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军阀大佬后,美千金她要离婚》 第1章 宁祯的汽车突然停下,她毫无知觉。 她目光空洞,不知想些什么。 替她开车的副官:“四小姐,有人拦路。是军政府的汽车。” 宁祯回神。 一辆汽车横在面前。 车门推开,纤细笔挺的小腿伸出来,包裹着玻璃丝袜,下来一名女郎。 窈窕女郎身段婀娜,穿一件红色旗袍,绣金线牡丹。 阳光下,金芒熠熠,衬托得一张脸明艳动人。 女郎朝这边走过来。 宁祯没有下车,只是把车窗摇下。 女郎靠近,手肘撑住她车窗:“宁四小姐,你好呀,我是繁繁。” 宁祯眸色安静。 “放心,我不吃人,就是提前来瞧瞧,未来主母长什么样子。”繁繁娇笑着,眼波潋滟,袖底暗香浮动。 紫罗兰的香。 “瞧见了吗?”宁祯问她。 繁繁又是一笑。 这一笑,意味深长,轻蔑之意很明显。 “是个美人儿。”繁繁笑着说,“不过,督军不爱您这样端庄的,您心里得有点数。” 宁祯依旧看着。 她既不怯懦无能,也不生气,一双眼黑沉沉的,似两轮冰魄,静静散发冷芒。 繁繁莫名发怵。 但装腔作势的人见多了,繁繁不是内宅女子,她很快又是一笑:“宁四小姐,送你一个礼物。” 说罢,她从手袋里掏出一支枪,对准了宁祯。 开车的司机吓一跳:“四小姐!” 宁祯依旧不为所动,静静看着繁繁。 “见过吗?新式的勃朗宁。”繁繁说着,把枪口往前。 宁祯的司机待要下车,护住宁祯。 繁繁也等宁祯吓哭。 宁祯木然的表情终于动了。 她没有笑,仍没有生气,只是微微叹了口气:“真是愚蠢……” 话音一落,繁繁手腕剧痛。 发生得太快,等她反应过来,手枪已经被宁祯夺去,枪口反指繁繁的额头。 繁繁微愣。 “我父亲武备学堂毕业,我家兄弟一个个都念军校。你在我面前耍枪?”宁祯眸色生霜。 繁繁不顾那枪口,径直站起来:“你能如何?拿着枪,还敢打我不成……” 枪响。 繁繁脑子里一根弦绷断,她下意识跌倒抱头。 她跟随盛长裕多年,上过战场、见过刺杀,她知道枪声意味着什么。 哪里疼? 宁祯的车门终于推开。 她穿一件粉白洋裙,身材高挑,腰身削细,居高临下看着繁繁。 繁繁跌地抱头的模样,狼狈至极。 而她后知后觉发现,她左边肩头被子弹擦过,一阵火辣辣的疼。衣裳破开,血痕明显,子弹却没有打入身体。 “宁祯,你敢开枪打我?”繁繁又疼又恼,“你可知道我是谁?” “知道,你是督军盛长裕的二姨太。”宁祯微微弯腰,安静看着她。 “你会后悔。”繁繁咬唇,“督军不会放过你!” “那你去告状吧。”宁祯静静道。 她一双白皙纤细的手,随意摆弄几下,把手枪拆了,子弹一颗颗弹出来,落在繁繁身边。 “你去告诉督军,或者告诉老夫人,请他们替你做主。这是第一次,一个警告。下次再敢对我不敬,子弹就会打穿你的头。” 宁祯说话,始终不紧不慢,声音平稳。 她黑眸静,似古潭般深邃寒冷,情绪都被压在深潭之下,不露半分端倪。 她把手枪扔了,转身上了汽车,对开车的副官道:“回府!” 汽车平稳发动。 宁祯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手腕,又叹了口气。 皖南告急,宁祯的父亲宁师座被困在前线。 这场平乱,是督军盛长裕的命令。可等宁祯的父兄受困时,督军并不派人增援。 军中大事,宁祯没资格过问。 她与二哥通电报,那边形势越来越紧张,因为叛乱的增兵快要过长江了。 宁家急得不行,却束手无策。 宁祯跑去了盛家老宅,想要找老夫人帮忙。 不管督军有什么安排,先解了前线受困之急。 老夫人安抚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你别急,我这就叫长裕增援皖南,你阿爸和哥哥们会回来的。” 这是宁祯第一次见老夫人。 没过几日,督军府派人来提亲。 老夫人想要宁祯做儿媳妇。 “督军身边有一个姨太太,跟随他多年,很是受宠;老夫人身边有个贴心人,也给了督军做姨太太。 督军府的两妾,各有靠山,闹得不可开交。老夫人一直想替督军娶个压得住的正妻。”副官出去打探了消息。 宁祯敢掺和军国大事,敢去求老夫人,老夫人对她另眼相看。 宁家世代从军,女子不仅仅好容貌、好气度,还能生养。 父兄都在前线,命在人家手里捏着,宁祯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了。 “督军年轻有为,骁勇善战,能嫁他是我的福气。”她对母亲和祖母说。 这话,宁祯特意叫人传回督军府老夫人耳朵里。 老夫人很满意。 民主政府的做派,是先下聘,然后签了婚书。 聘礼到了,按说签婚书时,应该见一见督军盛长裕的。 宁祯没见到他的面。 婚书是盛长裕写好了他的名字,送到宁家的。 宁祯签好她的,再派人送去军政府备案。 就这样,她成了盛长裕的未婚妻,四月初七大婚。 今日拦路挑衅的,是盛长裕的二妾之一。 “此事,不可叫家里人知道。”宁祯叮嘱副官。 副官道是。 然而消息没瞒住。 母亲很快知道了。 “……你不该答应。这督军府,水太深了,不是良配。”母亲抽噎。 宁祯握住她的手:“老夫人想让我去镇宅,把督军府操持起来。今后,督军府就是宁家的靠山。 姆妈,我是去做督军夫人的,不是去和小妾争风吃醋。您放心,我会做得很好,叫老夫人和督军都满意。” 母亲仍垂泪。 祖母叫了宁祯去。 “……有些话,你姆妈不太方便和你说,只得祖母告诉你。督军盛长裕,他对你父亲心存芥蒂。”祖母欲言又止。 宁祯:“我知道,当年苏晴儿的死,跟咱们家脱不了干系。苏晴儿是盛长裕的小青梅。” 祖母:“这门婚姻,的确‘龙潭虎穴’。尚未结婚,假如你愿意退亲,祖母可以出面……” “盛长裕摆明了要公报私仇,让阿爸和哥哥们死在平乱前线。他如此不理智,老夫人恐怕军中生变、人心不稳。 老夫人要替他娶我,明面上是想平息家里二妾的闹腾,实际上想要救我阿爸一命,为盛长裕缓和军中矛盾。” 宁祯慢慢说, “祖母,这是大事,我一直都明白,才一口答应老夫人的。您放心,宁家的女儿不是草包。这个督军夫人,我做得来。” () xs。xs 第2章 宁祯的婚事,定在半个月后。 她至今没有和未婚夫盛长裕见过一面。 盛长裕是子承父业。两年前他父亲去世,他接手军队。北方政府为了安稳局势,封他为华东四省大都督。 他今年二十五,比宁祯大四岁。 幼时,时常听兄长们谈论盛长裕,叫他少帅。 少帅是大帅长子,混不吝,时常把大帅气得半死,隔三差五就要揍他一顿。 而后,宁祯留洋镀金。 等她再回到苏城,盛长裕已经身居高位。 他很忙,宁祯又不爱出门,一直不曾见过。 他与苏晴儿轰轰烈烈的感情,倒是听过;他房里两个厉害妾室,也有耳闻。 宁祯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他牵扯上关系。 造化弄人。 “……两个庄子,你得去瞧瞧,和管事见一面。”母亲再三催她。 她的婚事定得很急,但宁家准备却一点也不敷衍。 宁祯是宁家三个房头唯一的女孩儿,在一众亲兄弟、堂兄弟中格外受宠。她的陪嫁,祖母从十年前就在准备了。 她陪嫁有六个庄子、六间铺子,经营得都不错。 婚前,她应该先去看看这些产业,偏偏她懒。 她懒,祖母与母亲又纵容她,只选了两个要紧的,让她去掌掌眼。 祯点头,“我自己开车去。” 祖母沉下脸“要做督军夫人的人,自己开车像什么样子?” 宁祯在伦敦念书的时候,学会了开车,时常周末带同学们出去玩。 她回来后,家里也有小汽车,却禁止她开。 在家里人眼中,开车大概像驾马车一样,不够体面,不是闺阁千金该做的。 “……让她任性一回。等出嫁了,再无机会。”母亲却说。 祖母一阵心疼,不再阻拦。 宁祯得到了开车机会,立马出门。一个人也不带,在副驾驶座放了两杆长枪、口袋里装一把短枪。 官道平稳,宁祯出城不到半小时,前面有人招手拦车。 是穿军装的人。 她父亲是宁师座,苏城的驻军都认识,宁祯不怕。 她靠边停了车。 穿军装的人,是个副官,小跑到宁祯的驾驶座这边。 瞧见了她,微微吃惊“这……你、你开车?” 宁祯“对。你拦车可是有事?” 副官回神“小姐抱歉,我们的汽车没油了,您车上装柴油了吗?” 宁祯加满油出来的,故而摇摇头“我没有多预备。” 副官“打扰您了。” 他很是为难。 宁祯“确定是没油,还是你猜测没油?” 副官微讶,挠挠头“发动不了,应该没油了。” 宁祯回来就发现,苏城的车子普遍烧柴油,很容易堵塞发动机。 “可介意我看看?”她问。 她习惯了自己开车,无师自通也学会了简单修车。 “您会啊?”副官犹豫了下,“您稍等,我请示一下。” 他跑回自己汽车。 简单说了几句,他又回来,“小姐,您如果会的话,劳烦帮我看看。如果真没油了,还要再麻烦您。” 宁祯颔首。 她下车,朝那边走过去。 从汽车的前挡风玻璃看进去,后座一个男人,正闭目养神。 车厢里光线淡,拉了车帘,只能瞧见浅浅轮廓。 宁祯与副官交谈,打开了车前盖。 她用巾帕包裹了手,随意摆弄几下。 “有油的,应该是堵塞了。”宁祯说。 副官微喜“您会修?” “我试试。”宁祯道,“你车上有手套吗?” 副官说有,很快拿了一副白手套给她。 简单的油路堵塞,宁祯时常处理这样的故障,很快弄好了。 “你去试试看,应该能发动……”她直起身。 不知何时,汽车旁站了一个人。 三月下旬的阳光明艳,官道两侧柳条款摆,娉婷婀娜,穿过柳枝落地的阳光碎芒璀璨。 男人一袭军装,德式的,英武漂亮,胸前穗带曳曳;勋章簇新明亮,光洁闪耀。 他站得笔直,双腿微微打开,锋利似刃。 宁祯抬眸,对上了他的眼。 肌肤深,广额高鼻薄唇,一双眼瞳仁黢黑,深不可测。 表情倒也不严肃。 他看宁祯,宁祯也看他。 两人目光相触,见宁祯丝毫不退缩,他主动开口了。 “小姐会修车?” “小故障会,大的问题不会。”宁祯回答。 “难得。”他淡淡说,嗓音醇厚低沉。 副官去试了汽车,能点火,大喜。 他复又过来“多谢小姐。小姐怎么称呼?” 宁祯笑了下“不用客气。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她又冲男人点点头。 男人也点头示意。 宁祯上了汽车,指尖沾了点柴油,她寻个帕子擦干净。 擦拭的时候,宁祯又略微走神,一个人坐了好半晌,这才发动了汽车。 这么一耽误,她去庄子上迟到了一小时,管事等着焦虑不已,生怕她在路上出了事。 “……督军,现在年轻小姐这么厉害?不仅会开车,还会修车。”路上,副官程阳忍不住絮叨。 盛长裕仰靠在后座,双腿交叠,饱满肌肉把军裤撑得很紧,线条利落似箭。 “她是留洋回来的。”盛长裕道。 副官程阳微讶“您认识她?” “看她装扮。”盛长裕嫌弃副官愚蠢。 女郎穿咖色长裤、白色衬衫,外面罩一件深咖色马甲,全是洋装。 也类似骑马装。 衣衫紧,腰身盈盈欲折,很彰显身段,老式女子不敢这么穿;裤脚又扎紧,不管是开车还是骑马,都很利索。 “她长得也漂亮,声音好听。”副官程阳又说。 身段儿好;声音柔婉清涓,如早春初暖时樱花枝头的黄莺。 盛长裕“发什么浪?好好开车。” 副官闭嘴了。 他家督军最讨厌留洋女郎。说她们一个个吃了洋墨水,学了歪心思,崇洋媚外,把老祖宗的东西一股脑儿都否定了。 而督军最恨的,是老夫人给他选了个正妻,居然也是留洋千金。 汽车进了城,在岔路口,副官又问他“督军,回老宅还是去督军府?” 盛长裕的督军府是官邸,并无家眷同住。 他的爱妾繁繁住在别苑。 他接替了父亲的位置后,他母亲搬去了老宅。 老宅重新修缮过了,苏式园林,占了偌大地方,大园子里十几个小院子,或精美古朴,或时髦新派。 他母亲还把三个叔叔全家都接过来同住,一家主子、佣人三四百人。 热闹却不拥挤、复杂却不繁琐。 “先回督军府。”他道。 副官“可老夫人说……” “你是老子的副官,还是老夫人的副官?”盛长裕不耐烦踢了一脚驾驶座,“回督军府!” 副官不敢再多嘴,开车直接回督军府去了。 第3章 转眼到了四月初六。 庭院盛绽的海棠,被夜风吹拂,落樱如雨,在地面铺上绚丽锦毯,又被星芒映照,冷艳又悲哀。 “明天就要出嫁了,难受吗?”二嫂问她。 宁祯的二嫂,也是她好友,两人从七八岁相识。 “还好,有准备。”宁祯说。 她从衣领里取出一条项链。 项链坠了小小金环。 她拿下来,二嫂才看清楚是一枚金戒指。 贴身戴着的,被她体温烘得暖融融。 “二嫂,你替我保管它。”宁祯说。 “哪里来的?”二嫂问。 金戒指很小,细细的一圈,不太值钱。 “这是……”宁祯的声音恍惚了一瞬,才说,“在圣保罗大教堂,有个男人向我求婚。” 二嫂愕然。 “我答应了他。他替我戴上了这枚戒指。”宁祯道。 “你们分开了?”二嫂小心翼翼问,那戒指落在她掌心,有点烫手。 “嗯。” “为何?身份不匹配?”二嫂又问。 留洋的人,五花八门。有家世很好的小姐少爷,也有穷苦的公费留洋生。 宁祯的金戒指,实在不太值钱,看得出送此物之人的寒酸。 回国了,要从“世外桃源”回到现实,宁家这等门第,不可能把唯一的宝贝女儿嫁给穷书生。 “别问了,暖暖。”宁祯说,“替我保管好,别弄丢了。等一切稳定了,我再来拿。” 她二嫂名叫金暖。 “你好歹吃过洋墨水的,宁祯,居然愿意接受包办婚姻。”二嫂的心疼变成了恼火,“你出国练成金箍棒,却拿了它回国搅屎。” 宁祯“……” 翌日是大婚之日。 督军府新派的婚礼,在苏城最奢华的六国饭店举行。 宁家送嫁。 宁祯的三个亲哥哥都在皖南战场上,背她出嫁的是堂兄。 母亲哭,大嫂、二嫂哭,祖母也哭。 宁祯没哭。 可能她的眼泪,在两年前就哭完了。 新式婚礼的头纱轻薄,宁祯被送到六国饭店门口时,瞧见了自己的新郎官——督军盛长裕。 盛长裕穿簇新的军装。 深蓝色军装,衬托的他身姿笔挺;肩膀端,线条流畅,他的肩背无比优雅矜贵。 安静站着,自成气派。 一双眸,安静落在宁祯身上。 宁祯上次就认出了他,她替他修过汽车。 她挽住堂兄的手,踩着高跟鞋,迈上了高高台阶。 堂兄把她交给盛长裕。 新娘子戴白色蕾丝手套。 盛长裕盯着她伸过来的手,瞧见微松长手套下,纤细凝雪般皓腕。 他微微架起胳膊,她的手腕顺利搭上去。 手套半透,手指修长如葱。 他牵着宁祯进了饭店。 新派婚礼的仪式,并不复杂,盛长裕当着宾客的面掀起了她的头纱,瞧见她浓妆的脸,微微蹙眉。 宁祯低垂眼睫,睫毛修长浓密,似两把小小扇子,将她眼神遮掩住,不露端倪。 婚礼前后不过半小时。结束后,宁祯被送回老宅的新房。 新郎官并不随行。 饭店是中午的婚宴,晚上在老宅还有一场。 半下午时,宁祯吃了点东西,隐约听到锣鼓声。 老宅的婚宴也开始了,比饭店更热闹些,喧闹声不绝于耳。 宁祯从上午坐到了晚上八点。 这个时间,该闹洞房,新郎官也该回来了。 她等了片刻,却是没人登门。 她身边跟着四个佣人,都是娘家“陪着”来的。 “夫人,我出去瞧瞧?”一个管事妈妈说。 她们改口,不称呼她四小姐,而是夫人。 她是盛夫人。 宁祯“不必,等着吧。” 等到了九点,前头的热闹逐渐停歇了,新郎官也没回房。 宁祯自己站起身“服侍我梳洗吧,不等了。” 她刚说完,院门口传来脚步声。 斗转星移,夜色微茫,门口大红灯笼高高悬挂,把红光匝地,青石板小径一片淡红旖旎。 佣人开门。 老夫人由一年轻女子搀扶着,踏进了院门。 宁祯走出房门,迎了上去“姆妈。” 盛家老夫人,其实不算老,今年不过四十五岁,肌肤白净细腻,只眼角有淡淡细纹,风韵不减当年。 她笑着,拍拍宁祯的手“累了吧?” “还好。” “码头发生了爆炸,是北方政府官员的船。此事关乎重大,长裕带人去处理了。我怕你多心,特意来瞧瞧。”老夫人说。 宁祯浓妆的脸,看上去不太像她。 她的笑容浅淡“我不会多心的,姆妈您放心。我与督军有婚书,往后我是盛家的儿媳。” 说罢,她看了眼旁边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穿淡蓝色旗袍,端庄高雅。眉目精致,雪肤红唇,戴红宝石的耳坠,灯火摇曳处,自有风情。 她瞧见了宁祯的眼神,微微一笑“夫人。” 宁祯微微颔首,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笑了笑“她是三姨太。她一直服侍我。往后你这边不便,也可叫她来服侍你。” 宁祯急忙说“姆妈说笑。三姨太是服侍督军和您的,我断乎不敢托大。” “你这孩子,真是太谨慎了。”盛夫人满意笑着。 没有一进门就先打压妾室,反而懂得以退为进。 宁家的女儿,不辜负她期望。 “……早些睡吧。”老夫人略微站了站,没进去坐,“长裕也不知忙到何时,你先歇着,今天累了一天。” 听话听音,盛长裕今晚不会到老宅来和她圆房。 宁祯安静笑了笑“是。姆妈,您也累了一整日,早些歇息。” 婆媳俩客气几句,老夫人由三姨太搀扶着,回去了。 宁祯叫人关上门。 她自己带过来的四名女佣,服侍她更衣、梳洗。 “……小姐,您真不等姑爷?”年纪最小的女佣,承不住气,忍不住替宁祯难过。 宁祯“往后叫我夫人吧,别叫姑爷。他是督军。” “可小姐……” “老宅娶了我,我是这边的人。督军有他的督军府,也有别苑。他来不来,不与咱们这边相干。”宁祯道。 女佣愕然“您是说?” “往后,我和三姨太一样,都是服侍老夫人的。”宁祯说到这里,警告扫了眼自己的人,“你们都懂了吗?” 四人急忙应是。 第4章 新婚夜,宁祯一个人睡。 她不吵不闹的,等着看她笑话的人都挺失望。 “她沉得住气。” “装的吧,看她能装几日。” 