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车》 1、顾少 凌晨十二点。 安京市的玉峰山山顶,特意从俱乐部挪来的大灯被摆放在怪石上,明晃晃的灯光将这黑夜彻底撕裂,隔绝出一整个白昼般的世界。 人们的交谈声、尖叫声夹杂在一片重机车宛如野兽般的轰鸣声中,让人听得并不真切,但毫无疑问的,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在偷偷打量圈子中心那仿佛自带聚光灯的青年。 “顾少!给他们来点好看的!” 不知道是谁先起哄着开了口,接着便都嚷嚷: “就是,顾少好久没来我们这地儿,今天可算能开眼界了!” “顾少,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才叫车神!” “车神!车神!车神!” 整齐的口号喊了没两句,有新来的一脸忿懑之色,“你们话也别放得太早,等会儿输了,我看你们顾少的面子可就没地儿放了!” “哈,”立刻有人呛回去:“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第一肯定是我们顾少,这还用说?” “哈哈哈哈,你小子这会儿知道拍马屁了,不过顾少,你就放肆玩儿,赢了输了都不要紧——” “怎么会输!来,要不要赌,今晚的冠军就是顾少!” 被众人围拢在中心的顾少,也是如今顾氏真正的掌权者顾星陨听着这些话,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始终冷冷的。 他身穿黑色的夹克与皮裤,一双令人羡艳的笔直长腿抵着地面跨坐在机车上,只管低头仔仔细细地擦着机车的表盘,上面跳跃着幽幽蓝光,更衬得他的手指如玉般白皙冰冷。 “星陨。” 有人从人群中走到他身边。 顾星陨侧头,锐利的下颌弧线扬起,仅是那双幽深狭长的眼睛淡淡扫过来,便漂亮得让来人心悸。 江远道滞了一下,露出一个在银幕上常见的标准微笑。 “给你。” 他将手上沉重的黑色头盔递向顾星陨,光滑的金属漆面在灯光下反射出锃亮的光,江远道环顾四周,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没想到这里人这么多。” “嗯。” 顾星陨随意应了,接过头盔开始摆弄,专心致志。 江远道忍不住,朝顾星陨又靠近了一步,趁他还未反应过来时,姿态亲密地蹭了蹭他的发顶。 顾星陨条件反射想避,又被抓住了手臂。 众目睽睽之下,顾星陨不好再闪避,只抬头警告意味地看了江远道一眼。 平日里在采访中冷漠寡言的大影帝江远道并不惧怕,眼睛里盛满了爱意:“我看这里的路一点都不好跑,你注意点安全。” 不好跑? 当然不好跑,毕竟这里可是玉峰山,一座并未完全开发的原始高山,山路崎岖不平不说,又有峭壁悬崖,完全没护栏的前提下,每一次过弯都是与死神亲吻,其惊险程度足以让人血脉偾张。 然而—— 对于顾星陨来说,这不过是他最普通不过的一次玩儿车罢了,玉峰山他从很早就开始跑,对这里的每个弯道弧度、每处障碍飞石都了然于胸,他在这里不知道赛了多少次,而每一次,他都是当之无愧的冠军。 只不过,这一项危险的地下赛车活动,他从前年就不怎么参与了。 “啧。” 不知想到了什么,顾星陨不耐烦地发出一个音节,“你在山下等我就行了。” 说完,便动作麻利地带好头盔,隔绝了江远道那炙热的视线。 江远道抿了抿唇:“我还是有点担心。” “你有完没完?” 隔着头盔,顾星陨的声音有些闷,但这并不妨碍透露出他语气中的不耐烦:“要跟来的是你,现在在这叨逼叨的还是你。” 满溢的情绪终于找到倾泻的出口,顾星陨难得口不择言:“趁我还有耐心,你给我早点滚开。” 江远道一愣,退后两步。 顾星陨今晚心情不好,吃晚饭的时候他便有所察觉,但他也没料到,顾星陨竟能烦躁到这种赶他的地步,一想到最近在外闹得沸沸扬扬的小道消息,江远道也沉默了下来。 身后助理上前拉他:“江哥,我们先下山。” 江远道叹口气,说好,又回头对顾星陨笑:“那,星陨,我在终点等你拿冠军。” 顾星陨并不说话。 江远道眼神里漏出星点苦涩,转头走了。 只是走着走着,又回头深深看了顾星陨一眼。 顾星陨毫无所觉。 等江远道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顾星陨的视线中,顾星陨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他拿出来,来电人并没有备注,但那串足以让他倒背如流的数字组合依旧刺痛了顾星陨的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顾星陨甚至想把这手机摔碎,但到底忍住了,什么也没有做。 他没接,也没挂。 铃声锲而不舍地响了十多秒才偃旗息鼓,顾星陨怔了怔,然而手机并没有第二次响起。 也是,以他们现在的关系,那人怎么可能还对他耐心有加?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散了准备下山,顾星陨在头盔里深吸一口气,正打算把手机放回去,手上一震,一条新的信息发进来: “星陨,今晚回家,我们好好谈谈。” 看到这条消息,顾星陨难得露出点笑——一声带有嘲讽意味的嗤笑。 到了这地步,他们还能谈什么,他到底还在做什么梦? “来来来,都准备了啊。比赛马上开始,各位检查车子的加快速度啊!” 现场的裁判嚷嚷着,这叫回了顾星陨的思绪。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不再看,裁判见状,立刻讨好地过来问:“顾少,没问题了吧?” 顾星陨点头。 万事俱备。 一水儿的重机车在起跑线一字排开,油门轰鸣着,夹杂着少数人的欢呼和头顶无人机的嗡嗡声,顾星陨久违地感受到一丝热血沸腾。 他微微躬身,握紧车把手,目光专注地盯着自己眼前这一条不算宽阔的山路。 穿着性感的女郎手拿一面小旗,风情万种地扭腰走到场地中间。 预先准备好的烟火霎时被点燃,一片星点火光中,顾星陨眯着眼,瞧着女郎微笑举起旗帜。 “唰”地一下,随着女郎示意放下那旗,顾星陨什么也没想,一脚油门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地飞了出去。 ************ 早上八点。 顾星陨从一片燥热中醒来。 非常热,又口渴,喉咙里发干到疼痛的地步,他难受地皱了皱眉,下一秒睁开眼睛的时候敏感地察觉到刺眼的阳光。 “老李……” 顾星陨开口,声音嘶哑得仿佛已进入耄耋之年。 他心想是谁这么胆大包天,敢在他睡觉的时候把房间里的窗帘拉开,第一反应便是叫家里的管家老李。 然而这一出声,他就愣住了。 痛。 随着意识逐渐回笼,身体里实质性的痛楚几乎一瞬间击中了他,顾星陨疼得心口都开始拉扯,呻/吟声也随之不受控制地发出。 怎么会……这么痛。 顾星陨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努力从一大片令人发晕的白光中看清眼前的一切。 “嘀……嘀……” 医疗设备发出的声音随着视觉的恢复,一并传入了耳朵。 顾星陨茫然地再眨了眨眼,才确认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但……怎么会? 他四顾这装修奢华的大房间,再看看周边白色冰冷的医疗设备,痛楚随之一波一波冲击着他的大脑,这让他没法思考。 “老李!” 声音嘶哑如旧,顾星陨难受地咬唇,只顾叫管家。 “嘶……” 他尝试着动,却一个手指都难以动弹。 “老李……” 再次虚弱地唤了一声,这次没让他失望,一个身板挺直的中年男人步履匆匆地跑进来,在看见顾星陨的那刻,男人露出十分惊喜的神色。 “少爷,你终于醒了!” 老李几步奔过去,半跪在床边,半点没有之前作为一个全能管家的优雅,语气焦急:“怎么样,现在感觉如何?头晕不晕?身上呢?有没有觉得哪里痛?” “哪里都痛……” 顾星陨露出孩子气的表情,费力开口:“老李,我好痛……” 老李一愣,还未想明白少爷这性格的转变是为什么,嘴巴已经先于意识道:“那我去叫裴先生。” “裴先生?” 顾星陨疑惑地眨眼,问:“那是谁?” 老李顿时僵住。 不消片刻,房门很快被再次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个身材十分高大的成熟男人,穿深灰色的薄毛衣与长裤,里面的衬衫领子露出来,扣子扭得乱七八糟。 顾星陨半抬眼皮看向那人,不知为何,第一眼便觉得有些熟悉。 “星陨。” 来人叫了一声,在和顾星陨对视的那瞬又生生止住急切的步伐。 他看起来状态也不是很好,一头黑色碎发乱七八糟,眉眼间尽是浓重的疲惫之色,眼圈通红不说,脸上胡子拉碴的让人觉得邋遢。 可是他又长得十分英俊,浓眉高鼻,眼睛深邃,一张脸棱角分明,令人过目难忘。 所以即使现下这男人不修边幅到地步,一向眼高于顶的顾星陨依旧觉得他好看,是以往从来没有见过的那种,令人惊艳的好看。 “……星陨。” 在顾星陨专注的眼神注视下,男人仿佛迟疑了,他站在离床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不敢再动一步,嘴唇张合着,满是欲言又止的神色。 “你……醒了。” 最终,他也只能说出这干涩的三个字。 顾星陨看看老李,又看看这陌生男人。 良久,一歪头:“老李,他是谁?” 2、裴凛山 “应该是头部撞击过狠……” “……头盔保护……但是……” “片子没问题……瘀血?……不用担心……” “不知道……多久……” “好……保密……我知道了。” 门外,隔着层厚重门板,有隐约的谈话声传来。 顾星陨也没那兴致听,他闲闲拨弄着自己被修剪得弧度圆润的指甲,长而密的睫毛半敛住那双浅棕色的瞳孔,一副极好的面容上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更衬得他眉目清隽,说不出的好看。 顾星陨想:这可真是太好了,他不用再考试,更不用找借口去搪塞他那个并不好糊弄的老爸了。 反正老李是这么和他解释的:他应该是在去学校的路上被那个姓裴的男人撞了。 “裴先生赶着去公司开会,没注意红灯,转弯转得太急,一下就撞到了转角处的您,少爷请放心,这个事故,是裴先生的全责。” 这是老李的原话。 而当时的顾星陨没心没肺,听了这话第一反应便是:“哦,那正好,期末考试我不用去了,去学校帮我请个假吧。” 当时老李就愣住了,下一秒露出心痛的神色来:“少爷,您也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您知道这次您从……您出的事故有多大吗,做了手术在icu躺了一个多月,又转回普通病房昏睡了——” “行了行了。” 顾星陨不耐烦地打断:“本少爷这不活的好好的,别念了。我妈呢,我妈不知道这个事吧?你可千万别告诉她,到时候她又该担心得要死,在我面前哭了。” 老李一滞,头垂下去,好半晌都没说话。 顾星陨感觉到不妙,立刻扭过头看老李:“你已经告诉她了?” 老李还是沉默。 顾星陨提高了音量:“说话!” “……没。” 老李抬头,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一直在紧张照顾您,还没来得及。再说……再说了,现在顾董和夫人都在爱兰岛度假,那里……那里通讯不方便,暂时,也联系不了。” 爱兰岛? 顾星陨眉头一皱,他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家里竟然没人知道? 他心里划过一丝怪异的感觉,但在家里十几年如一日伺候他的老李都这么说了,他也想不到对方欺骗自己的理由,于是只好信了。 反正不知道也好,家里那么多亲戚,他才懒得应付。 “又跑到国外去度假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记得。” 顾星陨嘟囔,“这一对儿夫妇,成天只知道自己跑出去玩儿,是不是都不记得他们在白露城还有我这个儿子了。” 老李听了,当时只好讪笑:“怎么会不记得。” 顾星陨的家在安京市,作为顾氏财阀的继承人,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他身边自小便跟满了各种要管教他的人,各类精英式教育和培训几乎占满了他的整个童年。 好不容易长大了,高三毕业选学校的时候,顾星陨没选择离家近、家人十分推荐的百年名校安京大学,也没选择去国外镀金,倒选了个离安京市不远不近的白露城。 家里人虽打从心底里不满意,但到底骄纵着他,反正顾星陨高考分数不错,去哪儿问题都不大。 于是自打19岁,顾星陨便是与家里人分开的状态,只有顾家的管家老李被派来跟着打理衣食住行。 也是在这个没人管制的阶段,顾星陨学了许多以前压根不会做的事。 抽烟喝酒,泡吧蹦迪,跟着些白露城当地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成天出入娱乐场所,为了追求刺激,甚至还玩儿起了赛车。 当然,这一切顾家并不知道。 每年学校放假,一回安京市,顾星陨就又变成那个乖巧的鬼灵精,他嘴甜,什么骗人的鬼话都能信手拈来,编的天花乱坠,倒是哄得全家上下都高高兴兴。 就今年大二开学之前,顾星陨还硬着头皮答应了他爸,说这个学期一定拿个奖学金回来——回头就开始头疼,他顾星陨自打进了大学,逃课那是家常便饭,能保持一个差不多的成绩不挂科已经是他足够聪明,要从那么多学霸中脱颖而出拿到炙手可热的奖学金,简直是难如登天。 这下可好,有车祸做借口,受伤了不能上课,奖学金的这个约定自然也应该不作数了。 顾星陨越想越高兴,扬声叫外面的人:“老李!” 进来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顾星陨瞧着男人英俊的眉眼,无声撇了撇嘴:“老李呢?” “他刚刚送医生出去。” 裴凛山说着,就往顾星陨床边走,“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 顾星陨歪头打量他。 或许的确是事务繁忙没空收拾,自他醒来到现在,这男人还是那么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偏偏又生出些颓废的美感,再加上他那举手投足间的气质…… 顾星陨目光下移,瞥见男人腕间那支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手表,倒真的长得就是一副“我是有钱人”的样子。 不过,现在这个男人看上去十分冷静淡定,与之前第一面给到他的观感完全不一样。 “怎么了?” 裴凛山低头,刚好避开顾星陨直白赤/裸的视线,他替顾星陨升高床头,好让青年躺得更舒服。 “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听说,这是你的房子?” 顾星陨答非所问,眼神里透漏出些许的好奇,牢牢盯着裴凛山:“能在安京市买下这么大一栋独立别墅,还能动用直升飞机,你是什么人?” 顾星陨刚醒的时候就发现了,虽然说他是出了车祸,可眼下他身处的这个装修华丽复古的大房间可不是什么医院,也不在他自己家。 老李解释说,因为他当时伤情过重,白露城那边的医院资历和技术不够,是裴先生第一时间调动了直升飞机将他送回安京市最好——也是全国最好的医院,操刀手术的是国内外权威著名的专家团队。 老李一个劲地强调,他当时伤得多重,又再三感叹,多亏了裴先生,否则…… 否则怎么样,老李没说下去,只是最后又补充道:“脱离最危险的时间段转到普通病房后,裴先生嫌弃医院环境不好,又吵闹,就把少爷您接回了他自己的别墅,好让您专心养病。” 他对自己真的很上心。 顾星陨当时这么想,一转头又想到毕竟就是裴凛山把他撞成这样的,上心也是应该的。 而眼下,听到顾星陨的问话,裴凛山只笑了笑:“我能是什么人?” 顾星陨脑子里过了一遍安京市所有出名的豪门,没想起来有姓裴的,顿时眯起眼来:“本少爷这不是问你呢。” 语气里的盛气凌人仿佛浑然天成,却一点也不让人讨厌。 裴凛山的笑意更深了,他拉了张椅子过来坐在顾星陨旁边,“老李应该已经和你说过了,我姓裴,叫裴凛山。顾少爷,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 “如果是想问,我祖籍哪里,家里做什么,资产如何,兄弟几人,这些,我也不是不能告诉你,但是顾少爷,”裴凛山捏了捏顾星陨因为打点滴而冰凉无比的手,缓慢道:“我以为,这些东西,应该是伴侣之间才关心的内容。” 说完,抬头幽幽朝顾星陨弯了弯眼睛:“你还要问吗?” 顾星陨一噎,反应过来时猛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不问就不问,你摸我手干什么?” “别动。” 裴凛山抓回去,声音沉沉:“天气这么冷,还每天要打这么多点滴,我替你握握,能暖一些。” “暖气开着呢,我又不冷。” 顾星陨想挣开,偏偏他又没什么力气,细嫩的手指被裴凛山宽大的手掌覆盖住,动弹不得。 裴凛山强硬:“冷的,你乖一点。” “你!” 顾星陨苍白的面容上慢慢爬上绯色,“你以为你是谁啊,对本少爷这样讲话。” “我不是谁,只不过一个无心之失,害顾少爷你变成这样,心里愧疚,这不上赶着多伺候你。” “本少爷不用——”顾星陨费力起身抬着手臂挣脱。 “说了别动,你看,血马上要回流了。” 顾星陨下意识低头,才发现哪里有什么血液回流……吊瓶挂那么高,他的血要是还能摆脱地心引力、打破吊瓶里的压力往上走,那才真是稀奇事一件呢。 裴凛山不管不顾,就趁青年这一愣神的功夫将他摁下去,一只手紧紧握着他,“等会你的管家看见,该说我对你不好了。” “他哪里敢——” “你嗓子现在还疼不疼?我听着还是有些哑,要不要含点润喉糖?薄荷味的。” 说着,裴凛山就单手从口袋里拿出几块糖来。 顾星陨思绪一下被拉走,看见薄荷糖那嫩绿色的包装时下意识皱紧了眉头:“我不吃,薄荷那是什么鬼味儿,不要不要,你给我拿走。” 这次,换裴凛山愣住了。 单手握着糖好一会儿,才回神似的收回去,装作不经意问:“你不喜欢薄荷?那下次我给你换个口味,你喜欢什么?” 3、流食 喜欢的口味? 顾星陨差一点儿就脱口说出“牛奶味”,临了忽然觉得这个味道确实幼稚,便不自在地微微动了动肩膀,“我喜欢什么,要你管啊,我喉咙不痛,也不吃润喉糖。” 裴凛山全程仔细关注着青年的脸色,听见他的回答,眼里的笑意一下又涌现出来——实在是眼前的这个顾星陨太单纯,又太好猜,他装作为难地想了一会,才试探着道:“那……让我来猜一猜?” 顾星陨白了他一眼。 “水果味?” “草莓?葡萄?” “哦……看来都不是。” “奶糖?” “是奶糖,牛奶味儿,对不对?” 瞧着顾星陨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裴凛山难得笑出了声:“行,我知道了,顾少爷喜欢牛奶味儿,不过今天可没有,下次我再给你带。” “哎,哎!你别乱说,谁说我喜欢奶糖了?” 顾星陨还想反驳,“再说,再说就算我喜欢牛奶味——你笑什么?你再笑?” 顾星陨板起脸,看起来倒真有那么几分吓人的意思。 “好好好,我不笑了。” 裴凛山坐直了身体,正色道:“顾星陨,你这个样子,真的很可爱。” 他说什么?顾星陨眼睛一睁,脑子里关于过往被当成女孩儿一个劲被夸可爱的回忆一下涌上来,顾星陨差点没跳起来:“你说老子可爱!” 情绪激动起来,差点挣脱了裴凛山的手,连带着床边的架子都被碰得叮当响。 “我的小祖宗哎!” 裴凛山眼疾手快,立刻站起来摁住他:“好好好,不可爱不可爱,你别动,别动。” “嘶……” 不动不知道,一动起来,身上的疼也立刻跟着造反,顾星陨的脸都皱成了包子:“我……操。” 听到顾星陨的脏话,裴凛山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下一秒露出一副无可奈何又心疼的神色:“疼了吧?” 裴凛山叹气:“是我不好,怪我,让你疼了。” 顾星陨摆手:“算了算了。” 他大人有大量,懒得和这些凡夫俗子计较。 裴凛山却没放过他,就着之前按着他的姿势,微微躬身,亲密地与顾星陨额头相抵。 顾星陨立刻像条鱼似的扭起来,可惜裴凛山早有所料地摁着他。 “你又干什么!” “替你量量体温,看烧不烧。” 裴凛山闭着眼睛,就这么抵着顾星陨的额头,鼻息间的热气让顾星陨忍不住侧了侧头,嘟囔:“谁会这么量体温啊,你快点放开本少爷。” 裴凛山不说话。 下一秒,房间门被老李推开:“裴先生,少爷,餐厅那边说了——” 声音戛然而止。 顾星陨的眼睛对上老李,眨了眨。 老李没动,顾星陨却在那千分之一秒内想到:他们现在这姿势,从门口看来,跟接吻似的。 顾星陨立刻叫了一声:“你给我出去!” 说完,又眨了眨眼睛,与脸上的裴凛山四目相对了一秒。 不对,我和他又没什么。 “等等,你给我进来!” 刚退出去的老李一脸苦恼:进去,还是出来,这是一个问题。 好在裴凛山没为难他,在里面也跟着叫了一声:“进来吧。” 老李推门,就见裴凛山已经放开了自家少爷。 他还兀自不好意思呢,裴凛山已经一脸如常地开了口:“正好,去厨房倒杯温水来,我看他嗓子还有些不太舒服,让他润润喉。” “好的,裴先生。” 老李尽量微笑。 从一场重大车祸事故中醒过来,恢复起来也是很需要时间的。 顾星陨精神好了一小段时间,很快就又感到了疲倦。 之前请来的医生团队还没走,每到早上,医生就在他的房间里来来去去,各种摆弄他的身体做细致检查,顾星陨虽然模模糊糊地知道,但困倦的感觉一上来,就什么也顾不上,断断续续地昏睡着。 直到第三天,他才被允许吃一些流食。 老李端来煮得稀烂、偏偏又很香甜的小米粥喂他,不知是不是久未进食,实在饿了,一向从来吃得重口味的顾星陨竟然觉得滋味特别好。 一碗热乎乎的粥下去,感觉身体被熨烫得十分舒适。 要是这个姓裴的男人不在一旁办公就更好了。 说是因为撞伤他十分愧疚,自打他醒了后,裴凛山就跟着在这房间生了根一般,要时时刻刻看护着他,搞得顾星陨十分不自在。 老李倒是见怪不怪,还各种变着法子在顾星陨面前夸裴凛山。 说他体贴又细心,十分负责,还夸他成熟周到,考虑事情很有远见。 顾星陨实在不想听老李念这些,反正大多时候他在睡觉,也就索性不管裴凛山了。 可他不管裴凛山,裴凛山却要时不时就过来撩拨他。 “吃完了?” 刚开完一个视频会议,裴凛山关掉笔记本电脑,抬头看向床那边,就见顾星陨一副餍足的模样。 此刻正是正午阳光明媚的时候,房间里厚重的深色遮光窗帘被拉开些许,带着温度的光倾斜着照进来,正好给青年的身影笼上一层淡淡光晕。 他在光里,表情闲适又满足。 裴凛山朝青年走过去。 “这里,脏了。” 他用指腹轻轻抚过青年已恢复些血色的唇瓣。 顾星陨一惊,往后一退,又听到男人说自己嘴边脏,便立刻用餐巾用力地擦了擦,没发现有米粒。 “脏了就脏了,你和我说啊。” 顾星陨简直怕了他,“别动不动就动手动脚的。” 老李偷偷笑了一下,手脚麻利地收拾残局退了出去。 裴凛山也笑,在顾星陨身边坐下去。 “吃饱了没有?” 顾星陨刚想说“还不错”,就又听到那男人说:“我手艺看起来还行?” 顾星陨的话就吞了回去,一脸惊诧:“你做的?” “嗯。”裴凛山往后靠了靠,一双大长腿懒散地抵着地面,“只会简单一些的。” 顾星陨神色古怪地看他。 这种看起来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霸总型人物,竟然真的会进厨房? 大抵是这两天听裴凛山在工作中发号施令的次数太多,顾星陨没由来觉得裴凛山是个霸道强势的领导人物,而且他在工作时的样子一向冷漠,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每次看他在处理文件,老李的声音都会小很多。 这让他联想到自己发小的哥哥,林越洲。 说起来,林越洲也是个智商超群、商业手腕一流的人物,虽然长得很耐看,但成天板着脸十分严肃,顾星陨见过那个样子,就和裴凛山差不多。 不过不同的是,林越州虽然在商界叱咤风云,到了生活上,却是个十乘十的家务白痴,全靠家政服务。 当然……他自己也差不多,从小家里宠着长大的,厨房里有些什么物件都搞不明白。 …… 脑子里的思绪好像发散得太远了。 顾星陨在裴凛山含笑的眼神中回神,不自在地抿了抿唇,目光不经意间落到他的坐姿上。 顾星陨咽了咽口水:“……你多高?” 这人怎么腿这么长? 裴凛山懒散地动了动腿,“186,怎么了?” “没。” 比他高了8公分。 那这岂不意味着,他站起来的时候得仰望裴凛山? 操。 顾星陨决定不给自己找不痛快了,转而又问:““你是不是开娱乐公司的?” 问完想起之前裴凛山说只有伴侣才能问的话,急忙撇清:“我也不是对你感兴趣,就是听到你说电影这些,还听到了秦洵影帝的名字,秦洵又有新片要拍了吗?” 因为家里的关系,他对娱乐圈也有些涉猎。 都是聚会的时候各个公司的负责人带着手底下的大明星来他面前讨好,那些人可不会因为他年轻就轻看他,反而十分热情,一个个银幕上人设清纯正直的偶像,纷纷在这种场合脱下面具,脸上全是谄媚。 当然,也有许多不一样的。 秦洵就是其中之一。 秦洵没什么背景,普普通通群演出身,纯因自己热爱,从最开始群演、剧组固定的打戏替身、没多少台词的炮灰配角,一步步往上爬,到最后因缘际会认识杜导,得人青眼,主演了部谍战剧,从此一炮而红。 顾星陨见过秦洵一次。 也是家里的某个宴会场合,那时候秦洵刚拿视帝,身边围了一圈或真心实意祝福、或不怀好意打探的人。 一个富家小姐故意逗他,说秦洵身材好,要秦洵陪她睡觉。 圈子里的人见怪不怪,大声调笑。 但秦洵不卑不亢,说:“可是廖小姐,我又不喜欢你,所以没办法答应你的请求。” 当时顾星陨听了,就觉得这个人好像呆头呆脑的,有点意思。 没过多久,第二年,秦洵就拿了影帝,没人再敢开他的玩笑。 顾星陨去看了他的电影,又变得崇拜这个人起来。 “他上次演的那部电影是不是还会有续集?我看到结局那里还有事情没有交代清楚,秦洵还会再拍吗?” 顾星陨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裴凛山却暗地里皱眉。 “你……很喜欢秦洵?” “喜欢啊,长得那么帅,打戏又那么刺激,谁不喜欢?” 想了半天。 裴凛山:“我空手道也很厉害。” 还有腹肌,八块。 顾星陨:“……” “我问我偶像呢。” 4、哲学 顾星陨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裴凛山。 裴凛山本来想和他开个玩笑,眼下也只好叹了口气:“行,你偶像,秦洵。” 顾星陨越发狐疑:“怎么感觉你好像不太乐意提他似的,你该不会因为不喜欢他给过他小鞋穿吧。” 裴凛山一滞:“……你在想什么。” 顾星陨高扬眉毛,像任何一个少年一样露出桀骜不驯的表情来:“例如看不起他的背景,然后他又挡了谁的路之类……我猜这个事在娱乐圈也很常见吧。” 看见他这样生动的模样,裴凛山没忍住就露出笑意。 顾星陨眉头一收,皱起来:“你又笑什么?” 裴凛山摇头,坐直了身体微微前倾,倒是认真地顾星陨说:“你说的这种事,圈子里难免。至于秦洵么……你说得没错,我们公司最近是有一部戏要找他合作,毕竟他有口碑有演技,目前还在商谈。” “不过……” 话锋一转,裴凛山继续道:“我的确不太喜欢他,也提醒你,秦洵可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你要找偶像,最好换个人。” 这下变成顾星陨疑惑了:“不简单?怎么会?” 他可是听说,秦洵背景干净得很。 裴凛山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道:“他是没什么背景,但在娱乐圈打拼了这么多年,谁都不可能干净。 “何况他涉水深得很,也是他有能力,能应付得好,甚至现在自己也能独当一面成为强大的背景。但是,不管得到什么,总要付出代价,我这样说,你懂了吗?” 怕顾星陨再问,裴凛山揉了一遍青年的脑袋,站起来,“你想不想喝水?或者果汁?我去给你拿一些过来。” 裴凛山出去了。 顾星陨还是没想明白,秦洵不才25岁?这么年轻,又能搅和到多深的水里去?他能有那么大能量? ……算了,反正也和他没关系。 说破了天,他喜欢的也只是荧幕里的硬汉秦洵罢了。 顾星陨躺了没两分钟,裴凛山就又端着厨房准备好的茶水与咖啡进来了。 “问了医生,你现在还是别喝果汁这种东西,喝点水吧,中午喝了粥到现在应该又些渴了。” 顾星陨喝了两口,觉得嘴里寡淡无味:“你那是什么?” “咖啡。” “闻着好香。” 顾星陨努力嗅了嗅,“我能不能试一下?” 裴凛山好笑地看他:“咖啡有什么好试的?” “我嘴里没味儿。” 顾星陨苦着脸,“没闻到还好,闻着就想喝。” 自从醒来到现在,他嘴里还没过过有味道的东西,这对于他一个重口味的人来说,实在是个不小的诱惑。 裴凛山依旧摇头:“不行。” “一点。” 顾星陨仰起脸,用大拇指和食指搓了搓,尝试讨价还价:“就一点点。” 裴凛山低下头去看他。 青年微撅着嘴,因为仰头而露出弧线优美的细嫩脖颈,眼里满是期待。 心不知怎么就软了下去,裴凛山的嗓音带着几分喑哑,语气纵容:“……好,就一点点。” 顾星陨毫无所觉,露出得逞的笑。 用来搅拌咖啡的银色汤匙里盛了些液体。 顾星陨伸出一小截舌尖舔了舔,下一秒,就露出苦兮兮的表情:“你这是什么咖啡,这么苦,一点也不好喝。” 裴凛山怔了一下,“所以才叫你不要喝。” “我想吃甜的了。” 顾星陨丧气地踢了踢腿,“在这里待着,都快无聊死了。” 裴凛山想了想:“过两天,等你再好一些,我就让人推你出去走走。” “不要,我现在无聊。” 顾星陨哼哼,开始提其他的要求:“我想玩游戏。” “玩游戏不行。” 裴凛山一口否决,态度十分坚决:“过两天恢复好了可以,现在绝对不行。” 顾星陨一愣,接着就开始磨牙。 什么时候他要听这个裴凛山的话了? 他自觉理直气壮的:“那你给我把老李叫来,我叫他去弄。” 裴凛山:“……” 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这样吧,家里还有台投影仪,我弄过来给你放电影看,我有一些很不错的片源,保证让你喜欢,怎么样?” 投影仪?看电影? 顾星陨眼前一亮,“真的?快快快,给我弄来!” 裴凛山自觉松了口气。 “嘀”的一声。 厚重的遮光窗帘被遥控合拢,窗外所有光线被彻底隔绝,整个室内立刻变得昏暗起来。 唯有没被合拢的门缝处漏进些细微的光,裴凛山就借着这微弱的光源摸索着将投影仪打开了。 一大片白墙成为电影最好的幕布,再配上顶尖的音响设备,“病房”摇身一变成为豪华的私人影院。 放的片子也果然是顾星陨没看过的,未来科幻大片。 丰富饱满的剧情配上炸裂的特效,看得顾星陨激动得不行。 “男主牛逼啊!” 看到情节精彩处,顾星陨简直想站起来疯狂打call,就男主刚刚仅凭一人之力暴打一群机械武士的操作实在是太帅了。 看着看着,顾星陨忍不住用手肘撞了撞裴凛山。 “哎,我猜他们马上就要接吻,你信不信?” 裴凛山这几日实在太累,在这么舒适昏暗的环境下,顾不上那震翻天的音响,差点就要睡着,被顾星陨这么一撞,立刻惊醒,“嗯?”了一声。 顾星陨听到裴凛山浓重的困倦鼻音,才意识对方好像看得快要睡着了。 “喂,这么精彩的科幻大片你也能看困?” 他一脸不可置信。 “哦。”裴凛山微微坐直身体,擦了擦眼睛,“没困,你刚刚说什么?” 说着,就去看电影画面。 电影里,身材性感火辣的女主正一把跳起来挂在男主身上,两个人深情对视了几秒,就这么情不自禁地吻了起来。 两个人一下都不说话了。 外国的片子一般都比国内开放,哪怕是科幻片,劫后重生的主角们接吻的镜头也十分漫长。 过了一会,听到音响里不断传出的令人羞耻不已的声音,顾星陨坐姿都僵硬了一些,小声嘟囔一句:“看起来还挺带劲。” 裴凛山立刻看向他。 顾星陨敏感地察觉到了,立马也转头看他,“你看我做什么?难道不是吗。” 说着,思绪不知散发到了哪里:“啧啧,看看男主这个倒三角这个惊天臂力,想必方方面面都很厉害啊。” 昏暗光线中,裴凛山的眼睛眯起来。 他几乎是抵着后槽牙说话:“哪里很厉害?” 顾星陨:“……” 难得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头:“男人嘛,你懂的。” 裴凛山不动声色:“你看过?” “看什么?片吗?” 顾星陨的头侧过来,在震天的音响中贴着裴凛山的耳朵说话:“当然啊,这种谁没看过啊,不得不承认,人家先天条件就是好,这个没得比。” 裴凛山:“……” 怎么也不能想到,如今对他毫不设防的青年能说出这种话来。 顾星陨又说:“你这语气,你没看过?” 说完,用不可置信又怜悯的表情看向他,“不会吧?虽然你看起来就是个精英的样子,但也不至于……” 裴凛山微笑打断他:“看过,做过吗?” 顾星陨顿时变成锯了嘴的葫芦,不吭声了。 裴凛山还不放过他,慢悠悠道:“顾少爷……想试试吗?” 顾星陨简直恼羞成怒:“看你的电影!” 5、生理问题 到第七天,顾星陨才感觉自己从这一场飞来横祸中恢复了些力气。 整整在床上躺了一周,对于顾星陨这么多年的人生来说,也真是头一遭了。 也是多亏有裴凛山一直陪着他,让他好歹没有那么无聊,否则他还真不觉得自己能忍耐下去。 这天,因为白日里喝多了水,再加上目前日常也多是流食,半夜三点,顾星陨被尿给憋醒了。 床边的加湿器还在尽心工作,顾星陨想自己撑着坐起来,一个失手,那小巧的物件便发出“咚”的声音滚向了地毯。 床头灯骤亮。 顾星陨转头,趴在他床边的男人眼神迷蒙:“星陨……怎么了……” 语气亲昵得仿佛他们在无数个这样的夜晚同床共枕。 顾星陨心里没由来的麻了一下,就见裴凛山一下坐直,眼神也恢复到清明:“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打电话叫医生。” “哎!” 顾星陨第一反应拉住裴凛山的手。 自从上次他们讨论过那个问题后,他面对裴凛山总没那么自在了。 裴凛山回头,瞧见顾星陨脸上出现不太好意思的表情,于是也停下来,淡淡“嗯?”了一声。 “我……我不是不舒服。” 尿急的感觉汹涌,顾星陨忍不住夹了夹腿,“你去把老李叫来。” 裴凛山忍不住用舌尖顶了顶上颚。 昏黄灯光下的青年肤白如瓷,光影投在他的眉眼间,说不出的漂亮风情,可偏偏这人自己不知,一脸难为情的模样。 目光下移,灯光在领口处打下一小片阴影,诱人的锁骨再往下,是不小心敞露出的大片细腻肌肤。 “你……去啊!” 发现男人没动,顾星陨急了,这些日被养得红润润的嘴唇一张一合:“听到没有裴凛山,去把老李叫来!” 裴凛山的喉结滚了滚。 下一秒,在顾星陨骤然发出的尖叫声中,他将青年从被窝里整个捞出来抱起,顾星陨吓得拼命蹬脚:“你干什么!” 裴凛山掂了掂手上的重量,眼神一暗:是轻了许多。 “嘘。” 他朝顾星陨示意小声:“老李他们都睡了,你再叫,整个别墅里的人都该被你吵醒了。” 他根本就是骗他的,别墅里的每个房间都隔音很好,即便顾星陨叫破了天,也不会有其他人听到半点动静。 可裴凛山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让顾星陨不得不信。 “那你放我下来。” 顾星陨小声:“你……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裴凛山却跟没听到似的,抱着人就往房间里的浴室去。 “不就是想上厕所?和我说就可以了,以后不要什么事情都叫老李,他年纪大了,可经不起你折腾。” 被人一下戳穿心思,顾星陨羞恼得不行:“你以为你是谁啊!还管起我的事来了,老李是我们顾家的管家,我找他做事,那也是他的职责!” 裴凛山轻轻将顾星陨放在马桶盖上:“那这段时间,你可以把我也当成你们顾家的管家。” 瞧见青年鼓着腮帮子瞪着自己,裴凛山笑:“怎么,不是尿急?” 狭小空间里发出令人羞耻的声音。 顾星陨被迫靠在裴凛山身上解决生理问题,尽管他确定这男人不敢回头看他,却还是觉得十分羞愤。 要不是这该死的姓裴的,他至于上个厕所都需要人扶么! 正哆哆嗦嗦地提着裤子,裴凛山又开口了:“确定不要我帮忙?” “你闭嘴!” 顾星陨简直凶神恶煞,“你再说一个字,明天你就……你就……” 他本来想说,你明天就给我滚出去。 又想起这是裴凛山的房子,气势一下泄了一半。 幸好裴凛山自己识相,道:“好,我不说了。” 不说,只做。 顾星陨刚松一口气,洗完手,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再次腾空,大脑下意识发出尖叫的指令,“裴凛山!” 裴凛山横抱着顾星陨,不说话。 顾星陨气急:“我自己能走!” 裴凛山还是不说话,稳稳地将顾星陨放回到床上。 顾星陨抬头,瞪他,“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裴凛山仿佛没听到一般,转身将地上的加湿器捡起来。 顾星陨:“说话!” 裴凛山这才为难地看向顾星陨,开口道:“一会叫我闭嘴,一会又叫我说话,顾少爷,你可真难伺候。” 顾星陨被这句话顶得心口疼,一个瘫倒将自己埋进被子里,他打算再也不要和这个难搞的裴凛山讲话。 裴凛山低沉又悦耳的笑声响起来。 顾星陨听得烦,往被子里再埋了埋。 下一秒就被裴凛山挖出来。 “好了,别埋在被子里,空气不好,听话。” 顾星陨闭着眼睛紧抓着被子往里钻,不管不顾。 裴凛山佯装叹气,“哎呀,这可怎么办呢,我好像把顾少爷惹生气了。” 说着,又自言自语:“既然这样,那明天就要到的游戏机、平板电脑也不用让人送过来了,反正顾少爷不喜欢我,还不如送给其他人。” 顾星陨亮晶晶的眼睛立刻从被窝里探出来,瞪着裴凛山,里面隐隐还有些怒气。 “骗你的。” 见青年伸头了,裴凛山没忍住,摸了一把青年手感极好的发顶,“睡觉吧,睡醒了你就能看到游戏和平板电脑了,我保证。” 顾星陨避了避,嘴上依旧凶巴巴:“别摸我的头!” 裴凛山声音温柔:“好。” 说着,裴凛山就伸手准备关灯。 顾星陨:“等等。” 要不是他今天半夜醒了,他还真不知道裴凛山半夜是趴在他床边睡的,他一直以为,裴凛山会等自己睡了就去休息,只是白天起的比他早而已。 虽然裴凛山刚刚的行为让他有些不舒服,但他毕竟还是有良心的人,于是问道:“你自己还不去睡觉?” 裴凛山想了想:“我今天是不小心在你床边睡着了,等你睡着,我就去睡。” 顾星陨有点不信。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裴凛山对他特别好,这种好已经超越了他们之间本应存在的关系界限,所以半夜在床边见到裴凛山,他都不觉得奇怪。 但眼下,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说:“反正你记得自己去床上睡。” 裴凛山说好。 第二日一早,各种最新的电子数码产品就被送到了顾星陨床边。 看来这次裴凛山没骗他,顾星陨高兴的不行,第一时间就开始摆弄。 老李一脸不赞同的表情:“少爷,你这伤还没好,最好不要长时间使用电子设备,裴先生就是太惯着您了,这样不好。” 顾星陨得偿所愿,正是高兴的时候,没搭理老李。 只是拆着拆着包装,顾星陨就皱起了眉:“这是什么?手机吗?怎么用的?” 老李心里一跳:忘了这个茬。 随着时间过去,科技也在日新月异地发展,他们现在这时候的所有电子设备都和过去大不相同了。 正想着该怎么解释,裴凛山就端着餐盘进来了。 老李仿佛看到了救星,急忙朝裴凛山使眼色:“裴先生,少爷好像不太懂这些机器,我平时不玩这些,也不太清楚,不知道裴先生会不会?” 裴凛山倒是神色如常,放下餐盘“嗯”了一声,道:“我来和他说。厨房那边好像叫你有事,你先过去吧。” 顾星陨低头研究着这些东西,完全没注意到裴凛山吩咐老李的语气那么理所当然,而老李也自然地朝裴凛山一弯腰:“好的,裴先生。” 直到老李出去,房门发出碰撞的声响,顾星陨才抬了抬头,见到裴凛山在摆弄折叠餐桌,“咦”了一声,问:“老李呢?” “好像去忙厨房的事情了。” 裴凛山一句带过,又招呼顾星陨:“别玩了,先来吃点东西。” 刚刚才搞明白开机以及后续一些操作的顾星陨很兴奋,“裴凛山!你从哪里搞来的这些,也太棒了吧,可以触屏不说,连键盘之类都省去了,一整块液晶屏幕拿在手上,这手感也太赞了!” 男孩子,对数码类产品天生热爱,顾星陨也不例外,手上捧着那几个东西,翻来覆去爱不释手。 裴凛山收拾好东西,不容拒绝地将桌子摆到顾星陨面前。 “先吃饭,听话。” 顾星陨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手机和平板,只是嘴上不满:“你还没和我说,是哪里弄来的呢。” 裴凛山叹口气。 “也就是最近几天,厂家才刚研发出来的全面屏手机,我认识几个研发人员,私下搞来的,这也是试用品,可以了吧大少爷?” 反正他已经让人把手机上的日历时间全部都改掉了。 没联网的情况下,顾星陨应该很难发现。 “哇!真的吗?” 顾星陨激动地扭了扭腰,“你也太厉害了!” 被怒赞的裴凛山:“……” 早知道这人这么好哄,他早就弄来这些了。 裴凛山的眸色深了些许,漆黑的瞳孔里反射着亮光:“要是你喜欢,以后我还给你弄来更好玩的,只要你听话。” 顾星陨觉得不对了:“你这语气,怎么跟我小时候我爸哄我一样呢?” 他将兴奋的神色收敛起来,露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别以为一点小花样就能收买我。” 裴凛山觉得好笑,没理他,重重敲了两下桌子,“行了,吃饭。” 顾星陨只好放过之前的话题,屁股往前挪了挪,一看眼前的全素宴,就感到眼前一黑:“又是清粥小菜!” 说着,把桌子往前一推,发起少爷脾气来:“都连吃五六天了,我不吃了。” 6、林越泽 顾星陨一向是个难伺候的少爷脾气,打小家里哄着,出来了一水儿富家子弟捧着,要不是眼下真不怎么能动,指不定就溜出去自个儿找吃的了。 裴凛山瞧着他那油盐不进的模样,一时没说话。 倒是返身回来的老李听到了,劝道:“我的少爷哎,你昏迷了那么多天,现在身体还虚得很,只能吃些清淡的。” 顾星陨自打醒来的这些天,每天都是素,嘴里能淡出个鸟来,这对以前无肉不欢、嗜辣重口的他来说,简直是要人命的折磨。 也是老李一直哄着,他耐着性子每天吃一些,现在是真的不想吃了。 “我要吃肉!” 顾星陨发出抗议,眼神看向裴凛山:“受伤的人就不能吃点好的养养吗?我想吃鸡,还想吃麻小!” 裴凛山沉默了一会。 想起医生之前说恢复得不错,又看见顾星陨这仰着脖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妥协道:“也行,但是今天早上先只能吃这个,中午我再叫厨房做点荤的。” “哎……” 老李踌躇着露出不赞同的表情来。 “不骗我?” 顾星陨倒是立刻接了话,用不信任的眼神扫了扫裴凛山:“可别到了中午又耍赖。” 裴凛山这才笑了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顾星陨想了想,好像还真没有。 “裴先生……” 老李欲言又止。 “老李!” 顾星陨生怕自己吃肉计划泡汤,连忙摆出个凶恶的主人模样来,“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老李这才没说话。 裴凛山安抚性地看了老李一眼,说:“没事。” 说完又看向顾星陨,“吃饭。” 这下顾星陨乖了。 看着他小口吃完一碗青菜粥,裴凛山又叮嘱了几遍好好休息,便收拾了走出房间。 到厨房的时候里面的人正在准备中午的菜,裴凛山扫了一眼满流理台的绿色,吩咐道:“中午弄点鸡汤,再做点清淡的肉糜。” 正低头择菜的厨师一愣。 自从他来了裴家,这几年来,本来主人来的次数就不多,做荤菜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现在这是怎么了? 他不安地搓了搓手,“要来客人?” “不是,星陨想吃。” 厨师陡然瞪大了眼睛。 “做清淡点。” 说完,裴凛山就走了出去。 一整个上午,顾星陨都沉迷于新到的电子设备,玩得不亦乐乎。 只是有一点让他不满。 老李说,出车祸的时候他手机也摔得粉碎,所以电话卡也找不回来,补办麻烦,就干脆先给他弄了张新卡。 新卡,意味着所有的电话号码都没了,他想找哪个朋友聊聊天都不行。 10点半,又打完一把游戏,顾星陨终于感觉有些累了,往后躺了躺。 “老李。” 他扬声叫人。 “怎么了少爷。” 老李刚在花园指挥工人架好秋千,顺带自己也动手参与了一下,现下听见顾星陨的声音喘着气跑进来,看上去有些脏乱。 顾星陨直皱眉,“你干什么去了?” 老李便说了,顾星陨好笑:“老李,你该不会还真打算在这长住?连他家里的事也跑去指手画脚。” “我……” 老李说不出话来了。 “不过是看他这里环境好,住几天而已,等我好了,我们赶紧走。” “哎……哎。” 老李应了,又问:“那少爷是有什么事?” “哦……” 顾星陨想起来:“你那里应该有林越泽的联系方式吧?给我,我快闷死了,找人聊聊天。” 那些狐朋狗友老李不清楚,林越泽,林氏实业的二少爷,和他一起从小长大的发小,老李总该有联系电话吧? 老李的表情看上去有点迟疑。 “没有?” 顾星陨眼睛一眯,“老李,这可不像你。” “……有。” 老李擦了擦不存在的虚汗,“我去拿手机给您找找。” 说着,转身出去了。 顾星陨悠哉悠哉,躺在床上,慢慢打量这些天他不知打量了多少遍的房间。 这么多天,他都没听到外界一点儿和现代城市有关的嘈杂声,便推断这别墅应该是处于郊外,离市中心很远。 整个房间都是中式古典风,又巧妙地融合了现代元素与电器,完全屏蔽了城市的噪音与污染,配着外面花园沁人心脾的花香、晨间鸟儿清脆的鸣叫声,老实讲,确实环境清幽,是个不错的养病的地方。 可惜是裴凛山的地盘。 说起来……自从早饭后,他今天一整个上午都好像没再看到裴凛山了。 一个人整天无时无刻都在你面前晃,忽然有一天不见了,顾星陨还怪不适应的。 他之前也是顾着玩游戏没注意,现在发现这一点,就开始好奇裴凛山干嘛去了。 工作吧……大概。 顾星陨想,之前看到他在自己房间里办公,好像有开不完的会议处理不完的文件,秘书说起话来像机关枪一般,看起来应该是很忙的,说不定现在就是去公司了。 这些天他在自己身边都是很舒适的休闲风格,衣服大多都是亚麻的料子,去公司的话,他应该会穿西装吧?就裴凛山那天生的衣服架子,穿西服应该很好看的。 ……等等。 顾星陨挪了挪姿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又想:他没事在这想裴凛山做什么? 真算起来,就算裴凛山对他再好,他们也不过是仅有一段车祸交集的陌生人罢了,等他伤好些,他们就该不会再见了。 “少爷。” 恰是这时,老李也回来了。 这次脸上神色看起来挺放松,“我找到林少爷的电话了。” ************ 而此时,大洋彼岸。 林越泽在自家大哥威严的表情下战战兢兢。 他都27岁的人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大哥的这个脸色,还是下意识犯怵。 尤其最近他刚和家里出柜,正是和大哥关系冰点的时候,所以不自觉气势上就矮了一大截。 林越洲沉声: “你裴哥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 林越泽不情不愿点头,小声嘟囔:“但这样骗着有什么意思啊,总会发现的。” 笔记本电脑开着视频的另一头,裴凛山正坐在办公桌后,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裴凛山:“也不用骗,顺着他的话来就好。” 林越洲转头看向裴凛山,露出个嘲讽的笑,他倒是同意弟弟的这句话:“裴凛山,你这样确实没什么意思。” 裴凛山不说话。 铃声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 林越泽吓了一跳。 意识到这是谁打来的电话,林越泽也难得流露出些怀念的神色来。 响了三声,林越泽接了。 “喂?” “林越泽!” 顾星陨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儿兴奋:“我,顾星陨。” 林越泽瞧着自己对面两个男人的神色,小声迟疑道:“星陨,你有……” 没想到他才来得及说这几个字,那边的顾星陨倒是自顾自打开了话匣子:“哎,总算找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了,林越泽,这么久没见,你有没有想爸爸我啊?” 谁是爸爸? 没想到多年不联系,顾星陨一开口就要做他爸爸,林越泽没忍住:“放屁,我才是你爸爸。” 话一出口,自己都惊呆了。 他都是27岁的成熟男人了!怎么可以和顾星陨这个“20岁的小屁孩”计较! 更何况,裴凛山还在他对面看着呢。 林越泽赶紧补救:“不是,我也不想做你爸爸——” “哟,儿子要造反,都敢自称爸爸了。” 那边厢,顾星陨堵住了他的话:“哎,先不说这个了,儿子哎,你知道爸爸最近干嘛去了吗?” “干嘛去了?” 林越泽脑子一空白,顺着话就问。 “嘿嘿。” 顾星陨贱兮兮地笑了一下:“儿子今天好乖。” 说着,就又立刻竹筒倒豆子般地将自己最近发生车祸的事儿说了。 林越泽:“……” 就知道爸爸儿子的,以前他不懂事的时候,和顾星陨就这么个相处模式吗啊? 他怎么都不记得了? 他开着免提,于是他们这段对话自然也完整地传到了另两人耳中。 林越洲露出一副十分稀奇的表情来,而裴凛山则是在那笑。 林越泽有些窘迫。 那边顾星陨说完,没听到林越泽的回应,奇怪地“咦”了一声,“林越泽,你干嘛呢,听到我说的话了没有?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啊?” 怎么没有反应? 之前刚从新闻里知道顾星陨出事的时候,他反应可大了,心想自己发小这下可玩完了。 可是今天,听到他那么中气十足在电话那头咋咋呼呼的,他又奇迹般地安心了。 还是裴凛山牛逼。 这么想着,林越泽立刻开口捧顾星陨的场:“怎么没反应呢,我这不是,这不是刚听到,愣住了嘛!” 说着,立刻真情实意地演了一场。 两个在思想上有着七岁年龄差的人隔着大西洋在电话里聊得火热。 顾星陨还说自己搞到了最新的电子数码产品,非常牛逼,到时候要和林越泽一块儿玩。 林越泽心想你这个都活退步了的人哪儿能有什么新的电子产品,嘴上还是尽心尽力地配合着,语气十分浮夸:“哇,真的吗,好想见识一下哦。” 刚说完,就发现林越洲用一副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 林越泽:“……” 我这是为了谁? 7、画面 见顾星陨在电话里与林越泽相谈甚欢,没发现半点不对劲的样子,裴凛山终于放了心,挂了视频。 自始至终站在他身旁不发一言的男人看着裴凛山,表情也是一言难尽。 “裴总,您这是何必呢。” 跟了裴凛山多年的秘书宋清道:“演这么大一出戏,只为了让顾总活在20岁,但是很快,甚至还等不到顾总恢复记忆的那天,谎言就会被戳穿。” 想了想,一向对裴凛山忠心耿耿的宋清提出自己的想法:“我倒是认为,您可以利用顾总失忆的这个阶段,多刷刷好感,哪怕骗他——” 裴凛山忽然抬起头来看宋清。 宋清的声音不知怎么就小了下去:“骗他你们特别恩爱,真的,裴总。”说着说着音量又大了起来:“就说你们结婚了,特别恩爱,肯定有效!” 裴凛山一下嗤笑出声。 那话假得他自己都不信。 沉默了一会儿,裴凛山说:“就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他疲惫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好久没看见他这么开心过了。” 不知想到什么,宋清也叹了口气:“……可是裴总,我听说顾氏财阀那边已经快顶不住了,顾总消失的这段时间,您也知道,顾氏的股票已经在疯狂下跌,要不是徐承英那个家伙厉害,顾家早就闹起来了。” 裴凛山闭着眼道:“是,徐承英是很出色,要不他也不能做到顾氏的ceo。” “难道您想对顾氏袖手旁观吗?” 宋清不理解:“您也知道的,徐承英最近来公司很多次,而且,几次三番地问我,您到底把顾总藏到哪里了,他很着急。” “那就帮帮他。” 裴凛山睁开眼:“这样吧,我给你发一张照片,你转给徐承英,他看到了,就会知道怎么做的。” 说着,裴凛山就拿出手机,从相册里无数张照片里挑选出他觉得合适的那张。 微信消息的提示声响起,宋清点开,发现是顾星陨的照片,照片里阳光烂漫,顾星陨坐在床边,侧头望着窗外,尽管手上还扎着吊瓶,但他本人看上去很是恬静,表情里也满是漫不经心。 宋清看着顾星陨被光描绘得漂亮至极的侧脸,不得不感叹,他老板能为了这个小顾总发痴到这地步,也是有原因的。 因为他太漂亮了。 是他在娱乐经纪公司见美无数都仍想惊叹的那种漂亮。 “还有。” 裴凛山的话拉回了宋清的思绪。 “以后要是常宁再来找我,你告诉他,那张协议我已经单方面撕毁了,叫他不必再费心力。” 常宁……那是…… 宋清又是一愣,“……好的。” 裴凛山站起来,拎起旁边架子上的西装外套,“那就这样,到了饭点,我先回家了,你也早点下班。” 裴凛山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去浴室洗了个澡。 因为要处理的事务实在有些多,他在公司呆了不算短的几个小时,这会儿已满是烟味。 虽然顾星陨并不排斥烟味,但现在毕竟是特殊时期,他希望顾星陨的身体能恢复得更快一些。 裴凛山想起之前将人抱在怀里的手感,实在是太瘦了。 刚洗完,穿好衣服,房门就被佣人敲响。 “裴先生,餐厅那边好了,可以用饭了。” 裴凛山应了,穿着舒适的家居服走出来。 老李看起来有些忐忑不安地站在餐厅的桌子旁边。 “裴先生。” “嗯。” 裴凛山走过去,餐桌上的菜色看起来依然十分清淡,但总算有了些别的颜色。 “今天你休息。” 裴凛山道:“我来陪他吃饭。” “好的,裴先生。” 虽然应答很快,但老李的手仍在身前不安地握了握。 裴凛山侧头,“怎么了?” “裴先生。”老李欲言又止:“少爷……少爷他……” 裴凛山知道他担心什么,只道:“没事,交给我。” 计算好顾星陨的饭量,端着餐盘,裴凛山进了顾星陨的房间。 这时候顾星陨电话刚打完,见到裴凛山,简直眼前一亮。 “正好,我肚子饿了,快快,我要吃肉。” 裴凛山答应他的,他可没忘。 裴凛山失笑:“急什么,又少不了你的。” 顾星陨撇嘴:“我都多久没吃肉了,今天总算开荤。” 说着,就期待地搓着手,只等裴凛山弄好桌子便开始大快朵颐。 只是……顾星陨嗅了嗅,“这什么味儿?” “是鸡肉。” 裴凛山将鸡汤的盖子掀开,这汤厨房炖了好几个小时,是刚好炖得酥软入骨的程度,浓郁的鲜香直冲鼻腔,裴凛山称赞了一句:“闻起来还不错。” 顾星陨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很香的鸡汤,他闻着却下意识感到反胃。 顾星陨只以为是自己身体没恢复好,有些不适,于是强忍着反胃的冲动舀了一勺鸡肉。 结果脑子一应激,脑海里忽然闪出些血肉模糊的画面来。 “无关人员请尽快让开!” “医生!医生!医生尽快!” “快快快!没有生命体征了!”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警笛声、120急救车的喇叭声,夹杂着周围群众乱七八糟的议论声。 无数画面一帧一帧飞速跳过。 那些细细碎碎的声音却越来越大,像音浪,一波一波向大脑发出袭击。 “真可怜啊……都撞成这样了。” “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 “听说彻底被……碾了过去。” “是啊,两个人呢。” …… 顾星陨扔掉勺子,头痛得叫了一声。 “星陨!” 裴凛山脸色骤变,赶紧上前扶住了他,语气十分焦急:“星陨你怎么了?是不是头痛?” 而画面里,似乎也有人这么拉住他:“星陨!星陨别去!” “星陨,星陨你听话,别过去!” 那是什么……顾星陨抱着脑袋,痛苦的皱紧了眉。 别过去?那里有什么? 让他看看,看看人群中……那里有什么。 忽然,一大滩黑色的血流到他的脚下。 湿湿的,滑腻的,像蛇一样蜿蜒到他面前。 回忆里的顾星陨蹲下去,摸了摸这尤带温度的液体,接着,视线往前,在人群的缝隙里,他看见地上那因飞溅而出的、未知的脏器与残肢。 “呕。” 反胃的感觉一瞬间涌上来。 顾星陨一下打翻汤盅,“拿走!拿走!我不要吃!” 他闭着眼睛,将裴凛山的家居服都抓皱了。 “好好好,不吃不吃。” 裴凛山大声叫外面的人:“老李!老李进来把东西都收走!” 老李迅速推门进来,瞧见顾星陨苍白着脸色躺在裴凛山怀里,身前是被打翻的鸡汤与一些炖得细碎的肉糜。 床上简直一片狼藉。 不敢多问,老李赶紧先将东西都收走了。 裴凛山抱着顾星陨往沙发去,让他把被褥床单也一并收拾了。 “开窗……” 也不行,现在都深秋了,温度太低。 “我抱他睡客房,你把房间彻底弄一下,味道都清理掉。” 说着,就又步履匆匆地抱着顾星陨出去了。 没一会,顾星陨就渐渐安静下来。 他蜷缩在裴凛山的颈肩处,那是一个完全信任的姿势。 但裴凛山把他往客房的床上一放,他就惊醒了。 “裴凛山?” 他察觉自己要被放开,第一个反应便是勾住这人的脖子。 脸上满是惊惧:“我刚刚是怎么了?” 裴凛山便抱着他,同他一块儿窝进被子里。 “可能是车祸的原因,让你产生了一些应激反应。” 裴凛山沉吟了一会,又问:“告诉我,你刚刚看见了什么?” 顾星陨条件反射一抖,声音里带上几分哭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恐惧和恶心的感觉席卷全身,顾星陨咬着唇,断断续续道:“就,好多,好多血,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他说不出口。 裴凛山了然:“你以前是不是喜欢看恐怖片?我看你刚刚把鸡汤打翻了,是不是想到一些血肉模糊的画面了?” 顾星陨失神地点点头:“对,对,好像是。” “那就是了。”裴凛山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你看的恐怖片被大脑录入,再加上出车祸,你现在头脑不太清醒,误以为那是真实的事情,继而对肉味产生了反胃感。” “是……是吗。” 听到裴凛山的解释,顾星陨渐渐安心下来。 “嗯。” 裴凛山的手从发顶滑到后背,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等会我再让医生过来替你检查一下好不好?” 顾星陨应了。 医生很快过来。 几个常规检查后,将裴凛山叫了出去。 和上次不关心的想法不同,这一次,顾星陨慢慢爬下床,走到门边。 隔着门板不太清晰的声音传来—— “问题不大,你放心好了。” 裴凛山的语气听起来有点烦躁:“问题不大?你是没看到他刚刚那个样子!他的记忆到底能不能恢复?估计要多久?” “嗯……” 医生像是思考了一会,才道:“以他这个应激反应来看,恢复记忆的可能性非常大,如果像你所说,仅仅是闻到味道,就想到了一些碎片的话,他恢复记忆的时间,还会很快。” 裴凛山沉默了。 8、江远道 “啪”的一声。 打火机的声音响起。 直到烟草的气味顺着门没合拢的缝隙爬进来,顾星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裴凛山在抽烟。 他会抽烟? 顾星陨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个。 这几天来,他从来没从裴凛山身上闻到任何烟味。 ……也是,有几个男人不抽烟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闻到这个味道,顾星陨觉得自己也有些痒。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就像喉咙里有无数小虫子在爬。 顾星陨想,如果他也在外面,他大概会想向裴凛山借支烟来试试。 谈话很快结束。 裴凛山送人出去,顺带散散味。 回来的时候发现顾星陨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坐在床上,只是眼神看起来不再那么像以往那样没心没肺。 裴凛山被他看得一愣,接着笑着走过去:“怎么了?现在感觉如何?饿不饿?我让厨房准备点别的点心送过来。” 顾星陨缓慢地摇了摇头。 裴凛山走到顾星陨面前,下意识又想揉揉他的头发。 结果顾星陨一个侧头,避开了。 裴凛山一顿,“……星陨,你怎么了?” 顾星陨抬头,抿了抿唇,问:“裴凛山,你有什么骗我的吗?” 那一瞬间,裴凛山是慌的。 但是他仔仔细细瞧了顾星陨的神色,又镇定下来,装作一副疑惑的样子:“星陨,你在说什么?” 顾星陨也没有那个性子和他兜圈子,直言道:“我失忆了,对不对?” 裴凛山心口一跳。 脑子里千百种可能来回转悠,但他下意识选择了冒险:“是,关于车祸的记忆,你完全忘记了。” 果然,顾星陨并没有什么异议,只是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 “我出车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应该是听到自己和黎锦的对话了。 裴凛山这么想着,又坐下去,紧挨着顾星陨,不动声色、一点一点拉近他们的距离。 “实际上,你不记得了,是因为市中心出了一次重大的追尾事故,你正好路过现场,被吓到了,浑浑噩噩地闯了红灯,我闪避不及,才撞到你的。” 裴凛山缓缓道:“你想想看,你是不是根本不记得,当天你在做什么?就是因为那次追尾事故现场太过于惨烈,所以你的大脑应激保护,让你忘掉了那天。” “所以,你撞到我,完全是我自己的问题?” 顾星陨有些坐立不安:“和你没关系的话,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看来二十岁的顾星陨也并不完全那么笨。 见青年被自己哄骗住了,裴凛山又露出笑:“那是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 “以至于我第一眼看见,就想要追你。” “顾少爷,给我个机会?” 顾星陨一愣。 不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而是—— 这话他怎么听着有些熟悉? 好像……好像…… “铛。” 有台球与桌子的清脆撞击声响起。 画面里,男人穿着白色衬衫与黑色长裤,他两腿微微岔开,下腰,整个人都几乎俯身在桌面。 因为姿势的关系,男人手臂上的肌肉将衬衫撑得满满当当,他目光紧盯着那颗白色的母球,试探性地运了运球杆,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专注又认真。 就在这时,他忽然抬头,朝站在桌边也拿着球杆的自己微微一笑:“顾小少爷,说实话,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想追你。” “如果我能一杆清场,你……给我个机会?” 现实中,顾星陨陡然抬头。 他对上裴凛山那双依然瞳孔漆黑、却笑意不再的眼睛。 他的笑是假的。 他在骗他。 ************ 江远道找来公司的时候,顾氏的ceo徐承英才刚刚开完一场颇难熬的会议。 他心知,虽然董事会的那帮老头暂时被他震住了,但只要顾星陨一天不出现,这些老东西就不会安分。 这么想着,徐承英的眉头依然皱得死紧,他脚下几乎步步生风,身旁的秘书踩着高跟鞋差点跟不上。 “徐总,按您的要求,照片和通稿已经发往报社和媒体,对方回应说,最迟今天下午就会发出去。” “嗯,股市今天行情怎么样?” “还在跌。” 许是看老板的神色太难看,秘书又小声补了一句:“不过趋势有所减缓。” 徐承英道:“这样不行,除了媒体这边要用正面报导稳住人心外,明天上午,准备开个新闻发布会。” 秘书说:“好。” 又问:“那个,徐总,顾总他……他是真的恢复了吗?” 徐承英立刻用寒冰一样的眼神看向秘书,“怎么,你也不信吗?” 秘书不敢说话了。 徐承英这才道:“好,去准备发布会吧。” 说着,抬脚就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秘书忽然想起什么,在后面追了一句:“对了徐总,江先生来了。” 徐承英推门的手一顿,他已经看到了。 江远道就坐在他的办公桌对面,听到声音,立刻转动椅子面向了来人。 “江先生。” 徐承英理了理自己西装,才缓缓走进去,“你来公司找我,不坐在贵宾接待室,怎么直接闯进我办公室了?” 江远道神情冷漠,见到徐承英也并不起身打招呼,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似的,开口道:“我是看秘书室太忙了,就不打搅她们来招呼我了。” “哼。”徐承英冷笑一声。 他和这个影帝江远道不对盘,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虽然顾总身边来去的情人无数,但这其中,最没有自知之明、最难缠、又最爱摆架子的,恐怕就是眼前这位了。 偏偏又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能让顾总对他百分容忍,至今都没有一脚踹掉。 “如果你来是为了问顾总的事,那我只能再次告诉你,无可奉告。” 徐承英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并不再看江远道,“我还忙得很,江先生自便吧。” 江远道撩起眼皮看了徐承英一眼。 手指在他的办公桌上敲了敲,“徐总又何必骗我呢。” 徐承英抬眼,江远道微微朝他凑了过来,眼神紧盯他:“我听朋友说,你给媒体发照片和通稿了。” 徐承英也回盯他,半晌,嗤笑一声:“看来江影帝果真消息灵通。” “媒体的话,我总有些办法的。” 江远道冷漠表情不变:“我再问你,顾总在哪里?” 徐承英盯了江远道一会儿,忽然,他将手中的钢笔往桌上一丢,身体后仰,以一个轻松闲适的姿态面对江远道,慢悠悠道:“顾总出事受伤了,自然在他的合法伴侣身边休养,而这,又关你江大影帝什么事呢?” 徐承英的笑容让江远道感觉到刺眼。 他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缝,江远道咬了咬牙,才缓缓跟着笑了出来:“徐总真是爱说笑,他们已经离婚了,不再是合法伴侣,再说,顾总要是真醒了,他那么讨厌裴凛山,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离婚?” 徐承英“哼”了一声,“你还梦着他们离婚呢?子虚乌有的事,顾总骗你玩玩而已,你不会还当真了吧?” 江远道脸色一白。 徐承英又道:“你也不想想,出事那天晚上,是谁连夜坐直升飞机带着医疗团队赶过来抢救,要不是有裴总在,顾总也不会这么快恢复。至于你——” 徐承英用品评商品的目光看向他:“不过是顾总打发时间的一个玩意罢了。” 江远道立刻站起身来,脸上带着几分冷厉:“我和顾总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在这大放厥词。” 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从这人嘴巴里问出东西,直接转身走了。 顾氏大厦楼下。 一辆黑色奥迪低调地开到大门前。 江远道打开门坐在副驾,看起来情绪并不太好。 驾驶位上,秦洵摘下墨镜,温柔地看江远道:“怎么样,小远,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 看徐承英那不急不缓的样子,江远道想了想:“应该是真的。” 秦洵愣了一下,又笑:“那就好,你担心了这么久,总算有个好消息了。” 江远道的脸色却并未好转多少,之前在徐承英那边受的气又不能和秦洵说,只能暗自咬牙:迟早有一天,他要把徐承英这条顾氏的看门狗给打出去。 车子开走了。 徐承英没了工作的心思,他站起身来,走到办公室的一整片玻璃窗前俯瞰楼下。 这个高度足以让人心生胆寒。 徐承英的眼神渐渐失去焦距。 没有谁会比他更希望那两人复合了。 毕竟,要是没了裴凛山,顾氏又怎么会被称之为顾氏呢? 9、老男人 梦境的开始是在一条长而幽深的酒店长廊。 顾星陨刚挥别了之前在沙滩上偶遇的漂亮女孩儿,一出电梯,就看见了那个站在他房间门口的男人。 他看起来应该是已经等了很久,歪头靠墙而立,一双笔直的大长腿藏在西装裤下,漆黑的瞳仁里反射着壁灯清冷的光,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扎眼得很。 顾星陨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深呼吸了好几下,才装出一副不在意的神色往前走。 临近12点的酒店凌晨,已经安静得针落有声。 顾星陨在男人那几乎烫人的目光注视下镇静地拿出房卡。 “嘀”的一声,房门开启。 顾星陨想像以往那样无视男人自己走进去,临了,却被男人一把抓住手腕。 顾星陨立刻受惊一般地奋力挣扎。 “裴凛山,你松手!” 裴凛山不听,反而捉着他的手将人一把推进酒店套房。 房卡掉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顾星陨顾不上了,一片漆黑的环境里,裴凛山将他牢牢按在门板上,房门彻底闭合。 顾星陨一向在外面日天日地的,在这年轻男人的钳制下却慌张得不行,只敢结结巴巴地重复那句毫无威胁性的话。 “你你你,你干什么呢,松手啊,快……松手!” 他想挣脱,但完全被裴凛山压制。 一双手被摁着高举在头顶,顾星陨急了,伸腿想踢人,裴凛山早有所料地避开,并反制住了他。 身高和力量的双重压制,顾星陨被摁得死死的。 “你——” 他挣得脸颊通红,可惜黑暗里谁也看不见。 裴凛山俯身,嘴唇擦过少年仿佛还带着咸湿海风气味的耳垂。 低语:“我是第一次知道。” 他的声音很轻,却有着咬牙切齿的味道:“原来我的耐性这么差。” “你……关我什么事!我警告你,快放开我。” “你今晚做什么去了?” 裴凛山问:“我约你的餐厅,你为什么不来?” “我,我没去,那自然有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的事,是什么?刚刚电梯里的那个女孩儿?” 顾星陨闪躲着嘴硬:“你……你知道就好!” 两人之间的空间一瞬被挤压,裴凛山完全贴身在顾星陨身前。 这种压迫感几乎让顾星陨喘不过气,他侧着脸,避开男人灼热的呼吸。 “顾小少爷。” 过了一会儿,裴凛山忽然笑了:“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了吧,我从一开始,就不想和你做什么朋友,那不过是接近你的托辞而已。” “你现在可以无视我,可以和别人约会,这都可以。” “但是顾小少爷,你就不想尝试点儿别的,不一样的滋味吗?我发誓,男人之间,比你想象中的有意思多了。” “你放屁——”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能躺在一张床上,当然,是不纯洁的那一种。” “顾小少爷,你敢吗?” 在两人的距离为零的情况下,顾星陨清晰地感知到有什么正在失控。 他陡然一惊,双手奋力地一推—— 顾星陨猛然睁开眼睛。 所有感官在几秒后缓缓恢复。 顾星陨摸着自己身下柔软的床被,意识到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裴凛山仍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么清晰……而生动的梦。 他呆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自己从床上爬起来,可他一动便发觉了自己的不对劲。 顾星陨不可置信地拉高被子看了一下,呆了一会,又拉高被子再看了一眼,那冰凉的感觉依然存在。 顾星陨整个人都陷入不知名的恐慌中。 怎么会?怎么会……只做了一个这样的梦,他就??? “******” 顾星陨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早上八点的时候老李推门进来,顾星陨正扶着墙壁从浴室出来,看见他的时候还差点脚下一滑摔了。 “少爷!” 老李赶紧奔过去扶住人,只是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少爷,您这是……早上洗了个澡?” “嗯。” 顾星陨神色不太自然地避开老李的目光,“咳”了两声,道:“之前穿的衣服都脏了,我都扔垃圾桶了,你等会叫人进来收拾一下吧。” 昨天才刚换的衣服,这就脏到要扔垃圾桶? 老李有些疑惑,但压住了没问。 只不过自己亲自收拾浴室的时候,从干净到不行的垃圾桶里翻出了被压在干净衣物下的内裤。 老李有些欣慰:少爷的身体是真的在一步一步变好呢。 这两天顾星陨恢复得不错,已经被允许多下床走动走动。 裴凛山本想亲自陪着他多到处走走,但之前离岗太久,公司里积压的事务实在有些多,最近又有几个大ip电影捏在手里准备开拍,裴凛山都得费点心思去盯着,只能先让别墅里佣人多费心看顾着点顾星陨。 顾星陨没事儿干,就陪着厨房里的人搬着个小板凳坐在别墅后门晒着太阳择菜。 说是择菜,佣人们也没敢让他动手太多,只象征性地给了他一点点绿蔬让他玩儿。 佣人们战战兢兢,只顾低头剥豆子,平时他们还会趁这个时间档聊聊天扯扯八卦,眼下八卦的正主就坐在他们旁边,自然一个个嘴巴紧闭。 倒是顾星陨,在这里快憋坏了,晒着暖融融的太阳,嘴里咬着颗巧克力球,含糊不清地主动找佣人搭话:“你们都在这里做了多久了?” 立刻有人答了,稀稀落落的,有人说才刚来没多久,也有人说来了几年了。 他们之中,还有一个跟了裴凛山许久的老婆子,得意地道:“我是从裴先生刚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就被派来照顾他了,都跟着裴先生十多年了。” “十多年?” 顾星陨有点惊讶,“那他岂不……” 是个老男人了? 这话顾星陨没说。 他也知道眼前这些人是裴家的,自然站在裴凛山那边,他要是说裴凛山的坏话,指不定这些人不爱听。 于是连忙吞下甜腻的巧克力,继续追问道:“那,裴凛山这么忙,经常回家吗?” “回,怎么不回,天天回。” 那老婆子回答积极得很,“只不过不是回这里,裴先生的主宅在市中心,他平时哦,再忙再累也要回家的,顾家得很呢。” “顾家?”顾星陨觉得有些好笑,“他都还没成家呢,顾什么家。” “成家了呀!” 老婆子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裴先生长得好,家世也好,好多人喜欢的,自然早就成家了。” 顾星陨:“……” 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地问:“他……成家了?” 那他梦里梦到的那些算什么? 老婆子却还有下文:“是呀!只不过啊,裴先生家里的那位对裴先生可不好。”说着,一脸嫌弃样的,又略有深意地看着顾星陨。 “之前呢,就是利用裴先生的家世罢了,利用完了,就把裴先生一丢,在外面拈花惹草的,啧啧啧。” 老婆子说得绘声绘色的,仿佛她都亲历过那些场景似的:“你们是不知道哦,那位一天就换一个伴,在外面花名远播,谁不知道呀?把我们裴先生的脸都丢光了,也亏得我们裴先生是好男人,还对那人死心塌地的。” 顾星陨听得嘴巴都成了“o”型,裴凛山的婚姻生涯这么精彩的吗? 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本来只是想和佣人们聊聊天打发时间,哪想到能听到这么多关于裴凛山的秘闻。 更重磅的是,老婆子最后还说了一句:“不过后来就好啦,他们离婚了,我亲眼看着裴先生签的离婚协议书呢。” 10、欺骗 老婆子说的是真是假,顾星陨无从得知。 毕竟他自己家里也是家大业大的,深知底下佣人们有时候就是喜欢乱传主人家的闲话,也没有什么坏心,只是没事干的时候大家聚在一块八卦打发时间。 但裴凛山结婚了,还离婚了。 这个消息还是炸得顾星陨脑子一懵。 这个老男人情史还挺丰富啊。 可是梦里,裴凛山还那样年轻,也就是说,他遇见裴凛山的时候,应该比裴凛山结婚更早。 难道这个渣男,在调戏他过后就自己结婚去了吗? 顾星陨想不清楚,干脆不想了。 但顾星陨没想到的是,他不想,自己的潜意识却总要想。 只是睡个午觉,他就再次梦见了裴凛山。 是很短暂的一幕,在他们复兴大学的大礼堂上,音响里放着激昂的庆祝礼乐,他在一片闪耀的镁光灯中接过校长手中的毕业证书和纪念品,短暂的一握手后,校长笑容和蔼地替他拨穗,祝愿他未来前程似锦。 顾星陨礼貌微笑着,一歪头,却瞧见礼堂下坐在前排的男人也正满含笑意地看他。 顾星陨一愣,就见那男人将食指与中指并拢在自己唇上压了压,给了他一个暧昧至极的飞吻。 顾星陨的心跳得飞快。 醒来后便感到坐立难安。 虽然他已经清楚,自己失去的记忆可能并不止短短一点,但是自以为还在上大二的他却梦见了自己毕业的时刻。 这提示他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很久。 而更惊悚的是,如果那时候裴凛山还在追他,那再加上裴凛山结婚,又离婚的时间……顾星陨简直不敢想这是怎样的一笔时间账。 他到底忘掉了多少。 晚上裴凛山回来得还算早。 顾星陨因为觉得自己已经能够到处走动,便坚持要和裴凛山一起坐在餐厅吃饭。 还是一桌子素菜,顾星陨食难下咽。 裴凛山敏感地察觉到青年兴致不高,便主动提议饭后要带他玩vr游戏。 结果就连游戏的时候顾星陨也总是不专心,敌人的脚步就在自己身后,他却浑然不觉似的,直接被人一枪爆头了。 就算裴凛山再厉害,这一场射击游戏也很快以失败结束。 “你怎么了?” 摘下眼镜,裴凛山在一大片柔软的沙发抱枕中盘腿而坐,他望向同样也摘下了vr眼镜的青年,一副十分关心的神色。 “你是不是不舒服?” 顾星陨棕色的瞳孔看着他,缓慢地摇了摇头。 “那你……” 裴凛山想起什么,“我知道了,是我前几天和你说的那些话,让你感到不自在了?” 他前几天说想追他。 顾星陨也想起来了,可他根本不是为这个烦心。 如果现在就和裴凛山摊牌,将一切都问出来,他能得到有关自己失忆的真实答案吗? 顾星陨愣愣地看着眼前成熟的男人,心中否定了这个答案。 不,不会的。 之前他问裴凛山失忆的事,裴凛山也只是以一个新的车祸答案来敷衍了他。 就算,就算车祸的事情是真的,可他根本就不再是那个会因为去学校而目击车祸现场被撞到的大二学生了。 他梦到他毕业,难道梦里才是假的吗? 他摇摆不定地看裴凛山,一时间觉得自己不能分清梦境与现实。 裴凛山见顾星陨怔愣着却不说话,于是缓慢朝他靠近,“你到底怎么了?” 他伸手,想去碰一碰顾星陨,顾星陨立刻条件反射地缩了,像才回过神来一般地说:“我,我没事,就是今天在房子里到处转了转,感觉有些累。” 不,那不是梦。 顾星陨肯定地想,他失忆了,这是已经证实的事实,而零碎的那些梦境,则是他大脑深处的记忆碎片。 他们都在骗他,骗他什么也没有发生,骗他他们毫无交集。 显而易见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如果他现在就云里雾里地问裴凛山,那么,裴凛山也一定会用其他的,假的借口来搪塞来,他对自己的过去毫不知情,根本分不清真假。 而到了那时候,他到底还要不要相信裴凛山的话呢? 所以问不问,都没有意义。 他得自己去发现真相。 裴凛山瞧着顾星陨这个样子,心里有了些不妙的预感。 现在的顾星陨毕竟年轻,就算嘴上说着没什么,那躲避他的眼神和明显有心事的模样没办法骗人。 但他也不着急问,于是转而道:“那今天就先不玩游戏了,我们早点回房休息。” 顾星陨说好。 回房间的路上,碰上正好来送牛奶的老李。 裴凛山问:“对了,楼下的秋千架子弄好了吗?” 老李笑眯眯的:“前几天就弄好了,做得很结实。” “那就好。” 说着,裴凛山双手推着顾星陨进房间,一边温柔道:“我让人在楼下花园里弄了个秋千,没事的时候你可以去坐一坐。” 秋千? 顾星陨想起来,之前老李就说过在弄秋千,那时候他还把老李说了一顿。 原来是为了自己吗? 不过……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顾星陨回头,“你以后别做这些东西,我不喜欢。” 裴凛山只笑,不说话。 嘴上说着不喜欢,第二天上午顾星陨就去了花园。 上午九点,正是阳光和煦照得人全身都暖融融的时刻。 顾星陨坐在秋千上闲闲晃荡,身旁的管家老李则负责将秋千越推推高。 这个场景,好像还是在他很小的时候才会上演。 顾星陨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怀念:“老李,我出生的时候你就在的吧?” 老李笑:“少爷,在的。” 说着,老李仿佛也陷入了回忆里:“那时候啊,少爷还只是个皱着脸的小包子呢,不过略微长开一点,就很可爱了,顾董……顾董和夫人都可疼爱您了。” “是吗。” 顾星陨用脚尖抵住地面,秋千因此停下来。 他略微回头,表情里带着几分笑,语气却低落:“我有点想爸妈了。” 以前平日里在外鬼混玩乐的时候不在意,甚至不想被家人打扰,但在现在这种不安的情绪笼罩下,他变得想念起父母来。 老李不说话。 顾星陨望向远处,大片的绿植郁郁葱葱,阳光四洒,再配上花园里各色的鲜花点缀,这幕景色很美。 但再美,这儿也不是他的家。 “老李,我们回家吧。” 顾星陨道:“既然车祸的主因在我,我们也没理由这样住在人家里麻烦人家了,再说,这种疗养条件,家里又不是没有,我回家还自在些。” 顾星陨微微低了低头,“在这里待着,不太合适。” 老李还是不说话。 ”老李?” 顾星陨动了动,想回头,肩膀却被摁住了。 温暖的羊绒衫外套被披盖到身上,顾星陨一顿。 裴凛山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怎么,顾小少爷要做逃兵吗?” “你今天在家?” 顾星陨一惊:“我起床的时候好像没看到你。”说着,又道:“做什么逃兵,我们顾家又不是没钱,赖在你家里算什么?” “还不是做逃兵。” 裴凛山的声音里带了些笑意:“那不然之前呆的好好的,怎么我一说想追你,你就要走了?” “那怎么能一样?” 顾星陨皱眉:“之前我那是伤太重,不好挪动,再加上,我以为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住在你家里心安理得。现在我都能下地走动了,车祸的原因也搞清楚了,该回去了。” “就是一样的。” 裴凛山的语气强硬:“你父母现在都不在家里,回去谁照顾你?” “家里有佣人,还有老李。” 顾星陨道:“再说了,我让老李想办法联系爸妈,他们肯定会第一时间赶回来的。” “那就等他们回来了再说。” 裴凛山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他多做纠缠,又问:“厨房做了些点心,你要不要吃?” “裴凛山!” 顾星陨挣脱裴凛山放在他双肩上的手,回头瞪着他:“你是不是根本就不会听我说的话?” 裴凛山缓缓收回手,反问:“又怎么了,嗯?” “我说,我想回家。” 顾星陨定定地看他:“我虽然住在你家里,但和你没有半分关系,自然也不需要听你的话,我要回家。” “没有半分关系?” 裴凛山却只抓住他话里的这部分,眯了眯眼:“星陨,这么些天,我这么尽心尽力对你好,你却说我们没有半分关系?” 顾星陨撇开头:“就算可以成为朋友,那也是在我康复之后,我们可以继续一起约吃饭,电影,或者打游戏。” 现场安静了一瞬。 顾星陨于是又回头看裴凛山。 两个人的目光对上,裴凛山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我喜欢你。”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顾星陨一僵,正想下意识反驳:“你喜欢我,关我——” “所以,我陪你吃饭,看电影,打游戏,这一切行为建立的前提是,我想能和你躺在一张床上睡觉,而不是成为那种只能一起聊聊天的普通朋友。” “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顾星陨在老流氓的宣言里陡然睁大眼睛:“你!” 12、天生反骨 走出影音室的时候将近12点。 以往这个时候别墅里应该已经开饭了才对,但是今天并没有人叫他。 顾星陨下楼,走到一半就听到楼下客厅里传来谈话声,他定定看了一眼,才发现是之前一直为他检查身体开单子的医生在。 裴凛山第一个看见他,立刻站起来。 声音温柔得很:“你睡醒了?正好,下来吃饭。” 看来中途裴凛山有进影音室看过他。 顾星陨点点头,走下去,又和也站了起来的医生打招呼:“黎医生。” 如果没记错的话,裴凛山曾叫他“黎锦”。 黎锦也礼貌笑:“看来顾先生恢复得不错。” “走,吃饭。” 裴凛山对顾星陨解释道:“今日在家里,本来就是约了黎锦过来再替你检查检查,不过他来的时候你在睡觉,那就先吃饭,下午再看。” 说完已经走到了餐厅,又招呼黎锦:“黎锦,坐。” 许是黎锦在的缘故,今日的餐桌上菜色倒丰富许多。 顾星陨听着裴凛山和黎锦聊医院的事,不怎么插嘴,只默默吃饭。 一旁的老李替他盛汤,顾星陨接过就喝,结果烫得叫了一声。 “少爷!”老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坐在顾星陨旁边的裴凛山就立刻关心地凑了过去。 ”烫到了?我看看?” 汤的温度着实很高,是厨房刚热得滚烫才端出来的,顾星陨没注意,这下烫得直吐舌头,眼泪都要下来了。 裴凛山握住他的下巴,仔仔细细查看青年被烫得殷红的唇舌,“好像没有起泡,但还是擦点药吧。” 说着,就叫佣人去拿烫伤膏来。 “我才不要。” 顾星陨从对方手里夺回自己的下巴,皱着眉大着舌头说话:“一会儿就好了。” 裴凛山有些不高兴:“星陨。” 黎锦瞧着他们的神色,赶紧也凑了过来,道:“我是医生,我看看要不要紧。” 顾星陨乖乖给黎锦看了会儿,黎锦道:“也没什么事,应该就是舌头麻一会儿,不用擦药。” “真的不用?”裴凛山追问。 黎锦经过他的时候给了他一肘子,“别在这小题大做。” 裴凛山这才罢了。 出了这个事,几人也没什么心思吃饭了,尤其顾星陨,舌头麻得尝不出味道,草草吃了两口就跑了。 裴凛山还想拦,又被黎锦笑眯眯地拐去话头。 直到顾星陨彻底消失在二人眼前,黎锦才闲闲扒着饭粒,道:“我说裴爷,您这是把人当自个儿子在养呢?管得也太过分了。” 裴凛山不以为意:“他现在本来就只是个20岁的小朋友。” “20岁也是个成年人了,你本身就相当于在变相软禁人家,还管得这么紧,人迟早要反弹。” “反弹?” 裴凛山认真想了想:“我知道了。” 黎锦咬着筷子点头:“孺子可教也。”想了想,又道:“不过,他现在比之前我看到的可安静多了,刚醒那会儿,就是精力充沛不谙世事的顾家小少爷,现在……性格上确实有变化了。” 裴凛山本来就是为了这事找黎锦来的,立刻道:“我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恢复记忆了,但又不太像。” 黎锦又不是不知道二人原本的相处状态,翻了翻白眼:“他要是真恢复记忆了,还能跟你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那才是奇怪了。” 裴凛山:“……” 这听着莫名安心又扎心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下午黎锦替顾星陨检查。 在常规地按压伤处、查看身体各处关节活动灵活程度后,黎锦满意地下了结论:“恢复得不错,之前断掉的骨头都长得很好。” 说着,又笑眯眯地和顾星陨说:”感谢现代医学技术吧,以前伤筋动骨少则一百天,你现在两个月就恢复得不错了,下地也没什么问题。” 顾星陨躺着从卧室的大床上坐起来,一边整理之前因为检查而弄乱的衣服。 他的目光有些空,不知道在想什么,思绪很明显在飘,应付着黎锦的话:“是吗。” 黎锦收拾着医疗器材,忍不住回头看了顾星陨一眼,问:“你,最近还有像上次一样犯头痛吗?” “头痛?” 顾星陨回了神,想了想:“那倒没有。” 黎锦点点头,“那就挺好的,最近还是注意多卧床休息,不要做太剧烈的运动,哦,还有,饮食上,别吃得太过辛辣……” “黎医生。” 忽然,顾星陨打断了他,他抿了抿唇,神色复杂地看向黎锦,主动问道:“医生,如果一个人……失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那……还有恢复的可能性吗?” 黎锦手上的动作一顿。 回过头,看顾星陨,“为什么这样问?” 面对黎锦的注视,顾星陨垂下头,低声道:“没什么,只不过今天看了部电影,里面的主角忘掉了好几年的记忆,找不回来,好惨的。” 黎锦一时说不出话。 过了一会儿,才放好器材,走到顾星陨床边,缓缓道:“大脑这个东西呢,是人类目前为止都没办法完全解密的一部精密仪器,失忆了,能不能找回来,要多久才找的回来,都要看老天爷。” 说完,就拍了拍顾星陨的肩膀,“你别想太多,好好休息,我出去了。” 黎锦刚转身,顾星陨就又叫住了他:“黎医生!” 还不待黎锦有所反应,他在黎锦背后问:“裴凛山。”顿了顿,“是个怎样的人?” 裴凛山是个怎样的人? 就连从小一起长大的黎锦面对这个问题,都哽住好几秒。 该怎么评价他?黎锦不知道。 黎锦只记得,小时候,裴凛山就不太合主流,是大院里最离经叛道的那个小孩,总是带着他们一群小孩儿到处胡闹。 不按时回家、在外面逗弄流浪猫狗而弄得一身脏污、用虫子恶作剧去吓唬院里的其他刺头……等等等等,被抓了很多次,也被打了很多次,但裴凛山就是不听话,用裴伯父的话说,那叫天生反骨,治不了。 最过分的一次,是中考前夕。 裴凛山带着他们因中考而压抑许久想发泄一番的几个好朋友,偷偷买了不用实名制的大巴车票去了云南。 只是没想到,他们几个在家里娇贵惯了的少爷,都不是什么会节俭的孩子,在外胡吃海喝几顿就花了个精光,几个没半大的小孩没办法,只能晚上睡公园白天躺网吧,吃的是泡面喝的是免费供应的白开水,后来还是被夜巡的花园保安从长椅上捡到并报了警。 父母们几乎当夜就赶到了,一个个急得直哭,那时候,黎锦看到自己一向严肃面孔示人的母亲第一次毫无形象地又哭又骂,第一次后悔自己胡来。 但裴凛山的父亲只给了他一个暴怒的巴掌,就叫他自己一个人买票滚回去。 黎锦在自己母亲的怀里偷偷往裴凛山那边撇了一眼,那时候就已经很高的男孩子低着头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看不见裴凛山的表情,但他下意识觉得裴凛山应该是很难过的。 就是从这件事开始,裴家父子关系就不太好了。 裴伯父要他干什么,他就反其道而行之,书也不怎么读了,迟到早退是家常便饭,打架斗殴更是餐后甜点,就靠着本身那点天赋智商稳着成绩不至于被学校开除,成天在外面鬼混,谁都劝过,但他就是不听。 反正他再怎么闹,裴伯父也没那个空来学校一趟,久而久之,也没有老师管他了。 直到高三,裴凛山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忽然又开始听话了,回归校园,回归课堂,他们虽然不知道原因,但都是高兴的,除了觉得现在的裴凛山有些寡言冷淡难以相处之外,一切都回到了原来的日子。 毕业的时候,大家按照各自家里的安排,出国的、学医的、学法的、学金融的,就这么按部就班的走着,除了裴凛山。 他跑去学摄影。 而且学得还不错,拿了几个国内挺权威的奖项,学校的老师都特别特别喜欢他,那时候黎锦去复兴大学找裴凛山玩儿,在学校里随手抓人一问,没有不认识裴凛山的。 长得好,家里有钱,又会玩儿,这样的人不论到了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 就在他们所有人都以为裴凛山定心了的时候,结果裴凛山又跑去开酒吧,学校也不怎么去了,混到毕业,拿着从酒吧赚来的钱开了个娱乐公司。 黎锦对裴凛的人生简直叹为观止。 件件桩桩,无论裴凛山做的什么选择或者举动,都是他们这些人想都不敢想的尝试,然而他敢。 当然,这都是裴凛山的前半部分过去,他曾经离经叛道特立独行,但骨子里,到底是传承了父亲的成熟与魄力,到了人生的后半段,就开始走得稳了起来。 父子关系慢慢和解,娱乐公司发展起来,成了国内的巨头,虽然裴伯父心里大概仍是非常不满意的,但裴凛山一向有自己的主见,做了决定,谁也拦不住。 倒也这么平和地过了几年,直到……裴凛山要结婚。 当然,黎锦没和顾星陨说到结婚。 “他是个,很特别的人。” 说到最后,黎锦这么做总结:“虽然家里背景不错,但也吃了很多平常人吃不了的苦,他能成长为现在这样的一个裴凛山,都是靠他自己。” 13、腕表 关于裴凛山的过去,顾星陨简直听得入了神。 那是与他完全不同的、恣意随性的人生。 回顾自己这么多年的人生生涯,顾星陨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什么太特别的事情,纵然他一向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可总也有个条框在束缚着他——他必须是那个合格的顾氏继承人。 除了在小事上家人睁只眼闭着眼外,其他的,原则性的东西他却半点不敢逾越,即使是出于自己意愿去了复兴大学,学的专业也依旧是规定好的那个。 唯一称得上离经叛道的,恐怕还是让他一眼就喜欢上的极限运动——赛车。 唯有飞驰在赛道上的时候,他能深切地感觉自己的生命是掌控在自己手里的,那种肾上腺素飙升的状态令人着迷又兴奋。 顾星陨想得有些手痒,因为受伤,他也有些天没摸过机车了。 ”所以……” 他强迫自己忘掉机车,慢慢地问黎锦:“你们一起长大,一定关系非常好了?” 说完,并不待黎锦回答,继续道:“不管裴凛山要做什么,你都会帮他?” 黎锦一僵。 他合理怀疑今天顾星陨和他说的全部话都是试探,一种明目张胆、又小心翼翼的试探。 半晌,黎锦才笑嘻嘻道:“是啊,除了违法犯纪的事儿不干外,其他事,能帮肯定都帮。” 顾星陨怔怔的:“哦。” “好了,故事也讲完了,我呢,也该回医院了,你好好休息。”黎锦说着,就拿着东西准备走。 这次,顾星陨没再缠着他,乖巧道:“那黎医生再见。” 房门被黎锦细心地带上合拢。 顾星陨先是在床上怔了一会儿,紧接着,立刻爬下床找自己随手放置在一边的手机。 他是傻了吗,裴凛山有黎锦帮他骗人,他不也有发小林越泽? 都怪自己,之前只知道和林越泽吹嘘游戏,根本就没有问他别的事情,而且还嫌弃手机没什么用,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电话拨通,顾星陨刚急急叫了一声:“林越泽!” 那边传来不带感情的电子机械女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顾星陨呆滞状。 楼下,因这次顾星陨要求单独检查而不在一旁的裴凛山正坐在沙发上摆弄一块精致的机械腕表。 看到黎锦来了,裴凛山顺手就将腕表放在了口袋。 “怎么检查了这么久?” 黎锦想了想,还是如实以告:“聊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 “我?”裴凛山没想到顾星陨要避开他就是问自己,“怎么聊到我了?” “星陨问,我就说了。” 说着,黎锦拍了拍裴凛山的肩膀,一副“你懂的”表情,“帮你卖了个惨,说你以前过得多不好之类的。” 裴凛山:“……检查结果怎么样?” 说到这个,黎锦就一摊手:“还是那两个字,很好。哎,说真的,年轻就是好,你看当初送来那个样子,现在这才多久,就恢复到这个程度。” 裴凛山刚放下心来,黎锦就拐了个弯:“不过,记忆这块儿,我感觉他知道了,他刚刚在试探我,问我丢失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还能不能找回来。” “他既然都问我了,肯定也是自己有所察觉了,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你这个骗人的方法不行,你自己偏要一意孤行,看吧,穿帮不远了。” 裴凛山垂下头,掩去眼眸里的情绪。一双手交叉放在自己膝盖上,用力地握了握。 “行,我知道了。” 黎锦看着他那个失神的样子,叹了口气:“一个婚结成这样的,也就你裴大爷了,行了,没我什么事,我先回去了,医院里也还有病人。” 裴凛山立刻站起来送人:“好,回去替我向黎伯父问好。” “知道了。”黎锦刚应了,又想起来什么道:“不过我爸也没什么好问的,从小到大都那个样子,身体也好,倒是你爸,你什么时候回去看看吧,听说伯父最近身体不是很好。” 裴凛山没回应,只说了句:“走吧,我送你。” 当天晚上裴凛山给了顾星陨一块表。 说是之前顾星陨就戴着的,只是因为车祸摔坏,被送去修了,最近才拿回来。 顾星陨接过表,发现是个颇奢侈的牌子。 这款表他以前就有在官网见过,是支历经多年仍受人追捧的经典款,标签数字后面的零足以让大多数人望而却步。 他也很喜欢,但到底因为太贵没舍得买。 而他手上的这支,表盘上还嵌满了细闪的碎钻,漂亮得让人爱不释手,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限定款。 “这是……我的?” 顾星陨有点不信,但心底又隐隐地对这块表感到有些熟悉。 他仔细翻看着,发现表的背面,刻了一个小小字母“g”,“g”,即是顾。 他的确有这个喜欢在所属物上刻字的习惯,这么说…… 顾星陨再次欣喜地把这表翻来覆去摸了几遍,“怎么回事,真的是我的?” 裴凛山含笑看着他那高兴的表情,点点头:“就是你的,怎么,你不记得它了吗?” “我……”顾星陨皱眉,“我怎么知道。” 顾星陨心想,我脑子里最后一件事就是在玉峰山玩儿车,玩儿完就回家睡觉了,哪想一觉醒来就成了现在这个出车祸的样子,连现在是什时候了都不知道,哪还记得之前买过的一块表。 等等,这么说来,裴凛山这也是在变相示意他,他失忆的远不止车祸那件事? 他不是要故意瞒着自己么?还是因为今天下午自己对黎锦的试探,让裴凛山决定不瞒着自己了? 顾星陨惊疑不定地看向裴凛山,到了嘴边的话却总说不出口。 裴凛山像是未看出顾星陨神色的转变,脸色自然得很:“总而言之,的确是从车祸现场发现的表,也只可能是你的。既然修好了,那就好好戴着吧。” 顾星陨握着冰冷的机械腕表。 里面的指针分秒不停地跳动着,顾星陨茫然了一下,那这算什么?他们各自心知肚明还在这装模作样吗? 顾星陨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裴凛山,你知道了吧?” 