋锦宁脸上含着笑,将心里的情绪尽数掩藏。 那头赵臻诧异地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但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 秦娘子似乎有些犹豫,抬眼看到宋锦宁眼里的笑意,到底还是低声道:“我姓秦,秦若。” 说完之后又连忙道:“今日之事,多谢宋家妹妹解围,妹妹若是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有的,”宋锦宁立刻接过她的话,“确实有一件事情需要姐姐帮忙,烦请姐姐给个地址,待过两日,我再去找你。” 秦若目光颇有些犹豫,好一会儿才点头将自己的住处告诉了她。 上了马车,赵臻还没有开口,宋锦宁便道:“与王爷合作,我自然不敢过问王爷的私事,王爷是否也能尊重我个人的隐私?” 赵臻的回答十分直白,“有些可以,但有些不行。” “比如?” “没有比如!”赵臻认真地看着他,马车里的灯光微弱,两个人哪怕面对面地坐着,彼此脸上的神色也像是掩映在明明灭灭的灯火中,看不分明,“本王不喜欢失控的东西及不能把控的东西。” 马车里安静了下来,好一会儿才听到宋锦宁轻轻地应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赵臻忽然间觉得对面的人,似乎眼神变得立时疏离了许多。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听到外头传来的嘚嘚的马蹄声。 一直到马车行至侯府,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府里几处关卡都已经被打通,宋锦宁一路进去,未曾回头。 素鸢见她紧绷的面容,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姑娘,你这是去哪儿了?没遇到什么事儿吧?” 瞧着她担忧的眼,宋锦宁这才放松下来,揉了揉她的额发,“没有,好着呢!” 接下来的几日,侯府很平静,但是平静得似乎有些过分,像是有什么人在刻意控制着府里的氛围。 “姑娘,大姑娘被关起来了!” 终于,在一日的清晨,青莺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紧张。 宋锦宁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笑着道:“别人家的事儿,你担心什么?” 凭着手里的钱,素鸢已经买通了府里各处,所得消息虽不十分准确,但也能推断出七七八八。 顶着那样巨大的还债压力,宋楚新竟还如常,便说明了他已经有了对策。 而这几日,他都在外头应酬,其中某一个应酬的对象已经连着见了好几日了,不是别人,恰好姓朱。 第47章:关起来了 老夫人原也说了,一家人不用那般客气,日日往延鹤堂去请安。 然宋楚新一家人却从来不曾懈怠,不但每日晨昏定醒,原本延鹤堂小厨房没开的时候,还要每日一道用晚膳。 如此一来,老夫人也已经习惯了。 骤然好几日都未曾见着宋华婷,不免问起。 宋楚新两口子面上的表情都有些不大自然,支吾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这几日丫头不大舒服,怕过了病气给母亲,就叫她先在自己屋子里养着。” 宋老夫人一双眼睛如何看不出来两口子眼神里的不对劲,但不是亲生的,毕竟隔了一层,她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只叮嘱了两句要好好请大夫。 一日两日还好说,等过了几日,仍旧不见宋华婷的影子,而且府里也开始流传起了些流言蜚语,说是大姑娘是被关起来了。 再加上宋楚新两口子说宋华婷生了病,可府里并未见着延医请药。 老夫人心下便起了疑,同宋锦宁说起。 “这都半个月没见着出来了,可别是出了什么事儿吧?” 宋锦宁笑着宽慰,“叔父婶娘也都不是小孩子了,这么多年的家都当得过来,自家孩子的事儿难道还能不清楚? 或许就是人家一家人之间闹了什么别扭不愿意出来见人罢了。” 宋老夫人一想,也有道理,毕竟如她们这般大小的孩子确实容易闹情绪,也就没管了。 宋锦宁心里却清楚,这分明是宋楚新的盘算。 