码头的确发生了爆炸,宁祯在翌日的早报上读到了。 炸死了北城政府的特派员,此事关乎军政府和总统府的纠葛,是大的政治事件。 一个不慎,会引发战争,盛长裕忙得没时间来洞房可以理解。 盛长裕不仅新婚当晚没来,而后一直不露面。 宁祯也没当回事。 三朝回门,盛长裕依旧缺席。 老夫人把回门礼准备得极其丰盛又隆重,弥补了盛长裕不能陪宁祯回门的遗憾。 宁家没瞧见盛长裕,只宁祯一个人回来,从祖母往下,全家脸色都难看。 独宁祯安安静静。 她穿一件红色旗袍,绣了金线凤凰,奢靡又张扬。而她眼眸沉着,哪怕再贵重的衣衫,她也压得住,气质咄咄。 “祯儿,两万援军带着物资,已经出发了。” 回门后,宁祯回到盛家老宅,她婆母拉着她的手,如此告诉她。 “多谢姆妈。”宁祯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她等了一个月,皖南前线传来捷报。增援不算及时,但人员与装备充足,解了平乱之困。 她父兄即将回程。 宁祯从老夫人这里第一时间得到了喜讯,立马回娘家报喜。 祖母、母亲和嫂子们喜形于色。 “这场危机,可算解了。”祖母念阿弥陀佛。 母亲忍不住“用祯儿的幸福换的。” 屋子里安静了。 两位嫂子不敢说话,祖母脸上也有凄容。 宁家的心头宝,在督军府眼里只值二万援军。偏偏生死关头,命捏在盛家手里。 “姆妈,我在伦敦的时候,谈过一次恋爱。”宁祯突然说。 众人看向她。 母亲微讶“是吗?” “我知道自由恋爱的滋味,已经尝试过了。如今国力凋零、列强环伺,做学问没有出头之日。 出国前,我总以为能逆转国运,如今心灰。我不愿活得狷介,只想顺势而为。 我已经二十一岁,总要嫁人。与其嫁得平头小户,需要与丈夫培养感情,去接纳一个我不爱的人,不如做高门主母。 主持中馈、管理妾室与教养子女、社交应酬,这些远远比谈情说爱容易。这门婚姻对我来说,并不算差。”宁祯道。 又道,“我的性格,也不擅长逢迎。做督军夫人,只要能站稳脚跟,督军和老夫人认可,满城的人都要看我脸色。姆妈,这是我想要的。” 众人“……” 宁家从未想过把宁祯培养成什么样子。 她是唯一的女儿,哪怕她再不成器,宁家也能支撑她的前途。 长辈们对她的婚姻期待,是小两口两情相悦、男方家庭优渥、婆母慈善、人事简单,宁祯可以过舒心小日子。 可没想到,宁祯却不在乎小情爱,她甚至觉得很烦。 她只想要权势。 祖母和母亲对视一眼,都很吃惊。 “……四妹好不容易回来,我们出去逛逛,也替她散散心。”大嫂见室内沉闷,主动道。 祖母点头“去吧。” 两个嫂子陪同宁祯上街。 大嫂进门早,看着宁祯长大,二嫂也又是闺中密友,三人相处自在。 买了首饰,三人咖啡厅小坐休息。 大嫂去前面打个电话。 “宁祯,那边有个极好看的男人,他总看你。”二嫂和宁祯咬耳朵。 宁祯顺着她的话,转过脸。 男人坐在靠墙的位置,咖啡厅的灯,只落了半缕在他侧颜。他肤白发墨,唇天然而红,黑白中孕育出妖冶,端肃又冷漠。 一双眼,瞳仁颜色浅,又清透明亮,似最上等的琥珀。 宁祯表情微变。 二嫂“你认识?” “认识,我在伦敦时候的同学。”宁祯的神色,一时莫测,就连最了解她的二嫂也看不清楚。 二嫂又看向那人。 那人余光反复睃向宁祯,意味不明。 那张脸太过英俊,有些妖气,二嫂忍不住猜测“他是不是送你金戒指的人?” 宁祯差点被咖啡呛到。 “不、不是。”宁祯努力要遮掩情绪,“我们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二嫂“……” 大嫂打完了电话回来,宁祯便说自己要回盛家老宅了。 三人从咖啡厅出来。 站在门口,等着司机开车过来,门后有人喊“宁祯。” 五月天,梅雨将至,天气闷热烦躁,空气里充满了石楠花的臭味。 宁祯站定,后脊发僵。 她神色不太对。 “好久不见。”男人高高大大站在她们面前,目光森冷。 他穿深蓝色西裤、同色衬衫,袖口挽住,露出半截精瘦有力的小臂。腕口的袖扣是黑曜石,在日光下有淡芒微闪。 宁祯定了定神“好久不见,闻先生。” 男人上下打量她“你过得不错。面色红润,吃得好、睡得也好?” 宁祯微微咬住后槽牙,没出声。 二嫂不乐意了“这位先生,我妹妹得罪你了吗?” 男人表情端肃“这个问题,太太可以问宁祯。” 二嫂一噎。 “闻先生,有事冲我来。”宁祯道。 大嫂拉了二嫂,往前走了几步。 宁祯的汽车到了,她与两位嫂子告辞后,径直上了车。 男人原地站了片刻,唇线绷得很紧,眸光深邃似潭,看着宁祯的汽车走远。 宁家两位嫂子也回去了。 路上,大嫂对二少奶奶金暖说“方才那个人,他和四妹好像有仇。咱家妹妹散漫得很,怎么会与人结仇?” 不仅有仇,宁祯还心虚。 宁祯从小主意正,她很少办错事,岂会在人面前心虚? 家里出了事,她敢一个人单枪匹马去找盛老夫人要增援。 她为什么会怕? 二嫂金暖“不知道。不过,那人好帅气!” 她从来没见过比他更帅气的男人。 高大修长、白净又冷漠,眸光浅淡冷冽,浑身上下散发别样的尊贵。 ……和宁祯好般配。 宁家的人都有天生好容貌。在金暖眼里,没人比自家小姑子更漂亮了。 “你可消停吧。被二弟那个醋缸听到你说别的男人‘帅气’,回头你又得哄。”大嫂说。 又说,“就没见过比他更爱吃醋的。都是你惯的。” 金暖“……” 第5章 盛宅的园子大,两处小院之间修建假山、树木或者池塘。 宁祯住摘玉居。 摘玉居以前叫汨罗院。老夫人觉得名字不吉利,在宁祯嫁进来之前刚换的。 之所以“汨罗”,因为它临近盛宅最大的湖。 人工湖,是盛宅整个大园子的中心,湖挖得很深。端阳节后水草丰茂、荷叶碧绿,傍晚时薄雾空濛。 白鸟衔鱼,划破湖面,荡起一阵阵涟漪。 宁祯立在二楼的栏杆处,静看这一面大湖。 她有点出神。 “夫人,晚饭准备好了。”女佣在身后说。 宁祯回神,点头“摆上吧。” 她这边刚坐下,院门被敲响。 佣人开门。 进门的年轻女子气质出尘,耳朵上戴红宝石的耳坠子,笑靥温婉。 “夫人。” “三姨太,你怎么来了?”宁祯站起身。 不看僧面看佛面,三姨太是老夫人的人,宁祯哪怕再想立威,也要尊重老夫人。 打狗还得看主人。 宁祯尽可能不叫人挑错。 “夫人,老夫人说小厨房今晚做的莲子羹很好。梅雨天闷热,吃些清热的,心里舒服。 特意叫了我来,看您这边吃饭了没。若是没有,就去尝尝。”三姨太笑道。 她容貌清雅,圆眼樱桃唇,衣着颜色浅淡,只用红宝石耳坠子,做点睛之笔。 似一朵开在暖春中的小白花,温柔娴雅又沾染一点红宝石的芒,令人心醉。 比起热辣跋扈的二姨太繁繁,三姨太徐芳渡各方面都像大家闺秀,不容小觑。 “我还没吃,这就去了。”宁祯道。 她没更衣,随意拿了一条雪绸长流苏的披肩,和三姨太徐芳渡一起出门。 老夫人的院子,在盛家老宅最中心,也是大湖的正西面,临水而建。 宁祯的摘玉居在最南边,和老夫人相邻不远,都是老宅位置最好的院子。 一妻一妾沿着湖边青石小径,缓慢而行。 “夫人在国外念的什么书?”三姨太问。 宁祯“我学的是建筑。” “盖房子?” “我主攻方向是城市规划。”宁祯道。 三姨太“夫人真了不得。” 两人闲聊几句,到了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穿淡紫色中袖旗袍,高贵又端庄,眉宇间还有当家主母的杀伐果断。 宁祯叫了声“姆妈”,坐到了老夫人身边。 三姨太帮衬安箸。 “阿渡也坐下,一起吃饭。”老夫人道,又看宁祯的脸色。 宁祯微微笑着“坐下吃饭吧。” 老夫人很满意。 三姨太徐芳渡坐在老夫人的左手边,替她布菜。 “……祯儿,你过门也有些日子了。家里的管事对牌和钥匙,姆妈打算都交给你。”老夫人说。 宁祯知道这是试探。 老宅上上下下至少三百人,内宅总管房有四名大管事,他们与盛家息息相关。 总管房往下,十几个“小衙门”,什么账房、库房、厨房等,每一层的人事都特别复杂。 一个不慎,不仅仅闹笑话,甚至可能造成大事故。 宁祯知道,现在是老夫人自己管家,三姨太徐芳渡帮衬她理事。 儿媳过门,管家的权力交接也需要时间,有些可能两三年。 盛宅的复杂在于,三姨太徐芳渡在老夫人身边十年了,她有威望,也懂各处的人际调用。 宁祯贸然接手,做得好,和三姨太齐平,并不能突显她的地位;做得不好,还不如三姨太。 “姆妈,我身体不算很好,恐怕将来子嗣艰难。我想先调养几个月,适应新环境。”宁祯说。 她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她用了“调养身体”作为借口。这个借口,老夫人还不能反驳,因为作为正妻,为家族添子嗣是大事。 徐芳渡不动声色瞥了眼宁祯,又快速低垂视线。 老夫人笑道“你这个孩子,看着是单薄。” “我嫁过来后,回娘家时,祖母和母亲都夸我脸色红润了很多。都是姆妈养得好。”宁祯趁机拍马屁。 老夫人笑容越发浓郁。 婆媳间的第一次“试探”,被宁祯轻易化解了。 晚饭后,宁祯回去,老夫人就和徐芳渡聊起她。 “她没有那些时髦千金的天真。你在她面前,处处谨慎些。”老夫人叮嘱徐芳渡。 徐芳渡道是。 她欲言又止。 老夫人“你想说什么?” “姆妈,督军至今也没到她房里过夜。”徐芳渡说,“他忙完了,就歇在别苑。” 又道,“是否派人请他回来?他总不能这样冷落夫人。” 老夫人沉吟。 “明日派个人去别苑,叫他回来一趟。”老夫人说。 徐芳渡道是。 她从老夫人处回去,到了自己的院子,立马吩咐佣人连夜更换帐子与被褥,又把室内仔仔细细打扫一番。 “督军要回家了吗?”佣人问。 徐芳渡笑了笑“老夫人会请他回来住几日的。” 说罢,她笑容又有点苦涩。 她明明处处比繁繁优秀,还比她漂亮,为何就是拢不住督军的心? 盛长裕的别苑,守卫森严,门口的哨楼日夜有人当值。 二楼书房,他与朋友抽雪茄闲聊,手边的白兰地酒杯已经空了。 老宅佣人来传话,叫他明日回去一趟。 副官如实转告。 盛长裕拧眉。 “不想去老宅?”他的挚友程柏升问他。 盛长裕“明知故问。” “都结婚了,逃避毫无用处。”程柏升说,“我听你的副官长说,你的新夫人,打了你的二姨太一枪。” “糟糕的枪法。”盛长裕道,“宁家的人都这个德行,没什么本事却爱显摆。” 前些日子,繁繁告状,说她在路上偶遇宁祯,宁祯一言不合打了她一枪。 盛长裕看了枪伤。 不管怎么打,都不至于打那么差。 “你喜欢枪法好的女人,真是怪癖。”程柏升道,“女人会玩枪,失了女子娇媚,本身就怪异。” “你不懂。”盛长裕说。 “苏晴儿也不爱弄枪。”程柏升又道。 盛长裕狠狠看了眼他,警告之意很明显。 除了程柏升,没人敢在盛长裕面前随意提起死去的苏晴儿。 苏晴儿性格柔,最厌烦打打杀杀的。 盛长裕迷恋苏晴儿,同时又很喜欢会枪法好的女人,这点矛盾叫程柏升也费解。 第二天,盛长裕起床后就去了军政府开会。 “礼物送去老宅。告诉老夫人,我这些日子忙,暂时不回去。”盛长裕吩咐家里副官。 副官应是。 繁繁听到了。 盛长裕一走,繁繁对副官说“礼物我去送,去备车。” 第6章 老夫人的院子管事妈妈来请宁祯。 “督军叫人送了礼,夫人去挑一份。” 宁祯“好。” 督军人不来,礼物也未必有宁祯的份儿。不过,老夫人愿意给宁祯面子,腾一份给她,宁祯也识抬举。 宁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内宅任何鸡毛蒜皮的小事,她都接住,耐心十足。 她立马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在寝卧歇午觉,盛长裕的两个姨太太都到了。 二姨太繁繁生得浓艳娇媚,一看就风情撩人;三姨太徐芳渡温柔娴静,是解语花。 宁祯有点羡慕男人。 “督军又不是死了,你成天跨个寡妇脸,真够晦气的。”宁祯刚踏入门槛,就听到二姨太繁繁如此说。 三姨太很明显一愣,继而眼眶红了“你、你敢到老宅撒野?” 宁祯“……” 也没什么可羡慕的。 她进来,没人把她当回事,因为繁繁和徐芳渡吵了起来。 繁繁跋扈又嚣张;徐芳渡双目噙泪,楚楚可怜,但言辞清晰,句句都能戳中繁繁的心。 比如徐芳渡说“要不是时代变了,妓人踏入老宅大门,都是要被打断腿的。” “你骂谁?”繁繁当即大怒。 宁祯知道,繁繁出身很不好。她做了二姨太多年,似乎洗刷了当初的痕迹,没人敢揭短。 三姨太看似娴雅贞静,实则用最温柔的口吻说最恶毒的话。 繁繁大怒之下,上前狠狠掴了徐芳渡一巴掌。 宁祯“……” 众佣人“……” “放肆!”老夫人正好从寝卧出来,瞧见了这一幕,顿时大怒。 又怒指众人,“你们都是死人,看着她行凶?” 然后又看了眼宁祯,“督军夫人也是死的?” 宁祯? 还有她的事? 她还以为,自己纯属凑热闹。 繁繁立马跪下。她虽然跪着,后脊却笔挺,也不哭,表情肃然看向老夫人“三姨太她羞辱督军,也羞辱您,我才出手教训她的。” 徐芳渡则哭哭啼啼,眼泪涟涟跪下“姆妈,我没有。” 老夫人气得心梗。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她?”老夫人怒指繁繁,“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督军的人。”繁繁依旧昂起脸,“老夫人想要打就打,我是绝不会容许阿猫阿狗侮辱督军。” 宁祯直到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说督军的两房妾室闹腾起来不可开交。 没一个善茬。 而老夫人和督军的母子关系,似乎也不是表面上那么和睦。至少,繁繁敢抬出督军来压老夫人。 老夫人如果完全不顾督军的面子,她完全可以叫人打死繁繁的。 偏偏老夫人又怒又气,就是没说如何处理。 宁祯这时候想跑。 很明显,她是“督军夫人”,老夫人会把她当枪使。 可这时已经晚了。 老夫人发了话“祯儿,这件事交给你处理。” 宁祯“……” 惩罚繁繁,就得罪督军;不惩罚繁繁,任由三姨太被打,就得罪老夫人。 两者都罚,不仅仅把督军和老夫人得罪了,还显得宁祯这个人没什么本事,无法服众。 宁祯左右为难。 烫手山芋,不得不接。 略微沉吟,宁祯上前几步,站到了老夫人身边“今日这事,都是二姨太繁繁的错。” 众人愕然看向她。 宁祯想要一碗水端平,根本做不到。 既如此,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站队。 她站老夫人。 她替老夫人背锅。督军生气,她做出气筒。 老夫人不能和儿子闹僵,宁祯来。 想要左右逢源做老好人,结局只一个里外不是人。 宁祯在老宅生活。大事上,老夫人会替她出面,她只需要和三姨太徐芳渡一样,伺候好老夫人。 “二姨太到老宅挑衅,用意不明。又主动打人,错上加错。老夫人,罚她跪七日祠堂。”宁祯说了她的处理办法。 老夫人眼底的诧异,有点遮掩不住。 她大概没想到,宁祯头脑这样清晰,直接放弃督军那边。 有点欣赏,却不满意。 老夫人是希望儿媳能和儿子感情融洽,而不是做第二个徐芳渡。 不过,这个关头,宁祯知道亲疏,老夫人在感情上还是挺满意的。 “你敢?”繁繁冷冷看向宁祯,“我是督军的人。” “督军是老夫人生的。你一再抬出督军,是挑拨督军和老夫人母子失和,其心可诛。来人,把繁繁关起来。”宁祯道。 繁繁见状愣住。 佣人上前,想要压住她。繁繁却一个闪身,退到了门口。 她转身就跑。 老夫人对繁繁的出格行为,都见怪不怪了,只是很生气“成何体统?快按住她!” 繁繁直接跑了。 佣人们面面相觑。 宁祯“快去追!” 在老夫人院子里伺候的佣人,忠心归忠心,也十分圆滑。真按住了繁繁,反而不妥,还不如让她跑了。 别看老夫人这会儿狠心要惩罚繁繁,回头督军生气,老夫人又怪佣人没劝住她。 故而佣人们不肯狠追。 宁祯见状,立马追了出去,从口袋里掏出手枪,子弹上膛对着天空放了一枪“站住,再跑我就要打你!” 老夫人呆住,半晌才慢慢转脸,问徐芳渡“她、她,随身带枪?” 徐芳渡“是。” 老夫人“……” 繁繁跑,宁祯在后面追,老宅的佣人、主子瞧见这一幕,纷纷瞪大了眼睛。 老夫人恨不能再次昏倒;三姨太徐芳渡也目瞪口呆。 “你再不站住,我就要打穿你左边肩膀,你听到了吗?”宁祯厉呵。 繁繁被追得力竭,和宁祯距离越来越近。她懒得搭理宁祯,只顾往前跑。 不远处的小径上,穿军裤的盛长裕站在树荫处,饶有趣味瞧着不远处这一幕。 盛长裕听到身后女子大放厥词,说什么“打穿你左边肩膀”。 怎么,她以为她可以指哪打哪? “三、二……”女子倒数着。 等她数到一,足下不停,利落放了一枪,手枪的后座力只是让她的胳膊微微颤抖了下。 繁繁被击倒在地,血顿时沁出了肩头。 她厉声呼痛。 身后放枪的女人,却急奔到了繁繁跟前,膝盖用力,跪住了繁繁的脖子,手枪对准她脑袋。 不管是膝盖再使一点劲,还是手上的枪走火,都会直接要了繁繁的命。 盛长裕本能感受到了危险,话不经过深思,脱口喊道“住手!” 原本急急忙忙奔向这边的人,都看向了他。 徐芳渡搀扶着老夫人,这时放了手,小跑着扑进了盛长裕怀里“裕哥!” 她哭出声,眼泪不歇,浸湿了盛长裕的白色衬衫。 繁繁命垂一线。 盛长裕轻轻拍了拍徐芳渡的后背,目光看向这边。 宁祯放开了繁繁,站起身。 她穿着一双高跟皮鞋,一路跟着繁繁跑出来,还放了一枪。而此刻,她气息平稳,丝毫不喘,往后挪了几步,目光落在盛长裕脸上。 盛长裕“……” 他认识她,那个会修车的女郎。 