于是裴凛山的笑缓缓消失了,“我应该知道什么?” 或许是这块表给了顾星陨勇气,他决定和裴凛山坦白:“我失去了好几年的记忆,这件事。” 裴凛山一下沉默了。 终于,顾星陨还是利落地戳破了他们之间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 早在今日黎锦对他说那番话之前,他已经做好这种觉悟。 这种事,一旦从顾星陨发觉不对劲开始,就到了没法挽回的地步,一个谎言要用无数谎言去圆,总有他编不下去的时候。 但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顾星陨放下表,音量提高:“裴凛山,你说话!”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久到顾星陨下一刻就想冲出房间再也不要看眼前这个人的时候,裴凛山开口了:“是,你刚醒的时候,老李就发现了。” 说着,裴凛山朝顾星陨走去。 顾星陨也没想到,裴凛山竟然真的说了。 他心想果然如此,但真的得知了真相,顾星陨并没有感觉到安心或者说如释重负,他只觉得自己很难过,为他真的失去记忆这件事。 裴凛山就在他的怔愣中亲自给他戴上腕表。 顾星陨回神过来,但并没有挣扎,而是抬眼看着裴凛山,问:“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我为什么会在你家?我出车祸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腕表严丝合缝地佩戴好,那本就是顾星陨的贴身之物。 然而,面对顾星陨的诸多问题,裴凛山一个也没有回答。 顾星陨就那么充满希冀的看着裴凛山,一直看到裴凛山第一次侧头躲避顾星陨的视线。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这些问题有那么难以回答?” “星陨。”裴凛山顿了顿,“现在这样不好么?” “好?怎么好?什么叫好?看我像个傻子一样在你们面前表演,你才满意对吗?裴凛山,你怎么能这样?” 裴凛山又不说话了。 顾星陨觉得自己越来越难过了。 心里仿佛有个一直被不断腐蚀的空洞,内里的一腔热液滚动着烧灼着,疼得他几乎没法喘气。 为什么,看着这样的裴凛山,他这么难过? 顾星陨深呼一口气,“好,你不说,我去问老李。” 说着,顾星陨就冲下了床,但他才刚摸到门的把手,就被裴凛山拦腰抱了起来。 顾星陨一惊,大叫:“裴凛山!你不能这样!” 他拼命挣扎,裴凛山根本抱不住,混乱之下,裴凛山猛地打了一下顾星陨的屁股。 那块十分饱满而有弹性的肉也听话地发出响亮的一声。 顾星陨定住了。 因为疼痛而瞬间变红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他看着裴凛山,声音都在抖:“你,你打我?” 还是……还是那种地方? “裴凛山你是不是有病?!!!” 14、联合 有病? 脑中思绪翻飞的裴凛山几乎想立刻应下这个指控:对,他就是有病。 自从多年前他对眼前这个眼睛通红一脸怒气的青年一见钟情后,他就彻底得了病。见不得他哭,也看不得他受委屈,哪怕他在他头上作威作福闹翻了天,他都能一笑而过。 只要他能多看一眼自己,不再那么冷漠,做到这个余地,又算什么? 裴凛山抱着顾星陨,望着他兔子一般的红眼眶,立了半晌,才说:“抱歉。” 已经说不清是愤怒更多还是羞耻更多,顾星陨颤抖着,却再也骂不出其他的话。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裴凛山的喉结滚了滚,几步稳稳地将顾星陨放在床上。 只是放下去了,人还没离开,将顾星陨完全地拢在自己身下,裴凛山双手撑在顾星陨的脑袋两边,半跪膝在床上,看着他,轻声道:“是我错了,我不对。” 虽说认错,但要说后悔,那是绝对没有的。 裴凛山说:“你也别闹了,好不好?” “我闹?” 顾星陨刚缓下去的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臀上依然不断传来火辣辣的痛感,顾星陨的胸膛剧烈起伏,“裴凛山,你讲点道理,我失忆了,你为什么要骗我?连老李都听你的话,你们联合在一起骗我!” 从小到大,顾星陨哪受过这种委屈,他说着说着,就真的要哭了:“我不过是想搞清楚事情的真相,这难道不应该吗?再说,你是我什么人,这么管着我,刚刚还……还敢打我!” “好了,别哭。” 看着身下人抽抽嗒嗒的,裴凛山又心疼了,他去擦顾星陨脸上的泪,被他一把避开,语气也凶得很:“你别碰我!” 裴凛山就笑了。 顾星陨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那你打回来好了。” 说着,裴凛山就去捉顾星陨的手,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啪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很响。 顾星陨又吓到了:“……”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自己打自己巴掌的男人? 他的手都打痛了! 呆了好半晌,裴凛山问:“怎么样?有没有消气一点?” 顾星陨飞速道:“没有。”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男人抓着,于是用力地抽出来,“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你用我的手打你,我也要痛死了。” 说着,就在床单上搓了搓自己通红的手掌。 裴凛山温柔道:“好,那下次不打了。” 顾星陨不看他了。 沉默了一下,又想起之前的事,撅着嘴道:“我要去找老李。” 裴凛山说:“老李睡了。” “才没有!现在才十点多,老李都是十一二点才睡的。” “那是以前,现在老李身体不好了,每晚十点左右就睡了。” 现在。 顾星陨觉得被这个字刺痛了心脏,没忍住瘪了嘴:“你为什么要骗我,如果我们不是陌生人的关系,那又该是什么关系?” 裴凛山居高临下的看他,眼神里的情绪却让顾星陨看不懂。 裴凛山说:“你觉得我们应该是什么关系?” 顾星陨问:“朋友?” 裴凛山沉默了一会,道:“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 顾星陨:“……”说半天还是等于什么都没说。 “给我点时间。” 裴凛山轻柔拂开顾星陨额前的碎发,昏黄的灯光下,青年蔷薇色一般的唇瓣十分诱人,他努力控制自己的心神不被身下的这具□□吸引,闭了闭眼,“别去问老李,过段时间,我就会把你该知道的,都告诉你,好不好?” 顾星陨说:“不好。” 没有人在知道自己失去记忆后对现状不刨根问底的,他等待不了。 他几乎现在就想飞到老李面前去质问他关于自己的过去和现状。 裴凛山抿紧了唇。 “我们之间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更何况,你现在的身体不好,先把身体养好,等时间到了,我就会把你该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裴凛山!” 顾星陨不解,尚未开口,裴凛山又道:“在那之前,没人会告诉你真相的。” “你什么意思?” 顾星陨皱眉:“没人会告诉我?” “意思就是,这段时间,你还是得呆在我这养伤,并且,我可以很肯定的是,你的很多事,老李都不清楚,所以你不必去问他,当然,如果你执意要问他,那么到时候,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顾星陨定定地看着裴凛山,表情渐渐冷了。 那晚,顾星陨几乎一晚没睡。 到了清晨,一缕微弱的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挤进来,顾星陨恍惚想着现在应该六点多了,沙发上就传来些细微的声音。 是裴凛山醒了。 顾星陨赶紧闭眼继续装睡,不过一会儿,他就感觉到自己的床前站了个人。 顾星陨努力使自己的呼吸自然,即便胸膛里的心脏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疯跳。 男人的气息从自己上方传来,顾星陨身体都僵直了,但下一秒,这人只摸了摸他的头发,就又转身离去了。 房门合拢的声音响起,顾星陨陡然睁眼,大口呼吸。 上午七点。 别墅里一片静悄悄。 顾星陨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只听到厨房那边传来轻微的响动。 他从二楼的悬浮楼梯走下去,这别墅装潢得富丽堂皇,就连扶手上都装裱着金色的各式复杂花纹,顾星陨踩着深色的软木地板,走到大门。 推开门,清晨的凉风灌进来,冷得顾星陨不由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大衣外套。 就连这外套,也是裴凛山的。 应该是他随手搭在床边的沙发上没有带走,这是深秋,顾星陨从被窝里起来的时候感到有些冷,顺手便拿着披了,上面留有浅淡的木质香气,是裴凛山的味道。 昨日还停在庭院中的黑色越野不见了踪影,顾星陨回头朝安静的别墅里看了两眼,看来裴凛山一大早就上班去了。 这里是郊区,去市中心的话,怎么也要几个小时,那么这个时间点动身也就不奇怪了。 只是这样每天几个小时都在路上跑的话,应该很累的。 顾星陨站了一会儿,就冷得想打喷嚏。 他也知道就凭自己这双腿,肯定走不出去,所以只是出来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罢了。 一回头,老李刚从餐厅出来,看见他,连忙哎哟了几声:“我的少爷哎,你起床了怎么也不说一声,现在天气冷,你站在门口可是要生病的。” 说着,就赶紧过来拉着顾星陨,一边急急关了大门。 室内始终开着温度适宜的暖气,顾星陨刚在外面冻得有些凉的脚趾被热气暖得舒服地缩了缩。 他看了老李好一会儿,才装作若无其事的说:“今天早上吃什么?” “哦,今天厨房做了好多样式,有小笼包,小米粥,还有春卷,三文治,菠萝包一类,少爷想吃什么?” 顾星陨坐到了桌前,兴致缺缺:“随便吧。” “好的。” 老李依照之前少爷的喜好端来了菠萝包和牛奶,还配了一碟小巧玲珑的绿豆糕。 顾星陨慢条斯理地吃着,吃完了,才道:“我今天想去市区转一转。” 市区。 老李一僵。 “少爷,你现在身体还没怎么恢复好,不适合出去,再说现在天气也冷。” “只是坐在车里看看也不行吗?” “这……”老李搓了搓手,“要不,我问一问裴先生。” 老李才刚转身想走,顾星陨就叫住了他。 “老李。” 顾星陨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冷意:“你现在到底是听裴凛山的,还是我的?” 老李当即急了,“少爷——” 顾星陨脸色不变:“整天裴先生裴先生的,不知道的人,恐怕还以为你是裴家的管家呢。” 老李看起来像是被吓到了。 他没说话,动作僵直着,用一种顾星陨无法理解的神色看着他。 顾星陨心情烦躁,也不想再从这个陪伴他从小长大的男人嘴里听到违心的话,顿时饭也没吃了,转身往楼上走。 这回老李没拦。 之后顾星陨也没再提过要出去看看的事,他将自己关在房里打了一天的vr游戏,就连午饭也只凑合地吃了几口。 老李兢兢业业,不敢再说什么少爷别玩了的话,只安安静静守在房间门口。 实在是今天顾星陨的话,像一把刀子直直插进了老李的心口。 老李混混沌沌想着以前的顾董和夫人,又想着现在的裴凛山,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 裴凛山回来才听佣人说顾星陨中午没吃什么,还打了一天的游戏,当即脸色就不太好看。 将身上穿着的西装外套随手往佣人手里一扔,裴凛山急匆匆地上楼,看见呆立在门外的老李,当即语气不善道:“你今天在干什么?” “他饭也不吃,还玩了一天的游戏,你是瞎子吗?不知道阻止?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老李被骂得肩膀一缩,下一秒又站直了,“裴先生,我想……” “你骂我的管家干什么?” 谁知,下一秒,顾星陨突然拉开门来,站在老李身前,语气也不太好:“裴凛山,你该不会以为,我住在你家里,你就有资格对着我的人指手画脚了吧?” 15、醉酒 裴凛山定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说的话会被顾星陨听到,更不想顾星陨以这幅尖刺的模样面对自己,难得慌了神:“不是,星陨,我……我就是太担心你了,一回来就听人说你今天都没有好好吃饭……” “我没吃饭,关你什么事?” 顾星陨看起来姿态强硬,昂着头高声道:“你是我什么人这么管着我,裴凛山,你也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他今日憋闷了一天,好不容易等到这个罪魁祸首回家,他一直都在被动接受被迫威胁,心里全是火气,眼下自然不客气。 在以往的任何关系中,他才是支配与强势的那一方,从小霸王惯了,哪里有被人这样欺负过? 可偏偏,他潜意识里也确实害怕眼前这个人。 关于他嘴里的那些记忆真相,他虽然不太想相信,但实在不敢冒险,自己现在还是个任人宰割的弱鸡模样,管家看起来也像是在偏袒对方,他能怎么办? 顾星陨越想,越觉得脑子里一团混乱,也不管裴凛山当下什么反应,说完就转身“砰”地一声狠狠关上房门。 门外的一切声音就此隔绝,顾星陨趴在柔软的枕被中,刚闭上眼,脑海里却不自觉浮现刚刚西装革履的英俊男人,他看起来风尘仆仆疲倦不堪,眉眼间满是焦急之色。 顾星陨瞬时拿起枕头就往门那里砸。 想!想什么想!不要乱想! “咔”的一声。 像是房门被谁开启。 顾星陨头也不回,大声喊道:“你给我出去!” 于是裴凛山的脚步顿住了。 他看了一眼自己面前地上的枕头,半晌,弯下腰捡了起来,然后安静地退了出去。 当晚。 别墅里第一次如此安静。 裴凛山枕着刚从房里捡出来的枕头睡在书房沙发上,鼻间萦绕着属于顾星陨的淡淡牛奶甜香。 ——也是因为顾星陨喜欢,才特意让佣人去超市买来的沐浴露,他很喜欢闻。 当然,不管是薄荷还是牛奶味,只要和顾星陨相关,就能成为让他沉迷的那支男香。 眨眼这么多年,始终如此。 只是今晚,即使闻着这股味道,裴凛山还是久违地失眠了。 之前二楼长廊上顾星陨站在自己眼前质问的场景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回放,与过去那么多数不清的争吵场合重合在一起,裴凛山抿着唇,露出迷茫的神色来。 接着他又想顾星陨穿的睡衣太单薄了,虽然别墅里的温度还算适宜,但他总担心体质差的顾星陨会感冒,他还没有穿鞋,光着脚踩在木质地板上,也不知道凉不凉。 今天的饭更是没有好好吃,还玩了一天的游戏。 这样不行。 想着想着,裴凛山就从书房的沙发上站了起来。 推开门,别墅里的壁灯始终亮着,但毕竟夜已深,所有的佣人都休息了,所以也只留着微弱的那么几盏。 裴凛山走到顾星陨睡着的房门前,轻轻推开。 长长的影子被投放在房间的地上,裴凛山站了一会儿,就借着壁灯的光打量了下床上拢起来的那团。 他应该好好休息。 裴凛山站了一会儿,剪影如同蛰伏在黑暗里的一头野兽。 但他最终没有进去。 甚至在这之后的几天再也没有出现在顾星陨面前。 他早出晚归的,往往是,早上出门的时候顾星陨还没醒,晚上回来时顾星陨已经睡了。 两人虽然睡在同一栋房子里,但就像毫无交集的两个陌生住客,各自错开自己的时间轨迹,再也没有见过一面。 初始时,顾星陨是觉得高兴的。 没有裴凛山那么管制着他,他除了不能出别墅外,其他的一切都相对自由。 他放肆地打游戏,吃喜欢的甜食,捧着膨化食品和可乐在影音室里纵声大笑,心情好的时候,还和园里的佣人一起剪蔷薇多余的枝节,或是在夜晚裹着大衣坐在秋千上看满天繁星。 不用再看见裴凛山那张脸,顾星陨觉得自己应该开心才对。 但很快,顾星陨发现自己觉得失落了。 没由来的失落。 看不到裴凛山让他感到焦躁,尽管顾星陨把这归咎于自己的记忆,他只是担心裴凛山不遵守诺言,自己就这么被他忘记了。 他开始下意识等待裴凛山回家。 就像个小偷一样,站在漆黑的房间里小心地拉开窗帘,看楼下裴凛山刚回来时亮着的车灯。 房间的隔音很好,于是他总是留一道缝隙,细细留意门外裴凛山与佣人之间的短暂对话。 裴凛山的声音听起来总是很疲惫。 但无一例外的,每晚他都会问顾星陨今天一天的整体状况。 大多时候,裴凛山对于佣人的回答都不是很高兴,只叫佣人再多看顾些,别让他再吃那么多不健康的食物。 每次听到他细细的问话,顾星陨在门后搓着手也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些什么。 这种状况持续到五天以后。 那晚裴凛山喝醉了酒。 被司机从车上扶下来的时候就如同一滩软泥般,根本站不稳。偏偏他又长得十分高大,好几个佣人上前去迎,都有些招架不住。 “哎呀哎呀,裴先生怎么喝这么多酒!” “别说那么多,快快快,将裴先生的外套脱了!” “哦哟,小心点儿!别把裴先生摔了!” 佣人们踉踉跄跄的,好一番折腾,但总算把醉得不省人事的裴凛山架到了客厅的大沙发边上。 裴凛山人高腿长的,整个人往沙发上瘫倒,上半身躺在沙发上,一双长腿却无法安置地搭在地毯上,这姿势让他皱着眉不适地挪动,又不得其法。 佣人们费力摆弄着,又是去端热水来擦脸,又是去厨房做醒酒汤。 之前在顾星陨跟前话多的老婆子正端着盆热水从楼梯那儿经过,不经意间一抬眼,看见顾星陨就站在阶梯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吓了一跳,手上的热水都差点泼了。 “哎哟,顾先生,你大晚上的站在这儿干嘛,吓死老婆子我了。” 顾星陨听着客厅里闹哄哄的动静,一偏头,不带感情地问:“出了什么事这么吵?” 老婆子立刻道:“是裴先生应酬回来喝醉了,看起来醉得不清呢!” 顾星陨早就在这儿听了半天,自然也知道其实是裴凛山喝醉的事,但他故作不知,往下走了几步,装作不在意道:“是么,大晚上的,吵的人睡不着觉。” 老婆子听了这话就不高兴了,“顾先生,裴先生那是生意场上的应酬,这么辛苦喝成这样,你不……算了。” 老婆子像是想起什么,话没说完,转身就走,嘴里还嘟囔着些顾星陨听不清的话。 “等等。” 顾星陨叫住了她,顺势几步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上的热水盆,“我去看看。” 老婆子顿时手一松,完全没阻拦。 等到了客厅,顾星陨蹲身在裴凛山面前,才发现他的确醉得不清。 一对英挺的剑眉似因醉酒不适而紧紧皱着,双目紧闭,面色虽无太大变化,但这扑面而来的酒气却不骗人。 不仅如此,他身上的衬衫与领带也被抓乱了,纽扣散得乱七八糟,露出些内里紧实的肌理,顾星陨只看了一眼就别过了头。 或许是躺着的姿势也不舒服,裴凛山在沙发上不断扭动。 顾星陨呆了一会儿,就拧了拧热毛巾,细细地替他擦脸上和脖颈处的汗,结果才擦了没几下,他的手就被抓住了。 裴凛山似在梦里闻到一股恬淡的奶香。 他睁开眼,就看到梦里的人正用错愕的眼神看着自己。 于是手上的力道加大,裴凛山露出一个浅笑:“星陨。” 顾星陨也没想到刚刚还醉得像死猪一样的人一碰就醒,他手上还拿着热毛巾,被抓包主动前来照顾他的场景,顾星陨感到难为情极了,立刻挣扎,“你松手。” 裴凛山听到这话,脸色一凝,“不放。” 说着就将眼前这柔软的身体用力一拉,于是顾星陨完全跌倒在他身上。 顾星陨被人压制着起不来,羞怒抬头:“你又干什么?你——” 话音顿住了,为他身下裴凛山那充满炽热爱意而发红的眼睛。 裴凛山将顾星陨抱得很紧。 像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紧紧地箍在自己身前,像要融入骨血之中。 “宝宝。” 他叫顾星陨,用眷恋不已的语气:“别和我吵架了,好不好?” 16、合法伴侣 顾星陨僵直了好一会儿。 实在是裴凛山将他箍得太痛了,他才回过神来的轻轻动了一动。 他们现在身处完全透明公开的客厅,躺的是用来待客的沙发,几步之遥,还有其他佣人的话语声,他们这个样子很快就会被人看见。 还有,裴凛山叫他什么?宝宝? 顾星陨被巨大的羞耻感击中,努力地和醉鬼打商量:“裴凛山,我不和你吵架。你先放开我,我手里还有毛巾,我这样不舒服。” 裴凛山“哼”了一声,只顾抱紧怀里的人,“不放,我一松手,你就要走,对不对?” “我不走。” 顾星陨背过手,一根一根地掰裴凛山锁在自己腰间的指节,“你,你松开些,我要喘不过气了。” 裴凛山果然松了力道,顾星陨趁这空隙飞快挣开他就想爬起来,结果裴凛山早有防备,顾星陨才直起腰来,裴凛山就将腿一抬,于是顾星陨又立刻跌了下去。 脑袋磕到裴凛山的胸,顾星陨撑着他的腰腹抬起头,痛得叫了一声:“裴凛山!” 边上的佣人听到他们这边的动静,醒酒汤也不敢端过来了。 而裴凛山只管笑,笑声低低的,胸腔都为此发出轻微的震动。 顾星陨瞪着他,不自觉摸了摸手下紧实有力的腹肌,没忍住,又摸了摸。 裴凛山敏感地察觉了,就捉着他的手,“宝宝喜欢摸?” 顾星陨立刻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似的,从裴凛山的钳制中挣脱,“谁摸了,你别乱讲!” 裴凛山于是架着青年的腋下,将人往上提了提,正好让顾星陨的耳朵暴露在他嘴边。 “宝宝,宝宝,宝宝。” 裴凛山用近乎呢喃一般的声音在顾星陨颈边耳语,顾星陨起初僵着,但慢慢的,半边身体都因裴凛山这炽热的鼻息而瘫软下去了。 “你别乱叫。” 顾星陨小声,又去捂他的嘴。 今晚的裴凛山不正常,他也感觉到了。 是喝醉了酒吗?还是……这个宝宝,叫的是其他人? 顾星陨正想着,就感觉到自己的手心被人舔了一下。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裴凛山,后者则以一副深情的、湿漉漉的眼神看他。 “裴凛山你有病?” 顾星陨觉得简直见了鬼,被舔到的地方让他头皮发麻,他立刻将手拿开,在裴凛山身上蹭了蹭。 “我好想你,宝宝。” 裴凛山一边说,嘴唇也跟着继续不安分地开始蠢蠢欲动。 他先是装作不经意间碰到了顾星陨的脖颈,对方果然宛如受惊的兔子在他怀里挣了挣。 但还好,这个力度,他还可以掌控。 于是他吻了上去。 “裴——” 顾星陨一下子被颈间的触感与热度吓到了,整个人都开始抖,大脑就和电脑死机一般,当场罢了工。 其实这些天,断断续续的,顾星陨做了好多好多关于裴凛山的梦。 都是些零碎且不太清晰的片段,里面的场景人物总是模糊,除了裴凛山。 他的梦里,裴凛山的眉眼,裴凛山的笑容总是烙印清晰、挥之不去的。 他们一起在酒吧跳舞,很奇怪,跳的是很古典的华尔兹,边上很多人在笑闹,在看,而他不甚熟练地在裴凛山的带领下转了一个又一个圈。 他们一起在度假邮轮上喝酒聊天,裴凛山背靠着甲板的栏杆,长腿笔直扎眼,有冷风吹来,裴凛山立刻转头揽着他,同他笑着耳语。 他们一起在学校的图书馆看书,年轻又英俊的男人陪着他共同坐在白色的瓷砖地板上,阳光照进来,裴凛山整个人都仿佛在发光。 …… 好多好多,无数个这样的片段,它们扰乱着顾星陨的心情,以至于顾星陨莫名其妙的失落又难过,唯有踮着脚在窗边看一看裴凛山回家的车灯,才能安心些许。 而现在。 这个吻太烫。 温度就从那里直直穿透皮肤,一路烙进了胸腔。 顾星陨觉得自己开始发热,从头到脚。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夜晚,这个拥抱姿势,还有裴凛山的耳语,裴凛山的吻,它们共同组成一个温暖的幻境,让顾星陨无端有种要落泪的冲动。 可是为什么呢? 是埋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在作怪吗? 或许是终于察觉到自己身前的青年没有半点反抗的意图,裴凛山的眼色深了许多,吻也开始变得得寸进尺起来。 从耳垂到脸侧,到鼻尖,再到……唇。 裴凛山小心翼翼的,试探地吻他。 唇上,柔软的触感传来,顾星陨的心脏狂跳。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顾星陨彻底被燃烧,周遭的一切声音便都消失。 “看着我,看着我宝宝。” 一吻完毕,裴凛山目光深情的看向顾星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也跟着一寸寸倾塌。 他牢牢固定住顾星陨的后脑勺,哑声:“我不想和你吵架,也不想和你分手,你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 顾星陨就如裴凛山所说的一般看着他。 他怔怔的,看裴凛山的嘴唇一张一合,说的话却让他听不懂。 “你在……说什么?” ——“我真的没有,真的不知道,你相信我,相信我星陨!” 大脑开始自动检索。 混乱的床单,受惊的漂亮男人,还有赤身裸体的裴凛山。 某些画面在脑海里一瞬而过。 也就是这一瞬,刚刚还烧灼滚烫的血液一下凝固。 巨大的寒冷扑面而来,顾星陨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他看着身下男人祈求的眼神,一下就清醒过来。 下一秒。 顾星陨用力地撑着身体从裴凛山身上爬起来,他手脚并用十分慌张,而早已松开的钳制的裴凛山一时不察,顾星陨很快地就站了起来。 他后知后觉自己刚刚和这个人干了什么,于是用力地擦了擦唇,所有的悸动化为乌有,只剩巨大的无措与惊愕,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刚刚仿佛受了蛊惑一般就那么一动不动地任凭裴凛山取舍。 这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接吻。 还是和一个男人。 顾星陨只想逃避。 他转身就跑,而醉酒的裴凛山则立刻爬起来抓人——没抓住,他喝了太多酒,酒精麻痹着神经,让他在站起来的那刻就又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 头痛,混合着对顾星陨逃跑的疑惑,裴凛山痛苦地呻吟出声。 顾星陨一路跑回自己房间。 尤如刚刚被扼住了咽喉一般大口呼吸。 他真的是魔怔了。 才会被裴凛山一个吻就勾引,又或者是因为这具身体本能太过强大,超越了他的意识,让他心甘情愿任人宰割。 可,那之后脑海里出现的画面又是怎么回事? 裴凛山在和别的男人鬼混? 顾星陨想不明白,他坐在门后,想了许久,头都痛了。 忽然,顾星陨想到什么,立刻跳起来。 他只能……也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人,顾星陨在抽屉里迅速翻找出手机,拨出了那个已拨出无数次却打不通的电话。 他实在是病急投医,哪管这电话能不能通,通了,对面的人又能不能为他解惑。 等待的时间变得漫长起来。 仅仅只是几秒,顾星陨却觉得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嘟——嘟——嘟。” 奇异的是,这个始终不在服务区的电话通了。 “林越泽!林越泽!” 顾星陨急急忙忙,不待对面开口就立刻道:“你知道裴凛山这个人吗?我——他……他算我什么人,也敢那么对我?” 越说,便越愤怒:“你是不知道这个老男人有多过分!好事不做一件,就知道占人便宜!” 大西洋彼岸,因暗恋心事被戳穿而远走他乡、刚刚才被人抓回来的林越泽躺在床上,痛苦地揉了揉眼,这时是上午八点,纽约的阳光已经很烈,他刚刚好不容易入睡就又被吵醒。 皱着眉打了个哈欠:“他怎么你了?” 顾星陨脑子一热:“他亲我!我……我……我日他——” 林越泽此时完全没睡醒,脑子炸的很,听到这里顿时语气不善道:“拜托,你们是合法伴侣,他不亲你亲谁?” 刚刚还如喷火龙一般的顾星陨顿时呆若木鸡:“你说什么?” 头痛不已的林越泽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我说,你们都结婚了,亲个嘴儿而已,有必要反应那么大么?” 结……结婚了? 顾星陨:“……” 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而刺激得说不出话。 而另一边。 一只小麦色的手臂伸过来揽住林越泽,声音喑哑:“小泽,你在和人说什么?亲嘴?” 语气变得危险起来:“是我昨晚不行,还让你想着这种事?” 林越泽原本混沌的意识一霎那间清醒,“别,别,萧程!够了,真的够了,哎——” 被人压过来亲吻的时候,林越泽后知后觉的想,他刚刚接的是谁的电话?顾星陨?他说了什么,结婚?完,完了! 电话在一片混乱中被挂断。 顾星陨保持着在床上跪立的姿势没有动。 裴凛山的话突如其来的回响在脑海里:“那如果,未来有一天,同性婚姻法被通过,同性关系被大众认可呢?如果有那一天,顾少爷会考虑我吗?” 17、大进步 同性婚姻法被通过了。 和裴凛山结婚的人是他。 他在外拈花惹草,风流成性。 于是裴凛山和他离婚了。 而现在,因为出车祸,裴凛山好心好意将他接回家休养,没想到他失忆了,忘记前尘,这一下,可能让裴凛山对他旧情复燃,于是又说出什么想追他的话。 顾星陨跪坐在床上捋了半天,才捋出这么一个符合逻辑的故事线。 所以,是他对不起裴凛山,家里的老管家才因此那么听裴凛山的话。 裴凛山不计前嫌让他在别墅养伤,可真是个好前夫的楷模,对吧? 顾星陨做了好久好久的心理建设,才说服自己接受这个逻辑,接受若干年后变得冷酷花心又无情的自己。 可是,脑子还是忍不住拧巴—— 怎么会?他一个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思想纯洁端正,性向笔直,自己是受了什么刺激,长大后居然会喜欢男人? 这也就算了,就算同性婚姻法通过了,顾家又怎么可能让他和男人结婚? 难不成现在科技发达到能男男生子?不对不对,这不可能。 顾星陨被自己的想法恶寒到了,又想到,自己从小接受的都是精英教育,每天都能得到很好的道德熏陶以及品格培养,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花心出轨风流成性吧? 顾星陨一脸嫌弃地皱着眉,专心致志地想事情,想到最后,崩溃地倒了下去。 “啊……” 顾星陨痛苦地发出声音,这事太复杂,他想不明白了! 第二日一早,裴凛山是在楼下的客房醒过来的。 窗外已是艳阳高照,裴凛山看了一眼,就又跌了回去。实在是头疼,裴凛山抚着额头,不适地在床上动了动。 有关于昨晚的回忆慢慢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昨晚他心情不好,在办公室枯坐到九点半,还打算再坐半个小时就回家,结果接到了发小方何的电话。 说赵启俊刚从国外回来,兄弟们安排聚会给他接风,叫他赶紧过去,都在一品居等他。 末了,又警告意味的补充说,他都好久没在众人面前露脸了,这回再不去,就真是不把他们当朋友了。 裴凛山近来事务繁忙,公司和家里两头都是不可开交,再加上最近顾星陨出事,他费心照顾,根本就没那闲暇时间出去聚会喝酒,自然把这帮发小都冷落了。 于是立刻笑着说马上就去。 等到了,发现人果然都到齐了,就等他一个,一进门就被塞了好几杯酒。 虽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但现在都各自有事业成就,聚齐不易,大伙都热热闹闹的,拼命给裴凛山劝酒,裴凛山也来者不拒,全喝了。 方何就笑:“这么个喝法,我们裴爷这可是有心事吧。” 立刻有好事者抢着说了:“方主任,你这可消息闭塞了,裴爷家里那位最近玩儿车摔下山崖,伤得可重,我们裴爷可不鞍前马后地在家照顾着,这出来一趟不容易啊。” “玩车摔了?” 刚从国外回来的赵启俊有点讶异:“顾星陨是吧,我记得他,在圈子里的技术很出名,他怎么也摔了?伤势重不重?” 裴凛山正为顾星陨的事烦心,这会听到朋友们聊到,立刻放下酒杯,一副不愿提及的样子:“现在恢复得还行,没什么大事了。” 方何就坐裴凛山旁边,倒是对裴凛山的私生活很感兴趣,于是凑过去勾着裴凛山的脖子,“哎,这事我也知道,但我听说,你们不是要离婚了么,多少人在和我打听裴爷你,就等着你离婚了赶紧凑上来。” 裴凛山懒懒一笑:“不离了。” 说完,就又端起酒,“今天晚上是给赵公子接风,就别聊我了,来,启俊,敬你一杯。” 顾星陨的话题就此揭过。 他们又说到黎锦,黎锦今晚有台大手术,赶不来,那自然要在背后八卦黎锦最近的风流韵事,反正他人又不在,随便编排,一伙人嬉笑怒骂,就像回到了以前在大院里一起胡闹的光景。 裴凛山喝多了酒,后来就坐在一边抽烟。 抽了没两支,又被方何拽回去继续喝。 就这么一晚下来,司机开车过来接人的时候,已经醉得没什么意识了。 这会儿,裴凛山在床上又眯了半个小时,才慢吞吞的从床上起来。 一看手表,已经十点半,秘书打了几个电话他都没听到。 佣人在床边备了干净的衣服,裴凛山洗澡换过,再将自己打理打理,就出了房间。 没想到正好和刚在外面晒完太阳的顾星陨撞上。 顾星陨一见到他,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立刻转头就跑。 裴凛山皱眉,沉声叫他:“星陨。” 因为之前那事,他和顾星陨也有几日不见。 没想到到了现在,顾星陨还这么不愿看见他。裴凛山觉着自己作为男人的自尊心受创,几步跟上去,“你跑什么?” 顾星陨就没动了。 背对着裴凛山,低着头看脚尖,不安地挪着脚。 “星陨。” 裴凛山的语气缓了缓,抓住人的手臂让他面向自己,关心地问:“吃早饭了没有?你身体还没恢复完全,不要做太剧烈的动作,知不知道?” 顾星陨还是低着头,也不说话。 裴凛山觉得不对劲,按之前顾星陨对他的反应,眼下要么挣脱他和他发脾气,要么横眉冷对冷嘲热讽,怎么都不该这么安安静静十分乖巧的。 语气更温柔了:“你怎么了?” 实际上,此刻,顾星陨的内心正天人交战。 一个小人“啊啊啊啊”地尖叫着快跑,不要和这个对他亲亲摸摸的人在一起。 另一个小人则一脸惭愧地说,可是自己曾经都那么对不起裴凛山了,裴凛山还这么好,他应该有所回报。 回报个屁啊!想跑的小人疯狂反驳:都是离了婚的人了!对裴凛山可没那义务! 惭愧小人则义正严辞:你忘了出车祸时是谁动用直升飞机来救你了吗,裴凛山可是救命恩人! 那他还骗你呢,骗你没有失忆,还威胁你! 惭愧小人哑了声。 顾星陨想到这,忽然猛力挣脱了裴凛山的手,只是头还低着,“我没事,不用管我。” 说着,又“噔噔噔”地迅速几步上楼跑掉了。 裴凛山站在楼下,看顾星陨离去的背影,眼色渐渐变深。 佣人看见他,倒是热情地唤了声:“裴先生!” 裴凛山回头,佣人立刻跑过来,关切地问:“裴先生头不头疼?昨晚看您醉得厉害,醒酒汤都灌不下去,今早厨房还备着,要不要喝。” 裴凛山想了想,移步去了厨房。 喝了碗解酒的汤,又吃了些点心,裴凛山问佣人:“昨天,星陨有发生什么事吗?” “啊?”佣人刨土豆的手一抖,“先生说的是?” “哦,也没事。” 裴凛山想了想,顾星陨的活动范围也就在这个别墅而已,出不了其他的事,顶多这几天乱想了些,才对他态度迥异。 而佣人则内心纠结着:看来裴先生肯定是把昨晚的事情都忘了。 他们昨晚备了汤,正打算送过去,走到半路,就见裴先生将顾先生搂抱在沙发上,那个姿势哟,真是没眼看。 她是立刻退回去了,又听到顾先生的叫声,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顿时,别墅里所有人都没敢再往客厅那方向再踏一步。 直到后来,安静了许久,胆子大的过去瞄了一眼,才发现顾先生已经走了,留下裴先生衣衫不整地躺在沙发上。 月婆当时还说顾先生简直就是个陈世美,竟然让裴先生这样躺在沙发上不管了,这可是深秋,着凉了怎么办。 于是几个人赶紧将裴先生抬进客房,这才完事。 眼下,瞧着裴先生转身要走了,佣人迟疑着,又唤了一声:“裴先生。” 讲道理,和跟在裴先生身边许久的月婆不同,她才来没多久,倒觉得顾先生不像月婆说的那么坏,反而人很好相处,再说,顾先生昨晚肯定是不好意思了,才自己一个人跑掉了。 裴凛山回身,问:“还有什么事?” 佣人想了会儿,还是说了:“您昨晚喝醉酒,顾先生有去照顾您,后来……后来您好像对顾先生……反正顾先生就跑掉了。” 裴凛山讶异。 他昨晚喝多,对后面回家的事根本没印象,顾星陨会来照顾他? 再一看佣人那不好意思的脸色,想也知道他一定是对顾星陨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怪不得今早顾星陨看到他就跑。 裴凛山摸着下巴想了想,觉得亏了。 那样的好事,怎么他就都不记得了呢? 裴凛山感到有几分心潮澎湃,自己竟然在没意识的情况下取得了大进步,立刻按捺不住,几步上楼走到顾星陨房门前。 象征性地敲了敲门,裴凛山就打开门走了进去。 顾星陨还以为是老李进来了,游戏刚开局,他也没分神去看,直到裴凛山坐到他身边,顾星陨闻到一股熟悉的木质香,才意识到裴凛山来了。 身上的鸡皮疙瘩顿时全部起立敬礼,顾星陨觉得裴凛山挨着他的地方都开始发烫。 他强作镇定,故作不知,继续打游戏,但游戏的画面已经没法再进入脑子里,眼看他就要被对面拐角刚冒出来的敌人爆头,身后有一双手环过他的后背,握住他的手代替他按下方向键一个滚动躲开,再回身开火。 敌人被成功反杀。 顾星陨却觉得自己被劫持了。 裴凛山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来:“这么不专心,在想什么?” 18、玫瑰 顾星陨完全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裴凛山,或者应该说,他的前夫。 脑子已经放弃思考,任由裴凛山抓着他的手继续游戏,顾星陨浑浑噩噩的,就是一句话也不说。 裴凛山就笑了,“怎么不说话?” 顾星陨沉默了两秒,忽而用力地将手挣脱出来。 “你别碰我。” 他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情绪不佳。 裴凛山听话地彻底松开了他,游戏手柄被丢到一边,裴凛山将顾星陨捉着回过身与自己对视:“我和你道歉。” 顾星陨终于抬头,一双小鹿般的眼睛里满是迷茫。 裴凛山下意识就想去摸他的脸,硬生生地忍住了,裴凛山说:“我昨天晚上喝多了,是不是欺负你了?” 顾星陨撇开头,快而短的答了俩字:“没有。” “真的没有?” 裴凛山跟着低下头去瞧顾星陨的表情:“又生我的气了是不是?” 顾星陨一把拍开裴凛山凑过来的脸,自己往后挪了挪,“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不记得?” 裴凛山一脸无辜:“对不起,我忘了。” 顾星陨于是小声骂:“流氓。” 裴凛山耳力好,听见了,心情极佳:“好,是我错了,我不该喝那么多酒,星陨,你别生我的气。” 顾星陨看他两眼,背过身去,“谁生你的气了,我才没有。” 裴凛山就又将他抱着挪回来,放在自己胸前,“好,顾少爷大人有大量,没生我的气,那我们明天一起去泡温泉?” 顾星陨一下没明白,怎么忽然就说到要去泡温泉了? 他疑惑地回头:“去哪儿?” 裴凛山于是细细解释道:“龙窖山,那边有天然的温泉池,我问了黎锦,说是泡温泉有助于你的身体恢复,前些日子就有这个打算。这两日我特意让秘书过去实地查看了一下,环境不错,正适合,就想着明天周末,带你过去玩一玩。” 裴凛山的确是早有打算。 这些日子他特意避着顾星陨,就是怕上次说了那番话后顾星陨反感自己了,所以不如退一步给顾星陨点时间,让他自己慢慢想通。 当然,裴凛山不可能一直就这么避着,正好他听人说龙窖山那边的温泉不错,就想着以这个借口,周末带顾星陨出去转转。 总是把人憋在别墅里,也不是事。 现在,顾星陨听到这个消息,果然很高兴,转过了身:“你的意思是,明天带我出去泡温泉?” 自从车祸醒过来之后,他的活动范围就仅限于这么一个房子,闷得都快不行了,眼下裴凛山说带他出去玩,可不兴奋极了。 裴凛山看他高兴,心里也舒坦了些,于是点头,说:“是,不是很远,开车三个小时就到,你喜不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 但在前夫面前,再喜欢也得矜持地压下来。 顾星陨不太好意思地看裴凛山:“当然喜欢,那真是麻烦你了。” 裴凛山一愣。 反应过来立刻道:“怎么会麻烦,星陨,你不要和我客气。” 顾星陨扯了扯嘴角,“哈哈”一笑,十分尴尬地没话找话:“这不是,我看你平时也……挺忙的,为了我,还特意让秘书去实地察看……” 裴凛山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星陨。”他打断顾星陨未完的话,直白道:“只要你高兴,什么我都愿意做,你不用这样。” 什么都愿意做? 顾星陨抬头看裴凛山,嘴唇蠢蠢欲动着想要开口问:那你怎么不放我走? 仿佛看穿他眼神里的疑问似的,裴凛山又接着道:“当然,一切行为的前提必须是让你养好伤,至于其他的,我们说好了,到时候再说,嗯?” 好话坏话都让您说尽了,我还说什么。 顾星陨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是不情不愿地点了个头。 这一场持续了不到一周的冷战式拉锯战就在这个上午正式结束了。 当天下午,裴凛山处理完公司的事务,回来时还给顾星陨带了枝玫瑰。 是很热烈的红色,用漂亮的丝带扎了个蝴蝶结。 裴凛山变戏法似的从自己的后背拿出来,放进顾星陨睡衣的上衣口袋里,声音里满是宠溺:“顾少爷,送给你。” 这还是顾星陨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花。 他当场就愣住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小声道:“谢谢。” 说完,掩饰一般将玫瑰从口袋里拿出来,仔细端详着,借以避开裴凛山热切的眼神。 裴凛山失笑:“回家的路上偶然看见的,店里面的花很好看,就挑了一支送给你,你喜欢的话,下次我可以多买一些。” “不用了。” 顾星陨立刻道:“我……我很喜欢,但是,不用麻烦的。” 他们都已经离婚了,这样很好,不要再黏黏糊糊纠缠不清了。 裴凛山愉悦的神色渐渐消失,从什么时候开始,顾星陨开始变得和他这么客套? 一天之内,不用麻烦这种话说了几遍。 裴凛山叹了口气,但没再说之前类似的话,只忍不住揉了揉青年的发顶,说:“好,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们一早就动身出发去温泉度假酒店。” 顾星陨这才露出些雀跃的表情来,他拿着那支盛开得十分妖冶的玫瑰,浅浅地笑了一下,说:“好,晚安。” 说完,就转身进房间。 那瞬间,裴凛山像被蛊惑了一般,立刻上前一步拉住青年。 什么是人比花娇,他终于知道了。 青年回头,眼神里带着疑惑。 裴凛山看着他这张漂亮的、自己曾经拥有过的脸,怔愣了两秒,说:“我爱你,晚安。” ********** 直到第二天早上起床,顾星陨脑子里都是昨晚裴凛山说的那句,“我爱你。” 当时心脏所受到的剧烈震动,让他翻来覆去几乎一整晚都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着,又梦到了些少儿不宜的画面。 昏黄的灯光下,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他同男人一起纠缠,表情痛苦又愉悦。 情浓之时,裴凛山俯下身来咬着他的耳朵,一遍一遍呢喃:“星陨,我爱你,我爱你。” 顾星陨深陷梦中,醒来的时候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只有裴凛山说的“我爱你”,在脑子里无限循环播放。 语气深情又缱绻,让人无端便会坠入其中,不可自拔。 顾星陨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了许久,梦里的情绪影响着他,让他开始反复想这些时日的裴凛山。 温柔的、强势的、不讲道理的,以及,说爱他的裴凛山。 顾星陨终于起身,拉开窗帘,才发现窗外还是雾蒙蒙的一片,浅灰色的天空被秋的寂寥所笼罩,这才清晨,一切都萧瑟得让人从心底发凉。 下楼的时候意外地在客厅看见裴凛山,他正低声和老李说着什么,一回头,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顾星陨率先避开,裴凛山已经立刻上前几步迎了上来。 他一把握住青年的手,皱着眉:“怎么穿着睡衣就下来了,楼下冷。” 男人宽厚温暖的手掌包裹着他的,顾星陨冰冷的手得以抚慰,但一对上男人的眼睛,顾星陨就立刻躲避似的用力抽出手,“我不冷。” 顾星陨说着,就往餐厅去。 裴凛山望着青年清瘦的背影,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跟了上去。 说的是这次去温泉度假酒店的事:“对了,考虑到你的身体,这次我们在那边会住一天。本来我是想将整个酒店包下来,但联系的时候那边说客人太多,没有办法,所以到时候在酒店不要乱走,我怕找不到你。” 顾星陨小口喝着粥,裴凛山就坐在他对面絮叨。 又叫住刚在楼上给顾星陨收拾完衣物走下来的老李,“东西都带齐了吗?” 老李立刻站住,汇报一般的语气道:“带齐了。” 顾星陨没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不就住一天,要带什么东西。” 裴凛山失笑:“多准备一下总是好的。” 吃完早饭,顾星陨换了出门的衣服,又被裴凛山裹了件防寒的大衣,这才被允许出门。 此刻的顾星陨,内里穿着件白色的薄羊绒衫,下面是深灰色的棉麻长裤,再被裹上裴凛山宽大的黑色大衣,配上那张年轻漂亮的脸,唇红齿白的,一眼看过去鲜活得不得了。 裴凛山替他开车门,将手挡在车门框顶以防他撞头,顾星陨顿了顿,一躬身,坐了进去。 以往这种小事都是老李负责,现在换成裴凛山,顾星陨倒也没觉得不自在。 开的是越野,车里空间很大,许是车里暖气的缘故,久不坐车的顾星陨一上车就感到有些昏沉。 裴凛山时刻关注着他,见青年刚上车就露出困倦的表情,立刻道:“是不是今天起得太早了?困了?” 他这话一出,前排的司机和老李都不约而同地看了眼后视镜。 顾星陨强打起精神,说:“没有。” 他还想看看现在外面的世界。 车子开了好长的一段路,都是笔直的盘山公路,顾星陨扒着车窗看了一会儿,一成不变的风景很快就让他感觉到无趣,而且更困了。 裴凛山忽然揽过他,顾星陨正半眯着眼呢,被裴凛山这一拨弄,就歪了半边身体。 “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嗯?” 顾星陨歪在裴凛山身上,还没说话,裴凛山就已经自作主张替顾星陨脱掉鞋子,又将他往自己这边抱。 顾星陨条件反射挣了一下,裴凛山沉声道:“听话。” 19、酒店 车子始终平稳地开着,顾星陨最终也没怎么反抗,就躺倒在裴凛山腿上,整个人蜷缩在车子后座上睡着了。 实在是早上醒得早,他最近又睡得多,习惯了。 这一次睡得很舒服,没有乱七八糟的梦来烦他。 顾星陨醒的时候,眼前一片昏暗,他反应了许久,才挣扎着坐起来。 始终被他枕着的裴凛山立刻从浅眠中惊醒,“醒了?” 一片不见光的暗里,顾星陨的瞳孔适应了一会,才意识到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暖气还开着,没有熄火。 顾星陨一惊:“我们已经到了?” “嗯。” 裴凛山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被顾星陨枕得完全麻痹了的腿,一边道:“看你睡着,就先叫老李他们去办入住了,怎么样,还困吗?” 顾星陨的脸都睡出了红晕,精神自然好极了,意识到自己终于到了别墅之外的地方,顾星陨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兴奋:“不困不困了,我们赶紧上去吧。” 说着,就立刻穿好鞋打开车门爬下去。 裴凛山的脚还有些麻,但见顾星陨下去了,他也只能尽力装作无事的将车子熄火下车。 顾星陨难得出门,在停车场好奇地来回走动,裴凛山将之前脱在车里的大衣再次往顾星陨身上一罩,接着,就自然而然地牵住他的手,“走这边。” 顾星陨正高兴着,也没察觉到被裴凛山牵着有什么不对劲。 而停车场的另一边,刚下车的男人不经意朝他们那边撇了一眼,立刻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他足足愣了好几秒,才狂喜一般地立刻返身从车上拿出相机跟了上去。 他这一趟原本是来蹲新晋影帝江远道的,没想到江远道没蹲到,倒来了条更大的鱼。 停车场暗处,摄像机无声地工作着。 对此,裴凛山顾星陨二人倒是毫无所觉,两个人牵着手一路往前走,裴凛山低低和他交代着等会的安排,顾星陨只乖乖应声。 进了电梯,顾星陨看着电梯里光滑清晰的镜面反光,才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他看着镜子里自己被裴凛山牵着的手,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 裴凛山什么时候牵他的? 回忆里查无此事,顾星陨整个人都僵了一会儿,正想挣脱,就听电梯发出播报的声音:“1层到了。” 电梯门打开,装修得古色生香的温泉度假酒店的大厅出现在顾星陨面前,他的意识走神了一秒,就被裴凛山牵着走了出去。 大厅里人不多,老李正指挥着司机将东西搬去后面的房间,看见他们来了,立刻迎上来,“裴先生,少爷,房间都准备好了。” 裴凛山应声,就牵着顾星陨快步跟着老李往里走。 虽然他们也不是明星这种引人注目的公众人物,但在外,尤其是现在这种敏感时期,裴凛山还是下意识护着顾星陨,用另一只手将他的大衣帽子都拉低了些。 “特意和酒店交代了,要的是比较清净的房间,周边都没有住客。” 几人穿过大厅,又走过一道长廊,酒店布置得风景宜人的园林般的后院便展示在众人眼前,因为主题是这边的温泉,这里依山而建了许多平房,具体设计参考了四合院的形式,主要以竹木制品为装饰,走的是中式风,装修得十分古典舒适,从后院过去,就是房间。 顾星陨跟着裴凛山往右边走,看见各色不明品种的花鲜艳地盛开着,枝桠都爬进了回廊的顶端,倒有些新奇。 “这里有天然温泉,温度十分适宜,再加上人工悉心培育,这些花的花期才比较长。” 裴凛山见他一路都在看花,温声道:“你要是喜欢,我叫人摘些花放在房间。” 顾星陨立刻摇头:“摘下来很快就枯萎了。” 裴凛山静默了会儿,才道:“只要尽力盛开过,枯萎也不遗憾,何况,那本来就是花的终点。” 顾星陨倒没有想过这些,下意识抬头看裴凛山。 男人的下颌线线条弧度完美,轮廓深邃,一双漆黑到了极致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前方,挺鼻薄唇,怎么看也是一副薄情的贵公子形象。 “怎么了?” 感觉到顾星陨的注视,裴凛山侧头,眼睛里含着笑。 这笑让那张侧面看过去矜贵又冷清的脸一下生动起来,冲淡了眉眼间的冷,本就英俊的脸看上去更令人心生好感。 “没什么。”顾星陨撅着嘴低下头,心想:他这个前夫,不管怎么样,长得的确还不赖。 这么一想,看来未来的自己眼光也并不完全那么差。 进了房间,顾星陨兀自张望打量着这房子的构造,依旧是古典中式风,檀木手工雕制的床与桌柜,典雅的屏风隔开房内布局,桌上摆的都是素白青瓷,窗边还有风铃轻轻摆动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身处其中,再杂乱的思绪一下就空了,只剩下清静安宁。 顾星陨对这里很满意,一回头,就见裴凛山利落地将从家里带来的羊绒毯铺设在单薄的榻榻米上,一边叫顾星陨过来休息,一边设定房间温度。 “饿不饿?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我叫人送点饭菜过来?”裴凛山说道。 顾星陨走过屏风,看着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大床,不由抿紧了唇。 “我都可以。”他说。 说完就自觉地爬上榻榻米,又看见裴凛山将自己的衣服从行李袋里拿出来一件件挂好——这些原本都应该是老李的事,但最近裴凛山倒是很喜欢亲力亲为,来了这后,也是十分独断地打发老李去休息,压根都没让老李进房间。 见顾星陨对吃饭没有异议,裴凛山收拾好衣服,就拨了酒店内线打电话叫餐。 订好餐,裴凛山回头向顾星陨解释道:“本来想带你出去吃,但我来的时候看了一下,这附近没什么其他建筑,想来也不会有餐厅,就委屈你,在房间里吃饭了。” 顾星陨缓慢地摇头,“挺好的。” 说着,盘腿坐在榻榻米上,迟疑着问道:“你……我们,住一间房?” 虽然现在已经知道了他们是互为前夫的关系,但真的要躺在一张床上的话……纯情如顾星陨者,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受不了。 他,和裴凛山躺在一张床上睡觉。 以裴凛山现在的德行,总觉得有点危险。 裴凛山面对这个问题也难得顿了几秒,才说:“我住对面。” 说着,就朝顾星陨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发,笑道:“怎么,怕我?” 反正躲不过,顾星陨也没想过躲,直直看着裴凛山,口是心非道:“也没有。” 实则松了好大一口气。 “陪你吃完饭我就过去了。” 裴凛山说道:“你现在身体还有些酸痛对不对?下午我带你去做个理疗spa,好好疗养一下。” “我知道。” 这些安排裴凛山之前就和他说过,顾星陨没有异议,但他想出去走走。 当然,是自己一个人出去走走。 两个人很快吃完饭,裴凛山交代了几句,就真的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去了。现在正是午休时候,除了窗外假山的流水声,整个酒店里安静得很,完全没有一点人声。 顾星陨枯坐了一会儿,算着现在裴凛山应该睡着了,忍不住起身走到房间门口。 “吱呀”一声,房门开启。 顾星陨露出一个头看对面紧闭的房门。 他蹑手蹑脚的,也没犹豫多久,小心翼翼关好房门走了出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对面的房间内,裴凛山正看着显示屏上他那小偷一般的走路姿势发笑。 方何在电话里叫他:“裴爷,还有什么要小的为您做的没?” 裴凛山笑骂道:“滚。” 方何也笑,又道了一次歉:“不过真是不好意思,本来是说给你清场的,但你也知道,这种小酒店的运作我老婆很少亲自去管,在你之前他们接了好几个大单子,沟通交涉了一下,对面比较强硬,不好退单,就委屈你了。” “我知道。”要不是为了顾星陨,裴凛山很少因为私欲而行使些什么特权,纵使他发小的妻子是这家酒店的顶头上司。 说起来,虽然方何为人一向圆滑世故是个笑面虎,像滑不溜手的泥鳅一般,在安京市也是出了名的不好搞,但他倒是他们这群人里最早结婚的,而且很爱他的妻子。 自然,能匹配上方家那样强大政界背景的,他的妻子白苏家里也是财力雄厚,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酒店产业大亨,白苏带着丰厚的嫁妆进了方家,婚后也没闲着,依然帮着家里做生意。 现如今,国内大多叫得上名字的顶级酒店都属于白家,白氏的产业也开始往服务餐饮行业发展。 裴凛山叫方何帮忙找家近点的、又相对隐私的温泉度假酒店,方何也是立刻行动,让白苏找了家合适的,满足了裴凛山所有的要求,就连酒店的监控画面,也备份在裴凛山的电脑里。 此时此刻,裴凛山盯着画面里顾星陨的行动,一边与方何闲聊。 想到什么,方何忽然说:“什么时候,你也把顾星陨带来,我们一起吃个饭。” 20、玉峰山 说来好笑,从裴凛山结婚到现在,他们这群关系最好的发小都没正式见过顾星陨一次,更别提吃饭了。 他们说过多次,但每次都被裴凛山以各种理由拒绝。 没想到这次也不例外,裴凛山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淡了几分,连借口也不找了,直接道:“没时间,下次吧。” “……你也别太小气了。” 方何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下意识以为裴凛山只是想藏着人,便道:“一个顾星陨让你宝贝成这样,哥们儿都说了多少回想见,嘿,还非见不着,怎么,他让我看一眼能少胳膊少腿怎么的。” 裴凛山这才又笑了:“不是,他身体还没恢复好。” “没恢复好还能被你带出去泡温泉呢?” 方何明显不信,说:“我听黎锦说现在他人跟个小孩儿似的,你也让我见见,看看是不是传闻里那样。” “传闻怎么样?” 裴凛山坐在椅子里闲闲转了转,目光不离电脑,“外边人传的,你也信。” “哼。”方何嗤笑:“你就骗你自个吧,人家包养你公司里的小明星,都踩到你脸上了,你还这么宝贝着,我看,叫你一声裴情圣都不过分吧。” 裴凛山不说话了。 方何意识到刚刚自己话好像过了些,又打圆场道:“不是,哥们也没有那个意思,就是偶尔替你不值……算了,反正也是你们自己的事,你好好把握,等哪天有空了,把人也带来我们见见。” “好。” 这次,裴凛山爽快应了,二人又说了些其他的话,电话才挂断了。 裴凛山看见显示屏里,顾星陨正和路过的一个酒店工作人员说话,也没动,坐在那儿,一双长腿闲散地搭在地上,眼神渐渐变得空了起来。 其实,方何也没有说错,曾经的顾星陨就是喜欢把他裴凛山的脸面放在地上踩,并以此为乐,乐此不疲。 但那又怎么样呢,只要顾星陨高兴——他一直都这样想,只要他高兴,他裴凛山做什么都行。 直到,他看见从常宁手里递过来的那纸离婚协议书。 有什么东西终于要失控了,他想。 另一边。 顾星陨漫无目的地在酒店里逛着。 也并不是想要去哪儿,只是闷了太久,好不容易得了一个人的自由,才赶紧跑出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看见路过的酒店工作人员时,顾星陨下意识叫住了,本来是想问一问现在的年月,顿了下,又忍住了没问。 原来,他还是会害怕的。 不知道今夕何夕,也不知道未来的顾星陨是个什么模样,从一开始的迫不及待,到后来的认命,现在,真正到了谜题解开的时候,原来他也会下意识逃避,只想做现在的这个没心没肺的顾星陨。 反正,关于失忆的一切,裴凛山总会都告诉他的。 只是时间问题,顾星陨心想。 走到酒店专供点心饮料的地方,顾星陨坐上吧台,叫了一杯咖啡,加奶加糖。 侍应生端给他的时候明显愣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道:“您,您好,这是您的咖啡。” 顾星陨瞧他的神色,觉得好笑,“新来的?” “也,也不是。” 侍应生还是很紧张,手指紧捏着托盘不安分地绞动,“就是,就是以前在赛场上见过您,觉得您,您很厉害。” “赛场?” 顾星陨有了兴趣,“你见过我?” 侍应生用力点头:“是,是啊,之前在贝颉拉力赛上见过您的比赛,真的,真的太帅了!” 说着,想了一下,“还在csbk上见过您,不过您参赛的次数好像不多,近几年……近几年都没有了,除了在玉峰山……啊,忘了问,您的伤势还好么!我看现场转播,好像摔得挺厉害的。” 起初,顾星陨听见有人夸自己的比赛,还是贝颉拉力赛那样世界出名的赛事,甚至他还参与了csbk——国内最负盛名的超级摩托车锦标赛,十分高兴,想来未来的自己应该是个很牛逼的赛车手,心里正隐隐自得,就又听这侍应生说起玉峰山,还说起伤势…… 顾星陨觉得不对了,但又不能表现出来,便模糊道:“还行吧,你看转播了?” 侍应生腼腆地笑:“那么大的新闻,好像很多人都知道吧。看见您从玉峰山的悬崖飞出去的时候,真的是太惊险刺激了,好在现在看到您,好像没什么大事,真是太好了。” 他在玉峰山上玩赛车,从悬崖上飞了出去。 顾星陨得到这个关键信息,冷汗立刻就下来了。 他现在才刚刚接触到重机车的赛事,玉峰山也跑过几回,以那里陡峭要人命的地形,哪次他不是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偏偏那种肾上腺素狂飙的状态又令人上瘾,他才去了一次又一次。 可是,真的从玉峰山上飞出去? 顾星陨想都不敢想,那还能活? 顾星陨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刚醒的时候老李说的那番话,看来真是半分没有夸张。 这么一想,顾星陨端着咖啡的手都开始抖了起来,连带着自从醒来就不太灵活的双腿都开始发软。 他没少胳膊少腿半身不遂的,还真是感谢老天。 顾星陨僵在了座位上,侍应生等了半天见顾星陨不说话,立刻变得不好意思起来,收起托盘抱在怀里,说:“我,我真的很崇拜您,也祝您在这里玩得愉快。” 说完,在顾星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转身跑掉了。 顾星陨:“……” 他本来还想问些什么的,但人已经走远,只好作罢。 看着咖啡上侍应生特意给他做的爱心拉花,顾星陨情绪不佳地搅了搅,奶与咖啡得到完美融合,顾星陨喝了一口,甜得适宜。 如果他的腿能受控制地停下来不要再抖就更好了。 但是,实在是因为后怕,腿软到发虚,继而控制不住地开始抖动。 一开始,顾星陨还想强装镇定,直到旁边来了新的顾客,那人看了一眼顾星陨,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顾星陨这才忍不了了,泄愤般地喝了一大口奶咖,就立刻急匆匆地跳下高脚椅往来时的方向走。 他根本不是出车祸,而是玩儿车的时候发生了事故。 顾星陨想,全是裴凛山的错,他为什么连这个也要骗他? 这么一想,所有的恐慌与焦躁都找到了由头,顾星陨鼓着嘴巴一口气冲到裴凛山的房间门口,正准备暴力敲门的时候,里面的人忽然开了门。 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顾星陨看着裴凛山英俊的眉眼,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看见裴凛山的那刻,所有的负面情绪纷纷如潮水一般退去,顾星陨茫然地睁了睁眼,下意识后退一步。 裴凛山略作惊讶地挑了挑眉,“星陨。” 裴凛山的声音沉稳有力,叫他的名字,隐隐带了几分亲呢。 没由来的,鼻子一酸,顾星陨竟然想哭。 他差一点就死了,而眼前的这个人,不计一切代价地救了他。 “你骗我。” 顾星陨在裴凛山的身前红了眼睛,“你一直一直,一直都在骗我。” 裴凛山原本还微笑着的表情一下就定住了。 但最近这样的指控多了,他发现自己竟然还能自如应对,于是立刻将人拉到自己怀里来,在他的头顶调笑一般地说道:“你啊,这又是怎么了?我又骗你什么了,嗯?不是叫你好好休息?” 顾星陨闷闷的,眼睛里的泪花一下就缩了回去,他吸了吸鼻子,正想说话,就又听裴凛山笑道:“真是个娇气包,一会不见就又这样了。” 顾星陨听见这句,立刻一把推开裴凛山,“谁娇气?” 裴凛山不说话,微微躬身仔仔细细看顾星陨的脸:“这么快就好了?” 顾星陨不好意思地别过眼去,嘴里不自在地嘟囔:“我又没哭。” “好,没哭。” 裴凛山始终低头认认真真地看他:“那你说说,怎么了,做噩梦了?” 顾星陨想起自己跑来的原由,瘪了嘴。 他不说话,裴凛山就将他拉进房间,顾星陨有点儿抗拒,但没抵住本能,进了房间,裴凛山突然地将顾星陨一把抱了起来。 顾星陨脑子里纷杂的思绪一下被打断,叫了一声,裴凛山也没做什么,只是将他放在床上坐好。 顾星陨下意识抬头,就见裴凛山半跪下来,与他平视。 “现在可以说了么?” 裴凛山笑吟吟的:“我怎么骗你了?” 顾星陨觉得这个姿势有点儿臊得慌,裴凛山跪在他眼前,像捧个珍品似的看他。 他的目光四处游移了好一会,腿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床边晃。 “我……我根本不是出了车祸,对不对?” 沉寂许久,顾星陨还是开了口,带着点委屈:“是从玉峰山摔了下去,那么高——那么高的山。” 如果说是车祸,从未经历过的顾星陨感慨并不大,反正他现在活得好好的。 但有人和他说是从玉峰山开车摔了下去——每次在那里玩车的时候,死亡的阴影也曾一遍一遍笼罩他,他对那里的高度与危险程度再了解不过了,峭壁悬崖的下面是万丈深渊,他心知肚明,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怎么能活? 他得是有多大的命,才能从这桩祸事中生还? 现在回想起刚醒来时老李说的话——眼前的这个男人,又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拼了命地去救他? 21、夜晚 明明,他们只是一对已经离了婚的怨侣夫夫。 可是从当初老李的语气看来,裴凛山为了救他,几乎不计一切代价。 顾星陨想着想着,心里就开始泛酸。 他难受得要死,可裴凛山听见这话,却实在是松了口气,如果只是为了这个…… 裴凛山沉吟了一会,才慢慢开口道:“对不起,骗你是因为太担心你了,害怕你知道自己会玩赛车的事情,这项极限运动实在太过危险,你看,这次出了这样的事,下次呢?我当然希望没有下次,你答应我,以后都不要再去了,嗯?” 顾星陨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裴凛山继续道:“至于你这次的事故,起因是不明原因的刹车失灵,这个事情我还在查,不过万幸的是,你的开车技术很好,飞下山的时候还努力控制了车头的方向,你是先撞到山间的树,缓冲了些才彻底摔出去。” 关于这次的赛车事故,裴凛山想来,也是后怕的。 那晚,他在家里枯坐了半夜,发出短信的时候已是到了情绪压抑的尽头。 房间里没开灯,除了香烟燃烧而发出的细微红光,一切事物笼罩在黑暗里,包括他身前茶几上的一张薄纸。 他差一点就将还燃着的烟头摁在那张纸上,临了,又生生忍住了。 接到电话的时候是凌晨12点半。 发现来电显示不是他想看见的那个,第一次,裴凛山挂掉了。 没想到对面锲而不舍,响第三遍的时候,裴凛山心情不佳地接了,语气阴沉沉的:“宋清,你最好是——” “裴总!” 宋清的语气十分焦急:“我刚接到消息,顾总今晚在玉峰山玩车,摔下悬崖了!” 裴凛山陡然站起身,手指间的香烟掉下去,将那件价值不菲的高定西裤无声地烫了一个洞。 过了好几秒,他才从巨大的惊愕中找回自己的思绪,“现场情况怎么样?人找到了吗?医院赶过去了没有,伤势重不重?” 一连串的问题下来,裴凛山咬着唇焦躁地抓了把头发,“不,不行,那边的医疗技术不好,宋清,你先去公司门口等我,我打个电话,马上就来!” 凌晨一点多,裴凛山所坐的直升飞机就赶到了玉峰山。 原本应该寂静无声的夜晚被山间施展救援的大灯彻底撕裂,救援队仅仅花了半个小时就将摔在山间彻底昏死过去的顾星陨找到,担架抬出来的时候,裴凛山看见,他几乎是一身的血污。 裴凛山的手抖得止不住,人就躺在他面前,他却碰都不敢碰,立刻吩咐医护人员将担架送上飞机,在返回安京的路途中,就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抢救。 他的呼吸和脉搏都还在,但很微弱。 深色的血液顺着衣服被撕开的口子不停地淌,很快就在地上积了一小摊。 医护人员们小心翼翼地托住他脆弱的脖颈,一点一点将头盔拔出来,直到彻底露出他那张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如纸的脸。 裴凛山在医疗床前跪下去,就跪在顾星陨的脸前,一遍一遍叫:“星陨,星陨,星陨你醒醒,你醒醒星陨。” 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裴凛山差点哭出声,又叫他:“宝宝,宝宝你睁开眼,睁开眼看我好不好?” 此刻。 回忆起一月多前自己所经历的心境,裴凛山微微低了头,他握住顾星陨的手,低声道:“当然,这么不愉快的经历,我也不希望你记起,这也是隐瞒的原因之一。不过,你能和我说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吗?” 顾星陨就将之前在吧台碰到侍应生的事情说了。 裴凛山失笑:“你的粉丝还挺多。” “那自然。” 顾星陨立刻得意的翘了翘下巴:“你知不知道贝颉拉力赛?那可是世界闻名的公路耐力赛,就在贝颉,要跑1000多英里,沿途就是风景如画的戈壁沙滩,超多人去看的!就这种国际赛事,我也参与了,你说我厉不厉害?” “厉害。” 自然厉害,那个时候为了这件事,他们持续冷战了一周。 当然,是顾星陨单方面地完全屏蔽他的沟通。 裴凛山想了想:“反正以后你再不准去参加这种赛事了,又辛苦又危险。” 顾星陨原本还自得的表情一滞。 ……也是,他才刚从玉峰山死里逃生回来,得吸取点教训。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裴凛山就带去顾星陨去体验了一把专业的医疗spa,完全露天的私人中式庭院内,一片郁郁葱葱之中,阳光将温泉映照得恍若仙境。 下午两点,正是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时候,再加上温泉本身散发的热量,顾星陨趴在古树下的理疗床上也并不觉得冷,反而暖融融的。他闻着沁人心脾的精油香味,感受着身上舒服至极的按摩与指法,不得不说,真是神仙般的享受。 后来顾星陨就睡着了。 庭院里水流声潺潺,还点了安神的熏香,裴凛山原本是坐在廊前的编织椅上办公,看着顾星陨那毫无防备的睡颜,渐渐的,也有了些困意。 等到两个小时后,顾星陨被理疗师叫醒,看到的就是裴凛山歪在椅子里睡得正香的画面。 他穿好衣服,努力不发出吵人的噪音,走到裴凛山的身前看了一会,就进房间拿了床薄毯出来,小心翼翼地给男人盖上了。 印象里,这还是第一次裴凛山在他眼前睡着。 顾星陨躬身,再次仔细地打量自己的前夫。 回忆里他们有那么多美妙的画面,与从别处道听途说的内容完全不一样,他能肯定的是,梦里的自己始终眷恋着裴凛山,那么为什么,他会变成花心出轨的那一方? 记起的事情越多,对裴凛山的感情也不如初始那般无动于衷,虽然他尽力抑制住了,可是梦里那个心甘情愿臣服在裴凛山身下的男人,就活在这具身体里,影响着他的直觉与判断。 活了二十来年,顾星陨一直以为自己是个钢铁直男,未来总有一天会娶个温柔写意的小姑娘,哪想到一觉醒来,他已经弯成了一盘蚊香,还和男人结婚了。 这种宛如穿越一般的体验着实不好,但万幸的是,他们已经离婚,等他彻底把伤养好,就该回家了,从此以后,他们将分道扬镳各不相干。 想到回家,顾星陨就又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在顾家出生长大,顾星陨一直以此为豪,虽爱玩闹,但心中没有一刻忘记,自己还是顾氏财阀的继承人,近日父母都在爱兰岛度假,杳无音讯,也不知现在的顾氏发展如何,若是自己已经毕业,想必应该已经进入顾氏开始熟悉公司了吧? 顾星陨的神情一顿。 是啊,他不再是那个只顾吃喝玩乐的顾家小少爷,按照时间线发展,这个时候的他,难道不应该已经在顾氏任职吗?那为什么,他养伤期间,公司没有一个人过来找他?又或者,是全被眼前这男人拦下来了? 顾星陨看向裴凛山的眼神瞬时复杂起来。 经历了这些,他也应该长大了。 ************** 剧组。 一场戏刚过,秦洵正坐在片场里闭目养神,因为天气有些冷,他身上还披了件薄毯,助理端着杯热气腾腾的热可可站在门口,犹豫许久,还是进去了。 “秦哥。” 他轻声叫道:“喝不喝可可?” 秦洵的眉头紧皱了一下,继而不悦地睁开,他有午睡的习惯,虽然现在是在拍戏,但有空的话,他依然会尽力找时间休息会儿,助理懂他的规矩,怎么也来了? 秦洵又闭了会眼睛,睁开时便彻底恢复了清明。 “什么事?” 秦洵的五官硬朗,身材高大,在娱乐圈一直都是个硬汉形象,尽管这些年来开始慢慢转型往优雅的路子走,本身所带的气势依然强大。 助理放下可可,“是风行娱乐的狗仔,您之前不是一直想买顾氏财阀顾总的消息?刚刚打电话过来,说有料了,问您要不要。” “顾总?顾星陨?” 秦洵坐直了身体,表情变得冷厉起来,“有狗仔拍到他的近况了?” “是。” 助理说着,拿出手机,“对方只发了张照片,要我们先给定金,才肯给剩余的。” 秦洵接过,在手机的页面上看见,正是那个消失已久的顾星陨,穿一件奶白色的薄羊绒衫,坐在吧台前百无聊赖地搅着咖啡。 如果顾星陨能看见这张照片的话,肯定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正是那个后面新来坐在他旁边的顾客拍的。 秦洵不明意味地磨了磨牙,从这张照片来看,他总觉得顾星陨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这来自于他作为一个演员后天练习得来的直觉,他演过那么多千奇百怪的角色,对每个人物的神情、心理状态的演绎完成程度都能掌控得炉火纯青,而这个照片里的顾星陨,看起来也未免太过柔软无害了。 以往在他身上看见的那些锐气与冷漠,在这张照片里统统消失不见,在商场上叱咤风云、雷厉风行的顾总,收起爪子变成了无公害的小绵羊。 “啧。” 秦洵抬眼看了一下助理,冷冷道:“告诉他,我要剩下的。” 22、七年 对方动作也很快,钱到账后,助理的手机上立刻收到大量有关于顾星陨的照片,秦洵一张一张阅览而过,目光最终定在了第一张。 那是一个昏暗的停车场,经过电脑的处理,原本应该模糊不清的照片被锐化放大,秦洵看到,照片里顾星陨与裴凛山牵着手走路,裴凛山微低头,似乎一直在和顾星陨说着什么。 这可,真是有趣了啊。 秦洵看了许久,再次迅速滑动照片,这一次,又发现了点不一样的—— 酒店大堂里,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墙壁上,倒映着这酒店的名字:温华。 秦洵的眉头倏然皱起,问助理:“小远最近在休假?” 助理对江远道的行踪了如指掌,立刻答道:“是的,远哥说近来工作都结束得差不多,先休息两天,虽然没有走多远,但也不在安京了。” “在哪?” “今天的话,他应该去了温华泡温泉。” 秦洵的神色变得焦急起来,他迅速地敲了敲手指,下了决定:“告诉狗仔,把这些照片发出去,顺带买买通稿,再宣扬一下裴顾当年的联姻。” 助理点头,说:”好的。“ 秦洵已经等不及:“你先出去,别让其他人进来,我打个电话。” 温华度假酒店。 江远道的车刚刚开进停车场,尽管最近一直是停工待业的状态,但为了躲避狗仔,下车的时候江远道依然全副武装地带上了口罩和帽子,整张脸都包得严实。 “哥。” 他身边跟了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一身名牌,脚上穿的也是某款有价无市的限量球鞋,整个人看上去就是有钱人家的纨绔少爷,打量这四周几眼,少年满脸都是嫌弃:“你就带我来这儿玩啊?” 江远道冷眼扫过去:“不想来就滚回家。” 少年表情立刻一缩,讪讪的:“我这不……想着难得学校放假——好好好,我不说了,泡温泉泡温泉。” 说着,一改之前的不屑,十分热情地上前替江远道提包。 走着走着,江远道忽然想起什么:“到了酒店,不准乱跑,就呆在房间里做作业,晚上我再带你一起泡温泉放松。” “啊……不会吧。” 少年又想抱怨,可是一看到江远道的眼神,立刻闭嘴。 反正,出来玩儿,总比整日闷在学校跑都没地跑好多了。 两个人刚进电梯,江远道的电话就响了。 拿出手机,江远道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没接。 谁知这铃声锲而不舍,直到江远道走到酒店前台都还在响。 江远道将所有的身份证件都交给少年让他办入住,自己走到一边接了。 “小远?” 属于成熟男人宽厚低沉的嗓音响起,秦洵温声关怀道:“在休息?” 江远道闲闲地打量四周,应了一声,语气不冷不热的。 秦洵也不在意:“今天晚上我有点空,出来一起吃个饭?” “我不在安京。” 说完,江远道不解道:“你不是在剧组?” “今天的戏份不多,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别了,挺远的。” 秦洵的声音一顿。 过了半晌,才沉声叫他:“小远。” 江远道见少年将入住都办好朝他走来,也不废话,说:“顾斌也在我这儿,不方便,先就这样吧。” 说完,便利落地挂了电话。 ************ 裴凛山醒来的时候不算晚,暮色四合,从庭院的角度看上去,落日的余晖洒在古色生香的建筑上,一片波光粼粼。 刚醒,意识还不清醒,他微微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盖了层毯子,裴凛山一怔,这是……顾星陨给他盖的? 裴凛山不自觉地笑起来,下意识起身去找顾星陨。 转了一圈,顾星陨不在房间里。 裴凛山沉吟片刻,打电话给老李,还好,老李说少爷正和他一块儿在后山摘野果子。 也是实在无趣了,顾星陨将酒店摸得差不多,发现后山有一条小径,便立刻叫来侍应生,侍应生说后山种了些果树,无事的话可以去摘,只是果子味道嘛…… 侍应生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想必曾经尝过。 顾星陨有些感兴趣,回去叫了老李,带了个提篮,就去了后山。 深秋的山林一片枯黄,顾星陨走过,一路发出“吱呀”声,正是因为踩在掉落的枯叶与枝桠上。 后来摘了不少枣,许是无人打理的缘故,这些树上的枣子都不大,也并不红,顾星陨随意擦擦尝了一个,酸涩不已,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果树,出于新鲜,仍摘了不少。 回房间的途中就遇到了裴凛山。 这回顾星陨笑眯眯的,立刻将刚刚在外冲洗过的枣子拿出来,“刚摘的新鲜枣,你要不要尝尝?” 老李拼命给裴凛山使眼色,裴凛山仿佛看不见似的,一脸感兴趣的样子,“你摘的?” 顾星陨自然点头,又从中拿出最大的几个递过去,“试一下?” 裴凛山立刻凑过去,就着顾星陨的手咬过来一个。 唇舌扫过指腹,裴凛山看了一眼顾星陨,慢慢地尝枣。 无端被人舔了手指,顾星陨的心里一跳,表面上装作不甚在意地笑:“味道怎么样?” 裴凛山面不改色:“很甜。” 顾星陨立刻转过脸往前走。 他算是明白了,裴凛山这个人可能没有味觉。 裴凛山吐了核,慢悠悠地跟在顾星陨身后,“摘了这么多,你很喜欢吃?” 顾星陨的步子一顿,回头假笑道:“老李说你也许爱吃。” 说着,就不容拒绝地将手上的篮子往裴凛山手上一塞,“反正你也觉得很甜,那就都给你吃吧。” “好。” 裴凛山稳稳接过,“这就是今天的餐后甜点了。” 顾星陨走在前面,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进了房间,顾星陨也没管身后的裴凛山,直接趴上床。 裴凛山让老李把装了枣的篮子放在自己房里,自己则跟着顾星陨,见青年一进房就就在床上大字瘫,感到好笑:“这么累?” 顾星陨将自己埋在被子里,没说话。 裴凛山坐下来,将顾星陨翻了个面,“之前你在做spa的时候我联系助理问了一下,山脚下有一家口碑不错的中式餐厅,环境还不错,去不去?” 顾星陨刚刚在后山消耗了些体力,身体本身也还虚着,这会儿根本不想动,立刻拒绝了:“还要下山,太远了,不去。” “那我们去吃酒店的自助?”裴凛山说道:“总不能一直闷在房间里吃饭。” 顾星陨想了一下,“有没有冰淇淋?” 刚刚那个枣实在酸得他不行,整个口腔里都是一股不舒服的感觉。 他用舌尖抵了抵牙关,现在只想要吃点甜的。 裴凛山挣扎了一下。现在的天气冷,他压根不想让顾星陨碰凉的。 可是一看顾星陨那个皱眉的模样,心无端就软了下来,裴凛山还是妥协了:“有。我带你去,不过你要少吃。” 下午六点半。 毕竟到了深秋时节,夜色已渐渐笼罩下来。 外面一片雾霾蓝,室内的光线开始变得昏暗,酒店长廊的壁灯自动亮起,裴凛山带着顾星陨往自助餐厅去,一路都没什么人。 顾星陨神色恹恹,他本就没什么食欲,全是为了冰淇淋才爬起来跟裴凛山走了。 一进餐厅,他就立刻摒开了裴凛山,独自往甜点冷饮那边跑。 裴凛山无奈地笑:“你也慢点儿。” 说着,就转身往餐厅的主食那边去了,只吃冰淇淋也不行,他还是得给顾星陨拿点吃的。 顾星陨很快找到地方,和工作人员说了要2个巧克力冰淇淋,就眼巴巴地在那等着。 没一会儿,旁边来了个男生,嗓音极大:“快,渴死老子我了,给我来个冰淇淋,随便什么口味的,快点儿!” 他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一来就径直把顾星陨往边上挤,顾星陨自小也不是个脾气好的,立刻将人一推:“看路了吗就插队?” 男生被推了个趔趄,怒气上来,一转头:“你谁——” 声音顿住,男生的眼睛一瞬睁大:“堂哥?”愣了一秒,“你怎么还没——”死。 后面的字被下意识吞了回去,男生露出十分惊愕的表情。 顾星陨被男生这句“堂哥”叫得也是一愣。 打量了对方许久,顾星陨才模模糊糊想起一个可能的人来,他歪了歪头,不确定地叫道:“顾斌?” 顾斌垂着头,心说要是早知道顾星陨在这,他就是在学校呆到死也不出来。 “嗯。”不情不愿地应了,顾斌的眼神不断四处飘移着,就是不看顾星陨,吞吞吐吐地说道:“堂哥,你……伤好了?” 顾星陨几乎站不直。 眼前这个比他还高、一看就十八九岁的少年,是顾斌?心里震惊到无以复加,顾星陨的喉结滚了滚,说来,这还是他失忆以来第一次遇到家里人,虽然并不是很亲,甚至他根本认不出这男生来,但好歹也是他唯一的一个堂弟,是个正宗的顾家人。 情绪波动再大,在自己的后辈面前,顾星陨面上还是装得云淡风轻,甚至隐隐拿出了几分作为长辈的气势来:“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 顾斌心里疯狂吐槽,新闻不是说他顾星陨摔死了?怎么现在好生生地站在这里? 他背在身后的手拼命绞着,脑子飞速运转,无数借口谎言在脑内陈列,顾斌咬牙,最终说了句实话:“学校放假,出来放松放松。” 顾星陨并未在意这个,装模作样地点点头:“你现在……高几了?” 他印象里,自己上大学的时候,这个堂弟好像才……小学六年级来着? 顾星陨飞快盘算着,他也没想到,自己失忆的时间跨度竟然有这么大,以顾斌现在这个体格,怎么着也不该是初中生了吧?高一? 与此同时,顾斌也感觉到奇怪。 往日里,他这个堂哥连看他一眼都觉得多余,而且他之前不是说过…… 想起那天顾星陨黑如阎王的一般的脸色,顾斌下意识打了个寒噤,可这会,顾星陨居然还在这里关心他的学习,脑子摔坏了? 顾斌脑子有点混沌,嘴上不自觉跟着答:“高三。” 高三,那就是七年。 顾星陨只感到两眼一黑,简直想当场晕死过去。 23、前夫夫 人的一生,有几个七年? 顾星陨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感觉到脑子里的嗡嗡声慢慢消失,眼前如同蒙了一层黑纱的昏暗世界逐渐恢复光明,他回神,顾斌正用十分奇怪的眼神打量他。 “堂哥?” 顾斌只想脚底抹油尽快开溜,见顾星陨走神,立刻迅速道:“我,我有点尿急,堂哥你先吃吧!” 说着,当真转身就跑。 顾星陨下意识捏住了少年的后衣领子,一米八的大个子少年就这么被顾星陨拎小鸡似的钉在了原地,“你跑什么?” 顾斌有点儿想哭。 他这堂哥往日看到他只会叫他滚,今天这是怎么了? 顾斌内心慌得不行,两只脚不安分来回挪动,“不是,堂哥,我是真尿急。” 江哥就给了他二十分钟的自由活动时间,对了!顾斌一个激灵,江哥还在酒店房间呢,他还得赶紧把这事儿告诉江哥才行! 顾斌更急了,脸上露出乞求的表情:“你让我去上个厕所吧。” 就算顾星陨的心理年龄比这顾斌大不了几岁,可眼下顾斌这个样子,让他下意识觉得有鬼。 “你刚不还要吃冰淇淋吗,这会儿就尿急了?” 顾星陨可不信他这借口,正好冰淇淋也做好了,顾星陨接过窗口工作人员递过来的冰淇淋,一口咬掉上面冒尖的部分,立刻感觉被冰得浑身舒爽。 他将另一只往顾斌眼前递,“吃了。” 顾斌讪笑:“我,我不爱这个味儿……” ”随便什么口味的,嗯?” 顾星陨可没忘,之前这个堂弟过来插队时说的话。 顾斌:“……” 终于还是一脸勉强地接过了。 于是两个人沉默地站在一起舔冰淇淋。 顾星陨一边吃,一边打量着眼前这个跟吃了激素一样飞速长大的少年,他可是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问了。 可眼下,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贸然和顾斌说自己失忆了,要跟他打听顾家的情况,这也很奇怪吧? 等等…… 顾星陨忽然皱起眉来,之前顾斌是不是问过他的伤? 顾家人都知道他出事了?既然这样,怎么没有过来看望过他?那他的爸妈呢,到底是不是真的在爱兰岛度假? 一连串的问题在顾星陨的脑海里冒出来,每次解锁一点儿问题,就又有无数个新的问题产生,顾星陨暂且没想出个头绪来,暂时没说话。 而另一边的顾斌可就没那么好受了。 在他这个堂哥面前,他能忍住腿不发抖都是好事儿了,别提眼前还这么岁月静好地一起吃冰淇淋,顾斌怎么想都觉得诡异,再加上顾星陨不时投过来的打量的神色,顾斌简直都怀疑顾星陨是不是想把他卖了在这估价钱。 “堂堂堂堂……堂哥。” 人一紧张,说话就容易结巴,他几乎是三下五除二地大口啃完了冰淇淋,口腔都被冻麻了,还要拉出笑容来:“我我,我吃完了,可以走了吧?” 顾星陨还没想好要问他什么呢,从思绪中回神就见顾斌吃完了那么大个冰淇淋,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怪不得刚刚那么莽撞,看来是真的很热。 “你……爸爸还好吧?” 想来想去,顾星陨还是试探地问了一句。顾斌的爸爸,自然就是他顾星陨的叔叔,不过顾星陨见得极少,就是逢年过节,也很少看见他的叔叔回家。 爷爷曾在世的时候他也听说过,叔叔和父亲关系并不好,后来闹崩了,两兄弟很少见面。 所以眼下,他也没叫叔叔,叫不习惯。 “我爸?” 顾斌怔住了,下一秒疯狂解释:“不不不,堂哥,你放心,我爸他现在特别好,真的,特特特特特别好,就在那个疗养院里,整天和老头老太太打牌,你放心,放心好了。” 顾星陨:????? 他记得他这个叔叔挺年轻,就进疗养院了? 顾星陨还想再问,忽然感觉自己的后腰被人搂住,裴凛山不动声色地揽着顾星陨后退一步,将人保护在自己的身后,“顾斌?” 顾斌眨眨眼,无意识点头,不对啊,这不是他那个倒霉堂哥夫吗? 他们关系不是很差吗?顾斌瞅着裴凛山放在顾星陨腰间的手,他只是安安分分上了几天学,出来世界都变天了? 顾星陨瞪裴凛山。 这一眼里,自然有刚刚又解锁一个真相的愤怒,与某种未明的亲呢,顾星陨抱怨:“你来干嘛?” “我拿好餐,见你久不过来,所以过来看看。” 裴凛山答了,又将目光移向一脸懵逼的顾斌:“你怎么在这?谁带你来的?” 语气不轻不重,像是随口一问,但将顾斌一下钉在了原地。 顾斌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学校……放假……我,我和同学一块来的。” 裴凛山巡视餐厅两眼,“那你同学呢?” “他……他们在休息,我肚子饿了,出来吃点东西。” 裴凛山定定地看了顾斌一眼,顾斌下意识觉得那是警告,脖子都缩了缩,就见那裴凛山又转过脸去看顾星陨,神色温柔得不行。 “行了,别让人小同学一直傻站在这了,你也要吃点东西,我们先过去,嗯?” “可是顾斌……”顾星陨有点不甘心,裴凛山已经推着他的肩膀往另一个方向走,十分强势:“没听他说吗,放假和同学一块出来玩,你也别盯着他,让他放松放松。” 顾星陨轻易地被裴凛山三言两语带走了。 顾斌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一摸自己背后,在开着暖气的餐厅里他出了一身冷汗。这感觉怎么跟劫后重生似的,顾斌嘟囔了一下,迅速地转身跑掉了。 “你干嘛啊!” 顾星陨刚坐好,回过神来就开始发脾气:“刚刚那是我堂弟,我管他怎么了,不能管吗?再说,我还好多问题没问他。” 裴凛山气定神闲地将刚盛的热汤推到顾星陨面前,“你刚吃了冰的,对胃不好,暖暖。” “裴凛山!” 顾星陨现在压根没食欲,“你这个人还没有信用可言了?从我醒来就在骗我,一直骗一直骗,你知道我忘掉了多久的记忆吗,那可是七年!七年啊!你把我当傻子耍呢。” “那你要问他什么?你觉得,他一个普通高中生,和你们家又不亲,他能知道些什么?” 裴凛山不疾不徐的,顾星陨看着就来气:“那你呢,你什么都知道,有什么用?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说了,我会告诉你一切,这只是时间问题。” “时间问题时间问题,我一睡睡过了七年,七年的时间还不够多?” 顾星陨觉得裴凛山的态度就是在耍他,忍不住直接站起来,“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裴凛山,我们不过是一对已经离婚的前夫夫而已,我就不信,离了你,我还真能什么都搞不清楚不成!” 说着,顾星陨一赌气,就冲出了餐厅。 而坐在那里,原本还很冷静的裴凛山,因为顾星陨的这句话也变了脸色。 他甚至都想不起来要去追,怔怔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原来,他知道了。 他又会像以前那样……不要他了吗? ************* “哥!哥!” 顾斌一路跟被狗撵似的,狂奔跑回酒店房间,气都还没喘匀呢,就看见两个抱在一起的男人迅速分开。 顾斌一脸懵逼:“哥?”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个抱着他哥要亲的男人是秦洵?他终生的偶像,秦洵? 顾斌大脑读条失败,直接死机。 而被抓包了的当事人却半点没有慌张的神色,江远道不动声色地擦了擦脸颊,冷声道:“进来怎么不敲门?” “我……” 顾斌心里委屈,刚想大声说出自己刚刚在餐厅的发现:“哥,你知道我刚刚在餐厅看见谁了吗!” 秦洵直接打断了他,叫江远道:“小远。” 江远道此刻正烦心着,对顾斌这个一向冒失的纨绔少爷说的话也没什么兴趣,于是摆摆手,“顾斌,你先出去,我和你秦哥有事要谈。” 我看见……顾星陨了。 这句话最终被咽回喉咙,顾斌同手同脚地走出房间,又开始回想自己刚进来时看到的画面,就连……秦洵那样的硬汉,也是个弯的? 顾斌忍不住戳了戳自己的菊花,这事儿有那么有意思吗? 而房间里,秦洵占有意味地将身体撑在江远道身前,想继续之前的事情,“我跟你说的,你考虑好了么?” 江远道不拒绝,也没有迎合,神色淡淡的:“顾总说不定马上就能回来。” 秦洵神色一暗,“他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小远,我们才是一路人。” 距离拉近,额头几乎相贴,秦洵盯着那张他刚刚没能得到的唇,“你相信我,小远,我们在一起,才能创造更大的价值。” 江远道也看着秦洵。 男人如刀削般深邃的五官的确魅力十足,他往前一凑,两个人的唇就碰到了一起。 秦洵一喜,刚想深情吻下去,就感觉江远道忽然用力握住了他的肩膀。 “可是秦哥。” 他贴着他的唇说话,勾了一个笑:“如果我想要的,是顾氏呢?” “你能给我吗?” 秦洵定在了原地。 24、离婚 月黑风高,顾星陨独自走在寂静的小径上。 两旁的树丛隐没在阴影里,时而随风发出“簌簌”的声响,顾星陨越走越害怕,十分之后悔之前冲出酒店的决定。 如果他没有和裴凛山发脾气,没说那番赌气的话,现在他应该正舒服地泡着温泉,喝着热饮,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气温骤降的山间冷得瑟瑟发抖。 好……好远啊。 因为是盘山公路,又只通一个温华度假酒店,现在这个时间段,路上别说人了,车都没一辆,走着走着,顾星陨觉得自己像被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一样。 他到底为什么要冲出来啊,啊? 顾星陨一路骂着裴凛山,又在心里怪着自己,他是不是蠢?就算真的要和裴凛山划清界限,也应该让他先把自己送回家再说,如果裴凛山不肯,他再闹一闹,实在不行,白天跑出来也可以呀! 非得挑这大晚上的,黑灯瞎火,走一步三回头。 话又说回来,他都走了这么远了,裴凛山怎么还没追上来? 以之前裴凛山的态度来看,不应该的啊? 刚冲出来的时候他还想呢,要是裴凛山敢追出来拦着他,他这次一定要将裴凛山骂个狗血淋头,最好是还能给他一个巴掌,叫他知道自己做得到底有多过分。 可顾星陨万万没想到的是,他都走了快有半个小时了,一路走一路歇的,也没看见裴凛山的影子。 借着夜晚极其微弱的光,顾星陨看了看自己的表。 刚刚八点。 “去你大爷的裴凛山。” 顾星陨继续骂,一边哆哆嗦嗦地走着。 就在这时候,他旁边的草丛发出细碎的声响。 起初顾星陨没注意,毕竟山间夜里风大,但很快,那声响越来越大,顾星陨觉得不对劲,侧过头看了一眼,天又黑,看不清什么,顾星陨心里直发毛,只想加速走过这段路。 可是那声音始终跟着他,顾星陨害怕地咽了咽口水,不时侧过头看一眼,心里直打鼓。 “砰砰,砰砰。” 忽然,一道黑影从草丛里跃出来,往顾星陨身上一扑,本就高度紧张的顾星陨被吓得立刻跌坐在地,失声尖叫。 不远处,正焦急开车寻找的裴凛山听到这叫声,心都提起来了,一脚油门下去,不过十秒,就将车开到了顾星陨身边。 “星陨!星陨你没事吧!” 裴凛山迅速下车,就看见在车灯的照射下,顾星陨坐在地上,怀里还有一只猫。 听到裴凛山的声音,一人一猫同时转过头来看他。 几秒的怔愣过后。 “喵。” 灰猫率先打破沉寂,优雅地在顾星陨的□□处站起来,甩了甩尾巴。 十分钟后。 明亮的酒店房间里,裴凛山低头仔仔细细地给顾星陨上药。 棉签蘸着碘酒摁上伤口,顾星陨疼得直吸气,眼睛都憋红了。 “呼。” 裴凛山轻柔地吹了吹,“忍一下。” 顾星陨别扭地别过头去。 就在之前,他被那只猫吓得跌坐在地,手掌撑在地面上滑了一下,刮出大片擦伤,尤其这里的公路诸多沙砾灰石,擦伤程度还有点大。 顾星陨忍着疼没动,又觉得尴尬,那只猫倒是一脸大爷模样的在房间里逡巡。 “……实在没想到,路上还有猫。” 想了想,顾星陨还是开了口:“那里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我才被吓到了。” “嗯。” 裴凛山低头上药,十分专心,温柔地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顾星陨抿了抿唇,本来还想说点什么,见他这反应,又闭上了嘴。 没想到过了一会,裴凛山忽然说:“对不起。” 顾星陨一愣,裴凛山就握紧了他的手,解释道:“我不知道你直接跑出去了,还以为你是回了房间,过了很久才发现。星陨,对不起。” 顾星陨心里原本还残留的几分怒气,随着裴凛山的这几句话,就都烟消云散了。 是他自己任性跑出去的,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裴凛山的错。 他抿着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了。” 又过了几分钟,裴凛山替顾星陨上好药,就站了起来,“这几天都不要碰水。” 顾星陨收回手,那里依旧火辣辣的疼,他有点想摸,又忍住了。 记着之前的事,顾星陨看了几眼裴凛山的脸色,只答了句“好”。 两个人一时间相顾无言,裴凛山沉默着收好桌上的药与棉签,顿了半晌,才说:“本来是说今晚带你泡温泉的,但既然手受伤了,就下次吧,你今晚好好休息,我……先过去了。” 说着,裴凛山也没停留,转身就走。 不知道为什么,顾星陨忽然觉得难受。 心里像被灌满了酸涩的柠檬汁,它们溢出来,一点一点侵入四肢百骸,顾星陨难受得皱眉,叫住了背对着自己的男人。 “裴凛山。” 他在他身后缓缓站起来,“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些,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裴凛山已经走到了门口。 他握住门把手,顾星陨看不见,那只手抖得不成样子。 他甚至不敢问,他到底想起了多少,害怕一回头,就看到顾星陨冷漠的眼神。 那才是能够扎在他心上的刀,也曾将他扎得千疮百孔。 裴凛山最后也没说话,转动门把,出去了。 顾星陨:“……” 又被这人气得够呛,但又没办法,凶巴巴地和正在地上漫步的猫咪对视了片刻,顾星陨泄愤般地说了句:“都怪你。” 猫咪无辜地“喵”了一声,顾星陨想了想,举着两只受伤的手掌进浴室洗漱去了。 而他的房间对面,裴凛山盯着显示屏里的画面一动不动。 房间里也有监控,是他之前就安排人装的,自然,明天他们一走,这个监控也会被撤掉。 裴凛山知道自己无耻,但他忍不住。 指间的香烟明明灭灭,裴凛山面无表情地吸了一口,吐出大片缥缈的烟雾。 顾星陨是在九月和他提的离婚。 这个时候的他们,已经很少会在同一个场合出现,更别提住在一个家里,但很奇怪,裴凛山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顾星陨在家。 他坐在餐桌前喝粥,慢条斯理的模样,永远像个矜贵的少爷。 他的脚步当即就顿住了,迟疑地叫:“星陨。” 顾星陨没有回头,背对着他,没有说话,好像他这个人并不存在似的。 裴凛山在原地站了很久,才想起来朝顾星陨走。 他太久没看见他了,久到如今再次看到顾星陨,他竟然感觉到了惊艳,脑海里永远充满朝气的少年与眼前这个冷冷清清的青年再度重合,裴凛山心跳快得不像话。 哪怕他32岁了,依旧像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为顾星陨“砰砰”心动。 顾星陨头都没有抬,仿佛这碗粥是什么绝世美味。 裴凛山坐到了他的对面,将自己的心动藏得很好,他的语气很平静,问他:“回来有什么事吗?” 顾星陨放下汤匙。 餐厅里发出“咚”的一声脆响。 顾星陨抬头,终于和裴凛山对视。 他的眼神不悲不喜,无怒无忧,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般,对他说:“我们离婚吧。” 之后他是什么反应来着?裴凛山不太记得了。 