可既然人家要演,那就干脆好好配合得了。 老夫人没有表态,谣言也就愈演愈烈了,终于传到了延鹤堂。 到这会儿已经转了口风了,听说是侯爷和夫人给大姑娘安排了亲事,但是大姑娘不愿意,就跟父母闹了起来。 上次给宋华婷安排与江家的婚事,老夫人就不大赞成。 总觉得自己的这个继子,在这事儿上头不够踏实。 到底还是自家的孩子,总要替孩子的将来考虑。 因此在听了几日的谣言之后,还是问了出来。 宋楚新脸上有些为难,看着老夫人的时候,也带着几分恳切的语气,“这事儿原本也没有十分说定,只是提了提,谁知孩子就闹了起来。” 竟真的是为了亲事,老夫人连忙问道:“那到底说的是谁家的?” 宋楚新抬眼看了一眼姚氏,脸上的尴尬和挣扎越发明显了。 “实不相瞒,这一次对方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所以……”宋楚新颇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但我们夫妻俩考虑的,想着说最要紧还是孩子将来的日子过得舒心。 那些个身份地位高的自然好,但也未必没有他们的犯难,且婷儿也不是那块做大家妇的料子,这才……” 听到说他们两个人选的竟然不是高门大户,老夫人还有些惊讶。 随即又想起了宋锦宁的话,“你们是孩子的父母,这种事情自然是你们替他们考虑得多,我也不过是问一句。 但还是要提个醒,结亲是结两姓之好,不管怎么说,孩子那边儿还是要好好说,总不能让她带着怨气嫁过去。” 宋楚新和姚氏连连点头,感激不暇。 宋锦宁听说了之后,只是淡淡一笑,并不予置评。 马上就要到中秋节了,她的酒楼也该重新开张弄起来才是。 只是现在许多东西都还没有周全,她对这种事情并不熟悉,因而也有些犯难。 原本还想开口跟赵臻说让他将原来的人借给她,结果上一次的事情之后,他便再没有出现过。 连江右安后续的事情到底如何了都不知道。 只知道大理寺已经落了江右安的罪名,判秋后处斩,江家全家流放至塞北。 这件事情宋锦宁并不关心,她关心的是此事对齐郁的影响。 可惜,她没有办法左右赵臻的想法,且上一次的事情之后,她也不大愿意再去找他。 到底还是要培养自己的势力。 老宋寻访了这么段时间,倒是寻访了几个厨子过来,但是试过了菜之后,宋锦宁都不大满意。 更何况,这酒楼要开起来,也不光是厨子,还有采买也是要紧的差事。 最重要的是,她是想要将这里当成自己观察齐郁的地方,那就必须要保证这里头的人都是自己信得过的。 “姑娘,”青莺给她倒了杯茶来,温声道,“既然这是姑娘想做的事情,我们一定会支持您,只是这种事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急得来的。 横竖现在也不缺这个钱用,不如慢慢来,咱们往别处寻摸寻摸,一同学学别人的做法。” 对于自己重生以后的种种行径,身边最亲近的素鸢和青莺虽然不解,却从来没有质疑过,更是一致选择了沉默,包括对延鹤堂。 宋锦宁看着她们,就觉得安心。 才想着要不要将素鸢叫过来一起合计一下,就听到她脆生生的声音,“这位娘子是要用膳吗?我们这酒楼暂时还没开张呢!” 宋锦宁闻言转过脸,便看到秦若擎着一把伞站在门口,颇有些局促的样子。 “秦姐姐!” 听到宋锦宁的声音,秦若抬眼看到她,才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朝一旁的素鸢轻轻地点了下头,走进来道:“宋姑娘派人给我送了地址。” 宋锦宁迎上前,拉着她往里头走,一并在桌前坐下,“是!” 秦若一双眼睛是看多了人的,此时宋锦宁的打扮和那个晚上见着的完全不一样。 而且她身边人看她的眼神以及对她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她是这里的主人。 这让她有些摸不准,宋锦宁与她交往的目的。 将青莺和素鸢都打发了下去,宋锦宁笑着道:“实不相瞒,其实我是忠勇侯府的二姑娘,不知道秦姐姐了不了解,我爹是前任忠勇侯。” 秦若想了想道:“护国大将军宋岐山?” 宋锦宁表情微滞,这才点头道:“是。” 听到这话,秦若脸上的表情更局促了,好一会儿才道:“那宋姑娘找我是……” “我想请秦姐姐帮我点儿忙。” 第48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宋姑娘说笑了吧?”