今天真是,很混乱的一天。 第7章 宁祯坐在老夫人的客厅沙发,手放在膝头,低垂视线。 满屋子人,却静得落针可闻。 老夫人、三姨太徐芳渡和宁祯,都眼观鼻鼻观心,没人说话。 稍间有军医进出,也有繁繁的哭声。压抑的、委屈的。 “原来,她在督军面前,也不敢嚣张。”宁祯想。 这是她第二次见繁繁。 繁繁一次比一次过分,她连老夫人都不放在眼里。 宁祯还以为,繁繁对督军也是任性刁蛮。 可督军来了,她连哭声都是怯怯的,和徐芳渡没什么不同。 ——高看她了。 宁祯娘家的兄长们,都没有姨太太,她父亲、两位叔叔也没妾室。宁祯只见过夫妻吵架,还没看到妾室争宠。 她开了眼界。 她胡思乱想,稍间的珠帘一阵哗啦啦作响,脚步声传来。 宁祯抬起头,瞧见盛长裕从稍间出来。 初夏天热,梅雨季尤其闷,盛长裕穿着军裤与长靴,上身穿一件白色衬衫。 衬衫松松垮垮,十分不羁,从半敞开的领口可见他精壮胸膛。 他目光凛冽,先扫了眼宁祯。 宁祯收回视线。 老夫人站起身“怎样?” “左边肩头被打穿,不伤及脏腑,不碍事。”盛长裕说。 他说罢,又看了眼宁祯,意味深长。 老夫人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宁祯,差点眼前一黑。 宁祯穿着乳白色旗袍,沾染了繁繁的血和地上泥污,衣摆脏兮兮;而她因为奔跑,鬓角汗湿,发髻散了半边,摇摇欲坠,又贴着面颊。 十分狼狈! 老夫人替盛长裕娶的妻子,在内宅行走,口袋里随身带着枪,跑起来比繁繁那个野蛮人还快,老夫人简直要昏倒。 宁祯这一个月表现极好,有世家女的气度,也有督军夫人的端庄。偏偏盛长裕一来,她就是这么窘迫而粗俗。 “长裕,今天这事……”老夫人不知如何启齿。 盛长裕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繁繁对您不敬,又逼得夫人当众追她,实在不像话!” 老夫人“……” 她往窗外看了眼。 日头没有打西边出来? 盛长裕对繁繁这个姨太太,维护得紧。繁繁如何闯祸,盛长裕都替她收拾,今日怎么说了句公道话? “夫人是怎么处置的?”盛长裕看向宁祯。 “我罚她跪七日祠堂。”宁祯反应很快,没有唯唯诺诺不敢应声。 她大大方方,理所当然,反而占据了上风。 老夫人试探着看盛长裕脸色。 盛长裕谈不上高兴,却也没生气。他目光幽静,审视着宁祯,半晌才道“就照夫人说的办。” 就这样,挨了一枪的繁繁,被关到了盛家老宅的祠堂。 盛长裕也在老宅住下了。 他当然不是到宁祯的摘玉居,而是住到了三姨太徐芳渡那里。 徐芳渡服侍他更衣,拿了簇新的衣裳过来“裕哥,真的要关繁繁?她受了枪伤。” “她恃宠而骄,要给她一点教训。”盛长裕换了干爽的衣衫后,懒懒倚靠着沙发。 徐芳渡端茶,又亲自给他点烟。 香烟袅袅,升腾着稀薄雾气,盛长裕突然把徐芳渡搂过来。 徐芳渡呼吸发紧。 盛长裕三两下脱了她外面罩着的薄薄衣衫,她身上只穿着一件淡紫色短袖旗袍。 “回房。”盛长裕抱起她。 卧房内,徐芳渡平躺在床上,盛长裕脱了上衣。 他胸膛结实,肌肉纹路清晰,在腹部累积分明。腰腹收窄,硬朗曲线往下,延伸进了裤腰。 徐芳渡微微颤抖。 盛长裕却把她拉了起来“给我捏捏肩颈,酸得厉害。” 徐芳渡“……” 她小手软软的,替他揉按肩颈处,不敢怠慢。 盛长裕却喊了门口副官“去叫夫人来。” 副官道是。 徐芳渡“裕哥,叫她到这里来?” “怎么?” “您不去她的院子?”徐芳渡说着,手上力度不减,“您还没有去过摘玉居。” 盛长裕“少装腔作势。我的事,轮不到你多嘴。” 徐芳渡道是,低垂视线,不敢做声了。 很快,宁祯来了。 盛长裕放下了幔帐。 故而宁祯站在帐子外,只能瞧见帐内模糊的人影,似乎没穿衣服。 宁祯换了干净衣衫,重新梳了头发。 盛长裕透过帐子的缝隙,端详她片刻,一直没出声。 宁祯不慌不忙,丝毫不尴尬。 盛长裕微微一动,把徐芳渡从身后拉到了自己怀里。 徐芳渡低呼。 盛长裕眸色锋利,警告看她一眼。她就换了个姿势,安安静静趴在盛长裕怀里。 帐子外的女人,仍安静站着,眼皮都没掀一下。 “你叫宁祯?”盛长裕开口。 他已经晾了宁祯十分钟。 他不说话,宁祯就不说话,比他还自在。 “是,督军。”宁祯回答。 “你枪法不错。”盛长裕说。 一边跑还能一边放枪,而且指哪打哪,盛长裕觉得她的枪法,“不错”不足以誉美。 她枪法精湛。 “小时候跟哥哥们一起学过。”宁祯回答。 盛长裕听到这话,微微蹙眉,心底升起了厌烦。 他有多讨厌宁家那群人,言语根本无法形容。 总有一日,他要灭了宁氏满门。 这么飒爽的女郎,枪法如此好,居然出身宁家。 好比珍贵无比的蓝宝石,是从茅坑里掏出来的。 “你如今是我的妻子。”盛长裕说。 宁祯知道话里有话,只回答了一句“是”,静待下文。 “繁繁是我的姨太太,你今日这样对她,恰当吗?”盛长裕问。 宁祯“不太恰当。” 盛长裕扬了扬眉“哪里不恰当?” “她对老夫人不敬,还挑拨您和老夫人的关系,惩罚她,她居然敢跑,应该就地枪决。”宁祯说。 盛长裕“……” 宁祯“我没打死她,的确不恰当。只因这是内宅,家里女眷多,个个胆小。死了人,恐怕姆妈心里也难受。孝道跟前,规矩可以放一放,我这才饶她一命。” 盛长裕默了片刻,猛然拉开了幔帐,从床上起来了。 宁祯视线半落,猝不及防瞧见了男人的腹肌。 他上身光着,只穿了一件亵裤。亵裤松松垮垮的,肌肉的曲线一路延伸进去。 宁祯立马转开视线。 盛长裕就这样,毫不讲究站在了她面前。 他个子高,两个人站得很近,宁祯需要扬起脸,才可以看见他的眼。 他眼睑微敛,就这么居高临下、漫不经心看着宁祯。 第8章 古色古香的卧房,淡紫色幔帐,轻微沉水香,暧昧到了极致。 男人光着上身,近距离端详宁祯。 宁祯想挤出一个浅笑,两次尝试失败后,她放弃了。不着痕迹后退两步,和盛长裕短暂拉开了距离。 “……处置得不错,盛夫人。”他开口。 声音不高,暗含三分讥讽。 “只不过,我的人我可以打骂,谁给你胆子,随意惩罚她?”讥讽里添了阴沉,还有隐约的暴戾。 宁祯“……” 她不知道盛家人怎么回事,一个个喜欢把旁人当傻子。 老夫人这样、两个姨太太这样,盛长裕也这样。 繁繁受伤,盛长裕没有送她回别苑疗养,而是将她包扎后送去了祠堂,他赞同宁祯的惩罚。 一转眼,又来拿这话试探她,无非是想看她的态度。 这是上位者的心态,对底下人总要恩威并施——宁祯很小的时候,她祖母就教过她这招。 同意关繁繁,是替宁祯立威;现在又要宁祯低声下气感激,来彰显督军给她的恩情。 宁祯做学生,门门功课拿第一,她一向做什么都敬业。 现如今是“督军夫人”,这功课宁祯也认真做,争取拿个满分。 面对盛长裕的逼问,她道“我狗仗人势,督军。若不是知道您和老夫人英明,我断乎不敢关二姨太。” 盛长裕听了她的话,又上前两步。 五月天热, 男人体温高,他身上似火炉般散发热浪,稍微靠近,似能灼伤宁祯。 宁祯不好再退。 盛长裕的手,捏住她下颌,强迫她抬起脸。 宁祯吃痛,没做声,顺着他的力道扬起脸,视线落在他脸上。 彼此对视,各自都有情绪。 “伶牙俐齿,不愧是宁州同的女儿。”他面色冷。 提到宁祯父亲的名字,他手上加大了力道,小臂青筋狰狞。 宁祯便明白,盛长裕恨不能她父亲死。 这种恨意,深入骨髓。 “往后就是督军的人。”宁祯实在疼,手攀附上了他的手臂,妄图把他捏住她下巴的手打下来。 她略微用劲,盛长裕没想过真的和她较量,松了手。 宁祯当机立断“督军,三姨太的寝卧不是聊天之地。您还有什么教导,换个地方说。” 她转身出去了。 徐芳渡在帐内,侧耳倾听这两个人打机锋。 见宁祯说走就走,不等盛长裕答应,徐芳渡下床依过来“要阻拦她吗,裕哥?” “轮得到你说话?”盛长裕口吻疏淡,声音里有三分不耐烦。 徐芳渡身子瑟缩了下。 盛长裕一揽她纤腰,把她扔到了床上。 徐芳渡低呼,声音细而微喘。幔帐哗啦,金钩乱响,不是盛长裕欺身而上,而是他用力一甩帐子,出去了。 “裕哥……”徐芳渡急忙喊他。 “来人,替我更衣。”外面,盛长裕已经叫了副官。 徐芳渡坐在床上,眼眶微微湿了。 在盛家老宅的人眼里,盛长裕像个幽灵,闪一下,又不见了人影。 那天,他没有来摘玉居,继续找宁祯的麻烦。 二姨太繁繁被关在老宅的祠堂,听说还发了一夜高烧。 不管是盛长裕还是老夫人,都没理她,等着她自生自灭。 繁繁身子骨不错,高烧第三天退了。 七天熬完,盛长裕亲自来接了她回别苑——宁祯听旁人说的,她没有再见到盛长裕。 繁繁一走,徐芳渡也病倒了,需要请医。 宁祯这边的佣人,都是她娘家来的,说话口无遮拦“三姨太莫不是怀了?” “听说老夫人请了中医,而不是西医,是给她诊脉。” 宁祯安静看她的书,没接茬。 她初来乍到,没有站稳脚跟。盛家老宅任何的变化,对宁祯来说都是“事不关己”。 不是她清高,而是她在外围,利益相关的事轮不到她。 盛长裕至今都没有和她圆房,她这个督军夫人名不副实,她想“关己”也没资格。 又过了两日,宁祯听说,三姨太徐芳渡没怀孕,只是染了暑气。 “暑气?恐怕是气的。” “督军亲自来接二姨太,他还是更看重她。三姨太气不过。” “哪怕没有二姨太,也轮不到三姨太。你们听说江小姐了吗?督军迟早要娶她做夫人的。” “老夫人现在硬塞一个人在‘督军夫人’的位置上,也长久不了。督军最恨宁师座,岂会要他的女儿做夫人?” 宁祯很有钱,她的佣人中有个曹妈,特别擅交际。宁祯给钱,让她拿钱开路,打探消息。 浅层的消息,还是能探听到的。 宁祯听完曹妈汇报的动态,沉默片刻,对曹妈说“今晚吃凉粉吧。天热,没什么胃口。” 曹妈“……” 又过了一个月,宁祯的父兄回到了苏城。 她立马去告诉老夫人“我想回娘家小住几日。” 老夫人温婉端庄,对宁祯和颜悦色“去吧。” 宁祯开车回去。 大中午的,她从家门口走到正院,一脸汗。 家里所有人都在祖母的堂屋,欢声笑语。 宁祯进门,似把外面满地的金阳带进了室内,她的笑容灼灼“阿爸!” 宁州同原本端着大家长的风范,一板一眼和母亲说话,瞧见了女儿,顿时露出笑容。 “急什么?这一脸汗,真是个野丫头。”宁州同笑容不减,“去端了凉的桔子水给四小姐。” 宁祯“要加冰。” 宁夫人啧了声“热滚滚的人吃冰,非要伤肠胃不可。” “加冰,加冰!”宁州同说,“她都这么大了,吃点东西还管她?” 宁夫人“……” 满屋子都笑起来。 宁祯坐在父亲身边,发现角落处有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望过去,瞧见了她三哥。 她冲他使了个眼色。 她三哥宁策颔首示意。 不消片刻,他们兄妹俩就溜走了,去了宁策的书房。 宁祯的三个亲哥哥,全部身材高大挺拔;而三哥是兄弟中最英俊的,有一双漂亮的眼。 他最疼宁祯。 “事情如何?”宁祯坐下,顾不上喝桔子水,先问他。 宁策“按下了,阿爸打消了起兵的念头。” 宁祯慢慢舒了口气“起兵就是谋逆,名不正言不顺。这是盛长裕的诡计,他逼阿爸‘造反’,可以趁机杀戮宁氏。” 就目前而言,宁家并没有立场硬扛盛长裕。 盛长裕是“新君”,宁祯的父亲是“旧权臣”,两方必然会斗得你死我活。 不是权臣架空新君,把新君当傀儡,就是新君斩杀权臣。 宁祯以身犯险,把自己做一个棋子,给打了出去。 第9章 晚饭后,宁祯和三位兄长被父亲叫到了外书房。 外书房前后都有副官把守。 父亲开始骂人。 宁家虽然疼女儿,家教却是不缺。不管哪个孩子,做错了事都要挨骂,包括宁祯。 宁祯和三位兄长一样,被骂得抬不起头。 “……你还不跟祖母和你姆妈讲实情,用这件事把自己嫁了。盛家的门好进的话,轮得到你?”宁州同厉声。 宁祯低垂视线。 二哥宁以申立马说“阿爸,您别骂妹妹,骂我们吧。” 宁州同“你不用挨骂。等事情稳定了,你去领三十军棍,先记下你的错。” 宁以申“……” 大哥也说“阿爸,我一直劝您冷静。这次是盛长裕设的圈套,要不是妹妹机敏,如今还不知什么光景。” 宁州同“姓盛的毛头小子,何足为虑?”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 盛长裕可不是什么毛头小子。他十几岁在军中,宁家的孩子们一次次跟他打交道,对他颇为忌惮。 他识人很准,战略也敏锐。 还有一点,他这个人心狠。哪怕是亲舅舅,挡了他的路都会被除掉。 一旦他想要得到什么,他就敢用身家性命去拼。 大帅在世时总骂他,就是看不惯他这个性格,说他不够稳,做事太刻薄,“小地痞群殴都没你下手狠”。 盛长裕为了获胜,什么下三滥的手法都能用。 宁家被盛长裕记恨,可不到万不得已,宁祯的哥哥们不想“造反”,没有太大的胜算。 这次平乱,一切的危机来得那么理所当然,且增援截断,就是盛长裕的计划。 盛长裕打算逼得宁州同狗急跳墙,然后他痛打落水狗。 宁州同被新主逼成这样,手下那么多人跟着他吃饭,他要维护师座的体面,就必须做出样子。 有些时候,“造反”也是一种态度。 两下僵持,几乎要陷入死局,不反也得反。宁祯只得以自己的婚姻做桥梁,愣是化解了这场危机。 宁州同发了脾气,把三个儿子赶出书房,只留下宁祯。 宁祯站在父亲对面。 宁州同看了她半晌,叹了口气“坐下吧。” 宁祯这才坐定。 “这么大的事,你也敢擅自做主。”父亲说这话的口吻,已经变得缓和很多。 宁祯永远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阿爸,我错了。” 她有双特别好看的眼,眼珠乌润漆黑,看人的时候眼神一软,简直能把人的心都看化了。 宁州同又叹了口气。 “想过以后怎么办吗?”他问。 宁祯“阿爸,是咱们家的生死捏在人家手里。人家进攻,咱们防御。往后怎么办,就看盛长裕从哪里出招。” 宁州同默然半晌,才道“这些事,本不该你们操心。” “阿爸,您的孩子长大了,这个家有我们的责任。往后的担子,不是您一个人扛。”宁祯说。 宁州同神色一缓,复又深深叹气。 自从大帅去世,盛长裕接手军队,宁州同就没少烦恼。 新主的脾气秉性,全部都是宁州同看不惯的。他又不是软骨头,和盛长裕磕磕绊绊好几次了。 关系越来越差。 盛长裕这条疯狗,这次甚至打算放弃一个省的地盘,也要弄死宁家父子四人。 最后他愿意和宁祯结婚,估计也是冲动之后冷静了,也妥协了,愿意后退一步。 到底是他自己的地盘。 很多人只是看了场热闹,却不知道差点面临兵灾。 宁祯晚上十点才从父亲书房出来。 没进内院,三个兄长缩在垂花门的角落处。 “……吓我一跳,你们扮鬼?”宁祯稳了稳心神。 二哥宁以申凑上来“怎样,你也要领军棍吗?” “不至于。” “因为你是掌上明珠?” “因为我是督军夫人。”宁祯说。 二哥“……” 大哥、三哥没他这么贫,都问了她与父亲交谈的内容。 得知父亲的态度真软了,兄弟仨松了口气。 “你们都回去睡觉吧,我送祯儿。”三哥说。 大哥颔首。 二哥则道“这几天别叫我,我三天不出门。老子跟着去平乱这几个月,都没闻到肉香。” 宁祯“……” 二哥的美梦泡汤。他想在温柔乡沉迷三天,二嫂却要和宁祯去逛街。 入了夜,宁家开了三辆汽车出门。 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和宁祯,去最近红火的销金窟“金凤俱乐部”玩。 可以打牌、跳舞、喝酒。 令人不快的是,在门口遇到了苏家一群人。 身材修长的年轻人,跟在苏家众人身后,眉目疏淡,眼神清傲。他瞧见了宁祯,表情微微一敛。 宁祯也看到了他。 “……就是他,上次在咖啡厅不停看祯儿。”金暖低声和自己丈夫宁以申八卦。 宁以申望过去“长得一般,比不上我。” 金暖“……” 平心而论,还是比得上,这男人帅得天怒人怨。哪怕他立在光线暗处,也自有光华。 苏家与宁家彼此看不惯,孩子们小时候没少打架。 “这不是督军夫人吗?”苏家二少苏融语带讽刺,看向了宁祯,“宁小姐做了督军夫人,飞上枝头变凤凰,气质不一样了。” 宁祯的三哥宁策往前一挡“与你何干?” “你吃了炸药?我恭喜你妹妹、恭喜你们宁家,攀上了高枝。”苏融说。 宁策“这高枝,又不需要替你们苏家守节。” 苏融讥诮的面容顿时扭曲“你还敢提我妹妹?宁策,你是不是想死?” “没用的狗都会吠,吠得越响越无能。你有本事就弄死我,否则让开,别挡道。”宁策冷冷看向他。 苏融冷笑“好,宁策。等你死了那一日,老子一定给你上头炷香。” 宁策“死后那么孝顺你爹,有什么用?你跪下磕头,认我当干爹,现成的好处拿到手软。” 苏融目眦欲裂。 眼瞧着就要动手。 大哥宁以安拉住了宁策,对他说“别吵了,打这些嘴皮官司浪费时间。” 那边,苏家的人也拉住了苏融。 宁祯没说话。 站在人群后的男人,深深看她一眼,也没开口。 快要进去时,苏家那边一个小姐,声音三分冰凉三分笑“什么督军夫人,自己给自己贴金,督军认不认?” “我认啊。” 突然,一个低沉的男声,缓慢又清晰传来。 第10章 俱乐部门口,一时安静,每个人都不由自主站直了。 盛长裕缓步上了台阶。 他出来玩,穿着稍微讲究了几分深色条纹西裤、浅灰色衬衫,袖口整整齐齐。 他高大,哪怕是衬衫西裤,在他身上也有点类似军装的端肃。 眉目锋利,肤色深,但五官英俊得近乎完美。 在场的男人,除了立在暗处的人,没人可以媲美他。 他淡淡扫视一圈“罚站做什么,等我检阅?” 说得大家都略微尴尬,稍微活动了几分,又不敢造次。 盛长裕瞥向方才讥讽宁祯的女郎“你对我夫人有什么意见?” 女郎是苏家八小姐,脸色煞白,唯唯诺诺恨不能贴墙根,不复方才嚣张“不、不敢,督军。” “你最好是真不敢。”