至今想到那一幕,裴凛山都会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之后就是无尽的钝痛,像有人拿着利器,将他所有的爱意一点一点磨平。 反正,不管努力多久,顾星陨都不会喜欢他的。 烟灰烫了手,裴凛山从回忆中抽身。 屏幕里再度出现青年的身影,他应该是刚刚洗漱完,从浴室出来,一身水汽。 裴凛山眼也不眨地看着顾星陨将手上套着的保鲜袋拿下来,后知后觉地想到,顾星陨的手受伤了,应当是很不方便洗澡的。 怪他当时脑子里想得太多,忘记了这个。 顾星陨又去摸了摸猫咪,就躺上床开始玩去了。 就是怕他无聊,裴凛山才让老李带上了顾星陨的游戏机。 其实酒店也有不少的娱乐项目,不过他就是想把顾星陨藏着,他才把他放出去一会儿,他就在吧台碰到喜欢他的粉丝,其实裴凛山心里不舒服,不过他没说。 现在的顾星陨像被他养在囚笼里的金丝雀。 但那样不是很好吗? 裴凛山垂下眼,想,顾星陨本就应该是他的。 夜色逐渐深了,除了秋风吹动着窗外的古树发出惬意的“簌簌”声,整个温泉酒店都陷入了舒适的静谧之中。 裴凛山在显示器前坐了好几个小时,将手中最后燃尽的一支香烟在烟灰缸中摁灭,看着画面里陷入安睡的顾星陨,裴凛山终于站起身。 他俯身,预备将亮着的显示屏摁掉,目光不经意间瞥到其中一个画面。 裴凛山一僵。 画面里,两个他熟悉的身影从房间里一前一后走出来,姿态亲密。 第二日一早,顾星陨还未睡醒,就听到房间里传来细碎的声音。 他捂着额头在被窝里困倦地翻了个身,就听到有人在床边道:“少爷,醒了?” 顾星陨睁开眼,老李在他床前微微屈身,“因为裴先生公司有急事,所以我们可能要提前回去了。” 顾星陨立刻将被子拉起盖过头,声音闷闷的:“我还要睡。” 老李便不说话了,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顾星陨闭着眼刚要继续睡过去,就感觉有人半覆在他身体上方凑了过来。 被子被拉开,顾星陨迷蒙睁眼,刚想发火,裴凛山英俊的面容就撞进了视野。 “星陨,先起床,回家睡,好不好?” 顾星陨一愣,下一秒扯紧被子又埋进去,“裴凛山你好烦啊。” 裴凛山抿紧了唇,过了一会儿,语气强势:“你不起来,我就抱你了?” 顾星陨正是半醒不醒的时候,破罐子破摔,干脆不理人,没想到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腰间插进一只有力的臂膀,紧接着身体一空—— 顾星陨立刻惊醒,为避免掉下去,条件反射地搂紧男人的脖颈。 裴凛山的鼻息滚烫,带着极浅的笑意:“你现在可以继续睡了。” 说着,当真抱着他就走。 25-30 第25章 家 因为玉峰山的那场意外, 顾星陨本就瘦弱的身躯很轻,裴凛山虽说有些费力,但暂且走得很稳。 顾星陨在他怀中怔愣了一会儿, 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老李替裴凛山开门, 顾星陨后知后觉裴凛山当真要抱他出去,立刻挣扎, “裴凛山你疯了!” 裴凛山便立住不动了。 顾星陨觉得委屈,说要来泡温泉的是他,结果来了又因为手受伤什么都没干, 这一大清早的, 人都还没睡醒, 就被他从被子里挖出来说要回去,折腾这一番,何必啊? 顾星陨说:“我手疼,你放我下来。” 裴凛山叹息一声, 将顾星陨放下来了, 接着,接过老李递过来的宽大厚外套将人严严实实地裹好, 又躬身将毛绒绒的拖鞋放在顾星陨脚下, “那你穿鞋, 我带你走。” 顾星陨沉默地将脚怼进拖鞋里, 跟着裴凛山走。 老李早已将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好,他们出了房门, 直接从电梯坐到负一楼停车场。 没想到的是, 电梯门一开,他们径直和一人打了个照面。 江远道依旧是那全副武装的模样, 穿着一身潮牌,帽檐拉的极低,只顾低头匆匆走路,直到电梯门开,这才微微抬眼看了一下,接着便震惊地睁大了眼。 裴凛山也没想到,正是因为昨晚在监控里见着那幕,他怕同这几人撞到,这才想要早点带顾星陨走,哪想到千算万算,还是碰到了。 面对江远道惊愕的眼神,裴凛山只微微朝他点了点头,接着便神色如常地牵着顾星陨走出电梯。 江远道下意识让开,整个人都怔愣着,等回过神来,才对着那几人叫了一声:“裴总。” 裴凛山回头,神情不悦,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你有什么事?” 顾星陨并未察觉到什么异常,只以为是认识裴凛山的朋友,眼神在江远道身上只停了一瞬,便无所谓地挪开了视线。 江远道有些发愣,顾星陨与裴凛山姿态亲密地站在一块儿,看他倒像是个陌生人似的,他握紧了拳,脸上却笑出来:“顾总这是……恢复好了?” 被特意点名,顾星陨又扫了江远道一眼,正准备说话,就感觉裴凛山忽然搂紧了他的肩膀。 裴凛山道:“已经好了,不劳费心。” 说着,拉着顾星陨转身就走了。 江远道完全没料到自己与顾星陨再见会是这么个局面,等那几人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内,又在原地站了许久才走。 上了车,几人都未说话。 顾星陨本来就不高兴,一上车就抓过车上的抱枕,兀自倒在一边的车窗上安静补眠,裴凛山想碰他,顾星陨立刻反应很大地动了动肩膀,似是不让他碰。 裴凛山心中叹了一声,对前排早已等候的司机道:“开车吧。” 还是清晨,高速上一路都很安静,行驶了没多久,就在裴凛山也眯着眼睛快要睡过去的时候,顾星陨忽然开口道:“刚刚那个人是谁?” 针对刚刚那个插曲,顾星陨本以为裴凛山会对自己做个解释,没想到等了半天,裴凛山都要睡过去了,便气鼓鼓开口:“看他的样子,是个小明星,认识你我?” 裴凛山还未说话,顾星陨就阴阳怪气地做了推测:“你也是开娱乐公司的,看他那舍不得的模样,该不会是你公司里包养的小情人吧。” 裴凛山原本眉头还皱着,听到这险些笑出了声:“怎么会,你在想些什么?” 倒是心想:是你的小情儿还差不多。 顾星陨侧目瞪他一眼,“虽然我们已经离婚了,按理说我管不着这个事儿,但现在我在你家里养病,你可别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带回来。” 也是他先前忘了,裴凛山貌似是个开娱乐公司的,整日里估计都是和些莺莺燕燕呆一块儿,要什么样的人没有? 总归他们离了婚,裴凛山倒也应该是不寂寞的。 别以为他不知道,就刚刚那人,虽然带着口罩遮着脸,但人高腿长的,眼睛也好看,一看就是个长得不错的,他们都走出老远,那人还在原地站着,要说和裴凛山没什么关系,他才不信。 前座的老李听到顾星陨说他们离婚,素来死板的表情裂了一瞬,他抬头看后视镜,嘴唇张合着想说话,触及裴凛山的视线,又什么都没说。 裴凛山倒是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只道:“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没听到裴凛山反驳他说离婚的事情,顾星陨心里知道这事儿十有八九,但莫名地不是很高兴,说到底,他也并不是真的那么在意之前停车场遇到的那人,嘴上嘟囔一句“那就好”,便真的在车上闭眼睡过去了。 两个多小时后,车子终于开进安京。 热闹的人声与喇叭声并未吵醒顾星陨,因为他正靠着车窗睡觉,生怕来个急刹让他撞到,这一路上司机都尽量开得很稳,车速也很缓,不断有车超车飞速离去,这辆豪车依旧以龟速在安京市诸多的红绿灯中缓慢爬行。 十点左右,车子最终驶入市中心,并进入一个安保系数极高的小区。 裴凛山不经意间转头,就看见顾星陨坐直了身子看他。 裴凛山一顿:“醒了?” 顾星陨难受地歪了歪脖颈,这一路睡来,精神是恢复了,可一直歪在车窗上的脖子可就难受了,酸痛得要命,他打着哈欠,一边用力抬手去揉。 男人宽大的手掌陡然覆上来,不容拒绝地捏了捏他的肩胛骨。 滚烫的温度从相接处的地方传递过来,顾星陨立刻往后退了退:“你别动我。” “不是脖子酸?” 五指从肩膀一路捏上脖颈,裴凛山像是专门学过按摩,手法舒服得顾星陨半边身体都快软了,但顾星陨还是别扭,见躲不过,便一下打开男人的手。 “我自己活动一会儿就好了。” 说着,顾星陨回避裴凛山的视线,往窗外望去。 这一望,就愣住了。 “这是哪儿?” 他扒着车窗,看外面暖阳下在门前草坪处嬉戏的孩童,一脸惊诧。 裴凛山回答了他:“这是安京市中心的一个复式楼小区,建成有几年了,入住率很高。” 顾星陨回头看他,表情十分惊疑,他们不回之前的那栋独门别墅了? 裴凛山的下一句话是:“这里也有我的一处房产。” 事实上,这个小区里的一栋复式楼,才是裴凛山真正的住所,处于安京市中心,闹中取静,安保级别高,绿化做得特别好,交通也十分便利。 当然,以安京市如今寸土寸金、居高不下的房价,这里的房子,每栋价值都是个天文数字。 车子驶进一处自动感应车型车牌号的车库,顾星陨怔怔地坐着,没由来地感觉到心跳得飞快。 直觉告诉他,他熟悉这里。 老李和司机拿了东西,裴凛山则下车绕到顾星陨这边来,为他开了车门,温声道:“下来吧。” 顾星陨侧头望去,脑子却突然闪过一幅画面。 也是个极好天气,大片阳光半洒到车库的感应门前,裴凛山是司机,为他打开车门,他便如同一只欢快的雀儿一般扑进裴凛山的怀里。 “裴凛山,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明明心知肚明,却非要用那双仿佛嵌了琉璃的瞳孔狡黠地看着他,要他回答。 于是裴凛山握住他的腰,俯身在他的耳边答:“这里是我们的家。” 回忆只是一闪而过。 顾星陨陡然睁大了眼睛,裴凛山察觉有异,立刻躬身探进车里,“怎么了?” 顾星陨望着裴凛山此刻英俊温和的眉眼,半晌,忽而恼怒似地推开他,下车,“没什么。”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这栋复式小楼的门,许是久未有人居住打理的原因,房子里冷清得很,刚从温暖的车里出来,顾星陨一走进来便冷得打了个寒噤,裴凛山注意到了,立刻让老李打开暖气。 是栋装饰得很有生活气息的房子。 面积很大,舒适的灰色调,软装颇多,顾星陨跟着裴凛山上楼,进了主卧,将久闭的深色窗帘拉开,立刻有阳光如瀑布般喷洒进来。 顾星陨站在房间中央环顾四周,唇抿得很紧。 裴凛山道:“我近期偶尔过来住,会有阿姨定期清扫,床品都是才换的干净的,你先休息。” 顾星陨没说话,反而走向阳台,推开梯门,瞧见几株吊兰仍扎根在结了霜的泥土里活得好好的,青翠欲滴。 说是复式小楼,倒也和其他小区的联排别墅差不多,独门独栋,带前后花园和泳池,独立车库,除了内里结构不同,居住的舒适度倒是很高。 顾星陨倚在栏杆前,看着楼下波光粼粼的泳池发呆。 明明他记得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个房子,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给他带来莫名的熟悉感,直觉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 和裴凛山结婚是真的,住在这里也是真的。 那些和裴凛山在一起耳鬓厮磨的缱绻画面,不受控制地从脑海里跳出来,顾星陨的手指用力地抓着栏杆,无数个回忆碎片像被打碎的瓷片扎进脑子里,疼得他咬唇。 身后,裴凛山走过来,“有想起什么来吗。” 顾星陨倏然回头,裴凛山的表情平静:“关于我们离婚的事情,你现在记得多少?” 自昨晚他泄愤般地和裴凛山说出那番话后,裴凛山就这个问题始终回避着,不承认也不否认,他还以为裴凛山不会再和他提及了。 顾星陨又低下头去,实际上,他现在记得的所有,全是裴凛山好的那面,温柔的疼宠的,他们在一起,仿佛过遍了世上最美好的神仙日子。 又怎么走到了佣人口中那般不堪的光景? 顾星陨忽然不敢想下去了。 “你放我走吧。”顾星陨说:“裴凛山,你知道,我们已经离婚了,这样下去,对谁都没意思。” 裴凛山沉默了一会儿。 忽而笑一声:“顾星陨,谁告诉你,我们已经离婚了?” 顾星陨一惊。 下意识抬头,就见裴凛山几个大步朝他走来,男人很高,186的个子很有压迫感,顾星陨身后是栏杆,退无可退,裴凛山将手撑在他身后的栏杆,像狼叼住了自己的猎物一般低头看着他。 “你那天说,我们是一对前夫夫,如果把前字拿掉,这句话也是对的。” 顾星陨愕然。 裴凛山抬起右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发顶:“直到现在,我们依然是合法伴侣,星陨。” 顾星陨的心跳飞快。 第26章 生日宴 裴凛山走了。 接了个电话, 说是公司有事,叫他呆在家里好好休息,又安排了佣人替他准备中午的饭食, 临走前几次回头看他, 将近十一点才终于出门。 顾星陨站在台阶上, 看见裴凛山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怔怔地想, 裴凛山刚刚站在门口露出那副期待的表情算什么?难道以往他还会上前去给这人打理领带吗? 呸呸呸。 天之骄子如他顾大少爷,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伺候人的事儿? 更何况……顾星陨别扭地想,那是小女生才会干的事情。 这么想着, 一转头, 倒是和新来的家政一起帮忙搞着卫生。 上次阿姨过来清扫是上周三的事情了, 他们搬回来住,自然还是要再仔细地做一下卫生,擦擦灰什么的。 顾星陨左右坐着无聊,便随意拿了块抹布就开始擦桌子。 老李见到了, 连声惊呼:“我的少爷哎, 你弄这些干什么?” 顾星陨举着抹布在手里和转花儿似的,“体验生活。” 毕竟, 如果他真的和裴凛山还是合法夫夫关系的话, 那这房子也得有他一份吧?这么想着, 倒觉得要上心一些才好。 老李不知顾星陨心里的想法, 赶紧将他手上的抹布拿过来,“这些脏, 少爷去房里休息吧。” 顾星陨也没坚持, 但是也没回房间,跟在家政的屁股后头, 跟盯贼似的,看着人擦擦洗洗的,顺带也熟悉了一次这房子的格局。 楼下的客厅厨房差不多了,到了楼上,家政第一个推开了衣帽间的门。 是间很大的房间,装饰得十分奢华,头顶的水晶吊灯即使在白日里也发着熠熠的光,一盏盏通透的玻璃柜门后,整齐排列着诸多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衣物。 顾星陨好奇地走近,待浏览过一遍后,无趣地撇了撇嘴,一水儿的西装衬衫,颜色也不过黑白灰几种,他们被挂在柜子里,看起来倒像是个性冷淡的模特般,拉开抽屉,倒是看到了一些不错的袖扣。 顾星陨随手打开一个锦盒,拿出里面的钻石袖扣在手里把玩,想了想,叫来老李。 开门见山道:“我以前也住这?” 老李也摸不准自家少爷恢复了多少记忆,但他不打算再欺瞒顾星陨了,于是答道:“是的少爷。” 只不过不太常住就是了…… 顾星陨若有所思,老李瞅着他的神情,半晌又开口道:“不过少爷,你和裴先生……” 他想问他们是不是真的离婚了,又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顾星陨看他一眼,“我和裴凛山……你说实话,老李,你知道多少?” 老李想了一会儿,说:“裴先生对您真的很好。” 若不是这样,他又怎么会在少爷出事的这段时间这么听裴先生的吩咐,老李想,或许这个世界上,也只有裴先生是真心爱着少爷的。 顾星陨有些不高兴了。 老李这么说,好像他过去对裴凛山真的很差似的,再联想到之前别墅里那些佣人的闲话,活像他是真的对裴凛山始乱终弃,整就一个渣男形象。 “我就一直住这?” 顾星陨将手里的袖扣放回去,“还是搬出去了?不然我看这里好像都没有我的衣服。” 老李:“……” 讪笑道:“少爷,这个衣帽间里现在有三分之二的衣服都是您的。” 顾星陨倏然睁大眼,回头看了一眼满柜子里的黑白灰三色,那些性冷淡的衣服,都是他的? 顾星陨浑浑噩噩,满脑子都想着自己未来怎么会成了个严肃刻板的人物,而当他不自觉想象到自己穿着黑色西装对人不苟言笑、生人勿近的模样时,更是生生打了个冷颤。 等他回过神来时,人已经站在了这件房子唯一的一间书房。 家政手脚麻利地擦着桌子,对桌上摆放着的物品并不敢随意挪动,只粗粗扫了扫灰,就退出来了,想来是裴凛山特意有交代过。 顾星陨倒是半分没有自己是外人的自觉,在书桌前的那张符合人体工学设计的办公椅上坐下了,一眼扫去,满书桌的文件,零零碎碎散落着,顾星陨随意拿起一本看了一眼,红星娱乐月度报表。 红星娱乐?顾星陨想了想,他印象里可没有这么一家传媒公司,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底蕴深厚的大公司了? 自觉自己在身份上碾压了裴凛山的顾星陨不屑地撇撇嘴,又随手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打开,屏幕亮起,顾星陨一愣——笔记本输入密码的界面屏保正是他自己。 屏幕里的顾星陨,身穿一件剪裁十分得体贴身的深蓝色西装,内里的衬衫扣子扣到最上一粒,他坐在特意调好的灯光下,沙发是温暖的嫩黄色,可尽管这背景一片温柔,他的眉眼却凌厉得让人产生一种被瞬间捉捕的错觉来,端的是副冷漠贵公子的形象。 顾星陨面色一僵,光是与屏幕里这个静止不动的顾星陨对视,他都觉得那望着自己的目光恍若实质般扎人,又想到什么,慌张地将笔记本电脑扣上。 这是裴凛山的电脑吧?他的屏保居然是自己,这简直太羞耻了。 顾星陨的脸渐渐红了,眼神也飘移着四处躲闪,直到,他不经意间看到了书桌下的一个小柜子。 那是什么?保险箱? 鬼使神差的,顾星陨半跪在地上,打量那个隐藏在桌下抽屉间的箱子,他心里天神交战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好奇,朝箱子伸了手。 ************ 当晚,安京市郊区。 一辆黑色内敛的豪车在马路上飞驰,车速极快,裴凛山顶着疾风打开车窗,半只手懒懒搭在窗框上,他抖落烟灰,复又放进唇间深吸一口,缭绕烟雾即刻被风吹散在后面,一干二净。 是方何开的车,瞧见裴凛山这模样,也没客气,道:“这是又被你家那位惹烦心了?” 除去年少时恣意随性的那段时光,裴凛山的教养一向很好,几乎不会在公众场合吸烟,更遑论车里。 不过方何不讨厌烟味,顶多是受白苏几句骂,或者等会将窗统统打开散味儿,待回家时该也没什么气味了。 裴凛山没答他的话,眉头微皱着,像在想事情。 方何又看他一眼:“我说,你们去酒店就玩了一天,也太没意思了。” 裴凛山不置可否,脑子里却想着江远道和秦洵的事儿。 毋庸置疑的,昨晚他在监控画面里看到的就是这两人,他们姿态亲密地从酒店房间里先后走出,第二日一早他甚至还和江远道撞了个正着。 可是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近几年,红星娱乐发展的势头很猛,旗下艺人虽不多,但个个是大牌,江远道更是其中翘楚,年纪轻轻就拿了影帝,演技如何自不用说,人设也是立的一朵娱乐圈高岭之花,大把的固定粉丝追着叫男神,手下奢侈品代言无数,正是红星如今最大的摇钱树。 至于秦洵么……更不用说,是已经站在娱乐圈顶端的人物,难得的是,当真是毫无背景靠着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与老东家合约到期后,自己独立出来做了个工作室,如今也已经运转灵活,捧出几个不错的艺人。 按常理来讲,江远道与秦洵的确有过合作,关系尚可,但也只是仅此而已,近期江远道和公司争取了几天假期,但秦洵可是忙着的,他们红星投资的一部大IP电影钦点秦洵主演,按照进度,秦洵应该已经进组了才对,他们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深夜一同从酒店房间出来? 裴凛山隐隐觉得不对,想叫宋清叮嘱一下,让底下经纪人盯紧点儿,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现在这时日,若是江远道真的爆出丑闻,他说不定更高兴,甚至乐意去添把柴。 方何瞧他不说话,知道他是在想事,也懒得自找没趣,于是也沉默了。 车子一路向前开,快到了地儿,方何才对裴凛山说道:“也不知道赵启俊这会是被哪个小妖精给迷了,听说是国外勾搭上的,这会儿特上心,非要带出来给大家伙见见,今儿是那小妖精生日,我也给你带了份礼物,你等会去后座拿,就说是你送的。” 裴凛山闲闲“嗯”了一声,听起来倒没多在意。 今晚赵启俊以给男朋友过生日为由,非要把大家都叫过去玩,这个阵仗,看起来倒像是认真了。 他本来不想去,想着顾星陨一个人在家里难免无聊,想回去陪陪他,偏偏方何开车到他公司楼下堵门,说急了还要捎上顾星陨,裴凛山这才认命地上了发小的车,陪人过去看看热闹。 到了地方,才知道是个挺大的娱乐场所。 赵启俊包下了好几个包厢,什么娱乐项目都有,打牌的,玩桌球的,喝酒玩骰子的,场子里人头攒动,烟雾缭绕的,不知道的踏进这房门,恐怕以为自己到了仙境。 实在呛得慌,又吵得紧,方何倒是很快适应,拽着裴凛山找到一个人窝在沙发里的黎锦。 “小李子!”方何很兴奋,他确实很久没看见黎锦了,两个人一人供职于政府,一个在医院,平日里都是忙得脚不沾地,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 黎锦正无聊呢,瞧见人来了,立刻站起来笑骂:“你乱叫什么。” 方何勾住黎锦的肩,笑得格外风流:“是我忘了,这位可不是小时候的胖李子了,是黎大医生。” 黎锦素日里都是个温润形象,眼下也笑开了,将方何一推,“没方主任厉害。” 两个人很是“真情实意”地商业互吹了一波,裴凛山只管坐着喝茶。 侍者刚端上来的托盘,酒水饮料和茶,裴凛山选择了后者,跟个老干部似的,坐在娱乐场所里格格不入。 方何瞧见有麻将,还有桌子空着,也不肯闲,立刻抓着二人说要去打麻将。 “走走走,一年到头也没几个聚齐时候,眼下难得有空,好久没抓牌了,来陪我打几把。” 黎锦没说什么,裴凛山倒是皱了眉:“坐会儿我就走了。” “啧。”方何不耐,“说什么呢,来打牌。” 说着,又四处张望:“赵启俊这个小子呢?说是他组的局,也没看见正主,我特意拿了礼物来的呢。”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方何话音刚落,就见包厢门被推开,赵启俊揽着个青年言笑晏晏地走进来。 方何第一个凑上去,想见见这个让赵公子收心的小妖精长个什么样。 手下的礼物也递了出去:“赵公子,这是谁啊,这么大阵仗——” 看清青年的那瞬间,方何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瞪大了眼睛,反应过来的第一秒,立刻回头去看站在那儿的裴凛山。 第27章 梁景阳 闹哄哄的场子里, 他们这小片却诡异的安静了几秒。 赵启俊毫无所觉,揽着青年温柔笑:“他叫梁景阳。” 说着,又转头对梁景阳道:“收下吧, 这可是安京市政府方主任的礼物, 你就跟着叫一声方哥也可以。” 梁景阳是个长得很帅气的高个男生, 长相偏硬朗阳光那挂,眼下深秋里穿着个卫衣和牛仔裤, 看起来活像校园里的男神学长。 他的神情没变,看向方何的时候笑吟吟的:“方哥好。” 说着,就去接方何的礼物。 方何手里的礼盒捏得紧, 梁景阳用力抽了抽, 方何才恍然地松手。 圆滑世故如方主任者, 什么时候这么失态过? 方何脑子里嗡嗡的,想着这人怎么还敢回来,咬着牙正打算说话,就感觉自己身后走过来一个人。 是裴凛山。 他要干什么?会打人吗?别吧, 毕竟现在是赵启俊的小男朋友, 场面闹得太不好看也不好……方何脑子里胡乱想着事,下意识拽了一把裴凛山。 裴凛山却轻飘飘地拂开他的手, 上前几步, 他朝赵启俊一点头, 打了个招呼:“启俊。” 说着, 随意撇了站在一旁的梁景阳一眼,语气平淡:“来的时候急了, 也没准备什么好的礼物。”一边说, 一边将之前方何给他准备的礼盒拿出来递过去,“随意买的, 别见怪。” 赵启俊自然不在意,笑道:“你来就是天大的面子了。” 他替梁景阳接下礼物,继续对梁景阳介绍道:“这位是——” “我知道。” 梁景阳打断了赵启俊的话,他望着裴凛山,略有深意地笑:“这是裴凛山裴爷吧,我在国外也有听说过裴爷大名,开了个公司叫红星娱乐是不是?” “你还知道得挺多。” 赵启俊有些讶异,想到什么,又笑了:“也是,这方面你也合该上心些。” 见方何疑惑皱眉,赵启俊解释道:“忘了说,景阳是个模特,国外的合约刚刚到期,现在回国打算转型做演员。”说着,朝裴凛山一眨眼:“这方面裴爷比较懂,到时候恐怕还要找裴爷帮忙。” 梁景阳朝裴凛山一伸手,落落大方:“梁景阳,希望和裴爷做个朋友。” 裴凛山朝梁景阳望去,青年的笑在灯光下分外好看,他却嗤笑般地勾了唇,正打算说话的时候,始终在一旁不发一言的黎锦上前握住了梁景阳的手。 “他有洁癖,一般不和人握手。” 黎锦笑得温润,眼底里却一片冰凉:“黎锦,医生。” 两只手一触即分。 梁景阳也没过多纠缠,说:“黎医生好。” 倒是赵启俊在状况之外,有点发懵,裴凛山什么时候有的洁癖? 不过也罢,自从高中毕业后他就出国了,回来的时候甚少,与这帮朋友关系也不是十分密切,兴许裴凛山后来养成这个习惯也不一定。 几个人相互介绍完了,作为主人的赵启俊自然拉着几人去玩。 方何恢复了之前的神态,立刻接着之前的说要去打麻将,赵启俊便拍着梁景阳的手说:“正好,你们三个人,让景阳陪你们打一会儿。” 方何勾着黎锦的肩膀,望着梁景阳:“怎么能让寿星陪我们打牌呢。” 梁景阳温声道:“陪方哥打牌也是应该的。” 话虽这么说,眼睛却是看向裴凛山,“裴爷打不打?” 裴凛山的手插在口袋里,正想说要走,方何反应快,立刻一把抓住裴凛山把人往牌桌那边推,“打,他当然打。” 这么有趣的局,裴凛山不玩岂不是可惜了? 裴凛山望了方何一眼,眸子里墨色浓重。 方何在官场里几经打滚的人,也被这一眼望得有些发怵,不过他一向是个大胆的,直将裴凛山摁着在桌前坐下来,“裴爷,陪我玩两把。” 裴凛山想了想,没再说话。 一桌牌局就这么开始了,桌上几人心思各异,方何一边慢悠悠丢字,一边在那打听梁景阳的底细。 梁景阳倒是乖,问什么答什么,赵启俊陪坐在他旁边,时不时也搭个几句话。 “梁景阳……这名字好听啊,以前也和赵公子在一块儿读书?” “不是,没读书,在国外工作。” “哦……做模特是吧。”方何用打量的目光看了梁景阳一眼:“是个不错的衣架子。” 赵启俊就笑:“他啊,在外面也就是小打小闹,也是长得不错,公司倒也捧着。” “公司不捧不还有你赵公子嘛。”方何勾了勾唇,不等赵启俊说话,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梁景阳温声答:“就前两天,刚刚倒完时差。” 这时候裴凛山第三次自摸。 方何立刻转移了注意力:“哎,裴凛山你还要不要人活了,我好不容易刚刚听牌了!” 黎锦笑一笑,将手里的牌放倒盖下来,“打牌你什么时候赢过他?” 裴凛山却是实在没兴致,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将牌胡乱往前一推,又从外套里摸出根烟来点了。 “还打不打?”他斜睨着眼看方何。 方何没了脾气,乖乖出钱,继续打。 裴凛山右手指间夹着烟,单手摸牌,继续在桌上大杀四方。 方何钱包都快空了,想着回去肯定要挨白苏骂,但还坚持坐着,见赵启俊起身去另一边招待别人去了,对着梁景阳的话也越来越不遮掩,又是问身高又是问三围的,最后说:“那你和赵公子一块儿,每个月能拿多少钱啊?” “碰。” 黎锦冷不丁丢出一对二筒,将方何的子吃了,“你闲的?” 梁景阳脸色不好看,方何却是笑得欢,“我这不是先打听打听梁超模的身价么,万一我们裴爷买不起——” 轮到裴凛山摸牌,“胡了。” 方何一愣,气到吐血,“我这刚组了个清一色。” “不打了吧。”黎锦见裴凛山始终没什么表情,想着何必勉强,有在这耗着的功夫,倒还不如回去陪陪他家里的那个。 想到什么,黎锦神色自若道:“把我们裴爷扣在这儿,万一回去晚了,他家里那位发脾气,可不好收场。” 梁景阳始终笑着的表情终于僵住。 方何来了兴致,立刻接话:“哎,也是,裴爷,你家里怪不怪罪啊?” 一直冷脸的裴凛山想到什么,这才终于露出了点笑模样:“乱说什么。””裴爷家里……”梁景阳的手指搭在翠绿色的玉牌上,像是不经意间随口问道:“还有人等着?” 方何隐隐不屑地看了梁景阳一眼,懒洋洋道:“听没听说过顾氏财阀?” 梁景阳迟疑了一下,“顾氏?那……” “就他家里那位,顾家现在的掌权人,顾星陨。” 说着,方何想到什么,扶着额头低低笑了一声:“脾气可凶,是不是啊,裴爷?” 裴凛山的心情转好,笑骂道:“滚你的,别给我在这瞎编排。” “哪儿瞎编啊。”方何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谁以前天天睡书房跑来找我喝酒。” “啧。” 裴凛山的笑意一收:“闭嘴。” “行了,收场吧。” 黎锦做了最终发言:“搁这儿浪费时间。” 说着,看了一眼脸色越来越不好的梁景阳,好似在说方何不该把时间浪费在某人身上。 牌局真就这么散了,最后裴凛山将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站起身,他来的时候坐的是方何的车,眼下自然也要方何送回去。 梁景阳彻底安静了,站在赶来的方启俊身后一言不发,几个人和赵启俊打了声招呼,都准备走了,临到门口刚好和一个正推门进来的人打了个照面。 几人皆是一愣。 还是对方先反应过来,他穿着件规矩得体的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倒像是刚从谈判桌上赶过来,对裴凛山笑道:“裴总,我这特意来赶你的场,来晚了?” 竟然是顾氏财阀CEO,徐承英。 徐承英是特意过来逮裴凛山的,见人要走,自然跟着走。 方何乐得轻松,拉着黎锦说留下来再玩一会儿,这送人的任务就交给了徐承英。 两个男人从场所里走出来,吹着冷风站在大门口点烟。 徐承英身上还有些酒味儿,倒真是刚刚从酒桌上下来,他将外套扣子彻底解开了,又松了松领带,低声道:“裴总,这想见你一面,还真是个比登天还难的事。” 裴凛山笑了一声。 “徐总能力那么出色,支撑一个顾氏,我想是绰绰有余的。” 说起这个,徐承英就忍不住咬牙:“哪能啊,没了主心骨,这不整个顾氏都在荡,荡得人烦心。”他咬着香烟的过滤嘴,道:“裴总,您行行好,就当日行一善,让我见见顾总。” 裴凛山不说话了。 徐承英退而求其次:“那你总得告诉我顾总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这人是死是活,伤得到底有多重,什么时候能回来,说清楚。” “说不清楚。” 裴凛山的表情在夜色和烟雾中瞧得并不分明,“他现在情况有点复杂。” “能怎么复杂?”徐承英想不明白,“只要人是清醒的,我看你上次的照片,也像是没什么大事,实在不行,不见人,开个视频会议,好多事都要过顾总的眼睛,没顾总,我在集团的权限不够,镇不住那帮老东西。” “他现在也镇不住。”想了想,裴凛山也只能这么说,“你找他,没用。” 徐承英就愣了,“……没用?怎么会没用?”想到之前新闻里看到的惨烈现场,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艰难开口道:“难不成,顾总摔傻了?””啧。” 裴凛山不愉地撇了一眼徐承英。 徐承英:“……” 那到底是怎么样,能不能给个准话了? 裴凛山到底也没说话。 两个人陡然沉默起来,各自倚墙站在一片昏暗的角落里,唯有唇间的香烟发着猩红的热光,他们身旁就是娱乐会所的大门,人来人往的,时不时有人好奇地朝他们探过来一眼。 就俩人柱子,还是特别高长得特别好看的那种。 “走吧。” 忽然,裴凛山动了,他将手上还燃着的香烟捻灭了扔进垃圾桶,理了理大衣领子就往前走,“我带你去见他。” 第28章 废纸 回家的时候不算晚, 才九点多。 老李给开的门,裴凛山一身冷气儿风尘仆仆的,进了门就立刻给暖了下来, 他招呼徐承英:“徐总, 家里地方小, 你随意些。” 徐承英怎么也不能想到今晚这趟竟然能进裴凛山的家门,动作机械地换了拖鞋, 脑子里都有些空白。 裴凛山问老李:“他今天吃得怎么样?” “中午没吃什么,晚上还行,喝了杯牛奶, 正在书房里。” “嗯, 我去看看他。” 说着, 转身对徐承英道:“你先在沙发坐会儿,我去叫他。” 又叫老李:“顾氏的徐总,你认识吧?” 老李跟着顾星陨这么多年,公司里的几个高层自然都有见过, 眼下看见徐承英, 虽然有点意外,但自然是热情的, 赶紧招呼徐承英坐, 又要去倒茶。 裴凛山没管了, 径自上楼。 这栋房子虽然是他常住的地儿, 但他以往工作繁忙早出晚归的,除了偶尔有家政过来做饭搞卫生, 整个房子里几乎都没什么人气儿, 两百多平米的房子里空空荡荡,拉把椅子都带回音。 可今晚不同。 家里的灯光全都开着, 黑夜里隔老远就能看见,进门就有暖气,老李会在门口替他守着拎衣服,电视机也是开的,发着微弱的声响,却并不影响二楼。 裴凛山上了楼,走到书房门口,敲了两声,推开门看见顾星陨背对着他坐在地上玩乐高,刹那间,只觉得心脏都是满胀的。 顾星陨知道裴凛山回来了,但没回头。 直到裴凛山走过来,跪坐在地毯上,叫他:“星陨。” 乐高还是很久以前买的了,偶尔一次逛商场,顾星陨来了兴致想玩,当天买回去拼到了深夜,可是后来就搁置了,直到现在,放在书房里的还是个半成品。 昏黄的灯光打在顾星陨的侧脸上,衬得那皮肤细腻如瓷,裴凛山沉声道:“喜欢这个?” 顾星陨这才施舍般地看了他一眼,“无聊的时候在书房里翻出来的,我拼一下,你不介意吧?” 裴凛山就笑了:“这本来就是你的。” 顾星陨的动作一滞,但到底也没反驳什么。 裴凛山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楼下还坐着个麻烦,他一时心血来潮将徐承英带回来了,自然要给人一个交代,于是说:“这样,乐高我们等会再拼,家里来了客人,去见一见?” “客人?” 自打昏迷醒来,顾星陨见过的人来来去去也就那么几个,何况裴凛山一直藏着掖着的,生怕他记起什么来的模样,现在转了性,让他去见人了? 顾星陨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问:“谁?” “是你们顾氏现任的CEO,叫徐承英,特意来看你的。” 顾氏。 顾星陨的瞳孔一缩,立马站起身就往外走。 徐承英刚捧上茶杯喝茶,就听到楼梯那里发出“咚咚”的声音,那脚步听起来很迫不及待似的,徐承英一僵,心想难不成裴总家里还有小朋友,一抬眼,就看见顾星陨穿着件枣红色的高领毛衣站定在楼梯口。 徐承英:!!!!!!! 顾星陨脚步急匆匆的,等下了楼,看见端坐在沙发那儿精英大叔模样的陌生人时又定住了。 他叫什么来着?姓许?许什么英好像。 顾星陨抿了抿唇,有些不安,幸好身后裴凛山已经跟了上来,一把揽过他,带着他往前走。 “徐承英。” 裴凛山在他耳边再重复了一遍这人的名字。 顾星陨下意识觉得自己还是个刚刚二十岁的小年轻,虽然在外是吆五喝六的,乍然看到这种气场强大的精英人士,一下就跟看到了老头子似的,又联想到家族里那些叔伯对自己的严肃模样,一下就有点怂。 “徐总。”顾星陨有点儿不好意思,见对方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立刻道:“坐,您坐。” 徐承英再次:!!!!!!! 他捏着茶杯,感觉都快把这杯子捏碎了,坐下去深吸了口气,才勉强笑出来:“顾总?” 顾星陨疑惑脸:“你叫我什么?” 徐承英将“救命”的目光投向裴凛山,顾星陨却是忽然想起书房电脑里的那张屏保,想来自己现下应该也是个精英人物了,坐姿下意识端正了一下。 裴凛山向他解释道:“星陨,你可能不记得了,这位你们顾氏的CEO,是你亲自从猎头公司那儿挑来的人,严格来说,他算你的下属。” 这次轮到顾星陨:!!! 徐承英讪笑:“是,是,多亏有顾总赏识。” 顾星陨努力调整了一番心态,既然裴凛山都敢把这人带到失忆的他面前了,想必这也是个很值得信任的人。 想了想,顾星陨问道:“我?我现在在顾氏,是个什么职位?我有这么大权力了吗?我爸妈呢,他们不在么。” 徐承英就算再蠢,也看得出现在的顾星陨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他暗自心惊,又忍不住感慨,眼下坐在他面前这个柔软无害的青年,和往日里在商界呼风唤雨、杀伐果断的那个冷情顾董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他努力再勾出一个笑来:“顾总……其实实际上,应该叫您顾董。您现在是顾氏财阀的董事长,是最高级别的掌权者,我受您委托,暂领执行总裁一职,但权限不够,依然是受您和董事会制约的,当然,我是您的下属,服从您的命令。” 顾星陨陡然睁大了眼睛。 反应过来的第一秒却是想,原来他现在这么厉害,那么,对于裴凛山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娱乐公司老板,应该是想踹就能踹的吧? 他下意识看了裴凛山一眼,裴凛山却以为他是紧张,安抚性地拍了拍顾星陨的肩,裴凛山对徐承英道:“公司现在是什么情况?” 如果说来之前徐承英还想,怎么着也要让顾总明天去公司转一圈,或者开个视频会议处理一下堆积的业务,但现在他真的是想都不敢想,只能硬着头皮往好的地方说:“还能正常运转……” 裴凛山立刻接过他的话:“那就辛苦你了。” 徐承英:“……”合计你只是想拉我下水,根本就不是关心公司的。 顾星陨倒是很关心:“会不会需要我帮忙?虽然我不记得这些事了,但是如果有一些文件要签字之类的,我当然可以看看的。” 有顾星陨签字,徐承英当然说好,两个人又说了些别的问题,交换了一下联系方式,甚至约定好如果有事就上门来找他,谈话才算彻底结束。 裴凛山送徐承英出门,到了门外,趁顾星陨不在,徐承英颇无奈地看了裴凛山一眼,叹气:“裴总,你这也瞒得太好了。” 裴凛山只道:“特殊时期。” 徐承英继续叹气:“还能恢复吗?” 裴凛山“唔”了一声,“也许。” 徐承英简直想撂挑子了:“如果顾总一直这样,顾氏迟早拿捏不住,裴总,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是有心无力。” 裴凛山这才皱眉:“有什么拿捏不住的,你只尽管去做,星陨不能出面,但是可以签文件,要是还有不听话的,你和我说。” 徐承英这下吃了颗定心丸,说:“好。” 将徐承英送走,裴凛山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拍了拍在外间沾染上的冷风,转身进去了。 顾星陨依旧坐在沙发上,他低着头,双手分别撑在沙发两侧,看起来像是在想事情,两条腿也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裴凛山看见他,眉眼都变得柔和下来。 “怎么还坐在这里,看不看电视?” 顾星陨的腿不再晃,反而定住了,闲闲抵着木地板研磨,说:“裴凛山。” “嗯?” “你今天说,我们依然是合法伴侣,是什么意思?” 裴凛山的神情一凛,但他将这种情绪藏的很好,不动声色道:“就是我们根本没有离婚,你和我,依然是法律承认的伴侣关系。” 顾星陨这才缓缓抬头去看坐在一旁的男人。 从一开始的陌生、隔阂,到后来的强势、温柔,男人就像一张大网,自他醒后,就将他彻底罩住,不管事情如何变化,这个男人在他面前,始终成熟强大,且胸有成竹。 他仿佛吃定了自己。 尔后,在那些被酒精催生的暧昧画面里,他得以窥见男人的真心,亦发现了自己某部分的过去,他也曾有过迷惘,有过眷恋,然而,事实摆在眼前—— 顾星陨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两张折叠好的纸,问:“那这个是什么?” 裴凛山一震,下意识就想伸手夺过来。 顾星陨往后一退,将纸举得更高,“你别动。” 裴凛山就真的不敢动了,他的表情变得凝重,还带着几分焦躁:“星陨,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的?这张纸没有用,没有进行公证,即便签了字,这也不过是一张废纸。” “可是签字是真的,双方都已经签字,我们,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 顾星陨想起下午,他真的是一个不经意间撇见书桌底下的保险柜,当他鬼迷心窍了吧,没由来的就对那箱子伸了手。 甚至下意识的,仿佛被潜意识支配,他轻而易举地用自己的生日解开了保险箱的锁。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明明,这是裴凛山的房子裴凛山的书房,可暗地里,却有个恶魔小人对他说,你也是这个房子的主人,对这里的一切都有支配权。 他是做了卑劣小人,打开了裴凛山的保险柜,可里面什么都没有放,只有2张轻飘飘的薄纸。 顾星陨拿出来,上面明晃晃五个大字:离婚协议书。 而这份协议的最后一页,则龙飞凤舞地签着他和裴凛山的名字。 顾星陨知道自己不再是那个二十来岁还可以胡闹肆意的年纪,也知道潜意识里,也许他是喜欢裴凛山的,可他到底也不是那个七年后足以强大到成为顾氏董事长的顾星陨,发生了什么,他不清楚,他只能选择听从过去的自己。 顾星陨说:“看来,针对离婚这件事,过去的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 裴凛山脸色一白。 第29章 初见 客厅里安静了许久许久, 老李站在厨房的门后听着他们二人说话,原本擦杯子的动作也慢慢变得机械起来,原来,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少爷和裴先生, 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吗? “啪”的一声,因为走神, 手里的杯子一滑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老李吓了一跳,赶紧蹲下身去捡玻璃碎片。 客厅里原本凝结至冰点的气氛也被这一声瞬间打破,顾星陨像是猛然间回神, 之后陡然站起身, “既然这样, 我们还是好聚好散,行吗?裴凛山。” 裴凛山沉默。 顾星陨看他那副失神的模样,别开了眼。 “我原本以为现在的我应该给不了你太多,不过既然我现在已经是顾氏的董事长, 那么关于离婚的财产分割问题上, 我可以作出最大的让步。” “你想要什么?车?还是房子?还是顾氏的股份?我不会亏待你。” 说着,也不待裴凛山回答, 丢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就转身离开上楼。 裴凛山倒是坐在沙发上没动, 他下意识想摸烟, 摸完才想起香烟放在外套口袋里, 而外套,一回家就顺手给老李了。 “老李。” 他站起来往厨房去, “我衣服挂哪里了?” 老李一抬头, 手下没注意,尖锐的玻璃碎片扎进手指, 他“嘶”了一声,嘴上却回答道:“裴先生,在玄关处的衣帽架上。” 裴凛山看着老李手指处争先恐后冒出的血珠,皱眉:“怎么这么不小心。” 老李不好意思笑笑:“年纪大了,手脚没有以前那么麻利了。” 不知道想到什么,裴凛山双手都插进西裤口袋里,斜着身体半倚在门框上,一双长腿交叠站着,看着是不想走的架势。 他就那样无声地看着老李继续收拾,打扫,之前倒给徐承英没喝的茶水,也一并冲洗擦干放好了。 “……老李。” 裴凛山的喉结滚了滚,一张薄唇翕动着,反复思量后才开口:“除了你,星陨现在应该没有什么亲近的家人了吧?” 老李愣了一下,露出副苦笑来:“是啊,少爷他又……不爱交朋友,平日里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连说话也没个人。” 裴凛山抿唇,思维开始发散到他第一次见顾星陨的时候。 那时候顾星陨多大?也和现在差不多,二十来岁,稚嫩且漂亮的脸上满是生动的表情,他被众人围坐在中心,嬉笑怒骂,被人打趣的时候反身就一脚踹过去了。 “要你多嘴。” 话是这么说,脸上还是笑着的,于是也没人怕他,被踹的人爬起来拍拍灰,继续凑到他旁边说话。 一伙朝气蓬勃的小年轻在酒吧吵闹又快活,有人叫顾星陨喝酒,顾星陨不耐烦一挥手,“小爷我不喝这玩意儿,一股马尿味。” 有人立刻不怀好意的笑起来:“顾少爷,你那是没喝到好酒,再说,来了酒吧,怎么能不喝酒呢,来来来,试试这个,不是啤酒,那是小孩儿才喝的玩意。” 众人都起哄,顾星陨很快招架不住,一边笑骂“你要是敢骗我,老子叫你好看”,一边倒真将那杯辛辣的白酒一饮而尽。 那时候,他就坐在不远处,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个好哄骗的少年呛了个惊天动地,身旁的人七手八脚地给他顺气,少年捂着胸口用力“咳”着,有酒水顺着他那嫣红的唇瓣往下漏,滑过精致的下颌骨,吻过细嫩的脖颈,流入诱人的锁骨窝里,又顺着剧烈的咳嗽动作往下,彻底隐没在T恤里。 他的视力那样好,将这一切看了个完整,之后又偶然地与少年不经意间撇过来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他只看见少年半睁着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眼尾有抹仿佛揉满了细腻胭脂的红。 欲望,瞬间如同藤蔓植物从心底一路攀爬上来,铺天盖地,绞紧心脏。 他觉得心里痒,不自觉地用舌尖顶了顶上颚,问身边的人:“那个小孩儿,是哪家公司的?” 那人只看了一眼,也知道他说的是谁,笑着答了:“那位啊,可不是什么小明星,倒是个惹不起的主儿。” 他听了,眯着眼睛笑了笑。 后来也陆陆续续撞见过几次,每一次,少年身边总是有大堆的人跟着捧着,呼朋引伴,意气风发。 他瞧得有趣,每每一个人坐在昏暗的角落里看,再差的心情也能跟着转好。 而现在。 二十七岁的顾星陨和他说离婚,他却第一时间想到,要是顾星陨离了他,岂不就真的是只剩孤家寡人一个了? 失忆前的顾星陨能离,失忆后的顾星陨却是一头小绵羊,放他回顾氏,他会被那些老家伙吃得骨头都不剩。 又想到什么,裴凛山的眼神渐渐就暗了下去。 第二日,顾星陨醒的很早。 他是睡的客房,以为裴凛山应当还在睡,便刻意放轻了脚步。 没想到到了餐厅发现老李在收拾餐具,顾星陨抓了抓头发,问:“裴凛山走了?” 老李温和地笑:“是的少爷,裴先生刚走没多久。” “哦。” 走了也好,他不用考虑要说什么话才显得两个人没那么尴尬。 吃了早饭,顾星陨下意识就想去书房继续拼那个未完成的乐高,临到门口,又想起自己昨日在这里翻出来的东西,手指紧握着门把手,到底还是没进去。 “老李。” 他跑下楼,去找管家,“今天我们出去走走。” 老李手上的动作不自然地顿了一下,表情有些为难:“少爷,今天外面天气冷,不适宜出门散步。” “那就不散步。”顾星陨双手撑在餐桌上,有些兴致勃勃:“我们去商场逛一逛,顺便……我现在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我想回老宅看看。” 老宅。 老李一愣:“少爷,你……” “爸妈现在还不在家,他们是不是退休了才跑出去玩?那样也好,反正我们迟早都要搬回去,这边不会再长住了。” 老李沉默了一会儿,说:“那我先和裴先生打个电话。” 既然要搬出去,自然是要知会人一声的,顾星陨默许了。 裴凛山接到电话的时候才刚刚到达公司,秘书宋清正在他耳边说着今日的日程安排,电话就进来了。 宋清适时闭嘴,看见来电人是老李,裴凛山接了。 “喂?” 裴凛山一边打开电脑一边听着电话里老李小心翼翼的话语,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将手边的金色钢笔暴躁地扔进笔筒,裴凛山闭眼往椅背一靠,深吸了一口气后,说:“……好。” 之后又叮嘱了其他的事。 而另一边,顾星陨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玩袖口的线头,不知裴凛山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只看见老李不断点头说“好”,电话挂断,老李说:“裴先生同意了。” 顾星陨动作一顿,神情却并未因此而变得高兴。 这个电话打完后,老李又打电话联系了老宅那边的司机,要那边过来接人。 半个小时后,司机到了。 顾星陨穿着件薄风衣,脖颈间围了条深灰色的围巾,一坐进后座,就感觉有人紧盯着自己。 他往后视镜看,就见前排司机立刻在镜子里对他笑:“少爷,好久不见了。” 顾星陨并不认识这个司机,只是觉得对方很和善,便跟着笑一笑算是打招呼,那司机见顾星陨笑,却是猛地愣住了。 “……少爷。” 他正准备说话,前排老李也已经坐了进来。 “先去趟商场。” 老李兀自吩咐了,司机便闭嘴不言,专心开车。 这里离市中心近,到商场不过也就十来分钟的功夫。 顾星陨久未出门,看什么都新鲜,中心广场巨大的LED显示屏正放着某高奢品牌的广告,他一抬头,就瞧见广告里正摆着POSE展示手表、魅力十足的男星,不由皱了皱眉,这人怎么这么眼熟? 顾星陨仔细想了一会儿,这时屏幕画面已经定格,右下角则龙飞凤舞地出现男星的签名:江远道。 顾星陨再看了一眼屏幕上男星那双并无任何笑意却抓力十足的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地下停车场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明星来。 是他。 看起来可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小艺人,顾星陨抬起手,看自己腕间那支原本很是喜爱的限量款腕表,头次露出嫌弃的表情来。 他在这儿站的久了,老李觉得奇怪:“少爷?” 顾星陨回神:“没事,走吧。” 毕竟是安京市最为繁华热闹的市中心,商场里人多得很,顾星陨一路看着那些极富科技感的装潢,以及一楼大厅里随处可见的小机器人,像是乡下土包子头回进城一般,一边走,一边不断回头看。 等上了七楼,人就明显少了起来,无他,这层楼全是奢侈品牌,即便是在安京市,能消费起的人也没多到人满为患。 顾星陨是来挑衣服的,他只要一想到衣帽间里那满墙的衬衫西装,就觉得头疼,索性自己来买几套衣服穿。 在买衣服上,顾星陨自然也是豪气冲天的,进了家店,对着自己感兴趣的衣服样式,直接指示导购将自己能穿的尺码一样拿一件,很快,老李手上就多了好几个包装袋,两人被导购依依不舍地送出店门,再进下一家,也是如此。 买衣服这件事,只花了十分钟不到,就结束了。 而这时候的红星娱乐高层会议室里,裴凛山的手机震个不停。 下属们面面相觑,宋清则是体贴地停下了自己的讲话,等自己的顶头上司先处理一下个人私事,裴凛山拿起手机看一眼,只见屏幕里还在不断跳出银行副卡的扣款短信。 裴凛山不由弯了弯唇角。 第30章 无 裴凛山是什么人, 红星娱乐的老板,日常严肃刻板不苟言笑,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小明星往他身上贴, 他能立刻把人雪藏, 活得跟个清心寡欲的和尚似的, 大概除了他的助理宋清,全公司人都不太能摸得清这老板的脾气。 而眼下, BOSS竟然能看手机看笑了?底下人各个相互看一眼,大家果然都是一脸惊诧的表情。 这时候裴凛山放下手机,又摆出那副严肃的表情来。 “宋清, 你坐下吧。” 宋清依言, 只将自己手中的纸质报告交给裴凛山。 裴凛山沉吟了一会儿, 道:“《无尽之城》这个iP对我们公司来说还是很重要,从买下版权,到组建班底,都耗费了大量的心血与金钱, 对于我们红星来说, 投了钱,就要看到回报。” 说着, 他目光凌厉地扫了一眼众人, “这次郭云峰意外受伤的事情, 绝不能影响剧组拍摄, 更不能把《无尽之城》的口碑搞坏,不仅公关部要尽力压下来, 引导舆论, 角色的更换,也要尽早定下来。” 裴凛山说的, 正是这两天剧组《无尽之城》发生的事情,这是个双男主的武侠玄幻大戏,与影帝秦洵演对手戏的,是如今国内火遍半边天的顶级流量郭云峰,岂料剧组才刚开始拍摄没多久,就因为一个工作人员的失误,导致郭云峰在吊威亚的时候从半空中摔下来,直接摔断了腿。 为了这件事,郭云峰的粉丝简直发了疯,十分有组织有目的地将《无尽之城》的官微屠了个遍,甚至还号召要人肉出那个道具师,给自家爱豆报仇。 粉丝固然疯狂,可剧组不能停机,一天耗在那里,各方面都要钱。 郭云峰受伤,短期内不能再参与《无尽之城》拍摄,新的男主也要尽快定下,以免耽误进度。 底下人开始窃窃私语,不一会,有人交上一份拟定的演员名单,说是经由导演和编剧共同商议,将觉得可以尝试接手的演员都列了出来,作为《无尽之城》最大的投资商和制作方,这份名单自然先给裴凛山过目。 裴凛山接过,第一眼便看见那个写在最前面的名字:江远道。 自家制作的剧,给自家艺人,理由充分。 裴凛山又随意瞟了一眼后面的名字,露出颇有几分兴味的表情,“散会后,把江远道的经纪人叫到我办公室来。” 掌管经纪部的负责人自然应“好”,末了,又想起近期办公桌上送来的那份履历,站了起来,“裴总,还有一件事。” 裴凛山抬头看他一眼,“说。” “近期公司也开始接触模特经纪方面,收到了不少履历,但是这两天……有个国外刚解约的模特联系了我,说想进红星发展。” 裴凛山皱眉,“一个模特而已,你也要单独和我汇报?” 负责人脸色一下变得难看,然而顶着裴凛山那犹如实质一般冷厉的眼神,他还是开口解释道:“这个人,是赵少打过招呼的。” 赵少?裴凛山一时没想起来,哪个姓赵的到他眼下来蹦哒来了? 负责人又补充道:“那个模特叫梁景阳。” ************* 顾星陨也不知道自己拿的是裴凛山的副卡,自他醒来后,身边的私人物品极少,除了那支被裴凛山送来的手表外,几乎是一无所有。 出门逛街的时候,还是老李拿出张黑色金卡,说是他的,可以使用,这才避免了顾星陨无钱可花的局面。 顾星陨当时还嘟囔,自己的资产现在自己都不清楚,恐怕还得找自己的那个下属徐承英去弄,让他查一查,顺带把一些银行卡之类的补办回来。 徐承英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老板安排上了“补办银行卡”这种事关花钱的“大事”,老李倒是活得艰难得很,他手里抱着一大堆刚刚购物得来的袋子,脚下的路都不太看得清。 “少爷。” 他努力跟上顾星陨的步伐,一边劝道:“其实衣服这件事,直接吩咐人按时按季送到家里来就好了,不用出门这么买。” “我知道啊。” 顾星陨嘴里咬着刚刚从某个店里收银台前顺过来的草莓味糖果,说话含糊不清的:“我就是想出来走走。” 老李:“……” 也没逛多久,基本上买完衣服,又随意走了走,两人就回到车边上。 老李将衣服一水儿都塞进后备箱,撑着汽车尾箱好好地揉了一把自己的老腰,顾星陨正站在一旁嘬着奶茶里的珍珠,瞧着这一幕,心里下意识难受起来。 是他忘了,老李现在年纪大了,早不是过去那个在他打架时还能过来帮把手的中年男人了。 “老李,上车吧。” 破天荒的,顾星陨给老李拉了一回车门。 老李简直受宠若惊,“少爷!” 顾星陨却不和他客气,握住老李的臂膀,将他一把扶进车里,“行了,不说那些,反正老李你也不是外人。” 说着,顾星陨自己也上了车。 老李尚还在感动少爷主动给自己开车门的事,忽然听到后排顾星陨嘟囔:“七年了,老李你都老了,也不知道爸妈现在是个什么样子,都好久没见了。” 对于顾星陨来说,的确是很久没见了,记忆里他大二开学之后就没回过家,现在时间线一下跨了七年,这一两个月里,他受伤了也没见到父母的影子。 等下次再见一定要讹他老爸一顿狠的,顾星陨这么想着,无意间一抬头,却在后视镜里对上老李发红的眼睛。 “老李?” 顾星陨想了想,笑了:“我不过就是给你开了次车门,这么感动啊。” 老李正慌张躲开顾星陨的注视,听到这句话,身体倒是放松了下来,他擦着眼睛,感慨一般地说着:“是啊,少爷长大了。” 顾星陨却觉得不对,“什么叫我长大了,我现在都27岁了,难道我以前对你不好吗?” “不不,不是。” 老李慌忙摆手:“少爷对我一直都很好,只是在老李眼里,少爷自然一直都是小孩。” 顾星陨撇嘴,倒也没反驳。 之后一路无话,顾星陨一坐车就犯困,仰着脑袋昏昏沉沉将睡未睡,大约半个小时后,车子驶向一个深巷,在一扇造型十分古朴的高大铁门前停了。 顾星陨因为车子的惯性一下惊醒,“到了?” “是的少爷。” 车子“嘀嘀”两声,那高大铁门便自动开启,车子驶进去,顾星陨则放下车窗打量这一路的花草。 别看这儿地处安京市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巷,内里却是大有乾坤,高高的围墙一路延伸,拢住这闹市深处广阔的天地,车子进去后便是一道笔直大路,两旁花圃无数,到了老宅的地下停车场前,顾星陨就下了车。 司机将车开走,顾星陨却是站在老宅的门口感慨。 哪知道开学一别,回来时竟已是七年后了。 从显示器里看见车子进来的老宅仆人们自然欢喜出门相应,顾星陨跟着老李没走几步,就见主楼正厅里一下涌出不少人。 “少爷!” “少爷回来了!” “少爷!身体没事吧?” “少爷,快进来休息!” 顾星陨瞧着那些大多熟悉的老面孔,鼻子竟然没由来地一酸。 “怎么出来了,进去进去。” 话虽是这么说,顾星陨自己倒是几步快走进入众人的包围圈与这些人说笑。 “少爷好久没回来了,都瘦啦。” 说这话的是家里厨房负责采购的一个佣人,顾星陨一眼看过去,他都记得,于是笑答:“你们少爷瘦点才好看呢。” 立刻有人高声道:“少爷怎么样都好看的!” “就是呀,听说少爷之前受伤了,在外面修养,现在身体好了吗?” “对啊,听说少爷要回来,老婆子我特意宰了只老母鸡,今天中午给少爷补补!” “好了好了,都好了!” 顾星陨坐到客厅沙发上,接过佣人端来的热茶,“你们少爷我身体现在好得很,快散了自己去忙吧。” 众人自然应好,各个又说了两句话才走。 等人都散了,顾星陨深陷进沙发里,揉了揉太阳穴,在裴凛山那里修养了一阵,他还真是好久没听过这么多人在他耳边嗡嗡了。 坐了一会儿,顾星陨就站了起来,他倒要看看这七年,老宅有一些什么变化。 顾星陨悠闲散步,这里看看那里摸摸,七年了,老宅自然是有许多变化的。 只不过……随着看的地方越来越多,他的眉头也跟着渐渐皱了起来,他记得这个多宝阁上摆了好多老头子喜欢的古董,怎么现在空了大半?还有餐厅里原本那张黄梨木雕制的餐桌呢?那不是老头子在外花了大价钱淘来的心头好吗? 倒也有些好的变化,例如老宅新改建出来的健身房、影音室,原本的书房也换了个样子,巨大的液晶屏代替了原来的字画摆在墙上,脚边的扫地机器人一直嗡嗡乱转。 只是…… 他老爸一向爱鼓捣那些年代久远的东西,现在也会让他任意改动这个老宅了? 30-40 第31章 爱兰岛 顾星陨拧着眉头在老宅里四处走动, 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安心慌的直觉跃上心头,顾星陨自己都说不清楚,这直觉从何而来。 他走到原本属于自己的房间, 一推开, 发现自己的房间倒是完全没有变动, 就连墙上原本粘贴的那些明星海报都还在,仿佛他真的是刚从大学回来。 顾星陨微微松了口气, 一个大字瘫扑到床上,舒服地叫了一声。 他闻着被褥上刚晒过阳光的味道闭眼躺了一会,睁开眼的时候, 一侧头, 正好与床头贴着的那张秦洵对视。 不过, 以前他眼里的偶像,经过上次裴凛山那么一说之后,倒好像没那么崇拜了。 顾星陨悠闲地在床上抖着腿,转动脖颈, 一仰头, 从窗户望出去,外面灰蒙蒙一片, 正是属于深秋寂寥的天色。 看着看着, 顾星陨一僵。 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拉开自己房间里造型古朴的窗户, 向外看,脑子一震。 那株……那株桃树呢? 顾星陨看着院子中央那有如脸盆大小的桃树横切面, 上面的年轮一圈一圈, 他抓着窗柩的手指都开始发抖。 谁,谁把他母亲最爱的桃树砍了? 谁敢! 顾星陨红着眼冲下楼, 高声叫着:“老李!老李!” “哎!”听到顾星陨焦急的呼喊声,老李连手都来不及擦,从厨房里跑出来,“少爷怎么了?” “那株桃树呢!” 顾星陨十分焦躁:“谁把桃树砍了!” 老李神色一僵,嗫嚅道:“少爷……” “那可是我妈最爱的桃树!是老头子为我妈亲手种的,这么多年了,谁他妈胆大包天敢把桃树砍了?!” 顾星陨气得都快要失去理智了,毕竟他也算是和这桃树共同长大,小时候难得的娱乐便是爬到树上躲着,盛夏时也会在树下乘凉。 到了桃花盛开的季节,他房间里的窗户便会天天开着,只等那树将自己盛满花骨朵的枝桠伸进来。 而现在,哪个不长眼睛的竟然敢把桃树砍了,顾星陨简直都想和那人拼命。 老李显然也很伤感,叹了口气后说:“少爷……是……是你二叔。” 顾星陨一愣,他二叔?那个一年到头都不会回老宅几次的男人? 顾星陨磨着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李低头,又半天都不开口了。 顾星陨等了半晌,忽而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行,行,你不说是吧,你不说我自己去问他!” 虽然是个不时常走动的亲戚,但也毕竟是他二叔,家里的住址他还是清楚的,只不过和他们顾家老宅一南一北,离得极远罢了。 说着,顾星陨就往外走,一边叫高声司机的名字:“老纪!老纪!” 叫老纪的中年男人很快跑了出来,“少爷,您叫我?” 顾星陨简直一脸怒气,“你把车钥匙给我,我出去一趟。” “少爷。”老纪看到老李对他摇头,十分为难:“这……要不您去哪里,我送您过去?” 顾星陨双手插在口袋里,不太耐烦:“那也行,去我二叔那里,我有事问他。” 老纪总算知道老李为什么对他摇头了,他小心翼翼地望着顾星陨阴沉的脸色,低声道:“可是少爷,您说的二爷……现在已经搬进疗养院了。” 顾星陨表情一滞:“进疗养院了?” 脑子里回响起之前在酒店遇到顾斌时对方说的话:“不不不,堂哥,你放心,我爸他现在特别好,真的,特特特特特别好,就在那个疗养院里,整天和老头老太太打牌,你放心,放心好了。” 顾星陨一脸茫然:“他不是还挺年轻的吗。” 就算七年过去了,他也顶多顶多五十吧?他记得他那个叔叔一向十分清高以艺术家自居的,眼高于顶,瞧不上他们家这些俗钱,怎么现在就开始堕入凡尘进疗养院和老头老太太一起打牌了? 老李轻声吩咐老纪下去了。 缓慢走上来,解释道:“少爷,这七年间里,也发生了不少事,这株桃树被砍,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再说……再说后来,您也给二爷吃教训了,要不他现在怎么在疗养院呆着呢。” “哈?” 顾星陨回头,伸出一个指头指着自己,“我?你这意思,让他进疗养院,是我的手笔?” 老李看了一眼顾星陨,点头。 顾星陨有点懵了。 想了一会儿,嘟囔,看来这七年他过得还挺好的,进化成社会精英执掌顾氏也就算了,连他二叔都敢整,还真是牛人一个。 不过到底还是不开心,顾星陨走到后院去看桃树,蹲下身来抚摸了一下树木的年轮,那粗粝的质感扎手,却让他回忆起童年的那些欢欣来。 那时候桃树已经很高大了,他整日里闲着没事就爬到树上去睡觉,蒋欣欣女士有时候找不到他,急了,就站在院子里大声喊,“小星!小星!” 他在桃树粗壮的枝桠上翘着二郎腿,正舒舒服服躺着呢,听到他妈焦急的呼喊,先是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吊儿郎当地答:“妈,我在这儿呢。” 蒋欣欣女士一抬头,看见他跟个猴儿似的的扒在树上,先是一愣,下一秒抄起自己脚上的高跟鞋就砸过来了。 “好你个小兔崽子,爬那么高的树,你要吓死你老娘我啊!” 一只鞋没砸到,又脱了另外一只。 “哎哟!妈!妈!妈我错了,你别砸了!我就下来,就下来!” 他麻溜的爬下树,蒋欣欣女士则早已等着他,一把揪起他的耳朵。 “哎哟,哎哟疼,疼!妈!” “就是让你疼的!给我滚进来!” 他被蒋欣欣揪进宅子里,身体扭曲着喊疼,老头子端着茶路过,露出心疼之色:“阿欣,别光脚,地上冷。” 他泪花一下就出来了:“爸!你就知道关心蒋欣欣!哎哟——” 他挨打叫唤的声音传得整个宅子里的人都听得见,不过小霸王如顾星陨者,好了伤疤忘了疼,第二天照旧麻溜地爬到树上去了。 那时候的阳光啊,很烈,纵然被茂盛的绿叶遮挡着,可总有那么一些光束,从枝叶的缝隙中洒进来,混合着轻缓的春风,让他恍惚觉得睡在云端里,摇摇欲坠。 一阵秋风拂过,顾星陨打了个寒噤。 意识到他在这桃树前蹲了太久,顾星陨站起来,腿脚都在发麻。 他神色恹恹地从后院走进前厅,舒适的暖气袭来,顾星陨身体放松下来,心里却始终难受着。 没多久,厨房就做好了今日的饭菜,他一个人坐在偌大的餐桌前,看着这一排丰富的菜色,头次觉得食难下咽。 “老李,你也坐下吃吧。” 老李也没多说什么,答了句“好”,就陪他坐下吃了。 顾星陨原本是觉得,自己回老宅应当是很开心很放松的,可是老宅的变化和后院的那株桃树却让他觉得憋闷了,一种不属于他的、内心深处的荒凉涌上来,顾星陨惊觉,潜意识里,他好像在为老宅难过。 寂静无声地吃了一顿午饭,顾星陨食不知味,犹如一个游魂般地上楼休息。 脚步迈到最后一级台阶时,他的目光忽然往右望去。 老宅三楼是他们一家的卧室,左边是他的,右边则是他父母的,顾星陨握紧了楼梯扶手,在原地站了一会,就抬步往右边走了。 这种感觉不是很好,或许是之前被回老宅的兴奋感盖过了,这次再走这道阶梯,他竟然觉得很抗拒,通向右边的走廊就像一道幽深得没有尽头的路,但是怎么可能呢,那是他父母的房间。 “咯吱。” 拖鞋踩过深色的木质地板发出腐朽的声音,顾星陨心里的感觉越来越不好,他走到门前,去握门把手,可这一握他就愣了一下,他抬起手,发现一手的灰。 爸妈到底是出门多久了?家里的佣人怎么这么不上心?门把手上的灰都这么厚了还不擦? 顾星陨深吸一口气,抖着手去开门。 锁了。 打不开。 顾星陨下意识松了口气,身后有声音传来,他回头,是老李。 顾星陨的神色有点不自然:“老李,最近老宅没人管是吗,这里的灰尘都这么厚了。” 老李的身体也有些僵:“少爷,是……是我失职了,我马上就叫人来擦。” 说着,转身就走。 顾星陨又叫住他:“等等。” 老李的脚步定住了,回身。 心底开始有隐秘的焦躁感,像被无数蚂蚁啃噬一般,难受得令人抖腿,顾星陨烦躁地换了个站姿,“这门怎么锁了?有钥匙吗?” 老李沉默了一下,“少爷,先生夫人出门的时候吩咐锁的,没有钥匙。” “……呼。” 有什么东西,埋伏在血管下,呼之欲出。 顾星陨说:“那好吧。” 说着,就跟着老李往楼梯走。 两个人走至楼梯口,顾星陨又停下来了。 老李走在他前面,回头:“少爷?” “呲——” 汽车的急刹声忽然在脑海里回响。 刚刚还回头笑着和人打招呼的一对夫妇被撞得陡然升空。 那一瞬间很长。 顾星陨闭紧了眼,头疼欲裂。 一双脚仿佛在地上生了根,沉重如有千斤,顾星陨发觉自己没办法就这样轻易地转身离去。 那一刻。 顾星陨忽然回身,几个大步就往那个房间奔。 老李一惊:“少爷!” 顾星陨抓着门把手疯狂地拧动着,力气大到房门发出震动声,顾星陨管不着了,他觉得他好像要发疯了,这个锁着的门让他没由来地难过,难过到他快要站不住。 “少爷!少爷!少爷你这是做什么,没有钥匙,打不开,打不开的少爷!” 老李有些急,过来拉顾星陨,顾星陨一把甩开老李,“你别管我!” 老李被他一下掼到地上,摔得当场就皱起了脸。 顾星陨拧了一会儿门把手,又是锤又是撞的,发觉就凭这样,的确没法把这个锁搞开,他的眼里已经没有摔在一旁的老李了,深呼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抬脚就往门上踹。 “砰!砰!砰!” 巨大的踹门声从三楼传遍老宅,所有的佣人都停下手里的事跑出来了。 他们听着三楼的动静,却没一个敢动,自发地站在楼梯那儿,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良久,有个老仆擦了擦眼睛:“就说,就说瞒不过少爷的。” 除了他,没人说话。 直到那道厚实的实木门终于被踹出一些缝隙,顾星陨的脚都震麻了。 “砰!” 最后一下,门被踹开,一股陈旧腐朽的气味伴随着漫天飞扬的灰尘从房间里喷洒而出,顾星陨站在门口,看着房里结满蜘蛛网的所有陈设,不自觉地流下满脸泪水。 哪儿有什么爱兰岛。 他的父母去的地方,是天国。 而他醒来后第一次记起的那个车祸画面,就是来自于自己的父母啊。 顾星陨直挺挺地跪倒在地。 而后放声大哭。 第32章 纵 裴凛山匆匆赶来老宅的时候是傍晚。 他脸色铁青, 风尘仆仆,都来不及换拖鞋,冲进来抓着一个佣人就问:“星陨呢?” “少爷在三楼房里。” 裴凛山抬步上楼, 身后佣人叫住他, “裴先生!” 裴凛山不耐回头, 那佣人却露出一副难过的表情:“李管家的腰扭了,站不起来, 被送到医院去了,少爷现在一个人,很难捱。” 裴凛山抿了抿唇, “我知道了。” 三楼很安静。 裴凛山走到房间门口, 还有个佣人在那守着。 “裴先生。”妇人很小声:“少爷哭了一下午, 现在应该是哭累了,没什么声了,你进去看他,我等会端杯热水上来。” 裴凛山颔首, “麻烦你了。” 佣人走了, 裴凛山推门进去。 偌大的一张床鼓起一个小包,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前, 掀开被子。 被子里的顾星陨一惊, 原本紧埋在膝盖里的脑袋抬起头来, 那一张脸哭得久了, 又憋在被子里,红得不成样子, 眼睛也是, 几乎肿成了核桃。 裴凛山看得心疼,很轻地叫:“宝宝。” 顾星陨的目光有些直, 他看了裴凛山一会儿,又直愣愣地低下头去,整个人紧抱着膝盖,宛如在母亲子宫里的胚胎。 裴凛山的手伸进被子里去捞他,他也不挣扎,裴凛山于是脱了鞋上床,将顾星陨的头放在自己腿上,很温柔很温柔地抚摸着。 “宝宝。” 他再次这样叫道。 顾星陨如同一个木偶一般,躺在裴凛山的腿上,眼睛睁着,一动不动。 他不说话,裴凛山也不在意,低着头,轻声说:“我给你买了只兔子。” “听老李说你小时候特别喜欢兔子,所以来的时候买了一只给你养。” “哦,还有猫,你还记得吗,之前在酒店外面捡到的那只,把你吓了一大跳,那天早上走的急,我也忘记和你说了,我把猫送到宠物医院去打疫苗驱虫了,顺带洗澡美容,今天医院打电话来说,可以去接回来了。” “你喜不喜欢猫?我觉得你是喜欢的,没有自作主张吧?” “喝口热茶好不好?嗓子是不是不舒服?” “好好,不喝,我不动你了。” “你不是喜欢秦洵吗,他最近在演《无尽之城》,这个故事是根据一本小说改编的,金临先生你知不知道?就是他这几年新完成的作品,你想不想听剧情?” “秦洵演的是里面的一个废柴……” “……最后,秦洵灭掉这个全剧大反派,就和心爱的小师妹游荡江湖去了,是不是很快意?” “宝宝,你过生日的时候我们也去国外度假吧,或者你不是喜欢骑马吗,我带你去草原,嗯?” “你不喜欢吗,不喜欢的话我们就去别的地方,想不想看极光?” “……” 房间里的絮叨声从傍晚到深夜,佣人送来的热茶和饭菜放在一旁全冷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顾星陨完全地睡在了裴凛山怀里,他闭着眼睛,紧抓着裴凛山的大衣领子,一刻不松。 渐渐的,裴凛山也困了。 他看着怀里仿佛已经完全安睡过去的青年,说着说着,亦跟着困倦地闭上了眼。 醒来的时候是凌晨三点。 裴凛山迷糊间下意识搂了一下怀里的青年,摸了个空。 他一下惊醒,坐起身来却看到坐在窗边床前的顾星陨。 他在抽烟。 姿态不怎么娴熟,但显然也不是不会。 裴凛山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一把抽过他唇间的香烟,放进自己嘴里深吸一口,“少抽点烟。”他这么说。 顾星陨侧头看他一眼。 裴凛山跟着坐下来,叫:“宝宝。” 顾星陨说:“别这么叫我。” 是完全嘶哑的声线,像被砂纸摩擦过一般。 裴凛山心疼得要死,说:“好,不叫。” 嘴里的香烟也不过就剩最后几口,到了尽头,裴凛山下意识找烟灰缸,没有。 他犹豫了一下,顾星陨又说:“没事,家里的木地板早快坏了。” 裴凛山放心地在地板上捻灭烟头,微弱到听不见的“滋啦”声响起,猩红滚烫的香烟将地板灼出一个黑色的斑点来。 “怎么还不睡?”裴凛山问:“还是,你饿了?我去厨房给你弄点吃的。” 说着,裴凛山又立刻站起身,迈步子的时候发觉顾星陨抓住了他的裤脚。 顾星陨没说话,就这么抓着。 裴凛山顿了一会儿,还是坐了回去,“你到现在都没吃什么东西,对身体不好。” 顾星陨在他坐下来时就松了手,这会儿抱着膝盖看着地板。 裴凛山就叹气:“你累不累?躺到床上去休息好不好?” 眼睛余光瞥到顾星陨光着的脚丫,立刻捉住了往自己怀里放,两个人的位置也变成对立而坐,“别光脚,地上冷。” 阿欣,别光脚,地上冷。 顾星陨忽而抬头,和裴凛山对视。 他叫他:“裴凛山。” “什么?” “吻我。” 裴凛山愣住。 顾星陨始终直直地看着他,见裴凛山没反应,将自己的脚从他怀里抽出来,往前一探,轻声在他耳边说:“没听见吗,我叫你吻我。” 裴凛山眼睛里的墨色宛如深渊,他克制地盯着顾星陨漂亮的脸,最终没克制住,心里暗骂一声,叼住青年那蔷薇色的唇瓣就凶狠地吻了下去。 裴凛山忍耐太久了。 忍耐到此刻,心里的野兽放纵出来,根本收不回去。 他知道这不是最好的时机,现在的顾星陨只不过是一头深受创伤的小兽。 就像多年前一样,少年也是这样哭着求他,不过那时候他忍住了。 合格的猎人需要耐心,哪怕内心再怎么蠢蠢欲动,他也觉得自己可以等待。 可是现在不一样。 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对调,他才是被顾星陨吊着求而不得的那个。 在顾星陨荒漠一般的内心世界中行走太久,他又累又渴,不知道有多久没和青年这么亲密过,以至于现在只要一握住他的腰,他都心猿意马心跳到不行。 这是他的裴太太。 他心想,如果顾星陨需要他,他可以为此奉献一切。 一室春光。 再次醒来的时候都是下午了。 窗外阳光正烈,裴凛山搂着顾星陨,从沉沉睡梦中醒来。 怀里的青年头发凌乱,嘴唇嫣红,从脖子往下,身上密密麻麻,全是暧昧的深色印记。 裴凛山下意识又要举旗,忍住了。 他轻手轻脚地将手臂从顾星陨的脖颈间抽出来,小心翼翼地穿着衣服和裤子,生怕把那好不容易睡着的青年弄醒。 他太累了,应该多休息一会。 下楼的时候发觉整个老宅里都很安静,裴凛山看着手机上一连串的未接和短信,挑选着几条回了,走到客厅,发现老李正坐在沙发上发呆。 电视倒是开着,很小声,不过老李很明显没看。 他走过去,喊道:“老李。” 老李动作幅度很大地在沙发上震了一下,姿势十分别扭地回头,“裴先生!” 裴凛山皱着眉看他扶腰的动作,“你既然伤了就别再乱动了。” 老李“哎”了两声当作回应,又问:“少爷呢?” 裴凛山坐到沙发上,说:“他睡了。” 老李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裴凛山从外衣口袋里拿出打火机,摸烟的时候想起之前半夜顾星陨就是从他口袋里拿的烟,果然摸了个空,裴凛山将打火机往茶几上一扔,发出清脆的声响。 “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于顾星陨回老宅这事,他之所以没阻止,是因为他以为这边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毕竟顾家父母去世都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时间过去这么久,老宅又怎么还会有关于这件事的点滴? 不过也是他过于大意了,他和顾星陨结婚后,来老宅的次数屈指可数,顾星陨对这一栋老宅讳莫如深,好几次他过来,也只是在门外等了顾星陨一会。 顾星陨不让他进去。 这就导致他对老宅这边的事情基本不了解,哪能想到,顾星陨失忆后回来一次,立刻敏感地发现真相,又再次将这丧亲之痛深刻地体验了一遍。 裴凛山只要一想到昨日过来时看到的顾星陨,那副仿佛已经了无生趣死气沉沉的脸,就心痛到无法呼吸。 这还只是侧面知道了这件事,如果是当年那个亲历现场的顾星陨,又到底该有多崩溃? 裴凛山不敢想了,他怕他一想到这件事,悔恨就能将他彻底撕碎。 隐隐的烦躁感从心底升起,裴凛山的手指反复捻动,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裴凛山这是烟瘾犯了。 他听着老李讲昨天发生的事情,思绪却回到了很久以前。 第33章 万字补偿 上 从他第一次见到顾星陨开始算, 已经一年有余。 他展开热烈且浪漫的攻势追求顾星陨已经很长一段时间,然而那个漂亮得令人心悸的少年对他总是横眉冷对,到了后来, 再见他都到了避之不及的地步。 圈子里都笑话, 一向不近美色宛如高岭之花的裴少爷也有了啃不下来的硬骨头, 多少荧幕里被万千少女追捧的男神眼巴巴地爬裴爷的床,而裴爷呢?要是他真的一视同仁清心寡欲也就算了, 可偏偏他不是。 他追着顾家小少爷去了爱兰岛,随随便便就将裴家私有声名远播的豪华游轮山远号送了出去,要不是顾星陨不要, 恐怕连爱兰岛他都能拱手相送。 完了又追着人去看了一场又一场的重机车赛事, 顾星陨喜欢机车, 行,送!一千多万的专人定制车款送到顾星陨学校的教学楼下面。 那时候裴凛山身穿黑色皮衣长筒马丁靴靠在摩托车机身上,一双逆天长腿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然而他冷厉的眉眼却让人望而却步, 直到顾星陨随着人流从教学楼里走出来, 他摄人心魄的目光才真正落到了实处。 他永远不动声色,只站在那儿, 遥遥看他, 却依旧让顾星陨感到避无可避。 小零们咬着手指说裴爷简直A出天际, 一脸愤懑, 但再一看顾星陨那张脸,又纷纷偃旗息鼓。 直到九月份, 顾星陨躲着他, 开学的时候都没来报道,裴凛山在白露城蹲了一周有余, 愣是没能蹲到顾星陨的人影,这才挫败地同好友一起喝酒,大醉一场。 那天晚上,裴凛山在顾星陨的公寓楼下抽了一整夜的烟,凌晨天色将白的时候,转身上了自己的宾利车。 车里有行李,他去了国外。 追得紧了,总该将人晾晾。 裴凛山听从了好友的建议,决定放顾星陨几个月的自由,正好最近和家里闹得也不是太愉快,他便决定去国外散散心,重新拿起摄影机,走遍了华国以外的半个大洲。 然而那些身处异域与奇旷美景的瞬间,他却总是能想到顾星陨。 他拍的风景,见过的人物,还有旅途中买下的那么多新鲜玩意,全是他想和顾星陨分享的东西,出国时只有一个背包,两个月后回来,他带了好几个行李箱。 那时候方何来机场接他,一个一个行李箱往车上搬,搬的大汗淋漓。 方何在萧瑟秋风里咕咚喝下一大瓶水,之后沉默。 他不以为意,只以为方何最近仕途不顺,直接让方何开车去白露城。 方何靠在车前问他:“为什么要去白露城?” 他奇怪地撇方何一眼,“去找人。” 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让他十分疲倦,他径自拉开路虎的副驾驶车门坐上去,昏昏沉沉地想要补个眠,然而他等了很久很久,方何才上来。 他终于觉得不对劲,问方何:“是不是出事了?” 方何抓着方向盘,轻声说:“你不在的这两个月,顾家倒了。” “所以你要找的人,恐怕不在白露城。” 或许是他的确和顾星陨没有缘分,在顾星陨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并不在他身边。 后来的很多故事,也都是他从别处听说。 顾星陨身处车祸现场亲历父母双亡场景的绝望。 以及顾氏易主、财产查封,他被赶出老宅无处可归的凄凉。 听说曾经的天之骄子顾大少爷跪在地上求人,最心爱的摩托机车低价贱卖,听说他被那些纨绔们抓着灌酒,一瓶一瓶的烈酒灌下去,顾星陨当夜就进了医院抢救。 还听说,顾星陨差点被爱慕裴爷而不得的小零们羞辱,叫他在酒吧的圆台上跳脱衣舞,幸而顾家管家到的早,不然事情能到什么地步,方何都不敢想象。 墙倒众人推,何况是曾经那样强大的顾家,多少人巴不得上去分而食之,再有够不着的,戏弄戏弄顾少爷,也是个值得炫耀消遣的事情。 顾家父母不在了,顾家父母的掌中宝顾少爷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什么顾氏财阀继承人,什么星星见到他都要羞愧得陨落,丧家之犬顾星陨,是人们随便给点希望就能让他吐舌头认主人的玩物罢了。 然而这些,裴凛山统统只是听说。 回来的当夜,他找顾星陨几乎找疯了。 那一天,夜里的街道长得仿佛走不完。 路灯将原本雪白的积雪映照成昏黄的色调,他开着车发了疯地在路上找,路上的行人零星,各自插兜低头,脚步匆匆,他一张脸一张脸地望过去,人们的表情麻木且冰冷,不管第多少次看过去,都不是他想要的那个。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蓝牙耳机里频繁传来冰冷的机械女音,裴凛山是真的急了,偌大的安京,他穿行于万家灯火之中,却没法找回属于自己的那个小孩儿。 直到凌晨0点40分,在第37次推开的店门中,他终于看见了他。 起初他很急,立刻大步奔过去,身上的大衣带着门外的寒霜,惊得店里顾客纷纷回头看他。 但离人几步之遥,裴凛山的脚步又慢慢地顿住了。 他看见,单薄瘦弱的少年隐蔽地坐在快餐店的角落,手上抓着块蛋糕,一边哭,一边吃。 蛋糕是快餐店最便宜的那种,很小一盒。 曾经的天之骄子、亿万财富继承人顾星陨,坐在快餐店狼吞虎咽地吃一块最便宜的小蛋糕。 这一幕,几乎让裴凛山窒息。 顾星陨一边吃着,一边拼命用力地擦着眼睛,但是没有用,眼泪还是会从手掌的缝隙间掉出来,他接不住,只能任由眼泪一滴一滴砸进热牛奶里,又流进嘴巴里。 泪水会是苦的吗? 还是经过牛奶的中和,也会变甜? 裴凛山的思绪恍了一秒,只觉得心底密密麻麻的痛楚快要将他撕裂。 但少年完全顾不上那些,只管将蛋糕一股脑往嘴巴里塞,仿佛塞下去,就能止住这要人命的眼泪,直到他终于噎住,发出因缺氧而不断吸气的声音。 在这个城市,成年人每天为了生存而疯狂奔波,挣扎着,又悄无声息地崩溃着。 他们对少年颤抖的哭音视若无睹,像假的躯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纷纷低头避让。 而这其中,裴凛山像踩着刀刃,痛得无以复加,却一步一步的,朝少年走近。 察觉到桌前投射的阴影,顾星陨抬头,在一片泪光朦胧中,看到裴凛山。 他哭得打了个嗝,看见裴凛山的时候却笑了,嘴里剩余的食物还来不及咽下去,他用故作轻松的语气,含着食物模糊不清对他说:“裴凛山,我想好了,我跟你走。” 那个时候,裴凛山就想,这一辈子,只要顾星陨高兴,他做什么都行。 为他死,为他活。 只要他一句话。 老李将昨天发生的事情讲完,佣人也将厨房新煮好的热粥端上来了。 裴凛山陡然从思绪中回神,说了句:“谢谢。” 佣人手里拿着托盘,欲言又止。 裴凛山发觉,便温声问:“怎么了,还有事?” 佣人和善笑笑,“也没什么,很少看见裴先生。对了,少爷还在睡吗?要不要楼上也送点食物?” “不用,他在睡觉,晚点我上去看看,有事就叫你们。” 裴凛山喝了点粥,老李说自己的腰还好,去医院做了点推拿之后已经好了许多,尚且能起来走走,便说要带裴凛山去楼上顾家父母的房间去看看。 裴凛山搀扶着老李上了楼,脚步动作很轻,走到房间门口时,都顿了顿。 被封存了六年的房间,忽然间打开,里面已经陈旧得不成样子。 被踹烂的房门上锁芯摇摇欲坠,裴凛山捂住口鼻走进去,空中全是灰尘。 老李叹息着说:“后来把老宅拿回来后,少爷就吩咐把这里的一切都归回原样,然后又将先生夫人的房间锁了,这么多年过去,钥匙早就找不到了。” 裴凛山点点头。 之后他与顾星陨结婚,顾星陨并未回老宅,反而是同他一起住进了那栋复式小楼,就算之后他们吵架冷战,顾星陨也是另外购置房产,一年到头也很少回老宅几次。 裴凛山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这么久了,宅子里也没个主人,这些佣人都没走吗?” 老李摇了摇头,“走了一些,剩下的都是受了顾家恩惠的,这么多年,早都把老宅当家了,他们替少爷守着这里,不管少爷什么时候回来,这里都是干干净净的。” “顾老先生肯定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不然他走了这么久,这里的人依旧这么忠心。” 老李就笑了一笑:“顾先生啊,那是真正的大家,他的为人风骨,真是老李我这么多年见过的人里面,独一份。” 裴凛山转了两圈,看见床边柜上放置着的相框,他拿起来,拂了拂灰尘,倒是在已经变黄变质的相片里依稀瞧见了顾家父母年轻的模样。 顾先生高大英俊,穿那时候时兴的中山装,拥抱着一身白裙长发飘飘的蒋女士,真是好一对璧人。 “可惜了。” 放在这房里太久,相片都被腐蚀得差不多了。 裴凛山将相框给老李,“这个还能修复吗?” 老李接过,只是看了一眼,眼圈就红了起来。 “我,我找人试试。” 裴凛山沉吟片刻,“这种照片,应该不止这一张吧?宅子里还有其他的照片吗?” 老李一怔,想了好一会儿,“那时候夫人总是喜欢把照片都收起来,包括少爷小时候的照片,很少看见她拿出来看,不过如果要是有,应该也在这房里。” 两个人对视一眼,就各自开始在房里找了起来。 裴凛山找着找着,倒是发现了不少有关于顾星陨的东西,例如他周岁抓周时抓到的那个星星灯、小时候戴过的金锁项链、第一张幼儿园奖状…… 看得出来,顾夫人是个热爱收藏这些小事物的人,分门别类地放在一个盒子里,又分别标记好这些东西,裴凛山从幼时看到成年,也仿佛一同参与了他并不存在的、属于顾星陨的童年。 时间很快过去,老李凭借自己对主人家的了解,成功找出一抽屉的老照片,都用塑膜封着,损毁程度没那么厉害,里面全是顾家父母从年轻至结婚时的照片,以及顾星陨部分幼年时期的留影。 老李甚至翻出一打录像带,看那标注的名字,不用想也知道都是顾家十分珍贵的影像资料。 裴凛山赶紧吩咐老李让人将这些东西尽量修复好。 虽然顾星陨决定封存他的过去,但是裴凛山却希望他能替顾星陨留住这些珍贵的事物,未来想念时,也好有个慰藉。 收拾完了这些物品,裴凛山又叫来佣人打扫这房间,关了那么多年,重新打扫干净可不是个轻松活,还好宅子里人也算多,吃过晚饭后,人人都加入打扫大军,整个老宅里灯火通明。 晚上八点。 裴凛山回到顾星陨的房间时,他还没睡醒。 青年安静的睡颜就在眼前,裴凛山坐在床边看着他,一时间都入了神。 裴凛山坐了能有半个小时,顾星陨才微微动了一下,发出些微弱的呻吟声。 他的额间出了汗,睡梦中眉头微皱,看起来像在做什么不好的梦,裴凛山心里一跳,下意识想去碰碰他,没想到这一碰,顾星陨立刻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地立刻惊醒。 两个人倏然间对视,顾星陨睁着眼看他,眼神里的警惕缓缓消失。 顾星陨轻轻地呼了口气,又眷恋地闭眼在被子里蹭了蹭,“几点了?” 嗓音里带着刚刚转醒的暧昧喑哑,慵懒的尾音勾着裴凛山:“房间里怎么又开着灯,我还困……” 裴凛山没忍,立刻俯下身去,炙热的吻落在顾星陨的脸颊,“你都睡了快有十二个小时了,别睡了,起来吃点东西,嗯?” 顾星陨不说话,往杯子里钻,一副困倦到极点的模样。 裴凛山也不想逼他,就着昏黄灯光陪他一块躺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青年的黑发。 不知过了多久,顾星陨终于动了一下。 他换了个姿势,仰躺着,裴凛山朝他看去,才发现青年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顾星陨目光平静又呆滞地盯着天花板,裴凛山抚摸的动作停下来,“在想什么?” 昏黄的壁灯微微闪了一下——这栋长久无人看管的老宅总归有些线路老化的问题,顾星陨的眼睛这才缓缓地眨了一下,裴凛山说:“星陨,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和我说一说。” “……裴凛山。” 过了很久,顾星陨才开口,他动作极缓慢地微抬起头,去看裴凛山,哑声道:“我真的宁愿我……宁愿我永远也记不起来这些。” 之前那样多好啊,他还是那个被捧得不知天高地厚的顾家少爷,他读大二,答应老头子拿个奖学金回家,或许等到年尾,他就能和家人坐在一起吃团圆饭,听蒋欣欣女士唠叨,看这对夫妇秀恩爱…… 可是,从他回老宅开始,这一切就都毁了。 宛如一个美妙的泡影世界在他眼前坍塌,真相如一片废墟,赤裸又令人心惊。 顾星陨独自喃喃:“你知道吗,我记起来了。” “裴凛山,他们……他们就死在我眼前,我发誓,你绝对没有见过那样惨烈的景象,他们流了好多好多血啊,裴凛山,那应该很疼吧?” “血是黑色的,裴凛山,你见过黑色的血吗。” 顾星陨机械地开口,“两辆车,两辆车将他们像三明治一样夹在了中间,他们就像被碾碎的肉泥一样,要不是前一秒他们还在马路对面对我笑,我都没办法承认,那些认不出模样的零碎肢体是他们。” “是……我的父母。” 裴凛山不说话,只是那双抚着他头发的手又开始工作,且力道越来越重。 顾星陨说:“裴凛山,你说得对,我后悔了,之前……之前那样多好,多好啊。” 看似冷静平和的语气渐渐露出端倪,顾星陨开始颤抖,忍耐不住的眼泪一滴一滴,从眼角滑落到枕头上,“我后悔了……后悔了。” 看到青年在他眼前渐渐红了眼睛,裴凛山就像被一把锋利的刀扎进心脏,反应过来的下一刻,就立刻捂住青年不断流泪的眼睛。 温暖的怀抱从背后拥上来,凛冽的木质香气里夹杂了些烟草的味道,顾星陨的视野瞬间变得一片黑暗。 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眼睛上的灼热温度,那是裴凛山的手掌。 裴凛山低头,去吻他尚且温热的泪痕。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星陨,那不是你的错。” 顾星陨便抓住裴凛山完全倾覆下来的肩背,埋首在他的颈肩,紧闭着眼,将巨大的哽咽声用力地吞咽下去。 他的呼吸声粗重,良久,像是做好了心理建设,才用乞求一般的语气说:“裴凛山,带我走,带我走吧。” 他已经一刻都不想再呆在这里。 裴凛山当然顺从顾星陨的话。 当晚凌晨,裴凛山就带着顾星陨回了安京市的主宅。 新式的装潢与充满现代感的房屋样式与老宅完全不一样,整栋房子灯火通明,顾星陨叫裴凛山打开所有的水晶壁灯,窝在裴凛山怀里看电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天光大亮,他才终于忍不住在裴凛山的怀里打了个盹。 裴凛山也早就撑到了极限,见怀里的青年不再目光炯炯地盯着电视里的搞笑节目,反而彻底躺倒在他的胸膛上看似睡过去了,便抱着人也闭上了眼。 然而,就在他们相互依偎着陷入睡眠的时刻,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一则新闻引起了轩然大波。 第34章 万字补偿 下 “顾氏掌权人顾星陨停车场与丈夫十指相扣, 谣言不攻自破!” “重伤昏迷不醒?实则低调秀恩爱!顾星陨与裴凛山亲密出游。” “红星娱乐CEO裴凛山与伴侣甜蜜牵手出游,岂料伴侣是他!” “婚姻不合?重伤不醒?看这里!真相震惊全国。” …… 多张顾星陨与裴凛山在酒店停车场牵手、一路甜蜜依偎进电梯的照片和动图被曝光到网上,这段被网友捶烂了婚姻不合事实的夫夫以从未见过的亲密姿态上了热搜, 更别提最近闹得轰轰烈烈的顾氏董事长玩车摔下山崖的事件热度还没下去, 被多家媒体揣测或成植物人的顾星陨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公众场合, 看起来行动无异。 说起来,裴凛山曾经可是娱乐圈不可多得、即使曝光不多也有大量狂热舔屏粉丝群的帅气大老板, 多少网友眼巴巴望着这位老板能有个桃花新闻,甚至个别西皮粉还猜测他会不会和自己的哪位爱豆有酱酱酿酿的关系,是以一直热度不断, 直到他宣布结婚。 这场婚礼之声势浩大, 让吃瓜群众们津津乐道了许久。 婚礼当天, 无数重量级咖位的商界大佬、娱乐圈明星纷纷在软件或朋友圈发文庆祝,格式标准统一,像被安排好了一般,吃瓜群众们尚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娱乐公司的CEO能有这么大能量, 直到有网友们发现他的结婚对象是顾氏董事长, 顾星陨。 顾星陨没有官方媒体账号。 不过这不妨碍网友们扒他,这一扒, 就惊翻了一圈人。 首先, 男性。 彼时同性婚姻法刚刚通过不久, 即使有人做了这个先吃螃蟹的人, 然而真的会去登记结婚的人依然不多,更别提是这种本身十分具有影响力、声名远播的娱乐圈大佬, 结也就算了, 还官方发声明,发声明还有那么多权威人士支持。 其次, 顾氏董事长。 顾氏财阀那是什么地位?在众多处于生活疾苦的普通吃瓜群众眼里,那都是神仙,随随便便就能赚十几个亿的那种,是每年富豪排行榜上当之无愧的NO.1。 好吧,这也就算了,富豪嘛,有钱任性,随心所欲,可是吃瓜群众们哭着舔屏,这个董事长为什么才24岁?还是这种娱乐圈都不多见的顶尖颜值? 妈呀,这个男人在财经杂志上一本正经、冷漠禁欲的样子也太诱人了吧! 网友纷纷留言:宝贝!请你把扣得一丝不苟的衬衫衣领打开一点好吗,就一点!!! 就这样,颜控粉丝们几乎疯了,轮番在裴凛山的微博下炮轰。 没人再问为什么这位老板好像和自家公司的艺人没半点花边新闻,枕边人长这个样子,谁还对公司里那些小白脸能动心啊? 啊啊啊啊这是什么神仙爱情,神仙颜值。 有关裴凛山顾星陨结婚的热搜在头条上呆了足足三天,之后还有自愿磕这对神仙颜值夫夫的粉丝们建了个话题,因为裴凛山的公司名称是“红星娱乐”,恰好也有“星”字,粉丝们就就叫他们“星星夫夫”。 #星星夫夫神仙婚姻#再次上了热搜。 无数关于他们的爱情故事一版又一版,太太们一边舔着他们的颜值,一边自愿产粮,总而言之,当年,“星星夫夫”所带来的震动,简直能记入娱乐圈大事记。 不过,这桩婚姻之前闹得有多轰轰烈烈,之后的结局就有多凄凉。 结婚第一个月,媒体第一次抓到裴凛山的花边新闻,他与公司艺人住同一酒店,第二日一早从同一个房间出来。 第二个月,有媒体曝光顾星陨在茶馆私会情人,牵手搂抱,姿态亲密。 第三个月,又有媒体发出动图实锤顾星陨夜深带着情人一同现身机场,亲密出游。 两周后,才有记者逮到从国外度假归来的顾星陨,他身边虽然没有那个小情人,但裴凛山也没有出现接机。 …… 再往后,这桩婚姻只能被称之为“顾星陨出轨实录”。 此前从未在娱乐圈曝光过的顾董,几乎把圈里能叫得上号的小白脸明星泡了个遍,虽然都不怎么出名,来来去去的,网友们都能把他的喜好摸清了: 长得白的,性格软的,身高不超过一米八,看起来就很好欺负,笑起来有酒窝最佳。 “星星夫夫”火得快,凉得也快。 粉丝怒斥自己当初看错人,纷纷脱粉回踩,网友们则感慨顾星陨之所以和裴凛山结婚,恐怕只是为了更方便泡男人。 直到顾星陨第一次泡了个大的—— 他和当时的实力男演员江远道一起在一个酒店房间呆了一整晚,第二天清早从酒店离开时被蹲了一晚的狗仔逮了个正着。 这条新闻一出,就火速上了热搜。 江远道的粉丝几乎全炸了锅,吃瓜群众也是一脸懵逼。 江远道?那个身高182,剑眉星目、气质卓然,一看就男性荷尔蒙爆棚的知名演员? 顾星陨改胃口了? 粉丝们纷纷在各家媒体账号下辛苦辟谣,他们的正主却频繁与顾星陨一同出现在热搜上:剧组探班、生日宴会后台亲密耳语、送上舞台的娇艳鲜花,传言里冷漠寡言清心寡欲的江远道在短短三个月内,上娱乐新闻的次数比过去几年都多。 随之而来的,是江远道远超以往的曝光量和通告,各种接到手软的一线大牌代言,除此之外,还有知名导演筹备电影邀约江远道做男一号。 见此情形,江远道粉丝们纷纷统一口径说自家正主整天忙于工作,哪有那时间闹绯闻,刚辟谣辟得差不多了,就又出现顾星陨投资江远道剧组,出手阔绰的新闻。 江远道的粉丝们:“……” 那是江远道粉丝脱粉最严重的一段时间,自己一向喜欢的,低调认真、踏实演戏的青年演员插足别人婚姻,成为顾星陨的出轨对象,哪个粉丝能咽下这口气? 更何况,以这个势头来看,江远道被包养的传闻很可能是真的。 只是很快,红星就安排公关辟谣,红星CEO裴凛山义正严辞为自家艺人站台背书,更有顾星陨第一次接受娱乐采访为江远道解释详情。 顾星陨现身说法也就算了,裴凛山那边也为江远道洗白,娱乐圈诸多艺人都用社交软件为江哥陈情,所有的营销号通稿全部被撤,风向一瞬转变,粉丝们一脸懵逼的,又开始想:他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不然,被三的裴凛山怎么能还站在江远道那边? 接着江远道就拿了影帝。 用实力说话,粉丝们欢欣鼓舞,媒体们也完全闭了嘴。 经此一役,江远道的粉丝们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了,凝聚力十分之强,几乎能把所有的对家怼得毫无还手之力。 而打这之后,顾星陨的花边新闻数量也跟着急剧下降,偶有几次被媒体拍到他与江远道动态,那也是规规矩矩,只称朋友。 至于……丈夫裴凛山?那是谁? 除了结婚那时候,媒体几乎从未拍到过他们俩的同框照片。 是以如今,这一系列夫夫亲密出游的照片加动图,再加上之前赛车事故新闻的不断发酵,一下就在网络上将众人惊了个倒仰。 其热度不亚于某知名大花与相恋多年男友分手的热搜。 “这可真是,患难见真情啊。” 某律师事务所内,正吃午饭的时间点,阮辛正一边嗦着食堂的牛肉粉丝,一边举着手机刷新闻:“你说是不是,常律师?” 被全律所称之“变态工作狂”的常宁闻言,放下刚刚才找出空档回复家人短信的手机,表情冷漠地抬头:“你说什么?” 阮辛正嗦粉的动作一顿,不可置信地朝他看去:“我刚刚和你说话你没听到吗?不对啊,这新闻闹得这么大,你的当事人也没告诉你吗?” 常宁皱眉:“我的什么当事人?” 阮辛正露出古怪的表情:“就……就顾氏顾总啊,我记得之前他不是还来律所找过你?” 常宁一愣,接着朝阮辛正理所当然地一伸手:“拿来。” “什么?” “手机。” 阮辛正有些不太乐意,不过看到常宁那指节修长的五指摊开在自己眼前,漂亮得如同艺术品一般,阮辛正一下就不太忍心了,只是脸上表情别别扭扭的:“那你看完新闻就还我啊。” 常宁不以为意,接过手机,上面的界面正是有关顾星陨与裴凛山牵手现身停车场的动图,常宁一张一张点开,脸色越发不好。 阮辛正低头喝汤,一边小心翼翼窥探着他的脸色,“常律师,我看这个离婚案是不是要吹了。” 见常宁没什么反应,又小声说道:“不过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对吧?