秦若下意识地便后退了一步,眼里有些警惕,“姑娘是侯府千金,能有什么事儿是需要我帮忙的?” 她虽然身份低微,却也不是什么事儿都不知道,看那晚上的情形,宋锦宁与那位当朝权王分明关系非同一般,如此身份地位,与自己简直云泥之别,如何还能需要自己的帮忙? 宋锦宁看着她这个样子,心下有些发酸,脑中想起从前两个人窝在一处赏雪饮茶的情形来。 她往前一步,笑容越发温和,“秦姐姐莫要害怕,你随我来。” 宋锦宁说着,便引着秦若在这楼里逛了一圈,然后才一齐坐下,“此处我才得手,心里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但是以我的身份,一来出入不便宜,二来,也须得要一个了解此道的人帮我打理。” 宋锦宁的设想是将此处打造成一个专门供大户人家女眷消费的地方,许多东西目前还在构思中,但有一处却是专门为秦若打造的,那就是舞技教学。 准确地来说,是在看到秦若之后,宋锦宁才有了这样的想法。 前世与秦若的相识,就是因为那人找了秦若过来教她跳舞。 时长日久,两个人也慢慢地相知相熟,宋锦宁知道,秦若只是厌恶自己贱籍的身份,却并不讨厌跳舞。 甚至在秦若的眼里,跳舞是她灰暗人生里唯一的色彩,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才能练就如此出色的舞技。 前世秦若为她而堕入深渊及至丧命,这一世,宋锦宁希望能给她一个她梦想中的栖息地。 听了宋锦宁的想法之后,秦若果然有些心动,却仍旧警惕,好一会儿才道:“可为何是我?” 此处没有旁人,她说话也就没有了顾及,“观宋姑娘和那位靖王的关系,想来若是想找一个如我这般的妥帖的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为何是萍水相逢的我?” “秦姐姐是泉州永春人吧?” 秦若闻言一怔,定定地看着宋锦宁,却没有作答。 宋锦宁笑着道:“实不相瞒,我幼年时调皮捣蛋,差点儿落下山崖,为一对路过的夫妇所救,他们是做香料生意的。 当时我只觉得那位夫人身上的香味好闻得紧,也是那位夫人告诉我,那香名为松间明月,是他们家特有的香料,只是后来我闻过许多叫这个名儿的香,都与那位夫人身上的不一样。” 意料之中,宋锦宁看到了秦若眼中的水光,在心里悄悄地叹了口气,面上却不露声色,接着解释,“那天晚上遇到秦姐姐也不是偶然,盖因闻到了幼时闻过的味道,才跟进了偏院。 我这个人信缘分,当年那位夫人救过我一命,这或许就是缘分冥冥中的指引。” 说完似乎才发现秦若神色不对,“秦姐姐?” 秦若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地看了宋锦宁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你能说出松间明月,便不会错了,只是……” “姐姐是担心身份的事情么?”宋锦宁拉着她的手往后院去,“姐姐放心,脱籍的事儿,只管交给我,你只告诉我,愿不愿意来此处帮我?” 秦若瞪大了眼睛,颇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能帮我脱籍?” 脱离贱籍是秦若前世最大的愿望,她原是制香世家出身的正经姑娘,家中因生意之事得罪了权贵,家人都遭了罪,她也落入了贱籍。 而关于她家里的事情,都是前世两个人相处的时候,秦若告诉宋锦宁的。 方才所谓的幼年经历,自然是按照前世秦若的话编出来的,只要叫她能相信便好。 宋锦宁又带着她往后院转了一圈,“此处便用作大家的休息及住处,姐姐在此处替我照看,我算工钱给你,只不过咱们得签好契约,你至少得帮我三年,而且我也有要求的。” 听到她说契约,秦若反倒放心下来,觉得她是真的有求于自己。 “工钱就不必了,我也还有一点儿积蓄,姑娘若真能替我脱籍,于我而言,便是再造之恩。” 宋锦宁笑着道摆手,“一码归一码,那咱们就先这么说定了。” 贱籍身份,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那是一道牢牢的桎梏,想要挣脱,难如登天。 可对于权贵来说,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但,宋锦宁不是那样的权贵,这事儿还得落在赵臻的身上。 