盛长裕薄唇线条微微紧绷,很是不悦。 苏八小姐快要给盛长裕跪下了“督军,我该死。” “你的确该死。死远点,别脏污了我的眼。滚吧。”盛长裕道。 苏八小姐双腿打颤逃离了。 苏融等人,愣是没敢替苏八小姐说句话。 宁祯发现,苏城这些纨绔子们,平时一个个都很嚣张,遇到盛长裕就似避猫鼠。 别说苏家的人,宁祯的兄长们此刻也大气不出。 “夫人长裕脚步一转,看向了宁祯。 好像他与宁祯是一起来的,只是宁祯先到。 他在外给宁祯这么大的面子,宁祯很是抬举接住了。 她甚至得寸进尺,挽住了他胳膊,笑靥浅淡,不说话。 盛长裕没甩开她,带着她进了俱乐部。 宁家众人“……” 跟在苏家身后的男人,目光晦暗不明,看向宁祯和盛长裕,仍没出声。 “你们怕他?”男人问苏融。 苏融“他是督军,手里有人有枪。” 宁策听了这话,冷笑一声。 苏家怕盛长裕,当然不仅仅是因为盛长裕乃督军。 盛长裕和苏晴儿热恋的时候,就记恨上了苏家。 苏家儿孙众多,苏晴儿不是像宁祯那样千娇万宠。相反,她在家里很不起眼,没少受欺负。 盛长裕知道后,登门用鞭子抽了她父亲一顿。 当时苏晴儿的父亲还不是省长,可也是北城政府下派的官员,大帅气得关了盛长裕半个月禁闭。 盛长裕和苏家结仇。 别看苏融总拿他妹妹说事,只是为了恶心宁家,他并不是一个疼妹妹的哥哥。 而后大帅去世,盛长裕做了督军,再也没人敢管他,苏家对他避之不及。 苏晴儿葬礼期间,盛长裕大闹了苏家。 本地有个规矩,未婚儿女如果不配阴婚,是不可以葬入祖坟的。 苏家要么给苏晴儿配个阴丈夫、要么另寻旁处葬她。 盛长裕听说了,叫人炮轰了苏氏祖坟和祠堂。 苏家重修了祖坟,把苏晴儿慎重安葬在苏家祖坟风水最好的位置上,盛长裕才罢休。 因此,哪怕苏晴儿是盛长裕的心尖人,苏家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反而处处被盛长裕记恨。 今天如果羞辱宁祯的是别人,盛长裕估计懒得管。 “祯儿怎么回事?”宁家老二宁以申挤到大哥和三弟身边,“她怎么跟盛长裕走了?” 宁以安、宁策都微微拧眉。 “说话啊,我们要去救她吗?”宁以申又催,“回家抄家伙?” 宁以安啧了声,嫌弃瞥他一眼。 金暖拉他的袖子“你个莽夫,她和督军是夫妻,你救什么救?” 宁以申“……” 宁以安沉吟片刻“老三,你进去后找找督军的包厢,去打个招呼。” 宁策“好。” 宁祯和盛长裕一路乘坐电梯,上了俱乐部的四楼,也是顶楼。 顶楼只接待贵客,四个包厢,每个包厢都是巴洛克风格的装饰,极尽奢华与精美。 奢靡气质中,毫不掩饰透出腐败与沉沦。 宁祯是随遇而安的人,什么风格她都欣赏。 到了包厢门口,宁祯站住脚“督军,方才多谢您了。我就不打扰,我与兄长们定好了三号包厢,就在隔壁。” 说罢,她要抽出自己搭在他臂弯的手。 盛长裕黢黑眼眸一沉,锋芒中暗含凛冽“过河拆桥吗,盛夫人?” 宁祯“我是怕打扰。” “会打牌吗?” “会。” “有多会?”盛长裕又问。 宁祯“如果是桥牌,我会算牌。做您的上家,可以保驾护航,让您赢一晚上。” 盛长裕意味不明笑了下。 “进来。”他推开了包厢的门,招呼宁祯。 包厢里坐了一个人,正在抽烟。他眉宇间笼罩一层薄薄烟雾,白釉似的面孔,让他宛如一樽雕塑。 “来了?”他开口。 盛长裕向宁祯介绍“他叫程柏升,我朋友。” 程柏升的父亲是军需处的,他与盛长裕是挚友。 “宁祯,你可以叫我柏升。”程柏升随意道。 他直接叫她名字,不是夫人。 宁祯颔首。 他们坐下,俱乐部老板带着四名交际花进了包厢。 她们一个个面容绝俗、身段妖娆,手里拿着诡谲又繁复的面具。 盛长裕站起身,一个个挑选。 宁祯以为他选人,结果他选了一只白狐狸面具。 这面具画得瑰丽又诡异,眼睛下红宝石镶嵌着血泪。 “都出去吧,今晚不用你们伺候。”盛长裕道。 他把面具扔给宁祯,“你说过的,让我稳赢。我要是输了一把,你知道后果?” 宁祯微微咬唇。 “怎么,不甘心伺候?”他又问,语气痞气而轻佻。 宁祯“不会。只是程先生在场,您的客人肯定尊贵,我恐怕没本事。” “刚刚还大放厥词。你们宁家的人,总是这个德行,‘好大喜功’。”盛长裕的不满,从锋利眉梢倾泻。 宁祯忍住了内心的愤怒,平淡说“督军信任我,那我试试看。” 她戴上了面具。 那一行血泪,正好嵌在她眼下,只露出她一双雾沉沉的眸、饱满红唇,将那面具戴得十分绮丽又浓艳。 盛长裕看了她好几眼。 宁祯微微侧头,和他对视,仿佛一只化了人形的狐。 有妖气。 盛长裕又看了眼程柏升。 程柏升微微笑了笑。 很快,他们的客人到了,是一名德国人。 桌上,谈的是军火买卖,程柏升做翻译官。 宁祯负责发牌、凑数,在要紧处让盛长裕输了两把,却让对面的军火商心情不错。 事情谈得很顺利。 他们这一场牌,打到了凌晨三点,约好了三日后去领事馆见面后,德国人起身告辞。 “很晚了,出去吃宵夜。”盛长裕推开椅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宁祯? 她也要去吗? 第11章 从金凤俱乐部走出来,凌晨三点半,街道并不消寂,霓虹染透了街树,繁茂翠叶似镀了一层琉璃。 黄包车不断,逍遥一夜的人陆陆续续返程。 街边有挑着担子卖宵夜的小贩。 宁祯年轻,打牌时喝了三杯咖啡,这会儿疲倦却不困顿。 “想吃什么?”盛长裕问。 宁祯“督军,不如回家吃?铺子都关门了,只剩下一些卖饺子馄饨的小贩。” 盛长裕睃一眼她。 他掏出香烟点燃,薄雾升腾,用余光看她“你留洋几年?” “三年。”宁祯如实回答。 “三年就养成了洋胃口,饺子、馄饨吃不惯?” 宁祯“……” 她陪着打了一晚上的牌,劳心劳力,现在还要受冷嘲热讽。 吃力不讨好。 “长裕,你说话怎么夹枪带棒?宁祯是你夫人,不是你仇敌。”一旁的程柏升说。 这才是人话。 不过话说回来,她这个夫人,和仇人也没什么两样。 “吃点吧,饿着肚子回去也睡不着。”程柏升又对宁祯说。 宁祯道好。 三个人在小贩摊子前站定,远处盛长裕的副官长程阳来了。 程阳有话要说,盛长裕和他往前走了几步。 两人说着话,越走越远,宁祯伸头一瞧,已经快走到街道尽头去了。 小贩煮好了两碗馄饨,宁祯和程柏升坐在矮桌前,两个人都屈着腿。 “宁祯,你牌技不错。”程柏升说。 “无聊的时候会打牌消遣。”宁祯道。 他们俩有一搭没一搭说话,来了两个短打扮的人,吵吵嚷嚷叫小贩煮馄饨。 一看就不太好惹。 小贩吓得连连应是,点头哈腰。 宁祯往那边看了眼,正好与一个小地痞对视上了。 小地痞一愣之后,朝这边走过来,挤挨到了宁祯和程柏升中间位置“小姐,您是歌星吗?” 宁祯今天穿了件短袖旗袍,手枪放在手包里了。 然而手包在汽车上,她忘记了带。 “兄弟,我们在吃饭,麻烦让一让。”程柏升说。 小地痞轻蔑看一眼他。 另一个小地痞挤过来“陈爷愿意跟你们搭话,是你们的福气,别不识抬举。” 宁祯“……” 程柏升今日衣着格外正式,丝绸衬衫光洁而优雅,他又是白釉似的肌肤,看着就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像读书人家的少爷,带着女朋友出来玩。 两个小地痞说着话,就要对宁祯动手。 宁祯站起身。 “小姐,等会儿去玩玩?我们有好酒。” “是啊小姐,跟我们陈爷去玩玩,还能亏待了你?你是哪家的?” 程柏升也站了起来。 宁祯待要说什么,身子微微往后一仰。身后有人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让她连退两步。 结实胸膛,暖融融的体温把衬衫都烘透了。 宁祯跌入这样的怀抱,微微发窘,盛长裕开了口“去哪里玩?” 和程柏升不同,盛长裕哪怕衣着华贵,浑身上下也透出军官的威严。 两个小地痞表情微敛,一时摸不准他路子。 盛长裕不耐烦了,催促问“说话,想要带我夫人去哪里玩?” “你知道我们爷是……” 小地痞话还没有说完,盛长裕松开了环抱着宁祯的手,长臂一伸,一巴掌抽在那小地痞脸上。 “在老子面前充爷?”盛长裕声音不高。 挨打的两人环顾一圈,没瞧见盛长裕的帮手,不甘受辱,围住了盛长裕要打他。 盛长裕出手极快,很快把两人都打退了好几步。 他脸色越发阴沉。 程柏升了解他,觉得他动了杀心,拉住他上臂“长裕,算了。一看就是洪门的人,回头有人收拾他们。” “知道就好,洪门你也敢惹?”小地痞提高嗓音给自己壮胆。 盛长裕“我今天就要惹,闲得手痒。” 程柏升“……” 盛长裕的身手非常灵活,三两下把两个地痞打趴下。他对着一个人的脑袋,猛踢好几脚,那人眼珠子都快要爆出来。 另一个挨打不轻,在盛长裕行凶时,打算偷袭他,宁祯不由自主出声“左后方!” 盛长裕回头,也不知他如何动作,一只筷子在他掌心,顺势插入了小地痞的眼睛里。 血溅了出来,滴落在宁祯手背,她用力搓掉。 小贩摊上的其他顾客全部跑了。 程柏升再次出面“长裕,别吓到了宁祯。” 盛长裕回神,松了手。 他解开衬衫的第三颗纽扣,露出他的胸膛,脸上煞气不消“晦气死了。走,回去。” 他招了招手。 街角的汽车开过来。 盛长裕打开了车门,不由分说先把宁祯塞了进去。 宁祯“督军,我……” 盛长裕没等她说完,也挤了上来,宁祯只得赶紧往旁边座位挪。 程柏升善后,掏出钞票给小贩做补偿,盛长裕的副官已经开车走了。 宁祯尽可能挪到旁边,紧贴着车门不看他。 她觉得盛长裕很暴戾,也很容易冲动。 车子行驶了好半晌,宁祯静静抱臂沉默,盛长裕突然开口“你要回老宅?” 宁祯“我要回娘家,跟姆妈说过了。” 盛长裕吩咐副官去宁师座府上。 车子拐弯时,宁祯隔着一条街道瞧见了浓烟。 她用力望过去。 盛长裕解释“是两派火拼,烧了一家店铺,没什么大事。已经结束了,直接从那边过去。” 副官应是。 宁祯却很想说,要不还是绕道吧。她又没敢说,怕盛长裕回头又讽刺她。 他这个人,刻薄得很。 盛长裕说火拼结束了,其实并没有,因为军警出动了,拦住了路。 车子被拦停,瞧见是督军的副官,负责的军警急忙过来行礼。 宁祯瞧见了远处的火光,烧掉了店铺的窗户。 窗户脱落,啪嗒一声掉在了火里,腾起稀薄的火焰与烟。 宁祯耳边一嗡,她下意识想要冲进去。时光错乱,她像是回到了两年前,那场公寓里的大火。 闻梁予死在那场火里。 宁祯死死咬住唇,让自己区分现实与回忆。她似溺水的人,用力想要抓牢一点什么。 她摸到了旁边的手臂。 手臂那么结实,隔着衬衫的肌肤也暖,宁祯很仓促贴上去,抱紧了。 外面说话的军警见状,大惊失色,急忙转过脸“抱歉督军,下官这就去处理。” 盛长裕转头看投怀送抱的宁祯。 宁祯却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几乎贴着他光裸的肌肤。 盛长裕“……” 第12章 盛长裕把宁祯送到了宁家门口。 汽车停稳,他对副官道“你先下去。” 副官道是。 宁祯坐着,一万个心虚,不知如何狡辩。 她刚刚差点情绪失控,是靠着拼命抱着盛长裕,才没有让自己陷入虚幻。 可她的举动,也惹恼了盛长裕。 盛长裕摇下车窗,自顾点了烟。 香烟袅袅,幽暗中他的神色看不真切,只有烟火亮起时微微一瞬间的清晰。 冷漠、厌烦。 还夹杂一点火气。 “宁祯。”他叫她,似点兵。 宁祯也恨不能给他敬礼,坐得笔直“在,督军。” “不是有三分姿色,就可以肖想做我的女人。我为何娶你,外头人不知道,你是清楚的。”盛长裕声音冷。 宁祯攥着手指“督军,我并没有肖想。” “说一套、做一套,虚伪至极,你不愧是宁州同的女儿。”盛长裕语气里充满了厌恶。 宁祯咬住唇。 她该死,都是她的错,连带着父亲也被他羞辱。 “做好你的‘督军夫人’,安分守己,老宅该给你的待遇,我一分不少你的。 外头督军夫人的体面,只要你不作死、你们宁家识趣,我抬举你,绝不会拂了你面子。 宁祯,你要是还不满足,可别怪我无情。你才几分颜色,就不知天高地厚了?”盛长裕最后几个字,说得很重。 每个字都似针,扎进宁祯的肉里。 她尴尬,又憋屈。 她知道盛长裕刻薄,却没想过自己这么快就要直面这份刻薄。 她下不来台,脸上火辣辣的,似被扇了一个又一个耳光。 可她错在先。 她缓了半晌,才让自己的情绪稍微稳定,声音也平和下来“我记住了,督军。” “下车。” 口吻仿佛扔一块垃圾。 宁祯立马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快步上了自家台阶,用力敲门。 她把大门敲得砰砰作响,值夜的家丁急急忙忙给她开了门。 宁祯闪身进去,带着一身的狼狈、委屈与疲倦,回了自己院子。 盛长裕把香烟吸完,招呼副官上车,他回了督军府。 程柏升在书房沙发里打盹。 “……是洪门的人,孟昕良手下小小香主,我已经叫人送去给孟昕良了。他会给你一个交代。”程柏升醒了醒神。 他喝了两口水,瞧见盛长裕一屁股坐在太师椅里,满脸不高兴,不解“还生气?” 不是都打了人? 一般情况下,他不怎么记仇,打过了就气消了。 “不是气那个。”盛长裕示意程柏升给他倒酒。 程柏升打开酒柜,拿出威士忌倒了两杯,一杯送到盛长裕手边,一杯自己先喝了一口。 他的酒还没有咽下,听到盛长裕说“你在场,宁祯看着挺端庄;你不在,浪得比交际花还轻浮。嘴脸难看。” 程柏升差点被酒呛到。 宁祯吗? 程柏升上次见宁祯,是在盛长裕的婚礼上。当时宁祯浓妆,程柏升也不知她长什么样子,只觉得她沉稳镇定,十分睿智。 今晚打牌,她更是处处透出她的好教养,又能力出众。 他离开这么一会儿,长裕对宁祯的评价,怎么滑落谷底? “宁家的人长裕冷笑一声,“我没看错他们。” 程柏升又喝了一口酒,才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什么意思?我不值得宁家的女儿削尖脑袋钻营?” 程柏升“倒也不是……” 顿了顿,他还是说了,“长裕,你对宁州同偏见很深。说真的,他颇有才干。” “他野心大。”盛长裕说。 程柏升“你年轻,手下这些老师长,每个人野心都大。相比较,宁州同是个挺聪明的人。” “聪明人会想造反?” 程柏升不是你逼得吗? 你都打了脸,还不许人家反抗?宁州同是你的下属,不是你的家仆。 哪怕是皇帝,面对位高权重的老臣,也是哭穷、拉拢,而不是硬碰硬。 “臣子”与“奴才”不一样。 一个君王手下全是奴才,这江山也坐不稳。 程柏升想劝,可盛长裕这会儿缺觉,又被宁祯气到了,什么都听不进去。 程柏升喝完酒放下杯子,告辞了。 宁祯回家后,把头埋在被子里,直到快要天亮才睡着。 睡梦里,还是盛长裕追着她骂的场景。 她一下子清醒,再也睡不着了。暑天又热,宁祯毫无精神,也没什么胃口,她两天才缓过来神。 她却没梦到闻梁予。 闻梁予去世后,宁祯消沉了大半年,而后也能打起精神过日子,接受了他已经离开的事实。 她也想梦到他,偏偏他不再入梦。 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宁祯忘记他,去过自己的新生活,故而梦里都不肯一见。 宁祯在娘家住了小半个月,眼瞧着快要到中元节,盛家老宅要祭祀,盛老夫人派人请宁祯回去。 “老宅祭祀的时候,督军会来吗?”回去后,宁祯问自己身边的人。 曹妈妈“按说应该会来的,毕竟他是家主。” 宁祯“……” 曹妈妈又问“需要我出去打听吗,夫人?” 宁祯急忙道“不用!” 她在盛家老宅的势力不深,她的人打探消息,其他人会知道。 万一传到盛长裕耳朵里,他以为宁祯故意打探他行踪,还是对他“不死心”,宁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宁祯自己端端正正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盛长裕怎么说她,她都不在意。 转眼到了中元节,盛家老宅准备了纸马。 令宁祯高兴的是,盛长裕并没有来祭祀。 是盛长裕的二叔,主持了祭祖。 宁祯舒了口气。 曹妈妈告诉宁祯“按说应该督军回来主祭的。可佣人们说,督军逢年过节要先去祭拜苏小姐。” 宁祯“你打听的,还是随意听到的?” “随意听到的。” 宁祯舒了口气“以后关于督军的事,我不吩咐,你不能去打听。听到了可以告诉我,但别出去多嘴。” 曹妈妈道是。 宁祯才不管什么苏小姐,她只知道自己逃过了一劫,不需要见盛长裕。 然而,命运总是跟她过不去。 第13章 中元节祭祀,盛长裕没回来。 老夫人当时没说什么。老宅虽然习以为常,却也少不得闲话。 宁祯的小姑子,也是盛长裕的胞妹盛长殷,跟宁祯聊起了这件事。 “……中元节祭祀,祭的不仅仅是祖宗,还有阿爸。大哥不回来,姆妈伤透了心。”盛长殷说。 盛长殷今年十四岁,面颊饱满白皙,有双和盛长裕一模一样的眼,很有神采。 她有自己的院子,平时都在上学,放学后还需要练钢琴,很难碰到。 宁祯嫁过来三个月,只见过她两三次。 不过,小姑子跟三姨太徐芳渡感情好,宁祯是知道的。 她不愿意插进去。小姑子不找她,她也绝不登门去讨嫌。 “督军往年回来吗?”宁祯端起茶,慢悠悠喝着。 她没搞懂小姑子用意。 平时都不见面,这会儿跑来跟她诉苦,莫名其妙。 “这是我们搬到老宅的第二年,之前都是住大帅府。后来帅府改成了督军官邸。”小姑子说。 宁祯“去年呢?” “去年大哥也去祭拜苏晴儿了。” 宁祯“……” 那你今年来跟我说,是指望我用督军夫人的身份去施压? 