虽然我们是干的这个活计,靠这个赚钱,不过我看那个裴……裴什么来着,对顾星陨也挺不错的,他们在一起,还是顾总比较赚。” 岂料,常宁听到他这话,倒是把筷子重重一放,语气十分冷厉:“谁告诉你裴凛山对他挺不错?” 常宁冷笑:“别听风就是雨的,不是当事人,不了解详情,就不要轻下评判。” 阮辛正一愣,接着他的手机界面就弹出消息来,常宁下意识瞥了一眼: 明哥:哈哈,就你这小样,和人家坐一张桌子吃饭就激动成这样啦?下次带他来酒吧玩,哥哥我肯定帮你把人搞定。 阮辛正听到声,已经第一时间探身从常宁手里夺手机,不过常宁一扬手,阮辛正就没拿到。 “你干什么!把手机还我!” 阮辛正也不知道刚刚是什么消息,心虚得很,脸都涨红了。 常宁倒是脸色不变,在将消息看了个仔细后,这才波澜不惊地朝阮辛正开口问道:“你喜欢我?” 阮辛正刚刚才被常宁毫不客气地怼了一通,这下又被戳穿暗恋心思,立马变成了个不断冒热气的番茄,恼羞成怒道:“你乱说什么,把手机给我!” 常宁看了阮辛正一会儿,才把手机还给他,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不用对我费心思,我对你没兴趣。” 说着,就端起自己的餐盘离开了座位。 ************** 江远道进组了。 《无尽之城》的确是如今热度超高的大IP,再加上又是自家公司牵头制作,有名导掌机,经费十分充足,他的经纪人没理由推了这个角色,更何况,这次还是和秦洵演对手戏,完全不愁收视率和话题度。 经纪人把江远道送进组,又和组里一众工作人员打点好关系,这才留下几个助理走了。 眼下江远道的演艺事业如日中天,已经趋于稳定,大多时候经纪人都比较放心他,只是临走前反复叨叨,说其他人都没关系,就是得注意秦洵。 “一定要和秦哥打好关系,听见没?” 江远道姿势随意地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只管点头,经纪人还想再说,江远道的手机来了电话。 他神色一凛,朝经纪人一摆手,出去接电话去了。 一个电话接完,经纪人已经不在了。 江远道不怎么在意,只是神情看起来有点烦躁。 没了玩手机的心思,他拿起剧本准备看看。 “江哥。” 经纪人不在,始终在江远道身边跟着的小助理大了胆子,刷着手机,一脸愤懑的表情在那哼哼:“顾总怎么这样啊,之前我还以为他是受了伤不方便来找你,可是你看,他和裴总的新闻都上热搜了!” 剧本刚看了两行就被打断思路,江远道抬头,眼神颇为不愉:“在私下也就算了,现在在剧组,你在乱说什么?” 助理嘴巴一瘪,没再说话了,内心却想着:本来就是嘛,顾总是他们江哥的! 又强迫自己看了两页,实在看不下去,江远道的眼睛盯着剧本,脑子里却开始想别的事。 按理说,顾星陨虽然出事了,但是看新闻,这醒来也有一定时间了,却从来没找过他,再加上上次停车场一个照面,顾星陨看他的眼神毫无波澜,跟个陌生人似的,他简直都要怀疑现在的顾星陨是不是换了个芯子。 为了这个,他最近都睡不好觉,想休息一段时间,偏偏又被抓进剧组,这下,倒是很难抽身出去办事了。 正想着,休息室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秦洵温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远?” 小助理立刻高高兴兴的跑去开门:“秦哥!我们江哥正在看剧本呢。” 秦洵被助理迎进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是么,那正好,趁着现在没什么戏份,导演叫我过来看看你,对对戏,也找找感觉。” 江远道勉强拉了一下嘴角,秦洵在他身边坐下来:“看剧本了吗,感觉如何。” 江远道扬了扬手上的东西,脸上的表情有些冷淡:“还行。” 秦洵闻言,笑了笑:“把你剧本给我看看。” 之后两个人倒是就剧情方面做了一些交流沟通,在秦洵的一再要求下,还在休息室对了几场戏,不过江远道始终不在状态,秦洵敏感发现了,不动声色地松开握着对方肩膀的手,低声问:“小远,你不开心?” 江远道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莫名松了口气:“没事。” 见助理出去买咖啡了,秦洵也挨着江远道坐下来,一只手臂搭在江远道的椅背上,侧身在他耳边道:“因为顾总的事情?” 江远道微微往右挪了一下,拉开二人距离,露出不愉的表情,视线在触及秦洵那十分关怀的眼神时,又顿了一下。 他想起之前秦洵说的话,又想起今天接的那通电话,始终皱着的眉头忽而松了。 “秦哥。” 他侧头,与秦洵近乎耳鬓厮磨,语气也很低落:“我是真的很难过。” 第35章 芋圆 裴凛山第二天上午才接到宋清的电话。 彼时, 明媚却并不热烈的阳光已经洒满了大半个客厅,给睡着两个人都披上层金色的毯子,裴凛山醒来时, 光影正落在他的喉间, 他下意识觉得有些痒, 抱着人往上挪了挪,又将毛毯拉上来虚盖过顾星陨的头顶。 他拿起放在一边的手机看时间, 发现数个来自于宋清的未接电话。 他早在昨天就嘱咐过没事不要找他,眼下这个一向听话的秘书反常地给他打这么多电话,应该是有什么急事, 裴凛山沉吟着, 恰好, 宋清的电话再次打进来。 “什么事?” 裴凛山接了,言简意赅,音量极低。 宋清简直喜极而泣:“裴总!” 不待裴凛山回应,宋清已经将昨日深夜散布出来如今还挂在热搜上的话题和照片与裴凛山讲了。 宋清很为难:“裴总……您看这个事……” 是不是裴凛山的授意, 要不要压下来……宋清没办法拿主意, 只能先问老板。 裴凛山听了,只说了句:“稍等。”便挂掉了电话。 他打开软件, 果然看见#星星夫夫合体#、#顾氏董事长现身#等等话题正挂在热搜上, 虽然名次已不再是第一位, 但还是高热飘红, 裴凛山点进去,顺着下面的网友评论一路看下去。 “宋清。” 裴凛山的电话拨回去, 轻声道:“查。” 宋清不愧是跟随裴凛山多年的心腹, 老板只说了一个字,他已经心领神会, 立刻道:“好的裴总,今天下午就给您回复。” “热搜不用压,就这样挂着。” “……好的。” 尽管裴凛山已经尽量压低声音,窝在裴凛山怀里的顾星陨还是敏感地动了动,裴凛山立刻挂了电话,低头去看他。 顾星陨揉着发红的眼睛从毛毯里探头,“怎么了。” “没事。” 裴凛山拍了拍他,“你再睡会。” 正好,趁这个机会,裴凛山下了沙发:“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因为房子经常有阿姨来做饭打扫的关系,冰箱里的食材倒是很充足。 裴凛山直接将冰冻的牛肉拿出来解冻,切成细丝,加入各种调料腌制后,下水煮意大利面,等待的过程中又麻利打了几个鸡蛋搅碎,预备煮个鸡蛋羹。 “看来做饭你很在行。” 顾星陨的声音忽然响起,裴凛山回头,就见顾星陨抱臂靠在门框上看他。 一个晚上过去,那个脆弱失控的顾星陨仿佛已消失不见,纵使脸色苍白,精神气上还是有所好转。 裴凛山没提那些事,问:“怎么起来了?” “睡不着了。” 顾星陨干脆走过去,“要做什么,我帮你。” 裴凛山想了想,也没拒绝:“帮我切个青椒。” 顾星陨举起绿色的食材,“这个?” “对,随便切,可以碎一些。” 顾星陨又举起大刀,思忖片刻,将青椒拦腰剁成两半。 裴凛山闻声回头,就见顾星陨单手拎着大刀再次如临大敌一般地朝青椒剁下去。 将手中盛出的意面放至一边,裴凛山走到顾星陨身后,从背后拥着他,“我教你。” 他将顾星陨离得老远的另一只手捉过来摁住青椒,像教小朋友写字那样,握住顾星陨拿刀的右手,纠正他的拿刀姿势后,一刀一刀将青椒完美分解。 一时间厨房没人说话,只有抽油烟机发出“嗡嗡”的声响,炉子上原本煮着意面的火还没关,里面的水花“咕噜咕噜”冒着泡,顾星陨的双手被温暖的手掌包裹着做机械运动,胸膛里的心跳声大过一切。 他感觉到闷,尤其是窗外阳光直射进来,热得他有些发慌。 “好了。” 不过一个青椒而已,切完也不过一分钟的功夫,裴凛山放开顾星陨,脸上的笑意很温柔,“剩下的我来就好了,你要是没事做,就去帮我把沙发上的外套挂起来好吗,放了一晚上,可能皱了。” 顾星陨说:“好。” 他看起来没什么表情,只是按照裴凛山的指令,慢吞吞地将裴凛山的西装外套从毯子里拿出来,被他压了一晚上,果然皱的不成样子,顾星陨想了想,拎上了楼。 他研究那个蒸汽熨烫机很久,才照着百度上的方法尝试工作。 所幸熨烫机正常地被启动,顾星陨耐心地一遍一遍烫过皱的地方,专注得都没发现裴凛山上楼来找他了。 等西装看起来没那么惨不忍睹了,顾星陨才抬起发酸的脖颈动了动。 这才看到裴凛山:“你怎么上来了。” 裴凛山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才走过去认真吻过顾星陨的额头,说:“辛苦你了,我们去吃饭吧。” 秋日里的太阳总是晒得人懒洋洋。 顾星陨的盘子里只有点缀了几个碎青椒的意大利面,旁边还有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羹,吃下去的时候敏感地察觉到酱汁里的肉味,不过这一次顾星陨忍住了,等初始反胃的感觉下去,一口一口将面吃完。 一抬头,裴凛山正看他。 知道他在紧张什么,顾星陨笑了笑:“很好吃。” 其实以前顾星陨也没有对肉反感到这个地步,顶多是十分不爱吃,但之前刚醒来没多久时对肉的反应实在太大,吓着了裴凛山,裴凛山这才严格控制餐桌上出现肉的频率。 但是不吃也不行,人体总是需要这些,所以裴凛山也在一点一点地叫厨房加量。 到了今天,顾星陨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将饱含牛肉汁味的意面吃完,裴凛山叹了口气,起身去给顾星陨倒温水。 吃完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两个人挤着在厨房里洗碗,一向娇气的顾小少爷自然没什么经验,捉着滑不溜秋的碗差点没摔碎。 于是裴凛山只让他帮忙把洗好的碗放进橱柜。 顾星陨看着裴凛山:“你以前经常做这些?” 裴凛山想了想,才说:“也不是很经常,以前有一段时间,不是很喜欢有阿姨过来打扰,自己偶尔做做家务,感觉还不错。” 顾星陨勾了勾唇,忽然上前几步,踮着脚朝裴凛山索了个吻。 双唇一触即分。 裴凛山举着双手的泡沫,无奈地笑:“星陨。” 顾星陨却不等他了,反身撤离厨房,“不是说今天下午过去接猫吗,我去换衣服。” 顾星陨的身影很快消失,裴凛山的目光却顺着他离开的方向渐渐变得空起来。 现在的一切,和那时候多么像。 他在取悦他。 出门的时候顾星陨穿了件黑色的毛衣,他的脸色苍白,幸好有流畅锐利的下颌线撑起几分气场,再配上他那深邃的眉眼,照旧漂亮得令人侧目。 裴凛山握了握他的手,刚从暖气房里出来,也没有很冷,便由他去。 开车的时候顾星陨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车载音响,温柔抒情的音乐随之传出,顾星陨想起什么,忽然叫他:“裴凛山。” 裴凛山稳稳把着方向盘看前方,“怎么了?” 顾星陨说:“我们好像还没有给小猫取名字。” 红灯。 顺着车流慢慢稳下车速踩了刹车,裴凛山趁这间隙侧头看了顾星陨一眼。 “没关系,你现在可以给他想一个。” 顾星陨立刻露出思索的表情,“我记得是只灰猫。” “对,一只英短,可能是去泡温泉的人弄丢的。” 顾星陨想了一会儿,暂时没什么好的头绪,正好街边有一家奶茶店,裴凛山瞥见顾星陨因空调而变得干燥的唇,将车停在路边,下车去买了杯热饮。 “渴不渴?店员推荐的这个,也不知道好不好喝。” 顾星陨没客气,接过便喝了两口,香软甜糯的芋圆跟着进了嘴里,顾星陨一顿,说:“芋圆,叫他芋圆好了。” 芋圆是一只灰蓝色的英国短毛猫,或许是因为之前流浪过一段时间的关系,芋圆比一般的英短都要瘦小一些,在医院细致做过体检,打了针,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猫咪被护士轻柔地送到顾星陨手上。 之前还一脸倨傲不太愿意让人碰的猫咪一反常态,安安静静被顾星陨抱在怀里。 顾星陨低声叫了一句:“芋圆?” 猫咪的尾巴扬了扬,似是回应。 顾星陨露出一个浅笑,旁边的小护士直看得脸红心跳,连忙恭维道:“刚送来的时候不太听话,还会伤人,你看现在多乖,它肯定很喜欢你。” 顾星陨可没说第一次和芋圆见面,这家伙就把自己吓得跌坐在地的事情,单纯笑了笑以作回应。 知道这是顾星陨刚捡来收养的猫咪,护士又详细交代了许多养猫要注意的地方,等话说完,另一边去购买猫咪用品的裴凛山也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刚买来的航空箱,还有大堆的猫粮,一些逗猫棒等等,至于其他的猫爬架之类,就直接让工作人员搬去了车子后厢。 “走吧。” 裴凛山本意想把芋圆放进航空箱,但顾星陨没让,“我抱着吧,也没多重。” 说来奇怪,之前和芋圆相处一室的时候,顾星陨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喜欢猫,但现在这只瘦弱得可怜的小动物被洗干净,用漂亮的毛发在自己胸前蹭来蹭去的时候,顾星陨的感觉一下就不一样了。 这么想着,顾星陨捉住芋圆的手,严肃道:“芋圆,叫爸爸。” “喵!” 芋圆十分不耐地一掌拍开顾星陨的手。 “啧,你个不知好歹的小东西。” 顾星陨嘴上骂着,眼睛里却满是笑意。 裴凛山将东西放好,回头看见这一幕,跟着也笑了,“上车,回家。” 第36章 暗涌 今晚的夜格外静谧。 两个人在外吃完饭后回家, 裴凛山陪着顾星陨亲自动手组装猫爬架。 两个男人围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干活,芋圆则一脸大爷模样地窝在沙发里,舒适地打了个哈欠。 电视里搞笑的综艺还在继续, 顾星陨偶尔抬头看两眼, 唇角隐隐带着愉悦的弧度。 “好了。” 最后确定猫爬架没什么遗漏的地方, 裴凛山站起来,将原本放倒的爬架竖直放起来。 顾星陨温声喊:“芋圆, 过来。” 芋圆尚且不能适应这个名字,听到顾星陨的声音也没什么反应,尾巴一摇一摇, 姿态十分悠闲。 裴凛山主动走过去将瘦小的猫咪抱过来, 将芋圆放到爬架上, 它这才高兴地在上面来回奔腾。 顾星陨也跟着走过来,笑了笑,“还真是大爷啊。” 说着,用力撸了一把芋圆柔软的身体。 猫咪抗议着发出叫声, 裴凛山一声低笑, 将人拥到自己身前,说:“你要是喜欢, 我们可以多养几只。” 顾星陨立刻转身, 抬头看着裴凛山, “别了吧, 一只就够受了,又不是要在家里开动物园。” 家。 裴凛山喜欢他说这个词。 “那还有兔子, 你要不要?” 裴凛山漆黑的瞳孔里满是笑意, 将下巴搁在顾星陨头顶,侧头在他耳朵上方说:“老李说你喜欢兔子, 我就叫秘书买了,还没送过来。” “兔子?” 顾星陨感觉到好笑:“小时候是养过兔子,不过,我现在又不是小孩子,现在怎么可能还会养那种东西。” “不养吗?”裴凛山低声说:“听老李说,你小时候养兔子,结果小兔子淋了雨,没多久就都生病没了,他说你哭了好久好久。” 顾星陨一愣。 小时候为那几只白软软小可爱哭得惊天动地的场景瞬间从脑海里浮现,当时蒋欣欣女士抱着他哄,说小兔子只是回家啦。 那语气那样轻,那样温柔。 顾星陨闭紧眼,往裴凛山的怀里蹭了蹭,“我……不记得了。” 裴凛山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没多想,便说:“你不喜欢,那就不养。” 顾星陨没说话。 客厅里静了好一会,裴凛山抱着顾星陨,却觉得安心。 直到顾星陨吸了吸鼻子,忽然说:“要不那几只兔子也别浪费,做个红烧兔头……” 裴凛山:????? 两个人对视一眼,便都一齐笑起来。 这个话题就此过去。 晚上顾星陨洗了澡,裴凛山还在书房里办公。 顾星陨擦着头发站在书房门口看他,裴凛山的注意力一下分散。 “怎么不吹干。” 他撇下那头正加班报告的秘书宋清,直接招徕顾星陨让他过来。 顾星陨想了想,没拒绝,慢吞吞的走过去。 裴凛山也没避讳他,直接将通话打开免提,让顾星陨坐在他腿上替他擦头发,一边听宋清说话。 顾星陨就像一头乖巧的小兽,窝在裴凛山的怀里,一头黑发湿软柔顺,裴凛山尽量动作温柔地擦着,顾星陨就紧闭着眼任他操作。 宋清说:“裴总,江远道进组的通告已经发出去了,水军和通稿也买好了,就是这个热搜,经常半夜三更上来,撤了几回——” 说到一半,就听到裴凛山说:“是不是该剪头发了?” “……也撤不下去。” 我只是个没有感情的报告机器。 秘书宋清一边自我催眠,一边听老板和顾星陨虐狗的对话,脑子差点分裂成两半。 “明天带你去剪个头发吧,好像这么久都没有剪过,已经过了耳朵了。” “好。” 宋清忽然大声:“裴总!” 裴凛山对着手机陡然露出不悦的表情,下一秒想到宋清也看不见他的表情,于是沉了声:“没什么事你就挂了吧。” 宋清:????? 飞快而小声地:“裴总您明天有个很重要的行程,之前约了国外的导演约翰逊,他今晚的飞机已经到安京了。” 裴凛山:“……” 顾星陨听到了,倒是说:“没关系,你明天去吧,我自己出门剪个头发,没什么问题。” 裴凛山想了一会儿,约翰逊的确是他很早之前就定好的会面,是因为一部中外合资的电影项目,人大导演带着自己的团队过来,也不能怠慢。 但他仍旧没说话。 “我可以叫老纪送我去。” 顾星陨见裴凛山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轻声抚慰道:“让他从老宅过来接我就可以。” 裴凛山还是不太放心,他担心现在顾星陨的心理状态,但又找不出太好的办法,所以尽管眉头皱的死紧,倒也没说什么,应下了。 嘴上叮嘱着:“那你自己多看着点儿。” “好。” 顾星陨低头,脸上的表情隐藏在裴凛山看不见的地方。 当晚,两个人也是同床相拥而眠。 裴凛山拥着顾星陨,青年瘦弱的身躯依旧咯得令人心疼。 怎么他养了这么些时间,顾星陨好像还是一点没胖呢? 或许是因为黑夜,裴凛山在青年身上逡巡的手指给人错觉,顾星陨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裴凛山,你想做吗?” 裴凛山抚摸的动作就停了。 他收手,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星陨……今天不合适。” 和之前崩溃的顾星陨相比,现在的青年温和得不像任何一个时期,裴凛山敏感地察觉到这种变化,又不知是不是该开口触及他的伤疤。 两个人现在都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但裴凛山清楚,这只是表面平和。 想了想,裴凛山缓慢开口:“明天我尽早回来,如果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好吗。” 一片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顾星陨只是将头往裴凛山胸口埋了埋,没说话。 裴凛山瞬间感觉到胸膛里隐隐升上一股热气。 他的声音于是渐渐低哑下去,变得更温柔:“星陨,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顾星陨再次沉默了一会儿,道:“裴凛山,我什么也没想,什么都不敢想了。” “什么不敢——” 他打断裴凛山的话:“我们就现在,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裴凛山还想说什么,但顾星陨立刻一副不想多谈的语气,用黏糊的音调说:“我困了,我们睡吧。” 裴凛山终于作罢。 一夜无话。 第二天裴凛山就去上班了。 他朝被窝里的顾星陨讨了好几个早安吻,才拎着西装外套出门,没几步又折回来,细细叮嘱:“老李的腰伤养了两天就差不多了,今天会过来,楼下厨房有早饭,起床热一热就可以吃,你在家乖乖的,听话?” “知道了。” 顾星陨温声:“你去上班吧。” 裴凛山最后亲了一下顾星陨的额头,真正走了。 不久,楼下有引擎声传来,接着便是汽车驶离的声音。 顾星陨听着窗外的动静,赤着脚下床,拉开窗帘一角,瞧见裴凛山的车是真的开走了,这才回头,慢条斯理地穿衣服。 他先下楼看了看芋圆,给猫咪的盘子里放入配比好的猫粮,又转身去厨房吃早饭。 刚做好的,也不用热,顾星陨叼着吐司上楼,走进书房。 裴凛山的笔记本带走了,但还有台式机。 几秒开机,顾星陨登陆上徐承英给他的账号,很快,对方就弹过来一条视频申请。 顾星陨接了,徐承英西装革履的身影便出现在屏幕上。 “顾总。” 他坐在办公桌前双手交叉,礼貌道:“早上好。” 顾星陨调试好设备,坐下来,语气淡淡:“现在可不算早上了。” 徐承英:“……是。” 他怎么觉得以前那个冷厉不近人情的顾总已经回来了?但是一看视频对面,顾星陨穿着一身柔软家居服,黑发支棱、眉眼温和的模样,又知道是自己多想。 不过……徐承英”咳“了两声,迟疑着道:“我不太懂您昨晚信息的意思。” 昨天晚上,他都准备要休息了,却忽然收到顾星陨的短信,短信内容很短暂,他一时间回答不出,对方却又和他约好第二天视频交流。 徐承英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顾星陨主动和他联系,这是好事,便立即应了。 眼下,顾星陨坐在办公椅上,反问:“不懂?” 他的目光很平静,直视着徐承英:“那我再问你一遍,你的上司到底是姓顾,还是姓裴?” 顾星陨的语气很平,没什么责难的意味,但徐承英听着,莫名就十分心虚,他昨晚翻来覆去想这个问题想了整晚,再到今天视频会面,看见对面那个一脸平和的青年,心里始终在打鼓。 不过短短几天而已,顾星陨的变化令他心惊。 而现在,顶着对方始终直视过来的目光,徐承英感到压力:“当然是您。” “那就好。” 顾星陨陡然间坐正,一副认真的架势:“从今天开始,你就像往常一样和我报告公司状况,不会我可以学,但是我要尽快回公司。” 这个决定徐承英自然喜闻乐见:“好的,今天我就叫人将公司近况做成报告发给您,另外,还有公司现在内部的派系情况,也会一并同您说明。” “派系?” 顾星陨抓住了这个字眼:“什么意思。” “啊。” 徐承英一愣,意识到现在的顾星陨什么都不知道,解释起来也有点麻烦,于是说:“现在集团内部董事会意见不太一致。具体情况我会在报告中同您说明。” 顾星陨思考几秒,“还有一件事。” “您说。” “关于我父母当年车祸身亡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徐承英一下卡壳:“这……” 他感觉到几分难以启齿:“裴总没告诉您吗?” 顾星陨皱眉:“这件事我希望自己来查。”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些动静。 顾星陨没在意,只以为是老李来了,便打算结束这个会话:“这个事情,你也将调查报告一同发给我吧,尽早。” 说完,就立刻关掉视频退出账号。 “喵!” 芋圆的叫声忽然响起来。 顾星陨心里一跳,只以为是老李不小心碰到猫了,刚准备下楼,就听到楼下一道尖利的女声道:“啊呀!这是哪里来的小畜生!” 女人? 顾星陨的脚步就顿住了。 他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想了千百个可能,这才慢吞吞的下楼。 楼下的女人正在赶猫:“去!去!” 正吃猫粮的猫咪一个高跳,上了爬架。 “您好?” 顾星陨握着楼梯栏杆,尝试和对方打招呼。 打扮得十分精致的女人顿时回头,在见到顾星陨的那刻,表情立刻变得嘲讽起来:“哟,顾家大少爷还会和人打招呼了啊,怎么,现在出事了,就想认我这个妈了?” 第37章 开撕 客厅里静了一瞬。 顾星陨扫视这女人两秒, 或许是保养十分得当,她看来最多不过四十,衣着打扮都十分华丽, 生怕别人认不出这是位阔太太。 能有这栋房产的权限进来……还自称为“妈”, 裴凛山的母亲? 顾星陨暗自思考, 可是又不像,毕竟她实在是年轻, 以裴凛山三十多岁的年龄来说,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不说话,那女人气势就更足了:“哑巴了?见到人不会叫?” 说着, 女人将手上限量的名牌包包往沙发上一丢, 扭着腰往沙发上坐好了, “我看到新闻还以为是假的,倒没想到,你还真是能屈能伸,怪不得当初能进裴家的门。” 顾星陨心绪翻飞, 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这女人则是冲着他一扬眉:“怎么,摔傻了?客人来了连茶都不泡?” 对方如此不客气, 以顾星陨以往的少爷脾气是一定要怼回去的, 可是现在他不清楚状况, 确实没什么底气, 于是慢慢地走到沙发面前去。 “管家不在,没茶。” 他站到女人面前去, 尽量做到表情自如, 不带感情地问:“您来,有什么事吗?” 女人——也是如今裴凛山的继母杨珊被迫抬起头来看顾星陨。 这个姿势让她感觉到压力, 于是跟着站起来,一声冷笑:“我来有什么事?自然是来看看你这个不要脸的,怎么又搭上了我们裴家。” 裴家。 难不成……她真是裴凛山的母亲?顾星陨暗自心惊,可是以这女人毫不留情的粗鄙话语来看,对方是来者不善。 顾星陨一时无言,还好,杨珊并没注意到顾星陨的反常,而是逞一时之快道:“当初不是硬气得很?你怎么跟我说的来着,说会立刻和凛山离婚,现在是怎么回事,恩爱都秀到网上去了,你不是瞧不起我们裴家吗,现在怎么出尔反尔,要扒着凛山不放了?” 裴家不喜欢自己。 得出这个结论,顾星陨的心里不知怎么就像被针扎了一样,疼痛很短暂,却剧烈。 虽然实际上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可他必须硬气起来,略作思考,顾星陨甚至对着女人笑了一下:“抱歉,如果裴凛山能答应离婚的话,我……也会很乐意的。” 女人被这句话堵的一愣,好半晌,才气急败坏道:“你想离婚,难道凛山还会不同意不成?分明就是你贪恋裴家的权势,不想放手罢了!你这样一个男人嫁到裴家来,败坏我们裴家的门风,你上次怎么没在玉峰山摔死算了!” 裴家的权势。 他裴凛山不就是一个开了个娱乐公司的小老板吗? 顾星陨一时想不明白,正在想要如何应付的时候,老李来了。 “少爷!” 老李在玄关处换鞋,叫了一声:“你在和谁说话?” 听到老李的声音,两个人皆是神色一动,杨珊嘴里嘟囔一句“又是这个老不死的”,便一屁股坐下去,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副十足女主人架势。 顾星陨去玄关处迎老李,就见老李笑呵呵的:“来的时候带了点海鲜,也不知道少爷你现在爱不爱吃,对了,谁来了,裴先生还在吗?” 顾星陨缓缓摇头,低声道:“好像是他的母亲。” 老李一僵。 反应过来的下一秒就把袋子都放在地下,往客厅去了。 见果然是这个女人,老李的背脊挺得十分板直:“裴老夫人,我记得裴先生说过,没他的授意,您不能擅自进来。” 听到他叫“裴老夫人”,杨珊几乎跳脚,脾气一下就上来了:“我儿子的房子,我还不能进了?” 老李波澜不惊,提醒道:“继子。” “关你什么事?”再次被踩了痛脚,杨珊一昂下巴,高声道:“我这次来是裴先国的意思,那是他爸,怎么,现在凛山连他爸的意思都敢违背了?” 老李一笑:“那您来,有什么要事呢?” “我来……”杨珊的目光一转,落到站在一旁的顾星陨身上,冷笑:“自然是让我来看看你们顾家的这个矜贵少爷死了没,没死怎么还不离婚。” 杨珊牙尖嘴利,说话毫不客气。 老李听得差点维持不住表情,身后,顾星陨的手掌抚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 顾星陨越过老李,与杨珊对视,语气硬了几分:“那可能要让您失望了,我没死,死不了,现在也不打算和裴凛山离婚。” “顾星陨!” 杨珊陡然扬声:“你什么意思?” 既然老李对这女人没什么好气,又是裴凛山的继母,顾星陨也没什么顾忌,一字一句道:“字面意思。” “你!” 杨珊被气得再度站起来,她指着顾星陨,手指抖动着,半晌,才道:“我就知道,你爸妈不干好事声名狼藉,你这个顾家的儿子也好不到哪去,一路货色——” “你说什么?” 听到杨珊说他爸妈,顾星陨一下就愣住了。 回过神来时下意识朝杨珊走了两步,表情变得分外冷厉:“你再说一遍!” 杨珊一向色厉内荏,被他这模样吓得顿时退后两步,跌坐在沙发上,回过神来,语气又硬气起来:“我说的不对吗?你们顾家,本来都该是阶下囚,没一个是好东西!” 顾星陨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声音沉得几近喑哑:“你,再说一遍。” 杨珊一声冷笑,“怎么,还要我重复?当初你那对父母死了也就好了,脱了罪——” “啪!” 再听不得这女人嘴里吐出来的话,顾星陨忍无可忍,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自出事醒来后,他鲜少有动怒至此的地步,尤其是他刚得知自己父母的死讯不久,又被人这样指着鼻子说他父母“死了好”,情绪一应激,想也不想地就动手了。 “滚。” 他指着大门,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滚出去!” 嫁进裴家多年,从来都是人上人被捧着,头一回被人甩巴掌,还是那个曾经要跪着求他们裴家的顾星陨,杨珊是真的被打愣了。 她呆坐原地半晌,捂着脸上火辣辣的痛处,一时间竟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你打我?” 待反应过来,杨珊立刻起身,高声尖叫道:“你个姓顾的竟然敢打我?” 就凭这么个东西?杨珊一时脑热,站起来就对顾星陨开撕了。 活了二十年……不,二十七年,这还是第一次被迫和女人动手打架。 顾星陨因为自己母亲的关系,一向对所有女性都礼貌耐心,十分礼让,和女人打架这种事,他从来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不过,到底是裴凛山的继母,即使对方再胡搅蛮缠,又是抓头发又是挠人的,顾星陨也十分艰难地维持住了理智,在老李劝架的同时,收着手没怎么回手。 最后这架还是物业的保安拉开的。 一片混乱中老李再次伤到腰,抓着空隙打了两个电话,物业很快来人,几个高大保安抓着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的杨珊带到了房子外,那女人的骂声穿透墙壁依然中气十足。 负责人十分尴尬,连声对此时已坐到沙发上的顾星陨道歉:“实在抱歉,不好意思。” 顾星陨脖子被抓伤几处,头发也被薅得乱七八糟,眼下看起来十分狼狈,尽管如此,他还是教养良好的朝人一摆手:“不关你们的事。” 老李坐在沙发上“哎哟哎哟”着,腰痛得不行,嘴上还在关心顾星陨:“少爷,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给裴先生打了电话,他马上就回来了。” 听到老李说“裴先生”,顾星陨的脸色立刻肉眼可见地黑了起来。 他抿紧了唇,想问老李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碍于有外人在,到底没吭声。 渐渐的,外面的骂声停了,换成哭声。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嫁了个姓裴的,又不允许生孩子,受尽他儿子的委屈不说,现在连这么个货色都敢动手打我了。” 杨珊哽咽的声音里带着委屈,仿佛她才是那个受了伤害的人一般。 顾星陨听得心烦,第一次觉得自己跟电视里那些菜市场骂架的大妈一样掉价,转头就上楼进了房间。 很快,汽车的引擎声响起,裴凛山带着怒气的声音跟着传入耳朵。 “你来干什么!” 顾星陨将被子一拉盖过头顶,不想再听外面的动静。 而楼下,杨珊妆都花了,见到裴凛山,立刻站起来对着他哭诉:“凛山,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过来看你们,就是让他顾星陨动手打人的吗?你看看我脸上的巴掌印!” “哼。” 裴凛山冷笑一声,没理她,径自进了房子。 “星陨!星陨!” 他焦急地喊,看见客厅里的老李和物业负责人,脚步一顿,“星陨呢?” 老李揉着腰,苦笑:“少爷都被那女人抓伤了,刚刚上楼。” 他被抓伤了。 裴凛山心里一痛,连忙几步并作一步上楼,“星陨!” 他试图开卧室门,然而门锁了。 裴凛山就更急了,一边拍门,一边喊:“星陨,是我,你快开门好不好,老李说你受伤了,你快出来,让我看看,严不严重啊?听话,开门。” 然而不论他怎么劝说,怎么拍门,里面的顾星陨都没有半点声响。 不仅如此,正在他着急的时候,杨珊告状请来的救兵也来了电话。 裴凛山拿出手机,看见屏幕上“裴先国”这三个字就心烦,他只能先按捺住了,转身去了书房,压着火气接了。 “什么事?” “什么事?” 裴先国正开会呢,被杨珊三五个电话也打烦了,这会在会议室外语气不善道:“你家里那个又干了什么好事你不知道?他连你妈都敢打!” 裴凛山立刻反唇相讥道:“我妈早死了,你不知道吗?” “你!” 电话那头似乎有人在催他,裴成国也不想和裴凛山多话:“好,行,她不是你妈,那也是你杨姨,顾家那小子做了多少混账事我今天都不说,但就这事,你给我拎清楚了,趁早和他断了关系。我还有事,回头再跟你说。” 说完,也不待裴凛山反应,就挂了。 第38章 收尾 宋清现在感觉到很尴尬。 虽然他也不是第一次见自己老板的继母了——从前印象也一直不太好, 但从来没有哪一次能像现在一样,看见杨珊宛如任何一个普通妇女一般坐在门廊前又哭又骂,毫无形象可言。 尽管杨珊出身不太好, 可那也是现在裴家的女主人, 要是这件事传出去, 那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宋清第一次打心眼里为自家老板鸣不平,怎么就摊上了这样个没眼见没涵养的继母?无怪乎老板和家里关系不好了。 想完这个又开始愁, 他们是在去和约翰逊会面的路上调头赶回来的,按理说第一次见面就放人家鸽子,以这个导演出了名的守时规矩来说, 实在是太不利于己方了, 可当时那情况紧急, 老板不回来好像也不行。 “唉。” 宋清叹了口气,心想有钱人也难断家务事,老天还是公平。 “你,给我过来。” 忽然, 杨珊出声叫他。 宋清正乐得坐在车里装路人呢, 这下忽然被杨珊点名,愣了一下, 又立刻反应过来, 下了车, 恭恭敬敬道:“裴夫人。” 或许是哭累了, 杨珊眼圈通红,神色也十分倦怠, 她抹了抹眼睛, 又理了理头发,才说:“叫辆车送我回去。” 不闹了? 也不找老板讨公平了? 就这么吃个哑巴亏回去了? 宋清眨了眨眼, 又想起之前老板那模样,也是,杨珊在老板面前一向讨不到什么好,有那时间在老板这里做无用功——说不定还会被老板不客气地赶回去,还不如自己体面回家搬救兵。 宋清脑子里转了一圈,脸上礼貌道:“好的裴夫人。” 将现在的这辆车安排先送杨珊回去,宋清想了想,进了房子。 一进门,就能感受里面的一片愁云惨淡。 老李看见他,倒是想打招呼,就是腰疼,站不起来,于是不好意思道:“宋秘书。” “哎。”宋清一见他这个样,连忙几步走过去,“您不用起来,我又不是外人,这是……伤着了?” “唉。” 老李叹了口气,“我这是小事,就是少爷,身上不少伤口。” 宋清刚想安慰,就听到楼上传来自家老板的乞求声:“星陨,你开开门。” 宋清:“……” 默默为自己的老板点了根蜡。 两个人相顾无言半晌,宋清认了命:“我上去看看老板。” 老李点点头,宋清就上了楼。 裴凛山正叉着腰站在门口愁呢,突然看见自家秘书出现,眉头一皱:“你上来干什么?” 宋清:“……” 尴尬地笑了笑,“老板,就是和您说一声,裴夫人借我们的车子先回去了。” 裴凛山现在一听到“裴夫人”三个字就忍不住青筋直蹦,他几乎是咬着牙,冷笑道:“这个女人,我还没找她算账,她倒是聪明知道要跑。” 宋清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眼睛朝卧室门那儿滴溜转了两圈,小声道:“要不,裴总,我来劝劝顾总?” “你?” 裴凛山狐疑打量自己的秘书几眼,半晌,让开了。 当务之急,还是看看星陨受的伤要不要紧。 见裴凛山让开,宋清上前几步,清了清嗓子才道:“顾总,是我,宋清,您还记得吗,我是裴总的秘书。” “裴总一接到电话就立刻赶回来了,这不,公事都没顾上,您现在这样不开门也不是个办法,没关系的,我已经把裴夫人送回去了,您就开开门,也好让裴总放心不是?” “顾总,裴总现在可不好受了——” 房门陡然被打开。 宋清猝不及防和门内的顾星陨对视,哑了声。 然而顾星陨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就将目光对上裴凛山,语气冷淡:“你现在什么人都能放进来看我笑话?” 自觉被顾星陨讽刺了的宋清:“……” 但还好,裴凛山顾不上这个,见门开了,立刻几步上前,“不是,你听我说。” 顾星陨转身往里面走,裴凛山跟着进去,顺带把房门关上了。 宋清:行,只是个外人,我走。 宋清是功成身退了,而房内,裴凛山则一脸心疼,“快让我看看,她伤你哪儿了?” 顾星陨梗着脖子坐在床边,不说话了。 裴凛山瞧见青年脖颈还有手臂上的抓伤,愧疚不已:“我马上叫黎锦过来。” “让他来干什么?你是想昭告天下,我和你妈打架了是吗?” “不是,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裴凛山将青年的手拉住握紧,“星陨,她不是我妈,你也别在意这个,行吗?” 顾星陨抬头,看了裴凛山一眼。 裴凛山立刻又道:“我保证,马上删掉她的权限,以后再不让她进来了,好不好?” “你犯不着这样。” 不知道想到什么,顾星陨原本高涨的情绪忽然就都消失了。 他也不想和裴凛山吵架,于是闭了闭眼,平静道:“裴凛山,我搬出去,我们离婚吧。” 离婚。 怎么又要说到离婚了? 这两天不是还好好的? 裴凛山眉头倏然皱起,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应付,顾星陨又说:“我对你们家的事情没有兴趣,也不想知道你妈——你继母这是在闹什么,你放过我,行吗。” 你放过我。 这句话几乎一下就刺中了裴凛山,疼得他几乎稳不住表情。 他将青年的头掰过来看自己,眼睛看着对方,缓慢道:“星陨,你别这样对我。” 他放过顾星陨,谁又来放过他? 明明他们现在已经能够近似相爱的相处,怎么忽然之间,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顾星陨和他对视,半晌,笑了笑:“裴凛山,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说我们顾家……都该死。” 裴凛山心里一跳,还没说话呢,顾星陨就又说:“她说的对,要不是你,我也死了,我们顾家,本来就该都死完了。” 顾星陨还在笑,只是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 “不,星陨,她就是个疯子——” “你听我说。” 顾星陨反抓住裴凛山的手,说:“人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你以为,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接触外界,就是对我最好的保护吗。” 说着,顾星陨一下将裴凛山的手推开,缓慢摇头:“不是的,我只有成为顾星陨,成为我自己,靠我自己,才能堵住别人的嘴。” 裴凛山也没想到顾星陨一下将自己的企图揭穿,他露出恍神的表情,他想说顾星陨,你可以依靠我一辈子,可是当他看到顾星陨的那双眼睛,所有的话语就都吞了回去。 第一次他救不了顾星陨。 第二次也不能。 “别离开我。” 想了想,裴凛山只能说这句,他往前探身,一把将顾星陨抱住,用极力隐忍的语气说:“你别离开我,星陨。” 没有人能在这样的乞求下无动于衷,何况对方还是裴凛山。 是那个不计前嫌,费尽心思救了他,爱着他的裴凛山。 顾星陨丝毫不怀疑裴凛山的爱意。 但…… 顾星陨沉默着,任由裴凛山将他抱得越来越紧。 他也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说什么都徒劳。 经历了上午的这一场闹剧,他只觉得心累,甚至想:根本就不会有什么避风港湾,顾星陨就只有顾星陨,顾星陨就只能靠顾星陨。 仅此而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早上还可预见的大好阳光彻底缩回厚重的云层里,属于深秋的阴翳再次笼罩了整个安京市,也笼罩了这个卧室。 良久,顾星陨一点一点用力推开裴凛山,避开先前的话题,只说:“老李他们都在下面等着,我们下去看看。” 说完,就率先走了出去。 裴凛山坐在床上有些愣神。 他听着楼下顾星陨轻声细语的说话,目光缓缓扫过这间卧室,最终落在床头柜上的那支腕表上。 之后的气氛便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将物业和保安都打发回去,裴凛山与顾星陨一起收拾了这乱七八糟的客厅,芋圆似乎受到了一些惊吓,但好在经过顾星陨的抚慰,暂时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老李的腰痛复发,被老纪开车送去医院了,中途裴凛山出去处理了一些工作事务,等公司再派车来,宋清也走了。 一场闹剧突兀开始,仓促收尾。 临近中午,忙完一切事宜,顾星陨才来得及打理自己。 将被抓乱的头发捋顺,又换了件衣服,伤口露出来,碰水还会痛。收尾 顾星陨微昂着脖子对着镜子看那道道抓伤,眼睛里的情绪明明灭灭,最终化为平静。 这一觉,可真是漫长的一觉。 待他醒来,父母没了,他结婚了,对方父母似乎还不太瞧得上自己,哪怕自己已经是顾氏财阀的掌权人。 顾星陨不太想去探究裴凛山的家世,越是显赫的家族,越低调内敛,再说,裴凛山的身份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星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半晌,伸出手摸了摸镜面。 真是糟糕透了。 裴凛山本来要给顾星陨上药,被顾星陨拒绝了,之前手掌上的伤还未完全好,多这几处不多,只要穿一件高领毛衣就能彻底挡住。 就这样,裴凛山也没有像之前那般强势坚持。 到吃饭的点,也来不及做,裴凛山叫了外送,也不是什么普通的饭店,裴凛山等级高,老板亲自过来送,端到桌上的时候,还样样热烫精致。 顾星陨叫裴凛山吃完饭就回公司,反正家里也没什么事,裴凛山还没说什么,顾星陨的手机就响了。 他现在倒是有随身带手机的习惯了,但这个来电人还是让顾星陨一愣。 林越泽。 第39章 偶遇 悦耳悠扬的钢琴曲在餐厅里反复响着。 回音衬得这本来就没什么人气的餐厅更空荡了。 裴凛山瞧见顾星陨的神色有异, 慢慢放下餐具,这一顿饭吃得他味如嚼蜡,眼下找到机会, 主动开了口:“怎么了, 谁的电话?” 顾星陨看了裴凛山一眼, 忽然想到什么,将屏幕给他看, “你和林越泽也有关系?” 现在想起来,他刚醒来没多久时,和林越泽的那通电话怎么想怎么奇怪, 林越泽对于他不合常理的话语没有半分怀疑, 甚至还捧着他、顺着他的话来说, 不是串通好的又是什么? 果然,裴凛山只顿了一下,便说:“和林越洲有点生意上的交情。” 林越洲? 那可比林越泽难搞多了。 顾星陨又看了裴凛山一眼,这才在铃声即将挂断之前接了。 “星陨!” 这次换林越泽朝气蓬勃的, 他似乎是身处某嘈杂的地方, 背景音很吵,“你最近有空吗?” 记忆里明明才见过面不久的青年一下与自己隔了七年光阴, 顾星陨忽然不知怎么开口。 静默了一会后, 那边林越泽似乎也是察觉到他的反常, 声音陡然小了下来, 十分心虚的:“你怎么不说话?你……现在还好吧?” 自上次他说漏嘴,林越泽很是提心吊胆了一顿时间, 就怕裴大佬来找自己麻烦。 好在他看到了新闻, 好嘛,这都手牵手去泡温泉了, 那感情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说不定,他们能和好还得益于他的推波助澜呢! 林越泽这么想着,才觉得风头过了,主动给顾星陨敲了个电话。 而这边,顾星陨放下筷子,答了句:“还好。” “哎!”林越泽高兴了,“那就好,你什么有空,我回国了,一起聚一聚啊。” “回国了?” 顾星陨勉强笑了一下,站起身,往露台走,“你现在在哪里?用不用我去接你?” “不用不用。” 林越泽正说着,一抬头瞧见前面的人已经走出老远,连忙追上去:“萧程你等等我啊!” “萧程?”顾星陨一顿。 林越泽气喘吁吁的,答道:“不是,我和我……朋友一块儿呢,我这不是刚下飞机,那你等着啊,等我过两天,倒个时差就来找你!” 说完,就立刻挂了。 顾星陨握着手机,在玻璃推门旁呆了一会儿,裴凛山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这里冷。” 顾星陨回头,裴凛山笑了笑:“林越泽要回来?” 说着,就把刚刚从沙发上拿来的披肩给人披上。 顾星陨退后一步,裴凛山的手上的动作就落了空。 他勉强笑着接过披风,应了一声:“嗯,已经回来了。” 裴凛山也没勉强,便说:“那下次我们给他接个风。” 我们? 顾星陨下意识摇头,“你公司忙,不用麻烦了。” 裴凛山就不说话了。 到底是他忙,还是顾星陨希望他忙,答案不言而喻。 秋风从阳台灌进来,直冷得裴凛山心里发凉。 下午顾星陨还是独自去剪了头发,裴凛山转而去了公司。 发型师在镜子前固定住顾星陨的下巴,一边打量一边真心赞叹:“您长得真好看。” 又道:“不然其实也不用剪短,你这张脸留中长发也好看的,郭云峰你知道吗?就那个特别出名的明星,他的发型就是在我们这——” “剪短。” 顾星陨打断发型师的心血来潮:“越短越好。” 理发师惊愕了两秒,试图继续劝:“这个长度挺……” 顾星陨陡然皱眉,“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要不要换个人来?” 一直在一旁盯着的经理连忙过来打圆场:“不是,顾总您别生气,您想怎么样都可以的。”说完,瞪了发型师两眼:“客人说要什么就要什么,你还不快点准备!” 发型师不敢吭声了。 以往给那些明星做发型的时候,因为他的资历和名气,很多顾客会喜欢听他的建议,甚至把发型全权交给他处理,哪知道这位客人脾气这么不好。 回头一想,也是,经理都在这亲自盯着端茶送水的,眼前这人自然是来头大的,惹不起。 剪发悄无声息的完成了,顾星陨感觉自己只眯了一小会儿,手脚麻利的发型师已经剪好了。 他睁眼,瞧见镜子里将眉眼完全露出的自己,第一次发现自己和七年前的不同。 这一双眼睛的弧度,太锐利了。 经理微笑上前:“怎么样,您还满意吗?” “嗯。”顾星陨应了一声,将卡交给经理,“结账。” “好的,您休息区稍等。” 经理下去了,顾星陨在店内随意闲逛,还未等到经理回来,倒是看见通道不远处两个人似乎在争执。 其中一个苦口婆心劝:“小景,你听哥一句劝行不?你现在这样不是挺好?那个姓赵的也是个大方的,为你砸钱出力,吊着赵公子,可不比去踩这深水潭好?” 无意听别人谈话内容的顾星陨正准备转身离开,下一秒却听到另一个青年说:“小艾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喜欢裴凛山,我回来也是为了他回来的。” 裴凛山? 他听错了? 顾星陨倏然回头,见那二人正背对着他靠着栏杆继续说话:“裴凛山是谁?红星娱乐的老板,公司里谁不知道他跟个铁面阎王似的?谁贴上去谁就得凉,你这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送。” “呵。” 青年似乎笑了一声:“谁说是死路了?小艾哥,我对裴凛山来说不一样,你放心吧。” “怎么不一样了?再说,裴凛山还是个结了婚的——” “结了婚也能离婚,我打听过了,他和那个姓顾的关系不好,马上就离了。” “离?我看未必吧?前两天新闻不是还说他们一起出游?” 青年这才似乎卡了下壳,还没回答,那边结完账的经理总算找到了顾星陨,大声道:“顾总,总算找着您了,您这是?” 这一句同时惊动了现场三人。 顾星陨靠在墙上,目光却是对着不远处陡然回头的二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什么,听到了点有意思的事情。” 经纪人艾利第一个反应过来,将梁景阳挡在自己身后,带着怒气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偷听人墙角,还有没有道德了?” 说完,还叫人:“David!David!” 很快,五大三粗的汉子从房间里跑出来,“怎么了小艾哥?” “你们这里的服务怎么回事,不是说了我们家来做造型的时候这边不能让人过来吗?这个人怎么回事?” 艾利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快到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其他的一些助手工作人员也跑过来了,他们几乎将梁景阳围得密不透风,纷纷对顾星陨怒目而视,似乎下一秒就能冲上来干架似的。 顾星陨还没说什么,负责招待他的经理总算反应过来,瞧见对面一脸懵逼的David,以及生气的艾利等人,连忙对顾星陨鞠躬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顾总真是不好意思,我这就叫人让他们走。” 艾利:“?????” 梁景阳:“?????” 其他助手:“?????” 经理怒喊了一句:“David!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把你的顾客带走!” David委委屈屈:“对不起经理我马上。” 说完立刻回头,对艾利等人道:“实在抱歉,小艾哥我们先走行吗?” 艾利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们这是——” “小艾哥!”高大的汉子已经推着人往外走了,“拜托了拜托了,理解一下工作,下次给你们打折。” 艾利心思转的多快的人,眼下自然明白对面肯定是自己惹不起的主,心想也不知道对面有没有看到梁景阳的脸,只能愤懑说了一句:“算了。” 说完,没忍住回头。 对面,靠墙而立的青年依然没动,一双幽深狭长的锐利眼眸正好扫过来,艾利几乎一窒,就见对方扯了扯嘴角,勾出个冷笑。 艾利心下忍不住打了个突。 人是走完了,经理还在一直道歉,说让顾星陨别介意,他们店里客人鱼龙混杂的,以后会小心注意,坚决不会再出现这种事。 顾星陨的双手插兜,低着头,让人瞧不出情绪好坏。 “哦对了,顾总,您的卡。” 说着说着,经理想起正事,连忙把卡双手递上,顾星陨接了,抬眼看见经理那一脸讨好的笑,滞了滞。 “刚刚那人,后面那个,叫什么?” “啊……”经理一下变得有些犯难:“顾总,这……客人的隐私,您也知道,我们这顾客大多是明星——” “我不想再问第二遍。” “我马上叫David过来!” 一直到上车,顾星陨都还有点神情恍惚。 看来他之前猜想的完全没错——以裴凛山的那张脸,再加上他的公司性质,要什么人没有?这不,还没离婚,就有漂亮的男模特上赶着来爬床。 另外…… 顾星陨叫司机:“老纪。” 陡然被点名的中年男人立刻抬头看后视镜:“少爷,怎么了?” 顾星陨揉了揉自己的脸,疲倦道:“我这张脸,不笑的时候,是不是很吓人?”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那经理就一副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好像下一秒他能拆了他的店。 老纪:“……” 以前确实挺吓人的。 想了想,老纪认真道:“少爷,您该多笑笑。” 那就是默认的意思了。 顾星陨转头看车窗外灰蒙蒙的天,半晌,倒真的笑了起来。 别说,这种脸一板起来,别人就战战兢兢主动为自己服务办事儿的感觉还挺好的。 爽。 顾星陨笑得眉眼弯弯,连带着分神看后视镜的老纪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没说的话是:少爷笑起来的样子,才是最好看。 第40章 密 回家的时候七点多了。 以现在的时令季节, 天色已然全黑。 迈巴赫的车灯远远扫过来,一晃而过,漆黑锃亮的车身就横在院门外, 停了。 顾星陨和老纪打了一声招呼, 下了车, 抬头发现房子里无半点灯光,在路灯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冷寂阴森。 他推开花园前门, 走过长廊打开壁灯,手指在门锁处轻轻一碰,“滴”的一声, 指纹锁应声而开。 裴凛山还未回来。 老李也不在。 顾星陨慢条斯理地在玄关处换鞋, “喵”的一声, 芋圆探头出来,看见顾星陨,倒是蹭了过来。 顾星陨这才笑了笑,喊了句:“小东西。” 小楼里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了。 顾星陨给芋圆准备好晚饭, 就兀自上楼准备洗漱, 虽然今日在店里已经细致地洗过头发,但剪发后他依然觉得脖颈处痒得慌。 信息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顾星陨刚给浴缸放水, 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他只好先放下手里的物件, 转身靠在墙上拿出手机来看。 是徐承英发来的信息。 文档很多, 顾星陨将标题一个个扫过,目光最终停留在名为“顾云天蒋欣欣密案”的这个文件上。 一闭眼, 车祸的那一幕便如同就在眼前发生一般。 顾星陨深吸了一口气, 打开文档。 说的的确是顾家父母当年车祸身亡的详情,大篇的文字段落冰冷而毫无人情地记录着这一桩人间惨案: 七年前, 顾家掌权人顾云天与其妻子蒋欣欣不慎卷入安京市一桩惊天密案[注1],案件等级为绝密,二人第一时间被羁押入局。其后,历经2个月的秘密审查,二人被押送法庭,却在路途中遭遇2辆轿车失控碾压,当场身亡。 顾星陨捏着手机的手都在抖。 他要很用力很用力,才足够支撑自己靠在墙上不至于倒下去。 无数片段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如走马观花,顾星陨紧闭眼,一幕幕场景忽然清晰起来—— 那时候,他还是拥有万千宠爱的顾家少爷,事出突然,父母被羁押后的第二天他才得知消息,第一时间从白露城赶回安京,然而没用。纵使他请了再好的律师,耗费再多的钱财,也没办法见到自己的父母一眼,更遑论得知事情真相。 他在外多方奔走,敏感察觉到事态严重的其他叔伯纷纷隐而不见,以往的各个世家好友对他也是神色躲闪。一时间,人们谈顾色变,对他避之不及。 那也是天之骄子顾星陨,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世态炎凉。 几近力疲之下,还是律师看不下去了,从中调停做了大量工作,之后告诉他,过几日开庭,或许能让他与父母见一面。 他去了。 第一时间赶到法院现场,在隐蔽的法院后门见到自己刚下车的父母。 接着,亲眼看见他的父母回头与他打招呼的时候,被转角冲出来的轿车撞倒,这还不算,恰是此时,另一个方向也开来一辆失控的皮卡,再度碾压之下,顾家父母几乎成了一滩肉泥。 顾星陨反复回想那个场景,仿佛一遍又一遍将自己凌迟。 喉间涌上几分铁锈味,顾星陨忍着想要摔碎手机的冲动,慢慢、慢慢地滑坐到地上去。 地板冰凉。 顾星陨却感觉不到似的,兀自将自己深埋进膝盖,直到浴缸里的水都漫出来,温热的水流抚过他的脚趾,他这才神经质一般地猛地一脚甩开脚上的水珠。 楼下,隐隐有车声传来。 片刻后,裴凛山的声音似乎跟着响了起来:“星陨?星陨?” 那声音原本远到模糊,但随着“咚咚”的上楼声响起,就渐渐近了。 “星陨?你在吗?” 裴凛山磁性的声音回荡在整栋楼里,一声一声呼唤着。 到了二楼,除了浴室的门紧闭着,其他房门皆是大敞,裴凛山了然,在浴室门上敲了敲:“星陨,你在里面吗?” 无人应答。 裴凛山烦躁地扯了扯领带,再次重重敲门:“星陨,星陨?你不说话,我就进来了?” 等了片刻,里面依旧没有任何声响,裴凛山忽而有些心慌,他单手握着门把,只迟疑了一秒,便猛地拧开浴室门锁。 浴室里一片氤氲。 裴凛山顺着满地散落的衣物走进去,看见顾星陨安静地躺在浴缸里,满浴缸的泡沫将他光洁的身体遮掩得很完全。 裴凛山松了口气,“星陨。” 他再次扯了扯勒人的领带,露出一个笑,“你怎么不应我。” 顾星陨脸色潮红,面色却平静。 他的目光空空荡荡,盯着指尖的泡沫发呆,听到裴凛山近在咫尺的问话,这才一抬头,恍惚般的,笑了一下。 “没听见。” “哦。” 裴凛山点了点头,继续朝前走,“水凉不凉,不要泡——” 浴室里全是积水,裴凛山脚下忽然一滑,直直往浴缸里一扑。 “哗啦啦!” 水花四溅。 裴凛山腰间的髂骨狠狠磕在冷硬的浴缸边缘上,痛得叫了一声,接着整个人都掉进了浴缸里,就摔在顾星陨身上。 顾星陨惊得差点没跳起来,还没反应过来,裴凛山从水里猛地抬头,湿发黑眸,就那么定定望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 “扑通,扑通。” 狂跳的心脏压根没办法平缓,顾星陨喘着气,瞧见男人的目光渐渐往下。 然后,吻了过来。 这个吻如同一场及时雨。 尽管他们之间一句话不说,但都明白此刻自己是多么需要对方。 纷芜杂乱的思绪被抛之脑后,顾星陨的脑子里不再是血腥到令人作呕的车祸现场,欲望从心底攀爬上来,铺天盖地,绞灭了顾星陨所有的梦魇。 事后,顾星陨躺在床上被男人箍得很紧。 他的眼睛怔怔地望着玻璃门外的那一株吊兰,今日风大,尤其到了夜里,细嫩的枝叶在狂风中摇摆不停,偏偏,它又十分坚韧,始终立在那儿,怎么吹叶子也不断。 他又迟钝地想到:裴凛山今晚好像喝了酒。 不多,但也应该不少。 不然不至于疯狂到这个地步,强横,且蛮不讲理。 不过痛也好,痛能让人清醒。 顾星陨回想起自己的手机好像落在浴室了,那一堆文件他还没看,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把公司搞好,毕竟,这可是他爸妈唯一留给自己的东西。 这么想着,顾星陨便掰开男人横在自己腰间的手掌,想要起来,可他一动,刚刚仿佛还在熟睡的裴凛山就跟着动了。 “星陨。” 裴凛山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疲倦:“别动,让我睡一会儿。” “我起来上个厕所。” 顾星陨小声说。 裴凛山这才松了手。 顾星陨趿拉着拖鞋,进了浴室,结果看见手机正泡在一滩水里。 顾星陨:“……” 他那时候心神恍惚,连手机没放好都不知道,直直摔在地板上,又泡了一通水,顾星陨走过去捡起来,果然发现手机屏幕已经全黑了,怎么样都摁不亮。 顾星陨叹了一口气,在地上蹲了一会儿,认命地将手机收好,转身去了书房。 裴凛山的笔记本电脑不在,但还有一台台式,几秒开机,顾星陨登陆上白天的那个账号,给已经离线的徐承英发了几条消息,又坐在椅子里发了会儿呆。 没一会儿。 门前的木地板上无声息地投出一道剪影。 顾星陨陡然抬头,穿着睡衣的裴凛山靠正在书房的门框上歪头看他。 顾星陨心里一跳,裴凛山却并未走过来,而只是问了句:“怎么还不睡?” 顾星陨将电脑关机,站起来,“有些睡不着,你呢,不是睡了吗?” 裴凛山失笑,摇摇头:“今晚喝了点酒,头痛。” 顾星陨走到裴凛山的身前,见他一副精神不好的样子,不似作假,于是说:“我去给你做解酒汤?” 裴凛山笑出了声:“你会?” 顾星陨沉默了。 他也就是顺嘴一问。 好在裴凛山并不计较这个,抬手撸了一把青年的头发,“剪的很好看。” 说完,还不待顾星陨回应,便立刻揽着他往卧室走,“陪我躺一会儿吧。” 北风呼啸。 进入11月份,安京市就格外冷了,连带着夜里的风,都猖狂得不行,发出“呜呜”的声音。 室内的壁灯昏黄,顾星陨被裴凛山抱在怀里,鼻尖闻到清爽的味道,是裴凛山的洗发水气味。 两个人都没睡,只是安安静静抱着,裴凛山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顾星陨的腰线,被子里热到发烫。 “裴凛山。” 忽然,顾星陨开了口。 “嗯?” “我要回公司了。” 默了默,裴凛山说:“好。” 顾星陨没想到他应得那么干脆,一愣。 裴凛山又说:“星陨,你能原谅她吗?” “原谅她,也原谅我。” “好不好?” 40-50 第41章 当年 顾星陨不太能明白裴凛山说的“原谅”是什么意思, 于是他一时间没能回答。 裴凛山将他抱得更紧些了,说:“我知道今天是她不对,她是个蛮横不讲理的泼妇, 但是, 星陨, 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记恨她?” 顾星陨微微动了动, 好半晌,才说:“裴凛山,这个问题, 并没有什么意义。” 裴凛山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 克制地在顾星陨的发顶轻轻一吻。 他有太多太多想说的话,但正是因为太多了,反而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他恨杨珊突然跑过来在他们中间横插一杠,但又深深地清楚, 即便没有杨珊, 也迟早要走到这一步。 他只是贪心,贪心地想留住那个一无所知, 对他毫无保留的顾星陨。 想了想, 裴凛山跳过那个话题, 转而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公司?” “明天吧。”顾星陨没有迟疑, 直接说道:“我联系了徐承英,打算明天直接去公司看看。” “明天……” 裴凛山深吸了一口气, 就在顾星陨的耳侧, 倏尔抱紧了他:“你和徐承英联系了?也好,明天去公司看看就回家吧。” “我不想, 不想只是看看。” 难得的,顾星陨反驳了他,“裴凛山,我离开公司已经够久了,更何况,现在爸妈都不在,顾氏就一个徐承英撑着,他和我说……现在顾氏不怎么好。” 裴凛山轻轻笑了一声,说:“星陨,顾氏那么大,除了你,还有那么多董事在,总归都是姓顾的,他们不会眼巴巴看着顾氏走下坡路的。” 不过……想到什么,裴凛山又说:“当然,除了徐承英外,你也不必过分信任那些董事,这些人为了钱,可以什么脸皮都不要。” 你厉害的时候他们卑躬屈膝,然而一旦你露出虚弱的姿态来,他们便会立刻冲上来将顾氏分而食之。 不过这句话裴凛山没说,他只是希望顾星陨有点警惕心,毕竟,以之前的状态来说,顾星陨是现在顾氏说一不二的主人,暂时没人有那个胆子动他。 顾星陨听着裴凛山说的话,想到之前徐承英说的派系,忍不住咬唇,问:“我在顾氏是不是很不服众?” 毕竟是这么大的一个财阀,被他一个小年轻握在手里,尽管他有爸妈的股份,占最大的持股比重,也很难让董事会这些人听话吧。 没想到裴凛山忽然笑了笑:“没有。” “嗯?”顾星陨一愣。 “你很厉害,他们都很怕你。” “啊……”顾星陨一时说不出话。 看来他离27岁的顾星陨,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裴凛山又说:“不用沮丧,现在的你也很好,真的。顾氏的事情,不懂就甩手给徐承英,你只需要在他的建议下做决策,顾氏只要能够守成,也很不错了。” 守成。 顾星陨默默琢磨着这两个字,心底却有些不服气了。 不过他没说出来,而是闭了闭眼,应了一声:“嗯。” 第二天一早,裴凛山就走了。 顾星陨在被子里装睡,感觉到裴凛山温柔且眷恋的指腹在自己额间流连,心里逐渐涌上酸胀的情绪。 他隐在窗帘后看裴凛山的车子渐渐远去,天空一片灰白。 起床,洗漱。 顺带把昨天在浴室里泡了一通的手机拿了出来,应该已是完全没办法使用了,也好,这张是新卡,顾星陨还惦记着自己以前的号码,到时一并让徐承英去处理好。 门铃声响的时候顾星陨正站在落地镜前仔细的审视自己。 短发支棱,黑发下的眉眼凌厉而泛着冷光,再配着这一身裁剪得体的西装大衣,不笑的时候,活像个不食人间烟火、无喜无怒的非人类使者。 将最上一粒扣子扣好,顾星陨才转身下楼开门。 徐承英恭恭敬敬站在门口,见门开了,便笑:“顾总——” 带着笑意的唇还未完全扬起,在触及顾星陨那冰冷的眼神时,立刻放了下去:“……早。” 不自觉地僵了僵身体,徐承英心想这阎王恐怕是真恢复记忆了,正想着要说什么,就忽然听见顾星陨笑了。 “早。” 顾星陨短促地笑了一下,虽然表情依然淡淡,但总算不那么吓人,顾星陨说:“我这样像不像?” “像什么?” 徐承英下意识反问,又立刻反应过来:“像,像。” 和过去那个不苟言笑的顾阎王简直是一模一样……等等,徐承英纠结地皱了皱眉,什么像不像的,这俩本来就是一个人。 顾星陨却没管他在想什么,径直关门往外走,“叫你买的手机买了吗?” 徐承英立马掉头跟上,“买了买了,放在车上。” 一边说,一边殷勤地上前替他开车后门,“公司那边也安排好了,会让各个分公司负责人过来汇报一下情况。” 顾星陨躬身坐进去,闻言抬头,“我需要做什么?” 徐承英一顿:“您只要像刚刚那样,一句话不说,都可以。” 车子平缓驶离小区,顾星陨摆弄着新手机,将卡放进去,想到什么,又问徐承英:“我以前的号码,还能不能恢复?” “啊。”徐承英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可以。” 虽然他以前从来没做过这种小事……但现在莫名有了几分带小孩的保姆自觉感,便道:“您之前有三个号码,一个是对外公布的工作号码,一个是平日通用的私人号码,当然,这个私人号码其实也用来工作了。还有一个么……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那个是您比较隐私的,几乎无人知道的个人号码。” “嗯。” 顾星陨随意应了一声,打开手机的搜索引擎输入顾氏财阀。 徐承英的话还没完:“前两个号码都可以给您重新恢复办好,但是您那张最隐私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大量的信息跳出来,顾星陨看得专注,只说了一句:“那就尽快办好。” “好的。” 两个人再没说话,车里安静了好一会。 顾星陨仔仔细细一条一条将顾氏近些年来的大新闻浏览过去,越往后翻,眉头便皱得越紧。 他看着手机界面上大量的顾氏易主新闻,上面措辞十分夸张的描述着顾氏家庭的腥风血雨: 自顾云天倒台、财产查封后,顾氏内部出现混乱,一时间董事会为夺权各自手段尽出,此时顾家一向醉心艺术的二爷顾云成返回顾氏力挽狂澜,不仅为自家哥哥顾云天翻案洗刷冤屈,还以绝对的股份比重优势接掌顾氏,以一己之力稳住了顾氏财阀即将四分五裂的危机局面,一时间,顾云成人心所向,风光无限。 只是无人料想,顾云成兢兢业业为了顾氏付出大量心血和努力,他的侄子,也就是原顾氏董事长的儿子顾星陨却恩将仇报,在顾氏稳定下来后,利用情义要挟顾云成归还顾氏,并联合其他董事打压顾云成,万般无奈之下,顾云成主动转让股份,让出董事长的位子,顾星陨坐享其成,年纪轻轻,才23岁便开始执掌这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再后面,笔者描述的顾星陨冷酷无情,对自家员工过分压榨的内容他就没看了,总之整篇洋洋洒洒,将顾氏近些年的变动写得犹如八点档的狗血剧情,仿佛亲自经历,十分煽动人心。 顾星陨虽然不太信,但里面所写的两次顾氏主权更迭总不是作假。 想了想,他开口问道:“我二叔以前掌管过顾氏?” 正开车开得专心,极其安静的空间里忽然响起声音,徐承英吓了一跳,正好红灯,徐承英慢慢踩下刹车,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 “我给您发的文档您没看吗?” “手机坏了,没看到。” 顾星陨的眉头始终未曾放下,又接着问:“我父母的案子翻案了?” “翻了。” 徐承英回答:“那件案子完全是顾氏的一场无妄之灾,后来人证物证俱全,再加上裴先生的帮忙,翻案轻而易举。” 裴先生? 顾星陨越发迷惑了,“裴凛山帮的忙?” “是的。” 红灯转绿,徐承英随着车流慢慢开,嘴上也不闲着,继续道:“具体内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就我所知,这个案子当时闹得还挺大的,除了裴先生外,顾二爷也帮忙拿出了不少证据,但是之后嘛……就像您说的,顾二爷不仅拿出证据,还拿出了您父亲的股权转让书,接掌了顾氏。” 徐承英给顾星陨仔细讲了一番当年的事。 的确,顾氏有过两次主权更迭。 第一次,就是顾家刚出事不久后,本来人人自危,顾氏财产被冻结查封,上下乱作一团。结果顾云天蒋欣欣车祸身亡后没多久,这案子就翻了,不仅如此,顾氏还秘密召开股东大会,顾云成宣布拿到哥哥百分之二十五的股权转让书,得到股东支持,完成股权转让,成为顾氏的最大持股者。 在一系列手续完成后,顾氏宣布易主,新董事长变成顾云成。 当然,在外人看来,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顾云天也好,顾云成也罢,都是顾家人,何况如今顾云天没了,顾家又无长辈,顾云成能接手是再好不过。 直到第二年,毫无预兆的,顾氏再次易主,顾云成将原本属于哥哥的股份转让给顾星陨,再加上顾星陨通过继承法得来的百分之二十,顾星陨以百分之四十五的股权掌握了董事会的话语权。 不久,顾星陨就被推选为董事长,作为才23岁的青年,掌握这么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震惊了整个商圈。 不少人等着看顾氏的笑话,但是接下来的顾氏却狠狠打了这些人的脸——自然,这些都是后话不提。 总而言之,外情就是如此,至于内情——徐承英说,那时候他还没进顾氏,也确实不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 说完,徐承英叹了口气:“顾总,你想探寻的这些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现在顾氏都牢牢掌握在你手里,我们一切向前看,总会越来越好的。” 顾星陨没说话。 他想起家里那株被砍的桃树,那时候老李怎么说的?说后来他让二爷吃了教训,整进了疗养院。 这两次主权更迭,真的那么平和吗? 未必。 但是他记忆里的二叔也确实是温文尔雅、醉心艺术,如果真是他恩将仇报……他已经变成了那样不择手段的人么? 顾星陨看着窗外的风景,总觉得老天爷和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第42章 未完 车子没开多久, 就到了。 不知是不是昨晚胡闹太久,今早起床的时候顾星陨便明显感到有几分不舒服,他只以为是刚起床人还不清醒, 过会儿便能好一些, 谁知经过车里的暖气一熏, 再加之下车的时候冷风一吹,顾星陨的头就开始痛了起来。 他用拳头抵着唇将咳嗽声尽量压低, 然而喉间的痒意却越来越重。 徐承英在前面给他带路,敏感察觉到什么,回过头看他:“顾总现在身体没什么问题了吧?” 顾星陨刚开口, 便忍不住咳了一声:“咳……没事。” 说完, 顾星陨立足在顾氏大楼前, 静了一瞬。 顾氏财阀的总部大楼耸立在市中心,从下抬头往上看,气势恢宏,简直如同个钢铁般直直插入了云霄。 说不清此刻心里是什么心情, 曾经的自己总想着, 有一天他也能作为顾氏的太子爷进入这里,谁曾想, 一觉睡醒, 岂止是太子爷, 这所有的一切, 都只归他个人所有。 徐承英视线触及顾星陨隐隐带了几分伤痛的神情,立刻别过了脸。 “顾总。” 他想说些什么来安慰这个记忆停留在过去的青年, 但他还没开口, 顾星陨就收拾好了表情,大步跨出去。 “走吧。” 顾星陨的语气平淡, “带我看一看。” 看一看,他父母和自己共同打造的商业帝国。 “顾总!” 才刚进门,前台始终候着的姑娘们立刻眼尖地站直了身体,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徐承英在他身后进来,前台瞧见,跟着又补了一句:“徐总!” 顾星陨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们一眼,被这眼风一扫,身材高挑的姑娘们立刻都低下了头,跟个鹌鹑似的,身体个个绷得挺直。 徐承英像是未发现这些变化似的,应了一声,又问:“其他子公司的负责人都到了吗?” 前台立刻去翻来访名册,抬头飞速瞟了顾星陨一眼:“都到了。” “好。” 徐承英说着,转头和顾星陨汇报,脚下步子也没停:“顾总,应您的要求,今天的会议九点整开,我们会将近期的一些工作向您做个汇报。” 顾星陨没说话,跟着徐承英进了总裁专用电梯。 身后似乎传来前台拨打内线的声音,语气十分急切:“凌特助凌特助,顾总刚刚到了!” 电梯门关闭,顾星陨不知道的是,挂掉总裁办内线后,几个前台又纷纷打了其他部门内线,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各部门注意,各部门注意,一级警报一级警报!顾阎王真的回来了!” 在顾星陨不知道的地方,因为一条“顾阎王回归”的消息,整个顾氏大楼内部几乎人仰马翻,各个部门内部群里群聊消息分分钟99+,员工们紧张顾阎王的威严之余,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还好还好他真的没事,我之前看新闻都不敢信。” “阎王就是阎王,那么高的悬崖都没事,谁敢收我们顾阎王的命啊!” “哎前阵儿他不是还和那个裴家老总闹新闻呢,那看来也是真的呀,说不定下次我们就能等到裴老板娘来了哈哈。” “最好还能来个联谊!裴总的公司[口水][口水]。” “做你的梦去吧!人家公司都是大明星,谁来联谊。” 聊着聊着,一个顶着与众人格格不入的头像的人跟着出来说话了:“两个公司一起开年终酒会嘛!我也想看佟思修!” 佟思修,最近大热的选秀类综艺出来的奶油小生。 其他人:…… 主管你忘记换号了吧。 一分钟后,某主管:撤回了一条消息。 某主管:“都在干什么?上班时候还在群里聊天,还要不要工资了?” 九点整。 此时此刻,顾氏大厦顶楼会议室。 顾星陨坐在上首,仰躺在椅背上,一副十分闲适的姿态,他只是略微扫了扫这桌上坐的众人一眼,便感觉这里的气氛更凝固了。 正如某员工所说:顾总颜值诚可贵,我等生命价更高。 除了员工对顾星陨又敬又怕之外,这些在外也是历经风雨的大公司负责人在顾星陨的面前,同样各个紧张得不行。 毕竟这位阎王,某次不高兴的时候接连炒了好几个子公司的负责人。 听说里面还有顾氏董事的亲戚,都照炒不误。 “行了。” 顾星陨可没这些人心里的想法复杂,遵从之前徐承英的嘱咐,他面无表情,语气也犹如机器人一般平铺直叙,不带半分起伏:“我不喜欢听废话,烦请各位汇报的时候讲重点。” 徐承英就站在他身侧,闻言,笑了笑:“那就,从叶总开始吧。” 最近正负责某集团收购案的叶总脸色一下就紫了:“……” 会议正常进行。 尽管脑仁疼得要命,顾星陨也十分克制地忍着,他尽量耐心地尝试去听这些过于专业的汇报,然而喉间的痒意到底控制不住。 他略微咳嗽了一声,立刻有助理小心翼翼地过来添茶。 他转眼,下意识想说谢谢。 谁知触及到他的眼神,小助理立刻逃避似的退了下去。 顾星陨抿了抿唇,到底也没说什么。 半上午过去,他几乎一言不发。 他越是不说话,坐在下面的人就越是心里打摆子,一个个煎熬得要命。 会议室内的气氛紧张犹如凝结成实质,会议室外也没好到哪去,统管整个总裁办的特助凌肖忙得脚不沾地,最近顾星陨不在公司的这段时间,堆积了不少要签字的文件,他吩咐人分门别类地整理好,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的项目计划书要弄出来给顾总过目。 更要命的是,就在这当口,还有几个公司的董事到了。 一接完前台电话,凌肖就赶到电梯前去迎,刚好,电梯门打开,凌肖笑着上前,“雷董,厉董,殷董。” 几个董事都差不多年过半百,只是看着还很精神,穿规矩的西服,看人的时候不怒自威。 “嗯。” 打头的是雷董,也是顾星陨的堂伯顾雷霆,他扫视了这四周几眼,发觉整个总裁办都忙得人仰马翻,沉吟半晌,“你们顾总来了?” 凌肖客客气气请人去会客室喝茶,闻言又答:“顾总今天早上就来了,现在在开会。要不……” 凌肖本想说去叫,但顾氏谁不知道,顾星陨开会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打扰,董事也不行。 就连顾雷霆听出他的话外之意,都直接一摆手:“哦,那也不用,我们就是过来看看。” 其他两个跟着附和,又关心最近公司的运营情况,以及顾星陨的身体状况。 凌肖一一答了,正说着,其他助理踩着高跟鞋咚咚咚过来叫他:“凌特助,徐总叫您!” 凌肖顾不上这几位,转头就往上跑。 徐承英瞧他这气喘吁吁模样,疑惑:“你在干什么?” 凌肖立刻说:“雷董他们几个过来了,在会客室。” 徐承英听了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将手里文件给他,说:“让他们等会,另外,前段时间白露城的那个项目计划书呢?顾总要看。” 这一等就又是半个上午。 会议结束已是临近午饭时刻,各个子公司负责人鱼贯而出,各个脸色如丧考妣。 顾星陨最后出来,脸色不怎么好看,一副疲态,偶尔还咳嗽两声,徐承英跟在他身边,刚想说要不先去休息会儿,结果听到动静的几个董事自己从会客室找了上来。 “顾总。” 顾雷霆摆出一副十足关心的长辈神色,“听说你回公司了,这不,我们几个叔叔伯伯就赶紧过来看你了,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顾星陨驻足,侧目。 发觉是自己幼年常见的那几个叔伯。 他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徐承英就先笑着应了声,“这不是雷董、厉董、殷董吗,实在抱歉啊,我们顾总刚回公司,一堆事情处理,忙得很,照顾不周,这个点了,要不一起去吃个饭?” 顾雷霆立刻露出一副不悦的神色。 他不喜欢这个徐承英很久了,又不是顾家人,偏偏能力十分出色,深得顾星陨的喜欢,这才让他这个小年轻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就连先前董事会上…… 顾雷霆强压下不满,转眼去看顾星陨。 顾星陨单手插在西装口袋里,听到他们说话,也没什么要插嘴的意思,只是面对顾雷霆看过来的目光,微微笑了一下。 这一笑,顾雷霆心里就打了个突。 后边几个不如顾雷霆关系亲近的,更是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饭,饭就不吃了。” 厉董“哈哈”一笑,“家里还有人等着,我们啊,也没别的事,就是过来看看顾总,上次那个车祸,实在是太惊险了,看到顾总没事,我们就放心了。” “是啊是啊。” 一直没说话的殷董跟着附和了一声,对顾雷霆说:“要不,雷董,我们就先走了吧。” “不吃饭?” 看到这几个叔伯怕自己怕成这样,顾星陨不知怎么,就觉得有点好笑,但他也没表现出来,倒是难得说了句:“我身体没事,劳烦各位董事忧心了。” “不忧心不忧心。” 董事们摆着手,话说到这份上,顾雷霆也不好说什么了,只是虎着张脸,让人看得出他不高兴。 顾星陨可没管,只道:“那我送你们下去?” 最终自然没让他送。 几个董事急匆匆来,等了一上午,喝了一肚子茶,又急匆匆地打道回府了。 回办公室的时候徐承英可长长出了口气。 他将门关紧,反锁,嘴上道:“总算是将这些人都——” 话还没说完,转头的时候看见顾星陨正坐在办公椅上假寐,嘴里的话不知怎么就咽了下去。 然后顾星陨就开始咳了起来。 第43章 温柔 隐忍了太久, 爆发起来也是惊天动地的。 顾星陨咳到脸都红了,徐承英几步奔过去给他顺气,看见这个在自己眼前一向冷厉的青年露出这种近乎脆弱的表情, 实在是反差太大, 徐承英感觉到接受不能的同时, “父性”来得也很快。 “一直忍着吧,是不是感冒了?” 徐承英絮絮叨叨:“早知道今天就别出来, 在家休息一天,对了,你饿不饿?现在快12点了, 回去吃还是?要不要我叫凌肖他们打包点吃的上来?” 说着, 还转身去给顾星陨倒热水, 嘴上道:“快,多喝点热水。” 顾星陨咳了半天,的确难受,接过热水, 试了一下, 发觉是温水,便大口灌了下去。 “没事。” 他顺了顺气, 哑着嗓子说:“可能就是着凉了。我不饿, 你要不要下班了?” 徐承英就笑:“你都在这儿, 我怎么下班。” 顾星陨跟着也笑了一下, 只是那笑容慢慢就变得苦涩起来,“对了, 今天下午, 我想去医院一趟。” “去看病?可以啊,要不要我和裴总说一声?” “不是, 你……别跟他说。” 中午最终还是在公司吃的饭,反正公司顶层上除了一间超大的会议室外,还有一间完整的起居室是专门供顾星陨休息用的,和那些星级酒店的套房差不多,甚至更奢华,顾星陨推门进去的时候,发觉不少自己的生活轨迹。 衣橱里挂着常穿的衬衫和西服,冰箱里还有不少的酒和一些明显放了太久的水果,浴室里则摆放着许多明显有使用痕迹的洗漱用品。 顾星陨走到一架落地灯前,还发现懒人沙发旁边摆了一摞书,他拿起来翻看,都不是新的。 越看,越觉得这里仿佛才是自己的久居之地,顾星陨压下心中的诧异,将房间里好一通翻找,还发现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车房钥匙,不仅如此,床边的柜子里还有好几支价值不菲的手表与钻石袖扣。 顾星陨跪坐在地毯前想了好一会,他本来想打电话给徐承英问一问,又顾及现在毕竟是午休时间,最终也没打,转身上床眯了一觉。 后来他就忘了这事,去医院的路上满脑子都是当年的事情。 徐承英倒是没跟来,毕竟这么大个财阀,少了徐承英也是够呛,于是就只派了司机陪他走这一趟。 医院的高级VIP病房很安静。 顾星陨手里拿着刚买的果篮,走到护士站问了确切的房间号,站在门口踌躇了许久,才敲门。 里面很快传来清脆的女声:“来了。” 在门开的那一瞬间,女孩一愣。 接着就变了脸色,她将顾星陨一推,手里的果篮便摔在地上,满脸冷漠:“你出去。” “谁呀?妍妍?” 一个老妇人跟着走出来,看见顾星陨的时候也是明显愣住了。 不过她倒是没女孩那么激动,只是很平静地看着顾星陨。 常妍指着走廊外面,几乎一字一句:“你,出去。” 顾星陨几度张开嘴唇,又说不出话。 眼前这个女孩的面容年轻又漂亮,深棕色的瞳孔里几乎满是排斥与冷漠,他又去看她身后的那个妇人,妇人别开了眼。 “我……” 顾星陨几近哽咽,但面对女孩瞪着他的神情时,到底退步了。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转身走了。 只是没几步,妇人开了口:“进来吧。” “妈!” 女孩似乎极不赞成,“让他进来干什么!” “这件事,和他没关系。” 妇人说:“他也是受害者。” 病房的环境很好。 顾星陨踏步进来的时候敏感闻到花香,这种深秋的时令,病床旁边的柜子上竟然还插几朵娇嫩欲滴的百合。 顾星陨走神了一瞬,妇人像是看出来了,缓慢道:“他喜欢百合。” 在当年的顾云天蒋欣欣案中,除了被大肆报道的夫妇车祸身亡外,很少会有人关注到,这其中还有一个人,也跟着一并出了严重的事故。 那就是负责此案的律师,常安。 当时在现场,是常安第一时间发觉不对,并几步上前拉了顾家父母一把,但是没有用,在飞速开来的轿车面前,他们的力量过于藐小,常安不仅没能救下人,还连带带着被轿车剐蹭倒地。 万幸的是,他滚到一旁,没经受再次碾压,不幸的是,经过医院的一番抢救,常安沦为植物人。 后来顾星陨本身也经受了重大打击,顾氏洗牌,父母翻案,夺回公司,等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常安已经因为家里钱财耗光,不得不被家人带回家修养。 再后来,就是他主动找上门,想要为此事负责,将常安接来市中心最好的医院和病房,又给了常家一笔大额的抚恤金,常家为了常安能得到更好的治疗,接受了前者,退回了后者。 资料上说,常家清贫如洗,父母都是乡村小学老师,一辈子也攒不出几个钱。 但常家的几个子女都很有出息,老大常安,本是安京市实力非凡的律师,凭自己能力开了家律师事务所,很有名气。 老二常宁,接的是哥哥的班,也跟着学的法律,只是主修方向不同,擅长离婚官司,目前代为掌管事务所。 老三常妍,目前是在读研究生一名,就读于全国TOP2的大学,也是学霸一枚。 常妍常常怨恨,怨哥哥不该接顾家这个烫手山芋,更怨顾家间接导致了哥哥如今的状况。 无数次深夜梦里,哥哥都在对她温柔招手,无数次不经意转眼间,都能看见父母眼角干涸的泪痕,一个昨天还在说要带她出国游玩的哥哥,一眨眼成了病床上只有脉搏心跳的活死人,她要怎么接受,又怎么不怨恨? 是以现在在这个病房里,她盯着顾星陨的目光锐利到几近实质。 只是她一向听母亲的话,也不想在哥哥的病房吵闹,这才作出了让步。 而顾星陨坐到了常安面前。 是个看起来就很温和的男人,脸色苍白,紧闭着眼,手上因为常年吊着点滴,有不少的针眼。 顾星陨很安静地看了一会。 他不知道自己以前有没有来看过这个叫做常安的律师,但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光是坐在这里看着这个男人,他都感觉到了安宁。 这个人,是为了自己的父母,才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 这个人,也是自己和曾经的父母之间仅剩的一丝联系。 妇人上前,很温柔地掀开常安的被子,一边给他按摩,一边说:“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来看他是好意,我们不怪你,也谢谢你,给常安这么好的医疗条件。” 顾星陨倏尔抬头,落入眼中的,却是妇人额间落下的一缕银丝。 “我们安安啊。” 妇人说,“一向是个乖巧善良的孩子,他做的是好事。虽然已经几年了,但我总相信,安安会醒来的,你说对吗?” 不知怎么,眼前仿佛浮现蒋欣欣的脸,一点也不温柔,反而凶得要命,叫他:“顾星陨!你再赖床,我就掀你被子了啊!” 顾星陨红了眼睛。 他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将目光转向那一株鲜活的百合。 走的时候顾星陨又去了一趟护士站。 那里的护士对A3病房的一家人也很熟悉了,听到他问,立刻就说开了,“你说常律师那家是吧?是我们这护理得最好的病人啦,也不用我们多操心,都是他们家里人天天过来,给他做按摩擦身体,你是不知道哦,一般人躺床这么多年,肌肉萎缩得可厉害了,就他们家上心,常律师现在的身体都挺不错的,唉,就是不知道遭了什么孽,这么好的一家人,发生这种事……” 顾星陨又问费用,是不是还有什么不足需要缴纳的,护士温和摆摆手:“不用啦,他们家不缺,常妈妈好像是说有个好心人吧,每个月都有巨额的医药费打过来,不劳你费心啦。” 说着,又好奇问:“对了,你也是常家人吗?我怎么从来没看见过你?” 顾星陨几乎落荒而逃。 看来他的确没来看过常安。 但他也不是什么好心人,或许只是拿钱买心安,而已。 回到车上的时候还早。 顾星陨感觉到难受,上车便用手肘遮住了眼睛。 前排司机有些为难,小心翼翼地问:“顾总……我们去哪?” 顾星陨这才回神一般地将手拿下来,他睁了好一会眼,才道:“回公司吧。” 主要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了。 偌大的安京,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无家可归。 还好,公司里总是热闹有人气的。 有助理下来迎他,沿路有人看见他,都恭恭敬敬叫:“顾总。” 徐承英也没想到他回来这么快,亲自去电梯面前迎,只是看见顾星陨的时候,又敏感察觉——与上午相比,现在的顾星陨仿佛更脆弱了。 “去看过常家了吗?” “嗯。” 顾星陨随口一应,就往自己的办公室走,“你之前不是说还有好多文件要签字吗,拿来。” 那一天,顾星陨签字签到差点不认识“顾星陨”这三个字。 还好他的字从成年后便没什么变化,龙飞凤舞的,很有当年的顾小霸王的风范。 徐承英在一边为他细细讲解最近公司的诸多决策,初步将重要文件处理完毕事,天色已然擦黑。 顾星陨看表,都七点多了。 发现他动作的徐承英立刻起身,“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说着,他又转身出去了一趟,等回来的时候手上还拿着几个药盒:“今天听你一直咳,就叫他们去买了几盒药上来。” “谢谢。” 顾星陨接了,随手放在一旁,似是随意问了一句:“我在安京,还有没有其他住处?” 徐承英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没有?” 顾星陨想起中午的事情,抬眉:“我之前都住公司?” “那……” 就见徐承英纠结地皱了脸,拖长了音调“也不是……” 于是顾星陨将中午翻到的那些钥匙都拿出来,丢在桌面发出哐当脆响:“这里面有其他房产的钥匙吗?” “有!” 徐承英一下绷直了身体,讪笑:“您在安京的房子有几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最常住的……是云水湾那块。” 第44章 云水湾 汽车在路上飞驰。 顾星陨坐在后排, 侧头去看窗外的街景,临近八点的光景,城市正是人声鼎沸的时刻, 从街边小贩冒着热气的红薯烤箱, 到闪着绚丽灯牌的会所门前, 各色人群挤着闹着,欢语声不断, 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他的眼神,不知怎么就慢慢落寞下来。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只是下来的时候, 徐承英给他递了条围巾, “顾总,这片儿风大,你别真感冒了。” 一片漆黑的临湖别墅前,顾星陨眨了眨眼。 夜风凉得他手脚冰凉, 但也没接, “就这儿?几步路而已。” 说着转身就往房子走。 徐承英也就没跟,站在车前看他的背影, 从前好像没发觉, 顾星陨的背脊很瘦弱, 纵然穿了件宽大的西服外套, 也看得出那极细的腰身,隐在黑夜里, 像株弱不禁风的松竹。 “啧。” 看着看着, 徐承英回过神来,忍不住暗骂自己, 想什么呢,人家才是富可敌国的大老板,自个儿成天忙得脚不沾地也是替人家打工,在这心疼个屁。 于是转身上车走了。 另一边,门禁卡刷开。 “嘀”的一声,顾星陨进了门。 月光下,整栋别墅倒是显出了一种光的通透感,他摸索着开灯,发觉玄关处很干净,就几双皮鞋,以及一双蓝色的棉拖,除此之外,倒别无杂物。 顾星陨下意识蹙眉,换鞋走进去,将整个房里的大灯都打开,同时不知是摁到了什么,就连地暖也开始工作,很快便驱散了来自深秋的一些凉意。 他开始打量这房子。 宽大,整洁,干净。是对这儿的初印象。 打开冰箱,里头全是数不清的咖啡豆和酒,没有食物。书桌上、茶几上、餐桌上,到处都摆着薄荷,绿意盎然的一小盆,只是显然,长时间没得到主人的照料,现在看上去已经奄奄一息。沙发倒是布置得很软,上面还有好几床毯子以及睡过后没来得及整理的褶皱——他在沙发上睡? 顾星陨没空想那么多,一路往前走,推开客厅的透明梯门看见露天的泳池,池水在月色的照耀下波光粼粼。 站在梯门前被冷风吹着,顾星陨忍不住一个激灵,他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违和感——这里生活的不应该是他,咖啡,薄荷,以及泳池,都是他曾经讨厌的东西。 但是徐承英送他来,他又有钥匙,电脑打开,里面的文件文档都和顾氏有关。 这就是他的最常住所无疑。 顾星陨也就只站了一会儿,便回头上了楼,卧室很大,但因为家具不多,显得有几分空空荡荡,灰色的壁纸和床品,看上去倒是顺眼舒服。 他又转头去寻衣帽间,果不其然,打开后看见的又是千篇一律的衬衫西装,没有半分新意,规规矩矩,将性冷淡诠释到了极致。 他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顿时其他地方也不想去摸索了,转而去衣柜找了一套家居服准备去洗漱。 就是这时候,电话铃声忽然响起。 空荡荡的房间里响起的音乐声突兀得令人心悸,顾星陨的动作一顿,继而返身,去拿床上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裴凛山”三个字。 顾星陨怔了一下。 今天自己过的这一整天,不是没想过这个人。 事实上,在任何觉得难受或者不适应的时候,他都不太恰当地想起了他,被这个人惯的仿佛本能,只要不高兴了,就要去寻求怀抱。 可这是不对的,对于现在的顾氏财阀顾董来说,自己强大才比较重要。 一直到铃声即将断了,顾星陨才跪坐在床边的地毯上,接了。 “喂?” 裴凛山略微沙哑的、带着磁性的声音响起来:“星陨,怎么还不回家?” 顾星陨闭紧了眼,靠在床垫上,说:“我已经到家了,裴凛山。” 抖落的烟灰烫了手。 裴凛山近乎低吟了一声,又很快恢复正常:“我在家里,你去哪里了?” 顾星陨将云水湾这边的地址报出来,电话里安静了一会儿。 久到顾星陨觉得这电话下一秒就要挂断,他又听到裴凛山说:“星陨,你说错了。” 可是错在哪里呢,他又不说了。 再次安静了一瞬。 裴凛山转移了话题:“今天在公司怎么样?” 顾星陨这才打开话匣子,将自己在顾氏的事情都说了,还没说完,裴凛山插了嘴:“你是不是感冒了?我听着鼻音很重。” “啊。” 顾星陨吸了吸鼻子,“好像是。” 说完他低低笑了一下:“不过没什么关系,很快就会好的。” 裴凛山也跟着笑。 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任由没关紧的门窗将夜风灌进来,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上地图线路,说:“照顾好自己。” 明明他们昨天还亲密地相拥在一张床上,今天就已经分隔在城市的两端。 只是电话久久没有挂,裴凛山细细问过顾星陨今天吃了什么,又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和徐承英的相处是否愉快,连着絮絮叨叨至深夜,谁也没说要挂,只是自然的,一边做着手上的事,一边温柔地同电话里的对方讲话。 后来裴凛山甚至在语音里陪着顾星陨放水洗漱,在顾星陨即将在舒适的热水里睡过去时,在耳机里沉沉地叫他的名字。 “星陨,星陨……顾星陨。” 后来的这一声声也就真的跟着入了梦。 或许是疲倦,或者是因为真的感冒了,顾星陨睡得很早。 他梦见穿着衬衫西服的裴凛山——衣冠楚楚,年轻的眉眼间满是朝气,追着他一声声叫:“顾星陨,顾星陨!” 然而他头也不回,仓皇逃跑,两只腿迈得飞快。 直到在教学楼的一处转角,他终于被人从身后拽住了手臂。 他回头,热烈的阳光正好从窗户的缝隙间漏进来,年轻男人的眉眼在光的倒影里纤毫毕现,生动英俊得不可思议。 他走了神,男人却已经将他摁在教学楼的墙壁上。 气喘吁吁:“你跑什么?” 他回神,顶嘴,“你追什么?” 男人一下就气笑了,“你不跑我能追?” 他也不甘示弱:“你不追我能跑?” 说完,便用力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裴凛山,你是不是有病啊?” “我有病?” 裴凛山扬了眉,“顾少爷,想请你吃个饭,就是我有病?” “我说了我不吃。” 他没好气,目光看向别处,嘟囔着嘴:“我跟你说啊,你快放开我,我要回家休息了,下午还有课呢。” 裴凛山的目光却陡然专注起来,牢牢盯着某一处,说:“我请你去吃顿好的,再送你回学校上课。” 他一下急了,收回目光抬头看向裴凛山,怒道:“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说着,抿紧了唇,“我说了,我要回家。” 裴凛山没说话,摁着他安静了半晌,就在他再次疑惑抬头的同时,忽然一声低笑:“或许你说的对,我是挺有病的。” 说完就毫无征兆地吻了下来。 他瞬时惊讶地扬起眉头,反应过来的第一秒就是去咬他,然而直到唇齿间的铁锈味开始蔓延,裴凛山都禁锢着他没松。 两个人暗暗角力,谁也不肯放弃,挣扎间“呜呜”的声音不断。 他差点儿缺氧窒息。 于是梦醒了。 原来是睡着睡着翻过了身,整个头都埋在枕头里,呼吸不畅。 一下从阳光回到黑暗里,顾星陨久久不能适应,他睁着眼睛在一片漆黑中渐渐回神,脑子里却开始回味这个吻,甚至忍不住咬唇,仿佛依然沉浸在裴凛山的怀抱里似的。 但是,原来那个时候,他那么不情愿的吗? 顾星陨想着想着,又笑了,原来裴凛山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胜券在握。 时间应该还早,正想着继续眯个美梦,楼下的门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顾星陨蜷在被子里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裴凛山来了。 他立刻翻身起床,打开灯去看时间,才11点半,原来他并没有睡太久。 心跳开始鼓动,顾星陨动作迅速地趿拉着拖鞋就往楼下奔。 临近开门前,还忍不住顺了顺不太服帖的头发。 “咔哒”一声。 顾星陨打开门,看见来人的那刻却下意识退后一步。 他几乎惊愕,想这个人为什么会深夜出现在自家门前,还不待他有任何其他反应,来人已经近乎哭泣着来抱他。 “顾总。” 剑眉星目的青年眼睛里含着爱意,热泪盈眶,“我终于找到你了。” 青年抱着他,顾星陨几乎挣脱不了,想开口问你是谁,又怕暴露自己失忆的事实,还好青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注意他的反常。 “你为什么不找我了,顾总。” 青年在他耳边呢喃,用失落至极的语气,“我好害怕,怕你真的出了事,怕再见不到你,我每天都去你的公司打探情况,可是徐承英从来不肯告诉我。” 说着说着,青年又抬了头,与明显冷漠的顾星陨对视,“顾总,你不要我了吗?” 顾星陨几乎站不稳。 