那天夜里的事情,虽然没有明面上的争吵,但确确实实生了龃龉。 可为了秦若,宋锦宁毫不犹豫地抛却了那点儿芥蒂,拿着他的玉佩去了保和堂,横竖将来还多得是合作的机会。 两方合作,摩擦在所难免。 这边她积极地筹划着酒楼的事情,府里头宋楚新也在积极筹谋宋华婷的婚事。 宋老夫人颇有些担心,“那日他与我说对方门第不高,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怎么我这两天又听说似乎对方有些不堪呢?” 宋老夫人说着又叹了口气,拍了拍宋锦宁的手道:“我也知道你的意思,对他们家的事儿不要过多的插手。 可若是我知道了,却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走向歧途,也着实过意不去,你和华婷丫头关系亲近,要不然,你去问问看看,你只是个孩子,也不算干涉他们家的事儿。” 宋锦宁看着祖母担心的样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憋闷。 祖母分明将他们当成家人看待,可他们却处处算计,偏生她还不能在祖母跟前过多透露。 好一会儿,宋锦宁才点头道:“好,那我就去看看,只一点,不管怎么样,祖母切记要保重自己的身子,莫要动心动怒。” 宋老夫人闻言笑着道:“知道了,这话你来来回回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只恨不能你祖母我就活成个泥菩萨。” 宋锦宁但笑不语,对她来说,祖母能安度晚年,在一旁看着她,就比什么都重要。 等到了宋华婷的倚兰苑,毫不意外地被人拦了下来。 “哟!二姑娘来了,真是不巧了,我们大姑娘这段时间忙着在屋子里绣嫁妆呢!怕是不好跟二姑娘一块儿玩了。” 宋锦宁原本也没有打算进去,便点头道:“那好吧!” 说完便转身离开,倒是让守门的两个婆子措手不及。 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二妹妹!二妹妹你别走!”宋华婷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却在院子里便被人拦住了,“二妹妹,我是被冤枉的,我是被冤枉的啊!你去告诉祖母,求她老人家救救我!” 第49章:你们是要卖女儿么? 宋锦宁驻足,还没有开口,那两个婆子便连忙笑着道:“大姑娘这是恨嫁呢!老爷太太已经将亲事定下了,大姑娘尚且有些没转过神来。 二姑娘不必在意,这段时间太太天天都过来与我们姑娘说话儿的。” 言下之意就是不要多管闲事。 宋锦宁便朝里头的宋华婷深深地看了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想来叔父和婶娘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做父母的总不能坑害自家孩儿,姐姐若是什么想不明白的,不妨与两位长辈多交流交流。” 说完颇有些得意似的带着人大摇大摆地走了。 宋华婷还在后头嚷嚷,最后就被人拖了进去。 一直到宋锦宁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宋华婷的表演才停了下来。 “简直不知羞耻!”宋华婷冷哼了一声,“这会儿还想着看我热闹呢!回头该哭的人就是她自己了。” 说着一挥袖子,转身进了屋。 待看到桌上的西瓜已经变了颜色,便又气恼地将东西拂落在地,“怎么回事儿?这镇日里不得出门也就算了,怎地送过来的东西还这般不经心!” 说完看着那头低着头弯着腰的处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聋了还是哑了?听不懂我说话了么!” 处暑紧张得有些结巴起来,“不……不是,可能……是因为这瓜是早上拿过来开的,所以……” “所以你就不会重新去换一个过来吗?蠢货!”宋华婷说着一把将桌上的几片西瓜劈头盖脑朝处暑砸了过去,“要你何用!” 被砸得兜头兜脸汁水横流的处暑半点儿不敢吱声,慌慌张张地跪下去收拾,然后又顶着一身的腌臜往大厨房里去重新拿新鲜的西瓜来。 