我算个球! “……大嫂,我听说您回娘家那段日子,和大哥在外面过夜。” 宁祯一口茶差点把自己呛死。 外面热,明晃晃的日头,宁祯撑起一把遮阳伞去了老夫人院子。 三姨太徐芳渡也在,正在跟老夫人说话。 宁祯进来,微微沉脸。 老夫人微讶“祯儿来了,坐下吧。” 又问,“怎么了?” 宁祯叫了声姆妈,就转向徐芳渡,“三姨太,你打听我和督军的事,可以自己来问我。你叫阿殷这么个小姑娘来问,适合吗?” 她声音不高,可表情严厉。 徐芳渡一惊,站起身“我、我只是……” 老夫人眉头一紧“怎么回事?” 宁祯就把小姑子的话,告诉了婆婆“……她才十四岁,叫她来传这种话,用心太歹毒了吧?” 老夫人脸色不虞“祯儿,你搞错了,这是我和阿殷说的。要是阿殷做得不妥,是我没教好。” 宁祯“……” 一个试探,她一下子得到了两个消息。 第一,老宅的确时时刻刻盯着盛长裕。他那天凌晨五点送宁祯回府,被眼线瞧见了。 老夫人知道,徐芳渡也知道。 第二,老夫人很维护徐芳渡的面子。如果宁祯和徐芳渡起了冲突,老夫人会先替徐芳渡说话。 在老宅,宁祯这个“督军夫人”,就像盛长裕所言识抬举,旁人就捧几分;要是得寸进尺,谁都可以踩一脚。 盛家步步深渊。 宁祯既然踏进来了,就没打算轻易放弃。 不战而退是逃兵,不是宁家女儿的做派。 “姆妈,那是我搞错了。三姨太,你别生气呀。”宁祯笑盈盈的,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徐芳渡面颊微红“夫人说笑了。” 老夫人也收起严肃“坐下吧。” 徐芳渡紧挨着老夫人,和宁祯形成两阵对立。 宁祯对形势一清二楚,也不沮丧。 “祯儿,姆妈还想问问你,你那天和长裕一夜出去做什么?”老夫人问。 宁祯毫无保留说了。 打牌,结束后去吃宵夜,然后打了洪门的两个小混混,再回家。 一切都跟老夫人打听到的对得上。 老夫人有点泄气“就这样?” “是。” “你也争气点。一个个的,都没能耐。”老夫人道。 宁祯“……” 因为这件事,老夫人让宁祯去趟督军府,找盛长裕,请他到老宅过中秋节。 “他肯带你打一夜牌,是愿意亲近你的。你去找他。”老夫人说。 宁祯知道是烫手山芋。 盛长裕要是肯卖她这个面子才怪。 可宁祯也明白,她真正站稳脚跟,只有两条路可以走得到老夫人的信任、怀上子嗣。 后者比前者难。 宁祯不需要斗败徐芳渡。她只需要能力在徐芳渡之上,得到老夫人的器重。 至于感情,老夫人偏袒哪一个,其实没那么重要。 实权才是最要紧的。 老夫人给她的任务,她必须完成。 “姆妈,我只能去试试看。能否成功,我没有把握。”宁祯说。 老夫人“你就去试试,不成算了。他连祭祀都不回,还能指望他什么?” 宁祯低垂视线道是。 她离开后,徐芳渡给老夫人递剥好的荔枝“姆妈,您叫她去试,有点为难她。裕哥连督军府大门都不会让她进的。” 老夫人“试试吧,万一呢。长裕的脾气,我一点也摸不透。” 徐芳渡“也只能这样了。” 回去路上,遮阳伞挡住灼热骄阳,宁祯眼睫下一片阴影。 她有点走神。 “老夫人和儿子的关系,居然如此差?” 宁祯没听说过盛家母子失和。 外头几乎没什么风声,也无人议论。 可短短几次交锋,宁祯已经看得出,盛氏母子的感情岌岌可危。 “盛长裕甚至纵容繁繁在老宅嚣张,有点借她给老夫人难看的意思。”宁祯突然想。 这对母子,真够复杂。 而三姨太徐芳渡,她和盛长裕的关系,似乎也没宁祯认为的那么好。 宁祯不怕复杂,越复杂越有她可钻的空子。 “我阿爸和兄长们的命都捏在盛长裕手里,谁的处境有我难?盛家才是坐庄的人,他们可以随时推翻牌局不玩了。” 宁祯最快站稳脚跟的捷径,就是怀孕。 一旦她有孕,这条路就会顺畅很多。 可有了孩子,她也有了软肋。 宁祯在四面楚歌的时候,再弄出一个牵绊,对她真的更有利吗? 到时候,她可以狠心拿自己的孩子做筹码吗? 宁祯想到这里,暂时打消了怀孕的念头。 不到生死关头,这一招不能用。 翌日,宁祯早起收拾了一番,去督军府找盛长裕。 她自报家门。 当值的副官瞧见了她,狐疑打量半晌,对她说“您稍等,我进去通禀一声。” 一般女人不敢说自己是“督军夫人”;而他们家督军,的确新婚不久,有那么个夫人。 副官考量之下,进去通传。 片刻后,有个高大人影从督军府大门走出来。 “宁祯。”他招招手。 宁祯瞧见是程柏升,大大舒了口气。 有些话,对程柏升说更适合,而且不用面临被盛长裕羞辱。 程柏升将她领进了会客室,亲自倒了一杯凉丝丝的桔子水给她“你稍坐,长裕在开会。” 宁祯接了水,问他“柏升,你在军政府当什么差?” 程柏升“闲差,参谋处的。我替长裕办事。” 宁祯了然。 她和程柏升闲话几句,一杯桔子水还没喝完,盛长裕进来了。 第14章 盛长裕在军政府说一不二,“老臣”们被他打压得一个个抬不起头,以至于他在军政府的时候,特随意。 一件旧军裤,松松垮垮没形没款的,因他身段挺拔,愣是不显落魄,反而别样不羁;衬衫也旧,袖子挽得老高,一边进门一边解纽扣。 瞧见宁祯,他解第四颗纽扣的手停住,剑眉微蹙“有事?” 宁祯也不愿意见他。 和他打交道,她不太敢痛快喘气,始终被压制着,直不起腰。 “督军,那晚您拉我打牌的事,姆妈知道了。”宁祯开口说。 盛长裕正不情不愿把第三颗纽扣扣回去,闻言抬眸看她“你什么意思?” 一旁陪坐着的程柏升也看向宁祯。 “老宅以为我得到了您的另眼相待,特意叫我来问问,您中秋节回不回去吃饭。”宁祯说了来意。 她开门见山,没有兜圈子,让盛长裕心里舒畅了几分。 他讨厌绕弯。 他坐下先点烟。 深吸两口,眉梢略有略无抬了抬“是老宅为难你,还是你借用我在老宅自抬身价?” ——吹牛收不回来,需要他去救场。 宁祯垂着眼睫“您上次警告我了,我都认真记下,绝不敢造次。的确是老宅听说了这件事。” 盛长裕又抽两口烟。 一截烟灰,颤颤巍巍要落未落,眼瞧着就要从他半敞的衣领掉进去。 宁祯的视线,正好在那烟灰上,慢半拍才发现自己正在看他的唇。 他的唇不厚,唇形很好看,衔着香烟的弧度也漂亮。 她收回视线,又怕他被烟灰烫到了,大发脾气,今天这事彻底谈崩。 她起身拿了水晶烟灰缸,递到他跟前。 顺势在他旁边沙发坐下。 态度殷勤而小意。 盛长裕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手指微动,烟灰落入了她双手捧着的烟灰缸里。 纤细的手,凝雪般的腕,捧着透明烟灰缸,画面美丽得叫人眼前一亮。 盛长裕是个俗人,他看到了赏心悦目的画,心情也不错。 “行,你回去告诉姆妈,我中秋节去吃饭。”他道。 宁祯“好。” 买卖谈成,见好就收。 宁祯没想到“初战”如此顺利,打算维持好这成果,绝不留下来添堵——那晚她要是没跟盛长裕去吃宵夜,打牌结束就溜,绝对会留个好印象。 “督军,我不打扰,先告辞了。”宁祯说。 盛长裕却问“几点了?” 宁祯毫不迟疑“十一点半。” “饭点了。吃了再走。”他道。 宁祯眼角跳了跳。 上次被骂,就是他非要吃宵夜引起的。 宁祯“不了督军,姆妈还等着回话。” 盛长裕站了起来“我去打个电话给她。你留下来。柏升,叫人准备午饭。” 程柏升道好。 他白釉似的面庞上,有善意与鼓励,对宁祯说“留下吃饭吧,督军府厨子手艺不错。” 宁祯只得点头。 盛长裕起身要出会客室,副官长程阳走过来,低声跟他说“督军,书房线上有电话,江小姐打的。” 盛长裕二话不说,立马出去,脚步十分迅捷。 宁祯只感觉浑身重量轻了大半。 什么江小姐啊,简直是活菩萨。 程柏升打量她半晌,笑道“你怕长裕?” “谁不怕他?” “长裕没那么可怕。”程柏升说。 宁祯给了他一个很无语的表情。 在苏城,人人都知道督军从小混不吝,手段狠辣。 上次两个小地痞调戏宁祯,他把一个打得半死,另一个刺穿眼球,不知能否活下来。 还有宁祯的父兄,差点就因盛长裕一念之差死在平乱前线。 他很可怕。 可他也实在太强大了,宁祯想要对付他是蚍蜉撼树,就只能乖乖做好“督军夫人”,慢慢想解决办法。 程柏升则被她的表情逗乐,笑了起来“跟我来吧,餐厅在这边。” 副官很快摆好了午饭。 宁祯和程柏升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盛长裕一直没从书房出来。 等了半个小时,程柏升对宁祯说“我们先吃,他估计临时有事。” 宁祯巴不得。 和盛长裕吃饭,会消化不良。 她与程柏升吃了起来。 程柏升问她哪一道好吃,她觉得都挺好吃。 吃完了,盛长裕也没露面,和江小姐的电话一打就是一个钟。 宁祯抓紧时间起身告辞。 程柏升看得出她急忙想走,就道“我送你。” 宁祯便觉得程柏升是个好朋友,知道旁人的难处,不叫她等。 直到出了督军府的大门,上了自己汽车,宁祯才重重舒一口气。 浑身枷锁都脱了。 程柏升送完宁祯,回来时瞧见盛长裕刚到餐厅。 “你们吃完了?” “留了两样你爱吃的菜,我叫厨子去热一下。”程柏升说。 盛长裕环顾一圈“宁祯呢?” “她吃完走了。” “我还有事跟她说,跑那么快,我又不会吃了她。”盛长裕的情绪,到这会儿已经很不悦。 像是有件事没做完,不上不下卡着他。 程柏升“你别不讲理,是你冷落她。她有事找你,就来军政府;你有事找她,去老宅。” “下次再说。”盛长裕摆摆手。 宁祯回到老宅,等了两天才告诉老夫人,盛长裕答应中秋节来吃饭。 老夫人惊讶不已。 徐芳渡也有点吃惊,然而却没有十分意外。 来不来,还两说。 盛长裕逢年过节都忙,有时候军中还有会。 时间很快到了中秋节。 民主政府后,不准守孝,老宅不用替去世的大帅守着,去年中秋节就很热闹,今年更热闹。 老夫人请了苏城最有名的戏班,两位名震天下的名角来唱堂会。 “大嫂,听说你特意请了大哥来吃饭?”一个堂弟媳妇问宁祯。 宁祯“督军是答应了的。” 堂弟媳妇声音挺大的,笑语连珠“还是你有面子,要是旁人去请,大哥断乎不理。” 又说,“再过些时日,你叫大哥不要去祭拜苏晴儿,他也会听你的。” 宁祯微微沉了脸。 其他人在旁边,侧耳听这边的热闹,没有对堂弟媳妇的“捧杀”出声。 “大嫂,还是你有本事,能把男人管得服服帖帖。咱们妯娌之间,这本事你得教教我。” 她这些话,膈应人,却没到可以发火的程度,因为她始终笑盈盈的。 宁祯要是发脾气,反而是她较真、没有容人之量。 哑巴亏很难吃。 “大哥什么时候到?”堂弟媳妇又问。 徐芳渡一直坐在旁边,慢悠悠喝一杯茶,没往这边多看一眼。 “我什么时候到,还需要跟你汇报?怎么着,以后家都给你当,祖宗牌位全撤了,你坐上去独享香火?” 旁边突然有人说。 宁祯“……” 盛长裕最擅长神出鬼没的,把宁祯吓一跳。 她都没留意到他何时到了。 堂弟媳妇脸色发僵,吓得一动不动,伶牙俐齿的她,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也是欺软怕硬的主。 徐芳渡眼底闪过一抹诧异,急忙迎上来“裕哥。” 第15章 盛家老宅人员不复杂,可感情不深,一个个鬼精。 不知是谁说,老夫人让宁祯去请盛长裕回来过中秋,结果宁祯进不去督军府大门。 偏偏宁祯为了拔高自己,说“请动了”。 眼瞧着要开席,盛长裕不露面,摆明了是宁祯吹牛。 好事之徒别有用心,对着宁祯挑衅。 ——让宁祯不舒服,自然有其他人开心。 堂弟媳妇脑子转得快,率先开口,做马前卒。可万万没想到被盛长裕听到。 盛长裕出了名的坏脾气,当场挤兑她。如果她要辩解,盛长裕估计得拿出马鞭抽她一顿。 “……裕哥,姆妈还在梳妆,她一直等您。”三姨太迎上盛长裕,笑容满面,“您能回来过节,姆妈一定很开心。” 盛长裕对上这么一张笑靥如花的脸,表情却没动。 他的视线越过三姨太肩头,看向宁祯。 宁祯嫁人后,一改之前爱穿洋装的习惯,总是穿旗袍。 她高挑,身段不错,旗袍穿得比旁人多几分矜贵高雅;肌肤白,唇小而饱满,似枝头熟透的樱桃。 盛长裕看完了,平淡收回视线“走,去请姆妈来吃饭。” 话的是三姨太徐芳渡。 盛长裕推开她“没说你。” 他直直看向宁祯。 老宅的人几乎都在这个宴会大厅。盛长裕一来,目光全在他身上,也侧耳听他说话。 宁祯亦然。 她不太确定“我吗?” 盛长裕“磨蹭什么?” 宁祯两步上前,想和盛长裕并肩而行,他已经先走出去了。他个高腿长,走得极快,好在宁祯不是娇滴滴的千金,能跟得上。 出了宴会大厅,往西边拐过一处竹林,再穿过人工湖面上唯一的长桥,就是老夫人的院子。 盛长裕在前走,宁祯小跑着跟上他。 “你平时也不怂。别人说你,快要指着鼻子骂,你不还嘴?”盛长裕语气里有几分不悦。 他的怒气还没有完全散去。 宁祯不愿意触霉头,偏偏被他点名跟随,耐心解释“她没直接骂。” “委婉骂就行?” “‘不痴不聋、不作家翁’。我是督军夫人,这老宅迟早都是我主持中馈的。 当家主母,要有威望,也需要有容人之量。和弟妹磕磕碰碰,损的是我。姆妈知道了,也会觉得我小气。”宁祯说。 盛长裕剑眉轻轻一蹙“你好歹留洋过的,怎么比内宅这些女人还老旧?” “规矩是相通的,跟新思潮没关系。”宁祯道。 盛长裕表情不辨喜怒。 他没有继续和宁祯说话,快步穿过了长桥,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门口。 老夫人早已得到信,知道盛长裕回来了,特意在院子里等着。 “姆妈。” 母子见面,客气有余、亲切不足。 老夫人才四十五六岁,风韵犹存。只是穿戴很肃穆,全是宝蓝、深紫这样显老的颜色,拼命想把自己当个老封君。 “……最近忙吗?”老夫人问。 她似乎想要发点牢骚。 可看着儿子这张冷脸,她的话又咽了下去。 盛长裕慵懒坐在沙发里,口吻漫不经心“忙啊。” 老夫人“那你注意身体,平时多休息。” “您也不是很在乎,何必假惺惺?巴巴叫我来吃饭,还要特意来请您,耽误时间。”盛长裕说。 他真刻薄,说自己亲妈“假惺惺”。 老夫人气得脸色发青。 宁祯赶紧打缓和“姆妈是想和儿子能有机会单独说句话……” “也不缺这么一个儿子。”盛长裕没等宁祯把场子救回来,继续火上浇油。 老夫人还有个儿子,在国外念书,是盛长裕的同胞亲兄弟。 这事宁祯听家里兄长们提过一点盛家二少从小受宠,父母更偏疼他,他舅舅也帮衬他。 后来盛长裕和他亲舅杠上了,不顾父母反对,硬是杀了他。他舅舅去世后不久,他弟弟就出国留学去了。 可能母子关系紧张,也跟这件事有关? “可在跟前的,就这么一个儿子嘛。”宁祯说。 她不太了解盛长裕的忌讳,没敢贸然说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个儿子都一样重要”这种煽情的话。 煽情,也可能踩雷。 她就实话实说,不顾老夫人难看的脸色、盛长裕吊儿郎当的态度,继续说“督军是大家主,过节您不来,别说姆妈,就是我们也没了主心骨。” 老夫人神色慢慢缓和“平时也不会叫你的,这不过节吗?” “我这不也来了吗?”盛长裕道。 宁祯“……” 跟他们母子相处一分钟,宁祯老十岁。 要是将来她儿子敢这么顶撞她,她大巴掌抽死他。 他们这边说着话,三姨太徐芳渡和小姑子盛长殷赶了过来。 宁祯暗暗舒了口气。 徐芳渡是解语花,她既了解老夫人、也了解盛长裕,更清楚他们的矛盾,她比宁祯适合做调解者。 “姆妈,要开席吗?”徐芳渡问。 老夫人站起身“走吧。” 一行人起身,老夫人和徐芳渡走在前面,盛长殷走中间,宁祯垫后。 盛长裕居然也和她一起,落在后面。 “……你刚刚挺会说话。”盛长裕低声说。 宁祯没搞懂他这是讽刺还是夸奖。 她一并当字面意思理解“多谢督军。” “给你点甜头。等会儿我先走,送你回娘家,今晚可以不用回来住。”盛长裕说。 宁祯脚步一顿。 盛长裕也停下脚步“怎么,不想回去过中秋?” 宁祯认真看向他的眼。 月色洒满了湖面,夜里亮如白昼,他被琼华镀上了银边的面容格外英俊,眼眸安静。 没有生气,也不是试探。 宁祯“可以吗?” “你说了我是大家主。我说可以就可以。回头姆妈不高兴,你就说去我的别馆过夜了。”盛长裕道。 宁祯愕然。 他哪个别馆? 养着繁繁的那个? 盛长裕似乎猜测到了她心思,啧了声“老子穷酸到只有一处别馆吗?” 宁祯“……” 直到这会儿,她心情好了很多。 她的确想回家。 尤其是圆月当空、中秋盛景,她希望可以陪在亲人身边。 宁祯真诚又说了句“多谢督军。” 比方才那句诚恳很多。 盛长裕“我赏罚分明。你做得不好,我会骂;你做得好,我自然也会赏。对事不对人。你别多想,徒生闲心。” 宁祯“……” 上次失误,他认定宁祯想要勾搭他,时刻表明立场,叫她死心。 她有点想撞墙。 他们俩说话的时候,老夫人一行人已经过了长桥。 立在桥头,徐芳渡停下脚步,远远喊“裕哥?” 盛长裕遥遥点了下头,抬脚走了;宁祯忙跟上,脚步比方才轻快了很多。 第16章 中秋节的晚宴正式开始了。 戏台与餐厅这边,又隔了一方小小池塘。 临水映月、桂香旖旎,戏台上锣鼓喧天、水袖漫卷,中秋夜无比繁华热闹。 盛长裕、宁祯、老夫人和小姑子,以及两位叔叔,坐在首桌。 饭前先拜月。 拜月结束,月饼、瓜果放在桌子上暂时没撤,宁祯的小姑子盛长殷饿了,很馋月饼。 她先递给了母亲,又拿起一块,转身分给旁边桌子上的徐芳渡,这才要吃。 盛长裕看一眼她。 盛长殷微慌,下意识把小月饼往前递“大哥,您吃吗?” “你看我想吃吗?”盛长裕反问,“你几岁了还这么馋?” 小姑子到底才十四岁,一时尴尬得想哭。 老夫人欲说话,又怕越说越惹恼盛长裕。 他恼了,会掀桌。 宁祯不能任由气氛僵持,只得开口“过节就是要尝尝月饼。