他总算想起这个青年是谁,之前温泉酒店的地下停车场,那一双眼睛,就是这个人,后来又在商场的大屏上见过,右下角的签名叫什么来着? 哦,江远道。 第45章 本能 江远道, 红星娱乐旗下艺人,演技派影帝,硬实力, 高人气, 是如今娱乐圈里风头无二的香饽饽。 想到这些, 顾星陨立刻将人拖进来,关了门。 这种明星背后总是跟着大把狗仔, 他还不想自己上头条。 见顾星陨关门,江远道眼睛里的火花瞬间点亮似的,“顾总, 我……我……” 岂料顾星陨又立刻将他推开, 抱臂站在玄关处, 也没让他往里走,冷声问:“你来干什么?” 江远道怔了片刻,露出手足无措的表情,“我……顾总, 你不是很喜欢我来这里找你吗, 还是,还是说, 你不喜欢我了?” 喜欢? 顾星陨想起之前在裴家, 那些下人的话。 他风流多情, 到处拈花惹草。 那这个到底是什么, 情人?小三? 如果是真的,他玩婚外情都玩到裴凛山眼皮子底下来了?所以上次停车场, 这个人看的也不是裴凛山, 而是自己? 顾星陨心里惊涛骇浪,表面却波澜不惊, “我最近在养伤,不想见人。” 一说到养伤,江远道的神情明显变得难受起来,他看着顾星陨,忍不住几步上前将人揽进怀里,语气里满是心疼:“我知道的,我知道的,顾总,还好你没事,不然我就真的疯了。” 顾星陨没反应过来,几乎僵直。 鼻尖嗅到清冽的薄荷味,他下意识皱眉,将人再次一把推开,“行了,你先回去吧。” 这些花花草草,他必须得断了。 就算是和裴凛山离了婚,也不能这样在外面到处玩。 话又说回来,未来的自己到底变成了个什么样? 他脑子里想着事,转身往房里走,也就没注意到江远道又暗下去的眼神。 “顾总。” 他跟着顾星陨往里走,“我不走,我可以来照顾你。” 顾星陨几乎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回头面对他,便只是立在原地,语调冷淡:“不用,你今晚先回去吧。” “顾总……” 江远道拉长了音调,显示出哀求,“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从出事到现在,我都不在你身边,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你,你也让我做点什么吧。” 在一起。 顾星陨为这三个字感觉到头痛,他婚内出轨的说法看来确是事实,可…… 他回身,尽量忍住不耐烦的表情,道:“我说了,我没事,也不用你来照顾我。再说,我最近很忙,没空应付你,你先回去吧。” 江远道低下头,不说话了。 顾星陨见他这模样,深吸一口气,语气也软了些许:“等我以后有空了再找你,好吗,今晚先回去,听话。” 当然,以后他是不可能再有空了。 谁知江远道苦笑了一声,“顾总,听人说你回了云水湾,我就立刻从市区打车过来了,现在回去……估计这里打不到车的。” 说完,江远道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你实在不想看见我,我现在就走,走回市区,绝对不打扰你。” 让一个几乎家喻户晓的影帝大半夜走在路上,顾星陨也做不出来这种事,瞧着江远道说这话的神情不似作假,顾星陨为难地想了片刻,只得妥协:“那你……凑合在楼下睡一晚吧,明天一早就走。” 说完,再也不管这人是什么反应,以破罐破摔的心态噔噔蹬几步上了楼。 凌晨一点,万籁俱寂。 确认江远道不可能再从那栋房子里出来,坐在路虎里的裴凛山将猩红的烟头碾灭在车内的烟灰缸里。 一片漆黑。 ************** 说是让江远道留下来睡,顾星陨心里还是会有点疙瘩。 毕竟楼下有个他不熟悉的陌生人,睡觉都不太安稳。 顾星陨在床上躺了一会,庆幸江远道没跟上来纠缠的同时,又想起什么,立刻爬起来将门锁了。 这回总算勉强入了睡。 结果又开始做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才见过这人,梦里的主角虽然依然是自己和裴凛山,但围绕的话题却变成了江远道。 甚至,他们不复之前梦里的种种眷恋缱绻,顾星陨看见,自己抱臂站在桌前表情冷漠,说话像掉冰渣子似的:“怎么?有什么问题?” “星陨。” 裴凛山一脸倦容,看向他的时候却很平静,“我说了,这个角色,不可能给江远道,他虽然近来成绩不错,也有一定的粉丝基础,但你这部电影对红星来说——” “我出钱,砸。” 他陡然打断裴凛山的话,昂着下巴,气势凌人:“再怎么有名有傲气的导演,没有钱砸不下来的,你们红星也不缺这么一部贺岁档,我觉得江远道合适,他就合适。” “你为什么非要捧他?” 裴凛山开始皱眉,“为了他你砸了多少钱进去,你心里有数吗顾星陨?” “不劳关心。” 说着,他以一副不愿多谈的姿态往外走,然而,与裴凛山错身的时候,却被这男人握住了手腕。 顾星陨悚然一惊,立刻抽手,没抽掉。 裴凛山握得紧,侧头看他,“你就这么喜欢他?” 顾星陨与裴凛山对视,男人眼里有一团搅不动的浓墨,他只看了一眼,就别过了头,“我们之间问这个问题,有什么意思吗?” 裴凛山却还重复着之前的问题:“喜欢到,钱财、名声,都可以不要?” 箍着手腕的手掌越来越用力,顾星陨察觉到痛,横眉冷对:“松手。” 裴凛山不动。 顾星陨这才露出几分急的表情,“你弄痛我了,松手!” 裴凛山恍然一般,立刻松手后退,“抱歉。” 顾星陨揉着手腕,抬头看他几眼,“那今天就说到这吧,明天我叫他去你们公司签合同,没问题吧?” 裴凛山望着他,沉默了一瞬,说:“好。” 室内的暖气开得很足。 顾星陨沉沉醒来,只觉得热得全身都是汗。 他用力地喘气,迟钝地察觉到头痛。 再接下来,不止是头,喉咙,连带着整个胸腔,都痛到令人皱眉。 他是真的感冒了。 这么想着,顾星陨翻下床,从床边柜子里找出自己先前翻到的维生素片,捞出几粒吃了。 徐承英买的药大多是冲剂,他嫌繁琐,倒是没动。 下楼的时候听到厨房里貌似有声响。 顾星陨立足在楼梯上,看见江远道小心翼翼地端着豆浆和吐司从厨房里出来。 想到那个梦,顾星陨忍不住打量他——剑眉星目,高鼻薄唇,一副老天爷格外恩宠的英俊面貌,看上去就是个温柔的成熟男人,不似裴凛山,不笑的时候总觉得冷淡,令人无端不敢靠近。 他到底是为什么那么喜欢这个人,甚至不惜为此拿金钱权势为他铺路? 顾星陨想得入了神,还没说话,江远道无意间抬头看见他,倒是很惊喜,露了个笑:“顾总,我早上起来,就出去给你买了早饭,刚刚热过——” “你怎么还没走?” 顾星陨冷声打断:“我不吃,你走吧。” 江远道就立那不动了。 顾星陨不明白为什么在别人那分外管用的冷漠表情,到了江远道这就成了无用的武器,例如此刻,江远道在原地顿了片刻后,反而还朝他走过来。 “我想过了。” 江远道平静道:“顾总,我们之间,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你明明很喜欢我,我们在谈恋爱,但是自从你出了车祸后,你就再也没找过我,看见我的时候,也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 一直到走到顾星陨面前,江远道才停下脚步,“不仅如此,你还和你一向讨厌的裴总在一起,这太反常了。” 面对顾星陨陡然抬眉的神情,江远道摆出一副温柔的表情,“所以我昨晚仔细想过,顾总,你是不是失忆,忘记我了?” 顾星陨立在原地,瞬间惊愕到没法作出反应。 见他这副样子,江远道反而笑了,“你看,我说对了吧,我这样了解你,你一个表情,我就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高兴。” “你在乱说什么?” 顾星陨强装镇定,只是语气到底慌乱,“我怎么可能失忆,我只是,只是最近养伤,心情不好,不想见任何人。” “不是。” 江远道缓慢摇头,“顾总,你得承认,你忘掉我了。” “我没有。” 顾星陨立刻反驳,“你……江远道,就算,就算我们曾经是——” 话音戛然而止,只因为江远道陡然低下头,两张唇的距离近到不足五厘米。 顾星陨浑身僵硬,条件反射想躲避的同时,又克制住了。 以前的顾星陨会和他接吻吗?如果他躲开,又会被这个男人抓住把柄么? 躲,还是不躲? 见顾星陨没有反应,江远道的眼神逐渐幽深,他伸手,摁住顾星陨的后脑勺,吻下去。 身体本能高于意识。 临吻的那一刻,顾星陨还是没忍住,陡然推开江远道。 果然,江远道立刻露出伤心的表情,就用那双深棕色的眼睛看着他,“我就知道。”他喃喃:“我就知道,顾总,你果然忘掉我了。” 顾星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两个人一时间都僵住,直到陌生的电话铃声响起,顾星陨看见江远道转身去接电话。 回来的时候已经收拾好了表情,江远道故作轻松,没再提之前的话,只说:“昨晚从剧组逃出来找你,现在被逮到了,我必须要回去了。” 说着,江远道上前,朝顾星陨伸手,温柔道:“不能接吻,那么拥抱一下可以吗,顾总,给我充充电。” 顾星陨看着江远道饱含爱意的眼睛,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第46章 秀场 裴凛山是早上九点到的公司。 一脸低气压, 整个人看上去就很不好惹。 公司里的人战战兢兢,就连一向和老板亲近的宋清都敏感察觉到不对劲,对其他人耳提面命小心点别出错, 在裴凛山面前更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但即便是已经很小心了, 还是让裴凛山抓着不少错, 各部门的负责人被叫上来指着鼻子骂,其中经纪部是重灾区, 在外忙得脚不沾地的王牌经纪人被裴凛山一个电话骂得差点当场辞职,硬是看在公司优厚的福利待遇才生生忍下来。 “裴总。” 江萧筱压着火气,“我是经纪人不是保姆, 手底下的艺人都是大牌, 我不能让他们24小时都跟我报道行踪吧?” “再说了, 江远道现在在剧组,他一向乖得很——等等。” 江萧筱忽然皱眉,“你说昨天晚上狗仔拍到的?” 裴凛山冷笑一声,“我让宋清把稿子发给你看。” 说完就挂了电话。 看到被老板从狗仔手里截下来的稿件, 宋清才算是有了头绪。 搞半天, 还是自家老板媳妇顾星陨搞出来的事。 只是……最近顾总不是和裴总住一块吗?什么时候又和江远道搞一块去了?他将稿件发给江萧筱,顺带嘱咐了一句:“看着点江远道。” 江萧筱发来六个点。 后面跟来一句话:“顾总非就喜欢江远道, 追着跑, 裴总又生生忍着, 这都几年了你不知道?我有什么办法?” 宋清说不出话来。 他总不能告诉他最近不一样顾总失忆了被裴总哄回来了吧。 转而又想, 这顾总也真是的,怎么就这么喜欢这个江远道? 一上午手忙脚乱。 到裴凛山接到方何电话的时候, 已是临近上午十一点。 “喂?” 裴凛山看着最新的一些艺人资料, 语气沉沉:“什么事?” 方何倒是没察觉他情绪不好,语气很欢快:“裴爷, 今晚有空没?” 裴凛山想也不想:“没空。” “哎——这样就没意思了嘛。”方何笑咪咪,“别总是天天忙工作,偶尔放松一下,今晚我请你去看秀啊,说不定还能物色几个好苗子。” “最近公司不打算再签模特。” 裴凛山往后一仰,“你有话快说,我还有事。” 以往裴凛山再忙,接他的电话时也是耐着性子的。 听到这,方何这才咂巴出不对劲来,“你不高兴?” 裴凛山没说话。 方何又问:“和顾星陨有关系?” 裴凛山皱眉:“别瞎猜。” “那就是了。”方何下了结论,“不过好久都不见你这样,怎么,吵架啦?” 裴凛山直接把他电话挂了。 没一会儿,电话铃声又响起来,裴凛山只以为还是方何,眼睛盯着手里的文件,看也没看手机,直接接了,没说话。 没想到那边也半天不说话。 裴凛山这时候才看来电显示,裴先国。 想了想,他冷硬开口:“什么事?” 裴先国这才说话:“今天晚上,你把顾星陨带回来吃饭。” 裴凛山翻文件的动作一顿,“干什么?” 裴先国“哼”了一声,语气也不怎么好:“干什么?上次的事,你别以为就过去了,我看你杨阿姨的眼睛现在都还肿着,你把他叫回来一起吃个饭,再给你杨阿姨道个歉。” 裴凛山没二话,立刻又把电话挂了。 那边厢,裴先国握着忙音的手机,眉头一皱。 身旁女人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先国,怎么样,凛山回不回来?” 瞧着这娇妻柔柔握着自己手臂温声软语,裴先国一时感觉有些拉不下面子,他这一生向来是呼风唤雨说一不二,当惯了人上人,不曾历过什么艰辛,在外更是积威甚重,是稍不高兴了都要这燕京震一震的,没想到临老了,到了儿子这儿总是下不来台。 一想到以往儿子为了那个姓顾的做出的种种,他就青筋直蹦,前段时日听杨珊说儿子快和姓顾的离婚了,他还兀自高兴了阵儿,临了又出了这档子事,他总以为儿子不会再过偏袒,没想到裴凛山的脾气还是和那臭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不回。” 裴先国感觉胸口有闷气下不去,又补了一句:“等过两天我有空了就去看看,别以为老子治不了他!” 姑且不论裴先国预备怎么在儿子那儿找回作为老子的场子,当天晚上,耐不住方何磨,裴凛山还是坐在了灯光四射的秀台下。 只是他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坐在台下只管低头玩手机,不管现场多么热闹,掌声多么热烈,都不曾抬头看一眼。 方何刚借着这场子去会了几个以往不太常见的朋友,回来看见裴凛山这样,登时不满:“真成了清心寡欲的和尚了?我说,顾星陨又怎么惹你了?” 裴凛山长腿一伸,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没说话。 方何斜看他两眼,突然趁其不备扒住他的肩膀就去看他的手机界面。 还只遥遥看到一个全黑的头像和半句“吃了刚回……”,就立刻被裴凛山捏住手腕子往下一折,方何顿时痛的发出猪叫:“裴裴……裴爷!” 也幸好是现场的音响声过大,方何的叫声半点没漏出去,裴凛山也只是吓吓他,让人痛了一下便立刻放开了他。 方何举着自己的手腕子,不可置信:“裴凛山,好歹兄弟一场,我就只是瞄了你的手机一眼,你就这样对我?” 裴凛山慢条斯理地回完手机消息,将手机妥帖放好了,这才回头看他:“今天晚上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别人不了解方何,他还不知道么,无利不起早,又是个极喜欢掺和别人热闹的,要说今晚这秀没什么猫腻,方何能这样拉他来? 果不其然,裴凛山这样一问,方何就噤声了,在那揉着手腕子,好半天才说一句:“这不是看你心情不好,拉你出来放松放松。” “放松什么?难不成,你看上这秀的哪个模特了?” 方何立刻反驳:“我可是新时代好男人,才不玩婚外情那一套。” 裴凛山“哼”了一声,倒真的转头看秀去了。 没想到音乐一转,从秀台的幕布后面走出一个宛如天使般打扮的模特来。 这模特本就身体条件极好,肩宽腿长黄金比例,一张脸在彩妆师的打造下更是眼窝深邃,白皙如瓷,虽不及其他欧洲模特五官立体,但独特的亚洲面孔还是令人眼前一亮,没那么多棱角,反而看得舒服极了。 他穿的也是今日这场秀的重要看点之一:堕落天使,服装精致华无比,颜色如撕裂一般一红一白,身后则展开着丰盈且盛大的黑色羽翼,仿佛下一秒就真的能从这秀台上飞起来主宰世界似的。 现场顿时响起热烈且兴奋的哄叫来,那模特正好在前方定点,勾了个笑,眼睛却是直直盯向坐在看台前方的裴凛山。 那一眼饱含的情意太多,饶是裴凛山,突然被人这样直勾勾地盯,也滞了一秒才回神。 八卦小能手方何务必不会错过两人这精彩的一个眼神交汇,立刻忘了先前的痛,再次扒住裴凛山的肩,戏谑道:“看来裴爷艳福不浅,又有人想投怀送抱了。” 裴凛山冷冷回看他一眼,“这就是你想凑的热闹?” 方何被他看得一缩,道:“也不是,我这不是想帮你一把……”说完,立刻附到裴凛山耳边同他说起了悄悄话。 秀很快结束,但这场时尚盛宴自然不会草草终结,主办方安排了宴会和酒席,供今日来看秀的各位人士互相交流,一时间奢华的宴厅里是一派衣香鬓影推杯换盏,热闹得紧。 裴凛山本在秀结束时就要走,临了,却被人拦在秀场门口。 应该是赶来的时候太急,男人还没来得及卸妆换衣,只是卸了那笨重的翅膀,追着裴凛山一直到门外。 “凛山……凛山!” 他气喘吁吁的,总算抓住了男人衣袖,待裴凛山回头,立刻红了眼睛:“凛山,我……我……” 还没“我”出个下文来,裴凛山就已经冷硬地掰开了这模特的手臂,半点不近人情道:“梁先生,请自重。” 梁景阳陡然睁大眼睛,反应过来的下一刻,就是低头擦了擦眼睛,“凛山……你别这样对我说话。” 裴凛山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脸色隐没在黑夜里不太能看清,只是声音依旧薄凉:“梁景阳,你现在能洗白回国,真得好好感谢赵启俊,要不是他,你以为你能进红星?” “我……”梁景阳抬眼,“我是很感谢赵少,在国外,都是他一路照顾我,可是凛山,你知道我的心里到底装着谁,也知道我是为了谁才回来的。” 说完这话,他刻意地停顿了一下,没想到裴凛山却并不说话,于是鼓了鼓勇气,继续道:“赵少虽好,却非我喜欢之人。” 说着,梁景阳朝裴凛山靠近两步,试图去拉他的衣袖:“凛山……我知道错了,我去了烬,知道那里还在,也知道你没有将它转手给其他人,凛山,谢谢你。” 裴凛山一时走神,梁景阳便立刻得寸进尺地抱住他的手臂,“凛山,我好冷啊,我们进去好好说说话好不好?回国这么久了,这还是第一次,我能单独和你说上话……” 第47章 烧 被男人亲密地蹭过来, 那一脸浓重的脂粉气息几乎是立刻惊醒了裴凛山。 他回神,侧头去看依偎在自己肩膀的男人,当真是面白如鬼, 矫揉造作, 裴凛山几乎是强忍着恶心, 才用力将梁景阳推开。 梁景阳一脸惊愕,裴凛山却是冷漠至极:“我警告你, 再往我身边凑,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便立刻抬步走远了。 方何早在车里等, 隔得不远, 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待裴凛山上车时,少不得戏谑:“看你们相依偎的那样子,还以为你又要掉进妖精洞。” 裴凛山直皱眉:“别乱说。” 说完掸了掸身上刚刚被蹭上的粉底,半晌, 又觉得身上还有味道, 一连将大衣都脱了,团成团丢向后座。 方何瞥了一眼, “还真是财大气粗啊。” 就刚刚他团成团的那件纯羊绒手工定制的大衣, 少不得是贫苦人家一年的收入, 到了裴凛山这儿, 便成了被碰过就不想要的东西。 果然,脱了衣服的裴凛山气定神闲:“送给你了。” 方何笑骂:“谁穿你不要的破烂, 赶明儿做个好事拿去捐了。” 裴凛山闭了眼, 靠着车窗休息,没说话了。 事实上, 之前梁景阳说的话并不是完全没有触动到他,他想起了自己最初遇见顾星陨的时候,也是在烬,那时候的顾小少爷可是无人敢惹的小霸王,端坐在光怪陆离的酒吧大厅里嬉笑怒骂,就那么撞进了他的眼。 回忆里少年的笑容越来越清晰,裴凛山只觉得越来越喘不过气,于是睁开眼,尽量平静道:“去烬。” 与之隔了十几公里的云水湾。 顾星陨一人靠坐在床边的沙发上看文件,皆是些公司里重要的机密,徐承英宛如老妈子带小孩儿一般教他管理公司,他也得着实上心才是。 万幸的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本能驱使,他发现自己对这些文件里的诸多专业名词和一些外文都能立刻理解,而且到了过目不忘的地步,对此,徐承英说的是,他过去那样一个工作狂,这些东西可以说是倒背如流,如今即便失忆了,学这些东西也是信手拈来。 只看了一会儿,顾星陨就有点困了,他摸出手机,发觉才到九点。 微信界面上的对话框没关,二人之间的对话终止于裴凛山的那句:好好吃饭休息,听话。 顾星陨便又对着这句发了会儿呆,点开这男人的微信头像,戳进朋友圈,依然是只有多年前的一条财经新闻分享。 这个微信,他们也是最近才加上的。 自从徐承英给他恢复了卡,顾星陨便找回了以前的社交账号,除此之外,一开机便有无数的短信涌进来,将顾星陨新买的手机都足足卡了一分多钟才完全接收完毕。 顾星陨无暇顾及之前的短信,都搁置了没看,反而是微信,登录上去后发现竟然无人问津。 申请好友的列表里有一长串,最上面几条,却还是裴凛山几年前的消息:星陨,听话。 鬼使神差的,顾星陨点进去,对这个账号发送了好友申请,是一直到今天晚上,才被裴凛山发现通过。 二人谁也没问过去,就在微信上聊了起来。 只是裴凛山不知道,顾星陨看似空白的微信朋友圈满满当当,全是仅自己可见。 顾星陨从裴凛山的朋友圈退出来,点进自己的,再次将过去的心情全部浏览一遍,内心五味杂陈——只因为这些文字,皆是与裴凛山有关,甚至还有不少偷拍裴凛山的照片,将过去那个尚且年轻、朝气十足的青年裴凛山彻彻底底展示在他面前。 “我爱他。” 过去的自己这样记录。 仅仅只是看着这三个字,顾星陨无端便觉得心酸到不能自抑。 他在沙发上呆坐许久,才将微信关了,起身去寻药吃,昨天吃的维生素貌似有点效用,只是喉咙舒服了,头又开始痛起来。 顾星陨浑浑噩噩地去厨房找水,中途差点被房间里的落地灯绊了一跤,最终端来水,加大剂量吃了好几粒维生素。 希望明天醒来感冒就能好。 顾星陨这样想着。 第二天,宿醉的裴凛山是被扰人的电话铃声吵醒的。 明明昨天就已经吩咐过宋清今天不要找他,临了还是被电话吵醒,裴凛山捂着额头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来摸手机,语气是带着怒气的沉:“什么事?” 看了一眼窗外的大好天色,再看了一眼手机,徐承英生怕自己是不是打扰了某人的好事,战战兢兢:“裴总,我是徐承英。” 裴凛山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徐承英越发觉得自己脑补的是对的,便小声说了一句:“裴总,今天下午有个会很重要,还请你务必让顾总来参加。” 电话里没了声。 徐承英叹了口气,想着老板能在上班期间谈恋爱,他这个臭打工的才是真的惨,正准备挂电话时,耳朵边陡然响起裴凛山清醒的声音:“星陨没去公司?” “啊?” 徐承英下意识反问:“顾总不是在你那里?” 裴凛山摁了摁发胀的太阳穴,从床上坐起来,疲惫道:“他没在我这里,怎么,找不到星陨了?” 徐承英这才觉得有点不对:“是的裴总,我今天给顾总打了一上午电话都没人接,到后面关机了。” 裴凛山呼了口气,起床穿衣,问:“他昨天晚上睡在哪里?” 一路飞驰赶往云水湾。 只是临到门前的时候裴凛山犯了难,这栋顾星陨的独居别墅他从未来过,自然打不开这个带有密码的指纹锁。 不过……以顾星陨以往的脾性,裴凛山想了想,决定试一试密码。 一共五次机会。 裴凛山依次试了顾星陨的生日、顾星陨父母的生日,3次机会用完,密码错误。 他站在深秋的日光底下,只觉得昨晚在烬喝下的酒都成了现在的头疼催发剂,头昏脑涨得很,又不知道现在顾星陨在里面到底是个什么状况,于是咬咬牙,将他们的结婚纪念日输了进去。 从私心里讲,他当然希望这个是正确答案。 然而密码锁发出尖锐的鸣叫提示音:您还有最后一次输入机会。 意料之中,裴凛山抿了抿唇往后退一步,他是不敢再试了,只好给老李打电话。 老李在电话里得知顾星陨不见了也很是着急,裴凛山安抚许久,又问老李知不知道顾星陨常住房产云水湾的进门密码,老李想了好一会儿,才在电话里踌躇着说:“裴先生,您要不要试试您的生日?” 裴凛山一滞,差点笑出来,“老李……” “裴先生,试试吧。” 老李在电话里叹口气,“少爷一向是个很简单的人,我也想不出其他可能。” 裴凛山便没说话了,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敢真的输入数字。 “滴”的一声,绿光划过,门开了。 那瞬间脑子里的思绪太过混乱,要不是老李依旧在电话那头叫他的名字,裴凛山几乎不能回神。 “开了,我先看看。” 说完,裴凛山挂了电话。 是栋干净得几乎没有什么人气的房子。 裴凛山看向房子里随处可见的薄荷,想起顾星陨初醒时听见薄荷一脸反感的样子,不由暗了暗眼神。 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裴凛山敛了敛思绪,直奔别墅二楼主卧。 主卧的遮光窗帘完全将窗外的阳光遮挡在外,裴凛山开门的时候察觉到房里的暖气温度很高,他开了灯,瞧见那个让徐承英一顿好找的青年正窝在一团被子里安睡,裴凛山轻轻松了口气。 房里地毯铺的厚,裴凛山一路走过去也并未发出什么声音,只是临到顾星陨的床边,裴凛山才发觉出不对劲来。 顾星陨的脸很红,不仅如此,额前密密铺了一层细汗。 裴凛山伸手去碰,青年立刻像遇见甘泉似的将自己的整个脸蛋都往裴凛山的手掌里蹭,这一蹭,裴凛山吓得几乎没跳起来。 “星陨?星陨,星陨你醒醒。” 青年的身体温度过高,到了几乎烫手的地步,裴凛山替他擦掉汗,一边呼叫,然而顾星陨却只做了个皱眉的动作,半点都没有要醒的意思。 裴凛山立刻起身给黎锦打电话,也多亏今天是黎锦的轮休时间,一接到裴凛山的电话,黎锦立刻带上可能要用到的医疗用品加速就往这边赶来。 “39.8摄氏度。” 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黎锦也有点吓着了,“完了,可别烧成个傻子了。” 当下一阵兵荒马乱,黎锦速度上了措施给顾星陨降温退烧,一剂屁股上的退烧针打下去,还让裴凛山抱着青年灌了退烧的药物。 “他这是感冒发烧?还是之前的车祸后遗症导致高烧?” 黎锦一边密切关注着顾星陨的情况,一边询问裴凛山,没想到裴凛山也是一问三不知。 “啧。” 黎锦叹了一声,“再等一会儿,人要还是不退烧,就送医院。” 裴凛山抱着顾星陨给他擦酒精降温,唇抿得死紧,并不说话。 好在高烧介入很有效,不过十来分钟,顾星陨身上就开始疯狂出汗,很快,半个多小时过去,体温也逐渐降至37.8度。 黎锦放了心,不在房间里等了,只说自己出去透会气,有事情就找他。 裴凛山正埋头照顾人,头都没抬让黎锦出去了。 等顾星陨醒来的时候,已是到了下午的光景。 他只觉得自己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醒来的第一个感觉,便是热。 喉咙又干又痛,顾星陨不适地皱了皱眉,心想这场感冒只吃维生素可能不太抵用了,还是要去医院一趟,刚想动,就发现自己的手被抓住了。 顾星陨陡然一惊,转头的瞬间便与裴凛山那双不太清醒的眸子对上了。 “星陨……星陨!” 裴凛山握着顾星陨的手在床边睡着,眼下见人醒了,立刻跪坐起来,一脸急切:“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顾星陨望着裴凛山,只觉得自己在做梦,“你怎么在这里?” 说完发觉自己身上的睡衣也被换了,先前丝滑的绸缎被换成存在感略重的纯棉,他略有惊愕,“你替我换了衣服?” 裴凛山哑声:“星陨,你发烧了。” 顾星陨后知后觉去摸自己额头,裴凛山已经捉了他的手,“发烧到昏迷,怎么叫都叫不醒,你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我……我没有。”顾星陨想说我吃了药,可一看到床边留下的各种器械和药物,也知道裴凛山所言非虚,是以语气弱了下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裴凛山深吸了口气,“要不是徐承英给我打电话,你就一个人在家里发烧。” 说完,又问:“现在肚子饿不饿,我在厨房给你煮了点粥,家里冰箱什么都没有,就连米都是临时让黎锦去买的,没什么其他的食材,你将就吃一吃?” 不用裴凛山说,顾星陨都知道自己这处房产冰箱里是个什么样子,顿时不好意思起来:“黎医生也来了?” “可不是来了。” 正说着,黎锦就推门进来了,挑着眉道:“被你们家裴爷捉在这儿大半天了,不见你醒不让我走,怎么样,现在感觉如何?” 第48章 家政 也是听到裴凛山和黎锦的描述, 顾星陨才知道自己在睡梦里发生了这么惊险的事情,眼下面对这二人关怀的神情,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个温润的笑:“我现在感觉挺好的, 麻烦黎医生了。” 就是这么一场烧下来, 又没吃什么东西, 感觉整个人都发虚。 “我倒是不麻烦。” 黎锦过来给顾星陨量体温,凉凉道:“就是把裴爷给吓着了。” 裴凛山不动声色地踢了黎锦一脚, 道:“你再给他检查一遍,我去厨房把粥端来。” 黎锦被踢得腿骨一痛,面上却咬牙笑着:“放心吧。” 顾星陨躺在床上, 并不知这二人床下的动作, 见裴凛山出去端粥, 便挣扎着坐了起来,黎锦赶紧扶他,一边问:“你今天这烧得很奇怪,最近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顾星陨自然把最近类似于感冒的症状说了。 “喉咙痛、头痛?” 黎锦挑眉:“确认就是普通的感冒?吃药了没有?” “应该就是感冒吧, 这几天天气不好, 着凉了。”顾星陨一一回答:“但是也没有去医院,之前喉咙不舒服的时候吃了些维生素。” “维生素?给我看看药瓶。” 顾星陨应“好”, 转头要去找的时候裴凛山端着粥进来了, “怕你现在吃不下多少, 我就没盛多少, 放了糖,你试试味道好不好。” 说完, 裴凛山又问黎锦:“没什么问题吧。” 黎锦一耸肩, “看顾总这样子,应该就是病毒性感冒没控制好发烧了, 既然没吃什么其他的东西,也没有其他反应,现在的温度也正常,就没问题。” 一边说着,黎锦起身将自己之前备在药箱里的药一一拿出来,“保险起见,吃点儿药吧,如果再有不舒服或者发烧,就来医院抽血做个检查。” 裴凛山自然答应,黎锦顺道嘱咐裴凛山这些药物的剂量和次数,裴凛山细细记了,黎锦这才一拍手:“啊,忘了,家里还有点事,我就先回去了。” 事实上,这几日轮休的黎锦医生家里屁事没有,他这么说,单纯只是不想呆在做电灯泡罢了。 裴凛山又怎么不了解自己这位好友的心中所想,立刻了然地拍了拍黎锦的肩,“今天麻烦你了。” 黎锦一摆手,“有事再叫我。” 说完,收拾东西真的走了。 顾星陨小口抿着粥,全程充当一个旁观者一言不发,但听着他们说话,一时间觉得这清冷的房间里多了不少的人气。 软糯的小米粥滑进胃里,略微抚慰了干瘪的胃袋,顾星陨舒服地叹了一口气,裴凛山敏感察觉,刚目送黎锦下楼,便回头道:“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顾星陨只摇头。 裴凛山也就没多问,坐在顾星陨的床边,眉眼里全是担忧:“以前一年到头也没见你感冒几回,这次烧的这么厉害,不会是之前的事故导致免疫力下降了吧?” 顾星陨再次摇头,低头喝粥,也不说话。 裴凛山见他这幅乖巧的模样,心一下就软了下来,于是低头去蹭青年的发顶,轻声道:“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心一些。” 说完自己又低低的笑出声:“不对,我倒宁愿你不省心,这样我才有理由好在你身边照顾你。” 被男人宽厚的怀抱揽着,顾星陨喝粥的动作一下就停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在这个男人的怀里,感觉到的全是舒适与安心,这与之前江远道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想到江远道,顾星陨的眼神又是一暗。 “裴凛山。” 想了想,顾星陨闭着眼往裴凛山怀里靠,说:“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裴凛山沉沉地深吸了一口气,想也没想的说道:“因为你是顾星陨。” 顾星陨不知怎么就弯了弯唇角,刚想说话,裴凛山的下一句话就跟了上来:“因为我爱顾星陨。” 顾星陨一瞬僵住。 裴凛山继续说:“不管是之前的顾氏顾总,还是现在失去了记忆的你,都是我爱的样子,顾星陨,我有时候真的想过,我是不是就是被你这一张脸迷住了,可是我发现,即便我设想你长了个普通模样,我还是喜欢你。” “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好看的,不好看的,成熟的,还是稚嫩的,只要是顾星陨,我都照单全收。” 瓷碗里的热粥温度过高,顾星陨觉得这温度简直要从他的手心一直烫到心脏。 他做了那么多对不起这个人的事,甚至就在前天还有出轨的对象前来纠缠他,可是这个男人在对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是这样的情真意切。 顾星陨越来越不明白,过去的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我不值得。” 顾星陨这样说:“裴凛山,也许以后你会遇到一个比我更好,更好的人。” 裴凛山就只笑:“星陨,在我这里,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说完摸了摸他的头,“你先吃着,我去给你收拾一下厨房。” 对话结束,顾星陨却觉得自己碗里的粥不怎么能下口了。 他百无聊赖地用汤匙碾着白粥,白瓷做的碗壁不断发出当啷的声响,这一声声,也跟着撞进了他的心里,他看着裴凛山在厨房与房间来回奔走收拾,一双眼睛在白粥与男人之间来张望。 ——新买来的食材分门别类的放好在冰箱,厨房之前煮粥的残局收拾干净,再将房间的窗帘全部拉开,裴凛山让顾星陨在沙发上坐着,将之前的床单被套全部换过一遍,以及之前喂药打针、物理降温的东西一并清理了。 “裴凛山。” 顾星陨盘腿坐着,双手撑着下巴,说:“你做家政多少钱一个月啊,我把你包了吧。” 裴凛山便回头,笑道:“只要顾少爷一个吻。” 说完,将手上的物件放下来,走到顾星陨的身前,微微躬身低头,“不知道顾少爷愿不愿意给?” 男人英俊的脸庞近在咫尺,顾星陨毫不犹豫地抬高了身体,昂头轻轻在男人的唇上印了一下,“成交。” 当晚,裴凛山也没走。 陪着顾星陨一道吃了晚饭,简单洗漱过后一同上了床。 两个人谁也没提之前的事,裴凛山帮着顾星陨处理一些公司的事务,一个细细教,一个认真听,等反应过来时间的时候,都已经到了深夜。 “好了,今天的顾总就学到这里。” 裴凛山替他合上笔记本放到一边,“早些休息,如果今晚没有再发烧的话,明天上午我再送你去公司。” 顾星陨乖乖听话躺下去,就靠在裴凛山的旁边,说:“那你还不睡?” “嗯,还有一些事处理。” 裴凛山坐靠在床头,手掌抚慰性地摸了摸顾星陨的头,“我就在这里,你安心睡。” 顾星陨抿了抿嘴,头往被子里缩,眼睛却还盯着男人的脸。 昏黄灯光下,一切事物都被镀上柔和的线条,即便是看上去冷硬的裴凛山,在这种时刻也被光影削去了锋利的下颌线,阴影打在脖颈与锁骨的位置,顾星陨看了一会儿没忍住,又偷偷伸出手去摸。 谁知目不斜视处理事务的裴凛山却精准地抓住他作乱的手,哑声:“做什么?” 顾星陨将手抽回来,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埋下去的脸上带了笑意:“没什么。” 裴凛山发出带笑的气音,“别闹了,睡觉。” “哦。”顾星陨应了,刚闭眼准备睡觉,脑子里却划过一件事,他猛地将被子掀开,问:“对了,你今天一天都在我这里,芋圆有没有人喂?” 裴凛山正打字回复消息的手指一顿,彻底僵住。 说起来,老李自上次和杨珊吵那一场后再次伤到腰,去医院理疗后效果也不是很好,需要将养,顾星陨就叫他在老宅待着不必过来,没了老李,他们两个都是从未养过猫的人,又算是个大忙人,真正做起事来哪里记得家里还有一只嗷嗷待哺的猫咪,之前裴凛山就没记得喂猫,现在被顾星陨突然问起,一下哑了声。 顾星陨见他这样哪还不知道答案,一下变得愧疚起来——他没有定时喂养猫咪的习惯,之前出来的时候也没带上那只小东西,将芋圆就这样抛在脑后,着实是对不起它。 “要不……”顾星陨小小声,“你还是回去吧。” 裴凛山黑着脸没作声。 他自然是做了打算要在这边赖着睡觉的,难得顾星陨没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又哪里能料到自己的留宿计划将要被一只猫咪破坏。 他看了一眼钟,现在已经临近12点,正是夜深,“我明天……” 话还没说完,顾星陨又道:“说不定芋圆现在正在家里饿的喵喵叫。” 裴凛山:“……” 他可实在是不愿意从这舒服温暖的被窝离开,沉默着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现在叫黎锦去喂。” 说完,又仿佛说服自己一般补了一句:“反正他这几日也没什么事情。” 顾星陨更不好意思了:“那也太麻烦黎医生了。” “没事,他一向不怕麻烦。”裴凛山下了决心。 当天晚上黎锦被人从被窝里吵起来时情绪如何暴躁不提,总而言之,这桩差事还是落在了黎大医生手里。 只是经过黎锦的一番察看,倒真发现了芋圆的一些问题。 “小猫情况不太好,在窝旁边吐了一些黄水,精神不太好,也没有兴趣进食。” 黎锦皱着眉去摸芋圆的头,这猫咪也是一动不动任人蹂/躏,于是在电话里说:“明天还是带它去兽医院看看吧。” 第49章 张晓言 自听了黎锦在电话里的说法, 顾星陨这一晚就没怎么睡好觉。 要不是裴凛山一再安抚,说黎锦好歹也是个医生,虽然不是兽医吧, 照顾一只小猫的能力还是有的, 顾星陨说不定当夜就赶过去带芋圆挂急诊了。 虽说这小东西是半路捡来的, 但是既然决定了要养,还是要对小生命负责, 于是第二日,顾星陨便更改了自己的原本计划,反而去了黎锦家里接猫。 这位一向温润的医生开门时明显低气压, 只是在顾星陨面前勉强忍耐住了性子, 尽量温声道:“进来吧, 猫在客厅,早上喂了点东西也没吃进多少,好像又吐了些。” 这还是顾星陨第一次来黎锦家,不过眼下他也顾不上参观, 听了黎锦的话更是心焦, 当下便直奔客厅查看猫咪状况,芋圆看见他倒是姿态亲密地蹭了过来, 只是那叫声, 顾星陨怎么听着都觉得虚弱。 黎锦回身从厨房里叼了片吐司出来, 问他:“你的药都好好吃了?” “吃了。” 顾星陨将芋圆抱起来, “我现在感觉挺好的,麻烦黎医生了。” 黎锦点点头, 又说:“那你等一会儿, 我换件衣服就陪你去医院。” 顾星陨正准备走呢,听了这话一脸惊诧, 还没问出来,黎锦倒是自顾自解释了:“裴爷在电话里吩咐一定让我送你去一趟。” 顾星陨立刻道“不用”,黎锦就已经进房拎了件外套出来,“没事,走吧。” 说完,倒是不容顾星陨拒绝地走在了他的前面。 顾星陨站在黎锦身后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的时候站在原地笑了笑,这位看起来温柔好说话的黎医生,做事情倒是很有自己的主见,内里应也是个强势的个性。 于是没多推辞,抱着猫咪就上了黎锦的车。 一路上,黎锦都关心着顾星陨的需求,不断调整车里的温度和风档,偶尔也问些顾星陨的近况,两个人交流尚算和谐。 到了宠物医院,黎锦找地方停车,顾星陨抱着猫咪进去,上次那个热情的护士还在,而且明显还记得顾星陨,一看见他便笑着迎上来,“顾先生早上好。” 说完,温柔地摸了摸猫咪,“芋圆也好,怎么啦,来买东西还是体检?” “芋圆好像不舒服。”顾星陨将猫咪放到导诊台上,略微着急道:“你们这儿的医生呢?” “啊。”护士明显一愣,“跟我来。” 顾星陨跟着护士一路进了兽医院的诊疗室,护士絮叨道:“上次给芋圆做体检的赵医生不在,现在好像就张医生有空,不过顾先生你放心,张医生可算是我们医院技术最好的医生了。” 一边说着,护士推开门,里面正坐着写病历的男人霎时抬起头。 是个看起来就很年轻的男人,削瘦且白净,戴斯文的金丝边眼睛,长得十分好看。 护士看见他的那瞬明显闪了闪眼睛,低声道:“张医生,有只小猫咪不舒服。” 就连顾星陨,哪怕最近见多了出色的皮囊,在看见这个医生的时候,也心下暗叹了一声:这人的长相实在是太过赏心悦目,心思一歪:就是不知道技术如何。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位医生在抬头的瞬间,握着笔杆的手指一下失控,钢笔锐利的笔锋戳破病历本的纸张,洇出大团深蓝色的墨迹。 他几乎是立刻掩上病历本站了起来,语气里带着不自觉的颤音:“顾总。” 顾星陨惊讶挑眉:“你认识我?” 反应过来的下一秒却是想:他以前也并未曾养过宠物,又怎么会认识一个兽医?于是更疑惑了:“我们以前见过?” 年轻男人脸色一白,“你……” 见顾星陨的神色不似作假,他这才偏头,手指抓了抓头发,笑笑说:“也不是,我喜欢看财经新闻,所以在各种杂志和电视中见过顾总。” 说完,他的目光转向顾星陨怀里的猫咪,上前几步,语气也变得温柔起来:“就是这只小猫咪吗?哦,英短,怎么啦,过来看看。” 顾星陨主要的心神都在芋圆身上,听到医生这么说,不疑有他,立刻将黎锦之前的话复述了一遍,一脸的自责:“也是我工作上事忙,忘了家里还有只猫,会不会是饿出毛病来了?” 这年轻的兽医,也就是张晓言听了顾星陨的叙述,心下有了点数,将猫咪放置在看诊台上,先行录入了一些芋圆的基本数据。 只是打着打着字,不小心瞥见顾星陨坐在那里温柔撸猫的神色,心下就是一突,脑子一乱便道:“顾总之前的伤没事吧?” “伤?” 顾星陨对这年轻男人还挺有好感的,便笑了笑:“已经没什么事了,在这里你也不用叫我顾总,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哦……哦。”张晓言胡乱点着头,视线与顾星陨相触的时候立刻不好意思地笑一笑。 这个张医生……还真腼腆。顾星陨心里想着,又问:“芋圆这个情况,需要做什么检查?” 因为今天兽医院来看诊的宠物并不多,所以没花多少功夫就做完了芋圆的全部检查,结果一如张晓言之前所料,芋圆的胃部吞入异物,就卡在胃和十二指肠之间,造成芋圆呕吐和食欲不振。 “不是什么大问题。” 张晓言仔细看着超声图,道:“用内窥镜试试能不能取出来。” 听到张晓言说问题不大,顾星陨这才略微放了心,接下来就是交钱手术,时间也不长,大约半个小时的样子。 中途黎锦进来了一趟,问清楚情况,又看还要等,便出去给顾星陨买些吃的,等手术做完了还没回来。 顾星陨看着芋圆一动不动地趴在那儿,有点心疼,张晓言见状,沉默了一下才说:“没事的顾总,异物已经取出来了,一会就能活蹦乱跳,只不过以后还是要多注意,不能让猫乱吞东西。” “它可能是饿了找东西吃才会乱吞的。” 顾星陨一下一下顺着芋圆的脊背,越发自责:“是我不好。” 张晓言抿了抿唇,正想上前拍拍顾星陨的肩膀安慰他,身后便陡然响起男人清嗓的声音:“咳咳。” 张晓言回头,瞧见男人的时候瞳孔又是一缩,立刻收手站到一边去了。 顾星陨没发觉这些异状,回头见黎锦来了,便道:“芋圆手术做完了,一会儿麻醉醒了没问题,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嗯。”黎锦将手里的热奶茶和甜点都递给顾星陨,状似不经意间看向张晓言,温声道:“你就是这儿的医生?” 黎锦的语气温柔,眼神却很有压迫力,张晓言耳朵红了一点尖尖,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点点头说:“是。” 黎锦便说:“很年轻,做兽医多久了?” “也没有多久,两三年吧。” 张晓言双手放在白大褂口袋里,想走:“那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有事可以再去诊疗室叫我。” “哎你等等。” 岂料顾星陨叫住了他,张晓言回头,顾星陨便笑笑:“留一个联系方式吧,以后万一芋圆还有什么事,我也好请教你。” 加完张晓言的微信,等芋圆完全恢复正常了,顾星陨才离开兽医院。 回去的路上黎锦倒是一言不发,顾星陨只以为黎锦是累了,便没多问。他本想直接带着芋圆回公司,可是一想到以往“顾总”在众人面前的冷厉形象,又觉得不大好,便带着猫回了之前的住处。 “喵呜……喵呜。” 等到回家已经是下午,芋圆明显恢复了些许精力,开始同顾星陨闹起来,顾星陨被叫的心软,又想到这猫现在应该是饥肠辘辘,便去准备猫粮。 只是临到喂前,顾星陨想到什么,拿出手机给张晓言发微信:“张医生,芋圆现在能吃东西了吧?” 张晓言的回复很快:“可以。” 后面还跟了一大段关于猫咪科学喂养的合理建议,顾星陨这才放心,放任芋圆进食。 照顾好芋圆,又定好晚上喂食的闹钟,顾星陨才回了公司,徐承英正忙得焦头烂额,见到顾星陨回来,跟找到救星了似的,立刻几步奔过来,“顾总。” 一旦回了公司,顾星陨便立刻进入状态恢复成那副冷淡老成的模样,再加上这几天的熏陶学习和记忆里自带的熟悉感,他工作上手很快。 徐承英提前和顾星陨拟订好方案和说辞,还带着他上了一次谈判桌,或许是因为过去的顾星陨做这些太驾轻就熟了,以至于顾星陨莫名地毫不紧张和怯场,同年龄不知大出他多少的商界大鳄说起话来,气势毫不相让。 没有人能察觉这个顾总里面的芯子倒退了七年,之前还因为顾星陨出车祸而显得有些风雨飘摇的顾氏,再次稳稳地站住了脚跟。 “顾总,白露城的这个项目现在已经开始动工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汇报完之前的工作进展,徐承英将一份项目书放到顾星陨面前,“因为这个养老院是您个人的慈善公益项目,所以近期我们顾氏还会有一次规模较大的慈善晚宴,到时候现场会来很多媒体和名流,这也是您自车祸以后最好的一个现身机会。” 顾星陨翻着项目书,他对这个项目有印象,第一天来公司的时候就看过,闻言便抬头:“需要我做什么?” “也不用做太多,只要您出现在晚宴上并进行最终致辞,就有足够的影响力了。” 徐承英微笑:“到时候,我们顾氏的负面舆论应该就能完全消失,股市价格也能回升。” “行。”顾星陨想也没想便答应了:“帮我记在日程里,提前提醒我。” 徐承英点头。 就这样,顾氏财阀掌权人将出席旗下慈善基金会举办的晚宴并致辞的消息提前被放了出去,各路人马听闻消息都是蠢蠢欲动。 律师事务所里,常宁收到别人发来的信息也是一愣,接着便立刻收拾好桌上的文件和卷宗,提着包就匆匆出去了。 第50章 常宁 今日顾氏总部大楼的前台小姑娘很是烦恼。 慈善晚宴顾星陨会出现并致辞的消息一放出来, 便有各方人马跑来总部要见顾总,个个都说自己和顾总关系多么亲密,一副嚣张跋扈不见到顾总不罢休的样子。 上次带她的前辈因为擅自放江远道进来已经被徐总辞退, 她可不想再步前辈的老路, 于是咬定了没有预约不能上去, 腰板挺直硬气得很,再有人闹便叫保安。 便是这样, 才将许多来打探消息的人给撵回去了,小姑娘只觉得今日笑得格外累,嘴巴格外干, 刚想喝口水休息一下, 眼前忽然一暗。 小姑娘抬头, 就见一个表情寡淡、眉眼看起来就很锋利的男人将公文包放在台前,冷声:“我找顾总。” 小姑娘已经练出了些许经验,当下摆出一个娴熟的礼仪姿势,微笑道:“这位先生, 您有预约吗?” 果然, 这男人眉头一皱,滞了半晌才开口:“你是新来的?不认识我?” 这一句话她今天没听过一百句也有几十句了吧, 小姑娘心里翻了个白眼, 脸上却还是笑意盎然:“抱歉, 没有预约不能见顾总。” 男人的眉头皱得更凶了:“我是你们顾总的私人律师顾问, 叫常宁,你给秘书办打电话, 他们知道我。” 之前她就是天真地一直打电话去问, 才被凌特助骂了个狗血淋头呢。 小姑娘的笑容越发灿烂了:“抱歉,没有预约的话真的不能见顾总。” 常宁:“……” 换了个站姿, 整个上半身都靠在前台,试图摆出一个迷人的笑容:“美女,我是真的和你们顾总很熟。” 小姑娘的笑终于挂不住了。 常宁刚以为自己的这一张脸还算奏效,就见那小姑娘以一种难以理解的眼神看向他:“常先生,您请自便。” 说完,竟然彻底不看他,脸都转到一边去了。 一向面瘫的常宁自然不知道自己的那个“迷人”笑容有多么僵硬不自然,只是今日竟然在顾氏前台吃了个闭门羹,内心的火气已经开始往上冒。 除了从业刚开始受过一些冷眼和不待见之外,他已经多年没再受到过这种待遇了,眼下有点转换不过心态来,偏偏这时候律所还有人打电话来烦他。 他一看来电显示表情已经不是很好,接起电话时语气自然不佳:“有事?” 阮辛正在那头小心翼翼的:“常律师……” 常宁:“没事我挂了。” “哎哎等等!” 阮辛正立刻扬声:“你不是想见顾总吗,我有办法!” 阮辛正的叔叔是顾氏旗下某子公司的CEO,今日正因为有事过来找顾星陨而有个正儿八经的工作预约,阮辛正在电话里说:“等会我叔叔就到顾氏了,我和他说过,到时候带你一起上去!” 常宁始终皱着的眉头略微舒缓一点,刚想点头,想到什么,语气又是一冷:“你叔叔是云端的总裁?” 始终在律所保持贫穷草根人设的阮辛正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顿了好一会才说:“远房亲戚,不是很熟。” “不熟能让他带我上去见顾总?阮辛正,你那点芝麻大的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我……” 阮辛正刚想反驳,常宁已经挂了他的电话。 难过归难过,阮辛正还是将自己叔叔的照片发给了常宁,嘱咐他到时候看见叔叔来了,上去打个招呼就好。 不过常宁没回。 事实上,常宁也没有利用这个便利,反而将公文包一拿,正儿八经地在顾氏总部一楼大厅办起公来。 顾氏人来人往嘈杂不已,他却专心致志半点不受外界干扰,工作得分外认真。 一直到了下班的点,所有顾氏员工都快走完了,前台小姑娘才不好意思地走过来和他说:“这位……常先生,你还不走吗?” 常宁从满屏的论文文献中抬头,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神格外冷淡:“我等你们顾总。” 小姑娘叹了口气,心道这恐怕真是找顾总有正事儿的,只是她在这里工作,就要守这里的规矩,于是温声道:“要不你明天再来吧,我们顾总已经走了,而且,我们大楼已经准备关了,无关人等不能再呆在这里,常先生,回去吧。” 常宁打字的手指一顿,抬头看她:“你们顾总什么时候走的?” “他……” 小姑娘哽了一下,才说,“可能是下午……五点左右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谁知常宁仔细端详着她的微表情,面无表情道:“你撒谎,你们顾总根本没走。” 小姑娘脸一红,刚要发脾气,就见电梯了出来一行人,打头的正是那个令他们所有人都闻风丧胆的顾阎王:顾星陨。 也是巧了,以往顾星陨回家基本不会过前台,都是专用电梯直达专用车库,只是今日秘书办的秘书们闲聊的时候他听了一耳朵,知道公司对面有家格外出名的甜品店出了新款甜点非常好吃,这才临时起意要去买。 徐承英去车库开车去了,就凌特助跟在他旁边,他专心走着路,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被一个男人斜里冲来挡在了面前。 “顾总!” 常宁几个大步走来站在顾星陨身前,“我今天等你很久了。” 是个长相很陌生的男人,顾星陨蹙眉,刚想问你是哪位,就听这男人下一句说道:“你委托我准备的离婚官司,材料我已经备齐了,只不过近来因为你的车祸事件导致有些文件需要更新,你现在有没有时间和我谈?” ************ 顾星陨提着从甜品店买来的蛋糕走在路上。 身旁的男人安静了很久,才说:“我记得你从来不碰甜食。” 顾星陨抿了抿唇,说:“是带给裴凛山的。” 男人的语气更冷了:“更不会给裴凛山带东西。” 顾星陨步子不怎么明显地顿了一下,只是往前走的步伐更快了。 因为失忆的关系,他现在并不能确定这男人说的是真是假,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信任他而将全部事情全盘托出,要不是凌特助说这人是他的私人律师顾问,他更不会让这人跟自己走。 眼下,他只能选择相信徐承英,待等会见到徐承英再做打算。 路程不长,徐承英在离甜品店不远的路口等他,顾星陨站定在车前,对常宁道:“车上谈吧。” 常宁也没客气,拉开副驾驶的门就坐进去了。 看见徐承英惊愕的表情时冷淡地打了个招呼:“徐总。” 徐承英刚在车上玩手机,一抬头看见常宁很是吓了一跳,后面顾星陨也提着甜品坐上来了,徐承英还在想怎么组织语言呢,顾星陨也跟着开了口:“你说吧,怎么回事。” 这话是对徐承英说的。 徐承英艰难开口道:“顾总,这位……是您的私人律师顾问,常宁常先生。” 既然徐承英都这么说了,那么这人的身份不假,顾星陨点头,“他说的离婚案是怎么回事,我之前在和裴凛山打官司?” 徐承英侧头看了常宁一眼,不知该怎么说。 常宁反而坐的很稳,插了话:“顾星陨,你不记得我了。” 现下到了这种场合,他不叫他顾总,反而叫他顾星陨,顾星陨心里觉得奇怪,但也没计较,只是继续点头:“对,我之前出车祸失忆了,所有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常宁终于露出了自和顾星陨见面以来的第一个表情——嘲讽的笑:“我说呢,事情这样就说的通了。” 徐承英觉得头痛,当下不管不顾油门一踩,道:“顾总,我先送你回家。” 常宁稳坐副驾驶,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说:“徐总之所以不告诉你这件事,想必也是裴凛山的授意吧,作为顾氏现任的CEO,他自然是想靠着裴家这课大树,可是我不同,不稀罕他的东西。顾星陨,你被人骗了。” 常宁向来是张毒嘴,说话不怎么给人留余地,听见他这么讲,徐承英肺都要气炸了:“常宁,我和你不熟,你也别张嘴就说我是谁的人。” 顾星陨尚且张着嘴回不过神来,常宁已经反唇相讥:“那你告诉我最近的新闻版面是怎么回事,若不是你在中间当了哑巴,他们能像新闻上说的一样恩恩爱爱?你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你的老板在和裴凛山打离婚官司,要不是收了裴凛山的好处,你之前能不接我的电话?” 徐承英简直想脚踩油门将这副驾驶的人撞死得了,立刻道:“常宁,我拜托你,搞不清事态就不要在这大放厥词,之前顾总的情况那么危急,我每天电话都要接上百个,漏了几个不是很正常?” “再说了,你也别把裴总说得多坏,就这次的事情,要不是裴总,我们顾总能——”不能活都不一定。 意识到顾星陨还在车上,徐承英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但还在气头上,又道:“他们之间的事你我又清楚多少?你没看见当时的场景,但我看见了,而且,在顾总昏迷的这段时间,裴总为顾氏做了多少你又知道?” “他做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裴凛山将你们顾总软禁了将近一个月,我到处找人都找不到。” 常宁没好气:“他过去做了什么,裴家做了什么,你又告诉顾星陨了吗?” 50-60 第51章 另一版 徐承英觉得自己都要被常宁气死了, 嘴皮子一掀正准备反驳的时候,后座陡然传来一声:“够了!” 顾星陨的脸色并不好看,端坐在后座中间, 语气沉得能滴出水来:“有什么话, 回去了再说。” 说完, 又昂了昂下巴,对着徐承英说:“改道, 去云水湾。” 常宁抬头看后视镜,又看了一眼仿佛正专心开车的徐承英,扶了扶自己的黑框眼镜, 果真不再讲话。 徐承英其实也在偷偷看顾星陨的反应, 他刚刚情绪上来, 口不择言说了些不对的话,一旦冷静下来真是想把自己舌头咬了,就怕顾星陨乱想,到时候公司再出了别的岔子。 唉。 也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 方向盘一打, 驶离原本的行车轨迹。 被顾星陨特意从甜品店排队买来的慕斯蛋糕最终落在徐承英的车上没拿,到地方的时候还是徐承英替顾星陨开的车门, 嘴上下意识嘱咐道:“顾总, 这里风大。” “嗯。”顾星陨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道:“你先回去吧。” 说完又看向常宁:“你跟我来。” 徐承英目送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别墅门后, 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 而门内,顾星陨自顾换了拖鞋, 刚想招呼常宁坐, 就见这男人将公文包往柜台上一放,躬身从鞋柜最下层拿出新的一次性拖鞋换上, 一套动作做下来行云流水。 顾星陨沉默了一下,问道:“以前你常来这里?” 常宁站直了,思考了一下才说:“不算常来,你不是很喜欢别人过来打扰你。” 顾星陨想起之前江远道的话,难不成,他是因为避嫌才不喜欢让别人来这边的? 顾星陨不敢深想,转身往里走,道:“你喝茶,还是咖啡?” “不麻烦你,水就好了。” 常宁说完,拿着公文包就往客厅里去,在顾星陨去厨房冰箱拿水的空挡,将包里的笔记本电脑和纸质文件一并拿出来放好在桌上。 顾星陨出来的时候,看见常宁面前那么厚一摞的卷宗资料忍不住发愣。 常宁见他的表情,主动解释道:“你和裴凛山都是资产丰厚的人,在清算你们共同财产的部分花了不少功夫,而且为了能够顺利离婚,也搜集了不少裴凛山的出轨资料,基本都在这里了。” 顾星陨更惊愕了,“他,出轨?” 常宁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正襟危坐道:“事实上,在你们婚后的第一个月,他就被你捉奸在床。” 一种近乎撕裂的痛感从心底传来,顾星陨垂下眼睑,将水放在常宁面前,坐下了。 “说说吧,他还干了什么。” 于是在常宁这里,顾星陨听到的完全是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他的确是和裴凛山结婚了,但不是为爱结婚,据常宁所说,他本就不喜欢裴凛山,在他父母出事后,裴凛山以顾氏为要挟要他答应在一起,他答应了,之后裴凛山助他拿回顾氏,这确实是大忙一件,他为此感动,甚至萌生出和裴凛山在一起一辈子也不错的想法。 可现实狠狠打了他的脸,裴家不接受他,不仅在外一再给他难堪,还屡次三番给裴凛山安排相亲,为了安抚他的情绪,裴凛山骗他没去,却被他在餐厅抓了个正着。 “或许老天爷总是偏爱你,要把裴凛山的真面目揭开给你看。” 常宁说着,又道:“后来有一次,他们裴家举办了一次宴会,裴凛山带你去了,宴会上你被一些家族小姐明里暗里贬低,中途有人恶作剧,推了一个千金小姐一把,那小姐抓着你就掉进了泳池。” 泳池。 顾星陨闭紧了眼,手握成拳几近发抖。 “但是没有人注意到你,就连裴凛山本人,也第一时间跳下去救那个千金小姐,你溺在水里差点窒息,还是我发现,救你上来的。” 常宁的眼神变得愤怒,“从那次起,我就告诉过你,裴凛山不可信,你在水里差点溺毙的时候他在哪里?可有关注关心过你?可你……可你还是宁愿被他三言两语欺骗。” 不必常宁再如何描述,顾星陨也能想象到他当时在水里挣扎无法呼吸的绝望。 他自小怕水,只要泳池水深到一定高度,他看到都会感觉眩晕,后来,顾家有个远房表弟过来玩,不信他怕水,趁他不备推他下泳池,从此,泳池几乎成了他一生的噩梦。 常宁说:“再后来,你发现裴家是你父母无端卷进机密案的幕后推手。” 顾星陨陡然间瞪大了眼睛,就听常宁继续道:“这也是为什么,裴凛山能那么快帮你翻案。” “我爸妈的事和裴家有关系?” 顾星陨忍不住站了起来,“是他们家害死我爸妈的?” “或许其中有误会,各种缘由,我不是很清楚,只听我哥说过几次,再后来,你也同我说过这件事,但并没有告诉过别人。” “你哥?” “对,我哥叫常安,是当时负责你父母案子的律师。” 常安……常宁。 是了,顾星陨记起来,之前他看过常安的档案,是有一个弟弟貌似叫常宁。 顾星陨几乎脱力地跌回沙发,失神片刻,想到什么,又立刻以一种愧疚的眼神看向常宁:“对不起……你哥……” “看来你知道这件事?” 常宁看向顾星陨,表情变得平静,“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冤有头债有主,再说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我早就不记得我哥长什么样了。” “你……”顾星陨艰难开口:“没有去看过你哥哥?” “只要他一日不醒,我便一日当他死了。”常宁说:“死了才好,不至于叫活人受罪。” 常宁的语气太过凉薄,凉薄到顾星陨忍不住倒吸冷气。 可是他说的话又有什么错吗?顾星陨怔怔地盯着地面发呆,是他们顾家导致了这一场悲剧,常宁不仅不恨他,反而还一直帮他、救他。 顾星陨觉得自己脑子很乱,还没想出什么来,常宁继续道:“不说我哥,就你的事,我虽然不清楚你后来是为何同裴凛山结婚,但裴凛山,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他是力排众议和你登记结婚了,只是结婚的第一个月,就有人给你打电话,说看见裴凛山抱着个小明星进了酒店房间,我当时正在你旁边同你喝酒,你不信,我陪你去看,结果抓了个正着。” “当时裴凛山并未解释,只是将小明星赶走,并且同你一道回了家,但我猜想,你们关系应是从这开始彻底破裂。本来就不是多么信任多么相爱的婚姻,哪里又经受得起一点风雨呢?” “你为了气他,开始进军影视行业,勾搭他公司的艺人到他跟前晃,花边新闻上了不少,可裴凛山无动于衷,你是既恶心了自己,又什么反馈都没得到,所以顾星陨,我一直说你傻,简直是傻透了。” 听着听着,顾星陨将头深深埋进手掌,不知该作何表情。 而常宁还在说:“除了裴凛山,裴家也不是什么好的,裴先国续娶的那个女人没少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你以前都忍了——哦,裴先国就是裴凛山他爸,而他续娶的那个——” “我知道。” 顾星陨哑着声:“我已经见过了。” “见过了?”常宁露出个讥讽的表情,“那女人应该不好相处吧?” 何止不好相处,第一次见,她差点将他脸都挠花。 顾星陨的手指深深插进头发里,他开始觉得烦躁,甚至不想继续听常宁说下去。 可常宁明显不知他的心中所想,还在说:“我不知如今裴凛山是怎样哄骗你的,也不知你和他是怎样的相处模式,但是顾星陨,你要知道的是,你和他结婚的这几年来,你过得并不快乐,不仅不快乐,你甚至一度抑郁,要靠药物才能入睡。” “你们之间毫无感情,早已分居,我提议你离婚,你也答应了,但裴凛山以离婚会影响二人事业为由拒绝离婚,这也是为什么我被你委托来打这个离婚官司。” “就以我目前手上的材料和证据来说,这个离婚官司,你必赢。” 顾星陨就保持着那个埋头的姿势,不说话了。 常宁说完,看见他这样,终于露出了一点类似于怜悯、或者说同情的表情来,“顾星陨,我同其他人不一样,与其让你在梦里被人欺骗,不如主动叫醒你,虽然残忍,可这就是现实,我不希望你被裴凛山骗,也不希望你再次真心错付。” 顾星陨还是没有说话。 常宁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始终坐直的身体也微微弯曲了下来靠向顾星陨,低声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不知道你是顾星陨,那时候我在酒吧同前男友吵架,他生气要对我动手,还是你救的我。” 顾星陨终于有了点反应,抬头,呆愣愣看向常宁。 常宁说:“那时候你劝我,说,遇到这种会家暴的渣男就要早点脱离,还告诉我,如果和一个人在一起不快乐,那就趁早放手,这个世界上,还是自己快乐比较重要。” “现在我也这样劝你,趁早做决断,趁早放手,我希望你是真的快乐。” 第52章 渡 顾星陨的眼睛缓慢地低下去, 视线再次盯向地面,表情一片空白。 快乐吗,他本以为, 和裴凛山在一起, 他是很快乐的。 他从20岁醒来, 却被迫面对27岁的一切,要不是裴凛山始终在他的身边陪着他, 又那样坚定不移地说爱他,他也想象不到自己要怎样才能将27岁的人生过好。 偌大的顾氏,就他一个人在撑, 所有的叔伯都不能再相信, 血缘关系最亲近的二叔更是由他之手进了疗养院, 他举目无亲,又无朋友相伴,没有裴凛山,他一个人要怎么处理这一团乱麻的境况? 现在常宁告诉他, 就连裴凛山的深情, 都不过是失忆后伪造出来的假象,他到底活在怎样的世界?以前的顾星陨会怎么面对这栋空空如也的别墅? 顾星陨缓慢地闭了眼, 醒来后这些时日的画面在脑海中如走马观花一一出现, 那些……那些画面里, 真心怎么作假? 常宁伸手, 试图碰碰顾星陨的肩膀,临到半空, 又停了。 他发觉他竟然有些不忍。 收回手, 再次推了推鼻梁上方的黑框眼镜,常宁道:“今天我来顾氏之前, 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你失忆了,这话说起来简直比八点档的泡沫剧还要狗血。” “不过徐承英的做法也没有错,他是护着顾氏,也是护着你,今天在车上,是我说的话不对,你别恼他,毕竟他是你花了不少功夫从猎头公司亲手挖过来的CEO,在工作上,你一向很信任他。” 顾星陨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常宁别开眼,去拿桌上的资料,“我看你还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我这里有些文件你可以看看,也好清楚你们二人如今各自的财产经济状况,以后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常宁将其中一摞纸张放至顾星陨面前,继续说:“当然,如果裴凛山不答应离婚,我还是建议你打这个离婚官司,只是你现在失忆,可能会被对方抓住把柄,这个案子时间上可以再推一推。” “对了,医生有没有说,你的记忆会不会恢复?” 顾星陨摇头,音色喑哑:“应该能。” 常宁看他两眼,沉默了一下,忽然说:“其实你这样也挺好,什么都不记得,总比过去那个……” 剩下的话常宁没有说完,他暗叹一声,将其他厚厚的卷宗资料收拾收拾放回了包里。 “这是我的名片,你收好,以后可以找我一起喝酒。” 常宁将烫金的私人名片放在那摞纸张的最上面,站了起来:“你好好想想,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顾星陨没动,坐在沙发上保持着垂头的姿势,目光空洞。 常宁立了几秒钟,转身出去,身后顾星陨的声音却忽然响起来:“你说裴凛山出轨是事实,那么我呢,江远道呢,后来我同江远道在一起了吗?” 常宁背对着沙发,站定。 顾星陨提出这个问题时他也不自禁地皱了皱眉,“江远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同他应是逢场作戏,关于他的事情你几乎不会同我讲,所以坦白说,这个问题我也不能给你什么确切回答,但有一点,你不喜欢江远道。” “我不知你和江远道是否达成了什么协议或者约定,你确实捧他捧得厉害,在外人面前,也始终一副喜欢他的样子,只是……” 说着,常宁转回了身,看着顾星陨的背影,道:“我了解你,你不可能喜欢他。” 心中最后一块石头落下,顾星陨本以为自己应该觉得轻松,但是他没有。 反而突然觉得心里空空荡荡,一片迷茫。 从醒来到现在,他听到的说法太多太多了,本能告诉他,常宁说的应该都是对的,可他依然觉得迷茫。 常宁走了。 顾星陨坐在沙发上继续发呆。 要不是裴凛山给他打电话,顾星陨觉得自己能在这里坐许久。 电话里,裴凛山的声音那样温柔:“星陨,回家了吗?” 他说的家,自然是裴凛山那里,他们原本说好,为了更好地喂养和照顾芋圆,顾星陨还是回那边睡,事实上,这几天顾星陨也是这么做的,他们相处很好,今晚他甚至还特意去买了慕斯蛋糕给裴凛山。 可是眼下…… 顾星陨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还没有,今天公司有事,在加班。”、 “哦……”裴凛山的尾音拉得很温柔,还带了点笑:“那正好,我今晚有点事,可能回去会晚,如果你先到家,就先洗澡上床,我很快就回来。” 顾星陨说:“好。” 挂断电话,顾星陨没再继续发呆,上别墅二楼房间里翻出车钥匙来,径自去车库开了辆低调的保时捷出门。 这还是他车祸醒来后第一次自己开车,起初顾星陨觉得自己手有点抖,但是好几个深呼吸下来,便镇定了许多。 夜色渐临,他降下车窗吹风,等红灯的时候一只手搭在车窗上,他觉得这个姿势自己很熟悉,甚至隐隐的,有些烦躁感升上来。 或许他会在车上抽烟。 顾星陨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念头,接着便去翻车上的储物箱,果不其然,里面全是宝蓝色的烟盒。 他走神了一瞬,左边的银色超跑忽然鸣笛。 顾星陨下意识侧头,就见那超跑的驾驶座上坐着一个漂亮女孩对他吹口哨,大声喊道:“帅哥,你长得真好看!能不能加个微信啊!” 那女孩烫着一头大大的波浪卷,妆容精致,笑容灿烂又阳光。 顾星陨看见她笑,不知怎么,心情忽然很好,骨节分明的手指往上抬了抬,是一个拒绝的姿势,接着红灯转绿,顾星陨油门一踩,瞬间起步冲过了斑马线。 宝蓝色的烟盒被抛之脑后,这次顾星陨迎着风开车,只觉得浑身顺畅。 安京市很大,顾星陨由城北开到城南的时候夜色已深,他停好车,进了房子,芋圆听到他的声音跑了过来,软软地叫着。 顾星陨立刻将芋圆抱起来。 “小东西,差点又忘了给你喂食,饿不饿?” 喵咪抬起爪子在顾星陨胸前摁了摁,叫了几声,貌似是抱怨的意思,顾星陨又笑,抱着猫去给它弄猫粮。 等猫吃饭的时候,顾星陨就靠在流理台前玩手机。 尽职尽责的兽医张晓言很早就给他发了短信,提醒他记得喂猫,还嘱咐他猫咪有什么问题可以尽早联系他。 顾星陨对张晓言印象特别好,回了他的短信,没想到张晓言应该也是在玩手机,几乎秒回,二人就这么在短信里聊了起来。 只是聊着聊着,话题忽然深了起来。 张晓言说,其实他以前不喜欢养宠物,只是阴错阳差读了动物医学这个专业,毕业后,他一开始的志向也不在从医,而是转行从事了其他工作,没想到新工作一败涂地,还差点让他身败名裂,那段时间,就是他偶然捡到的一只小野猫始终陪着他,治愈他,他才决心从医,去考了兽医执业资格。 顾星陨有点疑惑,不知张晓言为何突然和自己说这个,就见张晓言的下一条短信进来:“顾总,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今天不太开心,和你说这个就是想告诉你,每个人都有自己艰难的时刻,希望芋圆的陪伴会让你不那么寂寞,也祝你安好:)” 顾星陨愣住,下一秒又笑出来,回复:“谢谢你。” 等猫喂完已是晚上九点多,顾星陨去客厅收拾了芋圆的一众杂物,一个个往车上搬,芋圆见自己的窝都被顾星陨挪走了,不由上前去叼顾星陨的裤子。 “喵呜。” 灰蓝色的猫咪一直叫,顾星陨搬着东西,嘴上安抚道:“芋圆乖,爸爸带你换个家。” 他已经问过张晓言,虽然陡然换环境可能会造成猫咪的不安或者不适,但芋圆有之前在野外生存的经验,不至于那么没安全感,只要前期他多陪伴下,问题不是很大。 所以他打算带芋圆回云水湾。 好不容易搬完东西,顾星陨站在门口拍了拍手,正打算回去抱芋圆上车,忽然听到门前花园栅栏外传来一道男声:“你好!” 顾星陨转头,见一个皮相很是不错的男人拿着一个礼盒站在外面,温声说:“我是近日新搬过来的邻居,想过来认识一下。” 门前长廊的壁灯昏黄,将男人的面容照映得分外清晰。 顾星陨瞧见这人脸上的笑,眯了眯眼。 他记得前段时间自己去剪头发的时候碰到了个说要爬裴凛山床的小明星,尽管他的经纪人将那人的相貌隐藏得很好,可是他问过经理那个人的信息,不仅如此,闲暇的时候还查过这个人的履历。 梁景阳,现年30岁,海外模特,有非常丰富的大赛和秀场经验,近期才回国发展。 他该不会以为自己真的记不得他了吧?还是那天,他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听了墙角的人是他顾星陨? 顾星陨心里这样想,面上却不动声色,几步走到栅栏前开了门,脸色温和:“你好。” 梁景阳笑得很是亲和,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了,这是我亲手做的小饼干,希望以后可以好好相处。” 说着,梁景阳将礼盒递过来,顾星陨接了,抬眼看这男人,唇角勾了勾:“谢谢。” 梁景阳的心思却明显不在他身上,反而频频朝门里张望,道:“这里就你一个人住吗?我听别人说,我隔壁住的是2个人。” “别人?” 这片小区名为碧海园,非常大,全是独栋小楼,楼与楼之间的距离也远,大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的,几乎没有邻居会走动,哪来的别人说? 梁景阳却自顾解释道:“哦,就是我搬来的时候,听保安说了两句。” “哦。” 顾星陨点点头,神色不明:“是还有一个人,他在加班,还没回来。” 梁景阳笑得似乎更高兴了,“这样啊,那下次有机会请你们来我家吃饭。” 顾星陨微笑:“好。” 第53章 嘶哑 后来梁景阳再同他说什么, 顾星陨也无心再听了。 梁景阳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某人不在,他打探的意图也已经达到, 二人会话自然草草结束。 等人一走, 顾星陨立刻将礼盒往门前的垃圾桶一扔, 动作利落干净,拍了拍手就回了房子。 “芋圆?走, 爸爸带你去新家。” 小楼里的灯,一盏接一盏地熄,没一会儿, 关门的声音传来, 车子引擎发动, 车灯亮起,保时捷以毫不留恋的姿态离开了这里。 窗外,是流金溢彩的安京夜景,作为一座不夜城, 这个时间段的安京正是极热闹的时候, 但外面的景色再美丽,这次顾星陨都没看一眼, 眼神专注又认真, 在车流众多的马路上疾驰而去。 抵达云水湾的时候已经很晚, 顾星陨在车库熄了火, 感觉到疲惫,便暂时没有动, 这时候芋圆从副驾座椅上跳过来, 踩在顾星陨身上“喵喵”叫着,顾星陨哑声一笑, 摸着猫咪柔软的毛发,不知为何觉得满足。 “芋圆,困不困?” “喵呜。” “爸爸现在就去给你整个窝。” 只是最终芋圆也没肯去临时放置的窝里睡,反而始终粘着顾星陨打转,就连洗澡的时候,都一直恋恋不舍地在浴室门口逡巡,不停地叫着。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这么粘人的小东西。” 顾星陨一边拿毛巾擦着湿发,一边开门等芋圆进来。 只是芋圆明显被满室的氤氲水汽吓住了,停在门口并不动,顾星陨便笑:“胆子也不大。” 就在这时候,楼下却传来关门声。 顾星陨擦头发的手一顿,心悸的同时从浴室走出来抱起了芋圆。 他往楼梯走,楼下的人则正好上来,两个人碰了个正着,裴凛山看见顾星陨,眉头就是一皱,“洗了头发怎么不吹干?你才发烧没多久,感冒也不知道好了没有,还这么大意。” 顾星陨几乎愣住。 他还没想明白裴凛山为什么来了这边,就见这男人走过来揽着他,强势得不容人拒绝,“去吹头发。” “嗡。” 电吹风机开始工作,顾星陨怀里的芋圆被吓得跳走,热风源源不断从身后传来,顾星陨坐在床边,僵硬地一动不动。 男人粗粝的指腹擦过头皮,动作温柔又细心,裴凛山说:“来了这边怎么也不说一声?还把芋圆的窝都挪过来了?不过也好,这边房子的面积大一些,住得也舒服,你要是想在这边住,我就过来。” 吹风机的声音过大,顾星陨听得不甚清晰,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男人的手指忽然从发间下移,摸到耳后,捏住脖颈,顾星陨一僵,吹风机被关闭,一切噪音陡然消失,裴凛山贴着着他的耳朵说:“我说,我每天都很想你。” 顾星陨僵得更厉害了,之前自以为做好的所有心理塔防瞬间崩塌,他感觉自己心跳声很大,下一秒,裴凛山的手指握住他的下巴强迫他转过来与之对视。 “我爱你,顾星陨。” 说完,那双如墨色一般幽深的眼睛看着他,紧接着,视线缓慢下移。 这将是会是一个吻。 顾星陨心里想。 只是那吻将将落下来的时候,顾星陨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出了声。 他今晚回来后光顾着在两边跑顺带喂芋圆了,自己压根就没吃晚饭,他尚且没来得及脸红,裴凛山已经率先皱了眉:“晚饭也没吃?” “啊。”顾星陨逃避地避开他的视线,说:“好像是忘了。” 裴凛山便叹口气,从床上站起来,说:“你自己先将头发吹干,我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能做的。” 顾星陨抬眼看裴凛山一秒,又低下来,僵硬地说:“哦。” 裴凛山出去了。 顾星陨拿起吹风机,打开,动作机械地吹头发。 常宁的话一遍一遍在耳边回响: “事实上,在你们婚后的第一个月,他就被你捉奸在床。” “再后来,你发现裴家是你父母无端卷进机密案的幕后推手。” “你们之间毫无感情,早已分居……” …… 一句一句,在耳旁如同响钟,撞得他耳膜生疼。 这不对。 顾星陨放下吹风,往厨房那边走,里面传出抽油烟机的声响,他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外,看裴凛山忙忙碌碌,眼神逐渐由迷茫变得冷硬。 “裴凛山。” 忽然,他叫他的名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边?” 裴凛山煎蛋的动作一顿,诧异地看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头发吹干了吗?” 顾星陨抿了抿唇:“你都不问我为什么来这边吗?” 煎蛋完成,裴凛山将滋啦冒着热气儿的荷包蛋放在碗底,又将一边煮着的面撒了葱花捞出来,说:“我回了碧海园,看见你不在就知道你过来了,星陨,我不想知道为什么,我只需要知道,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说完,便将面端起来,走到顾星陨面前,“吃面。” 顾星陨的视线落在面条上,卖相很不错,闻着也很香。 他的胃开始隐隐抽痛,只是他没动,说:“我爸妈的事,你知道多少?” 裴凛山端着面的手有点不稳。 但他很快变得镇定,哑声说:“你先吃面,吃完面我再告诉你。” 两个人一同坐在餐桌前。 之前奄奄一息的小盆薄荷因为没时间收拾还摆放在桌上,顾星陨三两口囫囵吃面,吃得太快,连烫到舌头都顾不上,很快吃完。 裴凛山的目光安静地落在他身上,一直到顾星陨放下筷子,嘴巴都来不及擦,抽着气说:“你说吧。” “我没有见过你的父亲顾先生,也没有见过你的母亲,但我知道,他们应该很爱你。” “之前我同老李收拾过你父母的房间,有很多你的照片和影像,其实……我也很想能够见他们一面。” 顾星陨撇开头,闭眼:“你别跟我说这个。” 裴凛山继续道:“所以……所以我,我真的很抱歉。” “抱歉?” 顾星陨陡然转回头,锐利的目光盯着裴凛山,再次轻声地重复:“抱歉?” 顾家会卷入这桩案子确属无妄之灾。 顾氏夫妇一生汲汲营营,虽是从祖上传下来的产业,但到了他们这一代,能将顾氏做到这地步也属实不易,他们二人风光了一生,却始终保持年少热血,行了不少善举,光是资助的学生就有好几万个,这其中也有不少后来学业有成回来报答顾氏的,但也总有那么几个,虽得了顾氏恩惠,却被养成了白眼狼,拿顾氏的钱去讨好别人,并成为裴家通往胜利的踏脚石。 因为顾氏实在是太大了,又太耀眼了,这么一个拥有深厚财力的集团卷入斗争,如何不愁掰倒对手?那样巨大的数字,那样可怕的条条罪名。 而裴家明知道这一切,却还是冷眼旁观地将这对夫妇推进了深渊,他们要的胜利,必须踩在顾氏的头上才能得到。 而这一切,并不从事家族工作的裴凛山起初也是不知情的。 只是他知道的太晚,回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他能够做的,只是站在父母的对立面,搜集一切证据将顾氏从中摘了出来。 不过到了那个时候,顾氏也已经不重要了,数额明明确确,裴家的对手不可能再站起来。 但不管怎么说,顾氏夫妇的死亡,与他们裴家有着分不开的干系。 裴凛山艰难说完当年实情,并不敢看顾星陨,只是说:“至于你父母的那场车祸,你已经查出幕后黑手,事实上,就连那个你们顾氏的蛀虫,也是那个人亲手培养,他手里有能摘出顾氏的证据,就等你父母倒了再上位。” 都说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顾星陨闭了眼,已经哽咽:“我二叔。” “对。” 裴凛山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顾云成太想要顾氏了,才不惜以这种铤而走险的方式,以破釜沉舟的方式,将你的父母一举推下来,但是他太心急,这件事本来就破绽颇多,再加上你当时请的律师常安确实很厉害,所以一不做二不休,他在法院面前找人撞死了你父母,这样,就死无对证。” 所以这件事,顾云成是主谋,裴家是推波助澜的旁观者。 对于送上来的胜利果实,裴家不可能不要。 明明已经填饱了肚子,但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太快,胃不消化,顾星陨忽然觉得胃开始一抽一抽的疼。 疼得他几乎稳不住表情,“所以,我爸妈……就这样没有了。” “后来……”裴凛山顿了顿,继续说:“因为证据不够,也因为这件事确实不好定性,你没有选择送顾云成坐牢,反而将他送进了疗养院。” “那个疗养院里全是精神不太正常的老头老太太,都是家里为了名声好听,又或者确实心疼老人不愿意送精神病院才会送去的地方,你的二叔在里面,也很不好过。” “你每年定时去看他一次,每次回来都很高兴,能喝整夜的酒。” “星陨,这一切,我本是不希望你知道的,已经过去了,星陨,你别……” “我累了。” 顾星陨忽然开口打断裴凛山,“你走吧。” 裴凛山愣住。 他不动,顾星陨便抬头看他,一双眼睛里满是眼泪,“你走,你走啊!” 说着,站起来,将桌上的面碗拂到地上,瓷器碎裂,发出刺耳的声响,顾星陨大声喊道:“走啊!” 裴凛山第一次露出无所适从的表情,一向成熟不露声色的面孔上满是伤心:“星陨……” 顾星陨喊得声音嘶哑,喘着气,看着他,用冷漠且仇视的眼神看着他。 裴凛山的喉结滚了滚,最终站起来,走了。 关门的声音传来。 别墅里的一切都恢复安静,顾星陨的眼泪便终于落下来,安静无声地落下来。 接着他跌坐在地,背靠着餐桌椅将自己环抱了起来,像封闭的蚌,再也不动一下。 “喵呜!” 不知过了多久,芋圆从楼上下来,想靠近顾星陨的时候爪子踩在瓷器碎片上,芋圆立刻叫了一声跳到顾星陨头上。 “喵呜,喵呜。” 芋圆疼得一直叫,顾星陨终于抬头,将猫从肩侧抱下来,他尚且还沉浸在情绪中,只是无神地盯着芋圆,芋圆却委屈地将自己的爪子往顾星陨面前蹭。 顾星陨眼神空洞地盯着那个流血的肉爪子,好半晌才忽然跳起来,“芋圆!” 第54章 疗养院 因为地板上的碎瓷片, 芋圆的爪子划了不小的一道伤口。 张晓言在视频里一步步教他怎么清洗伤口、包扎,顾星陨低头沉默地做着这一切,万籁俱寂的夜晚时分, 这种沉默被数倍放大, 又被张晓言敏锐地捕捉到。 只是张晓言一向是个温柔的人, 面对顾星陨的异常,他并未询问, 只是在聊天过程中比以往更细致耐心,芋圆因为伤口疼痛而不断发出叫声,顾星陨的眉头刚刚皱起, 他便立刻安抚道:“没关系的顾总, 伤口不是很深, 你做的很好了,这两天只要注意别让芋圆的爪子碰水,恢复会很快的。” 顾星陨抬眼看了张晓言一眼,低声说了句:“今天麻烦你了。” 毕竟这个时间点已经不早, 他占据了本属于张晓言的休息时间, 想了想,又说道:“下次有空请你吃饭。” 视频那边, 穿着睡衣一头乱发的张晓言听了, 笑得眯起了眼睛:“那好啊, 我就等着顾总的大餐。” 面对这种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总是会被不自觉感染,顾星陨脸上浮现出些许笑意, 又迅速消失, 芋圆还在他怀里不断挣扎,顾星陨摸着猫咪柔软的毛发, 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适合养一只小动物。 “它……这样是不是要戴一个伊丽莎白圈会比较好?” 顾星陨的唇抿得很紧,看起来很难过。 张晓言点头:“可以,戴伊丽莎白圈能防止芋圆舔伤口,也有助于伤口恢复的。”说完,他想到什么,失笑道:“你是不知道,现在市场上有好多乱七八糟的伊丽莎白圈,什么造型都有,对了,前两天我们医院还进了一批特别的款,我给你看看!” 说着,张晓言立刻去翻自己的手机图库,将那些花花绿绿又造型百变的伊丽莎白圈发给顾星陨看,过程里一直笑,仿佛真的被这些东西逗得不行。 顾星陨唇角的弧度便又松了一些,听张晓言在视频里絮絮叨叨。 一直到挂断电话,张晓言都没忘记自己的笑脸攻势,临睡前给顾星陨发了一个大大的太阳花笑脸表情包,一看就是那种中老年的表情包风格,但出现在此时的对话框里,竟然觉得十分可爱。 顾星陨盯着手机正失神,这时候早已被他“放生”的芋圆则又从床下跳了上来,他的思绪瞬间被打断。 或许是伤口不再那么痛,芋圆没再像之前那般烦躁,反而开始变得粘人,窝在顾星陨的怀里并不肯走,顾星陨躺在床上抱着猫,眼神不自觉又落到猫咪的爪子上。 “你疼不疼啊?” 他将芋圆举起来,摇着他的爪子,呢喃一般地说道:“应该……是很疼的吧。” 这晚顾星陨是和芋圆一起睡的,没办法,粘人又受伤的猫咪怎么都赶不走,非要在床上赖着不肯下去,顾星陨无奈,只好任由芋圆一副大爷模样地占据他肩膀上面的位置,半个身体都压在他身上睡觉。 倒是没想到,原以为会是一个很难捱的夜晚,在小生物毛茸茸又十分温暖的身体陪伴下,他很快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很早,顾星陨就被猫吵醒了。 芋圆不轻,在他胸膛踩来踩去,最后还一屁股坐到了顾星陨脸上,顾星陨被闷得不行,好不容易才将猫推开,一双眼睛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起来。 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先给徐承英打了个电话,说自己今天有事,也不必他来接自己去公司,晚点再去,徐承英在电话里不敢多半句嘴,只应好。 洗漱打点完毕,顾星陨又带着芋圆及芋圆的东西上了车。 引擎发动,保时捷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出了车库。 他没注意的是,就在他刚离开之时,车后一辆迈巴赫也跟着发动引擎跟了上来。 迈巴赫跟得很远,始终隔着好几个车的距离,顾星陨一边开车还要一边照顾芋圆的情况,哪里注意车流,很快,车子抵达老宅,而那辆迈巴赫则停在巷口不远处的一家店前。 老宅的佣人全都在,本都在各自做事闲聊,还有帮老李在沙发做推拿的,见到顾星陨从门口进来,各个第一时间放下手里的事迎了上来。 “少爷!” “少爷回来了!” 老李抬头看见门那边的情景,也是立刻摆手让其他人停手,颤颤巍巍地就扶着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顾星陨从门厅进来,他便迎上去,道:“少爷怎么过来了也不说一声,今天要在这边吃饭吗?” 顾星陨看着老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您的腰,还好吧。” “好得很!” 老李笑:“要是少爷那边需要,我就立刻过去。” 想到老李一生都为顾氏兢兢业业,顾星陨略显心酸地笑了一下,说:“我那里暂时不用人,对了。”他将怀里的猫咪放下来,道:“就是这只猫,我最近可能没工夫照顾,它爪子昨天弄伤了,还拜托你们多照看一下。” 佣人们立刻去抱猫,有人好奇,便问:“这是少爷新养的猫吗?” “叫什么?长得真可爱。” “是啊是啊,没想到少爷还会养猫。” “叫芋圆,也没怎么养。” 顾星陨推着老李往沙发坐下了,才继续道:“之前同裴……裴凛山在山上捡的猫,你们多仔细照看一下,等过段时间不忙了,我再接回去。” 老李就笑,“我记得,之前裴先生为了少爷特意将这猫送去打理过的,对了,裴先生最近忙不忙?有空你们一起过来吃饭。” “他……” 顾星陨看着老李真诚的笑容,一时间不知怎么开口。 老李在顾家做了这么多年管家,什么情形没见过,一见顾星陨这个样子就知道二人必定是出了问题,便立刻收敛了笑,转移话题道:“哎,对了少爷,正是想问您来着,您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今年打算怎么过?” “生日?” 顾星陨一愣,他现在几乎没有什么时间概念,哪还记得自己的生日就要到了。 “是啊。”老李倒是颇有感慨,“一眨眼,少爷马上就要满27了。” 在这种时候,顾星陨对自己的生日也没什么想法,更何况往年他过生日的时候都是……顾星陨不敢深想,便问:“我以前……都是怎么过的?” 这一下把老李也问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少爷近几年都不太爱过生日,不过也就是我们想着,今年少爷确实受了不少苦,还是把这个生日好好过一过。” 既然以往都没怎么过,顾星陨就随意了,道:“那随你们吧,到时候我回来大家一起吃个饭就行。” 老李点头,应道:“好,好。” 又聊了好一会儿其他的事情,顾星陨才说要走,只是临走前,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哦对了,你之前说我二叔在疗养院住着,他在哪个疗养院?” 老李看着顾星陨随意的神色,虽心有疑惑,但还是报出了地址。 顾星陨匆匆来,又匆匆走了。 设置好导航,车子往疗养院的方向去,而在他驶离老巷不久后,那辆迈巴赫再次不着痕迹地跟了上去。 疗养院不近,顾星陨在高速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乍然一看,这里的设施环境都十分高大上,只是十分封闭,顾星陨在门卫处登记了才得以被放行,而疗养院内,听说顾星陨来了,院长立刻带人从楼上迎了下来。 “顾总!” 院长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白大褂都遮不住他那突出的啤酒肚,脑门上油光锃亮,十足一个地中海。 他朝顾星陨伸手,是一个预备握手的姿势,但顾星陨刚一皱眉,便立刻放下来了,笑眯眯道:“哎呀是我搞习惯了搞忘了,对了,顾总今年怎么提前来了?也不和我们说一声,好做一些迎接您的准备。” 顾星陨自下车走进来,便始终在打量这里的环境,虽然他压根就不认识在自己眼前站着的这人,但想也知道这该是疗养院的负责人,他在工作中当“顾星陨”习惯了,听到对方的话半分表情也没有,只淡淡问了句:“人呢。” 院长立刻躬身,“还在那个老病房,401,要我带您上去吗?” 顾星陨微微昂头,示意院长走在前面,院长也立刻会意,在前面带路,嘴上不住道:“他今年比往年倒是听话一些,就是精神方面……可能确实在这里待久了,感觉现在人脑子有点不清醒,但是按照您的吩咐,我们也没怎么管,只是日常营养补给都有做到……” 顾星陨全程没说话,光听这个院长汇报了,一直到病房门口,院长才停下脚步,说:“他今天好像还没起,要不您等一下,我让护士进去把人叫醒,安顿好了再请您进去?” “不用了。” 说着,顾星陨就去握门把手,“咔哒”一声,门锁转动打开,意识到身旁的人还在,顾星陨的动作一顿,侧头冷冷瞥了一眼。 “啊……”院长张了张嘴,立刻识趣地明白这是要自己走人,讪笑道:“那我就在护士站总台,您有事就按护士铃叫我。” “嗯。” 说完,顾星陨打开门走了进去。 第55章 二叔 沉闷。 是对这间病房的第一感受。 厚重的遮光窗帘将室外一切阳光隔绝, 顾星陨站在门边背着手将门关紧,隐隐有似乎陈旧腐烂、带着潮湿气息的空气钻进鼻腔,应是里面的人住久了, 又久不开窗通风, 病房里沉闷得几乎令人窒息。 他的目光缓慢地扫过床上拱起的那团被子, 接着缓步走到房间的另一侧将窗帘“唰”地一下彻底拉开。 窗外天气阴沉,但好歹有了光, 使这房间里的一切得以清晰。 是间装修得很豪华的病房,基本的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只是没有任何软装, 惨白的墙壁与床单让这里看起来极其冰冷, 冰冷到让人怀疑床上端正躺的那个人是不是也没有呼吸。 顾星陨坐到离床不远的沙发上, 双手交叉放在腿上,专注地看着那个熟睡的男人。 他的二叔,顾云成。 说起来,他年幼的时候, 能见二叔的机会并不多。仅是常从父亲顾云天那里听说, 二叔是个很有才华和见识的艺术家,虽不太着家, 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各个国家游历, 但偶尔也会回国办个展览, 每说到这里, 顾云天总是笑着,说, 他呀, 是个很厉害的人,每次举办的展览都很成功, 很多人去看,一幅画能够卖出天文数字,够你买一大屋子的钢铁侠啦。 于是那时候,他对这个二叔是很憧憬的。 直到后来,有一次过年,顾云成从国外匆匆赶回,7岁的他得以第一次见到二叔,他特别高兴,立刻丢下手里所有的东西欢快地跑上前去叫人,可是那个穿着马甲西服的绅士男人看他的眼神却像拂过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只是那么拂过了一眼,小小的顾星陨便忍不住后退。 小孩子的直觉总是很准,他下意识觉得,二叔不喜欢自己。 他试图接近过二叔,也曾在大人们间的笑谈中被二叔摸过脑袋,可二叔的笑意总是淡淡的,摸他脑袋的时候,也只是轻轻一碰,像是不得已完成的某种亲昵礼节,敷衍到了极致。 他不再憧憬二叔。 再后来,一直到他长大,成人,他对这位的二叔的印象依旧停留在顾云天的嘴里,是个艺术家,是家里不怎么亲近的亲戚,是冷淡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怪人。 没想到多年后再次相见,会是这种情景。 顾星陨很仔细地看顾云成的脸——这张脸再也不复年轻时的英俊,消瘦得吓人,即便是在睡梦中,也瞧得出那深陷下去的干瘪眼窝和眼下浓重的青黑,整张脸尽显老态与疲惫之色,看起来倒像那些在历史上被鸦片迫害至深的烟鬼们,只是远比那些黑白照片还要来得更触目惊心一些。 顾星陨看他看得太认真了,认真到忍不住站起来,走到床边,继续居高临下地看他。 就是这个人,亲手造就了顾氏的案子,亲手将自己的父母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俯下身去,更认真地看,眼睛里什么情绪也没有,直看到这男人的眼皮开始忍不住颤抖。 “顾云成。” 顾星陨叫他的名字,轻声说:“你怎么还没死啊。” 几乎是在顾星陨话音刚落的瞬间,顾云成便立刻睁开了眼。 他早在顾星陨进来的时候就醒了,只是察觉到异样才一直装睡,直到顾星陨在他上方说出这句话,他才忍不住地睁大眼睛,露出一副惊恐之色。 两个人视线相触,顾星陨半分不让,直直看着他,继续说:“你知道吗,我现在恨不得,能立刻杀了你。” 只要一闭眼,父母在自己眼前被撞得七零八落的场景就再次浮现在眼前,他那么痛,而眼前这个人呢,却依旧好好地活在这世上,甚至能够夜夜安睡。 过去的他在想什么?他怎么能忍下来?这个男人不该死吗?不应该千刀万剐,才能抵他失去至亲之痛? 冷静的表情逐渐瓦解,顾星陨伸手,抓住顾云成的头发,将男人的头用力地抬起来,他要更仔细地看,才能将这男人令人可憎的面目记清。 顾星陨说:“顾云成,你将一辈子也出不去,老死在这里,没人记得你,没人给你安葬,你放心,我会把你的骨灰洒在这座城市最臭的下水道,让你死后灵魂与污水作伴,怎么样,对这个人生安排还满意吗?” 说着说着,顾星陨露出了一个笑,语速变快:“我在来的时候想了一路,要怎么杀了你,可是在看到你的时候我忽然不这么想了,这个结局也很不错不是吗?顾云成,你想要的,拥有的,一件一件,将统统消失,让你死了,或许倒给了你快活。” 顾云成始终处于一种无法反应过来的状态里,他被顾星陨抓的很痛,随着顾星陨一再用力的动作,他紧紧皱起了眉头,喉咙里发出难受的声音,好半晌,才喘着气,痴傻一般地望着他说:“你是顾……顾……顾云天。” “别提我爸的名字!” 几乎是瞬间,顾星陨被激怒,他抓住顾云成的脑袋就往床头撞,直撞得顾云成痛叫出声,才再一次咬着牙重复:“别叫我爸的名字。” 顾云成几乎抖成筛子,看着顾星陨的目光却逐渐清明。 顾星陨沉着声,一字一句:“你不配。” “我……不配?” 顾云成的身体更剧烈地抖动起来,紧接着,竟是再也忍不住一般的捂着脑袋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边喘气边说:“哈哈哈哈哈哈,我是真没想到,顾星陨,你是真的失忆了哈哈哈。” 顾星陨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顾云成已经反抓着他的衣领子将人往下一拽,笑意一收,不复之前恐惧、痴傻的神色,神色阴冷道:“你放心,我也在等,你什么时候能死呢。”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过近,顾星陨看见老东西眼睛里的冷光,脑中灵光一闪而过,紧接着,顾云成就继续道:“玉峰山没能摔死你,没关系,还有下一次,我看你有几条命。” 想也没想的,顾星陨对着床上的人一拳打了过去。 走廊尽头的病房里,痛苦的闷哼声不断传来,而因为顾星陨的示意,没有人敢过来查看情况。 半个小时后,顾星陨才喘着气从房里走出来,他的衬衫衣领完全被弄皱,一身黑色的大衣上满是灰尘,不仅如此,他的下颚处还被划破,一条长长的血痕不断往外沁着血珠子,但他不管不顾,出来的时候只擦了擦嘴角被男人反揍出来的淤青,长腿一迈便表情冷硬地一路往电梯走。 走廊里原本还有护士笑嘻嘻地讨论着什么,见到顾星陨这个样子走过来,都是吓了一跳。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顾星陨稳步走进去,正在护士站那里坐着的院长这时才看见进了电梯的顾星陨,立刻想要飞奔过来,却只在电梯门关闭的缝隙里对上顾星陨那双如同寒冬冰雪一般的眼神。 “完了。” 院长哀叫一声,立刻飞去楼梯追,一直跑到院门前的停车场,才堪堪追上步伐如风的顾星陨。 他几乎气喘吁吁,跟在顾星陨旁边小碎步迈得飞快,道:“顾总!顾总,怎么回事,我看你脸上有伤。” “顾总……顾总你说话……” 走着走着,顾星陨的步伐忽然急停,回头问他:“最近还有谁来过这里看他?” 实在是顾星陨的脸色太过阴沉,再加上他脸上那惊心动魄的一道血痕,院长心中不自觉打了个寒战,才回答道:“也……也没有。” “实话!”顾星陨提高了音量。 院长这才露出快哭的表情,“是……是您的堂弟,您也知道,近几年您没太管束,他便来得勤了些。” 顾斌? 顾星陨收回眼神,冷冷笑了一声:“把他的房间好好清理一下,所有尖锐的东西收掉,再给我饿他三天。” 