等伺候宋华婷舒舒服服地吃了个西瓜,这才敢回屋换了衣裳,打开抽屉就发现里头多了件首饰并一封简短的信,方才的委屈便一扫而空。 等着吧! 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宋锦宁去倚兰苑被拦下的事儿传到了老夫人的耳朵里,老人家越想越不对劲,生怕真的出了什么事儿,便喊宋楚新夫妇过来问清楚。 待听得已经将亲事定下了,并且发了帖子八月十二在府里办订婚宴时,宋老夫人目瞪口呆。 “这就将亲事给定下了?如何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听到?我这个做祖母的还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宋楚新被问得满头大汗,结结巴巴道:“原本是要来跟母亲说的,结果最近事儿实在太多,就给……就给忘记了。” 这个谎言简直一戳就破,这段时间夫妻俩并没有断了延鹤堂的请安,怎么就会忘了要跟她说? 且谁家说亲是这么个模样?待出阁的姑娘家,镇日里被锁在屋子里。 婆家也不见有人上门,连媒婆都没有见一个。 宋老夫人着实有些生气,脸上也没有了半分笑容,“你今日最好与我说清楚,若是实在不想说,也可以不说,那么往后,便都不要说了。” 这话说得实在严重了,宋楚新吓得一下子就跪了下来,“母亲,您可千万不要误会,实在是……” 到这个时候,宋楚新像是实在没有办法,这才说起与宋华婷定亲的是朱家。 “朱家?”宋老夫人在脑海中搜索了一圈儿,也没有想出来哪里有个姓朱的人家。 待一旁的姚氏遮遮掩掩半隐半露地解释了几句之后,她这才反应过来,竟然是个商户。 这也就罢了,虽然门第十分不相配,可或许对方孩子人品好,各方面顺意。 待老夫人派了人去打听了之后,着实生了一场气。 “你是猪油蒙了心不成?那朱家是靠贩私盐起的家,这事儿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且他们家的腌臜事儿,都不用打听,你还将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里去? 那个朱三公子,成日里流连花丛,秦楼楚馆的亲儿子,你们夫妻俩到底图什么?就图他们那点儿钱财,你们是要卖女儿么?” 被老夫人如此痛骂了一通,夫妻俩也不敢开口辩驳什么,只老老实实地受着。 “这门婚事我不同意,”宋老夫人最后一锤定音,“至于怎么退,你们自己商量着办,你们丢得起这个人,我回头可没有脸下去见你们祖宗去。” 堂堂忠勇侯府的嫡女,竟然嫁进这么不堪的门户里。 落到旁人耳朵里,只当他们侯府已经没落到要靠卖女儿生存下去了。 原本以为这番话说完之后,这门婚事也就如此作罢了。 谁承想,等到了八月十一,府里竟开始布置起来了。 宋老夫人派人去喊他们夫妻俩,却一个比一个避得远。 到这个时候,老夫人也着实气得狠了,甚至要出门去找他们。 最终还是被赶过来的宋锦宁给劝住了。 “祖母!”宋锦宁拉住了她的手,“你可是又忘记了我与你说的话?” 宋老夫人知道孙女儿紧张自己的身子,连忙道:“我如何会忘记,可是现在你看看这个情况,我若是再不出面,你父亲你祖父挣下来的家族名誉,就要败在他们手里了。” “祖母!”宋锦宁连忙拦下她,“您已经不是第一次干预这件事情了,可是叔父和婶娘分明已经拿定了主意。 该说的话也说了,难不成您还要去与他们吵架不成?这到头来,外头又会怎么说咱们家,又会怎么说您?” 宋老夫人明白孙女儿的意思,“可也不能看着他们如此胡闹啊!” “我今儿去打听过了,这订婚宴只邀请了一些至交好友,大多还是咱们本家的这些亲戚。 明儿那朱家总要来人,这事关府里的名声,想来不光祖母,其他几房也未必没有意见,到时候,大家一道摊开来说也就那么回事儿。” 倒不是宋楚新不想请其他人,而是他的铺子刚刚被锦衣卫查抄,又牵扯到刚刚一夕之间败落的江家,谁人敢这个时候与这位忠勇侯扯上关系? 能来的,大多是几代的情分,平日里又实在亲密,避都避不开的几家。 宋老夫人仔细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便冷着脸道:“好!那我倒要看看,明日他怎么好意思将那样的一个人,在亲戚面前介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