这是咱们这边小厨房自己做的,督军您试试看。” 盛长裕瞥一眼她,暗含警告,让她别多管闲事。 方才还好好的。 宁祯不明白,小孩子吃个月饼怎么又惹了这位祖宗。 喜怒无常,很难琢磨。 好在有宁祯迎难而上,站稳老夫人的队,不怕死地继续劝“吃不了一块,就吃一口。” 盛长裕淡淡看向她,终于接了。 小姑子面颊羞得通红,感激向宁祯投去一眼。 宁祯嫁过来这么久,这是小姑子第一次对她表示善意。 盛长裕拿了月饼,咬了一口,吃完了递给宁祯“你也尝尝。” 宁祯“……” 老夫人唇角有了点笑。 宁祯生怕他再翻脸,接过来咬了一小口,表示自己不嫌弃他吃过了。 味道还不错,她居然一口一口吃完了,盛长裕脸色很明显缓和不少。 晚饭快要结束时,盛长裕站起身要走。 “……我和宁祯出去逛逛。”盛长裕说。 老夫人“去吧。” “晚上不一定回来。”盛长裕又说。 这话一说,餐厅倏然安静。 每个人都竖起耳朵,只余下对面戏台青衣咿咿呀呀婉转吟唱。 老夫人一愣之后,添了笑容“不着急回来,家里没什么事。你们年轻小夫妻,感情好才是最要紧的。” 宁祯低垂视线,假装很窘迫,心里在盘算回家住几日比较恰当。 盛长裕颔首,带着宁祯走了。 他们一走,众人窃窃私语。 二婶凑过来,对老夫人说“大嫂,也许快要添长孙了。” 老夫人心中淡淡舒了口气“望祖宗保佑。” 一旁坐着的徐芳渡,神色落寞而凄惶。 她也转身走了。 盛长殷想要去追她,被老夫人拉住。 老夫人离席,带着女儿往前走了几步“你这么大人了,怎如此不懂事?” 盛长殷委屈“姆妈,我又怎么了?大哥给我脸色看,您又说我。” “他为何给你脸色看?” “他嫌弃我贪吃。”盛长殷咬唇,很委屈。 老夫人差点气得心梗“你快十五岁了,还这样一派天真。他是嫌你贪吃吗? 你拿月饼给我一块,又给阿渡,就没想过给你大嫂?你大嫂坐在你旁边。” 盛长殷恍然大悟“大哥是气这个?这么点小事?” 他好难相处。 “他的人,他护短得很。你眼里没有嫂子,这叫小事吗?”老夫人道。 盛长殷这才想起来,为什么大嫂劝,大哥才接;也为什么大哥非要吃了一口塞给大嫂尝尝。 大嫂不仅不计较,还替她解围。 盛长殷觉得,大嫂人挺好的,蛮大度。 宁祯和盛长裕走出餐厅,小径上停了他的汽车。 “……督军,我自己回去开车,再收拾点东西。”宁祯说。 盛长裕“你打算住几日?” “您替我遮掩?” “可以。”他心情还不错的样子,说话时眉宇舒展。 宁祯狮子大开口“一个月?” 盛长裕“那估计有点麻烦。” “不好解释?” “一个月之后,不揣个孩子回来,你交代不了。”盛长裕说。 宁祯“……” “五天吧。”他道,“别收拾了,坐我的车去。五日后我再去接你。减少你嫌疑。” 宁祯一思量,上了他的车。 然而,车子刚刚开出盛家老宅门口,副官放缓了车速,提醒盛长裕“督军,有人在门口等您。” 宁祯和盛长裕一起看过去。 中秋夜的月色,澄澈雪亮,照在人的脸上,也会显出几分清冷好气色。 老宅大门口停了一辆车,女郎立在车边,穿淡粉色绣海棠的旗袍,肩头搭一条长流苏披肩。 她时不时张望,那披肩上的流苏随着她动作摇曳,似水波般轻轻荡着人心。 宁祯认识她。 女郎瞧见了汽车,朝这边走过来。 “停车。” 盛长裕脸上不辩喜怒,摇下车窗“这么晚,在这里做什么?” 声音也没什么情绪,平淡而慵懒。 “阿裕,我想打电话给你,你的副官说你来了老宅。今天有两条街点花灯,你带我去玩。”女郎连说带笑,十分活泼。 盛长裕依旧淡淡,琼华笼罩他半张脸,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胡闹什么?回家去吧。” “我不!阿裕,你上次答应了我。你说我什么时候提要求都可以。我就想中秋节去赏灯。”女郎道。 她慢半拍才看到,暗处坐了一个人,立马往这边看。 宁祯与她视线相撞。 “……是你啊,宁祯。”女郎撇撇嘴,很是不屑,口吻也傲慢。 “姚小姐,好久不见。”宁祯道。 女郎名叫姚文洛,她父亲和宁祯父亲的官位相当。 姚文洛在社交圈名声好。她性格活泼开朗,又大方,交友甚广。当然,她性格也霸道,不如她意的人,她都会贬损。 宁祯出国前和她打过架,是为了二嫂金暖。 那时候,裁缝铺做衣裳,姚文洛非要抢金暖自己带过去的布料;而金暖不给她面子,就闹了起来。 从那之后,姚文洛处处针对金暖,把金暖十六岁生日邀请函踩泥里,还放话出去,不准其他小姐赴金暖的约。 踏青的时候,她的“马前卒”对金暖冷嘲热讽,宁祯一一回击。 姚文洛忍不住开口,要找回场子,宁祯二话不说揍了她一顿。 一般人都不是宁祯对手,姚文洛自然也只有挨揍的份儿,被宁祯打得鼻青脸肿。 因这件事,两位护女儿的师长也吵了一架。好几年过去了,两位师长还是彼此看不惯。 不过,和宁家处处危机的局面不同,姚文洛的父亲可是盛长裕心腹。 姚师长一直稳站大少帅。 盛长裕刚当兵的时候,就是姚师长带着他,教他排兵布阵、处理军中人际关系,以及开枪。 姚师长算是盛长裕的“恩师”;而宁祯的父亲,一直被盛长裕忌惮。 宁祯再次和姚文洛“狭路相逢”,两人表情各异,心里都打起了小算盘。 第17章 宁祯与姚文洛狭路相逢,今晚必有一伤。 她每次遇到姚文洛,都没好事。 在盛长裕跟前,姚文洛一口一个“阿裕”,让宁祯明白姚文洛在苏城上流社会社交的好名声,可能来源于狐假虎威。 谁敢得罪一个有可能成为督军夫人的千金? 哪怕宁祯已经坐到了这个位置上,也是摇摇欲坠。 “督军夫人”的身份,并没有给宁祯增加多少筹码,尤其是督军本人在场。 “装怂。”宁祯当即在心里给自己定下了战略。 忍她、让她,等将来自己地位稳固了,再收拾她。 宁祯犯不着为了她,和盛长裕闹僵,留下更坏的印象,让自己和家人都处于危险中。 “下车。”盛长裕却突然说。 宁祯“……” 让她下车,换姚文洛上车? 饶是有了准备,宁祯脸上也是一阵火辣辣的,很尴尬。 盛长裕明明可以自己下车,去乘坐姚文洛的车,或者叫副官重新开一辆车来。 宁祯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动作却麻利,不愿意再生事端。 她下了车,堪堪站定,听到车门一响,盛长裕从另一边也下了汽车。 他从车头绕过到宁祯这边,不待宁祯有什么反应,他揽住了她肩膀。 宁祯“……” 盛长裕就这样,揽住她往前走了几步,对副官说“程阳,你送姚小姐去赏灯。” 又对姚文洛说,“坐我的车,别客气。程阳会叫人清场,没人会打扰你。” 姚文洛脸色骤变。 她几步过来,绕过车灯,站在宁祯和盛长裕面前“阿裕,你说过了去陪我看灯的。” “我没说过这话,我只是答应了一个要求。”盛长裕说,“你想去看灯,我满足你。” “我要你陪我!” “这是两个要求。”盛长裕道。 姚文洛呆住。 宁祯也微讶,心想他居然耍诈。下次督军答应点什么,宁祯一定要问清楚,不能吃这种哑巴亏。 姚文洛恃宠而骄,当即要拉盛长裕的袖子“阿裕!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不想一个人去!” “我会安排人陪你,十个八个不够,一百个也行。”盛长裕道。 他依旧揽住宁祯的肩。 中秋夜不寒,宁祯穿一件丝绒旗袍,披肩拿在手里。她的衣衫不算厚,盛长裕的衬衫更薄。 他体温总是很高,暖融融的,宁祯被他这样搂抱着,他的温暖一阵阵透过衣衫传递给她。 她头皮发麻,又不敢动。 盛长裕摆明了借她的手,劝退姚文洛。 他应该对姚文洛没什么意思,却又不便撕破脸,伤了他和姚师长的情分。 他把宁祯当挡箭牌。 宁祯并不介意。 她有价值,就意味着她有机会;而她没有被姚文洛欺负,还能趁机摆一个恶毒嘴脸,她更乐意。 “督军,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别耽误了吧?”宁祯微微扬起脸,去看盛长裕。 盛长裕低头。 月色下,两人的面容有一种温润的朦胧。 距离太近,呼吸相闻,而盛长裕居然一时没有收回视线,就那么定定看着她。 宁祯也没低头,与他对视。 ——在姚文洛看来,这是何等的情真意切。 姚文洛要气死。 宁祯想到这里,牵动唇角,微微笑了下,眼睛轻轻一弯,低声又叫了声“督军?” 盛长裕开口“嗯,咱们先走。” 姚文洛恼了起来。 “阿裕,你不能这样对我。”姚文洛怒指宁祯,“宁祯,你故意使坏,阿裕不会上你的当。” 盛长裕立马板起脸“不要这样说我夫人。” 他一旦沉脸,姚文洛也怕他了,嚣张表情维持不住,一改方才的跋扈“阿裕,你根本不了解这女人的真面目。” “我了解得很。”盛长裕道,“我自己的夫人,从头到脚我都了解。” 姚文洛泫然欲泣。 副官开了另一辆汽车出来,盛长裕和宁祯离开了。 宁祯舒了口气,心情舒畅不少。 她真怕面对姚文洛时,被损体面,很丢人。 还好,现眼的是姚文洛。 宁祯安静坐在汽车里。 盛长裕坐在另一边,看不出情绪,也是一言不发。 车子很快到了宁宅门口。 “督军,我这就进去了。”宁祯开口,“五日后您不用来接,我一早就回去。您放心,我不会惹姆妈生气,在老宅我会做个好媳妇。” 盛长裕嗯了声,平淡得毫无起伏。 宁祯下车。 她刚下车,车门才关上,盛长裕就催促司机发动汽车离开,一刻也不想在宁家门口待。 认真算起来,宁祯和他结婚四个多月了。 他不仅拒绝和她同房,也拒绝到她娘家。 他还没有见过岳父岳母。 情况特殊,宁家也不指望,宁祯更加不指望了。 她高高兴兴去敲门。 她突然回来,先是把家里人吓一跳;等她解释原委,家里人人欢喜,急急忙忙腾位置给她。 她大嫂起身,去吩咐佣人打扫宁祯的旧院子,换浆洗干净的床单被褥。 二嫂则说有好东西留给她。 宁祯被热闹包围着,一颗心暖融融的。 她家和盛宅不同,一家人感情极好。 “……姚文洛也吃瘪?” 二嫂金暖到宁祯的院子不走,两个人坐下吃点心喝咖啡,打算聊一夜。 宁祯特意把方才发生的事,告诉她。 金暖畅快不已“督军真厉害!宁祯,督军是不是喜欢你?” 宁祯“这话你在家说说得了,别出去乱讲。” “他凭什么不喜欢你?苏晴儿我也见过,还没有你漂亮。”金暖说。 宁祯“你消停,别给我闯祸。我现在处境很不好,你说这些话,只是叫盛家越发忌惮我。” 金暖叹了口气。 她现在已经知道宁祯结婚的原因了,心疼极了。 “他迟早会喜欢你的。”金暖给她鼓劲。 宁祯“但愿吧。” “你也会盼他喜欢你吗?”金暖又好奇,“我以为你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只想做督军夫人。” 宁祯“你是不是傻,他不喜欢我,我做什么督军夫人?那只是空壳。” 金暖“你会喜欢他吗?” “我们的关系,不存在这样的感情交换。他是上峰,他的喜欢关乎我生死;我是下属,我的忠诚就是对他最大的喜欢。”宁祯道。 “女人对男人的喜欢呢?” 宁祯“……” 一派天真的金暖,只适合嫁给宁祯那憨憨的二哥。 宁祯和盛长裕的婚姻,是权力争斗过程中,两方妥协临时构建的桥梁。身在其中的两个人,就注定不能是普通的男女。 她从来没把盛长裕看作一个普通的男人。 大概在盛长裕眼里,宁祯亦不是普通女人。 第18章 宁祯回家住五日。 几个兄长都从营地回来,休沐几日,家里就疯了似的闹腾。 “……大嫂赢得最多,请我们出去吃饭。”打牌结束,二嫂耍赖。 大嫂娘家有钱,她又极其大度“行,请你们吃法国菜。” 金暖“顺便逛逛首饰铺子?” “可以。” 宁祯“去洋行买条披肩?” “买!” 宁祯和金暖欢呼起来,翌日一大清早簇拥着大嫂出门,她三个哥哥在身后做跟班。 大包小包买了无数,二哥有些脸红“大嫂,回头我把钱算给你。” 大嫂“我给妹妹们买礼物开心,你扫兴做什么?” 二哥“……” 一行人去吃法国菜。 餐厅只两个雅座,已经满座了,宁祯他们一行人又多,侍者为他们选择了角落最大的桌子。 “我把披肩放车上了。”金暖说。 角落有点阴凉。 二哥便道“我去取。” 大嫂也说“我的也要拿。不要金红色那条,要玫瑰紫的。” 二哥“……有什么分别?” 宁祯见哥哥提到颜色就头疼不已,站起身“我下去拿,正好透个气。” 她拿了两把车钥匙下楼。 法国菜餐厅在四楼。这栋楼只安装了一部电梯,宁祯等了片刻,电梯门才打开。 电梯里有专门负责关门的侍者,宁祯说了下一楼,便有人喊“稍等。” 侍者把门又拉开。 进来一个年轻人。 他穿浅色衬衫、深咖色西装,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面容极其英俊,皮肤白,一双眼的颜色淡,眼神格外冷漠。 宁祯瞧见了他,往里面站了站。 年轻人进了电梯,突然开口“如今见到我,都不打招呼吗?” 宁祯“闻先生。” “我在这里有段日子了,你不问问我做什么?”年轻人又说,声音冷淡而疏离。 宁祯“不该问的不问,我很有分寸。” 年轻人便冷笑了下。 电梯下一楼,大堂出口的旋转门拥挤。不知怎么的,年轻人脚步快,愣是和宁祯挤到了一个门扇里,靠在她身后。 宁祯感觉度日如年。 每一秒都煎熬,宁祯后背可能都出汗了。 门转了过去,她疾步往外走,身子倏然一顿。 男人拉住了她的手臂。 “宁祯,我们聊聊。”他道。 宁祯站得笔直,眼睛始终不看他“好。” “你何时有空?” 宁祯“随时都有空。你想聊什么都可以。” “我需要见见你父亲。”男人说。 宁祯抬起头。 她看向他的脸。 他有张特别好看的脸,如果遮住那双冷漠又锋利的丹凤眼,他和宁祯的未婚夫闻梁予很像。 下半张脸很像。 “闻先生,你到底想做什么?”宁祯往旁边站了站。 男人跟过去“不是私事。四月初的时候,大总统府的特派员船只在苏城进港爆炸,死了十二名要员。” 宁祯记得这件事。 很凑巧,正好是宁祯新婚夜。 盛长裕当时说忙,没办法到老宅和宁祯洞房,就是因为船只爆炸。 “然后呢?” “我父亲派我南下,调查此事。督军盛长裕挺配合,成立了临时调查处,可案子毫无进展。”男人说。 宁祯“我父亲不管这件事。” “我在苏城毫无人脉。宁祯,我弟弟死了,而你活得好好的,还嫁了人,你欠我们家的。”男人说。 这男人叫闻蔚年,是宁祯未婚夫闻梁予的哥哥。 宁祯当年从香港出发,闻蔚年和她同一条船,两人又是申请同一所学校,故而两个月的旅程中,他们相处得很愉快。 她以为,闻蔚年算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了。 闻蔚年的弟弟闻梁予却是早三年去伦敦。下船后,他接待了他们,顺便也挺照顾宁祯。 宁祯是很利落的性格,广交朋友,在闻梁予的介绍下,很快认识了一大群人。 她在班上人缘也挺好。 可不知怎么惹恼了闻蔚年。 明明她和闻蔚年先熟悉的,又有一同坐船的友情,本应该比所有人都亲厚,闻蔚年却格外疏远她。 宁祯有点难受。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闻蔚年突然翻脸。 不过,她很快被外面新鲜的生活所诱惑,沉浸其中。平时她好好上课,很有兴趣;周末或者假期就跳舞、打牌、开车出去野餐。 没过多久,闻梁予追求她。 宁祯喜欢他的好容貌,又喜欢他温柔细致的性格,两个人谈起恋爱。 打那之后,闻蔚年再也没给过宁祯好脸色。 “宁祯,你不知道这对兄弟是谁吧?他们是北方大军阀的儿子,他们的父亲即将担任大总统。” 一个消息灵通的同学告诉宁祯。 宁祯吓一跳。 不过她家也不差,她又是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她不自卑。 宁祯问了闻梁予。 闻梁予承认了。 宁祯这才知道,为什么闻梁予和闻蔚年兄弟俩身边总有两个“司机”,看上去身手不凡。 元旦舞会的时候,宁祯偷听到隔壁房间说话。 闻蔚年的朋友说“你是不是也觉得这女人特别势利眼?她一来就把你们兄弟当猎物。你弟弟太年轻了,不如你看得透。” 宁祯气得冲了进去。 她与那人吵架,闻蔚年在旁边一言不发。 “你说句话,我有勾搭你们吗?”宁祯逼问闻蔚年。 他们在船上认识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谁的身份。 宁祯自认为一直对他很友善,没有任何居心。 闻蔚年冷淡看一眼她“你闹够了吗?既得利益者,有什么资格大呼小叫?” 宁祯惊呆。 她没想到,闻蔚年不仅仅不解释,还坐实了她名声。 她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这样对她! 闻梁予稍后才知道这件事,也和他哥哥吵一架。 翌日,新年第一天,闻梁予在圣保罗大教堂向宁祯求婚。 宁祯同意了。 闻梁予用自己的奖学金,买了一枚小小金戒指。 那件事后,宁祯与闻蔚年不再说话。 再后来,公寓失火,闻梁予死在了那场火灾。 闻蔚年的嘴脸更难看了。 那场火灾,多多少少和宁祯有点关系。不管闻蔚年如何刁难她,她都默默忍受着。 闻蔚年的父亲已经是大总统了,他本应该在北方生活,却到了苏城。 “……宁祯,我是来办差的,不是来翻旧账的。请你父亲帮帮我。”他道。 不是求人,而是命令。 宁祯想到闻梁予。 他要是还活着,一定会说别搭理他。没人有资格跟你大呼小叫的,我哥也不行。 宁祯心酸得厉害。 她很久没想起闻梁予。倏然心潮起伏,她仓促转过脸,眼泪已经滚落到了唇边。 与此同时,她看到了盛长裕。 第19章 宁祯突然看到了盛长裕。 盛长裕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一群人。 