保时捷在高速上飞驰。 车里暖气一开,之前被顾云成用藏起来的半截刀片划破的下颚伤口开始忍不住发痒,顾星陨看了一眼后视镜,昂起下巴去擦血痕的时候发觉血迹早已干涸,他用力地搓了两下,痛意却如闪电般直击大脑。 “操。” 一直隐忍着的顾星陨终于没忍住地骂出了声,甚至狠狠地锤了下方向盘。 虽然已经好好揍了那老东西一顿,他却仍旧没感觉到爽快,只要一想到自己差点也丧命于这个老不死的手里,他就感觉到一阵后怕。 如果玉峰山也是顾云成的手笔,那么到底是谁在外面帮顾云成下手? 顾斌?不可能,姑且不论他只是个十八岁的在读高中生,离他也远,不可能能将手伸到自己的身边来,要么就是这个老东西故意骗他,想让他自乱阵脚。 不行,不能慌。 顾星陨深呼吸了几下,随着车速不断提起,路边的景色飞快向后掠去,他看着前方的道路,表情逐渐恢复镇定,接着戴上蓝牙耳机拨通了徐承英的电话:“喂?帮我查一下,我坠山那晚,身边都跟了什么人,现场又有些什么人,每个人的背景资料我都要知道,还有,只要是碰过我的车的人,一律给我查清。” 徐承英并不多问,只答:“好的顾总。” 顾星陨没回顾氏去上班,他觉得以自己目前的情绪和模样没办法去顾氏,电话打完转道便随意找了个网球场。 一路跟着导航走,到了地方才发觉场地竟然就挨着张晓言所在的宠物医院,他坐在车里捏了捏眉心,沉思了好一会才拿手机给张晓言发短信: “打网球吗?我就在你们医院隔壁。” 第56章 伤害 上午11点, 偌大的网球场几乎没有半个人影,门店的工作人员一路热情地同顾星陨介绍场馆的各类设施,顾星陨刷卡拿了设备, 就同身旁的张晓言一起进场。 张晓言脱了那身宠物医院的白大褂后倒是一身的学院气息, 复古麻花高领毛衣, 一条深色的牛仔裤和黑色马丁靴,再加上人也长得斯文, 看起来半分不像会运动的样子。 顾星陨在他对面试了试球,问:“你是真的会打吗?” 张晓言拿着球拍和顾星陨隔了个网,半弯腰:“会不会打, 顾总试试不就知道了?” 顾星陨看见他的准备姿势, 表情变得认真:“那我先来吧。”话音一落, 便猛地用力挥拍将球打了出去,对面张晓言反应迅速,立刻跑动起来纵身跃起,一记旋风扣杀, 刚才飞过去的球立刻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朝顾星陨直直撞了过来。 但顾星陨也非等闲, 网球落地弹起,抓紧时机后仰挥拍, 球再次过网。 网球在空中不断飞跃而起, 弹跳, 风声在耳边发出簌簌的声音。 两个人就这么有来有往, 皆是尽了自己的全力打球,顾星陨什么也没想, 目光认真, 时刻绷紧了浑身的劲在球场来回奔走,打得全神贯注。 “再来!” “继续!” “右!” 不知过了多久, 一直打到汗水渐渐糊湿了眼睛,顾星陨才喘着气,腾出手来擦汗,而他对面的张晓言也没好到哪去,整个人半屈着身体,双手撑在膝盖上,一副累极的样子,讨饶道:“顾总,我不行了,我输了,我们别打了吧。” 顾星陨揉着手腕,总算露了个笑:“你挺厉害的。” “顾总才是。” 张晓言拿着球拍走过来,反手看表:“都十二点半了,顾总,我请你去吃饭吧?” 顾星陨也跟着看表,时间确实不早,他沉吟了片刻,才说:“是我今天麻烦你,我请你吧,你喜欢吃什么?” 张晓言也没客气,立刻说:“那就吃火锅。” 说完目光落在顾星陨下巴的那一道血痕上,又改了口:“不,还是粤菜吧,中午吃点清淡的。” 顾星陨知道他在顾忌什么,摇摇头,“没事,就火锅。” 两个人最终进了一家名为“巴蜀之路”的火锅店,是张晓言指的路,说自己工作之余吃遍了医院附近的店,就这家店正宗且味道好,便带着顾星陨来了。 顾星陨鲜少来这种充满人气和烟火味儿的吃食店,乍一进来时,闻到满屋子热辣且霸道的呛人香气便不适的地皱了皱眉,张晓言敏感察觉,说:“顾总没怎么来过这种地方吧?人多,还味儿重,不过你放心,这里味道很不错,卫生也做得挺好。” 说完,张晓言招呼前台的小哥,道:“你好,要一个雅间。” 前台小哥明显认识张晓言,立刻笑了,“张医生带朋友来吃饭啊。” “是啊。”张晓言心情好,说话都开始开玩笑:“麻烦找个环境好点儿、干净点的,我这朋友可比较金贵,你们要伺候好了。” 随着张晓言的话,小哥抬头打量了一眼顾星陨,又立刻低下头去,“好嘞,包准您满意,跟我来这边。” 最终叫了个鸳鸯锅,点了一大桌子菜。 顾星陨还嫌不够,又要叫餐后甜点和其他小吃,还是张晓言一再阻拦,顾星陨才停手,张晓言说:“顾总,你这是非要把一顿火锅叫成大餐?够了够了,两个人怎么吃得下那么多。” “辛苦你陪我打球,自然要吃好一些。” “那这也够了,吃不完又要浪费。” 一顿高强度运动消耗下来,顾星陨累得很,等菜端上来,也顾不上这儿干不干净卫不卫生,拿出饭店消毒过的公筷,第一个下菜。 张晓言见他下红汤,目光落在他脸上,不太好意思地提醒道:“顾总,你还是吃清汤吧,这儿的番茄锅味道很鲜,汤也好喝。” 顾星陨的动作一顿,想到什么,终是换了筷子老老实实地涮起番茄锅来。 *************** 打完疗养院院长的电话,裴凛山的表情就变得很沉。 他开着车转而去了一趟医院,就连一向同他关系较好的黎锦瞧见他这样子,都没怎么敢说话,只是将之前接到裴凛山电话时就备好的药膏递给他。 同时摇摇头:“你啊。” 真是被顾星陨治得死死的。 裴凛山没回应,拿了药就走。 黑色的迈巴赫就停在门口,不过片刻就启动走人。 他跟了顾星陨几乎一路,虽然到这儿就断了,但并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裴凛山调出路线图,跟着导航一路来到“巴蜀之路”的店门口。 他瞧见这儿的环境就直皱眉,门店不大,招牌上是一看就重油重辣的火锅图片,隔着玻璃窗往里看,里面坐满了客人,热气蒸腾,将窗子全部覆上了一层雾气。 他忍了忍,打开窗户透气,让车子里的烟味不那么浓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口,不放过任何一个从里面走出来的人。 如此,当下午一点多,顾星陨从里面走出来的瞬间,他就立刻下了车。 黑色长裤将男人的长腿优势展露得一览无遗,只是几个步伐间,他就走到了顾星陨的面前,将青年的手臂一把抓住,声音沉沉:“星陨。” 火锅吃到一半,张晓言医院就来了电话,是个难处理的棘手病例,护士问张晓言有没有时间回来看看,顾星陨听到便让张晓言走,年轻的宠物医生一脸歉意,又连连说自己下次有空回请,这才从火锅店的后门抄了小路走了。 一个人吃火锅,顾星陨几乎是吃吃停停,直坐到下午这个时辰,才结账走出店门,他尚且回不过神,就被裴凛山拽住。 顾星陨抬头,与男人漆黑如墨的瞳孔对视。 惊愕了一秒钟:“你怎么在这里。” 看着顾星陨的时候,裴凛山眼里的痛惜几乎如实质,还不待顾星陨抽手,立刻拉着青年往车上走。 “你跟我来。” 顾星陨条件反射想要挣脱,不知想到什么,又蓦地失了力道,任由裴凛山将他拉上车。 车门关闭,尽管经过长时间的通风,空气里仍萦绕着淡淡的烟草气息,顾星陨敏感地嗅了嗅,紧接着,裴凛山就绕到驾驶位坐了上来。 “你要干什么?” 经过刚才的时间反应,顾星陨的语调变得平静,不带半分起伏,眼睛空空地望着前方,侧颜冷淡。 裴凛山不说话,从车上翻出之前特意去找黎锦拿的药膏,往顾星陨的方向偏过去。 男人一旦靠近,那种压迫感陡然袭来,烟草味里混了点其他的……裴凛山标志般的木质香气,顾星陨肩膀没忍住抖了一下,接着,就被男人握住了下巴。 锋利而极具美感的下颌线条就这样被裴凛山用手攥住,他的声音很沉,带着隐忍的情绪:“为什么不去医院?” 药膏被男人涂在下巴的伤处,顾星陨痛得再次瑟缩了一下,裴凛山似乎是故意用力,指腹重重摁在那里,他说:“还跑来吃火锅,你是要我为你疯了。” 顾星陨被迫昂起头看他。 “你跟踪我?”几乎瞬间理清事情原委,他的思绪很冷静,“裴凛山,你是不是有病?” 揉在伤口那处的手指缓慢地停下来,裴凛山抬眼,看见顾星陨冰冷的眼神。 他早就病了。 早在很多年前,第一次看见眼前这张脸时,心底就埋下一颗小小的种子,随着时间的过去而生根、发芽,枝蔓缠绕,遮天蔽日,将他的心脏彻底裹挟在其中,几乎病入膏肓。 指腹慢慢抬上去,抚上顾星陨嘴角的那片青紫,裴凛山说:“关于昨天晚上的事情,我觉得我们还有必要再谈谈,星陨,我知道你很难过,也知道你也许会恨我,我本来是想等一个好的时机,或者,等你的气再消一些……” 他的思绪有些乱,梳理了一下,才继续道:“你叫我走,我没有走,也不想走,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顾星陨的眼睛缓缓别开。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 “没有必要,裴凛山。” 他的声音很轻:“是,我很难过,关于过去发生的事情……” “你难过,可以找我,发泄也好,骂我也好,打我也好。” 裴凛山截住了他的话头,“但是别那样看我。” 顾星陨下意识看向男人。 接着手掌覆上来——他被裴凛山用手盖住了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嗅觉却瞬间变得格外灵敏了起来。 他闻得到伤口处软化涂开的药膏味道,闻得到车厢内漂浮着的烟草味道,闻得到男人倾身过来时,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气,犹如窗外大雪覆盖,室内檀木熏香袅袅,舒适宁静。 “我昨天,想了一整晚。” 男人低而沉的声音就响在耳边,气息拂过脖颈,带着湿气,痒而温暖。 “关于我们,不管你说要我走,还是说要和我离婚,我都不会同意的。” 顾星陨一惊,然而他的肩膀才刚刚抬起来,就又被裴凛山摁住了,“至于你的伤,我听院长说了,是顾云成做的对吗?” 他的声音愈近,便愈轻:“之前的时候我就没有找他算账,以为让你自己来会比较消气,而且你在玉峰山的事情我还没有查出眉目,所以一直没动他。” “你放心,我会让他再也握不了画笔,再也拿不起刀片,再也……” “不能伤你。” 顾星陨再也忍不住,将裴凛山猛地一把推开。 眼睛睁开,视觉恢复,裴凛山坐在深秋的一缕阳光里,眉目温柔得如同化了水,恍惚地,记忆里好像也出现过这样的画面—— 快餐店里的灯光明亮,他手里抓着个快吃完的纸杯蛋糕,红着眼睛被快步走来的高大男人抱进怀里。 周围的客人目光异样,他却发着抖,不管不顾地将裴凛山抱得那么紧。 “裴凛山,我想好了,我跟你走。” “好。” 裴凛山很轻地在他的耳侧回答:“我带你走。” “你放心,那些伤害你的人,嘲笑你的人,让你跳舞的人,逼你喝酒的人,一个一个,我都会叫他们付出代价。” 裴凛山的话语凶狠,语气却温柔,像是生怕惊吓到了怀里的人,只是很轻,很平缓的说:“谁都不能碰你。” 第57章 结婚 ——“谁都不能碰你。” 回忆里, 那个仿佛神兵天降一般的男人与眼前的裴凛山完美重合,说不清是不是受到那段记忆的影响,顾星陨近乎失声。 心脏的鼓动声那么大, 想要立刻跳出胸腔。 他稳了稳情绪, 才偏过头, “裴凛山,你没必要这样。” 裴凛山眼睛里的温柔像投射在池水里随风缓缓流动的月色, 他似乎是叹了口气,才说:“星陨,好像自从你失忆以来, 就一直在把我推开, 为什么呢?我们才是最亲近的人不是吗?” 男人低醇的音色在封闭的车厢里回响:“我也是人, 也会害怕你的冷脸,会伤心,会难过。我承认,关于过去的事情, 是我们裴家对不起你, 我欠你很多,可是你真的就要凭这个和我划清界限吗?” “星陨, 我爱你。” “我们之所以会结婚, 不也是因为我们彼此相爱?” “过去的, 就让它过去, 好不好?” 裴凛山的声音低沉得近乎蛊惑。 顾星陨听着,心里仿佛有一根线缓慢地磨, 难受得他绞紧了唇。 常宁的脸再次出现在脑海里。 他笃定地、用那副波澜不惊的语气说:“事实上, 在你们婚后的第一个月,他就被你捉奸在床。” 顾星陨的手指蜷缩起来, 他越来越觉得无力,为眼下什么都不记得的自己,七年的回忆那么长,够发生那么多的事情,他什么时候才能窥到真相,知道一切真假? 指尖扣紧,发出钝钝的痛。 顾星陨冷声说:“我父母当年出事,后来是你帮的忙?” 话题转变,裴凛山沉默了一下,回答道:“是。我那时候恰好在国外,等到回来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而你……你的处境不太好,我便将你带出来,一步步帮你翻案。” “我们什么时候结的婚?” “是你父母出事后第二年的夏天。”说完,裴凛山看着顾星陨,回忆当年:“是很普通的一天,我们一起从床上醒来,你说要同我一路去上班,让我坐你的车,我答应了,结果你将车子开进民政局。” 随着裴凛山的叙述,顾星陨低垂下去的眼睛缓缓抬起,裴凛山继续说:“你当时其实很紧张,手握着方向盘低着头,你说,同性婚姻法都已经通过了,如果我愿意,我们就一起进去。” 裴凛山笑了笑:“我真的很惊讶,星陨。在那之前我的确有策划过求婚,但——我也没想到,你会突然这样。” “你带着我们两个人的户口本,载着我去民政局,仿佛我只要说一个不字,你就能立刻叫我下车。” “是……我?” 顾星陨确实惊讶,他没办法想象以前从未对男人有过什么想法的自己,会主动带着人进民政局结婚。 他明明……不是gay。 “是。我们当天早上就登记了,而后不到两个月,举行了婚礼。” “我记得你家里人不喜欢我。” 顾星陨犹豫了一下,“你的……继母尤其讨厌我,你是怎么说服家里的?” “星陨。” 裴凛山伸出手来,尝试去摸青年柔软的黑发,但顾星陨避开了,他的手落在半空,收回,“是我同你结婚,这件事,不需要别人同意,也无需说服。” 他的语气那样理所当然,仿佛他是真的那样爱他到不顾一切似的。顾星陨没忍住,立刻道:“但婚后第一个月,你就出轨了,是吗?” 这次换裴凛山讶然了:“谁和你说的?” 他的表情变得不再那样轻松,眉头皱起,又立刻放下,神色多了几分焦躁:“星陨,事实不是那样,我那样喜欢你,又怎么可能出轨?” 说到这里,裴凛山顿了顿,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才说:“没错,那个月是发生了一点事,有个想要角色的艺人买通酒店侍应生爬床,但对象并不是我,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中间房号弄错,他进的是我的房间。” “你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顾星陨紧盯着裴凛山,像任何一个质问丈夫出轨情节的妻子,仔细分辨他的每一个神情、每一句话的真实性,“有人和我说,我将你们捉奸在床。” “没有!” 裴凛山立刻反驳,脱离了那些耀眼的光环、那些人前强大成熟的姿态,在顾星陨面前,他近乎低眉乞求:“星陨,我……当时是喝多了酒,醉得厉害,什么都没发觉就上了床,但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第二天一早,你就来了。” 出轨事件被裴凛山亲口承认,顾星陨心里一酸,“你们睡了一整晚。” “但我们什么都没有做。” 裴凛山哑声,抬起头,朝顾星陨做出一个投降的姿势,眼睛里隐隐盛了光:“如果我做了,就罚我一辈子都不能再见到你。” 这是对他而言,最生不如死的惩罚。 或许是裴凛山的神情太过于真诚了,与这男人对视的时候,顾星陨只觉得自己要被他眼里的光吸进去,更何况,他有这样一副出色的皮囊。 顾星陨伸手,将裴凛山举起的手拿下来,他已经心软:“裴凛山。”他叫他的名字,沉声道:“你最好是。” 虽然常宁笃定他不喜欢江远道,但外面的传言那样真实,他为了江远道同这男人争吵的画面也在脑海里,比起裴凛山的出轨来,或许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毕竟27岁的顾星陨冷漠、花心、包养明星,这也是他人口中不争的事实。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顾星陨提醒自己,是裴凛山救了他的命。 ************** 生活好像恢复平静。 顾星陨开始按部就班地在顾氏上班,每天无数个方案无数个决策,只要他点头,顾氏就像一个巨大的机器在社会的各个角落开始运作,商场、地皮、各类新型产业的投资项目,顾氏苏醒后就像个庞然大物不断吞食无力生存的小鱼,同时,也按照上任董事长的作风回馈着社会。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看见这个项目书了——关于白露城公益型养老院的投资建设,只是一次比一次厚,里面汇报的内容也一次比一次详尽。 这不是个小项目,甚至不一定比安京市中心的商场建设要耗的财力小,原因无他,公益、免费,而且买下的地皮不小,他原本设想的内部设施也很高级,他想引进国外先进的科学技术将养老院的一切繁琐事务都自动化,这也是他在AI人工智能领域的一步小小尝试。 每个房间都配备高级人工智能机器人,房内自动感应天气、光线、人体体温和呼吸,力求无死角地服务好每一个住进来的失孤老人,同时还会设置情感娱乐交互模块,争取最大程度地丰富老人的老年生活,及时了解老人的心理健康状况,避免因人手不够、工作疏忽而出现的各类意外状况。 据徐承英说,这个提案一开始并不被董事会认可看好,耗费财力过大,服务对象没有价值,这个项目,就是纯粹地费大力气,讨不到半点好处。 是他自己力排众议,一定要做下去,这才有了现在养老院的雏形。 当然,这么大的公益项目,顾氏不可能不宣传不募资,今天晚上即将举办的慈善晚宴就是由顾氏冠名,旗下安信基金承办,声势浩大,名流众多。 顾星陨放下项目书,倒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听徐承英同他汇报晚宴的诸多事宜,要记的公司和人名太多,他有一些头疼。 “现在已经下午五点半了,顾总。” 徐承英合拢手上的文件夹,“会场基本已经布置完毕,您看需要去现场彩排一遍吗?” “彩排就不了,到时早点过去就好。” “定制好的礼服已经送到公司,我让造型团队七点过来?” “七点晚了,六点半吧,你替我叫个餐,随便对付一下。” “好的。”徐承英点头,转身想出去的时候,不知想到什么,又犹豫地停了脚步。 顾星陨原本正阖眼休息,察觉到徐承英的动作,他便睁开眼:“怎么了?” 徐承英站直了,神情有点奇怪,“就是……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晚上裴总也会到场,您看……到时候你是同他一起进场,还是……” 这次的慈善晚宴流程颇多,也很正式。 参加晚宴的大多是商界名流,也不乏娱乐圈中人,红星娱乐如今做到这个地步,已是参天巨树,旗下子公司各个都是各自领域翘楚,更遑论作为红星的董事长、掌权人裴凛山,早已是商界大鳄的级别。 届时晚宴进场,会有一个捐赠环节,可捐可不捐,钱物皆可,过完这一遍再走红毯,拍照留念,是以大多数人都会带女伴,或者男伴。 徐承英问的,就是到时红毯他是否和裴凛山一起走。 泛着冷光的金色钢笔在指间来回翻转,顾星陨沉默了一会。 自从他们上次在车里谈清楚后,他们二人的关系便有好转,晚上也会一道回云水湾休息,只是他们毕竟也不是普通白领,各自都忙,偶尔几天都见不到面的状况也有,前天裴凛山还因为一个收购项目飞了一趟国外,二人时差不同,只在微信里聊过几句,他还不清楚裴凛山的打算。 “暂且不作这个安排。” 想了想,顾星陨回答道:“我就不走红毯了,毕竟是主办方,致辞就差不多了。” “好的。” 徐承英退了出去。 等人一走,顾星陨立刻将手里已被玩得温热的钢笔投掷到笔筒里,他拿出手机,正准备给人打电话,结果电话铃声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 他惊了一下,接着嘴角不受控制地弯了弯,接了:“喂?” “星陨。” 男人的音色在电话里仿佛带着电流,更显醇厚低沉:“想我了吗?”吗?” 第58章 方何 “想我了吗?” 说这话的时候裴凛山正站在镜子前审视自己, 他昂了昂下巴,对自己今晚的造型还算满意,只是领带有一点歪。 他动手理了理, 就听电话那边说:“没有。” 在镜子里颇凌厉的眉峰一下便柔和地弯下去, 头顶一盏水晶吊灯打出的光投在他的脸侧, 更显深邃温柔,裴凛山说:“撒谎。” 听到他的语气, 坐在沙发上的方何再次不受控制地抖了抖肩膀。 他原本是一副大爷模样地躺在那里看最新出的时尚杂志,二郎腿翘得老高,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半点没有政界人士的正经样子, 此刻听到裴凛山在电话里同顾星陨调情, 顿时杂志也不看了,立刻坐起身来,一脸嫌弃道:“注意点儿,公共场合公共场合。” 裴凛山正同顾星陨说着话, 闻言只垂下眼睑冷冷朝那边扫了一眼, 方何噤声,电话里, 顾星陨也是一顿:“你旁边有人?” “嗯。” 裴凛山不明意味地应了一声, 想到正事, 又问顾星陨今晚的安排。 “你今天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裴凛山继续对着镜子理领带, “本来想直接去你公司找你,又怕你今天忙, 晚上一起走红毯吗?” 顾星陨明显迟疑了一下, “……好。” 听到他的回答,裴凛山也是呼吸一滞, 但很快调整过来,“那我晚上去接你?” “你什么时候?我还没吃饭。” 裴凛山看表:“八点钟?” 顾星陨说好,裴凛山笑了笑,回头看到坐在那儿四仰八叉的方何,笑意一收:“方何也在,你要见见吗?” “方何?” 顾星陨的音调扬了扬,“你朋友?” 裴凛山这才想起失忆后的顾星陨一次都没见过方何,不过他们以前也没正式见过,顶多算是知道对方,裴凛山“嗯”了一声,“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我就让他先走。” “没有。”顾星陨答得很快:“没关系。” 两个人就此说好今晚安排,挂断电话前,裴凛山低声说:“几天不见,我很想你。” 这一次顾星陨再次停顿了一会儿,很小声的:“我也是。” 还没来得及等裴凛山砸吧出这话里的意味来,顾星陨火速挂了电话。 他哑然失笑,捏着手机站在那儿,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方何见他们电话打完,又开始阴阳怪气起来:“哎哟~几天不见,我很想你~” 裴凛山带着笑意骂了一句:“滚。” 说完,人还朝镜子前凑了凑,“我怎么觉得这个颜色太规矩了。” 方何在他背后翻了个白眼,道:“裴爷,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吗?” 裴凛山在盒子里挑袖扣,钻石的光芒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漫不经心地问:“什么?” “一只准备去求偶的花孔雀,花枝招展的,生怕你们家顾少爷看不到你。” 裴凛山的动作一顿,方何以为他要生气,没想到裴凛山转过头来,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还真是。” 说完,挑挑眉:“过来帮我挑个袖扣。” 方何:“……” 今夜的裴凛山的确是铆足了劲儿去打扮的,他本身就人高腿长,穿了身定制的藏蓝色西装,布料贴身、剪裁得体,宛如一个顶尖模特,将衣服的一切优点发挥得淋漓尽致,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傲慢与矜贵。 再加上那张本就棱角分明的脸还被造型师特意打理过,眉头修饰得更完美,适当扫了一些阴影,深邃的黑色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只觉这男人荷尔蒙爆棚,英俊到令人脸红。 方何说:“裴爷,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嗯?” “男人穿起西装来都是衣冠禽兽,别看着一副一本正经绅士正经的模样,脱了衣服,都是野兽。” 裴凛山扫他一眼:“你都从哪儿听来这些下流话?” 方何笑眯眯,顺带也跟着站在镜子旁审视自己,“不是吗?” 去接顾星陨的时候正好八点。 在顾氏总部楼下,裴凛山解了安全带,嘱咐方何:“等会儿别乱说话。” 方何:“知道了。” 说完,特别识趣地也跟着爬下车:“我不坐你副驾。” 裴凛山隐隐笑了一下,给顾星陨打电话让他下来,说话间人已经走到专用电梯前等,于是等顾星陨下来时,一眼就见到隐在停车场昏暗光线的高大人影。 “你怎么来这里了。” 顾星陨走出去,被男人一把抱进怀里。 很淡的雪松香气萦绕在鼻尖,顾星陨嗅了嗅,满足地回抱住裴凛山,“怎么了?” “好几天没看见你了。” 裴凛山抱够了,放开他,低头轻轻在青年的唇上一吻,叹道:“你太好看了。” 不仅是裴凛山,今晚的顾星陨自然也是特意打理过的。 巧合的是,他们的西装颜色几乎是同一个色系,只是顾星陨的颜色略浅一点儿,没那么沉。 只是裴凛山这么一说,顾星陨立刻就推开了他:“我头上有发胶,是不是有气味儿?” “没有。” 裴凛山将人牵住,往车子的方向走,“很香。” 顾星陨弧度很小地弯了一下唇,又说:“你刚刚把我衣服都弄皱了。” 十指相扣的力道一紧,不知怎么,裴凛山想到方何说的那句话,走神了一瞬。 今晚他就得把他的西装脱下来。 “没关系。”裴凛山的声音哑了一些:“等会在车上我再给你理一理。” 方何就在劳斯莱斯的车前站着,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走过来,眼睛落到他们二人牵着的手上,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他是看着裴凛山这么些年一步步的走过来的,自然知道裴凛山为了这段感情付出了什么,也知他们之间走过的弯路和挫折远非常人能想象,现在裴凛山能这样把人牵在手上准备去走红毯,实属不易。 只是顾星陨到底是失了忆,等他能彻底恢复记忆,他们二人的感情还能和现在这般吗? 方何记得自己以前见到的顾星陨的样子——年少时桀骜,从不曾把裴凛山的追求看在眼里,他们结婚后,他更是冷漠得如同坚冰,只匆匆一撇,便能叫人立在原地遍体生寒。 那时候他们几人是如何评价顾星陨的? 戾气太重,心思太深,不适合同裴凛山在一起,后来也果真如他们所料,顾星陨和裴凛山的婚姻,是众人皆知的糟糕,只是裴凛山始终坚持,顾星陨又一副无所谓的高傲姿态,二人勉强维持着婚姻的表面关系,但早已没了夫夫之实。 等后来顾星陨要离婚,他们这点法律上的关系都差点破裂—— 方何迅速地止住了自己的思绪,调整好面部表情看向已朝自己走近的二人。 “这就是我同你说过的,方何。” 裴凛山站定,转头对顾星陨介绍。 方何笑了笑,看向顾星陨:“你好啊,顾少爷。” 说完,脸上的笑意一僵,就见那很久以前见过几眼的冷厉美青年对他弯了弯眼睛,“你就是方何?你好。” 说着,顾星陨用力从裴凛山的手掌中抽出自己的手来,朝方何一伸,是一个握手的姿势,“我听凛山说你们感情很好,是从小一起长大,谢谢你今天来参加顾氏的晚宴。” 方何机械地伸手,握住。 他早听黎锦说顾星陨现在变了,倒也没想到,我的个乖乖,他竟然真的由原来的非洲黑曼巴变成了一只西伯利亚小绵羊。 一向舌灿如莲、能将对手怼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方何方主任第一次结巴:“不……不用谢。” “行了。” 见二人手还握着,裴凛山不满地将顾星陨的手抓回来,“发什么楞,上车。” 顾星陨笑了一下,“你别对朋友那么凶。” “我凶吗?” 裴凛山半点不觉得,上前去给人拉副驾车门,将顾星陨摁进座椅,又为他扣安全带,懒洋洋道:“他早习惯了,放心。” 方何:“……” 去晚宴的一路上都不沉闷。 方何虽然之前懵了一下,但他一向圆滑世故,反应也很快,在车上很快恢复之前状态,同裴凛山插科打诨,还扒着顾星陨的座椅后背,一脸奸笑:“裴爷最近锻炼特别凶,前两天我给他拨视频,看见他人在国外也没忘记抽空运动,啧啧,八块腹肌是越来越扎实了。” 顾星陨以前没少同黎锦相处,以为裴凛山的朋友应当都是那样,绅士有礼,温和有家教,哪想到碰到个方何这样的,他就是再沉稳,也忍不住红了红耳朵尖,只是面上不露声色:“是吗?” “是啊。” 见裴凛山没插嘴,方何越说越来劲:“毕竟是个老男人了,拿什么和年轻人比呀,那些个小明星,一个个精力旺盛荷尔蒙爆棚的,万一比不过——” “闭你的嘴。” 裴凛山额角青筋直冒,“在这说什么梦话?” “好好好。” 方何屈服于裴凛山的淫威,转而又道:“我听说今晚来的艺人也不少,顾少爷有没有邀请几个认识的?” “认识的?” 顾星陨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语气官方道:“邀请名单都是交给下面人处理,只是一些相熟或者重要的合作伙伴才特意有打电话。” “哦。” 方何点点头,“我就是好奇,那个影帝,叫江远道的,有没有来?” 顾星陨一滞,头次感觉到方何语气里的微妙来。 但他还没说什么,裴凛山立刻接了话:“他在剧组,怎么来?” “也对,是你公司的艺人,你比较清楚。” 方何咂咂嘴,瞧着顾星陨之前还放松的肩膀一点点僵直起来,又笑了:“没事,我也就是问一问,家里有个小侄女是江远道的粉丝,我还想今晚能不能见着,要个签名呢。” 顾星陨没有说话。 第59章 红毯 今日顾氏旗下安信基金举办的慈善晚宴很是声势浩大。 基本上整个安京的豪门或商界新贵都来了, 给足了顾氏的面子,同时也是一探顾氏顾星陨如今的底细,毕竟之前车祸事件闹得沸沸扬扬, 媒体说什么的都有, 顾氏旗下各个子公司和品牌股市皆有动荡, 没想到不过数月,顾星陨就完全恢复, 甚至出面为这次的晚宴致词。 会场的入口挤得水泄不通。 安保和工作人员手忙脚乱地疏导车辆进入,根据先后顺序安排大佬们走专用通道,过了一遍捐赠手续后拿号码牌进场候红毯。 裴凛山抵达的时候, 人已经进得差不多, 工作人员眼尖瞧见这辆限量款的顶尖豪车几乎是立刻奔了过来。 “先生您好。” 他笑得格外热情:“请出示您和同行人员的邀请函。” 裴凛山降下车窗, 他还没说话,顾星陨已经解开安全带,手搭在裴凛山的座椅上,靠过去, 淡淡问:“徐承英来了吗?” 工作人员一滞。 他也没想到, 自己作为顾氏最底层的员工,在今日这种场合竟然能看见大BOSS, 当场笑容就有点僵, 又眼尖瞥到驾驶位上的男人似是怕顾星陨腰酸, 伸手扶住了BOSS的腰, 他结巴起来:“我……我不清楚。” 他只负责引导客人的车辆分流进入会场,对于公司高层的动向自然不知。 顾星陨便点点头, “那我先进去。” 这种情况还要什么邀请函, 工作人员反应过来,立刻小跑到车前进行引导, 将裴凛山的劳斯莱斯带至顾氏的特殊VIP停车道。 交接的时候小声对停车场的员工道:“车里的是顾总和他……他老公,你注意点儿。” 另一位显然也被这个消息惊到:“上面没说顾阎王要走红毯,也没安排我们接待啊。” “机灵点儿。” 两个人窃窃私语的同时,裴凛山一众人也下了车。 他自然而然地将顾星陨牵在手里往前走,后面方何伸着懒腰,“我说,你们也不等等我。” “你不马上就要去找你的白苏老婆?” 裴凛山牵着顾星陨头也不回,“载你来会场就不错了。” 方何:“……” 难道不是因为他害怕裴凛山今天孤家寡人的才过来陪他吗? 一行人在侍者的引领下进入候场室,方何的老婆也是如今安京市出了名的飒爽女企业家白苏正在那儿等,看见方何,她一下就站起身,“方何!” 几个人相互介绍一番,裴凛山白苏熟,可是另外一个……白苏笑得特别亲和,一上来就拥了顾星陨一下,“顾总你好,百闻不如一见,确实很有魅力。” 顾星陨很浅地回拥了一下,“你也是。” 方何和白苏先拿号码牌进场,顾星陨则是带着裴凛山去了专用的休息室。 “我刚刚给徐承英打了电话,他说现在人还没有到齐,我不想提前进场应酬,陪我在这里待一会儿?” 关了门,他整个人靠在裴凛山怀里,抬头,仿佛一个撒娇的姿势。 裴凛山就靠在门板上,揽着他,低声笑:“陪你在这里呆多久都可以。” 顾星陨的双手都搭在裴凛山肩膀上,闻言,往他怀里埋了埋。 他们俩的个子一个186一个178,尚且有一点儿差距,顾星陨只够得到男人的肩膀,还是裴凛山往下躬了躬身子,将顾星陨的脑袋摁进颈窝。 他能感觉到,顾星陨情绪有一点低落。 “怎么了?” 裴凛山问:“是不是之前在车上,方何说什么话让你不高兴了?” “没有。” 顾星陨闷声答:“他挺好的。” 裴凛山摸了摸顾星陨的头发——打了发胶,有点硬,又很快停手,“那是怎么了?” 顾星陨在他怀里摇摇头,抱够了,就将人松开,往休息室的沙发走,“你在国外的收购案还顺利吗?” 裴凛山跟着他往沙发走,再次同他在沙发上黏在一处,“出了一点问题,不过已经处理好了。你之前吃了什么晚饭?” 顾星陨想了想,“怕吃多了影响穿衣服,只吃了一点蔬菜沙拉。” 裴凛山立刻皱眉:“那怎么行,今天的晚宴流程有一点长,别饿坏了。” 说完就起身,将休息室准备的各种蛋糕和零食一股脑地拿过来,“你要吃哪个?以后在办公室也可以备一些小蛋糕,以免饿了随时能吃。” 顾星陨躺在那里,在一堆吃的中随意一指:“那就巧克力吧,热量高,但不涨肚子。” 裴凛山就给他撕了包装,将黑巧克力掰下一块,正准备喂他的时候,想到什么又转而将巧克力放进了自己嘴里。 他的牙齿叼住那一小块,朝顾星陨凑,深邃的眉眼在灯光下仿佛蛊惑人心的王子,顾星陨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红着脸接了。 巧克力断掉,一人一半,顾星陨刚想撤回身,裴凛山的唇就追了过来,温热的触感传来,顾星陨的心跳开始失控。 他们热烈地吻在一处,夹杂着巧克力的碎渣与甜腻,裴凛山反复深入,将自己口中的另一半也渡给了他。 巧克力在常温下毕竟不易融化,怕某人呛到,这吻也没持续多久,裴凛山放开他,任顾星陨在一旁低头将口中剩下的嚼碎了吞下去。 “再喝一点酸奶吧。” 裴凛山还想再喂,将酸奶的盖子打开,拿酸奶自配的勺子挖了一勺出来,顾星陨犹豫了一下,顺从地喝掉了。 谁知这老男人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好不好喝?” 顾星陨一下意识到他想故技重施,在裴凛山低头凑过来的瞬间就捂住了他的嘴巴。 裴凛山抬眉,顾星陨尽量自然地别开眼,“你能不能要点脸?” 裴凛山的眉眼弯起来,将顾星陨的手掌挪开,捏在自己手里玩,“好,你自己喝,我不管你。” 说完将顾星陨捞到自己怀里,自己也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躺着。 两个人就在休息室这样躲着说了好久的话,都是没什么营养的,关于天气、关于家里的花草冰箱,偶尔也安静一会儿,直到裴凛山再转换新的话题。 徐承英来敲门的时候没想那么多,象征性地敲了两下就开门进去,“顾总,你在这边……” 话音戛然而止,徐承英尴尬地看见两个人姿势亲密地抱在一处,立刻又退出去关了门。 他在门外清了清嗓子,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正常:“晚宴快开始了,顾总,你们尽快走红毯进会场吧。” 门内,顾星陨也几乎是立刻跳了起来。 “好像是呆了很久,快,起来进去了。” 他将懒洋洋的裴凛山拉起来,两个人互相为对方整了整皱了的衣衫,确定一切准备无误后,才推门出去。 徐承英已经走了,他们跟着其他侍者的引导,去往主楼会场,同时,也做好走红毯被媒体拍的准备。 此时此刻,前场负责介绍和采访的主持人脸都笑僵了,现场媒体记者的相机闪光灯快闪瞎了他的眼睛,好不容易撑到宾客几乎到齐,就在媒体们也纷纷准备收工查看储存卡的时候,他在耳麦里听到声音:“各部门注意,各部门注意,下一位进场,顾氏董事长顾星陨、红星娱乐总裁裴凛山。” 主持人下意识站直了,脸上出现比之前更热情真挚的笑容:“现在红毯的尽头,让我们欢迎红星娱乐总裁裴凛山裴先生,以及我们顾氏的董事长顾星陨顾先生,他们作为一对夫……夫,今晚为我们慈善基金会共计捐出5200万数额!感谢裴先生!也欢迎他们的到来。” 记者们安静如鸡了一瞬,下一秒,反应过来的各家媒体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地疯了似的往红毯面前挤!快门声不断,闪光灯在现场几乎如同黑夜的闪电,刺眼又炫目。 这可是顾星陨自车祸受伤以来的第一次正式亮相,更别提这一次他还是和裴凛山一起合体出场,以合法伴侣的身份走红毯,好几年了,这对圈子里出名的同性夫夫再次携手亮相公众场合! 这可是高热度的大新闻!记者们拭目以待,擦亮了眼睛看着红毯的尽头,只见一对穿着藏蓝色礼服的男人缓缓走过来。 裴凛山与顾星陨十指相扣,一个高大冷硬,另一个则是冷清俊美,站在红毯上颜值几乎碾压今晚到场的所有明星艺人,更何况他们本身还带着那种豪门大家族里出来的气质与气势,只一眼扫过来,便能叫人无端腿软。 记者们兴奋得浑身神经都叫嚣起来,叫声此起彼伏:“裴先生!看这边!” “顾先生,顾先生看这里!你们笑一笑!” “裴先生顾先生!” “看我这里!这里这里!” 相机的闪光灯与现场的大灯让顾星陨的眼睛有些不适,以前他很少出席这么大的场合,也不会有这么多记者蹲在他面前这样拍,裴凛山敏感察觉到,立刻将顾星陨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同时加快了脚步。 “祝顾先生裴先生百年好合!” 现场,不知道是哪个女记者一时激动,喊了一句。 顾星陨一下没忍住,回头朝记者堆里看了一眼,再也没绷住刚刚的冷淡人设,弯了弯眼睛。 就是这张顾星陨笑的照片,当晚就火速上了热搜——顾星陨笑了。 第60章 热搜 当天晚上, 诸多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看见这条热搜是懵逼的。 #顾星陨笑了# 顾星陨是谁?他笑了为什么要上热搜?他是ZL的亲戚吗?后台这么大吗?我为自家艺人打榜这么辛苦也没见上热搜啊? 很快,热搜榜上,更多相关的词条出现。 #顾星陨是谁# #顾星陨神仙颜值# #顾星陨裴凛山# #顾先生裴先生百年好合# #顾星陨顾氏财阀# #顾星陨红星娱乐# #顾星陨神仙颜值# 越来越多的吃瓜网友们下场开扒这一条热搜, 才知道, 嚯!这位居然是国内首屈一指的财阀顾氏的董事长!嚯!他这么年轻, 才27岁!嚯!他竟然还和一个同性结婚了!嚯!他的结婚对象竟然是赫赫有名的红星娱乐老总裴凛山!嚯!他们已经结婚3年了! @今天也要努力变美呀:天啊!!!!!我竟然再次看到了他们合体,已经3年了呜呜呜呜, 星星夫夫大旗永远不倒! @宇宙美少女:土拨鼠尖叫!怎么可以有这么帅这么年轻的董事长啊!有没有谁比较清楚这位顾总的,好想知道他的来历啊! @暮阳:是我的裴总!裴总啊啊啊啊啊,看看他们的身高差, 再看看他们的情侣装, 我死了, 我死了。 @Iirc:今夜是阿伟的火葬场,啊啊啊啊啊尖叫就可以了! @隔壁老王姐姐:顾星陨都笑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难事吗?然后,顾总真帅! @你的情绪罐头:楼上, 顾星陨笑很稀奇吗?有没有懂的来说的。 @胖头鱼:当然稀奇啊!顾氏总部员工现身说法, 那位可是我们顾氏的镇司之宝!你们是不知道,别看顾总有这么个神仙颜值, 但是他很恐怖的!从来不笑, 非常冷厉, 以前在公司远远见过几眼, 那个气场……那个冷面阎王的模样,呜呜呜呜呜没想到今天能看到顾总笑。 各路吃瓜群众们火速集结, 在一个又一个营销号下面聊得火热。 很快, 随着热度上升,原本已经完全被众人遗忘的一个tag再次被众人推上来:#星星夫夫, 神仙婚姻# 无数关于顾星陨裴凛山二人的婚姻、过往一条条被网友们扒出来。 但越扒,网友们的评价就越两级分化,一部分嘤嘤嘤为顾星陨的颜值疯狂尖叫,也为顾星陨和裴凛山的同性婚姻狂举大旗,另一部分,则慢慢出现这种声音: “不是吧?出轨小王子也能洗白吗?” “他们俩婚姻不合不早就锤烂了吗?什么结婚什么爱情都是假的,今天也就是作秀而已。” “顾氏现在这么不行了吗?要董事长出来现身卖笑?” “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玩出轨一个玩包养,作为一个知道实情的老人只想说,我记得裴凛山刚结婚就出轨吧?还有那个顾星陨不是一直在包养裴凛山旗下的小明星吗?你们磕个什么劲?” “有一说一,这个顾不是什么好东西,裴凛山还可以。” “他们之间有爱情?要不要把以前的娱乐新闻截图拍你们脸上?真是恶心。” “同性恋本来就恶心了,还是两个风评这么差的,令人作呕。” 各种言论,林林总总,自发为这些热搜送了不少热度,到了晚一些,还出现了一个据说是裴凛山资深颜粉的博主,微博里全是这些年裴凛山公开出席各类活动的照片,修图精细,粉丝也不少。 @裴总的小老婆:没想到有一天还能看到顾家的这位小少爷同我们家裴总上热搜,之前看到他们共同出游的新闻就很可不思议了,作为这么些年来一直热切关注裴总的老粉,在这种时候有些话想说。 也不是为了顾星陨洗白,虽然站在裴总的立场上,我确实不太喜欢他,但是说实在的,顾星陨长得好看,裴总喜欢,这么多年一直护着,我也就认了。他们刚结婚那时候,我看过裴总的采访,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那段时间的裴总可以说是最温柔的,在一些财经杂志上也毫不掩盖自己对顾星陨的喜欢,所以我从来不认为他们的婚姻是作秀。 再后来,出现了裴总出轨事件,我当时也有点懵的,但是那个小明星我扒过了,还找业内人士问过,和裴总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也不可能存在潜规则(裴总要是想潜我估计大把人乐意吧),很大概率就是媒体捕风捉影,但是!我发现!就是从这次事件后开始,顾星陨就没再同裴总合过框了! 【图片】 【图片】 【图片】 很多人可能不知道,其实他们结婚后有出席过一些场合,只是没有媒体报道,我那时候挺磕他们两个人的,也找了家里的关系跟过他们一些行程,现场是真的关系亲密,绝对不是装出来的,隔着老远都能吃狗粮的那一种! 再后来,就是顾少爷开始频繁上花边新闻,但是!那些新闻图片各种我都仔细看过了,我就想问,哪一张照片、或者哪一封报道有实锤了?什么共同出游、公众场合亲密,那都是可以掰的,我猜测更有可能的是顾少爷吃醋,上这些新闻刺激裴总,也是从这时候开始,裴总对外就没怎么笑过了! 【图片】 【图片】 顾少爷呢?放大看看,那些所谓的出轨照片里,哪一张顾少爷笑过? 【图片】 我听顾氏的员工说,顾总在他们公司号称冷面阎王,工作狂、从来不笑,但是他真的从来不笑吗?回顾一下他们结婚时放出来的部分视频—— 【gif动图】 对比一下,顾少爷对裴总,和顾少爷对其他情人,傻子都看得出来哪个是真心哪个是假意好吧? 不过当然了,这也就是我个人臆测,后面出了□□的事(怕被他粉丝撕我就不放名字了),我觉得有一点不确定了,业内也说他们关系确实亲密,只是,如果是真的实锤顾出轨,包的还是裴总旗下的艺人,我觉得以裴总的性格,不可能能忍下去的,而且□□不是发展得越来越好了么? …… 再然后,看看顾少爷出事之后,裴总是怎么做的?因为事关顾氏,那时候消息摁得紧,但我打听过了,顾少爷出事,是裴总第一时间派了私人飞机带最顶尖的医护人员进的场,这一点完全可以保证真实性,要不是有那么及时的救治,顾少爷能好的这么快? 我觉得倒要感谢这些车祸,就是从这之后,估计他们二人的关系才开始慢慢修复,以至于出现了停车场的那个新闻,以及今天走的这个红毯。 裴总和顾少爷是真的,我也相信裴总的眼光。 话外,顾少爷这张红毯回眸笑,真的有杀到我。 这条博文内容很长,里面贴出的照片和部分视频也是很早之前,看得出来确实是真心喜欢裴凛山的粉丝。 那些磕霸总强强cp的吃瓜少女们在博文下嗷嗷叫,轮了一条又一条,几乎光靠脑补就能高/潮。 #星星夫夫是真的# 尽管网络舆论炸开了锅,网友对这次顾星陨和裴凛山的红毯照反应热烈,当晚在现场的二人自是不知道的。 顾星陨在徐承英的从旁协助下,算是从容自如地与各位世家新贵周旋着,特意从国外请来的著名乐团在台上演奏着优雅乐章,现场气氛一派祥和。 等见完几位特别重要的合作伙伴,顾星陨才得了空,端着杯红酒用眼神扫过全场。 徐承英知道他累,也知道他在想什么,立刻在旁边道:“我看裴总刚刚好像和人去一号露台了。” 自从进场就与裴凛山分开,顾星陨自然想去找他,便立刻摆手:“那我过去看看。” 到了露台,就听到里面方何在笑:“裴爷,你现在抱得美人归,等有空了,是不是得请我们吃顿大的!” 黎锦的声音温润,接着道:“方主任,你家白小姐家缠万贯,也没见你做过几次东,现在怎么还馋裴爷的饭?” 白苏也在,闻言也是笑:“怪我平日太忙,再说,方何的身份不方便,等以后有空了,接你们来家里吃饭。” 他们之间语气熟稔,说话的时候都带着笑,想也是多年交情。 顾星陨端着酒杯站在外面,隔了一道厚重的布帘,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裴凛山正仰靠着露台吹风,虽是快入冬,又是这个点,外面温度很低,但大厅里面人多闷热,他倒宁愿冷一些。 正想着等会还是要进去找找顾星陨,眼神晃动间,瞥到了布帘之外的一双脚。 他心思一动,立刻起身。 方何正同黎锦笑闹,诧异道:“裴爷你去——” 话没说完,就见裴凛山抓住了在里面偷听的顾星陨,“怎么不过来,在那里站着?” 顾星陨有一些无措,但很快镇定,扫了扫露台的几人,语气远比之前应酬要温和:“听到你们说话,怕打扰。” 几个人俱是一愣,裴凛山将顾星陨带到怀里,沉声:“怎么会?他们才是多余的。” 方何不干了:“哎哎,看到没,裴爷这重色轻友的,什么叫我们多余?” 黎锦和白苏站在那里笑,裴凛山挑眉:“难不成你和白苏抱在一起的时候,也想请我们去围观?” 白苏:“……” 笑意一收,抓着方何不好意思:“哈哈,裴总真会说笑。” 顾星陨没忍住弯了弯唇,“没事,他就是开玩笑。” 说着,朝几人举杯,“你们都是裴凛山的好友,今天晚宴实在感谢你们能来,我喝一点,谢谢你们。” 红酒入口,裴凛山本想阻止,手放在顾星陨的小臂上,但到底没动。 只是眼神盯着方何黎锦,瞳色在夜色里格外的沉。 黎锦会意,立刻道:“不用谢。”说完,竟是将手中红酒一饮而尽,方何跟上,“客气了客气了。”同样饮尽。 还剩没拿酒的白苏,对着顾星陨扬了个明艳的笑:“过去裴爷也没少帮我们,顾总你着实不用客气,现在顾氏越做越好,以后我们白家也少不得仰仗你们顾家,都是朋友,就不说那些虚话了。” 顾星陨这才笑了:“也是。” 而后几人在露台闲聊,说的多是生活中事,方何打趣黎锦目前的单身状态,白苏亦关心,裴凛山偶尔说几句话,指腹则不停在顾星陨的腰线上来回抚摸。 大多时候,顾星陨都是沉默的,但并不觉得尴尬,靠在裴凛山怀里,身后是男人带着温度的胸膛,听着他们的笑闹,只觉得放松。 “你冷不冷?” 裴凛山低声,同他耳语,“外面温度低,我带你进去?” 顾星陨摇头,抬头望着男人的下巴,小声:“你身体的温度挺高。” 裴凛山一下暗了暗眸色,将某人往怀里按了按,低笑:“只要你在,还可以更高。” 挨在旁边的其他三人:虽然我们明明站在一起说话但感觉和他们不在一个世界是怎么回事? 60-70 第61章 陌生号码 很快, 属于晚宴的交流时间结束,各方人士回到宴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座位,主持人上台, 按照流程依次公开了本次慈善募捐到的各家资金, 同时有负责白露城养老院项目的各方面负责人上台解说项目目前的进度, 再之后,又是一番表演, 请的是安信基金旗下资助的小学生们,让他们在这种大舞台上表演自己所学的舞蹈、歌唱,当然, 这些都是有丰厚报酬的。 整个晚宴流程不长, 但很耗时间, 最后等安信基金的理事会会长发表讲话之后,才轮到顾星陨上台致辞。 顾星陨上台的时候,整个大厅几乎鸦雀无声。 人们的目光炙热,看着这个才不过27岁的青年一步一步踏上台阶, 头顶的聚光灯随着他的步伐而不断移动, 他像一束光直直插入,最终立定在光可鉴人的台上。 “嗡——” 细微的, 话筒的杂音电流从音箱中传出, 他镇定自若地拿起舞台中央的话筒, 带着青年特质如同水冷淋过的声音响起:“大家好, 我是顾星陨。” 这是车祸失忆后的顾星陨第一次站在这么多人面前,他代表的是整个顾氏财阀。 回想以往老头子出席的那么多场合, 顾星陨从未想过, 站在这么多人仰望的高台上原来是这种感觉,头顶的光太亮, 投在他身上显得肃穆安静,他缓缓扫过现场这么多号人物,目光最终停留在一个男人身上。 “首先,作为顾氏财阀的董事长,我想先要感谢……” 事先背好的词没有分毫停滞地、顺利地说出口,他看着裴凛山仰望他,亦看见男人嘴角的微笑。 他们心照不宣。 会场的某个角落。 梁景阳目光愤懑地盯着舞台上仿佛发光的人,他的经纪人在一旁低声安慰:“行了,就当今天运气不好,本来是想利用这次晚宴为你造势,热搜都买好了,谁想到这个顾总搅了这么一出。” 今夜的梁景阳也是大出血,捐了一百多万,这相对于其他连进宴会资格都没有的艺人来说,他的确算是出了一回风头,他的团队本来想以此做个宣传,红毯照发出,捐款数目一公布,就马上跟上热搜,让他在国内打开市场,获取一定粉丝基数。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红毯照彻底被顾星陨碾压进了尘埃,再加上裴凛山的热度,他那个买来的热搜没挂多久,根本撑不住热度一直往下掉。 为此,梁景阳气得手机都差点捏碎了。 “对了,赵公子今晚找你了没?” 经纪人几乎操碎了心,在他耳边絮叨:“我看最近你一直围着裴总打转,可是有什么成效?还不如把赵公子抓紧了,多给你安排几个通告,多上几个综艺跑跑,不然你回国这一趟也是掉价。” 梁景阳不说话。 经纪人叹气:“我知道你喜欢裴总,你回来也是为了裴总,可是我一直劝你,裴总身边的这位也不是好惹的,他是谁你是谁?还是要有点自知之明,要是裴总喜欢你,乐意,那也没关系,可偏偏,你今天晚上没看见裴总对顾总的那个样子?你敢上去吗?上去就是找死。” “他们马上就会离婚。” 梁景阳咬着牙,“这都是作秀。” “离婚?你知道他们如果离婚了,红星和顾氏会受多大影响吗?” 经纪人见梁景阳不听劝,也有点没好气了:“这个你就别想了,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 九点半左右,随着顾星陨的讲话结束,整个晚宴才算到了尾声。 现场掌声热烈,还有不少人站起来以表对顾星陨的尊重,顾星陨下了台,徐承英跟在他身边,倒是很高兴:“顾总,今天的晚宴影响力应该是空前的。” 顾星陨步子一顿,“怎么说?” “您自己看新闻吧。” 徐承英笑眯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顾总,你又火出圈了。” “出圈?” 顾星陨有点懵,但也没纠结这个,转而和徐承英沟通今天晚宴的诸多后续事宜。 裴凛山从会场找过来的时候,他正听手下人汇报今晚筹得的善款数目。 “这么多?” 裴凛山推门而入,有些惊讶,“这笔数字不小,顾氏的影响力还是很深远。” 徐承英站在顾星陨的身侧,笑了笑:“裴总来接顾总回家吗?” 说实话,上次常宁来了之后,他原本以为裴顾二人又得吵架或者陷入冷战期,没想到没有,他们二人关系仿佛还更好了。 徐承英没想通其中关节,但只要裴总一日同顾总一起,他们顾氏就有足够的底气,所以他是很乐见其成的。 “嗯。” 裴凛山很浅地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专心看报表的顾星陨身上,“今天晚上回云水湾?忙了几天,放个假怎么样?” 顾星陨在心里算完数字和后续的一些投入比例,暂时有了个底,这才合上文件,“云水湾吧。” 碧海园那边还有个小模特在一边虎视眈眈,他懒得操那个心,索性一直都在云水湾这边待着。 说完,又问:“放假干什么?” “你们公司的事大多交给徐承英就行,你只要把握好方向,盯着不出太大差错就可以,我看你最近黑眼圈都要熬出来了,我最近也有点空,我们一同出去旅游?” 裴凛山走到顾星陨身边,按着他的肩膀,躬身道:“这个时节,正好带你去滑雪,想不想去?” 见他们夫夫开始旁若无人地亲密说话,徐承英很是体贴地带上剩余人等退出了房间。 房门一关闭,裴凛山就坐在了桌子上,长腿搭在顾星陨的椅子边上,手撑着桌面,同顾星陨对视,“我前几天去出差的时候就有人邀我滑雪,说那里的雪场环境好,我当时就想着有空带你去玩一玩。” “滑雪?” 顾星陨也有点心动,他以前一向是爱玩的性子,喜欢热闹,最近倒真是很久没有出去放松过了。 “也行……” 他刚刚点头,还想说什么的时候,电话响了。 顾星陨拿出手机,一个陌生号码。 他将手机静音,丢到一边,反正这个点了,也不至于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项,何况还是陌生号码。 “那到时候我让徐承英安排一下,争取抽个空。” 他笑了笑,“三天够不够?” “三天?” 裴凛山扬眉,“或者我们可以不止去滑雪,之前我说要带你去看极光,记得不记得?也可以一起去,会很美的。” “唔……” 顾星陨犹豫了一下,放在桌上的手机却再次亮起来。 裴凛山看见了,拿起来给他,“接吧,说不定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顾星陨点头,“好吧。” 电话接了。 顾星陨坐在转椅里姿势闲适:“喂?” 然而,随着电话里对面急切而恳求的话语,他慢慢坐直了身体,反应过来的第一秒,就是看向坐在他面前的裴凛山。 “怎么了?” 裴凛山眸光一闪,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电话里的人情绪激动,几乎声泪俱下。 他捂住手机的话筒,缓缓地、僵硬地笑出来:“你等一下,我接个电话。” 说完,他起身,避开裴凛山跟随而来的目光,往房间外面走去。 确定房门关上,顾星陨走到了这一层楼的消防通道门外。 他一直没出声,电话那边的人就愈忐忑,到最后也不敢哭了,小心翼翼道:“顾总,算我求您了,您就过来看一眼,看一眼好不好?” 江远道在剧组拍戏,吊威亚时因钢丝突然断裂从半空中摔下,昏迷前抓着小助理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要见顾总。 沉默良久,顾星陨问:“现在人情况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 一说小助理就又要哭,“都是我不好,拍这种动作戏应该多注意一下的,是我的问题呜呜呜呜,现在江哥还在做检查,这里……这里一团乱,萧筱姐在国外跟其他艺人的行程,一时半会赶不过来,江哥又不喜欢太多人跟在身边,现在这里就我在。” 他吸了吸鼻子:“顾总,算我求您了,以前您对江哥那么好,就算现在不喜欢了,也求您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救救江哥,还不知道这边的医院技术怎么样,要不要转院,江哥要是出事了,我……我……” 顾星陨的心很沉。 一边是裴凛山在等着他一起回家,一边是自己过去的风流债。 但有一点小助理说得有道理,人命关天,如果剧组附近的医院技术不行,还是要第一时间安排转院。 “现在剧组那边怎么说?” “剧组……现在大家都在医院,导演也很着急,但是没有用,江哥昏迷了,现在还在做检查。江哥不会真的出事吧?我看他流了好多血呜呜呜……” 顾星陨被小助理哭得脑仁疼,当下捏了捏眉心,“行了,别哭了,我等会过去一趟,如果情况不好,我会找人安排转院。” “谢谢顾总!谢谢顾总!” 小助理的声音里带着惊喜,似乎长舒了一口气。 挂了电话,顾星陨却靠着墙壁发愁。 之前他质问过裴凛山出轨的事情,但自己在江远道这件事上,却确实给不出什么说法,而且他也从未同裴凛山说起过江远道,裴凛山也没有问过。 等会他回去要和裴凛山说实情吗?裴凛山会怎么看待? 消防通道门半闭着,只打进来一半走廊的光,他站在昏暗的角落里好一会,最终下定决心:不管怎么样,这次是最后一次,他去看江远道,如果江远道醒了,就同他说清楚,做最后的了断,如果没有,他会安排最好的医疗团队医治,也算是对这个“情人”最后的弥补。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也算是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 思考完后,顾星陨才走回房间。 裴凛山还在,整个人窝在沙发里等他。 见顾星陨进来,裴凛山第一时间站起身来,“是什么事?很棘手吗?” 顾星陨不想和他谈论自己的“情人”问题,反正他会解决,他也不希望裴凛山误会,于是点头,“一点工作上的事情,可能需要去公司处理一下,今天你先回家吧,如果很晚我还没回去,应该就在公司睡了。” “现在要回公司?” 裴凛山的神情淡淡的,不如之前温柔,“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顾星陨抬头,给他理了理领带,只是目光向下,避开男人的注视,“不用了,我自己会解决的。” 裴凛山沉默半晌,说:“好,那我回家等你。” 只是他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热到发烫——刚刚才挂断,来自于萧筱关于艺人出事的汇报。 第62章 噩梦 凌晨一点多, 医院的走廊很安静。 顾星陨跟着助理步伐匆匆地赶来,这让还在场的其他医护人员皆探头观望,然而那些人也只来得及瞥见青年下颌线锐利的侧颜, 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医生办公室门后。 剧组拍戏的地偏, 在邻市的一个城镇上, 最好的医院也只是个二甲。 医生还是头次接到身份这样特殊的患者,尤其在知道眼前站着的人是传闻里的顾氏董事长, 更显得底气不足。 “目前能发现的就是病人手肘和小臂多处骨折,脑后有较长伤口,但是经过我们医院的紧急处理, 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当然了, 我们医院里的仪器还是不够精密, 也不能确定是否存在脑损伤,如果你们不放心的话,我们也还是建议你们转院进一步做更详细的检查和治疗。” 医生都这样讲了,再加上江远道作为一个热度颇高的艺人, 在这种设施不齐全的小医院还是不太方便, 顾星陨没怎么思考,就打电话让人安排转院事宜。 剧组其他人都被助理劝回去, 现场剩下人不多, 都跟着跑上跑下办手续, 没多久就准备好。 途中江远道一直没醒, 顾星陨就陪坐在医院安排的救护车上,对着手机发呆。 之前徐承英跟他说他火出圈了, 他还不知道什么意思, 眼下有空点开他发过来的链接,才知道今天自己的红毯照已经在网络上疯传。 他将那些带热度的营销号里的照片看了又看, 大多都是过去的自己出现在花边新闻上的影像,还有裴凛山,在每一张照片里都面无表情,看起来冷酷得如同冰雪。 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注意着江远道的各项生命体征,并不敢同他讲话,小助理坐在他对面,踌躇半晌,道:“……顾总。” 顾星陨抬眼,小助理说:“那些新闻……江哥也看到了。” 顾星陨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小助理涨红了脸,到底是碍于其他人在场,没敢将剩下的话讲完。 微信叮咚一声,跳出新的消息:“还不回家?” 顾星陨手指捏紧了屏幕,眼下都已凌晨2点多,裴凛山还没睡。 “公司的事有点复杂,今天不回家了。” 发完这条,顾星陨的手指停留在键盘上,踌躇半天,却不知道该怎么打下一句。 然而过了几分钟,裴凛山并没有回复。 他应该睡了。 顾星陨感觉自己似乎松了一口气,紧接着觉得失落。 心里空空荡荡,微博也不刷了,他靠在车窗上开始小憩。 睡着睡着,耳边忽然响起雨声。 “哗啦啦”的声音拍在窗户上,震耳欲聋,顾星陨睁眼,发觉眼前一片黑暗。 雨声下,有什么声音被掩盖了,他的耳朵灵敏捕捉到动静,摸索着从床上爬起来,房间里关了灯,只有窗外的闪电偶尔划过,宛如惊悚片里的情节。 “砰”的一声,什么东西被摔碎了。 顾星陨踉踉跄跄的,总算摸到房间卧室的灯,灯光大亮,他打开门走出去,声源从隔壁房间传来,他皱着眉,打开书房的门。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砰”的一声,桌上的另一个玻璃也逃脱不了被摔碎的命运,里面的牛奶飞溅,在地毯上晕了一大滩奶渍。 他看见另一个自己,歇斯底里的自己,再也不复以往的冷静,红着眼,整个面部表情用力到变形,咬牙切齿的道:“我告诉你裴凛山,你没有资格插手,顾氏是我的,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还由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裴凛山应该是也动了怒,他还是头一次看见男人气到胸膛剧烈起伏的模样:“顾星陨,你这么做,迟早会毁了你自己!” “毁?” 顾星陨冷笑,“任何人都要对自己所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他那时候敢对我落井下石,我就要让他也尝尝丧家之犬的滋味。” “那你就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裴凛山提高了声音,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沉:“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做的事情被人拿住了把柄,你能不能脱身?顾氏能不能脱身?再说,那么多人的性命,你也敢拿来开玩笑?” “怎么,你觉得我冷血了吗?” 顾星陨冷冷盯着裴凛山:“别人的性命……” 他一字一句:“我管不着。” “顾星陨!” 裴凛山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我很清醒!” 顾星陨的声音比他更大,昂着脖子,像骄傲的国王,“这是商人的本质,我没有做错,也没有付出什么代价,我做的很好,顾氏也会更好!” ——“轰隆”一声。 窗外惊雷炸起,闪电将夜晚彻底撕裂,站在书房门口的顾星陨吓得立刻捂住耳朵蹲在地上。 “小星!” 忽然,温柔的女声从远处传来。 头埋在膝盖里正发着抖的顾星陨一怔。 那熟悉的声音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小星。” 顾星陨猛地抬头,就见蒋欣欣女士从楼梯的拐角走上来,她穿着一身洁白的睡裙,笑得温柔且美好,“就知道你这个胆小鬼吓得睡不着觉。” 他顺着蒋欣欣的目光向自己的左方望去,就见他刚刚走出来的卧室门口站了一个小男孩,委屈地抓着恐龙抱枕,哭得一抽一抽:“妈妈,雷声太大了,我睡不着。” 蒋欣欣目不斜视地路过他,直接将男孩抱进怀里。 “好,妈妈知道了,妈妈抱你睡觉好不好?” 温柔的母亲轻声哄着,将男孩带进卧室。 “妈妈……” 顾星陨呢喃着,下一秒冲过去,“妈妈!” 然而蒋欣欣彻底消失在那个卧室门口,等他奔过去的时候,里面只剩下自己——又一个自己。 他抓着门,喘着气,看着卧室里面坐在床上那个青年面无表情地吞下一粒又一粒白色药丸。 “你在吃什么?” 他没忍住问出声。 接着青年的目光望过来,两个人对视,他的心一悸,就见青年露了一个笑:“你不知道吗,我在吃能让我睡着的药。” 说完朝他伸手,“你也要吗?” 刺眼白光亮起,照亮青年深得不见底的眼瞳。 ——“轰隆隆!” 顾星陨在救护车上猛然睁开眼,周围人的表情并无异样。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他不动声色地重重喘了两口气。 医护人员偶然间侧头见他醒了,好心提醒道:“顾总,凌晨的时候路上没什么车,我们很快就要到了。” “嗯。”顾星陨轻声回应,闭紧了眼。 从邻市开回安京不过短短两个小时,他却在车上出了一身的汗。 之后便是医院的新一轮检查。 在顾星陨的安排下,早有多方权威专家在医院候着,只等人一来,便做更详细的全身检查。 据助理所说,江远道是在吊威亚的时候从半空摔下来的,高度不低,现场还留了不少血,场面一度十分吓人。 但是好在,权威医院的诊断结果与之前并无两样——只是后脑勺磕破,手肘及小臂骨折,问题不大,不会危及生命。 至于昏迷……则很可能是由脑震荡引起,应该第二天就能醒。 得到这个结论的顾星陨总算松了口气。 他从安京赶过去,又跑回来,着实折腾了一番,小助理忙了一晚没吃饭,此刻又累又困,便申请去买点吃的回来,顾星陨应了,单独守在江远道的病床前。 人还没醒,但他已经仁至义尽。 也许不到天明,就会有得知消息的亲友或者媒体赶来医院,他不想再生事端,也不想被媒体拍到,估摸着小助理应该快回来了,便打算提前离开。 “江远道,或许是我以前鬼迷心窍,但……我不想这样下去了。” 他望着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低语:“我们到此为止。” 说完,他拿出之前来时顺手带上的银行卡,轻轻放在江远道的枕头底下。 里面数额不少,按照他所了解的圈中人处理分手情人的一贯做法,这是他留给江远道最后的分手费,从此以后,他们桥归桥路归路,他不想再同这人有任何瓜葛。 “咔哒”一声。 病房门被离去的人带拢。 而门内,江远道在一片漆黑中睁开眼睛。 顾星陨之前在安排好江远道后续医护事宜后就给公司的司机打了电话。 因为疲劳,他没选择开车跟救护车回来,反而将自己的车丢在了邻市,眼下要回家,只能再找司机。 清晨六点的光景,安京市已经苏醒。 顾星陨从医院门口走出来,迟钝地感觉到冷。 街边路灯一盏一盏地熄掉,马路上开始渐渐汇聚起车流,他眯着眼睛眺望远方,天空是一片水洗的蓝色。 尽管做了噩梦,但他的心情很好。 不过等了两分钟,他接到赶来的司机电话:“顾总,我到医院门诊楼了,您在住院部吗?” 他笑了笑,刚想回答,就感觉自己的头忽然被什么东西重击。 紧接着,剧痛之下,他失去了意识。 第63章 高空坠物 安京市最权威的肿瘤医院发生一起高空抛物伤人事件。 事发突然, 但万幸的是被伤者正好倒在医院门口,被医护人员第一时间发现,得到了最高效快速的急救。 造成这场事故的是一个空着的无土花盆, 监控只能拍到花盆坠下, 却不能锁定楼层。 经过警方和院方缜密排查, 初步确定是意外事故,毕竟事发时大多数病人都在睡觉, 而且这个花盆一看便是年岁久远,没有人使用,当日风大, 花盆较轻, 被吹下来也是很有可能的。 在这场意外里被砸到的伤者迟迟不醒, 院方们严守以待,封锁了病患楼层确保这件事不会被媒体记者发现,毕竟这个倒霉蛋不是别人,正是前几个月才刚从玉峰山坠崖事件中苏醒过来的顾总, 顾星陨。 裴凛山在他的病房里办公, 眼睛底下是一片青黑色。 黎锦和方何无事时跑来看他,顺带带饭, 一见他那样子就齐皱眉:“你能不能别又整成这个样子?” 裴凛山毫无反应, 甚至在他们进来时都没有抬过一次头, 黎锦叹了一口气, 将食盒放在他翻看的文件上,制止他翻页的动作。 “听说楼下的江远道醒了, 这么些天他的事件也发酵得够狠的, 粉丝不知道从哪知道消息整天堵医院门口,你也不公关一下。” 裴凛山丢了钢笔, 往沙发后仰,一双手盖住了脸。 方何接了话,用吊儿郎当又不屑的语气:“知道现在网上说得多吓人吗,说你们红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心资本商,不把旗下艺人当人,偏偏你还不吭声,网友都觉得事态严重,是你们心虚。” “不过他现在好歹醒了,这是好事,你要不要去看看?” “啧……裴凛山,你能不能说句话?” “说什么?” 裴凛山哑着声,他抹了把脸,睁开疲累的眼睛,“让他的粉丝闹吧,我不想在他身上再花力气了。” “你这是?” 饶是一向温润的黎锦也惊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对啊,总算想明白了,不帮他养小情人了?” 方何坐上沙发翘着腿,被黎锦踢了一脚,“能不能好好说话?” “啧……黎锦你——” “他的事我过几天会安排,先冷一冷,人醒了就会平息的。” 裴凛山从沙发的另一侧站起来,往顾星陨的病床边上走,问黎锦:“这人怎么还不醒?检查不是说没问题吗?” “他……” 黎锦也跟着走过去,“也许之前玉峰山的内伤还没好全,毕竟是大脑这么精密的仪器,他失忆都没找到症结呢,更何况现在只是昏迷?你也不用太担心了,也许就是太累了,或者大脑在进行自我修复和休息,马上就会醒。” “咚咚。” 门外有人敲门,几个人同时抬头,宋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裴总,车子在楼下备好,可以走了。” “你有事?” 方何感到有些惊奇,他以为裴凛山会延续上一次的作风在病床边不离不弃来着。 裴凛山看了看表,应了一声;“嗯,星陨在白露城的那个养老院项目,AI这部分是我在接洽的,不能停,也不能让外界看出什么端倪。” “AI?” 方何再次睁了睁眼,想到什么,张大了嘴:“哦……你之前投的公司项目就是为了他?” 裴凛山不答了,推门走出去。 还是黎锦想起他们来时的初衷,拿起桌上的食盒几步追出去,“等等,你还没吃饭。” “不吃了。” 裴凛山走得头也不回。 站在门口的宋清点头一笑:“黎少。”说完,也赶紧跟着自家BOSS的步伐匆匆走了。 方何依旧那个大爷姿态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见黎锦站在病房门口没动静,便叹了一声:“唉,小李子,你说,对比一下裴爷,我是不是对我家小白做得还不够?” 说完,他用双手枕着后脑勺,抖着腿:“好家伙……我说他前段时间怎么想起做AI,刚开始就是那么大手笔,原来在这等着呢。” 黎锦回身,撇了他一眼,“行了,小声点,别在这吵着顾总,回头裴爷要跟你急。” 说完,黎锦走到病床前看人,病美人即使脸色苍白地睡着,也还是美的。 想了想,他坐在病床边上的椅子上,难得感叹:“顾少爷,你这次估计又把裴爷吓惨了,还是快点儿醒吧。” 后来顾星陨的确是醒了,但什么时候醒的,醒了之后人去了哪,医院是一问三不知。 小护士定点进来给人换液,发现之前还躺的好好的人一下不见了,慌得手上的药瓶都差点没拿稳,立刻奔出去就跟护士长汇报。 结果是厕所、走廊,哪里都找了,就是不见人。 顾星陨所在的楼层特殊,整层都只有他一个,为了隐私安全没有装监控。 而且,为了保持环境安静让他好好休息,也为了掩人耳目,裴凛山没安排什么人在那守着,总之这人又不会跑,他是这么想的,没想到临了,人真不见了。 他在商务车上接到电话就立刻往这边赶,院长在电话里表示歉意:“小裴,是医护人员疏忽了。” 裴凛山的眉头打成死结,语言上却还是温和的:“没事,他应该是醒了,至于去了哪,我再找找就是了。” 顾星陨去了哪? 他去了天台。 这栋医院的资历已经很老了,连带着建筑都泛着黄,要不是内部彻底翻新过,谁也不知道那般奢华的病房上面有这样一个破旧的天台。 脏污的水箱里长满了绿色青苔,顾星陨推开只是用铁链虚虚搭着的铁门,踩着一些残砖瓦砾,来到了天台边缘。 整个城市都因此匍匐在他脚下,顾星陨眯着眼看安京的车水马龙,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烟。 他穿的是裴凛山之前遗留在病房里的黑色薄袄,初冬的冷风撞进胸膛,冷得令人瑟缩,他却不管不顾,又从薄袄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清脆的打火声响起,火星在风里燃起。 然后,他就被呛得重重咳嗽起来。 毕竟是病久了,也久未抽烟,再加上昏睡多时没有进水,喉咙里干哑到不行,收到烟草的刺激,立刻敏感的作出反应来。 顾星陨咳得弯了腰,但好在他很快缓过来,等到第二口烟抽进肺里,烟雾在鼻息间氤氲出来的时候,他才算是重新掌握这项技能。 他站了很久,直站到手脚冰凉,夹烟的手指都没法随意曲直,这才用力地将烟头捻灭在天台边缘,一边捻着,不知道想起什么事,一边发出嗤笑的声音。 烟头掉落在地上,顾星陨回头下楼,黑色袄子下面是单薄是病服裤子,苍白且细嫩的脚踝露在外面,冻得红了。 他踩着拖鞋从消防通道下楼,因为楼层高,一路上下去都没碰见什么人,就算到了低楼层,大家也都是互不关心,低头只管走自己的路。 他就这么出了楼。 医院大门的另一边,裴凛山的车子刚到,两个人不过隔了一道拐角,一出一进,彻底擦身而过。 到了人来人往的街上,有人发觉顾星陨行装的怪异,便都望过来,顾星陨目不斜视,用棉袄的帽子将自己的脸彻底兜住了,在街边拦了一辆出租。 ——他几乎从来没有坐过这种交通工具,坐上去的第一瞬间便感觉不太适应,座椅太脏了,空间也很逼仄,但他顾不上了,他只是急于逃离。 报了地址,出租车司机一脚油门,医院被远远甩在身后。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类司机对城市的道路太过熟悉,以往一个多小时的行程,出租车只花了四十分钟不到,顾星陨从口袋里的钱夹拿出鲜红的几张票子,声音冷冽如山泉:“不用找了。” 他熟练地输密码,进门,身后大门关闭,顾星陨换了个拖鞋,直直上了二楼卧室,里面窗帘紧闭着,一片黑暗,顾星陨闭着眼睛坠进床里,接着被子一滚,彻底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医院。 医护人员已经完全将病房收拾干净,裴凛山拿着被顾星陨落下的腕表,目光沉沉地靠在墙边思索。 “裴先生。” 护士小心翼翼的:“顾先生的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这是相关的费用清单。” 宋清替他接了,笑眯眯:“谢谢。” 裴凛山起身,将腕表放进口袋,转头往电梯去,“江远道是不是醒了?我下去看看。” “啊?” 饶是跟裴凛山久了,他还是没摸清自家老板的脑回路,一时没忍住:“不去找顾总了?” 裴凛山立在电梯面前,闻言轻飘飘地瞥他一眼。 宋清自觉低头,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立刻道:“江远道是上午醒的,现在不知道状态怎么样,不过江萧筱应该已经回来了。” “嗯。” 裴凛山应了一声,走进电梯,宋清跟上,眼疾手快地按下江远道所在的楼层数字。 “嘀。” 电梯抵达,他们才刚刚走出来,就有两个工作人员守在门口:“抱歉,无关人员不能进这一层。” 宋清黑了脸:“你们怎么做事的!” 工作人员脸色一僵,摸不清眼前这两人的来路,硬着头皮:“抱歉……” 裴凛山冷笑一声,直接上前,一把推开几人,大步就往前走。 他的气场太足,又有足够的身高威压,看起来就不像是个普通人物,几个工作人员一时都被震慑住,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拔腿就要追,“等等!不能进去!” 江萧筱听到动静,从病房里探出头来就要发火:“你们在干什么——” 看见来人的那刻立马笑成一朵太阳花,声音高亢:“裴总!” 叫完同他身后的宋清眼神交汇:这位大佬怎么会过来看江远道啊! 宋清摊手:爱莫能助,我也不清楚。 不认识公司总裁的几位工作人员自然被江萧筱骂了个狗血淋头,各自心里委屈:他们平时多是在江远道团队里打杂的角色,从来没见过裴凛山,不认识也很正常。 再说了,传闻不是说,裴凛山从来不见江远道,也不过问江远道的发展事宜吗? 第64章 烬 无关人等一律被清离病房, 裴凛山坐在江远道床前,眸光冷厉。 江远道看上去状态还不太好,一副晕沉沉的病秧子模样, 哪怕是见到裴凛山来了都没有什么太大反应, 眼睛睁了又闭, 嘴皮干到起屑,慢吞吞地喊:“裴总。” 裴凛山后仰, 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看他,“什么时候醒的?” 江远道不太舒服地皱了皱眉:“昨天下午。” “吊威亚的钢丝断了?” “……是,有点突然……” 裴凛山冷笑一声:“看来这部剧有点问题。” 江远道的目光转过来, 平静地与裴凛山对视, “裴总?” “之前郭云峰来拍就是威压出问题摔了, 换了人,还是威压的问题?你当道具组都是废物?江远道,你但凡聪明一点,就换个别的什么方式来吸引他注意力。” “裴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远道咳嗽起来:“我也……吓到了。” 裴凛山歪了歪头, “前天晚上你见到他了?” 前天晚上就是慈善晚宴的那晚,江远道微微睁大眼睛:“您是说, 顾总?” 不待裴凛山回答, 他又喘了两口气, 露出些高兴的神色来:“顾总来看我了?不过, 我那时候昏迷,没有醒。” “啊……裴总, 我没有其他意思, 我就是,就是很感激顾总这么些年来对我的照顾, 所以我……我……” “你的表演学得很好。” 裴凛山的声音依旧很冷,“所以,你也不知道他在医院门口受伤的事情了?” “受伤?顾总受伤了?” 江远道迷茫地眨了眨眼,下一秒变得激动起来,“怎么回事,在医院门口?他是为了来看我么?顾总没事吧?我……我自从醒了,萧筱姐就一直在这,她没有跟我讲这些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嗯。” 裴凛山点点头,说出的话流畅万分:“伤得很重,有变成植物人的风险。” “植物人?” 江远道几乎要坐起来,“怎么可能?之前他不是都好好的?他是怎么受伤的?伤到哪里了?植物人是什么意思,醒不过来了?” 他用索求的目光看向裴凛山,“裴总,裴总我想去看看顾总,我去看一眼……” “你看不了,他进了重症监护室,全天24小时监护,就连我,一天也只能进去探望1次。” “怎么会!” 江远道露出痛苦的表情,“不可能吧?裴总,你是不是骗我?” “我骗你,有什么意义?” 裴凛山眸光淡然,“虽然近几次有媒体拍到我们,网上也有不少关于我们的新闻,但你应该是清楚的,我和顾星陨分居多年,早就没什么感情,我知道你们的事,所以这次也就是过来告知你一声。” “我……我……” 江远道红了眼睛,几乎要落泪,“不是,裴总,我没有……” “好了。” 裴凛山站起身,别过脸看向别处,“以后好自为之。”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出去。 病房门才刚刚合拢,里面就传出江远道压抑到极致的一声低吼,那声音听起来痛苦又绝望,令人不禁为之动容。 站在门外的宋清和江萧筱都是一脸懵逼,裴总就进去这几分钟的功夫,就能把江远道搞成这样? 宋清不自觉肃然起敬,问裴凛山,“裴总,接下来?” 裴凛山倒是面无表情,吩咐江萧筱:“把他给我看紧了,谁都不准放进来,剧组那边暂时延期,不用管。” 这是…… 江萧筱有不太好的预感,皱眉:“我在这守着,手下的其他人怎么办?” “我再拨给你几个人,你远程掌控就行。” 说完,裴凛山转向宋清:“回公司。” *************** 顾星陨醒来的时候是深夜。 他睡得昏昏沉沉,醒来时都不知是何年何月,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折让他产生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错觉。 好在他早已适应这种情绪,睁着眼不过几秒,就爬起来开灯下床,他赤着脚,走到镜子前,脱掉那件已经揉皱的黑棉袄,露出里面一身病号服,头发杂乱如草,即便久睡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哦,他心里想,我是顾星陨。 这种感觉很奇怪。 他尝试去摸镜子里的自己,宛如人格分裂一般,对着镜子笑,但是不一样,不管怎么伪装,他都回不到那个20岁的顾星陨,他像做了一场梦,很长的梦,真实,又令人心悸。 梦里的人是他又不是他,蠢得无可救药,但偏偏,好像能讨得所有人欢心。 顾星陨闭眼,想起裴凛山温柔缱绻的眼神。 想起他的解释,又想起他们这段时日的点点滴滴。 这太让他意外了。 他脱掉衣服,露出里面看似白皙且健康的躯体,他被他养得很好,没那么瘦骨嶙峋——尽管外人看来他依旧太瘦了,腰细得像一掐就能断。 他转身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新的黑色丝袍睡衣换上,这套公寓他不常来,但经常会有保洁过来打扫,他赤着脚下楼,大理石地板冰冷至极,但他却浑然不觉似的,就这么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好在还剩几瓶水。 “咕咚”几口喝了大半,他才返回到楼上。 之前的手机被他关机,他坐在床上打开,又是无数新的消息跳出来。 他高效且迅速地筛出其中有关工作的部分,一一仔细看过,之后立刻给徐承英打电话。 现在是凌晨一点多,徐承英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睡了,只是睡得浅,电话不过响了几秒,就立刻条件反射地接了:“喂顾总?” 大半夜会打电话过来找他的只有这一位阎王而已,习惯都成了本能,徐承英朦朦胧胧地从床上坐起来,听到顾星陨那边一连串的指令,不断点头,应声说好。 顾星陨说得快,宛如机器人一般发号施令,电话一分钟即挂断。 徐承英默念着顾星陨的话,沉沉地坠回被子里,躺了不过2秒,立马如同诈尸一般坐起来,起得猛了,头都有点发晕,他打开灯,确认自己刚刚的确接到这一通电话,惊愕得瞬间睁大了眼睛。 顾星陨再次出事他是知道的,公司的司机第一时间给他反馈,也是他过去进行的紧急处理,之后他将这事告诉裴凛山,自己则是再次回到公司处理事务,没想到就这一两天的功夫,世界都变天了? 顾星陨必然是恢复记忆了,那么,他和裴凛山呢? 徐承英坐在床上懵了好半晌,最终感叹一句,顾总的人生,属实精彩。 另一厢,顾星陨可没思考自己给徐承英带来了多大的冲击,一直在不断回看自己之前或漏掉或因看不懂而没仔细看的文件,只是手机上备份的毕竟不多,等梳理完最近的事项,时针也不过才跳到了2。 他这才有功夫,或者说有心情去看裴凛山的信息。 信息不多,只有几句—— “你去哪里了?” “电话怎么关机,没电了?” “星陨。” “看到信息给我回电话。” 他从病房走的时候带走了所有与自己相关的东西,不仅如此,还连他的衣服皮夹都一并顺走了,裴凛山那么聪明,又哪能想不到他是自己走了? 只是,看看这个语气,与前几天还说想他、说情话哄他的语句完全不同,仿佛就真的是对两个人说的。 也对,他们就是两个人。 一个是20岁,什么事情都不懂的天真少爷。 一个,是已然27岁历经风雨、冷血而不近人情的商人。 裴凛山会喜欢哪个,选择哪个,不言而喻吧? 顾星陨没有给裴凛山回电话,他坐在床上呆坐许久,长夜漫漫,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先前为了逃避也为了让混乱的大脑休息,他选择不管不顾地先睡一觉,睡到现在已经一点困意也无。 这又不是他的常住宅,床头柜里也没有药。 药。 顾星陨想起来,之前自己在感冒期间胡乱吃了几粒貌似维生素的东西,怪不得发烧了,当时这药的副作用还挺大,他烧的不轻,啧,现在则完全能想通了。 手指在通讯录名单上缓慢滑过,顾星陨最后拨了一个电话。 “有事?” 一向不近人情的高冷律师的语气在夜里难得不那么刺耳,只是听起来好像也还没睡。 “有,出来陪我喝酒。” 说完这句,顾星陨干脆利落地挂掉电话,紧接着下床开始挑衣服。 他们去的酒吧名字叫“烬”。 到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3点,酒吧里最热闹的时候已经过去了,零星剩下的,不是在伤心喝闷酒,就是在卡座上睡死了。 以前顾星陨不爱坐吧台,来搭讪的人太多了,这个点就很合适,他踩上高脚椅,跟调酒师说要几杯烈一点的酒,调酒师说好,抬头看见他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 以往顾星陨并不搭理这种人,他不关心别人情绪,也不在意别人眼光,总是冷冰冰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今天他来了点兴致,便挑了挑眉:“你认识我?” “……认得的,顾少爷。” 在顾星陨的逼人目光下,调酒师赶紧低头,“很久以前,我还在白露城的时候,经常看见您。” 很久以前…… 顾星陨侧头,逡巡这里陌生的装潢和陈设,他想起来了,还在大学读书的时候,他常去的酒吧名字就叫“烬”。 “现在酒吧都开连锁了?” 顾星陨难得带上一点怀念的神色,“这一家什么时候开的?” “有几年了。” 调酒师手上动作不停,一边和顾星陨解释:“自从我们老板回了安京,就在这边也开了一家,本来是要换名字的,但当时负责跑手续的经理不知道这个事,就按的原来名字注册的,再后来想改,老板忙,说着说着就忘了。” 顾星陨听完,只点头,他对这家店的老板并不感兴趣,只不过是约地方的时候两个人折中了一下,发现这家最近,才定了这儿而已。 只是调酒师的话仿佛还没说完:“我看上次顾少您还和老——” “我来晚了。” 吧台旁忽然坐下另一个人,顾星陨的注意力一下被完全吸引,转头看向来人,说话倒是冷冷清清的:“不晚,先陪我喝几杯。” 第65章 烂醉 酒端上来, 透明玻璃杯里的液体在酒吧灯光下闪着蓝色的妖异光芒,看起来像沉静而暗含汹涌的海,不断咕咚往上冒着气泡。 “这是本店特调, 别名深海, 度数很高, 所以暂时只做了2杯,慢用。” 调酒师恢复安静, 去另一边关照其他客人。 顾星陨毫不客气,端起杯子就灌下一大口,只是这酒可一点不像它的外表漂亮无害, 入了喉才知道烧得厉害。 他像吞刀子似的咽下去, 常宁看他的样子, 淡淡道:“失忆的感觉如何?” 都不必他说,一接到顾星陨的电话听到他的语气,常宁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见他如今在自己眼前喝酒的样子,不知怎么, 常宁就回想起那天在顾氏总部大楼看见他的时候。 他莫名觉得:其实不管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的顾星陨, 并没有什么差别,对外都是一样的冷硬, 内里则脆弱崩塌得一败涂地。 非要说其中细微区别的话, 他反倒认为, 眼前这个喝闷酒的青年其实更脆弱。 “不怎么样。” 顾星陨喝完酒, 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烧,他擦了擦唇角, 目光看向远处, 声音低低的:“好像做了一场梦。” “我看到你们的红毯照了。” 常宁说:“我本以为我会像第一次看见你们上新闻一样生气,但我竟然还感觉良好, 那天和你谈完话,我以为你们应该会疏远,没想到关系看起来更亲密,这说明,你的潜意识依然是很在意他,非常在意他的。” “当然,我说这个话,并不代表我对裴这个人本身的看法,这些天都是你自己亲身经历的,不如你来说说,你现在的想法?” “我……” 顾星陨的眼睛开始失焦,他似乎是走神了好一会,才回答说:“我不知道。” 说完他低头,“这太矛盾了,我也没想到我会……但事实上,你知道的,我和他之间,障碍太多了……” “能想到障碍太多,说明你想过跨越障碍。” 常宁喝下坐下来之后的第一口酒,“虽然我也觉得这很疯狂但是,你知道吗,就在我见完你之后,裴凛山来找我了。” “他找你?” 顾星陨陡然抬头,“他找你干什么?” “可能是徐承英在中间通风报信吧。” 常宁耸肩,“或许你不知道,在你受伤这段期间,你的这位得力助手已经完全倒戈,就差没拜服在裴凛山的人格魅力之下了。” “他找你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常宁陷入回想。 裴凛山这个人,他不是第一次见,以往在陪着顾星陨出席的零星几次场合中,他都看见过裴凛山。 高大、强势、侵略性极强,是他对这男人的初印象。 他可能本能的不喜欢这种人,再加上之后发生的落水、裴家刁难、出轨事件,其后,这种不喜欢在裴凛山以轻蔑的语气拒绝了他的会面邀约之后达到了顶峰。 “离婚协议?” 他记得他身边的那位助理当时拿着电话开着免提,里面传出他的声音:“就凭这个姓常的律师?宋清,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给我放进来。” 他当时气得浑身发抖,才勉强保持住理智,微笑反驳:“您好裴总,我是……” 他报出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名字,说出自己曾办理过的一些豪门离婚案,以及曾获得的无数光荣头衔,力证自己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那边裴凛山听完,只淡淡答了一句:“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我来是为了代表我的当事人顾星陨先生……” “那你就告诉他,我不同意。” 说完,宋清的手机里就传来挂断的声音。 不尊重人、傲慢、自大、藐视法律。 是他之后再次给裴凛山贴上的标签。 总而言之,没有什么好印象。 可是这次,裴凛山主动来到他的律师事务所,不仅乖乖在会客室等了他一个下午,后来同他聊天的时候也极为诚恳。 “我对他冷言冷语,嘲讽谩骂,他照单全收,全当没听见。” “他倒是很少说自己,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说你,说你是个怎样的人,说他多了解你,说这段时间你的轻松愉快,说或许对你来说,离婚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我同他对质,以往他做过的那些事,他坦坦荡荡承认不足,又将他的家庭对我剖白,还解释了出轨的事情。” 常宁说着,转头对上顾星陨的眼睛,“他叫我不要因为片面了解而否定你们的感情,叫我不要……不要伤害你。” “伤害……我?” “对。” 常宁再次喝酒,“他跟我说,你已经很辛苦,一个人孤立无援,如果离婚,一旦公开这件事,顾氏股份还不知道要动荡成什么样子,而且,他说你现在很好,不需要再背上那些痛苦的枷锁。” 说完,常宁苦笑:“我本以为我不是什么能轻易受他人说服的人,可是经过他这么一说,我才觉得,好像你多这么一个依靠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于,他到底爱不爱你,你又喜不喜欢他,我想,你应该心里有数,对吗?” 顾星陨不说话了。 常宁叹气:“是我之前对你的生活介入过深,虽然我依旧不看好裴凛山这个人,但现在既然你已经恢复记忆,我相信你自己会有正确的判断。” “当然,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两个人喝酒喝到清晨。 顾星陨醉到已经完全在吧台睡死过去,常宁好一些,但也就是还能有点反应的程度。 “醒醒,我们要打烊了。” 工作人员过来轻声提醒,常宁费力睁开眼,从口袋里拿出钱夹,叫着要结账,然而钱夹里只有一沓银行卡,醉酒状态下他根本没法输对密码。 面对pos机一次又一次的错误提示,常宁晃了晃脑袋,去摸顾星陨的皮夹。 突然,一只手伸出来制止他往顾星陨身上摸的举动。 “找个司机,把他送回去。” 男人的声音低沉醇厚,问他:“还记得你家里住哪儿吗?” 常宁抬头,酒吧的灯光太暗,模糊光线下他看见男人转头去查看顾星陨,动作带着无限的亲昵,理智尚存的他去抓那人的衣服,“你别……动他。” 裴凛山回头,他对外人一向耐心不足,便吩咐旁边的人:“送他去附近的酒店开房休息。” 说完,一把扯开常宁抓他衣角的手,将顾星陨打横抱起走了。 喝醉了的顾星陨很乖。 虽然也有178的高个子,但此刻窝在他怀里像漂亮精致的洋娃娃,几缕碎发搭在额前,遮住那略显凌厉的眉,整个人便都柔和起来,尤其是当他不适地在裴凛山颈间蹭了蹭,鼻息喷涌在喉结附近,裴凛山便再也走不动地立定在原地。 “星陨?” 他感受着自己怀里的热源,轻声叫他,“怎么喝了这么多。” “唔。” 顾星陨只轻轻呓语两声,发出不带任何意味的语气词,裴凛山便笑一笑,这才继续将人抱到了车上。 车里的暖气没关,他将人放到自己的车子后座,又给他盖上毯子,外衣口袋里有东西跟着滑落出来,裴凛山捡起来,发现是自己的皮夹。 里面的现金没怎么动,倒是放在夹层的那张照片不见了。 裴凛山恍了一下神,随后收好东西回到驾驶位,只是眼神仍旧忍不住去看后视镜里睡得极为安静的青年。 一开始,医院给他打电话说顾星陨不见了,要说他没慌,那是不可能的,他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结果将医院找遍了也没看见人。 等冷静下来,他才发觉顾星陨不仅是人消失了,连带着他的东西也一并都带走了,他这才思考顾星陨清醒离走的可能性。 可是为什么呢,醒来第一件事是要跑? 答案只有一个,他不想面对自己,不想面对眼下的状况,他想起来一切了。 那瞬间,刺骨的寒气从地板钻进脚底,再蹿进五脏六腑,冷得他当下便忍不住瑟缩。 他也是人,也有心,他追着这个人追了这么久,前方却还是一条黑得不见底的路,他……也会痛。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不追了吗,不喜欢了吗? 要是这种事说停就能停,他们又何至于纠缠这么多年? 但他能做的,也不过是立在原地安静等待。 毕竟,在他失忆的这段时间,他可以说是手段尽出,如果到了这个地步他还一味咄咄逼人的话,总会引起青年的反感,所以他选择退步。 直到今天清晨,酒吧的经理给他打电话,他这才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看到顾星陨烂醉成这副模样,心里便一下软到不像话。 裴凛山的目光就这么盯着后视镜里的青年,直到不知为何,睡熟了的顾星陨忽然踢了踢毯子,皱起眉头,轻声叫:“裴凛山……” 他顿时露出惊讶表情,他从没想过,这人在醉酒的状态下也会叫自己的名字。 下一秒,顾星陨似要哭出来一般低声叫喊着:“裴凛山……离婚……” “离婚。” 第66章 剖白 顾星陨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他没想到那酒的后劲有那么足, 喝到后来已经完全陷入断片状态。此刻睡醒,第一个感觉便是头疼得要命,毕竟之前脑子被花盆砸过, 有一点脑震荡, 现在又宿醉, 大脑里像有把锤子在敲,晕沉沉地想吐。 在床上缓过一阵眩晕的劲后, 他掀开厚重的被子下床,眯着眼睛怼进拖鞋就往浴室走,打开水龙头, 冰凉的水飞溅出来, 他往脸上扑了好几把冷水才清醒过来一点, 但还是晕,他忍不住扶着洗手间的台子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顾星陨像纵欲过度,脸色苍白如纸,更衬得眼皮子底下的那片青黑触目惊心, 一脑袋黑发乱七八糟各种翘起, 总而言之,形象不怎么好。 他定定地看了几秒, 忽而唾弃自己般地笑了笑, 低头的时候看见自己身上的浅灰色棉质睡衣, 本只是目光掠过一下, 下一秒却惊愕抬起手来。 他的衣服被人换过,浑身也清爽得要命。 顾星陨几乎怔立在原地。 他回想起自己刚醒来时看见的房间布局,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在哪里——这里是碧海园, 而碧海园会有谁? 脑子里自动翻滚出他们在一张床上的亲密画面,顾星陨竟然感觉到几分失措。 门外传来声响, 似乎是有人进来了,他立刻紧绷起来,进入一种无缘由的紧张状态,下意识便握着门把手侧身靠在门板上,竖着耳朵去听外面的动静。 “星陨?” 发现他不在,来人发出疑惑的声音。 接着脚步声一转,直直朝房内的浴室而来。 “哒、哒。” 拖鞋在地板上发出声音,顾星陨抿紧了唇,变换姿势背靠着门板。 “咚咚。” 男人敲门,门板因此发出震动,连带着他的身体都抖了一下。 “星陨,你在里面吗?” 顾星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没想到自己同常宁一起喝酒,最后却被裴凛山带了回来。 更糟糕的是,他压根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们目前这种关系,之前那些时日的亲密无间都不是作假,他们再次滚在一起,宛如一对恩爱夫夫在红毯上被媒体拍照,这让现在的他怎么面对裴凛山? 他以为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是逃避,无限逃避。 还好,裴凛山似乎也耐心有限,在浴室门口不过敲了两下便停住,随即,脚步声往外而去。 顾星陨低着头,脸上的表情变得晦暗不明,内心的纠结则到了顶峰——这本不是他的作风,或许还是受这段时日的影响,连带着他都变得优柔寡断起来。 在脚步声即将远去的时候,顾星陨深吸一口气,接着陡然打开浴室门。 他不可能在这里躲一辈子。 男人高大的背影就此停在房间正中间,而后回头,与他直直望过来目光正好撞在一起。 “……星陨。”他再次叫他名字。 看见裴凛山的瞬间,顾星陨的脑子里闪过太多画面了,从这段失忆期间的相处,再不断不断倒带,冷战、争吵、猜忌、甜蜜、痛苦、不耐烦,最后定格在他们初见,男人坐在吧台边的高脚椅上,笑得不疾不徐,叫他:“小朋友。” 这么多年过去,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盛气凌人的裴大少爷了,刀锋被收入鞘中,岁月磨平了意气,男人收起了年轻时的锐利与傲慢,变得更成熟沉稳,更润物无声。 他们……也走过了这么多年。 被裴凛山的目光浸润着,顾星陨不知怎么,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地朝他走过去,裴凛山便笑了,朝他一伸手,将人揽到自己怀里,语气温柔得要命:“昨天喝了那么多酒,现在头痛不痛?” 好像他们之间本就应该这样,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起初顾星陨还僵着,像一只刺猬,不适应且难受。 但当裴凛山收紧力度,他被迫完全紧靠在他胸膛,周身的刺便一下都消失不见,彻底软了下去。 他本就宿醉醒来,大脑昏昏沉沉,此刻找到依靠,腿都软下去,就靠着裴凛山支撑。 裴凛山在他的耳边重复:“嗯?痛不痛?” “痛。”他轻声说。 原来有时候服软也不是难事。 “那就上床躺着。” 裴凛山抱着他,在他的发间吻了吻:“我给你煮了醒酒汤,看你一直没醒,热了好几遍。” 顾星陨敏感侧头,试图避开裴凛山的吻,表情都不太自在:“我昨天喝了酒,味道应该不太好闻。” 裴凛山低笑起来,“没有。” 说着,放开了他,“或者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去洗个澡,我去给你把醒酒汤端来,洗完澡后喝掉。” 裴凛山的表现太自然了,自然到令顾星陨忍不住抬头。 男人漆黑的眸子里映着他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一挑眉:“怎么了?” 顾星陨定定看了几秒,往后退一步,眼神挪开:“没事。” 顾星陨去洗澡了。 淋浴的时候数次发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时鬼迷心窍,任由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洗完他出来,用浴巾擦着头发,顺带拿起放在枕头边的手机看是否有新的消息。 就这样,裴凛山端着热汤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他在打电话,语气不疾不徐的:“这个报表是谁做的?”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顾星陨嘴角一勾露出个嘲讽的笑:“明天叫他滚。” 他就那样立在窗户边上以一个闲适姿态站着,可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对面似乎还滔滔不绝地讲着什么,顾星陨听了没几秒就“啧”了一声,看上去耐心尽失,语气也不怎么好:“我不喜欢听借口。” 对面的人说话没停,顾星陨一皱眉,声音里带了点怒气:“你算是什么东西?我说一句你要说一句?” 说完,不管对面什么反应,冷冷交代道:“今天晚上八点之前,要是我看不到合格的报表和满意的方案,你就带着你的团队统统给我滚出公司。” 通话结束,顾星陨回头,目光恰好与站在门口的裴凛山对上。 不知为什么,他似乎有些闪避意味地迅速别开了眼。 好在裴凛山并未关心这通电话,也没有对他的不近人情发表什么看法,只是稳稳地走进来,将汤放下,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把汤喝了。” “哦。” 顾星陨淡淡应了,端起醒酒汤便一饮而尽,身后裴凛山走上来,摸了摸他的湿发,“怎么不吹头发?” 喝完汤,顾星陨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嘴,答非所问道:“最近公司好几个重大项目,因为我的原因落下了太多进度,我等会就得回公司一趟,这些人要是不盯着,万一出了什么纰漏,还真不好收场。” 指间的湿发只来得及把玩一瞬间,顾星陨就已经从他身旁走开。 裴凛山的眼神暗下去,语气沉了沉:“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顾星陨正拉开衣柜找衣服,闻言动作一顿,低低说了一句:“我没有。” “那就先不回公司。” 裴凛山朝他走过去,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你刚刚不是还说头痛?再说,你之前自己从医院跑出去,脑袋上的伤说不定都还没好。” 顾星陨条件反射皱眉,转身看着裴凛山,“可是公司还有不少文件等我——” 裴凛山打断他,转移了话题:“别说公司了,还记不记得自己被砸时的场景?你最近接二连三的出事情,我看都不像巧合。” 顾星陨的思绪被牵走,这件事他当然知道,脸色冷了冷:“我心里有数。” “有数?” 裴凛山不太高兴了,“有数还受这么重的伤?之前玉峰山的地下赛事为什么要去?你就非得跟我对着干才高兴?” “你说不去我就不能去?” 下意识的、习惯性地反驳说出口后,顾星陨触及到裴凛山的眼神,很不自然地顿了一秒之后才说:“好,玉峰山那件事是我有错,我不该拿自己冒险,但是裴凛山,我做事有我自己的原则和方法,你可以不认同,但是你不能插手。” “我没插手。” 裴凛山克制着自己,目光始终看着他,语气也努力温柔;“以前你做事,哪件事我插手了?我纵着你不管你,就是怕你不高兴,但是却把你越推越远了。” “我……” “玉峰山出事那天,你知道我有多么害怕吗?顾星陨,你明明知道我这么喜欢你,却还不把你自己的生命安危放在第一位,如果你真的万一出了点什么事,那对我来说,不残忍吗?” 顾星陨避开男人炙热的眼神,“我没有。再说……再说我也没感觉我们……” 话没说完,裴凛山突然低下头快速重重地吻了他一下,顾星陨一下消音,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看着他。 “我喜欢你,还要怎么证明?” 裴凛山的目光太沉,就那样直直地看着他,一双眼睛里载满了星河,灼热到发烫。 不自觉的,顾星陨的耳朵尖都红起来,在他失忆之前,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坐下来一起说过话,而现下,面对裴凛山这样的一番剖白,他脸上一贯的冷淡表情再也把持不住。 “我对你,什么时候不是有求必应?只是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来找我。” “红星的项目,你要拿去捧江远道,我又是不是一件件都忍下来,甚至帮着你捧他?” “还有去年城南的地皮,2亿的资金我眼睛都不眨送给你去竞拍,你知道后说会还给我,可是我又哪里想过要你还。” “做AI,投房地产,投数码,我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你,还有那些政府项目和大工程,我又何尝没有在暗中为你助力?” “你叫我滚蛋,我就滚了,我生怕你不高兴,生怕你更不喜欢我,换了别人,谁敢这样对我?” “顾星陨,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才敢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底线,但是你做得对,我就是喜欢你,你怎样胡闹都可以,唯有一点,你不可以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开玩笑。” “你听清楚了吗?” 第67章 死亡 “扑通。” 很轻的一声。 偌大的游泳场馆里空无一人, 恒温的池水在头顶大灯的照射下波光粼粼。 水从四面八方漫上来,压迫感袭来,青年屏气闭眼, 修长的四肢在水流的抚动下优雅伸展, 不过只游了片刻, 他潜入水底收紧双腿抱胸,安安静静地将自己缩成一团。 浮力将他微微拖起, 但因为姿势的缘故,远远看去,泳池里像浮了个溺毙的尸体。 五感被封闭, 一片不见底的漆黑里, 顾星陨回忆起以前。 第一次下水, 他在水里抽搐到昏厥。 恐水的童年阴影始终笼罩在他头上,这让他才刚刚走到泳池边,就不可避免地头晕、想吐,大脑保护机制启动, 他的腿宛如灌了铅。 然而即使这样, 他还是僵硬地、机械地、坚定地迈着步伐。 湿的、流动着的水渐渐包裹上来,他在诸多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下水, 水漫过脚背、腿肚、大腿, 然后到胸。 逼人的压迫和眩晕感袭来, 身体才刚刚浸入水里, 他就止不住地发抖抽搐。 “够了!” 几乎是在他出现反应的第一刻,岸上的医生就露出不安的神色, “快把顾先生带上来!” 负责看护和救援的游泳教练第一时间靠近他。 水流随着教练的动作而向他涌来, 像涌入了胸腔一般令他无法呼吸。 下一秒,他张大嘴, 猛吸了一口气后埋头,彻底将自己置身于水里。 无色的水流争先恐后地淹没他,裹紧他,这种灭顶的窒息感几乎瞬间令他的身体产生剧烈的机体反应,四肢抽搐,连带着发生呼吸障碍,那一刻,他想到了死亡。 “顾先生!” 也许有人叫他,但他已经听不见了。 无数双手在水里朝他伸过来,抓着他的手臂、腰腹,试图带他脱离水面,而他的手则抓着泳池边的把手,用力到青筋暴起。 挣扎、气泡、抽搐。 原本平静的水面被彻底打破,他固执地将自己埋在水里,强压下一切强烈的求生本能。 不到一分钟,他晕了过去。 医生坐在床边,扶着眼镜对醒过来的他冷笑:“顾先生,恐怕您的目的根本不是想跨越恐水这道心理障碍吧,我看您今天的表现,用寻死来说比较恰当。” 他睁着眼睛望天花板,心想你说的对。 他是比较想死。 从他的父母死去那天开始就疯狂的想了。 车子的急刹声,人所发出的尖叫声,以及那血肉模糊的现场,大滩的血液和零碎肢体——这些东西,几乎日日夜夜在他的梦里闪现。 痛苦,恶心,恐惧,仇恨。 这些情绪裹挟着他,叫他喘不过气来。 要不是还有个顾氏,要不是还有复仇的念头在,他早就死了,同他的父母一同死在那场车祸里,死在那种灵魂被当场剥脱的尖锐痛感里。 他不要脸面,不要尊严,不要道德,听信任何人的话语,他去乞求,去跳舞,去陪酒,只因为他已经不再是顾星陨,往日里的顾氏少爷、天之骄子顾星陨已经死了,只剩了具空的壳子,会随着人类的要求而摆出千万种表情。 他还记得那个夜晚,裴凛山在餐厅明亮的灯光中朝他走来。 当时他正坐在椅子上狼吞虎咽,姿态狼狈又可笑,余光撇及男人的时候,他不可避免地分神了一秒:这个男人觊觎他的□□已经很久。 他知道他的目的。 甚至不用思考,他就已经做好了决定,反正灵魂已经死了,再失去一具□□算什么?何况他早就在过往的接触中猜到裴凛山背景不凡,说不定是个比他们顾家还要显赫的家世。 他笑出来,满嘴巴的食物,含糊不清地说:“裴凛山,我想好了,我跟你走。” 后来的一切果真如他所愿—— 出卖□□的报酬是他终于拿回了顾氏。 那曾是他22岁那年的新年愿望。 彼时是他们第一次上床。 他不在意裴凛山是否温柔,也不在意这场情事发生的原由,或许是很痛的,他已经感觉不到了,心跳唯一变快的时候,是做完之后窗外突然有无数烟花炸开——新年了,裴凛山问他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他的眼睛这才有了点焦距,然后短促地笑了一下,轻声:“裴凛山,你帮我拿回顾氏好不好?” 裴凛山吻在他的眼睛上,说:“好。” 后来他开始真正地飙车,甚至敢在玉峰山的弯道上放开双手。 他开始吃肉,哪怕一次又一次地吐出来。 他开始迷恋上薄荷的味道,只因那味道实在令他难受,而难受才能保持清醒。 烟、酒、咖啡。 一切不曾热爱的事物渐渐占据他的生活,时时刻刻提醒他,割裂他,警告自己,他没有舒适的资本。 他不择手段,在商场上暴戾又阴险,为了利益,一次又一次在法律的灰色地带上游走。 然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自己会和裴凛山吵架。 从最初的不耐烦、言语上的争执,到后来他甚至忍不住情绪,在男人面前将笔记本电脑狠狠摔在地上。 情绪发泄过后,他喘着气,一边解开自己身上的衬衫扣子以缓解燥热,一边讥笑:“裴凛山,你该不会以为和我上了几次床,就有资格管我的事了吧?” 他的手指几乎控制不住地发着颤,扣子根本解不开,这让他更加烦躁,他注意到男人的眼神随之落到他的脖颈处,于是松开手,冷着声:“滚出去。” 裴凛山就真的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书房。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然而满腔的情绪却并未得到纾解,有那么一刻,他感觉到了茫然,紧接着他沉沉坠落到沙发椅里,犹如浑身脱力一般。 这很搞笑不是吗? 他说服自己,本来不过就是一桩权色交易,他们各取所需罢了,这个男人又是以何种立场来干涉插手他的选择? 更何况,他过去沦落到那个丧家之犬的模样,难道不是拜他们裴家所赐? 想到这,他露出一个苦笑,要不是他找的人是裴凛山,他还真的不知道,当初他下跪去求的某位人物,竟然就是裴凛山的父亲,而案情查到最后他才惊觉,这不过是裴家的一场博弈,而他们顾家,则成了这场博弈里的炮灰棋子。 害死他父母的凶手,裴家也算其中之一。 真可笑啊,他竟然委身到凶手身上,还差点沦陷其中。 而他们裴家那个眼高于顶、没半点涵养的山野村妇也敢在他的头上作威作福,甚至跑到公司来用最下流的词骂他,字字句句都是都是他配不上裴家。 对,他是配不上,可是他不快活,又凭什么让裴家快活? 你们不是想让裴凛山联姻吗,他就缠着裴凛山,反正都骂他不要脸了,那他就不要脸一回,谁也别想好过。 再后来,他一次又一次搅黄了裴家的联姻,甚至不客气地将桌上的咖啡泼到正相亲的裴凛山脸上。 某权贵家里的大小姐捂着嘴发出尖叫声,而他速战速决,泼完就走,半分没有留恋的姿态。 晚上裴凛山回家,却没有他想象中的生气愤怒,反而温柔缱绻,趁他刷牙的功夫从背后拥了上来。 “星陨。” 裴凛山在他的颈边低语,炙热的吻一下一下落在皮肤上。 他没忍住抖了抖,就听到裴凛山说:“跟我回家吧,好吗?” 他最终鬼迷心窍地陪他回了家,然后被人拉着掉下了泳池。 谁也看不见他,谁也不会来救他。 他甚至都没有过多挣扎,在最初的恐惧和痉挛之后,他没有任何求生欲望地任由自己沉到了水底。 他以为他会死。 或许等他死了,他才刚刚打理好的顾氏又会分崩离析,不过顾云成已经废了,只要他一死,他藏在暗地里的那些人会立刻去疗养院了结他这位二叔的生命。 只要顾氏没落到顾云成的手里,他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纵使父母的心血会毁于一旦,但是人死如灯灭,他不想管,也不愿管了。 他太累了。 累到每日每夜睡不着,除非与裴凛山滚在一处闹得精疲力竭,才能偶尔有个好眠。 ——“顾星陨!” 晕过去之前,他听见常宁焦急地叫他的名字。 他没有死成。 但是因为这件事,他开始决定学习游泳。 他花了一个星期,几乎是用自虐的方式让自己彻底适应了水,又迅速地学会了游。 负责教他游泳的教练对他啧啧称奇,说这么短时间内能游得这么好,简直打破了他的认知。 而那位负责他心理状态的医生则一如既往在泳池边抱着臂,面无表情:“顾星陨,你真该庆幸你找的是我,不然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毫不在意,从水里出来披上泳巾,“之前的药吃完了,今天记得给我开新的。” ——“顾总!” 回忆被迫中断,现实世界里,有人在叫他。 于是原本屏着气沉在水里的顾星陨松开自己,四肢伸展浮出水面。 按理来讲,一般人没了发型和妆容加持,从水里出来的姿态都不会太好看,但是顾星陨不同,他是天生的漂亮骨相,被水浸过了以后,眉眼像被笔墨晕开的山水画,再加上那张白皙皮囊,睫毛上挂着水珠看过来的时候,黑眸红唇,没有人不会被惊艳。 饶是在顾星陨身边呆了好几年的直男徐承英也立在原地怔了好几秒,直到顾星陨的表情变得不悦,他这才回过神一般的又叫了一声:“顾总。” 第68章 同学聚会 “什么事?” 顾星陨游到泳池边上上岸。 清透的水流从他的肩颈一路往下掠过, 顾星陨垂着眼眸一步步走上台阶,表情漫不经心的:“叫你查的事情有消息了?” 此时,距那日他从碧海园醒来已经过了几天。 他还记得当时裴凛山对他真挚剖白的表情, 言语热烈, 眼神炙热, 几乎让他无法闪躲。 他得承认,对于这样的裴凛山, 他依旧会很没出息的心动,更何况在他失忆期间,他们还有那么多朝夕相处的回忆, 哪怕他再冷血无情, 也总有几分触动。 只是最后, 他们到底还是不欢而散了。 因为他并没有听裴凛山的劝,他不想自己这几年的心血荒废在失忆的这个时间段里,公司离了他,很多决策都不是那么有底气,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是以, 自那日醒来后,他就一门心思地扑在工作上, 到现在也没有回过家。 好不容易抽了个空闲, 他去了以前常去的场馆游泳, 结果还没一会儿, 徐承英又找上了门。 此刻的徐承英低着头,并不敢看他。 “不是, 那件事还在查。是林少爷的电话打到我这里来, 说有急事找您。” “林少?” 温暖如春的场馆里,顾星陨随手拿了件袍子擦了擦身体, 又喝了一口水,动作皆是十分优雅,“哪个林少?” 徐承英低声:“林氏实业的二少爷,林越泽。” 顾星陨放杯子的手一顿,接着露出些异样的神色来。 林越泽。 说起来,他们已经七年没有见过面了。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失忆,他误以为林越泽依然是自己的那个铁哥们,说不定他们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接着又想起来,好像前一段时间林越泽就同他说,已经回国了,当时他还想着给林越泽接风,后来事多,林越泽又没了动静,他便也将这件事忘了。 “知道了。” 打理好自己,顾星陨给林越泽回了个电话。 那边厢,林越泽倒是一如往常的急躁性子,电话刚通就在那边大声道:“星陨!你总算接我电话了,我今天才看到最近新闻,你没事吧?” 顾星陨坐在车里吩咐司机回程,闭着眼靠向后座,面无表情的沉默了片刻,才道:“没事。你在国内安顿好了吗?” 神经大条如林越泽者,哪里发现对面的人已经恢复了记忆,只夸张地松了一口气似的,在那边咋呼道:“喔,吓死我了,我就说呢,有裴大佬在你身边守着,应该是没什么事。我前段时间还说要去找你玩的,结果有个狗日的王八蛋……啧。” 说到这,林越泽顿了一下,才道:“算了,不提他,我也是今天才回到安京,怎么样,要不要见一下一起吃个饭?” 吃饭? 顾星陨抬眼看向车内后视镜,坐在副驾驶的徐承英触及到镜子里他的目光,立刻低声道:“顾总,今晚约了华誉的老总商谈并购案。” 顾星陨了然,正想着用什么理由打发人才好,那边林越泽听电话里久久没有回应,疑惑地叫了一声:“星陨,你在听吗?” 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自顾地把话说下去了:“对了,要不今晚我们去高中同学聚会吧?我前几天就看到他们在群里约,艾特了我好几次,好像就是今晚。你不在群里是不知道,那些人一个个的在群里吹牛皮说自己混得多好,怎么样,我们一起过去,给这些人一个惊喜,看谁还敢在我们顾大少爷面前吹牛皮哈哈。” “抱歉越泽。”顾星陨看向窗外,表情寡淡:“今晚我有个重要的商谈,推脱不了,改日再请你吃饭。” 他的嗓音带着几分冷淡的腔调,林越泽一下哑了声。 也是这下,林越泽才后知后觉的听出几分不对劲来,他甚至没由来的想起自己的哥哥林越洲,心下一凉,脸上却讪讪的:“那好吧,你先忙。” 顾星陨率先挂断了电话。 听到“嘟嘟”声从手机里传来,刚刚才到酒店、目前还在大厅服务台前站着的林越泽渐渐收了笑,一些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腾,酒店服务生盯他很久,见客人终于打完电话,立刻殷勤上前要帮他将行李送去房间。 林越泽闷闷地说了句“谢谢”,这才迈开步子跟着服务生走了。 当天晚上,一个人无所事事的林越泽还是去了聚会。 一群人看见他都起哄,叫他“林少爷”,有人道:“还是我们班长面子大呀,林少爷不是都在国外定居了吗,这都回来赶聚会啦。” 说着,纷纷叫林越泽喝酒。 林越泽来者不拒,刚坐下就灌了好几杯下肚。 等到酒过三巡,大家聊天聊嗨了,没了之前久不见面的拘谨,说话更加放得开,笑闹间,不知是谁突然提了一句:“哎,你们听说了吗,顾星陨好像又出事了。” 在场大多数人都是非富即贵的豪门精英,听到顾星陨的名字,包厢里诡异地静了片刻,好半晌,才有人说:“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人家现在可是财阀霸总,没看见上次玉峰山摔成那样都没事?多的是人护着,能再出什么事?” “哎,也不是,就是觉得有点玄乎,我看他最近点挺背的,估摸是有人害他。” “嗤。”有人冷笑:“谁不知道顾董事长面冷心狠,商场上半点情面不顾的,得罪惹恼别人也是正常吧。” “他能惹恼谁?现在整个安京,还有谁敢和顾氏唱反调的?” “怎么不敢?他顾氏钱再多,祖上没什么底蕴的,父母又都没了,他能撑起什么豪门场面来?” 有人小声:“那不是还有裴家护着……” “裴家?”好几个人都笑出了声,“他和裴凛山貌合神离,又不得裴家喜欢的,再怎么护也就是个表面功夫吧。” “怎么就貌合神离了?” “砰”的一声,林越泽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他本默默听着这些人八卦,忍了片刻发现实在忍不住,冷声插了进来:“我看你们才是半点情面不顾,这还同学聚会呢,背后嚼人舌根还要不要脸了?” 林氏实业现大部分产业都在国外,所以别人倒不是很忌惮他,听到他这么说,登时有人不满:“那你也不看看当初他是怎么对我们这些老同学的?当初谈个合作而已,还狗眼看人低把我晾了个把月,要不是他爸妈死的早,他现在能不能接手顾氏还不一定呢。” 林越泽本就烦躁,听到这人说到顾星陨的爸妈,内心积攒已久的情绪立刻就被点燃了,当下站了起来,表情凶狠:“你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句?” “我难不成还说错了?他现在比我们高人一等,不就是爸妈死了才做到董事长?” “王端!”林越泽指着他,“老子打你你信不信!” “哎哎!” 眼看林越泽要动手,班长立刻过来说和,“这好好的,大家一起聚会吃个饭,高高兴兴的,别伤了和气啊。” “就是啊,来来来,别说生意上那些事了,就聊聊生活得了。” “别说了别说了!来吃东西吃东西!” 不少人说和,林越泽被身边的人拉着,虽然气到胸膛剧烈起伏,可是理智尚在,也没有轻易动手。 王端也是个色厉内荏的,见那林越泽站在那一副凶狠模样看自己,又突然想起当年林家同顾家好像关系特别好来着,虽然这些年没听说两家还有什么走动,但万一他同顾星陨还有联系……王端这样想着,便收敛了神色,侧头看向另一边,没说话了。 一时口角过后,聚会表面上恢复了平和,但气氛大不如前,本来还约定的其他娱乐项目统统无人应声,很快就散了。 有人知道林越泽刚回国内,恐怕没车,说要送他一程,结果统统都被拒了,眼下人员很快走光,只剩林越泽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会所门口望着夜色下的雨幕发怔。 他有点想给顾星陨打电话,拿出了手机却又不敢。 最后叹息一声,叫了个滴滴专车,等司机的时候就立在那儿抽烟。 一辆迈巴赫悄无声息地滑至他面前,林越泽的烟还没抽两口,见车来了吓一跳——现在国内专车做这么大,开百万豪车接客了? 下一秒,车窗降下,顾星陨的脸出现在他眼前,“上车。” …… 车内一片诡异的安静。 直到了路口,红灯停车,顾星陨这才侧头看了林越泽一眼:“聚会怎么样?” “就……就那样吧。” 直到真正见了顾星陨真人,林越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含含糊糊答了,又想起自己刚刚抽烟,身上说不定带了味儿,更加拘谨了:“知道你过来,我就不抽烟了。” “没事,我也抽。” “哦……”林越泽的手指反复抠着座椅皮面,想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今天的同学聚会也有人找到我,所以给我发了地址。我看工作结束还早,就过来看看,正好碰到你。” 说着,顾星陨看了他一眼,“这么多年没见了,看见我这么紧张?” 林越泽一下绷直身体,“没有没有。” 话虽这么说,可那浑身僵直的姿态和不自然的表情却出卖了他,林越泽张着唇,欲言又止,找不到下一句该说什么。 或者说,他想说想问的太多了,以至于现在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 车里又静了一会,还是顾星陨先开口:“这次回国打算待多久?” “也……就这几天吧。” 原本是计划找顾星陨玩个十天半个月的,可是想也知道,顾星陨现在是什么身份,哪有那个时间陪他玩,再说了…… 想到什么,林越泽垂了脑袋,心里止不住泛酸水。 他们以前可是无话不谈、好到能穿一条内裤的发小啊。 可是看看现在的这个顾星陨,哪里有半分以前张扬恣意的影子?更何况,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这七年光阴,还有…… 林越泽坐在车上,越想越难受,到后来垂着头红了眼睛。 要不是以为顾星陨失忆,他又确实挂念这发小,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回到安京来见他。 第69章 路上 七年前, 顾氏莫名卷入一场无妄之灾,而与之一向交好的林家不仅没有提供帮助,反而迅速转移资产至国外, 以袖手旁观的姿态冷眼看着顾氏分崩离析。 他们两家虽称世交, 实则发展到林越泽父母这一辈, 林家早已是强弩之末,林家父母并不擅长经商, 接手林氏后诸多决策失误,不断亏空,还能在豪门里有那一席之地, 不过靠着前人累积的那点资产苟延残喘罢了。 林越泽从小就被父母教导要巴结好顾星陨, 不能把顾林两家关系断了, 他懵懂听从,天天跟在顾少爷的屁股后头寸步不离,跟到后来,他也是真心实意地把顾星陨当成一辈子的好兄弟看待, 哪成想, 一朝顾氏倒台,他父母害怕被波及, 疯狂将资产往国外转移。 因为这件事, 林越泽差点没和父母断绝关系。 他的母亲红着眼睛求他:“小泽, 你爸爸打听过了, 这次顾家死定了,出不来的, 你听妈妈的话, 我们必须和顾家断了往来,再说你哥哥现在已在国外站稳脚跟, 我们一家人好好地在一起,好不好?” 他怎样都不肯,林父骂他:“你怎么就长了这么一个冥顽不灵的猪脑子?你留下又怎么样?你能帮到他们顾家?而且这又不是我们背信弃义,顾家的事和我们无关,我们不能插手也没能力插手,你再要闹,老子就打断你的腿,拖也要把你拖走!” 他手机被没收,通讯被禁,直接被人押上了飞机。 等到一切事情尘埃落定,他被允许联系顾星陨,可那个时候的顾星陨却不会再接他的电话了。 他们的关系纽带彻底被顾星陨亲手切断,再也没了恢复的可能。 “……星陨。” 想着想着,林越泽没忍住想开口:“对不起。我以前——” “没关系。” 因为开着车,顾星陨的视线始终在前方,他打断了林越泽迟到七年的解释,再次重复了一句:“没关系。” “过去的事情已经是过去,没必要再提及。” 林越泽倏然转头,红着眼睛看向顾星陨,好半晌,才低声说:“好。” 车内昏暗光线下,他看不见顾星陨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自我沉浸在愧疚和懊悔的情绪里,发誓一般郑重道:“星陨,以后有事你都可以找我,为了你,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林越泽也愿意。” 指节一点一点松了劲。 顾星陨深呼一口气,最终嗤笑出声:“也没人叫你上刀山下火海。” 他这句话虽带了点嘲讽的意味,可语气到底是带了点笑。 林越泽厚着脸皮往顾星陨面前凑了凑,眼神认真的看着他:“我说真的。星陨,哪怕你现在叫我去打裴凛山,我都二话不说立马去干。” “……我让你打他干什么?” 顾星陨飞速侧头看他一眼,“你长到这么大脑子里还是以前那些东西?” “……” 林越泽不敢说话了,他老是被他哥骂草包,到了顾星陨这儿,也依然是个没智商的草包。 “我……我就是听说你和裴凛山关系不好。他是不是欺负你?” 虽然之前裴凛山为了顾星陨还找到他们林家帮忙,那样子可不像传闻里那样,但他毕竟见证过大学时期顾星陨讨厌裴凛山的样子,所以还是有点儿担心二人根本处不好。 “没有。” 顾星陨迅速否定,道:“有这个闲心操心我和他的事,不如先把你自己管好了。”说完,方向盘往左打,“我之前和人谈事没怎么吃东西,再陪我去吃一点。” 两个人随便找了个地方吃了一顿。 途中基本上是顾星陨在吃,林越泽在说,自从之前说开了之后,林越泽就丢下了那些紧张和拘谨,全程在顾星陨耳边叨叨不停,像是要把这么些年的话一次性补齐了。 老实讲,自从顾星陨做了顾氏董事长后,已经很少有人能在他面前这么能说了。 他感觉自己耳边简直有千万只蚊子在嗡嗡,不着痕迹的皱了眉,最终放下餐具,打断了林越泽口若悬河似的演讲:“你现在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两个人一出门,就看见裴凛山站在一辆宾利前,一身黑色西服衬得他人高腿长,远远望去,像个身材比例完美的假人模特,成了这条路上最吸引人的风景线。 两人俱是一愣。 裴凛山看见他们,很快反应过来,长腿一迈几步上前,“吃完饭了?” “裴总。” 这还是林越泽第一次见到裴凛山真人,凑近看发现这男人不止身材好,那张轮廓分明浓眉高鼻的脸也是帅到令人惊艳,组合在一起简直荷尔蒙爆棚到令人腿软,于是冲顾星陨眨眨眼,“你这是……来接星陨?” 不待裴凛山回答,顾星陨率先开口:“在这里等人?” “来接你。” 说着,裴凛山伸出手指摸了摸顾星陨的脸,“冷不冷?” 几天不见,这男人依然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淡然面孔对他嘘寒问暖,顾星陨眸子里有惊讶的情绪一闪而过,“不冷,我还要送林越泽回去。” “哎!我不用。” 林越泽自知不能做电灯泡,立刻倒退几步摆手,“我真不用,随便叫个车就回去了。” 裴凛山笑了笑,“那我们一起送林少爷回去。” 最终,几人共同上了裴凛山的宾利,顾星陨的车就丢在店门口等明天让人开回去。 车上的氛围也还算不错,裴凛山问了几句林越泽现在在国内的安排打算,两个人有问有答,顾星陨就靠着座椅闭眼小憩。 林越泽住的地方不远,十来分钟就到了。 很快,车上就只剩他们二人。 顾星陨歪头靠着车窗一动不动,连林越泽下车了也没半点反应,裴凛山以为他当真睡着,一时间没有说话。 车子汇入车流,进入安京城中心的主干后,窗外一片流光溢彩,热闹得人声鼎沸。裴凛山慢慢踩下刹车等红灯,间隙侧头看了顾星陨一眼。 歪坐在副驾驶的青年此刻安静又乖巧,与窗外的世界彻底隔绝,裴凛山没忍住,一次又一次地看。 不知过了多久,顾星陨总算睁眼,瞪他:“一直看我干什么?绿灯了。” 裴凛山没有半分惊讶,踩下油门,声音低沉而又极具磁性:“看你好看。” 说着,竟再次转头看他,语气慢悠悠的:“怎么看也看不够。” 顾星陨偏头,避开某人注视,正了正坐姿,车里安静一瞬,他转移了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在和林越泽吃饭?” “问的徐承英。” 裴凛山正视前方开车,“本来是问问你近日都在做什么,几天都不回家。他说你今日忙完得了空,和林越泽在一块,我就过来了。” “找他问干什么?” 顾星陨皱眉,“我们之间的事,你少把别人扯进来。” “我不找他找谁?” 裴凛山斜睨他一眼:“毕竟某人忙起来就玩失踪,电话也不接一个。” “……” 顾星陨有几分心虚,他这几天确实没有看过手机,重要来电都交给徐承英处理,至于裴凛山的电话,他一时间还没想好怎么应付,下意识就忽略了。 见青年不说话,裴凛山也没有逼他,路过一家宠物医院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前两天老李打电话来说,芋圆恢复得很不错,又惦记你很久没回老宅,想让我们回去看看。” 怕老宅的人担心,上次顾星陨被砸昏迷一事,他瞒下来没说,是以确实有一段时间没回去了。 顾星陨叹息一声:“这两天抽空就回。” 裴凛山强调:“是我们一起回。”说完,沉默了片刻才道:“还有,裴家那边也希望我们回去一趟。” 顾星陨陡然侧头看他,眼神里的锋芒锐利似刀刃。 冷声:“你家里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星陨。” 裴凛山极尽温柔唤他的名字,“你别生气,如果不想去,我们就不去。” 事实上,从上次和杨珊吵那一架后,裴先国就多次给他打电话,叫顾星陨回家来把这事儿说明白,他自然不会让顾星陨再回家受委屈,每回语气也都不太客气,两个人在电话里你来我往,吵得根本不像一对父子。 直到前两天,裴先国来公司找他,虽然一开始摆了个老子范儿,对他的感情工作很是指手画脚了一番,到后来,语气却渐渐落寞起来,问他这个月末回不回家。 裴先国那个神色语气,让裴凛山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他看了日历,想起来这个月末是他母亲的忌日。 裴凛山应了,这才转头来问顾星陨。 只是料想这人也不会关心同意,他只是提了一句,也不强求。 轿车在一片夜色中驶入碧海园,明晃晃的车灯随着车辆轨迹扫亮大片建筑。 顾星陨情绪不佳,往窗外随意瞥了一眼,想起隔壁还住了个虎视眈眈的模特。 他换了个坐姿,往后仰得更随意了,问:“这儿的邻居挺热情吧?” 青年的语气实在奇怪,裴凛山不由得多想。 可是……邻居? “什么邻居?” 裴凛山扬眉,“我没见过什么邻居。” 车子开进车库停稳,熄火。 顾星陨却坐在车上没动。 “你不知道?一个长相很不错的小模特,捧着点心要来送给裴总吃。” 说完,他转头看裴凛山,视线紧盯着他:“你没见过吗?” 第70章 属狗的 长相不错的小模特给他送点心吃? 这是……裴凛山扬了扬眉, 他总算明白青年之前的语气奇怪在何处,没忍住勾了勾唇:“没见过。”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安全带,转头, 顾星陨还是那个姿势, 一双笔直长腿抵在座椅前, 侧头看他。 车库的昏暗光线里,裴凛山挺拔的五官在阴影里勾勒出迷人的弧度, 两个人对视,顾星陨走神一秒,裴凛山往他的方向俯身, 待顾星陨回神, 男人高大的躯体已将他完全笼罩。 清淡的雪松香气萦绕在周身, 顾星陨一僵,就听见“咔哒”一声。 裴凛山替他解了安全带,在他耳边低声:“我只见过一个叫顾星陨的,将我迷得神魂颠倒, 找不着北。” 心脏瞬间收缩, 发出剧烈的鼓动声。 男人吐出的气息太烫,顾星陨不自然躲避了一下, 可不知突然想起什么, 他又立刻昂起头来, 黑暗里一双发亮的眸子与裴凛山正正对上。 “是吗?” 他的嘴角勾起弧度, 是挑衅的表情:“怎么个迷法?” “就像你现在这样。” 裴凛山摸索着将青年的手握进掌心,对着那张扬起的薄唇重重吻了下去。 他们上一次接吻, 还是在顾氏旗下安信基金主办的慈善晚宴后台。 彼时的温柔缱绻演变成此刻的无声暴烈, 顾星陨起初愣住,直到裴凛山的唇舌长驱直入将他彻底裹挟, 这才反应过来进行回击。 挣扎,喘息,相互撕扯着妄图抓回这场吻里的控制权。 他毕竟是身处于下方的那个,再怎么费尽力气,也没办法逃脱高大男人的掌控,手指被握得死紧,一根一根,重重摁进座椅皮面里。 他不知道他有多么想念他。 本就是失而复得的珍宝,裴凛山太害怕再次失去他了,自从顾星陨恢复记忆后,他的心上仿佛高高悬挂了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日日惶恐生怕他不要他。 他表面装得云淡风轻,忍得温柔平和,实则内里早已波涛汹涌。 顾星陨醒来后就去了公司,半点时间都不留给他,他极尽忍耐地等了好几天,等到终于坐不住,他要接他回家。 “裴……凛山。” 顾星陨的坚硬外壳在这个异常凶狠的吻里一寸寸崩裂,他喘着气在唇齿间求饶,“裴凛山……” 声音里带了几分憋气的哭腔,“你咬疼我了。” 裴凛山终于停下来。 顾星陨重重喘气,回过神就骂:“你属狗的吗?这么会咬人!” 话音未落,裴凛山就真的低下头在他颈间咬了一口。 顾星陨疼得再次叫了一声,“裴凛山!” “对。” 裴凛山哑声,在他耳边回答:“属狗的,所以要留记号。” ********** 那天裴凛山的放肆,换回的是顾星陨冻成冰山的一张脸。 房门“砰”地被他重重关上,接着是清脆的落锁声,裴凛山跟在后面根本来不及进去,被迫吃了一鼻子门灰。 只是裴凛山也没强求,眼睛里反而还带着笑意,隔着一道门和他说“晚安”。 顾星陨没有回答。 第二日早上,裴凛山起得早,先去顾星陨房间看了一眼,料想人应该是还没醒,于是转而下楼去了厨房。 转身端牛奶的时候却发现顾星陨穿着一身黑色的丝质睡衣靠在厨房门口看他。 黑与白的视觉刺激令人愉悦,尤其青年白皙脖颈上还有那样突兀的一抹红。 裴凛山不动声色的舔舔唇,而后上前一步,无视了青年那仿佛万丈冰川冒着冷气的眼神,“晚上睡得还好吗。” 他将手里的温热牛奶递给青年,“去换个衣服,带你出门吃早饭。” 裴凛山本意是想自己亲手做一顿早饭,但最近家里都没请做饭的佣人过来,负责打扫卫生的钟点工自然不会负责填满雇主家的冰箱,所以碧海园房子虽大,但半点米面都找不出来。 顾星陨面无表情地看着裴凛山,下一秒接过牛奶。 他只要一想到昨天晚上自己竟然在裴凛山的攻势下发出那种羞人的声音和求饶,就想把眼前这个男人打一顿,或许当时他是魔怔了,又或许是受失忆影响,他变得不像他了。 牛奶一饮而尽,昂起头来的时候,那抹吻痕随着喉结的滚动而变得更加鲜艳生动。 裴凛山盯着,很有想再次加深的意图。 但他没动。 顾星陨喝完奶,将挡在身前的人一把推开,走到水池前打开水龙头洗杯子。 “怎么不说话?” 裴凛山有点想笑,慢悠悠地再次跟上顾星陨,站在他身后,“好了,别生气了,昨晚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好不好?” 杯子洗干净放回原处,顾星陨满手的手珠,于是扯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干。 他还是没说话。 “星陨。” 男人从身后拥上来,握住他的腰线,掌心滚烫。 “别生我的气,嗯?” 身体半躬着,将整个脑袋都搁在他的肩膀上,仿佛乖巧的某种大型宠物。 顾星陨说:“我今天会去把江远道接出来。” 裴凛山一僵。 眼睛里的温柔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那也只是那一秒,他站起身,将顾星陨的身体扳正面向自己。 “为什么?”他问。 “没有为什么。” 顾星陨说完,退后两步,背脊抵住厨房的流理台,抬头与男人对视,“你为什么要把人关起来?我还听说,你和他说我成了植物人。” 裴凛山微微皱眉,片刻后才说:“我一直在调查玉峰山的车祸事件,我不认为是意外,而这其中,我觉得他很可疑。” “还有,你在医院再次受伤,江远道也在,两次你出事的场合都有他,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玉峰山是我叫他去的。”顾星陨道:“那天他本来有戏要拍,是我临时起意叫他来的。” “而医院……那就更可笑了,我当时走的时候他人还在昏迷,又怎么可能爬起来砸花盆?再说了,高空坠物这种事情不确定性很高,他怎么就能确定那个花盆砸到的是我不是别人?” “星陨,你仔细想一想,最近你身边发生的这一系列事情……” “没什么好想的。” 顾星陨不欲与他多说,“你已经将江远道关得够久了,我今天会去接他。” 说完顾星陨就往外走,却被裴凛山一把拽住。 顾星陨回头,裴凛山的眼睛里仿佛燃起了火:“你一定要这样吗?这个人明明有问题,你非要拿自己开玩笑?” 顾星陨定定看了裴凛山几秒,裴凛山以为他会接着和他呛声,甚至发火、吵架,但是没有,顾星陨像是暗叹了一口气,接着上前两步,就着裴凛山拽他的姿势抱了抱这个男人。 “裴凛山。” 他轻声:“你不要多想。” 裴凛山一僵,“你知道我没有多想。” 顾星陨昂头:“那你有证据吗?” 裴凛山定住。 顾星陨说:“没有证据,你说的话就什么也不是。” 裴凛山一时无声,顾星陨便将他拽着自己的手轻轻拂开,“这两天我也应该不会回来住,不用去找我。” 说完,转身走了。 昨日下了雨,直至今日凌晨才停,是以哪怕到了八九点的光景,外面的天色依旧很暗。 顾星陨穿了件较厚的高领毛衣,又随便从衣柜里拿了件大衣搭在臂弯上,踩着双黑色短靴从小楼侧门直接进了车库。 昨天的迈巴赫还停在餐厅外面,顾星陨眯着眼扫过车库剩下的那几辆,最终选了辆颜色较为骚包、车型也较为特别炫酷的保时捷。 自动感应门升起,车子开出去,顾星陨一眼就看见站在大门口的裴凛山。 外面的天气够冷的,这人却还是穿着家里的那套居家服,就站在那儿看着他。 顾星陨心里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车子开过去,降下车窗,冷风灌进来,他问:“你站这儿干什么?” 裴凛山弯下腰,一只手撑在车顶,另一只手从车窗里伸进去,默不作声地握住顾星陨搁在方向盘上的手腕往外拖。 顾星陨条件反射想挣,男人的语气却很重:“别动。” 说着,裴凛山站直身体,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支腕表——正是多日前顾星陨落在医院没戴走的那支限量腕表,慢条斯理地给人戴上了。 金属的表带和表盘冷得令顾星陨一缩,“咔哒”一声,裴凛山给人戴好表,才放任顾星陨收回手。 “不许摘下来。” 裴凛山说完,也不管顾星陨什么反应,转头回了房子。 而车内,顾星陨摸了摸这支他多年前早已不戴的表,眼神一暗。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支表应该已经被男人做过手脚,应该是有gps定位一类的装置在里面,不然又要怎么解释,在他失忆期间裴凛山总能精确找到他的位置? 何况一块表而已,裴凛山又为什么非要他戴着? 他刚醒的时候就已经猜到这个可能,再加上这块表本身暗含的特殊意义,所以他特意没带走,没想到现在,裴凛山又再次强硬地给他戴上了。 罢了。 顾星陨深吸一口气,脚踩油门,车子如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 70-80 第71章 清醒 抵达医院的时候差不多将近十点。 尽管江远道出事已经有一段时日了, 但没人拦着,影帝江远道的新闻依然有不少媒体在蹲守,又因为江远道一直没出院, 就连一些着急上火的粉丝也跟着蹲在医院门口。 他们既不进医院, 也没闹什么事, 所以保安想赶走这些人都没办法。 顾星陨心知肚明这一切,开着这辆骚包的保时捷径直从医院大门开进去了。 很快有对车牌敏感的记者发现这辆车, 接着神色激动地疯狂拍起照来。 小道消息在媒体的渠道疯狂散开,而造成这一切的当事人顾星陨已经已经抵达江远道所在楼层。 电梯门打开,如今守在电梯口的工作人员只剩一个, 正打着哈欠靠在墙上玩手机, 余光瞥见电梯里走出来个人, 正想上前拦,下一秒看见来人的脸,表情立刻变得惊愕起来:“顾总!” 顾星陨侧头看他一眼,“江远道人呢?” “在在在!”工作人员情绪激动, 像见了救星, 赶紧走在前面领路,“江哥今天醒得早, 之前还在走廊遛弯儿, 要是知道您来了, 江哥肯定高兴死了。” 顾星陨扯了扯嘴角, 没说话。 几步路的功夫,工作人员替顾星陨打开病房门, 一脸高兴地对里面的人说道:“江哥!你看谁来了!” 病房很大, 装修得很是奢华,一眼望过去, 甚至有点像酒店的套间,娱乐设施一应俱全。 江远道的经纪人江萧筱并不在,只有江远道一个人背对着病房门站在窗口,看起来身形消瘦。 听到开门声和工作人员兴奋的话语,他半点反应都没有,也没有回头。 顾星陨挥退了工作人员,关紧了房门,悄无声息地走到江远道身后,冷声道:“怎么,这次在剧组摔傻了,来人了都不知道打招呼?” 江远道霎时回头,眼中满是惊愕与困惑,下一秒,他强压下眼底的情绪,拉开嘴角,是一个惊喜的笑容,“顾总!” 他上前几步,眼睛仔细地来回扫视青年,“真的是你,太好了!我还……我还以为……” 顾星陨退后稍许,避开江远道略显亲昵的肢体动作,同样以审视的目光看他:“你的伤好得怎么样了?” 这上位者的姿态和话语…… 江远道神色又是一变。 顾星陨没错过他眼中再次出现的慌张情绪,只是淡然道:“如果差不多了,今天就带你出院。” 江远道哑然:“……顾总。” 他最近心情差,很差,非常差。 其他人都以为他是听闻了顾星陨的消息才那么难受,其实不是,自从裴凛山来了一趟之后,他发现自己被软禁在这房中,这让他感觉到惊恐。 他的来历一向成谜,对外宣称父母都在国外经商,而自己又因为始终跟着顾星陨,在圈子里交的朋友并不多,他太单打独斗了,以至于哪怕被软禁、多日没有消息,都没有什么人发觉不对。 哦,除了秦洵,那个似乎真的对他死心塌地的实力派影帝。 此时他有很多话想问,但在触及顾星陨那寡淡的眼神时,都很有自知之明地咽下去了。 “还站着干什么?” 顾星陨扬眉,不太耐烦:“还想待在这里?” 江远道这才反应过来似的,脸上挂了抹温柔的笑:“好,星陨。” 他叫他星陨的次数不多,一般都是在无人或者较为暧昧的场合,大多时候顾星陨对他的称呼并不在意,就好比现在,顾星陨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反而往窗边——也就是江远道刚刚站的那个方位走去。 视野之内,一辆路虎恰好发动车子离开医院。 顾星陨眯着眼睛记下车牌,在脑中思索一番,没什么印象。 江远道之前受伤昏迷被送过来,本来就没有什么太多东西,哪怕后来添置了一些,也是些无关紧要的,江远道随意收捡了一番,很快就和顾星陨说好了。 顾星陨转身,看见江远道换了一身休闲服饰,衬得他这人身高腿长的,很有些校园男神的意味。 他随手将自己臂弯里的大衣扔给这人,道:“今天冬至了,外面很冷。” 江远道有些讶异,但很快顺从地接受了,眼睛弯弯,表情温柔:“好,谢谢星陨。” 两个人一同走出去,工作人员瞧见他们这整装出发的样子,一愣。 “顾总……萧筱姐说江哥最近得在医院静养,这——” 顾星陨毫不意外,“给江萧筱打电话。” 电话很快通了,对面传来一把强势的女音:“又有什么事?” 手机按的是免提,顾星陨从工作人员手中一把拿过手机,“我,顾星陨。” 对面:“……” 通话诡异地安静了好几秒。 顾星陨等了片刻,见江萧筱不说话,便直接道:“江远道我带走了,他现在这个情况比较适合在家里养伤。对了,他的通讯设备都在你那里吧?今天下午派个人送过来,还是云……” 说到这里顾星陨顿了一下,转头看了江远道一眼,“算了,送到江远道家里,我会送他回去。” 说完,顾星陨将手机往工作人员怀里一放,招呼江远道:“走了。” 电梯一路下行。 真正走出医院的时候,江远道竟然隐隐有了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尽管外面的天气依旧阴沉沉得可怕,可是那自由的风和热闹的人声依然令他晃了晃神。 真奇怪,不过是在医院呆了不到一个星期,却有了被囚禁许久的错觉。想起之前那个来病房问他话的男人,江远道抿紧了唇。 裴家,他们根本惹不起。 江远道想事情的时候,顾星陨也在暗自注意着医院周遭。 敏感如他,几乎是立刻从人群中扫视到他想要找的对象——或坐在医院长廊、站在门口等人,以及在小卖部买烟的高大男人,这些人虽然穿着普通,却有几个共同的特征,平头、身材高大、站姿挺拔如同军人。 一不小心,他甚至和其中一个望过来的人对视了一眼。 对面显然有点慌,顾星陨却勾唇笑了。 两个人安静地上了车,顾星陨坐在驾驶位系好安全带,表情已经恢复到毫无波澜的样子,他发觉江远道仍在走神,甚至扣了几次安全带都没对准。 “你今天安静得有点奇怪。”顾星陨说。 他的语气冷淡,听在江远道耳朵里却像是一道惊雷。 “不是,顾总,我……” 江远道立刻坐直了身体,他有点着急解释,“我就是之前受伤,摔到脑子了,之后就一直有点不能集中精神。” 顾星陨点点头:“脑震荡么,我懂。” 江远道脸色一白。 他突然想起来,自从顾星陨来接他,他满脑子都是自己的那些事,尚未能从最近的变故中反应过来,从头至尾都没有关心过这人一句——毕竟,之前顾星陨也应该受了不小的伤,虽没有裴凛山说的那样严重,但也不会太轻。 而这,和他以往在顾星陨面前立的温柔深情人设根本不符。 两人一路上都是心思各异。 等到了地方,顾星陨并未下车,车子熄火,他拿出手机给徐承英打了个电话,让人安排几个手脚麻利、厨艺好的家政过来,徐承英问安排到哪里,顾星陨将地址说了,那边就在电话里沉默了下去。 顾星陨也不在意,他知道徐承英会安排好,尽管这种小事麻烦徐大总裁,总有些大材小用的意思——他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该招个助理。 江远道就坐在副驾驶听他说话,也没动,脸上的表情十分温柔,一双眼睛牢牢钉在顾星陨身上,只待顾星陨电话打完,便低声道:“星陨,上去坐坐吗?” “不用了。” 顾星陨的语气不冷不热,“这段时间你在家里好好养伤,剧组那边……如果你还想去,我会和资方打招呼,等你休养好了再回去拍。” 江远道只好点头,情绪并不是很好,他望着顾星陨,神色忧愁、欲言又止。 顾星陨挑了挑眉:“嗯?还有事?” 江远道便叹了一口气:“星陨,这段时间发生很多事,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顾星陨避开他的视线,语气比之前要温和一些,有些安抚的意味:“下次吧。” 说完,开始赶人:“好了,下去吧,我最近工作事多,有空了就来看你。” 江远道这才走了。 直待这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面,顾星陨这才重重仰回座椅。 密闭的车厢里隐隐萦绕着清淡的男士香水味道,顾星陨降下车窗,凛冽的冬风灌进来,凉得仿佛能穿透大脑,令人瞬间清醒。 他下意识想拿烟出来抽,指尖触到烟盒的时候又忍住了。 关于那天晚上玉峰山的一切画面在脑海里反复倒带、确认,他努力回想着江远道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反应,但过去的时间太久,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他根本没办法再一一回忆起来。 徐承英那边依旧没有消息。 当初那辆载着他摔得七零八落的重机车毁损得太过严重,几乎所有的零件都受到了重创,再专业的维修师面对这一堆废铁也没办法排查出之前到底是哪个部分出了故障。 但是他心知肚明,当初在山上车子没有反应的那刻,他就知道,这件事完全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人为。 而他,需要能把对方钉死的证据。 第72章 三个人 时间过去得很快, 一眨眼又是几天。 顾星陨一头扎在公司里,事务繁忙各种会议,忙得神龙不见首尾的, 一次都没有回碧海园, 倒是某日有空, 谈完一个合作案后看天色还早,去了一次江远道家里。 但也只是在沙发上坐了片刻, 又很快离去了。 没多久,他终于收到消息:江远道出门了。 这人一贯谨慎,又因为在圈子里混久了, 熟悉那些狗仔的套路, 对一切跟踪和镜头都十分敏感, 反侦察能力非常强。 当时顾星陨坐在办公室里,嘴里咬着一支并未点燃的烟——他只是想解解瘾,烟嘴被湿软的唇咬得濡湿,被他拿下来丢进了垃圾桶。 “跟着。” 电话挂断, 照片却久久未传过来。 他兀自陷在松软的椅子里沉思, 办公室的门却被敲响。 “顾总,十二点了。” 站在门前的徐承英温声提醒他, 自从他经历过失忆一遭后, 徐承英在他面前总是多了一份除去上下级关系之外的照顾和亲近, 不再把他当做那个冷面无情的老板。 顾星陨没说话, 徐承英又问:“我让凌云带份饭上来?” 他们顾氏总部财大气粗,就连员工食堂也远比外面的普通餐厅要高档许多, 员工人多, 食堂的菜品也丰富,还能接受点餐, 只是速度会相对慢一些,但是味道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所以徐承英才会有这个提议。 不知怎么,顾星陨的脑海里突兀闪过裴凛山的脸。 他记得之前这男人说过老宅和猫的事,沉吟半晌,说:“不用了。” 顾星陨站起来,理了理因长久坐着而生出的衬衫褶皱,拿起一旁衣帽架上的外套,“我今天回老宅,下午就不来了。” 徐承英自然没有异议,只说好。 黑色的轿车一路风驰电掣,开进窄巷深门。 到的时候顾星陨发现自己之前开过的停在餐厅外的那辆迈巴赫正正停在老宅的停车场,他沉思了片刻,下车时老李已经欢天喜地地迎了过来。 “少爷回来啦。” 老李年岁渐大,又因顾家变故,守着个小顾少爷,少了以往作为顾家大管家的那些刻板和规矩,倒是变得很亲切,情绪也很外放,此刻的笑容格外和蔼。 顾星陨跟着笑了,很真心实意的那种笑容,“吃饭了吗?” “还没有。” 老李在顾星陨身前半躬着身子,笑眯眯:“少爷今天是和裴先生约好了一起过来吧?一前一后的,怎么不开同一辆车?” 顾星陨一怔:“他也来了?” 老李跟着愣了一下,“我今天看芋圆又有些拉肚子,叫了医生过来看,知会了裴先生一声,他就过来了。怎么,你们不是约好一起?” 顾星陨抿了抿唇,往老宅走去。 宅子里很热闹。 除了那些来回忙碌的佣人,还有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坐在沙发上抱着猫,芋圆反应激烈地叫着,裴凛山跟着安抚地撸了两把,说:“看来这猫随主人,脾气都犟得很。” 一旁的佣人就笑,“少爷的脾气才没有这么不好伺候,从小到大,乖得很。” “他乖么?” 裴凛山说着话,随意一抬头,眼睛就和站在门口的顾星陨对上了。 “少爷!” 佣人们跟着发现他,眼睛亮起来,“今天厨房正好做了少爷最喜欢吃的叫花鸡。” 裴凛山看着顾星陨,视线灼热。 他们差不多有一个礼拜没有见过面了,但是裴凛山没说话。 顾星陨装作没看到他似的,脸上挂了几分笑,上前几步去看猫,“芋圆这是又怎么了?” 一只山上捡回来的小野猫而已,身体还挺娇气。 “也不知道呢,无缘无故拉肚子,但是精神还不错。” 佣人说完,又问今天请过来的兽医,“张医生,看出来有什么问题了吗?” 这话说完,顾星陨正好走到另外一边沙发坐下,芋圆看见他便朝他扑,年轻的医生一下没抓住,芋圆轻盈一跃,就跳到了顾星陨的膝盖上。 兽医随之看向他:“问题不大,就是近来天气比较恶劣,小猫肠胃娇气,猫粮配比改一下就好了。” 说完,他朝顾星陨温和一笑,只是那笑怎么看都有点勉强:“顾总,又见面了。” 张晓言。 顾星陨陡然看见这张脸,记起名字的时候突然回忆起另外一件事,脑子轰然炸了一下,他几乎是完全没控制住的立刻站了起来,芋圆随着跌到地上,委屈地叫了一声。 裴凛山的视线随之而抬起来,他的嘴唇动了动,刚想说话,下一秒,老李的声音响了起来:“哎哟,快来看看少爷买的东西。” 老李是刚从停车场过来,手里抱了不少的礼盒,都是顾星陨这次回老宅顺手在商场里带回来的,大多是给老李养腰伤的好东西,另外,给其他佣人也带了不少礼物。 他高兴极了,招呼大家一起来分,佣人们立刻停了手里的事过去了。 客厅里就剩下裴凛山、张晓言、顾星陨三个人。 “怎么了?” 裴凛山终于发声,他站起来往顾星陨的方向走,蹲下身体来抱猫,之后顺势就坐在了顾星陨的身边。 “想起什么了反应这么大?” 他一只手摁着芋圆,另外一条胳膊却横在顾星陨身后的沙发边缘,是一个占有的姿势。 顾星陨后知后觉自己的失态——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怔怔地坐下来,只是视线依然盯着张晓言,脑子里嗡嗡的,也没发觉男人坐得太近,近得仿佛拥着他。 “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张晓言被盯得有些莫名,紧张的情绪随之散开一点,“顾总回家还会带礼物?” “哦……顺手。” 顾星陨再次抿了抿唇,裴凛山的视线随之落到他那略微有些干燥的双唇上,外面天气冷,车上开了空调又干,很正常。 裴凛山下意识想去摸,还未动作,顾星陨别过头,目光再次与他对上。 裴凛山的喉结滚了滚。 顾星陨已然低了头,去摸芋圆,“这猫娇气得很,老李也是,一点小事就请医生来上门,麻烦。” 张晓言讪讪,他实在是很不自在,脸上勉强挂了个笑:“没关系的,反正今天我轮休,有空。” 裴凛山说:“芋圆不舒服,老李找你找不到,不找医生找谁?” 只是话语里隐隐还有些其他的意思,但顾星陨没那心思去分辨。 张晓言的电话是他之前特意留给老李他们的,芋圆看起来身体状况不佳,老李找张晓言自然是无可厚非。 可是……顾星陨转头瞪了裴凛山一眼,在今天这个场合,他有点没忍住生了点点怒气,尽管他知道这一切只是巧合,他也不应该生气。 这样想着,顾星陨总算对裴凛山说了今天见到他的以来第一句话,只是语气很不好:“你今天怎么来了?” 仿佛嫌他多余似的。 裴凛山撸着猫,也不知道是不是把这猫当成顾星陨,手上动作温柔得不得了,却没人看见他下颌线绷紧了一瞬,“没什么事,老李又给我打电话说猫不舒服,我就过来看看。” 说完,裴凛山又反问:“你呢?” 顾星陨再次站起来,把男人当空气,用命令式的语气对张晓言说道:“张医生,你跟我过来一下。” 裴凛山坐在那里,眼睛陡然眯起来。 顾星陨根本不理他,带着一脸不自在的年轻兽医就上了楼。 今天事发突然,顾星陨完全没想到老宅里还能有个这样的局面,一直到进了书房,他都没想好要怎么说。 毕竟,在他后来和张晓言的相处中,他对这个人的印象很不错,甚至一度成为朋友。 可是现在。 顾星陨只想说去他/妈的朋友。 “坐。” 顾星陨关了门,回头招呼张晓言,“今天老李叫你来跑这一趟,辛苦了。我回老宅的次数也不多,招待不周。” “没有,挺好的。” 离了裴凛山,张晓言明显放松下来,甚至脸上都有了点温和的笑意,“芋圆确实有点娇气,不过猫咪么,的确是要精细地养着。” 顾星陨随意点头,目光却再次审视般地将张晓言扫了一遍。 他不会认错,当初就是这个人。 或许是顾星陨的眼神太不加以掩饰了,张晓言明显察觉到什么,书房的气氛一下子凝结起来,他放在身前的手指没忍住蜷起来,试探性地叫了一声:“顾总?” 顾星陨继续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和裴凛山,到底是什么关系?” 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张晓言霎时愣在了当场。 三年前。 顾星陨同裴凛山进了民政局正式登记结婚,还搞了一场很是盛大轰动的婚礼,二人也算是蜜里调油了一阵。 只是顾星陨没答应裴凛山去度蜜月,他接手顾氏不久,要忙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他不愿意把心思花在蜜月这种事上,裴凛山没说什么,只是在家做了好一阵子的家庭煮夫,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 然后是那一天,裴凛山突然同他说要出差,国外,或许要个三四天。 顾星陨完全没多想,把人送走,当晚便叫了常宁出来陪自己喝酒,凌晨的时候,他接到一通匿名电话,说看见裴凛山抱着个小明星开了房。 他只把这个电话当作笑话,毕竟裴凛山追了他那么久,圈子里都知道裴凛山有多么喜欢他——身体也好灵魂也好,总之是喜欢他的,他也能感觉得到,又怎么可能刚结婚就出轨? 可是后来,大约是酒喝多了,醉意上头,他躺在临时开好的酒店套房床上,一直睡不着,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那通电话。 他不相信的,不想信的,何况他们刚结婚,他应该信任他。 顾星陨反复劝说自己,头痛令他无法入睡,闭着眼睛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窗外天色渐渐亮起来。 他们两个昨晚都喝多了,没法开车回去,反正第二天不忙,干脆也没找代驾,直接在酒吧旁边的酒店开了个房睡了,是以常宁就住在他隔壁。 清晨6点,顾星陨顶着一对熊猫似的黑眼圈,敲开常宁的房门,对他说:“陪我去看看。” 第73章 潜规则 酒店是顾氏的产业, 顾星陨带着常宁一路畅通无阻。 窗外的天色一点一点亮起来,晨光从幽深长廊的窗户投射进来,顾星陨站在光里, 身体一半阴暗一半明亮。 “开门。” 他轻声吩咐酒店的侍应生, 随着磁卡亮起, 他推开门,叫所有人在外面等。 前台已经确认本应该在国外出差的裴凛山昨夜住在这间酒店, 他很失望,但没表露出来,表情依旧平静, 一步一步往房间里走。 目之所及处, 奢华的总统套房里, 衬衫裤子领带散落了一地,他认出是裴凛山昨天离家时穿的那套,抿了抿唇,继续穿过客厅, 打开卧室门。 两个赤身裸体的人躺在床上, 盖一床被子,露出他熟悉的、男人整片劲瘦而宽广的背脊。 裴凛山并没醒, 而那个躺在他身边的青年已经朦胧睁了眼睛, 并在看见他的瞬间, 吓得立刻彻底惊醒, 抱着被子就坐了起来。 他叫张晓言。 是红星娱乐旗下新签的一名艺人,肤□□致, 貌美程度在整个公司都排得上号。 但顾星陨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裴凛山。 男人随着张晓言的大幅度动作而逐渐转醒,翻了个身, 睁开眼的时候恰好看见站在门边的顾星陨,或许是睡懵了,他甚至对着顾星陨笑了一下,哑声说:“早。” 下一秒,他陡然清醒过来。 之后的情节总是俗套的。 男人慌慌张张,脸上堆满了惶恐,他粗鲁地将床上的人踹下去,叫他滚,又急急忙忙对他说星陨,你听我解释。 套房里一时间兵荒马乱。 顾星陨甚至勾了勾嘴角,说:“你解释啊,我听着。” 裴凛山陡然间沉默。 纵然当日的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他不至于为了这么一件事记仇至今,可是那张看起来温和漂亮的年轻脸庞仍旧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一旦见到张晓言本人,记忆便自动倒带,回到他初见他那天,青年脸上迷蒙而受惊的表情。 而现在。 书房里的时间仿佛静止了。 张晓言抬头看着站在那儿的顾星陨,失言许久,也跟着站了起来。 “对不起,顾总。” 他的声音依旧是动听的,脸上浮起一层因羞愧而生出的红晕,“我……我也没想到过了几年,还能和你有交集,我猜到你失忆了,所以……所以才敢……” 才敢继续和他来往。 其实顾星陨着实对张晓言印象很好,甚至可以说特别好。 当初在医院,他看见张晓言的时候没由来地觉得他身上有一种令人如沐春风的气质,在后来的相处中,也算是非常愉快。 如果没有当年那件事,他觉得张晓言很适合做朋友。 “我不想听这个。” 顾星陨的声音冷淡,“你现在和裴凛山还有联系?” “没!没有了!” 张晓言有点着急,“顾总,你真的误会了,今天就是个意外,而且你没发现吗,其实裴总压根不记得我,当然了,其实当年的事情也是一个误会。” 顾星陨双手撑在身后的书桌上,一双长腿闲散交叠,看向他,“你说,我听着。” “我……我……” 张晓言的脑子很混乱,但是顶着顾星陨那泛着冷光的眸子,他不得不劝自己迅速镇定下来,稍稍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他才敢开口。 “当年,我在学校被星探看中,邀去演戏……” 张晓言长得很好看,是那种令人十分舒服的少年长相,一张脸清丽又漂亮,从小到大都是学校的校草,受尽了女生追捧。一次参加学校活动,星探看中他的气质邀他签约,说正好有个机会,某个导演筹备一部电影,正缺一个像他这样的角色。 当时他是阴差阳错进入动物医学专业,本身并不热爱,得知有一个这样的机会,经过再三打探,发现这星探也不是什么不正经公司的喽啰,便答应了。 他的试镜很顺利。 导演笑眯眯地夸他有灵气,说他虽然是新人,但以他目前的镜头表现来看,未来前途无量。 他被吹捧得有点迷迷糊糊,同从中牵线的红星娱乐签了艺人合同。 没两个月,筹备的电影准备开机,他的经纪人却皱着眉给他打电话,说他的角色可能要被走后门的人抢了。 他一脸茫然,接着就被经纪人催着打扮好,说去找制片人和导演吃饭。 当天的宴席上,来了不少人,他是第一次接触这种场合,整个人都有些懵,经纪人让干什么干什么,让喝酒喝酒。 毕竟这个角色很重要——执掌这部戏的导演是有名的圈中大拿,拍文艺片很有一手,拿奖拿到手软,这一次难得想启用新人拍戏,又看中了张晓言的气质,如果他真的能把这部电影拍下来,或许能够一飞冲天。 他脸都笑僵了,喝酒喝到最后抱着马桶吐,散场的时候路都不会走,直接被经纪人架进了酒店的套房,说明早再来接他。 没想到第二天一醒,就经历了人生中最莫名其妙的一场抓奸。 说到这里的时候,张晓言也有点生气,语气冷了起来:“后来我才知道,这件事根本就是经纪人和导演串通好的,那个导演虽然名气大,但私下里经常强迫和潜规则男明星,他跟经纪人承诺,只要我陪他睡一觉,这个角色就板上钉钉会给我。” “但是经纪人怕我不肯坏事,就想着先把我卖了,事后再安抚我,毕竟睡都睡了,角色不拿白不拿。” 顾星陨看着张晓言那因怒气而泛红的眼角,知晓他绝不是说谎,点点头,又问:“那你怎么同裴凛山滚到一起了?” “是侍应生给错了房卡。” 张晓言说着,叹了口气,“导演订的那间房,和裴总的房号很相似,中间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差错,我最后拿到的是裴总房间的房卡。” “所以你和裴凛山根本不认识?” “对。当天醒的时候我也很懵,吓了一跳,毕竟那时候你和裴总的新婚在热搜上挂了很多天,我认识你们的长相,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躺在裴总的床上。” 他第一反应只以为是自己走错了房间,吓得魂不附体,觉得自己好像破坏了别人的婚姻,所以当时被裴凛山踹下床叫着滚的时候,心虚又愧疚,连忙抱着衣服出去了。 “顾总,这真的就只是一个意外。” 张晓言低下头,“后来这件事上了娱乐新闻,我被人骂的狗血淋头,已经算是身败名裂,父母知道这件事后,替我支付了违约金,同红星解约了。” 虽然只是一场意外,但那段时间,的确是张晓言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光。 他家中富裕,小有薄产,长得又好看,一辈子顺风顺水,直到在娱乐圈栽了这个跟头,才知晓社会艰辛,而舆论的刀子又有多么伤人。 书房里寂静下来。 心里的死结被悄无声息剪断,顾星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生气——如果事情是这样简单的话,当年裴凛山为何不解释? 那时候他们之间的感情本就复杂难断,他承认,那时候是他不怀好意,打着让裴家恶心的借口同裴凛山纠缠,甚至屡次破坏裴家的联姻,在外搞砸裴凛山的名声。 的确,他行事偏激,不择手段,那个时候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渣得理直气壮,但是那天早上,他载着裴凛山将车子开到民政局门口时,他是真的什么都没有想,走进去的那个瞬间,他也是真真切切决定要和裴凛山好好过这一生的。 为什么裴凛山不解释? 反而是在他失忆后,在车上解释过那么一次——“没错,那个月是发生了一点事,有个想要角色的艺人买通酒店侍应生爬床,但对象并不是我,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中间房号弄错,他进的是我的房间。” 这个说法在他的视角来看与张晓言的说法完全相符。 可当初裴凛山的沉默,却成为了他们婚后不合的第一道导火索,等火势彻底蔓延起来,他们的婚姻,也因此而形同虚设了。 *********** 张晓言最终也没久留。 事实上,当他在老宅里看见裴凛山的那刻就已经开始如坐针毡、度秒如年了。幸而裴凛山看起来也根本不记得他,只是过来摸了两把猫,接着顾星陨就进来了。 书房谈话后他就借口医院有事要走,顾星陨知晓他多半不自在,也就没有留。 只是张晓言是走了,顾星陨却还在原地没动。 书房的门被张晓言细心带上,他靠在桌子边呆立良久,最后没忍住从口袋里摸了一支烟。 身上并没有带打火机,所以这烟也只是用来暂时解解瘾。 顾星陨咬着过滤烟嘴,下颌线崩得很紧。 他自己一个人在书房呆了二十分钟有余,眼看时钟都要指向1点,估摸着下面餐厅该开饭了,这才将嘴里的烟吐了走出去。 结果一出门就被裴凛山堵在了二楼长廊上。 男人看起来像是等了他很久,抱臂靠墙站着,等他一出来,目光便毫不含蓄地直视过来。 现在顾星陨看见他就来气,冷哼一声就往外走。 裴凛山拽住他,喊他名字:“顾星陨。” 语气不重,却莫名很沉。 他说:“你和那个医生很熟?” 顾星陨就笑了,他将自己的手腕轻轻从男人手中抽出来,学着他的姿势同样抱臂靠着墙,两个人对立站着,隐隐有几分对峙的意思。 他的语气凉薄得很:“熟啊,怎么不熟,他没穿衣服的样子我都见过。” 裴凛山陡然皱了眉,“你不要跟我开玩笑。” 他知道,以往顾星陨的那些绯闻对象,没一个是真的,所以他才不生气,也没管,只当顾星陨和他撒气。 顾星陨一下就收了笑,脸上的表情认真起来:“没人和你开玩笑。” 裴凛山冷了脸,表情像是想把刚刚那个兽医大卸八块,“什么时候?你们是因为芋圆认识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人自己肚子里揣了那么多事不说,凭什么要他就对他绝对坦诚? 顾星陨嗤笑一声,“裴凛山,有心思在这里问我这个,不如想想以前,你出轨的时候为什么不和我解释?” 出轨? 话题的转变令裴凛山一愣。 “或者,你到现在也没有向我解释,为什么那天你要骗我说去国外出差?” 第74章 快乐 裴凛山绝对不会想到顾星陨居然会和他翻旧账。 听到青年的冷声质问, 他甚至露出几分愕然的表情。 “今天不说清楚,你别想给我下这个楼梯。” 他心里仅剩的那一口郁气,说什么都要在今天消了。 “……星陨。” 裴凛山总算回了神, “你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 这和刚刚那个医生有关系吗?再说, 关于那时候所谓的出轨,你知道我没有。” “你说没有就没有?” 顾星陨难得露出凶相, 恶狠狠,“你不说清楚,当年出轨小明星的事在我这里就是板上钉钉, 我说有就有。” 看见青年那生动的表情, 裴凛山第一个反应是——笑了, 其他的什么事情在他脑海里飞到九霄云外,只有一个念头:他真是太可爱了。 裴凛山忍不住想,可爱到他想立刻把青年抱进怀里。 顾星陨皱起眉,“你笑什么?说不说?” 裴凛山继续低低笑了两声, “你不能这样不讲道理。” “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我本来就是个不讲道理的人。” 顾星陨说:“你讲清楚,我就放你下去吃饭。” “好。” 出乎顾星陨意料之外, 裴凛山忽然认真, 郑重地说:“好, 你想知道, 我都告诉你。” 这件事说起来其实并不复杂。 但中间的误会和弯弯绕绕太多,错失了最好的解释机会, 等他反应过来事情真相的时候, 他和顾星陨的关系已快走至冰点——而到了那个时候,他迟来的解释已经不存在任何意义。 为了能光明正大地和顾星陨结婚、举办婚礼, 裴凛山答应了他的父亲一件事。 那就是接手家族重任,进入某保密部门工作。 因为他父亲的关系,他进入部门自然是特殊方式,也需要特殊考核,而他借口出差的那几天,正是他接受组织考核的日子。 他以为酒店里突兀出现的小明星也是父亲一手安排,为的就是破坏他们二人婚姻关系。 裴先国这人毕竟完全是旧时大家族出身,骨子里的古板保守远非常人能想象,完全不能接受自己家里娶进来个男媳妇,是以哪怕他们结婚了,都在试图拆散他们二人。 他下意识以为,父亲已经不择手段到给他塞男人,也要离间他和顾星陨的婚姻。 再加上他的特殊身份,保密等级高,除了裴先国,他进入国安部门这件事谁也不能说,出差的谎言被打破,当初在酒店,面对顾星陨的质问,他只剩了卡壳。 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即难以启齿自己有个这样的父亲,又不能对他如实说明自己出差的真相,他只能反复说你相信我,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尽管这个解释苍白到没人愿意相信。 那是段很痛苦的时光。 刚进入部门时他事务繁忙、训练颇多,再加上红星娱乐也耗去他诸多精力,每次待他回家,顾星陨都已早早入睡,而他早起之时,又舍不得吵醒顾星陨的安眠,两个人渐渐在冷战的氛围中疏远彼此。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出轨那件事完全是乌龙。 可是等他知道的时候,顾星陨的娱乐新闻已经满天飞,也再不肯对他好言相向了。 “星陨,是我错了。” 现在,他认认真真地、诚挚地向他道歉:“我当时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相反,还一直因为你的那些绯闻对你生气,我醋都醋死了,也没有把这件事好好地和你说过。” 顾星陨则是有些怔怔的。 自己的丈夫在国安部门工作,他却全然不知。 “而且,我之所以能够进入国安,也是……也是那次博弈成功的结果之一。” 所以他没脸说。 但是为了让裴家接纳他,并出席婚礼,让世人都接纳他们的婚姻,他只能答应裴先国的条件。 他和裴先国的关系一向不好。 自从母亲离世,裴先国又不顾家族反对的将当年自己在乡下邂逅的那个女人娶回家,他就再也没正眼瞧过自己的这个父亲。 读书时离经叛道也就算了,到后来他发觉自己喜欢男人,和裴先国的关系更是完全降至冰点。 可是他年轻时一身反骨、无拘无束,等后来遇见顾星陨,却甘愿就此沉沦,被家族所缚。 或许是他仍旧遗传了裴先国的传统,在他看来,他和顾星陨结婚这件事,必须名正言顺,他要裴家所有人都承认顾星陨,要叫世人都看着,他的枕边人叫顾星陨,谁也不能欺负他。 顾星陨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抬起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个与他纠缠了七年的男人。 他始终也没有确定自己的性向。 毕竟他好像从未喜欢过什么人,在遇见裴凛山之前,他的感情世界就是一张白纸,直到被这个男人以强势的、不容拒绝的姿态闯进生活,那个时候,他的的确确、实实在在是不喜欢他的。 男人与男人怎么能在一起? 更何况裴凛山的占有欲望那么强,连他和谁讲话、吃饭都要管。 裴凛山的如影随形,对那个时候娇生惯养的顾小少爷来说,只不过是个甩不掉的麻烦而已,尽管这麻烦帅得令人合不拢腿。 直到父母去世,顾家倒了,他才以一种抓住生命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方式攀住了这个男人,他以献祭的心态自我说服,在裴凛山带他回去的第一晚,就兀自脱了衣服躺进裴凛山的床。 可是那天晚上,裴凛山并没有和他做。 再后来,就是他完全沉浸在仇恨里,在自己的世界我行我素,巴不得叫所有人都为他的父母陪葬。 那是格外黑暗、又分外痛苦的一段时光。 可是他只知道自己,却从来没有真正地尝试过去了解裴凛山。 他只会用上床这一种报答方式,累了,倦了,睡不着觉,就放肆地与男人滚作一团,放任自己深陷欲望。 他连裴凛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顾星陨沉默了好久好久,沉默到裴凛山过来抱他,抱紧他,在他耳边低声说:“宝宝,怎么不说话了?” 顾星陨原本看向裴凛山的目光因此失去了焦距,漫无目的地盯着裴凛山身后的墙壁发愣。 “……裴凛山。” 顾星陨没由来地哑了声,“你在国安的工作……危险吗。” 想也知道,以裴家的背景,他在里面的身份等级不会低,而这种工作,危险程度一向很高。所以整个裴家才那么低调,低调到鲜无人知。 是很危险,裴凛山在心里说。 但是抱着顾星陨,他却很满足地摸了摸青年的头发,然后温声说:“很轻松,而且,早在坠崖的那时候,我就已经辞职了。” “我只想陪着你。” 他答应了裴先国会进入部门工作,但没有答应他会在部门呆多久。 在顾星陨发生坠崖事件后,他在顾星陨身边寸步不离地守了将近2个月,部门几次发来警告,他一不做二不休,就辞了职。 为了这件事,裴家也受到了不小的震荡,但是那一次,裴先国却诡异地没说什么。 听到裴凛山的话,顾星陨忍不住将自己深埋进裴凛山的颈窝。 他用力地回拥着这个男人,将他抱得很紧。 裴凛山感受到了,但什么都没说,指腹温柔地掠过青年的头发,到他的后颈,像抚慰芋圆那样,轻轻抚摸着后颈的那一块柔软。 两个人安静了许久。 直到顾星陨说:“裴凛山,你可能不记得了,刚刚的那个宠物医生张晓言,就是当年拿错房卡上了你的床那个艺人。” 裴凛山一愣。 顾星陨的下一句是:“当年拿错房卡那件事,一定不是巧合。” *********** 吃完饭,顾星陨难得用这半天时光同裴凛山一起在老宅窝着。 只是舒服地窝着,外面的冬风凛冽,宅子里却温暖如春。 芋圆趴在他们二人的脚边打着盹,睡熟了还有轻微的呼噜声。 第二天顾星陨去了一趟机场,是去送林越泽。 这人年少的时候就是一个脑子完全不过事儿的傻乐小伙儿,没想到如今二十七八,却还是以前的那副模样。 顾星陨看着林越泽对他各种不舍的叭叭,眼睛里的光依旧纯粹干净。 这让顾星陨想到他的哥哥,林越洲。 相比起来,林越洲的智商和城府,恐怕林越泽这辈子也赶不上,所以他被林越洲保护得很好,几乎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是个实实在在的少爷。 “好了,时间快到了,进去吧。” 看了一眼表,不得已,顾星陨打断了林越泽的絮叨,“以后欢迎常回国来玩。” 林越泽便闭了嘴,只是一双眼睛微微红了,看着顾星陨。 顾星陨拍拍他的肩膀,再次催促:“去吧。” 林越泽叹了一口气,说:“星陨,以后我们每年都要见面。” 他们曾经约好要做一辈子的好哥们儿,还说等以后结婚,要在一起买房做邻居。 如今这个约定成了不可能完成的过去,但他仍希望他们还能像过去那样,永远无忧无虑地混在一块儿。 顾星陨说好。 林越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难得出了太阳。 顾星陨仰望着城市这片灰白色的天空,很快,载着林越泽的飞机便会从他的头顶上方划过。 他终于感觉到轻松。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陡然间觉得心里有什么沉甸甸的事物真正地坠落了,“咚”的一声到了底,所有的重负瞬间被卸下,这让他觉得很快乐。 快乐。 想到这个词的时候顾星陨愣在原地。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觉得快乐过。 一直到坐回车上,他的嘴角都没有放下来。 前排司机有一些诧异,但是没敢问。 直到顾星陨忽然问他:“老纪,你的孙女是不是前段时间刚满月?” 第75章 复合 没过几天, 顾星陨去了白露城。 名义上是为了考察白露城养老院的那个项目,实则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他不太想面对江远道。 最近江远道的活动很频繁。似乎是终于放心下来没人在意他的行踪,江远道出门的次数骤然增多, 给顾星陨打电话, 或者要来见他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顾星陨应付了几次, 到最后不愿再应付,便带了几个秘书办的文秘飞去了白露城。 到的时候天色已然黑了。 前来接机的人毕恭毕敬, 一行人开车直接去了当地项目总负责人准备的宴席。 席上人不少,看见顾星陨的时候都围拢过来打招呼,好一番寒暄后才落座。顾星陨略微扫了一眼, 桌上坐了不少政府的人, 分量都不轻。 这次的饭局没人敢灌他, 敬酒的时候都各自掂量着顾星陨的脸色,只是顾星陨想着这些人的身份,免不了态度柔和,为了给这些人面子, 酒也喝了不少。 有人见顾星陨今天这般好说话, 言语间也颇多敬重,心里自然高兴, 一顿饭吃得那是宾主尽欢。 宴席结束, 顾星陨在秘书紧张的注视下走出富丽堂皇的会所, 负责人安排的车子开至门前, 秘书还想扶他上车,顾星陨一只手摁了摁发胀的太阳穴, 另一只手却是摆了摆。 “你们先回去吧, 我出去走走。” 安排入住的酒店是提前确定过的,顾星陨知道地方。 再说, 他毕竟在白露城呆了4年,对这里的一切都熟悉得很。因为喝多了酒头疼,再加上也很久没有回来过,所以他想自己出去散散步。 秘书有些担忧他的状态,但到底不敢多说什么,先行坐车回去了。 此时尚不算晚,九点多的功夫。 本来负责人还有安排其他的娱乐项目,都被顾星陨一一拒了,眼下站在寒风凛冽的街道上,只吹了一会儿风,顾星陨就觉得清醒了许多。 他沿着马路一路往前走。 离开了几年,这里却好像依旧没变。 每一条街道、每一处景致都与他当年狼狈离去那时无异,变化的唯有他自己的心境罢了。 巧合的是,今晚吃饭的会所离复兴大学很近,不过两条街的距离。 顾星陨一路慢吞吞地走过去,很快就来到了复兴大学南门后那一条鼎鼎有名的小吃街。 还不过站在小吃街的入口,那些刺激的、热辣的事物香气便随着晚风朝人汹涌扑来,接着,那些青年玩伴们相互打闹的嬉笑声、情侣们挽手散步的密语声、摊主老板们豪爽大方的吆喝声,一并直直撞进耳腔,于是画面陡然变得热闹鲜活起来。 顾星陨双手插在西装大衣的口袋里,就静静地站在街道的这一端,并没有迈进去。 “兄弟,借过一下!” 忽然,身后响起滑板撞地的声音,顾星陨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有力的臂膀便重重往他肩膀上一拍,顾星陨侧了身子,一阵冷风从耳边刮过,一个踩着滑板的少年从他身旁飞过去,回头大声对他道:“抱歉!” 冬天衣服穿得厚,即使被这样撞了一下也半点不疼。 顾星陨在原地怔了一下,接着笑出来。 他没发觉,因为自己的存在,他的身边依然出现一个不小的真空地带,女生们看见他的时候皆是脸红羞涩,甚至频频回头。 而他的这个笑容更是一下就击中了女生们滚烫的那颗少女心。 “学长!” 有胆子大的,在观望了半天后终于在朋友的鼓舞下走到他的面前,一向外放活泼的女孩罕见红了脸,不太好意思地将屏幕上的微信二维码伸到他的面前,“能不能加下你的微信啊?” 顾星陨的双手依然插在口袋里。 他看着女孩亮如晨星的眼睛,摇了摇头,说:“我毕业很多年,也已经结婚了。” “啊,这样啊……” 星子熄灭,女孩低着头放下手,“不好意思打扰了。” 顾星陨抿了抿唇,罕见的安慰她说:“没关系,你长得很漂亮,总会遇见很喜欢你的人。” “真的吗!” 女孩果然带着惊喜的表情抬头看她,一双眼睛笑得弯弯:“谢谢!” 说完便立刻蹦蹦跳跳回到朋友们的身边。 似乎有一片打趣和哄笑声从那边传来,顾星陨没再看,转头离开了这条街道。 推开酒吧门的时候一阵“叮铃铃”声响起。 顾星陨有些诧异,印象里永远满座喧嚣的酒吧在这个时间点分外安静,驻唱歌手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唱着温柔的情歌,而吧台前坐着的人寥寥无几,更不用说那些空空荡荡的卡座和舞池。 顾星陨坐下来随意点了杯酒精度较低的鸡尾酒。 调酒师竟然还记得他,语气也很热情:“顾少爷!好几年没看见你了,怎么,现在还是不能喝烈酒?” 很久以前,顾星陨跟着朋友来酒吧,多是喝些酒精度低的鸡尾酒或者其他饮品,那时候他完全不能习惯烈酒,只是喜欢热闹,便常过来玩。 “之前饭桌上喝了不少酒,只是想来坐坐。” 说着,顾星陨扯了扯自己颈间的领带,又解了内里衬衫的最上一粒扣子,“这里近来生意很不好?” 那调酒师听到顾星陨这句话,立刻苦了脸:“可不是吗,唉。” 将调好的酒端至顾星陨面前,调酒师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吐槽的欲望:“顾少爷,你是不知道,本来之前酒吧的生意还行,就是前一段时间,我们酒吧的法人无端跑来,把原本的经理开了不说,换上自家的亲戚,那——那真是,完全不会做生意,把我们酒吧的经营搅得一团糟。” “哦?” 顾星陨挑了挑眉,“可能你们老板近来心情不好?” “不是那回事。” 调酒师做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似乎不知从哪里说起。 顾星陨忽然想起前阵子在安京喝酒的事,问:“可是我看你们家在安京开的分店生意不错,可见老板并不是完全没有生意头脑的。” 再说了,他读大学的那几年,“烬”的生意有多火爆他是知道的,“可能你们老板近来有什么苦衷。” “什么分店呀。” 调酒师“害”了一声,“这个事吧,比较复杂。就是我们原老板,那是当然会做生意的,但是当时原老板开这个酒吧就是为了送人的,所以这酒吧的原老板根本就不是我们的法人,后来原老板走啦,偶尔远程管理一下酒吧,本来也还行,结果就是前段时间,我们酒吧真正的法人来了,唉,然后就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而且自从他来了,原老板就真的对我们撒手不管了。” 顾星陨听着,没说话。 那调酒师依然摆着张苦瓜脸,“新来的经理——也就是我们新老板的亲戚,实在是太苛刻了,反正我过几天也要走,不在这里干了。” 顾星陨点点头,“也好,换个工作,换种心情。” 调酒师这才笑笑,“谢谢顾少爷。我也就是最近烦闷,没想到顾少能听我说这些。” 顾星陨扯了扯嘴角,不再说话。 坐了没一会儿,酒吧又来了几个人。 正擦杯子的调酒师看见来人,立刻低声对顾星陨道:“顾少爷,我们新老板来了。” 说完,他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热情地对来人笑道:“老板好,今天带朋友来喝酒?” 顾星陨侧头,瞧见一个他熟悉的人在离他不远处坐了下来,满是不耐烦的语气:“嗯,赶紧把这里的好酒都上上来。” 梁景阳。 顾星陨在心里念出这个名字,手指则缓慢地敲打着玻璃杯。 梁景阳带来的朋友不少,看上去倒各个都是精英,眼下正在调笑:“哟,这当老板的就是不一样,我们可都跟着享福了啊。” 说着,那人对调酒师打了个响指,“要你们这里最好的酒,年份越老越好。” 调酒师应了,走出吧台去其他地方拿酒。 “啧啧。这酒吧装潢是真好,有品位。” “是不错啊,不过小梁,你以前怎么就没抓住机会,现在酒吧是能要回来,这人想要回来就难咯。” “是啊是啊,我也没想到,那个姓裴的当年看上去顶多就是个家里稍微有点钱的少爷,哪成想现在能做到总裁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真正有钱的,那都低调。” “呸,你懂啊?你懂当年怎么没劝着小梁点,我记得你当年不也看不起那个姓裴的。” ……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就热闹起来。 在他们话题中心的梁景阳却一直没说话。 有人搭他的脖子,笑道:“要不小梁,你跟哥得了,怎么说我家里公司也有点规模,虽然是比不上那个赵启俊,也比不上人家裴爷,但养你也绰绰有余啊。” “哎你还想吃我们小梁的窝边草,一边滚蛋去吧,” 一阵哄笑。 梁景阳说:“我的叶少爷,你就别逗我了。再说了,我和裴凛山还不一定呢,他当年能为了我打架,为我开酒吧,我就不信了,还拿不下来他。” 顾星陨敲杯子的手指顿住。 他想起来,“烬”,同音“景”。 那群人正热闹调笑呢,眼前忽然走过来一个人。 一群人于是都噤了声,那原本贴着梁景阳坐的叶少爷更是眼睛都看直了。 顾星陨看向梁景阳,表情很平静,“打扰一下,你说这酒吧是裴凛山为了你开的?” 一伙人都愣了好一会。 也包括梁景阳。 反应过来身前站的人是谁后,他立刻站了起来,语气虽然慌,气势却稳住了,“顾总?” 顾星陨懒得同他废话,居高临下地看梁景阳,眼神锋利起来,“是,还是不是?” 梁景阳被看得低下头,好几秒,他才咬牙抬起头,“是。顾总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裴凛山以前的——” “我记得你。” 顾星陨打断他,“邻居,对吗?你想和裴凛山复合?” 在裴凛山目前的合法伴侣前被问这种问题,何况顾星陨的背景还那样强大,梁景阳有点忍不住腿肚子发软,但他依旧撑住了,只是语气有点发虚:“顾总,我……我和裴哥曾经是真心相爱的,我知道你们没有感情,我……我就是忘不了裴哥。” “是忘不了裴凛山这个人,还是忘不了他的钱?” 梁景阳冷汗涔涔,说不出话。 下一秒却听顾星陨陡然笑起来,可他明明笑着,那脸上的表情却让人发冷。 顾星陨说:“他还真是挺厉害。” 第76章 裴家 时间拨回当天中午, 裴家。 饭桌上破天荒的坐了三个人,除了裴先国、杨珊之外,裴凛山也在。 饭厅里诡异的安静。 就连一向喜欢喋喋不休的杨珊也眼观鼻鼻观心地扒着饭。 很快, 佣人感觉裴凛山只动了两筷子菜, 碗里的饭都没吃两口就放下了, 他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嘴,才终于开口:“祭拜的东西我打算直接在白露城买, 家里就不用兴师动众的了。” “那怎么行?” 裴先国皱起那道粗眉,“你妈她……”似乎是触及到杨珊撇过来的视线,他停了停, 才说:“反正这次我们一起去, 该准备的东西家里都会准备。” “后天你不是有事?” 裴凛山沉而深的眼睛看向坐在上首的那个男人, “不方便的话,我自己去也行,反正我妈喜欢清静,这样的日子, 不见得她喜欢被打扰。” 杨珊呼吸一滞, 感觉自己被裴凛山暗暗嘲讽了,嘴巴一张就要说话。 裴先国却重重放下了碗, “你什么意思?” 裴凛山起身, “没什么意思。你们慢用。” 说完, 他转身就往外面走。 裴先国在他身后站起身来, 声音不怒自威:“你就觉得我对不起她是不是?” 裴凛山的脚步顿了一下,但也只是顿了一下而已。 待他走出饭厅, 就听到家里那张十分厚重的老檀木餐桌被拍了个震天响:“我看这种日子那个顾小子也没来过一回, 到底是谁不像样!” 裴凛山坐在家里的沙发上。 只是安静地坐着,饭厅里似乎传出杨珊委屈的声音, 他觉得心烦。 佣人过来端茶,皆是小心翼翼——毕竟在裴家呆久了的,哪个不知道裴部长和他儿子不合?一年到头的,这裴少爷回来不了几次,而他每次回来裴部长都要发脾气。 裴凛山没注意佣人暗含叹息的眼神,也没喝茶。 戒了许久的烟瘾似乎犯了,他又起身,上楼在裴先国的书房里翻出一盒烟来。 就靠着书房的博古架,裴凛山将烟点燃了,却没抽。 烟雾在他眼前氤氲起来,他久违地想起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他还真的很小,五六岁的光景,宛如任何一个普通的孩童一样,崇拜自己的父亲崇拜得要死。 可是父亲总是很忙,即便回来也是一头扎进书房,书房的灯彻夜不熄,他在母亲的怀里睁着眼睛等,等到最后睡意朦胧。 醒来是因为下雨。 他潜意识以为砸在自己脸上的是雨滴,他被糊了一脸的水,扭着身体睁开眼,用稚嫩的声音喊:“妈妈,怎么下雨了呀。” 他的妈妈红着眼睛,眼睛里的大雨不停。 他一直没搞懂爸爸妈妈之间应该是个什么关系。 他也会看电视,动画片里面的父母总是恩恩爱爱,和他家里的场景完全不同。 一开始他还会问,可是每次都得不到佣人的回答,后来他便也不再问了,只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将他的妈妈抱得紧一些、再紧一些。 时光过去,他渐渐长大、长高。 那个在他印象里永远温柔的女人却逐渐如同枯萎的花朵一般被抽干所有的生命力。 他睁着眼睛看母亲被病痛折磨得弓起身体,数不清的针管和仪器插进她的身体里,但他只能静静地看着,他不敢哭,因为他怕只要他一哭,床上的母亲也要跟着哭,哭泣扯动仪器,然后疼得愈渐凶狠。 大多时候,他都只是安静地坐在房间里做作业,父亲整夜整夜不回来,家里永远都只有医生,到后来场地转移,他在医院里写作业,隔着一道大门、再隔着一道厚厚的玻璃窗,他的母亲躺在ICU里闭着眼睛。 有人说他的母亲是幸运的,毕竟裴先国能挣钱,大把大把的钱,就是这些钱吊着母亲的生命,又一次一次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她被抢救过来很多次,他也由第一次的慌乱到后来逐渐能做到面不改色。 直到那个很平凡的下午,他被司机接回医院,安静地在外面写作业的时候,他的母亲再次被医护人员手脚忙乱地推进抢救室。 可是这次,用金钱换来的奇迹没再发生。 当时他满脑子都是一道做不出来的数学题,绞尽脑汁在那里算。 他的司机跪在他身边表情惶恐又哀痛,说:“少爷,夫人没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凶司机,“别打扰我做作业!” 司机抓住他的裤腿低下头,再一次颤抖着重复:“少爷,夫人没了。” 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站起来,望向抢救室的大门,懵懂而茫然。 母亲没了。 便是从那个冬天,裴家那个一向乖巧、脑子又十分聪明的小少爷就再也不见了。 他不再像以前一样整日整日窝在家里看书,反而成了大院里调皮捣蛋的孩子王,他几乎是天不怕地不怕,遇到别的不太听话的小孩儿撸起袖子就能把人家打哭,那时候大院里的小孩没有不敢听他话的,都是跟着他一通胡闹。 裴先国工作忙,管他的时间并不多,偶有几次回家,看见他不务正业打游戏,又想起学校那边频繁打来的叫家长电话,便将他游戏机砸了,质问他最近怎么回事。 他不理裴先国,转身就走,裴先国这个暴脾气当下就没忍住,当场在他身后就是一踹。 后来父子俩就常打架。 反正就算他挨打比较多,但他依旧不听裴先国的话。 裴先国没办法,只好将他外婆从白露城接来管他,他虽然桀骜不驯,但是在慈祥的外婆面前,到底勉强敛了脾性。 再后来,他在中考前夕惹了件大祸,带着院里的一众小孩偷偷坐车去了云南,差点回不来,从那次开始,就连外婆也管不住他了。 他连书都不怎么读了,在学校惹的事也不再像以往一样只是迟到早退,他开始在外面打架斗殴,和一众社会混子在外面夜不归宿。 大院里的小孩们再也不敢接近他,邻里间满是议论纷纷。 他从那个别人家的小孩一路堕落成各家父母拧着小孩儿耳朵说要远离的对象,就这样一路混上了高三。 ——门外突然传来声响。 裴先国一打开门就看见自己的儿子站在书房里发呆,指间的烟堪堪快要燃尽,一地的烟灰。 “你还没走?” 他有点讶异,又看见桌上的烟盒,“你又把老子的烟拿出来抽!” 裴凛山从回忆中抽神,将手里剩下的那点烟蒂摁进烟灰缸,说:“今天我就会动身去白露城,明天那边有点事,后天自己去祭拜,就不同你们一起了。” 裴先国刚被杨珊哄好的情绪一下又被点燃,但他还没来得及发脾气,就听裴凛山又道:“对了,还是那个规矩,你去可以,她不行。” 这个她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裴先国感到自己脑门上青筋直蹦:“裴凛山!” ********** 当天晚上裴凛山就到了白露城。 与顾星陨不同的是这次他没带任何人过来。 他回了林家,姨妈看见他的时候又是泪眼婆娑,抓着他就说要厨房给他好好补补,这次裴凛山没拒绝,还陪着姨妈在家里说了半宿的话。 第二日一早,他就开着这边的车赶到了项目工地。 没想到的是顾星陨竟然已经到了,隔得老远他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戴着一顶安全帽,在一众人员的簇拥之下考察施工进度。 很快有人认出他,惊喜地叫着:“裴总,你怎么来了!” 裴凛山看见顾星陨的目光随之看过来,弯了弯唇:“这几天正好在白露城有事,就过来看看。” 说着,他就朝顾星陨走去。 这个项目某一部分负责人喜滋滋同顾星陨介绍:“顾董,今天是真的巧,正好遇上了星落科技的裴凛山裴总,关于我们这个项目的AI和人机交互这块都是裴总负责的。” 顾星陨的目光陡然变得诧异,而他在他面前站定,“很高兴见到你,顾董。” 众目睽睽之下,顾星陨抿了抿唇,与他相握。 之后他就顺理成章地站到了顾星陨的身侧,身边大堆人叽叽喳喳,他不动声色地与青年拉近距离,越过了正常社交范围,手指在外套下触到青年的手背,一片冰冷。 他本来想握住,替他暖一暖,没想到还没握上,顾星陨立刻反应很大的收起手抱在双臂前,转身同另一人说:“照这个进度下去,什么时候可以施工完成?” 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开,裴凛山的目光幽深,在想是不是昨天又发生了什么事。 考察中途他找了个借口溜走,顾星陨看见了,似乎是抿着嘴巴冷哼了一声。 他没注意到,出了工地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就见顾星陨带来的那两个秘书的其中之一喘着气跑来。 “裴总,您怎么来了!” 裴凛山沉声:“今天顾星陨在工地你们怎么没跟着?” 秘书委屈巴巴:“顾总不让我们跟着,让我们和财务那边核对资金流向数据呢,另外银行那边也来了不少人,赵伟现在就在打发银行。” 顾氏的董事长出面,白露城多的是蠢蠢欲动想要搭上线的人。 裴凛山了然,松了松语气,问:“昨天你们顾总有发生什么事吗?他见了什么人?” “昨天?昨天没什么事呀,我们来了这里后,瞿总设了宴,也就一起吃了顿饭就回酒店休息了。” 突然想起什么,秘书一拍脑袋,“哦对了!昨天喝完酒,顾总说要自己出去走走,好像十一点左右才回来。” 裴凛山沉思了片刻,放人回去了。 待他再回到工地那边,今天上午的流程就走的差不多了,再下一步无非也就是回公司开会,汇报具体事务和进度。 他逮了个空,见顾星陨走到一边接电话,便走过去立在他身边等。 顾星陨余光瞧见他来了,半点反应都没有,自顾自打完了电话,才冷冷对他说:“有事?” 裴凛山瞧见他这个样子就笑了,“星陨。” 现在某人的模样像一只被惹炸毛了的猫,只要他一靠近就竖起刺来。 顾星陨想起昨天晚上那个小模特的话——一时之间他记不起来那个小模特叫什么了,只想着这人以前竟然还会为了别人打架、开酒吧,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冷,“你来这里干什么?” 裴凛山问:“你对星落科技就一点也不诧异?” 顾星陨抬头,男人的唇边始终隐隐含着笑,他心里别扭,知道自己暗中又被这个人帮助了,于是咽下昨晚的那口郁气,实打实的说了句:“谢谢你。” 谁知裴凛山看着他的眼睛,摇摇头,认真道:“应该是我要谢谢你才对。” 第77章 黄玫瑰 冬季的风总是冷的, 尤其上午,站在这偏僻的郊区,顾星陨的鼻子都被吹红了。 裴凛山看得有点心疼, 也不管有没有别人在看, 强硬地将青年的手握住, 替他暖一暖。 顾星陨尚没从他的那句话中回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要抽手, 没抽动。 