他一改往日不羁,穿着特别正式德式的军装,纽扣扣到最上面一颗,军靴不沾半点泥土。 胸前的勋章,也是擦得锃亮,阳光下熠熠生辉。 ——宁祯在结婚前邂逅他,替他修车,他从外面回来,也是如此装扮。 在某些特别场合,他也会打扮得很隆重。整个人气质大变,英武而贵气。 他身边跟着程柏升,也是一整套的军装。 除了程柏升,另有几个中年人,和宁祯父亲差不多年纪。 还有繁繁。 繁繁穿一件大红色绣金条牡丹的旗袍,如繁花盛绽,挽着盛长裕的胳膊。 他们都瞧见了宁祯。 宁祯神色微僵。 盛长裕脚步一顿,略微沉吟后,朝这边走了过来。 宁祯快速胡乱擦了眼泪。 “……闻特派员,你来苏城处处找茬、无事生非也有段日子了,如今居然欺负我夫人?”盛长裕立在闻蔚年面前,眉梢一挑,暴戾倾斜而下。 闻蔚年的脸更沉“督军真是颠倒黑白!我奉命查案,你一直不配合,处处刁难,竟敢说我无事生非?” “我哪里没配合?”盛长裕冷冷道。 闻蔚年的火气压不住“你哪里配合了?” 盛长裕“大事上姑且再论,你有什么资格惹我夫人?哪怕你爹站老子跟前,也得客客气气,你算个什么东西?” 闻蔚年“你真是玩一手好计谋,叫女人背锅。小小地头蛇,卑劣无耻。” 两人对骂,几乎要打起来。 程柏升出面,将盛长裕拉得后退几步。 同时,程柏升脸色端肃看向闻蔚年“闻先生,消消火。你差事办不成,也没办法回去交差。” “我差事为何办不成,还得问你们。”闻蔚年说。 “你问我,那我回答你因为你草包,无用。学了点洋知识,就猪鼻子插葱,装什么象!”盛长裕说。 程柏升“……” 他白劝了。 “你有本事,回京去告状,叫你爹联合其他军阀出兵攻打老子。你想在老子的地盘摆太子爷威风,打错了算盘。”盛长裕道。 闻蔚年“小小池塘,也就是蛤蟆乱叫称王。你想让我摆威风,我还嫌损格调。” 程柏升“……” 身后有人出来,是闻蔚年的人,拉住了他。 闻蔚年不怕盛长裕,他身边的人却是怕得要死。 程柏升劝盛长裕,其他几个人也劝,包括繁繁。 繁繁依偎在他身边“这事因夫人而起,她没事哭什么?受了多大委屈。” 她这话一说,原本被盛、闻两人吵架而忽略的宁祯,再次成为焦点。 宁祯还没说话,盛长裕眉头一拧,威严看了眼繁繁“你放什么屁?老子的地盘,夫人想怎样就怎样。” 繁繁“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督军,我不会说话。” 她的嚣张,都是盛长裕不在,或者盛长裕心情好的时候。 盛长裕一板脸,她比徐芳渡还怂。 “不会说话就闭嘴,夫人也轮得到你说?”盛长裕又道。 繁繁低声应是,面颊尴尬而扭曲着。 宁祯始终沉默。 闻蔚年被人拉进去了,程柏升也把一行人带进了餐厅。 宁祯和盛长裕立在门口。 他打量她。 宁祯微微咬唇。 “给你。”他突然从腰上解下枪匣子,把一支手枪递给宁祯。 宁祯? “枪法那么好,别浪费了。看谁不顺眼给他一梭子。宁可叫旁人流血,也别自己流泪。”盛长裕说。 宁祯“……” 不是这么一回事。 偏偏她又没办法解释。 盛长裕没为难她,还送她一把枪,摆明很维护“督军夫人”的地位,宁祯把枪用力握紧。 “多谢督军。”她道。 盛长裕又问“来这里做什么?” “和我哥哥们吃饭。” 盛长裕听到她哥哥们,眉头忍不住蹙一下。 “去吧。”他道。 他先进去了。 宁祯去汽车里拿了两位嫂子的披肩,又把盛长裕的手枪放在自己的手袋里,这才上楼。 她已经整顿好了情绪。 这天回去,程柏升还在劝盛长裕,别和特派员较劲。 “赶紧打发闻蔚年走,才是正经事。”程柏升道。 “不是我不肯,他咬上了不松口,非要把邮轮爆炸的事,按在咱们头上。”盛长裕点燃一根烟,深吸两口。 “邮轮的事,你做得太过了,不应该在近港动手。”程柏升说。 盛长裕“做都做了。” 程柏升“……” 北城大总统府这次下了血本,居然把“太子爷”派出来了。 这个太子爷很较真,又不能暗杀了他,只得捏着鼻子忍。 盛长裕很多年没受过这种闲气了。 “……宁祯今天怎么回事?”程柏升突然又问,“她和姓闻的,好像认识。” 盛长裕“管她呢。” “她是你夫人,也许她可以帮上忙。”程柏升说。 盛长裕“她是宁家的人。” “也可以是你的人。”程柏升说,“说真的,你不心动吗?她那么漂亮。” 宁祯不管是五官还是身材,都格外出挑。 “她是宁州同的女儿。”盛长裕又吐了一口烟,“我没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夫人就这样摆着?” “夫人是夫人,女人是女人。我肯摆着她,已经足够尊重她了。”盛长裕道。 程柏升只得转移话题。 聊完正事,又提到了闻蔚年。 程柏升“他和宁祯有点交情。我去帮你查查,他们俩什么关系。” 盛长裕“宁祯不敢背叛我,她是个聪明人。不需要查,跟我没关系。” “你不好奇?” “一个人跌入深渊,都是从好奇开始。她是督军夫人,摆在这个位置上,这辈子不出大事就不会改变。我不需要对她好奇。”盛长裕道。 程柏升“……” 宁祯在家里住了五日,自己回老宅去了。 她给老夫人和小姑子、几个婶婶都带了礼物。 老夫人特意叫了她去,问她和盛长裕相处得如何。 宁祯如实说“督军那晚有事,送我回娘家了,而后一直没见到他的面。” 老夫人“他有什么事?” “我没敢问。”宁祯说。 老夫人大失所望。 第20章 中秋后,天气尚且温暖,湖边的垂柳先枯了叶。晨风微凉,浮叶摇摆而下,在青石板地面上铺了一层金黄。 宁祯早起时,先在院子里练一个小时的拳脚,练出一身大汗去洗澡,才吃早饭。 日子又恢复了安静。 宁祯每日早饭后去老夫人的院子,坐一会儿。 老夫人把厨房上的账本交给了宁祯。 “……你先试试,吃力就告诉我。”老夫人笑道。 宁祯平时需要打理自己的陪嫁,会看账,不需要特意教。 “我会尽心的,姆妈。哪里不懂,我再来问您。”宁祯说。 她不需要管厨房的采办、人事安排,只需要看着账目,对一对每日的出入即可。 这是非常小的活。 宁祯知道,老宅的库房账本和对牌,都在三姨太徐芳渡手里。和徐芳渡的差事相比,宁祯这个督军夫人接到的活,真是“鸡毛蒜皮”。 这点鸡毛蒜皮的得到,还是因为盛长裕的另眼相待中秋节能被宁祯请动、肯带着宁祯出去玩。 宁祯知道这条路难走,不是一时半刻可以走通的,故而她也没泄气。 她高高兴兴接了。 “夫人沉得住气。”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说。 宁祯接到账本时,眉头都没蹙一下,没有半分不满。 谁都知道她被轻待了,包括老夫人自己。可宁祯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悦。 老夫人“她到底出身大户,懂进退。” “这个夫人不错的。比起什么苏小姐、姚小姐甚至江小姐,夫人有韧劲、有学识。”管事妈妈又道。 老夫人颔首。 “先看看吧。”老夫人道,“我真是不敢做指望。万一她是第二个阿渡,今后老宅如何安顿她,我也是很头疼。” 徐芳渡原本是盛长裕十几岁从外地带回来一个小班长的孤女,她父亲牺牲了。 是替突袭的时候,主动替盛长裕趟了雷。 战场牺牲是常事,可这个小班长的牺牲是盛长裕决策失误,他过意不去。 盛长裕对徐芳渡不错,特意叮嘱母亲好好安顿她。 老夫人和儿子关系紧张,就想通过徐芳渡拉拢儿子。 她一再对徐芳渡很好。 而徐芳渡,慢慢把老夫人看得比盛长裕重要。 盛长裕察觉到了,从此冷待了她。哪怕把徐芳渡给了他做姨太太,他冷却的心也没暖过来。 好好的桥梁,变成了废棋。 老夫人还是很疼徐芳渡的。养久了,有感情,而徐芳渡聪明温柔又能干,她做事老夫人很放心。 如今呢,宁祯在老夫人和盛长裕之间,勉强可以说得上话。 老夫人又担心日久生变。 宁祯总站老夫人这边,盛长裕也讨厌她,从此不肯多听她讲一句话,她也废了。 儿媳妇成为废棋,和三姨太又有什么不同? 老夫人已经有了徐芳渡做帮手,她不太需要宁祯,到时候她们俩如何安置,又谁大谁小? “……老夫人,您想得太长远了。其实,夫人和三姨太不一样的。”管事妈妈说。 老夫人“你觉得她更有能耐?” “不是的。”管事妈妈压低声音,“等下次督军和宁师座交锋,说不定整个宁家都……到时候,督军也不会放过夫人的。” 老夫人没想到这层。 她猛然打了一个寒颤。 的确,她想多了。徐芳渡是督军老部下的女儿,她父亲对督军有恩,盛长裕怎么讨厌她,都会养着她。 宁祯却不同。 也许过不了多久,世上就没有宁家,也没有宁祯这个人——盛长裕做得出来! 第21章 哪里还需要平衡? “他真是……造孽。”老夫人一时心灰,“我怎么生了他?” 管事妈妈宽慰她半晌。 宁祯拿了账本回去,不喜不怒,认认真真当功课做。 她身边的曹妈妈想说话,被宁祯压住了话头。 宁祯“什么都别问。大事是大事的做法,小事是小事的做法。” 曹妈妈等人不敢说话了。 徐芳渡院子里的佣人,也听说了这件事。 “……老夫人最疼的还是您。‘督军夫人’只是拿了厨房的账本,对牌没有给她。” 徐芳渡正在梳头。 她安安静静听着,梳子一下下从她的青丝流淌。 她听着佣人向她“报喜”,又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她有张很动人的脸,五官明艳喜人。 “是夫人漂亮,还是我漂亮?”徐芳渡突然问。 佣人一愣“您自然是最漂亮的。不管是夫人还是二姨太,都比不过您。” “撒谎。”徐芳渡淡淡说。 佣人“……” “宁祯长得好看。”徐芳渡说。 徐芳渡一直觉得繁繁很美,又妖娆妩媚,她不及繁繁。 可宁祯站在繁繁旁边的时候,愣是把繁繁比了下去。 宁祯身上,有世家用底蕴、金钱和宠爱培养出来的高贵感。这种高贵,刻在她骨子里,稍微不经意就流露几分。 如此气质,繁繁和徐芳渡都比不上。 “我没觉得夫人哪里好看,普普通通的。就是个子比较高。”女佣说。 徐芳渡听着,轻轻叹了口气。 若说先来后到,徐芳渡排在第一。 她在盛长裕身边时,还没有苏晴儿,更别说繁繁。 结果呢,每个人都比她占优势。她小心翼翼、处处忍让,反而每个人都可以踩在她头上。 已经是民主政府了,外面青帮、洪门的大佬、一些商户,全部都是几房太太,不分妻妾。 徐芳渡又得老夫人器重,帮衬管家。 还以为分家后,她是三夫人。可到头来,也只是个三姨太。 本不该这样的! 徐芳渡把梳子放下,对镜沉默了好半晌。 女佣心中七上八下,怕她发脾气。 “姚小姐好久没来做客了。”徐芳渡突然开口,却是转移了话题。 女佣舒了口气,顺着她道“是啊。” “请她来。”徐芳渡说,“姚小姐这个人,有趣得很。” 而且,姚文洛和宁祯有仇。 中秋节在老宅门口发生的事,老夫人已经知道了,徐芳渡也知道了。 旧恨新仇,姚文洛应该恨极了宁祯。 “是。” “别用我的名义请,就说阿殷请她。最近阿殷的钢琴练得不太好,请姚小姐来指点几分。”徐芳渡说。 女佣再次道是。 上午无事,宁祯在家看书。仲秋阳光温暖不燥,落在阳台外,一株芙蓉被晒出淡淡红润,娇羞可掬。 有人敲门。 女佣开门,宁祯听到女子轻快活泼的声音“宁祯人呢?” 宁祯放下书,站起身拿了件长流苏披肩,缓步下楼。 一楼客厅,姚文洛正坐在沙发里,悠然自得,喊女佣给她沏茶。 “姚小姐,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不曾请你来吧?”宁祯走到了楼梯蜿蜒处,便开口。 长流苏摇曳,又被身后长窗的阳光一照,她似披了一身金芒。 姚文洛微微眯了眯眼。 “我来看望老夫人和长殷,顺道看看你。不欢迎我?”姚文洛挑了挑眉。 宁祯缓步下来,不咸不淡拢了下披肩“我和姚小姐好像不熟。” 姚文洛笑了笑“宁祯,你干嘛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咱们不打不相识,我是很愿意和你来往的。” 又笑道,“阿裕像我亲哥哥,而你已经嫁给了他,往后你也是我嫂子。一家人别见外。” 第22章 宁祯“姚小姐太客气了,我高攀不起。” 姚文洛“……” 哪怕宁祯态度不太好,姚文洛还是坚持坐了一会儿,没话找话和宁祯闲聊。 她还问宁祯,“你嫁过来有段日子了,还没有怀孕吗?” 宁祯眼睫一敛“没呢。” “是怎么……” “姚小姐,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打听这话合适吗?”宁祯抬眸,瞳仁雪亮,似开刃的剑。 姚文洛下意识一瑟缩。她实在敌不住,想要走。 一杯茶喝完,姚文洛站起身,还不忘对宁祯说“我真心愿意和你摒弃前嫌做好朋友。 宁祯,也许你不信任我,日久见人心。阿裕就这么些亲人,我低声捧着你,是不愿意阿裕难做。你思量思量我这话。” 说罢,她转身走了。 宁祯没什么反应,她身边的女佣和管事妈妈都气到了。 “夫人,您听听她这话!您正经的小姑子都不敢这么托大,她算什么?”女佣说。 宁祯微微沉吟,半晌才道“她来干嘛?” “谁知道呢?” “我认识的姚文洛,可没这么低姿态。”宁祯道。 她把姚文洛方才的一举一动,全部回想了一遍。 “曹妈妈,您回趟宁宅,替我搬个箱笼过来。”宁祯说。 “夫人要搬哪个箱笼?” 宁祯出嫁的时候,娘家准备的陪嫁极其丰厚。不过,她还有些东西没搬。 “放在一楼第二间库房的,装了皮草的箱笼。”宁祯说。 她有很多的皮草,长款、短款不计其数。陪嫁的时候有两箱笼,家里还有。 “您要穿皮草吗?”曹妈妈问。 宁祯摇摇头“去搬过来吧。不用张扬,有人问,就说是我的旧书。” 曹妈妈道是。 她复又上楼。 没过半小时,老夫人那边来了女佣。 “老夫人请您去吃饭,今日有客。”女佣说。 这个客,无疑是姚文洛。 姚师长在军中地位高,连带着老夫人对姚文洛也器重。 宁祯换了身衣裳,赶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她到的时候,盛长殷、三姨太徐芳渡也在。老夫人被围坐中间,笑容灿烂,被姚文洛逗得开怀。 “……阿裕又去营地了,他一年到头忙得很。听说北城大总统府的特派员,一直找他的晦气。”姚文洛说。 老夫人“这事我们也耳闻了些。” “我阿爸说了,没啥大事。咱们受大总统府管制,大总统府更怕阿裕一怒之下划江而治。”姚文洛道。 老夫人“也是。” “所以没什么大事,苍蝇嗡嗡吵人烦,您别替阿裕担心。”姚文洛又道。 听她的口风,好像她才是盛长裕的妻子。 宁祯进来,三姨太徐芳渡看了眼她,微微笑着“夫人来了。” 姚文洛一瞬间笑意收敛。想到什么,又刻意把笑容抬出来。 “宁祯,坐这里。” 姚文洛主动腾了位置。 宁祯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含笑点头,宁祯这才坐下。 “下次阿裕回城,我也来吃饭。反正您叫我别见外,我当真了。”姚文洛说。 老夫人的笑有点勉强“自然了。” “我一向不太计较。宁祯知道我的,我们从小玩到大。”姚文洛又说。 宁祯“这倒没有。我和姚小姐不算特别熟。只不过,姚小姐跟谁关系都好。” 盛长殷看一眼宁祯,眼睛里有点笑。 她似乎也不是很喜欢姚文洛。 老夫人怕她们吵起来,吩咐开饭。 吃了饭,姚文洛去教盛长殷弹钢琴,老夫人歇午觉,三姨太帮衬老夫人和管事们对账。 宁祯也回到自己的院子。 半下午,她一直在院子里挑,把所有的短款皮草都拿出来。 “这件呢?” “不是。”宁祯摇摇头。 “这个呢?” 第23章 宁祯把自己的皮草选了十几件。亏得她什么都有,短身皮草几十件,好些颜色和款式都相近。 她选了半下午,终于选好了一件。 她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曹妈妈等人,叫她们处处当心。 就这样,日子过了七八日,眼瞧着九月初了,姚文洛又来了。 和往常一样,她这次仍先到宁祯的院子。 宁祯在客厅,瞧见姚文洛这次没有穿她的短身皮草,而是搭在臂弯——她上次来穿了,而今天比上次还冷点,她反而没穿在身上。 “姚小姐,您又来教钢琴?”宁祯问。 听佣人们说,姚文洛的钢琴弹得很不错,老夫人有心请她教。 一般门第,没资格让姚小姐做家教,可盛宅不同。 姚文洛答应了,只是盛长殷那边时间上有点冲突。 盛长殷还没安排好时间。 “往后我可能住下,一周教四次。白天长殷要上课,晚上教她。白天我空闲,我们可以一起去逛街。”姚文洛说。 宁祯“……” “宁祯,我是真希望和你好好相处。”姚文洛意有所指,“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没办法啊。咱们和睦些,阿裕也不用操心。” 宁祯直接点明“姚小姐,您打算给我丈夫做四姨太?” 姚文洛一愣,继而嗤笑“我又不是小门小户出身,怎么会做妾?” 又忍不住炫耀,“如今几房正室夫人,不分大小,是很常见的事。阿裕贵为一方权阀,他娶十位夫人都应该。” “这是督军答应你的,还是老夫人答应你的?”宁祯问她。 姚文洛似乎没想到宁祯是如此态度。 没有惊惶,也没有不屑。 宁祯很冷静提问,甚至一错不错盯着她,看她的表情。 姚文洛心中发恨。 “……再说吧。”姚文洛从容而优雅微笑着,“宁祯,此事你阻拦也无用。” “的确。”宁祯点头。 她的眼神,突然飘忽了下。 姚文洛知道她心虚了,只是伪装镇定。 她更加得意“宁祯,阿裕已经回城了,说不定他今晚过来吃饭。” “是吗?没人告诉我。”宁祯说。 姚文洛“我现在告诉你了啊。往后,阿裕的什么消息,我都会先告诉你。 你一直对我有偏见。我的朋友很多,大家都喜欢我。由此可见,我是个特别好相处的人。” 宁祯“也许……” “肯定是金暖跟你说了我坏话。如今她是你嫂子,你应该知道一些她的脾气了吧?”姚文洛试探着问。 大部分人家,姑嫂关系都很一般。能和平相处,已经算不错了。 故而这样的关系,最容易被挑拨。 宁祯微微低垂视线不说话。 再次抬眸,她改了口吻“我二楼有一株很漂亮的芙蓉盆栽,你要不要看看?这几天的花特漂亮。” 见她松动,姚文洛心中大喜。 而姚文洛更愿意在宁祯的院子多逗留。 时间越长,对姚文洛的计划越有利。 她和宁祯去二楼赏花。 一株很普通的芙蓉。花开得很繁盛,妖娆多姿,有点像宁祯,漂亮得毫无特色。 姚文洛还是勉强夸奖了一番。 两人又闲聊几句,姚文洛还趁机说了几句金暖的坏话。 赏花结束,姚文洛要去老夫人的院子,起身告辞。 她拿了搭在沙发扶手上的短身皮草。 她一走,宁祯就问曹妈妈“怎样?” “换掉了,夫人。”曹妈妈说。 宁祯点点头。 她又对曹妈妈说,“你去找三姨太,就说我从娘家抬了个箱笼来。用不着了,收在库房,叫三姨太拿对牌和钥匙。” 宁祯有很多的陪嫁,就是以前的“一百二十八抬”,只不过现在换了种方式装载。 第24章 这些东西,不常用的,宁祯都入库,放在老宅的库房。 库房钥匙和对牌都在三姨太徐芳渡手里。 宁祯倒也没有不放心,因为每一笔都入库记载,出入皆有账目可查。 盛家不是破落户,还没有到私吞宁祯陪嫁的地步,宁祯和其他婶母、堂弟媳妇一样,也把东西放在公中的库房里。 曹妈妈道是。 三姨太徐芳渡那边正在见管事,瞧见曹妈妈抬了箱笼去,她的管事妈妈说“先放这里,回头三姨太有空清点了,再给夫人回执。” 又说,“曹妈妈不放心的话,可以在这里等着。” 午饭后是三姨太最忙的时间段。 挑这个时候来,三姨太的管事妈妈还嫌弃曹妈妈和宁祯不懂事。 曹妈妈笑道“三姨太是得老夫人信任的,帮衬老夫人管家,我岂敢不信任她?我这就回去了。” 她转身走了。 管事妈妈轻蔑看一眼她。 不到一个小时,三姨太还没有忙完,曹妈妈又来了。 她很不好意思笑道“夫人的箱笼,还没有入库吧?” “没呢。哪怕是老夫人的东西,也是要慢慢盘点了再入库。有个闪失,都是我们姨太太的错,您催什么呢?”管事妈妈说话很不客气。 在老宅,谁有当家的对牌,谁身边的人说话就硬气。 曹妈妈仍是不恼,继续露出笑容“对不住,夫人刚刚说缺个东西没拿,叫我们再抬回去。” 管事妈妈“……” 东西还没有入库,自然也没有拦住不让抬走的道理。 管事妈妈吩咐一声,叫了两个粗壮的女佣,帮衬曹妈妈一起抬回去。 三姨太忙好了下午的事,抽空喝口茶,问管事妈妈“方才瞧见夫人那边的人,进进出出,做什么?” 管事妈妈露出了一点轻蔑“抬了箱笼要入库,又抬走。真是的,白折腾人。要是您这边入库了,得好几个手续。” 又道,“我看夫人闲得慌,借机生事,想要给您找点麻烦。” 还说,“估计是她拿了厨房的账本,对您拿着库房的钥匙不满了,想要找茬。姨太太,咱们得当心点。” 徐芳渡喝了一口茶,香气弥漫了口腔,一直滑到了喉头。 她心情不错,笑道“也不一定是找茬,可能是她很不安吧,想找我说说话。偏偏我没空。” “为何?” “姚小姐这几日总来,以后可能在老宅常住。夫人心慌得很。”徐芳渡说。 管事妈妈“姚小姐她,难道要取而代之?” “谁知道。”徐芳渡慢慢饮茶,“不关咱们的事。收账吧,我要去陪姆妈吃晚饭了。” 宁祯的摘玉居,也把箱笼放在自己的小库房。 只是小库房几乎堆满了,还是常用的东西,箱子好半晌才塞到适合的角落。 老夫人那边请宁祯,宁祯也去吃饭。 在老夫人院子外面的小径上,宁祯瞧见了自己的小姑子盛长殷。 小姑子刚刚放学,还没有换掉她的蓝布学生裙。梳了两条不长的马尾辫,从肩头垂落。 她正在回来踱步,不停咬自己的指甲。 “你很紧张,还是很为难?”宁祯突然说。 每次考试复习的时候,宁祯也会把指甲咬秃。 盛长殷回神,叫了声大嫂。 “怎么了?”宁祯含笑看着她。 中秋节一事,盛长殷对这个嫂子生出了几分好感。哪怕徐芳渡时不时提醒她,要敬重嫂子,她也很难再讨厌宁祯。 “……大嫂,姚姐姐在里面。”她往老夫人的院子指了指。 宁祯“你也不喜欢她?” 盛长殷眼睛一亮。 第25章 这个“也”字很好,盛长殷喜欢。 “我也不喜欢她。我以前还跟她打过架。”宁祯继续说。 盛长殷拉住了宁祯的胳膊,带着她往前走几步,露出小女孩子的娇憨。 “她教钢琴,远远不及我的老师,还要不停炫耀。我好烦她。可我姆妈摆明了想要拉拢她。”盛长殷委屈至极。 宁祯“你把这话跟姆妈提了吗?” “我没敢。” 宁祯想了想“你先别说,万一姆妈不高兴,反而迁怒你。” 盛长殷“大嫂,你帮帮我!你要是能帮我这次,往后你就是我的大恩人,你的事我都当自己的事。” 宁祯笑起来。 宁祯和小姑子一前一后进了老夫人的院子。 姚文洛在,陪着老夫人说说笑笑的,十分热闹,逗得老夫人时不时展颜。 三姨太含笑坐在旁边,温柔娴静。 “……真的,阿裕肯定会来的。我特意告诉了他,说您很想他。”姚文洛说。 老夫人笑着叹气“他哪里懂做母亲的心。找他吃顿饭,他还说我假惺惺呢。” 这话的由来,宁祯知道,可三姨太徐芳渡不知道。 徐芳渡习惯了安抚,当即说“裕哥不会的,他一直很孝顺。” 老夫人又叹气。 宁祯不插话。 不管徐芳渡和姚文洛如何哄得婆母高兴,宁祯都不掺和,默默做好她的摆件。 外面传来一声汽车鸣笛。 姚文洛惊喜站起身“阿裕已经到了。我去迎。” 她欢喜不已,像个小女孩子,拿起了她的皮草外套就飞奔出去。 她一边穿衣一边迈出门槛时,徐芳渡才站起身。 徐芳渡忍俊不禁“姆妈,您看姚小姐好赤诚。” 她一副“大公无私”的态度,从不拈酸吃醋。 老夫人也最喜欢她这点大度。 宁祯反而没起身。 她没动,小姑子也懒得动。 老夫人便对她们俩说“你们也去门口迎一迎。” 宁祯按了下小姑子的肩膀,笑着说“我和三姨太去吧。” 小姑子感激看一眼她。 宁祯和徐芳渡走到门口时,瞧见两辆黑色汽车停在正院门口的路上。 斜阳低垂,灿红霞光染红了湖面,残荷迎风照水,一阵粼粼波光。 盛长裕已经下车,立在车子旁边和姚文洛聊天。 他换了件半新不旧的军装,头发要干未干,应该是临时出门随意收拾了一番。 哪怕闲闲站着,也比一般人挺拔,被斜阳笼罩的五官英俊不凡。 他目光越过车顶,遥遥看向门口这边。 宁祯和徐芳渡立在门口。 徐芳渡想要再往前,却见宁祯没动,她也只得站定。 那边,姚文洛拉着督军说话,越说越有劲,半晌都没挪步的意思。 盛长裕反而不怎么开口,也没不耐烦,更没有主动往这边走。 徐芳渡等了片刻,问宁祯“夫人,不如请督军和姚小姐进去坐下聊吧?姆妈还在等。” 宁祯“你去请吧。” 徐芳渡“咱们一起?” “我这双鞋不太合脚,走路不方便,要不然我早就过去了。”宁祯一语双关。 徐芳渡“……” 正室夫人都只是一双不合脚的鞋,三姨太又算什么? 徐芳渡轻轻攥了下手指,不愿意做出头鸟“那还是等一等。” 宁祯“嗯,等一等,总能等来的。” 徐芳渡“……” 姚文洛和盛长裕聊了足足十分钟,宁祯和徐芳渡就在门口站了十分钟。直到老夫人等得不耐烦,也走出来,盛长裕才抬脚往这边走。 老夫人说他们“站在门口做什么?半晌都不进去。” 盛长裕“说几句话。” 他的目光瞥向宁祯。 宁祯感觉到了,回视他,还对他轻轻笑了下。 第26章 盛长裕没什么表示,淡然收回了视线,面无表情。 宁祯“……”浪费她一个虚假的微笑。 一行人进了院子,盛长殷佯装去了趟洗手间,刚刚出来,落在人后,混在宁祯身边一起进了老夫人的堂屋。 大家落座,姚文洛直接坐到了盛长裕下首的位置。 “换个座位。”盛长裕瞧见了,立马说她。 姚文洛“我吗?” “你有点规矩,姚小姐,这是我夫人的座位。”盛长裕道。 他能和姚文洛说半晌的话,好像关系还不错。可他开口,总是“姚小姐”这样称呼她,并无特别亲昵。 姚文洛一愣,转而笑嘻嘻对宁祯说“让我坐这里,好不好?我想多跟阿裕说说话。” “当然不好。”搭话的,还是盛长裕,“让开。” 最后两个字,口吻倏而生硬,室内气氛一窒。 姚文洛站起身,面颊却微微一曲,连声哎哟。 所有人看向她。 盛长裕的眉头已经蹙起。 徐芳渡最机灵,走到了她身边,搀扶着她手臂“姚小姐,您没事吧?” 姚文洛用力去抓自己的后衣领“疼,疼!” 老夫人微讶“你哪里疼?” 盛长裕眉头拧得更紧。 姚文洛把自己的短身皮草外套脱了下来,伸手去摸自己的后颈处。展开手,掌心有血迹。 老夫人错愕,起身走到了她身边“我看看。” 盛长殷好奇,围了过来。 故而几个人就看到,姚文洛的后颈处好几个细密红点,有些扎得比较深,沁出血珠。 “怎么回事?”老夫人惊讶不已。 姚文洛指了自己扔在地上的外套“衣领、衣领里有针。” 徐芳渡急忙把皮草捡起来,伸手就去摸毛茸茸的后领,手指被扎到了,也沁出了血珠。 她倒吸一口气“疼!” 老夫人脸色骤变“这是怎么回事?” 姚文洛要哭未哭“我不知道。我家佣人不敢这样粗心大意的,绝不是我家带出来的。” 老夫人接过皮草,喊了女佣“拿去看看,是不小心留了针在里面,还是故意的。” 女佣急忙道是。 突发变故,盛长裕依旧端坐,眉头也没舒展。 宁祯从头到尾都没落座,就和几个女人一起站着。 姚文洛一边说疼,一边把视线瞥向宁祯。 徐芳渡低垂眼睫。 小姑子盛长殷有点慌,总感觉会发生点什么事。 女佣很快进来,告诉老夫人说“姚小姐的衣领里藏了五根针,都很细。” 满室震惊。 老夫人看向姚文洛。 姚文洛“肯定不是我家佣人,也不是失误,而是故意。对了……” 她看向了宁祯。 老夫人和徐芳渡等人,也看向了宁祯。 “我刚刚去宁祯的摘玉居,脱下过外套。宁祯非要邀请我上楼赏花,我们聊了好一会儿。”姚文洛说。 她只差直接说,是宁祯在她的衣领里藏针。 老夫人诧异望向宁祯。 小姑子心里很慌,也看向宁祯。 徐芳渡出声打圆场“应该是个误会。姚小姐,这事算了行吗?裕哥好不容易回来吃饭。” 盛长裕端起茶,喝了一口。 他没说话,脸上除了不耐烦,也没其他情绪。 “我也想算了,可这不是小事,谁知道这针有没有涂毒?”姚文洛叫嚷起来。 徐芳渡心里咯噔一下。她刚刚也被针扎到了。 老夫人一肚子气,扬声道“把摘玉居的人都关起来,一个个审!” 盛长裕放下茶盏“姆妈,您就这样断案?” “我说了夫人脸色发青。 “把摘玉居的人关起来审,就是说宁祯有嫌疑了?如果我没记错,当初这门婚姻是您做主的。自己要娶的儿媳妇,自己不信吗?”盛长裕慢条斯理。 第27章 老夫人“你跟我抬杠?” “我说句公道话。姆妈,您作为长辈,一点立场都没有吗?”盛长裕问。 盛长裕和老夫人针锋相对。 老夫人觉得要查宁祯的佣人,是为了给姚文洛一个交代,也是还宁祯一个清白。 不管怎么说,把宁祯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审”只是个态度,做给姚文洛看的。老夫人不可能真的把儿媳妇的人审出凶手来。 但盛长裕不同意审。 在他看来,宁祯是他的夫人。审宁祯,就是怀疑她,从而质疑督军的威望。 两下对峙,彼此谁也不相让。 徐芳渡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再次出声“姆妈,裕哥,这件事不如交给我办。” “你?”第一个发声的,是姚文洛,“你够份量吗?” 徐芳渡温温柔柔笑着“我是盛家的人、督军的人,我是否够份量,督军说了算。” 姚文洛眼底有不屑,却又被这话堵得一梗。 她很少见徐芳渡如此强势的一面。 唯独在真利益面前,徐芳渡才会展露她的强悍——该表现的时候,自然要卖力。 姚文洛眼睛水汪汪的,去看盛长裕“阿裕……” 盛长裕瞥向她。 他眼眸黑,看人时候安静,黑沉沉的,情绪都深藏其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可这一眼,冰寒刺骨。 老夫人真的恼了“就叫阿渡查。你不让我插手,阿渡是你的人,她总可以吧?” “她已经是你的人了。”盛长裕说。 他的声音平稳,宁祯却从中听出了阴阳怪气与嫌弃。 而他们母子俩,又不是真的完全没感情。 “裕哥,我从来没有背叛过您。”徐芳渡柔软看向他。 盛长裕无动于衷。 如此温柔的攻击,打在棉花上,不见任何的效果。 徐芳渡轻轻咬唇。 在场这些人,各有心思,唯独宁祯的小姑子盛长殷吓到了,她脸色发白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裕哥,您相信我这一回,行吗?我会给大家一个公道。”徐芳渡继续道。 盛长裕终于回答了她“不用。” 徐芳渡“……” “宁祯是夫人,不管是在老宅还是在督军府,没人有资格审她的人。”盛长裕道。 姚文洛不依了“阿裕,你这样包庇她?” “我的女人,我当然要包庇。别说藏针,哪怕她杀了你,也是你该死。”盛长裕道。 众人“……” 在大哥面前很胆怯的盛长殷,鼓起勇气“大哥,您这样说话,显得大嫂更有嫌疑。” “督军的女人,没有任何嫌疑。”盛长裕说。 盛长殷“……” 宁祯依旧站着。 姚文洛几乎要哭“阿裕,如果这是你的心意,那么我愿意忍下这个委屈。” “你委屈什么?”盛长裕冷冷问。 姚文洛“宁祯她这样欺负我。” 盛长裕突然转脸“宁祯,你在她衣领里藏针了吗?” “没有,督军。”宁祯回答。 声音平稳,毫无起伏。 众人再次看向她。 宁祯一一回视,表情从容。 “宁祯,你不承认也没用。衣裳在这里,针也在这里。我只在你院子里逗留。你总不能说,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吧?”姚文洛冷笑。 老夫人气得心梗,坐下不停给自己顺气。 徐芳渡走过来,轻轻拍着老夫人的后背。 “我哪里知道?”宁祯淡淡说。 老夫人“这样斗嘴毫无意义。今日这事,要文洛说算了,才能算了。我做不了主。” “姆妈做不了主,把家给儿媳妇当吧。”盛长裕道。 老夫人“你究竟想怎样?” “我想让您说一句公道话。您自己挑的儿媳妇,万里挑一的好,全天下人都不及她。她不可能做龌龊事。姆妈,说这么一句很难吗?”盛长裕问。 第28章 旁人怎么想的,宁祯不知道,她算是听出了一点苗头。 盛长裕对老夫人的心结,估计是源于小时候的偏心。 老夫人觉得他处处不如弟弟,他不是最好的。 宁祯是偏心的受益者,她不知道此事的危害。 但她尽可能理解。 盛长裕不是在替宁祯讨公道,他是替年幼的自己。 ——不管发生什么事,母亲都毫不怀疑站在他这边,相信他。 老夫人却好像不理解他的愤怒,对他的要求感觉不可理喻“事情都没查!你要是不拦着,早就查清楚了。” “姆妈心里没底吗?”盛长裕又问。 信任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 宁祯勉强摸到了症结,这场戏可以收场了。 “姆妈,督军,你们都别生气。其实我方才就想说,这件皮草不是姚小姐的,是我的。”宁祯开口。 众人愕然。 姚文洛“你胡说什么?” “你走后,我的佣人就发现了,你拿错了我的衣裳。”宁祯说,“你看看这件衣裳的里衬,是不是绣了一个‘祯’字?” 立马动手去翻衣裳的,不是姚文洛,而是盛长殷。 她翻到了,递给老夫人“姆妈,姆妈您看,真的是大嫂的衣裳。太好了,误会解除了。” 姚文洛脸色骤变。 徐芳渡情绪复杂。 盛长裕黑沉的眸子,微微动了下,神色有了点变化。 老夫人看到了清清楚楚的字“这……” 姚文洛上前几步,接了过来,也瞧见了这个字。 她把皮草翻过来。 其实,皮草的颜色、款式就那么几样,每家铺垫都差不多。姚文洛用的是上乘货,宁祯的只多不少。 “怎么可能?”姚文洛几乎要叫起来。 “你的皮草还在我院子里。”宁祯说,“来人,去摘玉居喊了曹妈,让她把姚小姐的皮草送过来。” 机灵的佣人急忙道是,转身出去了。 摘玉居和老夫人的院子最近,片刻功夫就取来了。 宁祯展开,先给姚文洛看“这件才是你的。” 徐芳渡眼皮直跳。 她终于想起了一件很要紧的事。这件事,跟她有关。 姚文洛拿到了手里,和宁祯那件几乎一样,只是里衬用的颜色略微不同,不放在一起对比看不出来。 她伸手去摸衣领。 本该藏着的针,都不见了,不知怎么跑到了另一件里面。 “姚小姐,这件是你的吧?”宁祯问。 姚文洛“我……” 盛长裕淡淡瞥向姚文洛“是你的吗?” 姚文洛打了个寒颤“是。” “下次搞清楚了再发难。你把盛家当什么了?程阳,送姚小姐回去,把事情原本告诉老师,请老师给我们一个交代。”盛长裕道。 副官程阳进来,要请姚文洛出去。 姚文洛知道,自己回家少不了责罚,而盛家老宅她以后可能都进不来。 偷鸡不成蚀把米,她不甘心! 她甩开程阳“阿裕,这件事很有蹊跷。宁祯她为什么换掉我的皮草,又为什么在皮草衣领放针?” 一旁的徐芳渡心中发紧。 脏水泼到头上的时候,她有没有能力澄清? 宁祯面容肃杀。 她站在姚文洛面前,直直看着她“姚小姐,你有证据我换掉你的皮草吗?” “我……” “你没有。是你自己拿错了,这是你的责任。至于我在皮草里为什么藏针,跟姚小姐有关系吗?”宁祯冷冷问。 姚文洛“宁祯!” “在督军和老夫人跟前嚣张,你们姚家功高盖主,眼里不把如今的盛家当回事吧?”宁祯语气放轻。 姚文洛如被雷劈,急急辩解“不是的,阿裕你不要听宁祯挑拨。你知道我阿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