顾星陨不再挣扎,反而问:“你说谢谢我,是什么意思?” 裴凛山低着头, 认认真真地一根一根搓着顾星陨的手指, 又捧到脸前哈气替他呼热。 他不说话, 顾星陨就踢了他一脚,很轻,有点儿打闹的意味,“说话。” 裴凛山便抬起脸, 笑着看他,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在白露城建这个养老院?” 顾星陨一愣, 别开脸, “当初这里就是政府的一块废地, 我看拍卖的价格便宜就买了, 等地升值呢。” “哦,白露城的郊区还能升值, 下次要是还有地, 我也买一块。” 顾星陨终于恼羞成怒,奋力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回, “你说话别这么阴阳怪气的。” 裴凛山又忍不住摸他的脸,只是轻轻一碰就放下了。 “好了,我知道。”他说:“我知道你是为了外婆。” 裴凛山说的外婆,自然是那个当初被接去安京将他带大的林老太太。 “去年你是不是去祭拜外婆了?我听姨妈说了,她在墓园碰到你,跟你讲了外婆的事。她说虽然你这个人看着冷冰冰不近人情的,但是很有礼貌,不仅听她讲了一路的废话,还亲自送她回了家。” “我只是当时看你姨妈怪可怜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哦,姨妈哭了,你没哭?” “谁哭了?你又乱讲什么?” 裴凛山笑:“可是姨妈说在后视镜里看见你红了眼圈。” 被人一下拆穿,顾星陨还想辩解:“那是姨妈看错了!” “好好好,看错了。” 眼见人又要炸毛,裴凛山赶紧上前将人抱住,轻轻抚了抚他的背,“是我说错了,行了吧。” 顾星陨正别扭着,在裴凛山的怀里也不安分,但也只是很轻地挣了两下,然后说:“别人都看着呢。” “看着就看着,我是你的合法丈夫,抱一下怎么了?” 顾星陨却忽然想到什么,“你忘记我们之前说好的了?” “……” 裴凛山的身体一僵,只是还没舍得放人,用力地抱了一下,才退后几步,无可奈何地唤:“星陨。” 温暖的怀抱离开,冷冷的风像冰渣子一样往胸前撞。 顾星陨的薄唇抿成一道没有弧度的线条,“你今天是跟着我来的?” “我有点事。” “什么事?” 裴凛山正斟酌着怎么开口呢,被他们晾在一边许久的其他人终于找了过来,“顾总!裴总,怎么在这儿站着呀,快走走走,回项目部坐着去。” 两个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又分开。 眼睛的温度瞬间降下去,顾星陨率先转了步子,跟上那个负责人,脸上依旧是那个万年不变的冰冷表情。 裴凛山在后面看了几秒,跟了上去。 时间将近临近中午,整个白露城却始终阴阴郁郁的,半点见不到阳光的影子。 裴凛山听见顾星陨似乎是很小声地咳了两下,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之后两个人就再也找不到什么空隙能说话。 回了这边的项目总部,顾星陨之前打发走的秘书也跟了上来,两人一左一右将顾星陨身边围得密不透风,会议室里、路上、吃饭的时候,他的身边永远都有一大群人跟着。 裴凛山只是默默地跟,人群之外,他的目光像一道永不会失去热度的灯塔,顾星陨感觉到,脸上的冰封表情也得以微微消融。 当天晚上,好不容易结束完所有的应酬,秘书负责送顾星陨回酒店。 一个坐驾驶位,另一个则替顾星陨打开了车门。 清冽的、浅淡的檀木香气如无形的一道钩子,瞬间侵袭了顾星陨的心脏。 他看着那个坐在后座的男人,反应过来时看向在自己身边站着的秘书。 秘书噤若寒蝉,低头看向地面,不敢说话。 坐在前头驾驶位的那个还好一点,但也是条件反射般的缩成了个鹌鹑,眼睛根本不敢看后视镜。 顾星陨笑了一声,坐进去。 “怎么吃了这么久?” 人一坐进来,裴凛山立刻将顾星陨的手握住了,“这些人随便打发打发就好。”说完,他又凑过去,亲昵地嗅了嗅,“喝酒了?” 顾星陨放松地仰躺下去,任由裴凛山宽厚的手掌紧握住他的手指,闭着眼睛说:“没喝多少,一点点,这边政府的人还是要给点面子。” “那回去让酒店送份醒酒汤过来。” 裴凛山说着,又吩咐前排的秘书,“车子开慢一点。” 顾星陨睁开眼睛,“秘书办的还有哪几个不是你的人?我回去清一清。” 前排副驾驶顿时忍不住:“顾总……我不是……” “全是。” 裴凛山打断秘书,说:“徐承英也是,你回去把他开了?” “……” 顾星陨“哼”了一声,“你别打他的主意。” 车内的光线昏暗,窗外投射进来的冷光随着车子的前行而不断变化,顾星陨那张漂亮到令人心悸的脸因此而时隐时现,裴凛山瞥见青年嘴角勾起的弧度,没忍住,凑过去亲了亲,“好,我不打他的主意。” “反正顾氏的董事长是我的,我打他的主意干什么?” 前排彻底闭麦:“……” 顾星陨说:“你还要不要脸了?” “喜欢你就是不要脸?” “……前面还有人坐着。” “他们坐着就坐着,我不能因为他们坐在前面就不亲你。” “……” 顾星陨被这人没脸没皮的话语气得一滞,脸转到一边,目光却在触及车外的后视镜时,动作一顿。 刚刚被这男人用手掌熨烫得温暖的血液一下子凉掉,顾星陨回看裴凛山一眼。 他开门见山道:“我问你,梁景阳,和你什么关系?” …… 到下车的时候,两个人之间得气氛就变得很不好了。 顾星陨似乎是气得直接将车门一甩就酒店里走,车门被这一下关得震天响,前排的秘书面面相觑,下一秒裴凛山也打开车门追出去,可他才刚刚抓住顾星陨的手,立刻被这人甩开。 “星陨,你又生我的气。” 裴凛山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似乎顾星陨的无理取闹令他烦躁,“我说了,我和他没关系,你总是要我解释解释,可是到头来你又不听。” 顾星陨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星陨。” 裴凛山缓了缓情绪,拉长了音调叫他,“你不能因为我的过去,就对现在的我发脾气,那都是过去式。” “他现在不是回来找你了么?你们依然可以是现在式。” “顾星陨!”裴凛山头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你能不能别这样不讲道理?” “我不讲道理?” 顾星陨瞬间气笑了,连连点头:“好,我不讲道理,我走,行了吧。” 说完,顾星陨甩头离去,裴凛山跟了几步,“星陨……” “别跟着我!” “你不是想问我这次为什么来白露城吗?” 顾星陨的脚步一顿,回头,脸上的愠怒在那一秒内被疑惑替代,但很快,他又别过脸,“关我什么事?” 裴凛山站在原地,喉结滚了滚,才哑着嗓子说:“明天是我母亲的忌日。” 顾星陨尚来不及惊讶,就见这男人用悲凉的眼神看向他:“你来吗?” 顾星陨的余光瞥向酒店门外的一角。 黑色的风衣角如同触角一般,在黑夜里发出不动声色的光。 想了想,顾星陨说:“我明天早上在安京有个重要会议。” 言下之意,不会去。 裴凛山动了动唇,良久,才问:“你就这么,不在意我吗?” 顾星陨没有回答。 ********* 顾氏来白露城考察的团队是第二天一早上离开的。 他们拒绝了任何人的送行,早上5点多就收拾干净悄悄离开了。 与前一日的阴郁天气相反,白露城今天有个难得的好天气。 时候尚早,金色的阳光就从厚厚的云层缝隙里洒出来,尽管外面的温度依旧冷得令人发颤,可是当一切事物都披上浅金色的薄纱,站在明媚的天空下,不论是视觉或是心理上,总归能令人感到几分愉悦。 林家一大早就忙活了起来。 如今林家的女主人,也就是裴凛山的姨妈备好了今日祭拜要用的东西,连带着将裴凛山他们一早出门挑选的花束一同放进车子后备箱。 车子在九点的时候开进墓园,守墓老人笑眯眯地给他们开门,打招呼说早上好。 将车子在规定地点停放好,一行人安静地往目的地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裴凛山在家里的言行将裴先国给气着了,真到了祭拜这天,裴家那边悄无声息,既没有人联系他,也没见有人过来。 只是他们自然不会去管裴先国。 到了地方,裴凛山默默站定。 这么多年过去,墓碑上的黑白照片里,林婉之的笑容依旧温婉干净,裴凛山在墓前立了良久,将手上的黄色玫瑰放下去。 他身旁那个一身纯黑肃穆、完全看不清面庞的青年跟着他的动作照做,两人皆是深深鞠躬。 微风吹来,温柔拂动花瓣,上面的晨露因此滑落下来。 空气里弥漫着非常浅淡的花香。 裴凛山转头,却只看得见青年因闭眼而向上延伸的眼尾弧线。 第78章 双向回忆 这一整天, 裴凛山的心情并不好。 上午在墓园祭拜完毕,回了林家之后他几乎倒头就睡。佣人不敢上楼吵他,就午饭的时候林女士上来一趟, 站在门口踌躇半天, 最终也只是轻轻敲了敲门, 叫他下来吃饭。 裴凛山没有回应。 他彻底深陷在睡梦里,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然全黑。 他下楼, 林女士看见他便立刻迎上来,温声说厨房一直给他温着饭菜。 林女士的儿子,也就是他的堂弟跟着凑上来, 一脸朝气蓬勃的样子, 说:“堂哥, 你今天一天都没吃东西,好歹吃些吧。” 裴凛山的目光在堂弟身上的黑色西服上停留一秒,别开眼,往外走去:“我不吃了, 出去转转。” 林家没人敢拦他, 只是皆在身后露出担忧的目光。 拿了车钥匙,裴凛山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白露城闲逛。 窗外一片流光溢彩, 却无法倒映进他的瞳孔, 裴凛山像个毫无思想的机器人, 只靠固定程序打着方向盘, 他在主城区转了好几个圈,最后方向一拐往城北驶去。 城北其他没有, 只有个复兴大学, 占地非常广。尽管地偏,但有个名校在, 连带着衍生出众多吃喝玩乐的场所——这儿没有住宅区,安静的区域开辟成高档会所、酒店,热闹的则集中在大学附近的几条街,而这其中,又以复兴大学的南门后街最为出名。 南门后街巷子窄,路边不好停车,裴凛山找了好久才堪堪找到一个停车位。 下车的时候身旁正好有一对情侣嬉笑打闹,几人差点撞上,男生第一时间护住了女友,转头便朝他凶:“你这个人怎么停车的——” 话语戛然而止,男生看清裴凛山的脸,不自觉地握着女友的手退后了一步。 接着,他的余光瞥见男人身后的车,刚刚还倨傲不已的少年立刻转变态度,一脸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道:“抱歉啊,不小心撞到你了。” 说完,他拉着女友就跑,好像生怕裴凛山找麻烦似的。 女生被拉走,不自觉回头:“那个男人长得好帅啊。” 男生鼓了鼓嘴,嘟囔:“帅什么帅……” “哈哈,你吃醋啦?” “老子吃什么醋?” 说着,少年也没忍住,回了头。 刚刚与他们相撞、全程一言未发的男人仍以那个姿势站在车前,隔远了都能感受到他的强大气场。 少年不服气,对女朋友说:“你等着,以后等我赚钱了,也开那种车接你上下班。” “那种车?什么车呀,很好吗?” 女生笑得很甜,关注点只在少年的后面一句:“你说的哦,以后天天接我上下班。” …… 年轻情侣相互牵手走远,裴凛山站在那里看着,渐渐出了神。 他想起来顾星陨快毕业的那一年。 午后的阳光带着适宜的温度洒在图书馆的玻璃窗前,年轻的学生安静地坐在窗边,他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黑裤子,一张脸清清爽爽,干净却勾人。 那时候他就站在玻璃窗外看他,或许是他的视线太过灼热,原本认真看书的少年忽而侧头,与他对视的时候露出一抹笑。 那笑容令他的心脏瞬间收缩,溢出酸甜的汁液,流向四肢百骸。 他本想进去找他,但是没有门禁卡,图书馆的管理员见他一副社会精英的模样,猜他不是复兴大学的学生,不肯放他进去。 正僵持着,就见少年怀里抱了本书走出来。 他的目光随之一动,少年已经走到他身边,顺势牵住了他的手,说:“正好书看得差不多了,回去吧。” 管理员看向他们紧牵的双手,半张了嘴,一副惊讶至极的模样。 少年却毫不在意,只管拉着他走,淡淡道:“你今天来得好晚,我还没吃午饭,饿了。” 将二人牵着的手改为十指相扣,他笑了笑,温柔道:“今天开会没注意时间,晚了一点点,你想吃什么?” 接着他一连说了好几个高级餐厅的名字,少年却摇摇头,“就快毕业了,我还怎么逛过学校,听说南门后街有一家小吃店很出名,我们去逛一逛?” 说完,少年侧头看他,“你以前也是这里毕业的,或者有更好的推荐?” 那天他们宛如任何一对恋爱中的普通情侣一样,将学校附近的特色街巷都逛了个遍。 人群熙攘,各道身影来来往往,偶有几个用异样的目光朝他们看去,少年却像自带屏蔽器,从头到尾都没有松过他的手。 就像今天与他相撞的这一对情侣一样,男生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女友的手。 裴凛山想着想着,低头笑了出来。 他将双手插进口袋,慢悠悠地往后街走。 几年过去,外界变迁巨大,这条街却还和以前一样,永远充满了青春气息。 卖烧烤的小摊呼呼打着扇子,碳块烧得火红,热气就此蒸腾开来,将眼前的热闹景象氤氲成缥缈的画,裴凛山站在画外,刚想踏进去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叫他:“凛山!” 裴凛山回头,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惊喜地站在车旁冲他大力挥手,再次喊道:“凛山!” 梁景阳。 看见这人的第一反应,裴凛山原本是打算掉头就走的。 但他突然想起昨天顾星陨在车上的那番质问,于是又顿住了脚步。 这会功夫梁景阳已经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脸上带着笑意:“凛山,好巧啊,你怎么也在这里?” 现在是冬天,室外这么冷的天气,梁景阳只穿了一件非常单薄的格子毛衣,下面一条灰色的棉麻长裤,配了双高帮帆布鞋。 他这种打扮,裴凛山只在他大学的时候见过。 裴凛山看着他,没说话。 梁景阳半点没有不被人搭理的尴尬,反而亲昵上前揽住了他的手:“还是你也跑到学校来怀旧了?嘶,这外面好冷哦,我们去找个地方坐坐?” 说完,他像是不太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说:“对了,酒吧就在这附近,你是不是好久没来过了,要去看看吗?” 裴凛山的目光落在这人拉住自己大衣外套的手上,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梁景阳缩了缩鼻子,楚楚可怜:“凛山,你当初亲自装修的酒吧,不想去看看吗?” 良久,他点了点头:“走吧。” 今天周五,或许是因为这个,晚上来酒吧的人明显比之前要多一点点。 梁景阳冷得手都僵了,走进酒吧被暖气一熏,没忍住跺了跺脚。 他搓着手,感觉冰冷的身体一点点回温,转头对裴凛山眨了眨眼:“我也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酒吧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变化都没有,你将这里经营得很好。” 裴凛山扯了扯嘴角,坐在吧台前,要了一杯威士忌。 那调酒师明显还认得他,没忍住叫了一声:“老板回来了。” 裴凛山问:“最近生意怎么样?” 调酒师瞥了一眼梁景阳,还没开口,梁景阳就紧挨着裴凛山坐下了,说:“还行吧。凛山,你有没有觉得这间酒吧就像我们的孩子一样,从开始到现在,你费了很多心思吧?” 说完他舔了舔唇,一脸歉意:“其实我应该要向你道歉的,对不起,以前是我不懂事……” “赵启俊呢?” 裴凛山终于听不下去,打断他,“没和你一起来白露城?” 梁景阳一下卡了壳,好半晌,才咬着嘴唇,说:“我和他没关系。” 裴凛山扫他两眼,蓦然笑出声,“你还和以前,将人利用完就丢。” 梁景阳被这句话刺得心口一痛,立刻高声反驳:“我没有!” 说完,他又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立刻低下头去,用委屈的语气说道:“凛山,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恨我,对吗?可是,可是当年我也是受害者,我也——” 说着,梁景阳仿佛说不下去似的,话语的尾音都在颤抖。 威士忌端过来,裴凛山抿了一口,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动作。 梁景阳抬头,瞧见男人冷漠的样子,心里痛得更狠,喃喃道:“我只是年轻不懂事,被人骗了。在国外这么多年,我心里想的永远都是你,也只有你。” 他想起和裴凛山初识的场景。 那时他正被讨债的人堵在偏僻小巷,吓得跌坐在地,几乎声泪俱下。 可是那些人根本就不听他的话,只管凶神恶煞地要钱,他一再说没有,为首的老大便提起钢管朝他走来。 他怕得立刻抱住了脑袋,下一刻风声响起,却并未有疼痛传来。 钢管“砰”的一声被踹落在地,接着是□□摔倒在地的声音,他颤抖着,从手指的缝隙中睁开眼,看见一个寸头的高大男生咬着烟,半分没有自己刚把这伙人的老大踹翻在地的自觉,淡淡道:“一群人欺负一个学生算是什么本事?” 这场群架几乎一触即发。 而那男生以一当十,打法凶狠。 他怔怔地坐在角落里,为这从未见过的打架场面而失神,直到有人从口袋里拿出折叠小刀,一脸狰狞地要从身后刺伤男生的时候,他才猛地站起来,紧闭着眼大叫着冲上前去替裴凛山挡了那一刀。 ——那只是把小刀,捅不死人,却轻易划伤了他的手臂。 他痛得龇牙咧嘴,下一秒男生用外套一把兜住他的头,握着他的手腕往外跑:“走!” 他们一连跑了十来分钟才甩开身后的追兵,他跑得气喘吁吁、眼前发黑,几乎瞬间就跪坐在地。 男生在巷口确认过无人再追,这才转过头来看向他。 因为打架,男生的身上挂了彩。 他被男生极具侵略性的目光扫过,下意识抖了抖,下一秒,就见那高大的男生抹了抹嘴角的伤,一脸戾气地朝他走来。 “干什么?”他梗着脖子,生怕这人要说什么难听的话。 男生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朝他伸手:“起来,带你去医务室。” 第79章 绿帽 酒吧暧昧而幽暗的灯光下, 梁景阳看着男人弧线优越的侧脸。 回忆里的寸头男生高大而令人有安全感,尽管看起来很凶,拉着他站起来的力道却很温柔。 他记得那天, 裴凛山的伤比他重得太多太多, 脱下衣服时一身的青紫痕迹, 光是看着都叫人觉得痛。 可是擦药清创的时候,男生咬着牙, 下颌线绷成一道锐利的弧线,汗水一滴一滴从发间落下来,他痛成那样, 却一声都没有吭。 后来他问过裴凛山, 他们素不相识, 又为什么要救他。 当时裴凛山没有回答。 也是在很久之后,他才意外知晓,那天是裴凛山母亲的忌日。 而又那样巧,他在深巷里哭诉自己的母亲还躺在ICU人事不省的话语, 全都被男生听见。 他曾以为他们是同路人。 而现在。 那个能为了他和一群人打架的男生的身影与眼前的裴凛山彻底重合, 梁景阳有些着迷地眯了眯眼睛,朝男人的身边凑:“凛山, 你以前那么爱我, 你都忘了吗?” 威士忌里面加满了冰块, 咕咚着朝外冒着嘶嘶冷气。 裴凛山的手指贴着满是水汽的杯壁, 一手的水渍。 听到梁景阳说的话,他依旧反应淡淡, 仿佛会答应同他一起过来真的只是想来喝酒。 梁景阳的手一点一点摸到他的衣角, 攥紧,摇了摇, “凛山。” 察觉到身上的布料轻微挪动,裴凛山终于转了头。 梁景阳的眼尾都是红的,一张令摄影师惊艳的超模脸上眉目含春,就那样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难得的,裴凛山想起大学时代,这个人素面朝天一脸干净地跟在他身后、怎么赶也赶不走的场景。 他心血来潮捡了个麻烦,像养宠物一样尝试去做善事,哪想到他们之间最终变成农夫与蛇,他被咬得猝不及防。 裴凛山笑了笑。 梁景阳立刻睁大了眼睛,为男人这个令人心驰目眩的笑。 裴凛山俯身,在他耳旁耳语:“我什么时候爱过你?” 梁景阳一僵,裴凛山继续道:“梁烬,我只是看你可怜得像一条狗。” 梁烬,梁景阳的曾用名。 梁景阳像被打了一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疼。 但还没完。 裴凛山亲密地贴着他,像情人耳语一样,在他耳边说:“还有,我警告你,下次别出现在顾星陨面前,我当年能把你救出来,现在一样,能再让你摔下去。” 说完,裴凛山抽身,将杯子里最后剩的那点酒几口灌完,又从自己随身携带的黑色皮夹里抽出几张钞票放在吧台,转身走了。 梁景阳坐在原地,如坠地狱,久久不能回神。 他不明白,过去那个纵容他、宠着他、对他几乎有求必应的裴凛山,怎么可能不爱他? 他承认,是他先喜欢上裴凛山,他为那样一个荷尔蒙炸裂的男生着迷,他对裴凛山死缠烂打,各种场合各种巧遇,为了能够见到他靠近他,他几乎无所不用极其。 他将自己的自尊碾碎了不要,低到尘埃里去爱他,哪怕只是嗅到男生吞吐出来的烟雾,他都心满意足得要死,他的痴迷是那样热烈,又理所当然。 毕竟,那样完美的裴凛山、味道独特的裴凛山,这辈子他也就只见过这一个。 可是裴凛山就真的对他全无回应吗? 梁景阳努力回想,不……不是的。 他记得后来裴凛山会出钱帮他填补母亲巨额的医疗费,会开着炫酷的超跑带在他大学校园里招摇过市,甚至极偶尔,也会带他去朋友聚会,和一水儿的富家子弟一起吃饭。 再后来,更迟些的时候,裴凛山会因为他在酒吧驻唱时被客人占便宜,于是一掷千金,自己开了间酒吧送给他;他想演戏,想进娱乐圈,裴凛山便再次故技重施,自己开了间演艺公司,带他去见各种导演和制片人。 他要什么给什么,比拉丁神灯还要管用,这不是因为爱吗? 梁景阳想着想着,低下头,捂住脸,忍不住要哭起来。 电话铃声突兀响起,梁景阳复而抬头,脸上的表情慌乱又悲伤,但是没有眼泪。 他努力整理好心情,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果不其然,还是那一个熟悉的号码。 梁景阳不自觉的松了口气,几乎是瞬间镇定下来,他接通,里面传出一把迷人的磁性嗓音:“景阳,方便接电话吗?” “方便……方便。” 梁景阳迅速回答完,又想起刚刚的场景,于是咬了咬嘴唇,“对不起,我没能把裴凛山留下来。” 电话里传来一声笑,梁景阳听得脸上一红,那声音下一秒安慰他:“没关系的,景阳,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你那么喜欢他,特意在他母亲忌日这段时间赶来白露城,他以后一定会知道你的心意。” “可是我……我忘记说了。” “没关系。” 那声音温柔极了,“我会帮你的,只要你听话。” ********** 第二日一早,安京市。 顾氏总部大楼永远都是那幅忙得人仰马翻的景象,顾星陨在光可鉴人的走廊上走得步步生风,而他身后,一水儿的全是顾氏的高尖端人才。 会议室里的投影仪发出幽幽蓝光,报表、数字,一页页掠过,顾星陨端坐在上首,面色沉静,下面的人小心翼翼瞧着他的脸色,一旦他发出诘问,便各个忍不住腿肚子发抖。 好不容易一个会开完,休息间隙,顾星陨敏感发觉今天公司的氛围有些不对劲。 一开始他还没多想,直到徐承英频频走神,他几次捕捉到徐承英看过来的目光,而一旦他回视过去,那人又会飞速低下头假装无事发生。 几次下来,顾星陨都差点气笑了。 啧……手中的钢笔漫不经心地戳着深蓝色的文件夹,顾星陨想了想,再次用他那洞悉一切般的目光扫视了众人一眼,之后他起身,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顾星陨略微松了松今天过紧的领带,正准备拨打内线叫来秘书,常宁的电话打了进来。 顾星陨坐进舒适的办公椅,接了,“喂?” “顾总。” 常宁的音色一如既往的冷淡,总是能让人联想到他那常年面瘫的一张臭脸。 顾星陨今日忙,也没工夫和人寒暄,眉头微微扬起,问:“有事?” 常宁说话的语调半点不带起伏,仿佛一个机器人一般:“就是来关心一下你,看看你帽子戴得正不正。” “帽子?什么帽子?” “你没带吗?绿色的,我估计全安京人都看见了,毕竟这顶帽子可太好看了。” 顾星陨一滞,半晌才反应过来,眯起眼睛:“不劳关心。” “嘟嘟嘟。” 常宁目的达到,干脆利落地挂掉了电话。 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证实,顾星陨坐在原地思考了几秒,这次他没选择继续找秘书,反而打开了自己办公桌上的电脑,输入“裴凛山”三个字进行搜索。 立刻,一水儿的新闻跳出来,日期都很新鲜,来自于今早。 “今日头条:红星娱乐裴总夜会小野模,酒吧当场贴脸激吻。” 点进去看,映入眼帘的先是好几张打满了水印的照片,分外模糊的光线里,能依稀瞧见两个人脸贴脸的亲密姿势。 鼠标停顿了一下,这次,顾星陨是真真切切笑出了声。 他嘴角就勾着那抹笑,一条接一条地往下看。 直到他点进某个视频,亲眼看见裴凛山主动贴向那个小模特耳边,那一秒,一直被他死死攥在手里的手机飞了出去。 “砰”的一声,手机摔得四分五裂。 徐承英刚好进来,手机的零碎部件就溅在他的脚边,把他吓得一愣。 “这是……怎么了?” 徐承英脸上挂着笑,又往前走了几步,捡起其他剩下的手机残骸,“谁惹你生气了?” 顾星陨已然侧头,既没看他,也没看电脑屏幕,目光逐渐对焦在办公桌侧边视野一片大好的落地窗前。 徐承英心里隐隐有了几分猜测,虽然今日事忙,顾星陨没什么机会看手机,但眼下休息的功夫,或许已经有人赶着来通风报信了。 他这样想着,硬着头皮,又往前走了几步。 “顾总。” 他的双手撑在办公桌上,尝试低声安抚:“您先别生气,为了这件事,裴总一大早从白露城赶回来,车子刚刚到,就停在楼下。” “谁?” 顾星陨倏然侧头,“谁来了?” 徐承英露出一个礼貌而不失尴尬的笑:“裴凛山,裴总。” 顾星陨定定看了他几秒,回身,椅子轮滑滚动,他坐正在办公桌后面,一派云淡风轻的冷面模样:“他来干什么?” 徐承英一时间捉摸不定,不知顾星陨到底是不是看到新闻了。 他正踌躇呢,就看顾星陨已经翻开了手中的文件,低头说:“反正大家互相戴的帽子都不少,我也不差这一顶,让他回去吧。” 徐承英:“……” 这话说的,让他这位处理集团事务时一向雷厉风行的全能CEO都感觉到了头痛。 还好有人出现,立即拯救了他。 裴凛山一身黑色,手里还推着个行李箱,风尘仆仆地推门进来,沉着声叫人:“星陨。” 顾星陨手里的钢笔才刚写了两个字,听到裴凛山的声音,笔尖顿住,但没抬头:“不好意思裴总,今天没空接待你。” 第80章 暴戾与温柔 随着顾星陨的话语落下, 裴凛山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那一地细碎的手机零件上。 只是看了一眼,他转而对徐承英说:“你先出去。” 自觉该把空间让给这一对合法夫夫,徐承英迫不及待地立刻应好, 转身出去的时候还细心地给他们把办公室的门都带上了。 一出门, 徐承英迎来的是好几双因八卦而亮晶晶的眼神。 他没好气, 用自己手里的文件挨个将秘书办的几个脑瓜子拍了拍,“看什么看什么, 今天事情这么多,还不快去忙!” 众人讪讪,只有一个没忍住, 小声嘟囔:“红星娱乐裴总来公司的次数可真不多。”说完, 想到什么, 叹了一声:“他是真的长得帅哎……超男人的。” 细碎笑声响起,无人反驳。 办公室内,空气里一片寂静,裴凛山站在原地立了好一会儿, 而这期间, 顾星陨根本头都不抬,黑色的墨水从钢笔里细细渗出来, 顾星陨的字龙飞凤舞。 顾星陨不说话, 裴凛山便轻轻叹了一口气。 男人将行李规规整整地拉到沙发边放好, 一步步往顾星陨那儿走。 顾星陨的余光瞥见男人直直越过办公桌走到自己的身后, 也没动,一张脸冻成了冰川, 全身上下都写满了生人勿进四个字。 身后有一丝冷意袭来——是裴凛山的怀抱, 这个刚刚才从机场赶过来的男人一身冷气,不管不顾地从身后环抱他。 顾星陨的心里一跳, 丢下笔,冷叱道:“你干什么?” “别动。” 裴凛山将他抱紧了,一张脸深深埋在青年的肩颈,哑着嗓子说:“星陨,乖。” 顾星陨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的时候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将男人环在自己身前的手掰开了。 那瞬间他被男人冰冷的手指冻得一缩,但也只心软了那一瞬间,他站起来,回身面对裴凛山,将人用力一推:“你昨天晚上还能和你的初恋情人耳鬓厮磨,怎么,今天就腻了,来找我了?” 裴凛山被推得往后几步,高大的男人手足无措,脸上表情明显有几分错愕,下一秒他皱眉,似乎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星陨,你看到新闻……误会了?” “有什么误会的。” 顾星陨不愿再看他,往落地窗那儿走了几步,露出讥讽的表情:“你放心,我有自知之明的很,现在就可以和你去离婚,让你和你的小模特双宿双飞。” “顾星陨!” 裴凛山不由提高了音量,声音沉而重:“你在——” “我什么?” 顾星陨回身,昂头,“我祝你们百年好合?” “星陨?” 裴凛山的眉头简直皱成了山峰,他上前,试图抓住顾星陨,但顾星陨立刻甩开他的手,一脸嫌弃似的:“你别碰我!” 察觉到顾星陨的情绪尖锐又坚定,裴凛山站在原地终于没有再动,他的喉结滚了滚,看向顾星陨的眼睛里好似蕴满了十级风暴。 顾星陨偏头,并不与他对视。 于是他的目光随之而看向窗外——此时的安京天色阴翳,树叶簌簌狂舞,能想象到外界的狂风乱作。 定定看了几秒,裴凛山移回目光,脸色也终于变得冷了起来:“顾星陨,你一定要这样?” “我怎么样?” 顾星陨再次冷笑,“明明每次做错事的人是你,你却一副质问的语气问我?” 裴凛山说:“我喜欢你。” 顾星陨低下头,长而卷翘的睫毛掩盖住那一双情绪不明的眼眸,没说话。 裴凛山上前几步,“你看着我。” 他伸手,握住顾星陨的下颌线,令顾星陨抬头,再一次目光沉沉地看他:“我喜欢你。” 顾星陨眼睛里的情绪尚未收回去,裴凛山已经上前一步,一只手扣着青年的后脑勺,在顾星陨陡然惊讶的神情里,狠狠吻上那一张令他朝思暮想的唇。 “唔……放……” 顾星陨被吻得措手不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男人死死摁在怀里,裴凛山本来便具有身高优势,再加上力量压制,他根本挣脱不得。 裴凛山的忍耐已完全到达临界点。 随着顾星陨恢复记忆,他们之间得横亘的障碍越来越多,江远道,再到白露城、梁景阳,以及顾星陨无言的拒绝,最后加上今天胡言乱语的媒体,他只想好好地、用力地将他所爱的人拥在怀里,狠狠去吻他口是心非的唇。 后脑勺的力道太大,顾星陨剧烈地喘着气,被迫迎接裴凛山忽然暴戾的索取。 有那么一瞬间他软了下来,甚至忍不住去环抱男人劲瘦的腰身,男人的气息是热的烫的,唇舌卷着他,差点令他迷失了理智。 可是手指一旦触碰到这人尚且冰冷的外套,顾星陨被带走的思绪瞬间变得清明。 他非常用力地狠狠踩了裴凛山一脚,同时双手奋力一推,将已迷失在这个吻里的男人彻底推离。 裴凛山一连退了好几步,回过神来时第一反应是去看自己的鞋面——原本锃亮的皮鞋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印子,接着,他用手指抹了抹差点被顾星陨咬破的唇角,无声地看向顾星陨。 顾星陨亦气息不稳,一双被蹂/躏过度的红唇上水光潋滟,因为挣扎、或者用力,脸上都浮现出一丝红晕,总而言之,很漂亮。 可也就是这样一幅漂亮的皮囊,在被裴凛山强吻过后,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真脏。” “你说什么?” 裴凛山的声音喑哑,是极度忍耐之下的音色。 顾星陨说:“我说,你亲我,我嫌脏。” 不知过了多久。 彻底凝固的这一方空间里,突兀响起笑声。 ——裴凛山笑了,是那种与以往温柔截然不同的一种笑意,他笑着,眼睛里却一片森然的寒意,他笑得低了头,好听的音色随胸腔震鸣而发出,低低的,令人无端感觉到冷意。 笑完,他抬头,一张本就容易让人觉得凶的脸变得面无表情。 “顾星陨。” 他说:“如你所愿。” 说完,裴凛山回身,握住沙发边上的行李箱拉杆,带着自己的行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顾氏总部大楼董事长办公室。 而此时,不过一条马路相隔。 秦洵端坐在装修奢华的酒店套房里,作为武打演员出身,他对外形象一向硬朗铁血,无论在任何场合,坐或者站都是身板挺直,十分规矩,姿态像极了军人。 “秦哥,外面风越来越大,无人机快不行了。” 除了他之外,这房里还有好几个人,其中一个拿着手柄站在窗边操作,一脸担忧地回头对秦洵道:“要不收了吧?” 秦洵饶有兴致的目光正落在自己桌前的电脑屏幕上,看见那个几乎忍下一身暴戾、饱含怒气的男人彻底消失在画面里,这才勾了勾唇角,回答道:“行了,无人机收回来吧。” 那人自然应好,动作十分娴熟地操纵着机器,不过几分钟,无人机在风中颤颤巍巍地飞回来,出现在酒店敞开的窗户外,发出细微的嗡鸣声。 另外几个处理设备的也跟着站了起来,只等无人机到手,他们分工明确、动作迅速,十分麻利地拆下绑在无人机上面的摄像头和收音器,转而递给了秦洵。 秦洵低头,把玩着手里的小玩意,想了想,吩咐道:“下次不必带收音器了,没什么用。” 说完,他回头,看向那个一身懒骨头、此刻正彻底瘫在沙发里的人,愉悦地笑了笑:“怎么样,小远,这一场戏你看得还痛快吗?” 因为是白天,酒店房间并未开灯。 但窗外天色阴郁,房里连带着光线昏暗。江远道赤着脚窝在沙发里,听到秦洵说的话,他的眼神微微闪烁,侧头看向另一边,低声道:“画面还是不够清晰。” 秦洵心情很好,闻言低低笑出声:“小远,我已经尽力了。” 说着,秦洵将设备都放在桌上,站起来朝他走过去。 江远道的脸很软,他的指腹带着茧,用力地抚摸着江远道的脸颊。 触感粗粝,江远道低头,微微蹭了蹭秦洵的手掌,像讨好主人的猫咪一般,“秦哥,你说……我们现在做得这样明目张胆,他们,真的不会发现吗?” 江远道的示好和服软一向难得,秦洵有些意动,喉结滚了滚,嗓音都沙哑起来:“你们先出去。” 他虽然目光注视着江远道,这话却是对在场的其他无关人员说的。 细碎声音响起,其他人很快走了个干净。 秦洵跟着坐下来,紧挨着江远道,将他那双冰冷的赤足往自己的怀里摁。 摁的地方有些特别,江远道惊了一惊,立刻抬头,眉头皱着:“秦哥?” 秦洵上半身朝他凑近,安抚一般地,手指捏着江远道柔软的后颈,温柔道:“小远,不会的。” “没人能够发现我们的关系,也没人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距离过近,越过了安全防线,令人心理不适。 江远道强压下心中反感,“你知道我说的是——” “我知道,小远。” 秦洵一向刻板冷硬的脸上满是痴迷,他近乎贪婪地嗅着江远道颈间的味道,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放心,只要是你想要的,我可以舍弃这条命,为你去拿到,你相信我。” 一边说着,一边在这一张他曾经朝思暮想的相似皮囊上,烙下小心翼翼的吻。 “小远……” 80-90 第81章 演 当天晚上, 结束应酬,将近十点钟的时候,顾星陨坐着车去了江远道家所在的小区。 因为桌上喝多了酒, 下车的时候他几乎站不稳, 司机半搂半抱着扶着他, 到了门口,只见他将手指摁在感应器上, “嘀”的一声,门开了。 原本正坐在客厅里看书的江远道闻声回头,立刻奔了过来。 “顾总!这是……” 顾星陨身上的酒气熏天, 浑身软绵绵地使不上劲, 司机费力地搭着他, 说:“今晚应酬,顾总喝多了,一直说要来这边,我便将顾总送过来了。” 江远道点点头, 一身家居服的他看起来温柔又随和, “那我来吧。” 说着,他试图从司机臂弯下接过顾星陨。 这过程里顾星陨睁开了那双迷蒙的眼睛, 他似乎是十分费力地辨认了江远道一眼, 才笑着说:“江远道。” 江远道被他那一眼看得心跳加速, 直觉应声:“嗯, 我在呢,顾总。” 两个大男人好不容易将顾星陨带到了沙发上, 江远道手脚麻利地为他拖鞋、解衣服扣子、松领带, 又拿来几个抱枕垫在顾星陨脑后,一番动作下来, 司机都看呆了。 江远道笑了笑:“今天晚上麻烦你了,你先回去吧。” 司机喏喏应了,转身走了。 只是在车上,他都还没想通为什么顾总晚上不回家,非要来这里。 而且……那个江远道看起来和顾总关系很亲密的样子。 想到这,他无解地挠了挠头,给人打电话:“喂?裴总,哎……哎,人已经送到了,啊?回家?没回家……” 屋内。 与外面的低温不同,开着地暖的房里几乎算得上是温暖如春。 江远道只穿了一双袜子,来回奔走着,倒水喂给顾星陨喝、接水来给顾星陨擦脸,考虑到家里温度高,他还费力地将顾星陨抱起来,替他脱掉了厚重的外套。 顾星陨的脸颊上满是红晕,被人这样折腾也没睁开眼。 江远道又不是没有照顾过醉酒的他的经验,看他一副舒舒服服躺在沙发上睡过去的样子,满足地笑了笑。 顾星陨喝醉同别人不同,他不会发酒疯、不会到处跑、很少吐,更加不会打人。 昏黄灯光下,这个在外面一向冷漠锐利的青年因酒精而卸下面具,毫无防备地睡在他眼前,江远道跪坐在地上看他,看着看着,便忍不住想要凑近。 呼吸声渐渐变大,心跳也因此而失衡。 江远道的目光落在顾星陨的唇上,舔了舔唇。 他还记得今天看见的画面里,裴凛山近乎粗暴地将这人摁在怀里强吻,而他就在画面之外,手指深深掐进手掌里,隐忍得分外艰难。 “顾总。” 他轻轻叫,试图分辨这个青年是否真的睡着,“顾总?” 衣料发出细微的簌簌声,江远道试探地握住顾星陨的手腕,顾星陨条件反射一挣,接着迷蒙地睁开了眼。 头顶的水晶吊灯发出刺眼的光,顾星陨只睁了一下又立刻闭紧了,他用另外一只手挡在额前,身体不适地在沙发上动了动,声音带着几分醉酒的哑:“干什么?” 江远道有些后悔动他,默不作声地将手松了,努力温柔起来:“今天晚上喝了很多吗,怎么想到来我这里?” 顾星陨扯了扯衣领,平日里不太显眼的喉结因此显露出来,他皱着眉,表情有点不耐烦,“你话很多。” 言下之意,叫他闭嘴。 江远道了然。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场景,顾星陨一身酒气,被司机送过来,每次来,也就是安安静静地在他这里睡一觉。 他曾经问顾星陨,如果不是想要包养他,又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当时顾星陨被问住了,低着头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冷面对他说:“我的事,你少问。你只要知道,我在你身上投的钱,都会千百倍的拿回来。” 顾星陨没说错。 他用他精湛的演技,和这一张出色的皮囊为顾星陨赚了不少钱,若说他们之间一开始还是帮扶关系,到了后来,便俨然成了合作。 他为顾星陨代言过的品牌数不胜数,也在顾星陨身上拿到了他所有想要的资源。 只是,即便他在这个圈子里的地位越来越高,顾星陨对他却还像最初一样,好像永远都不在意。 在外界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过于亲密。 甚至还是会有不少顾星陨出轨影帝的新闻,时不时在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报上出现。 但他知道,他们之间干干净净,半点感情也无。 大多时候,顾星陨来他这里,只是寻求安静,或者说陪伴。极偶尔的时候,他能仗着顾星陨在外人面前对他的容忍,允许一些肢体触碰,更多时候,只是像现在这样,把他当个物件,不要说话、不要动作,只是陪着他。 像个小孩子。 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声,江远道跪坐在地上跪得脚都麻了,他拿出手机,看了顾星陨一眼,此时顾星陨已经再次闭紧了眼睛,一副熟睡的模样。 想了想,他轻手轻脚地站起来,去到二楼接电话。 而等他离去之后,顾星陨睁眼,眼睛里一片清明,哪有半分醉酒的模样。 就这样,一连好多天,顾星陨晚上都睡在江远道这边。 有时候会彻夜工作,有时候则是醉到直接睡死过去。 江远道敏感发觉顾星陨近期异于平时的状态,但他什么都没说,一直休养在家,变相地陪伴着顾星陨。 直到某天早上,江萧筱给他打来了电话。 “你最近什么情况?” 江萧筱一向是个冷厉的女强人形象,哪怕自己手里的艺人大牌到江远道这种地步,也是风格不改,“今天的新闻你自己看到了吗?” 江远道正给顾星陨准备早餐呢,表情波澜不惊的:“怎么了江姐。” 江萧筱在电话那一端头痛地皱了眉:“我不是说了,叫你离顾总远一点?他和裴总什么关系你不知道?你这样……” 江萧筱也有点不知道怎么说,江远道和她上司老板的关系太复杂了,她一向不想去理会:“反正你等下去看看新闻,我问了上面意思,好像是不想管,你再问问顾总意思,这热搜挂着对你影响不好。” 听到江萧筱这么说,江远道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内容了。 他心情颇好,温声应了句:“好的江姐,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顾星陨刚好从楼下下来。 江远道听到动静回头,立刻说:“你醒了?来试试我今天早上做的面。” 顾星陨没什么表情,在餐桌前坐下了,“刚刚谁的电话?” “哦,没什么。” 江远道动作轻快地将刚剪好的荷包蛋放在面上,端到顾星陨面前,“小心烫。” 顾星陨撩起眼皮看了江远道一眼。 嗤笑了一声:“你今天心情不错?” 江远道跟着坐在他对面,闻言只是温柔地看着他:“嗯,快吃吧,不然去上班又会晚。” 早餐吃完,顾星陨换了套衣服出门,司机已经在门外等着了,顾星陨在江远道的目送下上车,却半分眼神也没给到江远道,径直关了车门,冷声吩咐:“开车吧。” 车子逐渐驶离。 顾星陨坐在车上闭目小憩,心中盘算着接下来一天的工作事项。 半途电话响起来,他不甚在意地看了一眼手机,是一个陌生号码。 下意识以为是无用的骚扰电话,顾星陨原是准备挂断,可是临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于是破天荒地接了:“喂?” “顾小子。” 电话那头的声音沉而有威严,听起来饱含怒气:“你的胆子不小啊。” 顾星陨皱了眉,什么人,现在敢这样叫他?他看着窗外,漫不经心地应:“您哪位?” 那边原本沙沙的呼吸声一下就断了,没两秒,震天响的咳嗽声响起,裴先国气得握着手机的手指都在抖:“顾……咳咳,顾星陨!我!裴先国。” 顾星陨一愣。 电话里传来声响,似乎是有人赶紧端了杯水过来给裴先国润嗓,裴先国再次清了清嗓,才用饱含怒气的声音对顾星陨道:“我告诉你,你要是还想和凛山在一个户口本上待着,今天中午就给我滚回裴家!” 裴家? 顾星陨缓慢坐正,一双长腿交叠,目光逐渐变冷:“哦?裴凛山怎么自己没给我打电话,劳烦您了。” “他给你打电话?顾星陨,我告诉你,裴凛山是被你迷昏了头,可我老头子没有!这么多年,叫你们回来,你来过吗?” “生怕你在我家里受了委屈似的,让他叫你来,他跟你说过几回?” 裴先国说着,越说越气,“我裴家什么时候亏待你了?啊?你要婚礼婚礼给了,我们裴家这么多年的声誉,最后娶了个男媳妇!可你呢,狼子野心、忘恩负义,这些年逢年过节,你有做到一个作为晚辈应有的孝顺礼节吗?” “不好意思,裴老先生。” 顾星陨的嗓音冷淡,“这些年太忙……” “忙?” 裴先国讥笑了一声,“我看你是忙着搞婚外情,搞得昏了头!” “什么?” 顾星陨倏然皱眉,“您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哈,还要我给你解释?” 裴先国捏着手里的照片,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总之,你今天中午给我滚回裴家,到时候我再好好给你解释解释,我是什么意思!” 电话“嘟”的一声被挂断。 顾星陨坐在温暖的车厢里,举着手机,头一次,露出一脸茫然的情绪来。 不过呆立两秒,他立刻放下手机,点开某款软件。 只见热搜上挂着:实锤!江远道出轨门。 他尚在思考,点进去的时候界面却显示:您访问的内容因涉及散播不实虚假消息已被屏蔽。 热搜被迅速撤下了。 下一瞬,他的电话再次响起来,而这一次,来源于徐承英。 第82章 茶杯 热搜本身的问题并不大。 这么些年, 跟在顾星陨身边,徐承英替他处理的花边新闻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了。 按照道理来说,一般稍微大点的媒体都不敢得罪顾氏, 连带着涉及顾星陨的绯闻也很是小心翼翼, 只是早年间, 顾星陨对这种绯闻一向持放任态度,就算后来稍微扼制了些许, 也还是有许多小道媒体喜欢挖顾星陨的八卦。 所以这次的绯闻,徐承英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热搜才刚刚出头, 他就立刻吩咐公关部门强压下去了, 只要涉及到这则新闻内容消息的, 通通都会被屏蔽。 他之所以给顾星陨打电话,说的还是工作上的事情。 只是他才刚刚开了个头,顾星陨就立刻冷声打断了他:“今天早上的热搜是你撤的?” 徐承英有些讶异:“顾总,您看到了?” “查到消息来源了吗?” “这……”徐承英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 “去查查看, 是哪家媒体放出的消息, 另外,我要知道他们除了把消息散布在网上, 是不是还做了别的什么。” 不然, 以裴先国那个对外界闭塞的性格, 不可能会看到他的八卦新闻, 更加不可能这样怒气冲冲地给他打电话——这可是这么多年头一次。 “别的什么?” 徐承英惊了一下,“你那边出了什么事?” “等我到了再跟你说, 对了, 今天中午的饭局替我推掉。” “……好的。” 挂了电话,顾星陨吩咐司机加速。 一路风驰电掣, 很快抵达目的地,顾星陨几乎脚下生风,很快便乘坐专用电梯到了楼层。 他才刚刚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徐承英已经拿着一叠照片和几张纸过来了。 “查了一下,是风行娱乐放出的消息。” 他将手中的东西都放在顾星陨面前,“我已经让人去风行娱乐总部了,只是个小媒体,靠几个狗仔拍明星八卦养活,不成什么气候。” 顾星陨拿起桌上的照片,一张一张看,全是这些时日他留宿江远道家被拍的照片。 其中有一张,是他醉酒被江远道揽在怀里,姿态极为亲密。 徐承英继续道:“他们为了来钱,把照片发到各大媒体,说除了照片,还有后续视频。而据我了解,只要是稍微有点名气的媒体都收到这组照片了,至于那些媒体的名单,我已经都给你列好,都在这几张纸上。” 顾星陨跟着拿起那几张薄纸,上面一长串名字。 他抬眼,眼神似刀一般锋利,“只有这些媒体?” “不清楚,人已经过去了,一会应该会有消息。” 徐承英说着,抿了抿唇,“顾总,这次是有什么问题吗?” 顾星陨后仰,眼中的寒意凝成实质一般:“有人把消息递到了裴家主宅。” “裴家?” 饶是徐承英也惊到了,“怎么可能?” 连他都不知道裴家主宅在哪,再说了,一般人根本就不会知道裴凛山的身份,又哪会把这种消息递到裴家去? “有人想要挑拨离间你和裴家的关系。” 几乎是瞬间,徐承英就已经想到其中关节:“有人想对顾氏不利。” 说完,他又想起上次裴凛山来顾氏,顾星陨同他吵了一架的事,皱着眉说道:“上次裴总的那条绯闻我就觉得奇怪,但是我看裴总好像也没撤掉。” “嗯。” 顾星陨应声,“风行可能也就只是个幌子,那些狗仔估计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就都已经跑路了。” 话音刚落,徐承英的电话响起。 徐承英没避讳顾星陨,在他面前接了,对面汇报完情况,徐承英叹了一口气,对顾星陨说道:“如你所料,风行娱乐跑干净了。” “只有足够的利益驱使,才能让他们干出这种公司都不要的事。” 顾星陨冷声:“给我查。” 当天中午,顾星陨推掉一切行程和饭局,亲自开车去了裴家主宅。 他的这个举动有些反常——毕竟以往,面对裴家这边的邀请,他一向没怎么理会。他虽然和裴凛山结婚已经好几年,但真正会去裴家的次数不多,总共算起来,这也才是第三次而已。 黑色的轿车在静谧的盘山公路上飞驰,顾星陨的手指握着方向盘,正暗暗思忖着这一趟过去要说些什么,忽然,他的余光落到后视镜上,看见一辆眼熟的迈巴赫疾驰着跟了上来。 裴凛山? 顾星陨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怔松,他不由自主地降下车速,那原本跟在他屁股后头的轿车却是油门一踩,直直加速绕到了他前面。 顾星陨忍不住咬了咬唇。 自从上次他们在顾氏总部吵了那一架后,裴凛山就再也没来找过他,半分动静也无。 他偶尔能在一些娱乐新闻上瞥见他的影子,多是和红星娱乐相关,在那些媒体的拍摄下,男人气场强大,即便只是礼仪性的微笑,也足够迷人。 而这次,裴先国破天荒的将电话打到了他这里,言语中怒气颇深,恐怕裴凛山知道这一切,却压根袖手不管。 哪怕是过去他曾经绯闻满天飞的阶段,裴家都是被瞒得滴水不漏,他确实从未受到过来自裴家的压力,这是第一次,也许,不会是最后一次。 强压下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顾星陨故作镇定和沉稳,车子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裴凛山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驶进了裴家的庄园。 说是庄园,属实半点不过分。 这座山恐怕也就坐落了个裴家的宅子,避世于山林,面积广阔,十分气派,从主宅到偏宅,高尔夫球场、马场,该有的建筑和娱乐场所样样不落。 车子在露天停车场熄火,顾星陨下车,前头的裴凛山也刚好下来。 他们两个都没带其他人,不约而同地在这个时间点赶到。 门厅前候着的佣人还以为他们是一起来的,热情地上前招呼,在看到顾星陨的时候,眼神里划过一抹惊艳:“大少爷,顾少爷,裴部长已经在会客室等着了。” “不是叫我们回来吃饭?” 进门,一阵暖气袭来,裴凛山自顾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递给佣人,语气也不怎么和善:“有时间搞那些幺蛾子,不如赶紧把这顿饭吃了。” “这……” 佣人有些为难,求救的目光转向顾星陨——在他们的传闻里,裴少爷爱这位爱到了骨子里,想必是能劝得动裴少爷的。 岂料顾星陨一句话也没说,他犹豫地解了一下衣扣,又立即扣上了。 或许,顾星陨想,他根本没有脱下外套的必要,毕竟他也没打算正儿八经的留在裴家吃饭。 裴凛山则完全没看身后的人,长腿一迈便要去客厅。 察觉到身后没有半分动静,他的步子这才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也没回头,说了一句:“过来。” 顾星陨知道裴凛山这是在叫他,他看向佣人,佣人手里拿着裴凛山的外套,十分尴尬,手足无措地立在他面前。 想了想,顾星陨没应裴凛山的话,反而对着佣人一颔首:“裴老先生在会客室?带我过去吧。” 裴凛山的外套被其他人拿走打理放好,带他们进门的佣人大大松了一口气,想着还是顾少爷脾气好,一躬身:“好的,请您跟我来。” 顾星陨跟着佣人的步伐上楼,途径客厅,瞧见裴凛山拿了根烟正要点燃,他原本迈步上楼的动作一顿,手指搭着扶手,站在阶梯上,居高临下的、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你能不能少抽点?” 他之前同裴凛山站在一块儿的时候就闻到了,这人一身的烟味,仿佛刚在烟灰缸里滚过。 “咔哒”一声。 打火机的火光熄灭了。 裴凛山将烟和火机往茶几上一扔,没说话。 顾星陨这才满意,回头对已经看呆了的佣人道:“不好意思,走吧。” 佣人回神,低头带路。 心里已经是惊涛骇浪——近几年,裴少爷哪次回来不是烟雾缭绕。 有一次裴太太没忍住,怕他烟灰烫伤了地毯,还只是委婉地说了一嘴,裴少爷便将还燃着的烟头丢在脚下,用力地碾了碾,那块裴太太亲自挑选买回来的高级羊绒地毯登时被烫了个大洞。 她还记得当时裴少爷的表情,让她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抬头。 而现在,顾少爷这样明目张胆的用嫌弃的语气和裴少爷说话,裴少爷也只是默默照做,并不反驳。 瞬间,顾星陨在她心里的地位不知爬升了多少个等次,对顾星陨的笑容也变得真心实意起来。 “顾少爷,裴部长就在里面,您先进去,等会儿我再给您端杯茶来。” 顾星陨应好,待佣人转身离去,他深吸了口气,正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压迫感。 顾星陨一愣,回头。 裴凛山站在他身后,高大的身影将他彻底笼罩。 男人面无表情,见顾星陨回头看他,也只是扯了扯嘴角:“我怕我不来,这个老头子能把你皮剥了。” 说着,长手一伸,隔着顾星陨替他推了门。 两个人刚一进去,一只装满了滚烫茶水的杯子就被狠狠丢了过来。 裴凛山眼疾手快,一个转身挡在顾星陨面前,茶杯重重掷到他背上,再加上茶水一淋,整个后背霎时湿透。 “嘶。” 被重物撞击的痛,加上茶水过高的温度,烫得裴凛山狠狠皱眉。 “回来了这么久都没上来,要我在这里等,顾星陨,你好大的架子!” 裴先国早就看见他们的车来了,坐等右等没人来,本就怒气值拉满的他自然不客气,高声道:“给我滚进来!” 看见护在自己身前的裴凛山露出痛苦的表情,顾星陨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如果不是裴凛山陪他一起进来,毫无防备的他可能不仅要被茶杯砸脸,说不定还能被烫毁容。 他露出心疼的表情,摸了摸裴凛山身后犹带温度的衣物,只是一碰,裴凛山都哼唧了一声,顾星陨知道他被烫得不轻,转头就想出去找人要烫伤膏。 会客室进来之后还有一道门,虽然门开着,但裴顾二人站在门口,端坐在里面的裴先国看不见,半天没瞧见人进来,他嘴里怒吼了一句:“人呢!” 说着,抓着手边的拐杖就想出来看看。 裴凛山拉住想要出去的顾星陨,对他摇摇头。 顾星陨看他一眼,忍了忍,到底没忍住,虽然没转头出去,但却怒气冲冲地几步冲了进去。 裴先国刚好站起来,两个人四目相对,顾星陨毫不客气地一声讥笑,冷冷道:“哈,裴部长,裴老爷子,人来了就是一茶杯丢出来,这就是您,国安部部长的待客之道?” 第83章 坠落 顾星陨的气势很凶。 即便是站在裴先国这样一个纵横官场多年的人物面前, 他都半分不怵,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看着裴先国,里面满是怒气。 裴先国完全没料到这顾小子到了自己眼前还敢这么强横, 毕竟多年以前, 顾星陨为了顾氏, 可曾是在他面前跪过的。 不仅如此,就算后来他同裴凛山结婚, 来裴家见长辈的那次也是低眉顺目,半句话都不说,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 看起来除了漂亮之外, 也没什么其他能令人欣赏的地方了。 将错愕的情绪压下去, 裴先国用拐杖狠狠地敲了几下地,沉声说:“你这个小子,来了我们裴家还半点礼数没有。我是你爸!你做错了事,我不管教管教你, 你岂不要在外面反了天!” “裴部长, 我爸已经进了棺材,您饭可以乱吃, 话可不能乱说。” 顾星陨半点没客气, 一副牙尖嘴利的模样:“再说了, 我今天来你们裴家, 只是想和您说清楚,可是来受您的气的。” 两个人这几句话的功夫, 裴凛山背上烫伤的痛楚已缓和下来不少, 听到裴先国发脾气,他也不由自主地跟进来, 不耐烦地叫了一句:“爸——” 他本来想说点什么,但目光触及到裴先国身边的拐杖,脸色一下变了:“你这是?” 裴先国看见他,更生气,重重坐回椅子里,手还扶着拐杖,冷哼一声道:“我怎么了?哼,我怕是哪一天被你们气死了,你们恐怕也只会高高兴兴地给我办丧事。” 背上的痛楚一阵接一阵,身上的皮肉在发烫。 裴凛山抑制着,只是紧紧抿住了唇:“您办丧事还早,暂且不用担心这个。” “你!” 裴先国登时气得眼前一黑,一只手用力拍了拍桌子:“你这个不孝子,你再说一句!” 裴凛山不为所动,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顾星陨,继续道:“还有,下次别见人就摔茶杯,我是皮糙肉厚耐您摔,换了别人可就不一定。” 说着,他将之前从地毯上捡起来的茶杯到桌上。 裴先国一时气短,瞪了顾星陨一眼:“他是傻的吗?他不会躲?” “那也要看他躲不躲得开,没躲开,茶水泼到脸上,毁了容,您负责?” “我看你这幅样子,就算他顾星陨毁了容,恐怕你一样能在人屁股后头乐颠颠地跟着!” 顾星陨终于听不下去,叫了一句:“裴部长!” 裴先国剧烈地喘着气,这回改瞪自己的儿子。 裴凛山没看他,也再说话。 会客室安静了一会儿,顾星陨立在那儿,总算想到来时的正事,舔了舔唇,说道:“裴部长,您今天给我打电话,说我搞婚外情,我今天来,就是问一问这个事。” 听到“婚外情”三个字的时候,裴凛山的眼神总算动了动,他的目光流连地在顾星陨脸上停顿几秒,复而看向裴先国。 裴先国刚刚发了不小的脾气,就是肺活量再大,这会儿也吼不起来了,于是冷哼一声,从自己的桌子抽屉里面拿出一个牛皮纸袋,狠狠丢在顾星陨面前。 “你自己看看!” 说完,他又指了指裴凛山:“你也好好看看!” 顾星陨上前几步,躬身将牛皮纸袋拿了起来。 他还未有下一步动作,裴凛山已经先他一步,从他手里夺走了东西,淡淡道:“我来。” 牛皮纸袋里厚厚一摞,全是照片。 裴凛山抽出两张,看见顾星陨躺倒在沙发里,江远道覆身在他上方,因为距离和姿势关系,拍出来就像是两个人在接吻。 他眼睛里似有火光跳动,还没说话,裴先国在那边道:“看见了吧?” 顾星陨从裴凛山手中抽过照片。 只看了一眼,他不得不感叹这人偷拍的技术,恐怕剧组里那些借位的吻戏都没有这么到位的,而且不止这一张,他从怔愣的裴凛山手中拿过剩下的,一张一张,全是他和江远道姿态亲密的借位照,光线、清晰度都很不错,比他从风行娱乐那边拿回的照片有料多了。 裴先国又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顾星陨将照片放回牛皮纸袋里,老老实实一摇头:“裴部长,我无话可说。” 就是这一句话,裴先国的血压陡然又飙了上来,“你!好你个顾小子,好你个无话可说!” 他站起来,拄着拐,冲裴凛山高声道:“你听到没有,他是什么态度,啊?这么一个不知羞耻的东西,就凭他,也配进我们裴家的大门?” 裴凛山低着头,没说话。 裴先国实在气急,顺手将自己桌上的砚台拿起来就狠狠往裴凛山身上一砸,“你给老子说话!” “咚”的一声,那极沉得砚台落在地上不出不小声响,裴凛山被砸中肩胛骨,身体狠狠抖了一下。 顾星陨的步子动了动,又忍了下来,双手在身侧捏成了拳头,别开眼,没看裴凛山。 “说话啊!” 裴先国的拐杖指着他,恨不能在自己这个痴情的儿子身上戳出几个洞来,“裴凛山,你今天就给我在这里表个态,看看你是要他,还是要我这个老子!” 空间里再次寂静了下来。 裴先国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迟早要被自己的这个儿子气中风——他上次因为发脾气,已经出现一些腿脚站不稳的情况了,也是因为这样,现在才开始拄拐。 他觉得痛心得不行,不知裴凛山怎么偏偏喜欢上这样一个不上台面的东西,正想着要怎么逼他就范,忽然,顾星陨动了。 他往旁边走了几步,捡起砚台。 这砚台握在手里的分量如有千斤——实在是很重,而后搁置到裴先国桌上。 “裴部长。” 他的声音冷冷清清,半点起伏都没有,好像最初冲进来的那些怒气彻底消散了,他说:“裴凛山不表态,我表态。” 裴凛山终于抬头,眼睛死死盯着顾星陨。 顾星陨说:“是我上不了台面,配不上你们裴家,您想怎么处置我都行,离婚我也同意。” 当晚,一座无名山上,顾星陨的车速开到了180迈。 他的车窗全部敞着,冬风发出“呜呜”声从他的耳旁刮过,顾星陨冻得耳朵通红,眼睛却只管专注地盯着眼前仿佛没有尽头的路,一直开。 轿车发出低沉的轰鸣声,响彻在这一片漆黑的夜晚里,他脚踩着油门,忽而想起很久之前,自己在玉峰山上赛车时的光景。 从山道上飞出去的时候,身体腾空的时候,整个人失去重心不断往下坠的时候,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来不及想。 直到他重重砸在一棵树上,剧烈的痛楚从腰部传来,他重重吐出一口血,痛得想要当初去世。 而坠落还没有停止。 就是从那个瞬间开始,他突然开始幻听,耳边出现一个温柔低沉的声音,像情事过后的耳语,叫他的名字,说:“顾星陨,我爱你。” 他从未相信过裴凛山的爱意。 或者曾经有过,但通通被自己糟糕的性格磨灭掉了。他宛如人格分裂一般,白天的时候对裴凛山弃若敝履,到了晚上,又发了疯地想念这个人的怀抱。 他也曾在最初,和裴凛山最浓情蜜意的时候,在社交软件里写下过许多滚烫的情话,但他从来不让裴凛山知晓。 包括他的阴暗他的痛苦他的夜不能寐,通通不让这个人发觉。 他知道自己生病了,病一日没好,他便一日不敢真正去爱人。 他性格扭曲,总无端易怒,失眠带来的负面效应让他看起来阴沉而冷漠,公司里所有人都怕他。 或许,在某个吵架的瞬间,裴凛山也曾对他露出过失望至极的表情,而他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面具戴好。 他不相信,他这么差劲,裴凛山还会爱他。 裴凛山爱的,不过当初那个意气风发、恣意阳光的顾家小少爷,小少爷养尊处优,一眼就能看到底,不像他,历经了嘲弄、冷眼、羞辱,醉酒的时候从包厢里奔出去,抱着马桶吐,像一条被搁浅在岸上、濒临死亡又不断挣扎的鱼。 但好在,那一次他没死。 好在,一切都可以重头再来。 被山间的凛冽冷风吹着,顾星陨的脸都冻到麻木了。 随着电话铃声的响起,他缓慢降下车速,看都不用看来电显示,他选择接听这一通电话。 “喂?顾总?” 是江远道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又黏腻。 他动了动唇,发现被风吹得有点僵,便尽力简洁:“有事?” “哦……我今天没事,在家做了一道鱼汤,想要顾总来尝尝。” “鱼汤?” “嗯。”江远道的声音里带了笑意,“特意为了你准备的。” 顾星陨也跟着笑,他的唇角费力地抬起来,说:“好。” 同影帝同台飙戏的滋味,他觉得很不错。 而这场戏,还有得演。 挂断电话,他迅速倒车,方向盘打转,朝着来时相反的路线疾驰而去。 山间月色隐隐约约,从大片山林的缝隙中撒下来,投在他的腕间,与表盘里组成星月的细钻相映成辉,发出耀眼且温柔的光。 第84章 异变 没几天, 之前被顾氏强压的绯闻又开始冒头。 而且这一次与往日不同,那些层出不穷的小道消息像无法扑灭的火焰,一个接一个, 以照片或者文字的形式广泛传播, 找不到由头, 也屏蔽不干净,渐渐的, 越来越多普通网民下场吃瓜,火种点燃了草原,一场熊熊烈火就此烧起来。 各路演艺圈明星们忌惮着顾氏的势力, 即便看到自己的死对头被网友唾骂, 也不敢下场推波助澜, 整个圈子里对这件事噤若寒蝉,半分异动都不敢有,可是那些日渐活跃在网络上的知名大V,和一些以嘴炮著称的网络喷子可就没想那么多了。 毕竟越来越多的事实指证影帝江远道的确是别人婚姻中的插足者, 又因为这出轨新闻中主角三人的性别皆为男, 即便是一些不太关注娱乐新闻八卦的普通网友都没忍住猎奇心理,日日刷新闻吃瓜, 以往那些被强压下去的声音触底反弹, 这场国民影帝插足豪门婚姻的大戏, 就这么轰轰烈烈展开了。 一脸好多天, 社交软件上的热搜都是—— #江远道小三# #江远道插足他人婚姻# #江远道顾星陨# 有人看过之前顾星陨在慈善晚宴时的热搜新闻,此时都一副作呕语气, 说长得帅的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有人反驳, 说那裴总裁可不就是个相反的例子,人帅又深情, 可惜被顾星陨糟蹋,白瞎了这么一个钻石王老五。 还有人不以为然,觉得豪门秘辛远不能为外人所道,出轨又算得了什么?哪个富豪不是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当然了,还有那些历经大风大浪、从最初裴顾二人结婚就开始萌这对CP的老粉们,感叹着当年事态卷土重来,纷纷抱团并不表态,只在内部群活跃,网络上则彻底偃旗息鼓。 要说这场出轨大戏中,反应最激烈、行事最疯狂的,还是要属江远道的黑粉、江远道对家的粉丝,以及江远道本人的粉丝。 又因为江远道实在是太有名气,粉丝数量实在庞大,她们这一仗,可谓是撕得轰轰烈烈,各自在社交平台上抱团厮杀,宛如蝗虫过境,所到之处片甲不留。 一时间,网络环境被那些肮脏下流的词汇彻底污染,不少普通路人也没幸免于难,在吃瓜中被一些无脑粉丝无差别攻击,头脑一热便紧跟着下场对骂。 然而即便事态闹成了这样,江远道的账号都快被人轮了几百万条,但江远道本人也好,他的公司也好,都是半点动静也无,完全没有要出来控制场面的意思。 有些粉丝气不过,想骂公司不作为,还没开始冲锋陷阵呢,突然想起来,这件事的主角之一可不就是自家影帝公司的老板,一时间一口气闷在心里,简直要吐血。 “小远。” 酒店里,秦洵的目光牢牢锁在那个正看手机的人身上,“再这样下去,你的演艺事业可能会毁于一旦,这样……你会不会不开心。” 江远道正在浏览评论页面,闻言头都没抬:“让他们骂吧,骂得越凶……”他顿了一下,才说:“这件事才越真。” “嗯,就是辛苦你了。” 说着,秦洵又往江远道身边挪了挪,“小远,你和红星解约吧,来我的工作室,我给你最好的待遇,嗯?” 江远道想都没想,敷衍回了一句:“再说吧。” 秦洵轻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当天晚上,某高级娱乐会所内。 裴凛山独自窝在角落沙发里,他点了烟,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长腿舒展抵着茶几,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别烦我”的气息。 方何可不管那么多。 他约了好久才终于把这位爷给约出来,外面顾星陨闹得满城风雨的绯闻他不是不知道,估摸着裴凛山心里不好受,一天八百个电话叫他出来玩,今天好不容易叫动了,可不能让人一个人在这边呆着。 “我的裴爷,裴大少爷,你来都来了,一个人坐这角落有什么意思,要么和哥几个喝几杯,聊聊天,要么我们去打桌球怎么样?你是不是好久没玩了,不然哥几个陪你打麻将!” 他无视裴凛山的冷脸,试图将他拽起来,一旁黎锦也凑过来开腔,露出温润的笑:“是啊,你一个人板着脸坐在这里,别人看到,都不敢大声说话了。” 还有些其他个会看人脸色的,拿了几杯酒过来,笑道:“裴大少爷,难得看到您,今天一起出来玩就是图高兴,我先敬您一杯。” 说着,不待裴凛山反应,就在众人的叫好声中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了。 裴凛山想了想,坐直了,将桌上其他的酒杯端过来,看了一眼那人,也没废话,直接喝了个干净。 这下开了头,过来敬酒说话的不少,方何黎锦就跟个门神似的在裴凛山旁边守着,顺带活跃气氛接接话。 没一会儿,赵启俊也来了,还带了个人。 不少和他认识的,皆是笑:“哟,我们赵公子就是不一样,到哪儿都带着自己的小男友呀。” 赵启俊也不反驳,眼睛里的笑意温柔:“难得今天公司没事,带他出来玩玩。” 说着,他看见了此刻在人群中心的裴凛山,登时过去了,“裴爷今天也来了?”说着,他露出些关怀的神色,“最近还好吧?” 想来也是听了不少有关于他的消息。 裴凛山看向赵启俊身边站着的人,他还没说话,方何便摆了摆手,“嗨,不说那些,今天好不容易组个局,大家聊点高兴的事。” 方何也看见赵启俊带来的人了,但之前他那样逗弄裴凛山,都没见裴凛山对那个人有什么异常表现,心知兄弟放下了,也没在意。 没想到,他的话才说完,裴凛山却是勾了勾唇,露出今晚第一个笑:“梁景阳?” 小男友被点名,赵启俊愣了一下,清俊的脸色再次带了笑意:“裴爷还记得他的名字?” 说着,他揽了揽梁景阳的肩:“景阳,快给裴爷方主任几个打招呼。” 梁景阳有些恍神,不知道今天裴凛山怎么转了个性子,还对他那样笑,但表面功夫做得很足,笑容灿烂,和这些大少爷们依次问好。 裴凛山眯了眯眼睛,目光始终落在梁景阳身上,看他乖乖巧巧地随赵启俊坐下,一副阳光爽朗的样子。 方何察觉发小不对,给了裴凛山一肘子,“哎,裴爷?” 裴凛山以一副闲适的姿态懒洋洋坐在那里,问赵启俊:“启俊,你准备和他结婚?” 在场人皆是被这句话问得一愣,赵启俊更是,他脸上的笑意一僵,想到梁景阳就在自己身边,便模棱两可地说道:“这件事……还没考虑。” 考虑? 有些人差点没笑出声。 考虑什么呀,赵启俊家里家大业大的,就算现在同性婚姻合法了,也不太可能让他和个男人结婚,更何况赵启俊还有个积威甚重的奶奶,骨子里保守得很,在赵家又是说一不二的存在,是以,就算赵启俊对梁景阳再认真,为他开生日会为他铺路,但是和人结婚?那是万万不能的。 刚刚还热闹的场子里安静了一会儿,就连方何黎锦都不知道裴凛山这是干什么,怎么,被家里那位刺激了,看别的同性情侣也碍眼了? 梁景阳的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自己的腿上来回搓动,按道理来讲,他此时应该演演戏,说些什么“我不在乎那些”,但裴凛山这句话问得太奇怪了,他没忍住,炽热的目光看向裴凛山,道:“裴爷为什么这么问?” 裴凛山似笑非笑地看了赵启俊一眼,后者脸色不太好,但他顾不上,悠悠然将自己手中的烟碾灭在烟灰缸里,才说:“也没什么,要是小赵少爷没这个打算,那我可就要跟你抢人了。” 众人:“……!!!” 梁景阳更是没忍住,立刻站了起来,“凛山,你这……你这是……” 他叫他凛山。 赵启俊后知后觉这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对,方何黎锦则是已经震惊到不会说话了。 梁景阳眼里全然没有僵在那里的赵启俊,他之前还演着,现在却不想演了,一双眼睛牢牢盯着裴凛山,期待着他下一句的回答。 裴凛山笑了一声,嗓音里带着几分哑:“赵少爷,你怎么想?” 赵启俊半天才能找回自己的思维,圈子里不都是传裴凛山对顾星陨情根深种,怎么今天忽然谁要和他抢人? 他看了一眼身旁站着的梁景阳,收回自己失态的表情,整个人的气质瞬间从温和变得冷静沉稳,他沉着声:“裴凛山,你这是什么意思?” “哎……” 方何紧跟着回过神来,试图挽回场面,“启俊你别在意,他就是喝多了……” 裴凛山却不理会方何,目光上抬,看向梁景阳,再次勾了一个笑:“粱烬,不如你跟赵少爷解释一下,我是什么意思?” 粱烬。 这又是谁的名字? 饶是赵启俊再沉稳再淡定,这下也忍不住了,径直站起来,看向梁景阳的目光里满是审视的意味:“景阳?” 梁景阳没法回答他,他已经被裴凛山那个笑容勾得魂飞魄散了,表情痴痴的,一副全身心都挂在裴凛山身上的模样,“凛山……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赵启俊被彻底忽视,感觉自己的绿帽已经戴稳了,不用多问,当场绿着一张脸,骂了一句“操”,就怒气冲冲地转头走了。 当事人走掉一个,在场其他吃瓜群众们目送赵启俊摔门而去,心里则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事还没完。 赵启俊刚走,裴凛山坐在那里,姿势都没变,笑着对梁景阳道:“来,坐到我身边来。” 其他人:“!!!!!” 这么刺激的吗! 第85章 活火山 餐厅。 江远道的手机响起来, 他看了一眼,接通,按了免提。 “江哥!” 对面好像特别激动, 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语调:“就刚刚!我吃到了一个惊天大瓜, 惊天大瓜啊!” 他的声音太大, 吵得江远道对面正吃饭的人都看了过来。 江远道觉得有些好笑,“又怎么了?” “哇, 江哥,真的,太刺激了, 你知道吗, 我今天晚上和厉少他们去了个局, 裴总他们都在,然后!天呐,裴总居然放话说要和赵启俊抢人!” 江远道一愣,下意识看向对面, 电话里的人还在滔滔不绝:“赵启俊你知道吗, 源丰地产的少爷,他一直有个很恩爱的小男友, 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个模特, 姓梁吧……哎, 反正长得贼好看,结果裴总今天晚上不知道抽了什么风, 说要和赵启俊抢, 更绝的的是,那个小模特当场就——” 江远道总算反应过来, 压下惊愕的神色,将免提关掉,同时站起来,用一副很不好意思的语气和顾星陨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说完,拿着手机就往客厅那边走,一边走,还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顾星陨。 顾星陨神色如常,继续吃饭。 等这个电话打完,已经是十分钟之后的事了。 江远道坐回来的时候饭菜都冷了,而他对面的人则是刚吃完,在那慢条斯理地擦嘴。 “谁的电话?”顾星陨问。 江远道露出些不安的神色,温声答了:“是一个圈中好友的,没什么大事,他就是喜欢到处传八卦,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情。” “哦。”顾星陨点点头,又问:“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你这个朋友?” 江远道一愣,随即叹息一声,“……星陨,我和你说过的。” 说完,他又自嘲一般的笑笑:“不过你平日里公务繁忙,不记得这些也很正常。” 顾星陨看了江远道一眼,没漏过他脸上委屈的神色,原本神情淡漠的他眉峰微扬,“你觉得我对你不上心?” “怎么会。” 江远道惊讶了一下,又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说道:“星陨,你对我很好,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你对我更好的人了。” 顾星陨看着江远道,半晌才笑一笑,站起来,“我有事出去一趟,今天晚上不一定过来,不用等我。” 江远道也不多问,只是再次随他站了起来:“那我出去送送你。” 黑色的轿车在夜幕中疾驰而去。 顾星陨看了一眼后视镜,等江远道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这才拨了一个电话。 问清楚地址,设置好导航,又发了一条信息,顾星陨抿着唇,再无其他动作,只管专心开车。 到达会所的时候,包厢里的气氛已被完全炒热,富家子弟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只管起哄。 等顾星陨跟随经理的指引推开包厢门,正好看见这一幕—— 裴凛山坐在人群的正中心,姿态随意慵懒,双腿舒展,眉目间满是兴味。而坐他身边的梁景阳则是满脸通红,齿间咬着一根巧克力棒,姿态亲密地往男人面前凑。 眼看梁景阳都快趴裴凛山身上了,而裴凛山也正微微起身,准备咬住巧克力棒的另一头,站在门口的顾星陨没忍住,往前走两步,一把拽开碍事的人,一只腿往茶几上一踹。 “砰”的一声,茶几上数不清的玻璃杯微微颤动,碰撞在一起发出声音。 正看热闹起哄的人们这才反应过来包厢里来了其他人,看到顾星陨的那瞬间却是集体噤声了。 那声过后,包厢里鸦雀无声。 梁景阳回头,看见顾星陨冷厉的神色,被青年用那仿佛利刃的眼神刮过,下意识抖了一下,他慌忙吐掉巧克力棒,借着之前的姿势往裴凛山怀里躲,低声叫了一句:“凛山。” 裴凛山早在顾星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了,但他没动。 直到顾星陨一脚踹上茶几,目光冷冷扫过来,他这才败了兴致一般的,由刚刚的一脸兴味变得面无表情。 顾星陨半点不给他留面子,声音仿佛结了千年寒冰:“滚出来。” 梁景阳还以为他在叫自己,吓了一吓,抓紧了裴凛山的衣角,再次叫了一句:“凛山。” 但裴凛山的目光半分都没有给他,面对顾星陨挑衅而饱含怒气的眼神,他轻轻将梁景阳一推,自己站了起来,与顾星陨对峙,淡淡道:“凭什么?” 顾星陨一愣,裴凛山便露出一个讥讽的笑,“顾星陨,你凭什么觉得,你一句话,我就会跟着你走?” 顾星陨反应过来,眉峰紧拧,一张向来漂亮的脸上出现一抹阴沉的神色,他牢牢看着裴凛山许久,才蓦然笑出来,那是一个极其凉薄的笑,他说:“裴总,你误会了。” 顾星陨的目光下移,落在梁景阳身上:“我叫你出来,只是想跟你说清楚,既然你和你的白月光初恋现在已经重归旧好,那么,你什么时候回去一趟,我们好把离婚协议书早早签了。” 在场众人听到这句,皆是倒吸一口气。 离婚协议书! 风风雨雨传了这么久的消息,竟然是真的,裴顾二人真的要离婚! 裴凛山的脸色也是一变,但很快,他又恢复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说:“顾星陨,我追着你,像条狗一样喜欢你,这么多年,即便是石头也该捂热了,你不就是想离婚吗,行,我成全你。” “裴爷!” 方何第一个没忍住,叫了一声。 他早就觉得今晚的裴凛山不对劲了,但只是觉得被顾星陨的绯闻刺激大发了,也没多想,直到裴凛山忽然说要和赵启俊抢人。 裴凛山厌恶梁景阳跟什么似的,又怎么可能一朝转性喜欢他?这也就算了,他暂且还能当做是裴凛山在发泄,可是顾星陨来了,他听着这二人现场呛声,一向对顾星陨颇多纵容宠溺的裴凛山,竟然也能说出这种话!他的好兄弟、好发小是抽了什么风? 他又想到很久以前白苏爱看的那些小说,该不会裴凛山的壳子里已经换了人吧? 方何在这里被刺激得胡思乱想,那边黎锦也没忍住讶异。 一向温润有礼的医生站了起来,看向顾星陨:“顾总。” 顾星陨收起自己的失神,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黎锦面沉如水,只道:“裴爷今天晚上喝了不少酒,醉了。” 说完,又暗示意义地朝四周看了一眼,说:“是我们不好,看裴爷心情不好拉他出来喝酒,没知会顾总一声,顾总再生气,也不能说这种气话。” 顾氏和红星都不是小公司,若是这二人真的离婚,也不应该闹得众人皆知,毕竟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对他们的公司发展都很不利。 裴凛山坐在那里,听自己的发小说话,后仰在沙发里,闭了眼。 他身旁梁景阳默默挨着他,试图去牵他的手,裴凛山一震,条件反射想推开,又忍住了,任由梁景阳那已然出了冷汗的粘腻的手指抓着自己。 顾星陨看着他们二人紧扣的手指,笑了一笑。 “裴凛山是不是醉了,我清楚。” 接着,又缓缓道:“也行,我今天不打扰你们,但是裴凛山,你别忘了你今晚自己说的话,明天早上八点,我在家里等你。” 说完,也不管在场众人反应,转身又走了。 顾星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带来的信息却无疑是爆炸式的。 待他走了好久,现场一水儿的富家子弟才渐渐从刚刚几人的对话中回过味来,顿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皆是吃到惊天巨瓜的精光。 包厢里安静了好久,就连方何都憋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虽然不喜顾星陨,但那也是因为以前顾星陨就对裴凛山不上心,又看自己的发小被玩弄得神伤,这才巴不得他们二人赶紧离婚。 可是后来,他又见过顾星陨与裴凛山恩爱甜蜜的样子,便觉得这样也不错,裴凛山求仁得仁,顾星陨也成了那只无害小绵羊,便再好不过了,哪成想会闹到今天这个局面。 他倒是不担心红星娱乐因此股市动荡会如何,只是觉得今晚的裴凛山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他担心裴凛山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这才一反常态,要在众人面前和顾星陨呛声。 “咳咳。” 想不通其中关节,方何暂且放下了,试图活跃下现场尴尬的气氛:“大家别干站在那儿——” 话还没说完,就见裴凛山站了起来。 高大的男人如同一座死寂的活火山,表情虽冷淡,但谁都能感受到他内里如同岩浆奔腾汹涌一般的可怕气息,他的手指还被梁景阳拽着,眼下露出个惊慌的表情。 在场人士对梁景阳皆是报以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谁都不信裴凛山是真对梁景阳有什么感情,只觉得说不定就是刺激一下顾星陨而已,这蠢货却毫不自知,当场抛下赵启俊,生动演绎了一场什么叫农夫与蛇。 果然,裴凛山站起来,一根一根抽出自己的手指,看也不看梁景阳一眼,冷声道:“我走了,你们玩。” 说完,他毫不留恋,转身离去。 梁景阳坐在那里,脸色煞白,想到什么,他登时毫无形象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手脚并用地踩过茶几,匆匆追了出去。 第86章 正式离婚 等梁景阳追出去, 裴凛山今日开来的那辆迈巴赫刚好从会所门前开过。 面容英俊的男人端坐副驾驶,一派冷清模样,如同境外佛修, 面无表情, 不悲不喜, 只不过车窗缝隙惊鸿一瞥,梁景阳便一阵心绞痛。 他目眦欲裂, 一双眼睛通红似鬼,跟在裴凛山的车后吼叫:“凛山!凛山!” 他甚至跟着车子跑了出去,被喷了一身尾气也不在乎, 可是人的两条腿又怎么可能跑得过轿车?很快, 车子在一个路口拐弯, 彻底消失在他眼中。 梁景阳跑得气喘吁吁,此刻心跳如擂鼓,双腿发软要倒,他强撑住了, 扶住路边护栏, 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街道来往路人朝他投来诧异目光,他敏感察觉, 立刻直起身体, 又擦了擦眼睛, 一边往回走, 一边摸出手机打电话。 “江哥。” 他瘪了瘪嘴,难过得不行, “裴凛山骗我, 他是骗我的!” 江远道一身家居服,端坐在家中看书, 灯光昏黄,衬得他面容如玉,可只要凑近了看,便能发觉他眼底的冷意,他闲闲翻开一页书,语气倒是温和:“怎么了?” “他前脚刚和赵启俊说要我,还……还在那么多人面前搂着我,可是顾星陨一来……”说到这,梁景阳没忍住磨了磨牙,暗恨道:“顾星陨一来,他就变了个样子!江哥,你不是跟我保证,说裴凛山不喜欢顾星陨的吗?可是刚刚裴凛山亲口在包厢里说,他喜欢顾星陨那么多年,江哥,现在顾星陨走了,裴凛山也走了,他不管我了,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啊江哥。” 恐惧之下,梁景阳的话陡然多了起来,哪怕其实他和江远道并不熟,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一股脑倾诉道:“裴凛山他又骗我,对我温柔假意,转眼就翻脸不认人,现在好了,赵启俊估计也很生气,就算再喜欢我,他也不会原谅我的,我好不容易挣扎出头,改名换姓,好不容易有了新开始,好不容易才回国,可是怎么这么难……这么难。” 梁景阳本名梁烬,他之所以改名,是因为曾经的梁烬,已在这个圈子里身败名裂,臭不可闻。 很久以前,那时候他还是裴凛山身后的小跟班,日日仰望他渴慕他,裴凛山从最初的排斥、冷淡,到后来也被他的死皮赖脸磨得没了脾气,任由他跟在身边。 直到一个冬夜,他同裴凛山一同坐在操场的看台上赏月,他敏感察觉今天裴凛山心情不好,所以即便冻得哆哆嗦嗦,也坚决陪坐在他的身侧。 裴凛山不说话,他就一直看着他,看桀骜少年眼里盈满了月色,看到最后,没有忍住,凑上前去吻他——没有吻到,男生后仰避开了这个吻。 他当场红了眼睛,差点落泪。 裴凛山像是很奇怪地看了他一会儿,沉默了半晌,才说:“如果你觉得和我在一起有安全感,以后你可以跟别人说我是你的男朋友。” 他们没有接吻,但是确认了关系。 于是他又笑了,抱住男生,说:“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没有裴凛山的梁烬就是个一无所有的普通人,可是有了裴凛山,尤其是在裴凛山对他的日渐放纵下,他拥有的东西越来越多。 ——哪怕他和裴凛山只是有名无实。 渐渐的,他被裴凛山纵得不知天高地厚,见识过了纸醉金迷的世界,便再也回不到从前清贫的时候。 他甚至开始不满足于裴凛山的给予,在越来越多人的阿谀奉承之下丢失了本心,到了最后,为了一个大制作的角色,和一个十分出名的导演滚上了床。 他和裴凛山所没做过的一切亲密事情,统统和导演做了个遍,他那无处安放、快要满溢出来的爱意,也在导演身上得到了回应。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名导演隐婚多年,妻子甚至是圈中知名的编剧。 他同导演滚在一张床上的画面被妻子抓了个正着,愤怒之下,这位知名编剧将导演全部的出轨证据公之于众,视频照片聊天记录一条龙,他在酒店床上衣不蔽体惊慌躲避的模样彻底暴露在世人眼前,瞬间,他这个才刚刚在演艺圈里冒头的新人被万人唾骂,境遇一落千丈。 被捧得有多高,摔下来就有多痛。 他从一无所有,到应有尽有,最后再次落得个一无所有。 他哭着求裴凛山原谅他,不惜跪下来,头磕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他说自己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又说他不过是因为喜欢裴凛山得不到回应,才被导演的花言巧语哄骗,他一遍一遍强调,自己以后再也不会了。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他被裴凛山押着送去机场,一路上裴凛山冷面绝情,半点情分不讲,直接将他送出了国。 ——到底,裴凛山还是仁慈的,给了他一条后路,在国外,没有人知道梁烬,也没有人认识他,他改名换姓,凭借自己出色的外貌和身材再次混出头,走上了模特道路。 好了伤疤忘了痛。 他始终惦记裴凛山,最后借着赵启俊对他的喜欢,搭上赵公子的东风和门路,这才顺利转型回国。 可是回了国,他虽然顺利进了红星,也接了几个剧本的小角色,但在裴凛山这里却是屡屡碰壁,他不信裴凛山真的对自己没有感情,不信他和裴凛山的那些过往会被男人彻底忘记,一次一次,如同飞蛾扑火,最后烧了自己满身。 电话的另一端,江远道听着梁景阳絮叨,没有打断他。 到了最后,也不过是温言劝慰几句,询问梁景阳是否要自己派人来接,梁景阳六神无主,应下江远道的安排,电话这才挂断。 放下手机,江远道“啧”了一声,眼中哪里有半分温柔模样? 手指瘫开放在书页上,他忍不住想,若是裴凛山真对梁景阳旧情复燃,那才是大大的不合理,毕竟他知晓梁景阳的过去,即便裴凛山不如他过去所想那般对顾星陨冷淡薄情,可若是梁景阳这样的角色就能逼得裴顾二人离婚,那他也不必如此忧心了。 好在,不管裴凛山对梁景阳是什么感情,现在的顾星陨应该是已经彻底厌弃了裴凛山,而裴家,也断断不能忍受顾星陨最近的所作所为,裴顾二人的婚姻,确实即将走到终点。 只是…… 江远道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一种不安,明明事态发展如他们计划的那般顺利,他却总是忧心,有种剑悬头顶的危机感。 深思一番,江远道拨出一个电话:“喂?嗯,是我,我爸睡了吗?” 当晚,裴顾二人即将离婚的消息彻底散了出去。 尤其顾星陨已然放话,说第二天早上八点他会在家里等着裴凛山。 得知消息的媒体们摩拳擦掌,一大早就不约而同地赶到安京市民政局,各自找好地方藏匿好镜头,只待裴顾二人出现。 上午十点,两辆轿车一前一后抵达民政局门口,记者们两眼放光,几乎立刻辨认出这就是裴顾二人常在外行走的车牌,镜头牢牢锁定车辆,不过片刻,从车上分别下来2个人,果然是裴凛山和顾星陨,身边各自跟了个秘书似的人物。 他们毫无遮掩之意,连墨镜都没戴,也没有和对方打招呼,双方仿佛陌生人一般走进民政局。 不过十几分钟,一行4人出来,另外两个人在门口握了下手,而裴顾二人全程连眼神交汇都没有。 握手之后,他们很快分别上车,两辆车一东一西,分道扬镳。 记者们拍完全程,各自跟打了鸡血一般,神情兴奋,纷纷散去。 也有依然想挖些后续的,悄悄跟着他们的车辆。 宾利车内,常宁开着车,作为律师的他敏锐察觉身后跟来的车辆,淡淡开口道:“有记者在后面跟踪。” 顾星陨坐在副驾,闭目养神,神情冷清:“让他们跟吧。” 常宁颔首,不再说话。 宾利一路开向顾氏,二人坐专用电梯直达楼层,顾星陨走在前方,很快便与徐承英遇上。 徐承英是专门在他办公室门口等着的,见到他正准备说话,目光一抬,却看见了他身后的常宁。 徐承英倒退两步,苦笑:“传言是真的。” 常宁从手中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冷声:“徐总若不信,可以看看。” 到底是顾星陨自己的私事,他怎么好管人家离婚后的财产分割?徐承英连连摆手,又看向顾星陨,声音沙哑:“……顾总,我原本以为,你和裴总的婚姻会一直走下去。” 顾星陨越过他打开自己的办公室门,走进去。 “若不是之前我在玉峰山出了事,我和他本应该早就离了婚。” 他头也不回,说:“只是推迟了几个月而已。” 常宁跟着走进去,徐承英立在原地半晌,也走了进去。 “顾总,这个消息可能压不住,一旦媒体公布你们离婚的消息,股市可能会有动荡。”徐承英忧心忡忡:“还有董事会,他们一向忌惮裴家,现在我们没了裴家支撑,我怕董事会会施压。” 顾星陨已然坐稳,闻言抬头,目光似刀:“你觉得,没了裴凛山,顾氏就不行了?” 徐承英一怔,“不是……” 常宁在一旁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半晌,顾星陨叹了口气:“算了,你们都出去吧。” 他敛下双眸,长长的睫毛掩住眼中情绪,唇角抿着,不欲多谈。 常宁跟过来原本是打算要继续和顾星陨对一下财产分割事项的,见他此刻情绪不佳,二话没说,转身走了。 徐承英也不敢再说话,跟着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同时,红星娱乐。 裴凛山打发走律师,独自回了办公室,而他来到公司第一件事,便是叫来经纪部负责人,准备同江远道解约。 第87章 古镇 不过几天, 红星娱乐正式发出声明,宣布与江远道解约,言辞犀利, 直指江远道虽为影帝, 演技精湛, 但本人德行有失,不配作为大众标杆, 红星与之解约实乃不得已为之,文末恭祝江远道今后生活愉快。 这个声明发出来,全网轰动, 就连之前裴顾离婚的热度都被压下去。 江远道本人的流量是实打实的, 他原有千万粉丝能为他冲锋陷阵, 但在这条声明之下,纷纷哑了声。 红星之心,路人皆知。 他们这条声明毫不客气,明讽江远道品德败坏, 但凡有点脑子的都知道, 红星这一举动就是为了打压江远道,彻底败坏他的路人缘, 也是明晃晃地宣布:红星和江远道有仇, 谁敢帮江远道, 就是和红星作对。 即便江远道带走了他的工作室班底, 手里也有钱,可是他现在的名声臭了, 就算自己想要组建公司, 复出也不是一个容易事。 路人对他的印象已经钉死了:小三。 一时间,江远道的粉丝再次脱粉回踩, 对家更是落井下石,直把江远道渲染描绘成□□不堪的人物,影帝跌下神坛,墙倒众人推,江远道的演艺之路,彻底断了。 说起来,这一幕与当年梁烬所遭遇的一切十分相似,知道江远道与红星解约,梁景阳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给江远道打电话,但没能打通。 江远道关了机,陪顾星陨在家里看电影。 挑的是老片子,讲的是江湖儿女的快意恩仇。 看着看着,顾星陨说:“我倒羡慕这些人,在武林强者为尊,只要实力足够强大,便能随心所欲地手刃仇人。” 电影里放到的片段正是男主角浴血奋战,为报杀父之仇,一人挑上整个宗派的情节。 江远道回答:“可是他实力不够,要不是有主角光环,估计连这个玉门宗的宗门都进不来。” “所以才有后面的情节啊,韬光养晦,隐忍历练,你信不信,他肯定能杀了玉门宗的宗主。” 江远道侧头,投影仪发出的幽幽蓝光倒映在顾星陨的瞳孔里,那张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漂亮得过分虚幻。 察觉到他的注视,顾星陨看向他,笑了笑:“你说是不是?” 莫名地,江远道感觉到冷,说:“当然。” 一部影片放完,拉开窗帘,窗外已经日暮西山。 江远道起身,问:“顾总今天想吃什么,我去做。” 顾星陨低头玩弄着打火机——他和江远道两个人今天都抽了不少烟,封闭温暖的室内一股浓郁的烟草气息。 想了想,他说:“随意。” 自从正式离了婚,去了一趟公司,顾星陨就开始在江远道这里常住。 他在外界是个失踪状态,谁的电话都没搭理。 徐承英知道他心情不好,在工作上兢兢业业,替他扛下所有压力,完全不负当初顾星陨对他的重用和嘱托。 江远道也是如此。 红星声明一出,他的口碑彻底坏掉,不知多少品牌打爆了他工作室的电话,纷纷要同他解约,并要求他作为过错方赔偿解约费用。 他几乎散尽家财,解除了身上所有的代言和捆绑的影视综艺,后续事宜全权交给工作室仅剩的那几个人打理,彻底封闭自己,关了机,一天到晚都闷在家里。 对此,顾星陨不闻不问。 只是在他这里安静地睡觉、看书、看电影、吃饭。 当天凌晨,本已睡着了的江远道被门外的声响弄醒,起身开门却发现楼下有光亮。 他走下楼,发现顾星陨在厨房,刚好看见他吃药。 “……顾总。” 江远道神色讶异,“你生病了?” 被他发现,顾星陨也没什么反应,自顾自将手里的大把药丸吞下去,平淡道:“睡不着觉,爬起来吃点维C,我吵醒你了?” 江远道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药瓶上,心想怎么可能是维C。 但他不动声色,笑了笑,说:“不是,我也睡不着。” 顾星陨点点头,回身洗杯子。 江远道看着青年过分消瘦的背影,总觉得这人虚弱到下一刻就要倒下。 和裴凛山离婚,他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平静。 江远道想,他低估了顾星陨对裴凛山的感情,但是也好,这样他们的计划才会更加顺利。 强摁下心底生出的那一丝心疼,江远道走上前,轻声说:“顾总,这段时间,我们出去走走吧。” 顾星陨答应了。 是江远道挑的地方,一个古城小镇,依山傍水,景色秀丽,民风淳朴。 他曾经演戏的时候来过这里,对这里的风景和人文很有印象,是一个与世隔绝又令人心生安宁的地方。 他们白天抵达提前订好的民宿,顾星陨兴致勃勃,下午就同江远道在外面逛了一圈。 吃喝玩乐,无所顾忌。 只是到底是冬天,这边又是北方,温度低得很,不过陪顾星陨玩了一下午,晚上江远道就感冒了。 他有些发热,躺在被子里冷得忍不住抖。 顾星陨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到能烙鸡蛋饼,于是下楼找了个药店,买了退烧和感冒药,一并让他吃了。 江远道吃完药就忍不住犯困,只是嘴上还关心着顾星陨,说:“顾总,你今天难得出来一趟,我听这里的当地人说,今天有个摇滚乐队在这边巡演,你要不要去看看?” 顾星陨拧眉:“你发烧了。” 江远道眯着眼睛,脸蛋通红窝在被子里,说:“没事,我一个人睡一会就好了,你好不容易出来散心一趟,去看看吧,不用管我。” 既然江远道这样说,顾星陨便也没有异议,若是真的一整晚都陪江远道待在酒店里,他也无聊。 顾星陨一个人出了门,找民宿老板打听了摇滚乐队的事,才知道这个乐队还挺有名气,因为乐队的主唱是这个古镇人,近日回乡演出,定的地方则是当初他驻唱过的那个酒吧。 据说那酒吧老板对主唱有知遇之恩,也是靠这老板,主唱才有钱去大城市组建乐队,眼下回报老板,特意在酒吧演出。 顾星陨打听到酒吧的位置,立即开车赶过去了。 等到的时候,他发现民宿老板所言非虚,这个乐队确实名气不小,酒吧后门大敞,搭了一个巨大的舞台,还不到乐队开场,整个酒吧里就已经人头攒动,座无虚席,就连二楼包厢都坐满了人,只为一睹乐队风采。 顾星陨来得晚,便花了不少钱,买下一个还算绝佳的位置,等了半个小时,乐队上台,台下掌声震天。 顾星陨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瞧着觉得有趣,其后鼓点炸开,劲爆而极富节奏的音乐响起,乐队演唱正式开场。 没多久,有酒吧的侍应生送酒水过来,说是老板高兴,今天来的人都有免费酒喝。 摇滚+啤酒,真是点燃冬夜的好组合。 顾星陨笑着接了,又叫住侍应生,叫了好多其他酒。 侍应生看他一个人,有些欲言又止,但现场音乐声过大,他也不想扯着嗓子说话,便一点头,很快离去。 酒很快上来,有其他桌的客人看他一个人,拿着酒杯过来要他过去一起喝,顾星陨受现场热情气氛驱使,没有拒绝,同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挤坐一块,随台上的音乐一起高声歌唱,兴致到了便共同举杯。 乐队唱到凌晨,主唱已经声音嘶哑,却还兴致高昂,在台上与众人互动。 唱到最后,整个乐队放下手中乐器,拿起酒杯,对着台下高声喊道:“祝梦想,祝明天!” 台下群众跟着举杯,大声回应:“祝梦想!祝明天!” 到了这里,乐队演唱才算彻底结束。 有接着在酒吧里继续喝的,也有顾星陨这种,已经喝得摇摇欲坠,扶着酒吧桌椅一步步踉跄着离去的。 今晚顾星陨着实喝了不少,他这一辈子也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一晚上都跟随音乐放纵,嬉笑嘶吼,所有的感官情绪被无限放大,酒如同水一般往肚子里灌。 喝到最后,他的步子变得轻飘飘,宛如踩在云端,却还记得要回民宿。 侍应生貌似对他还有印象,看他醉醺醺,上前扶他,说要不要给他叫个代驾。 顾星陨费力地辨认了一下眼前人,点头,说:“好。” 他被侍应生搀扶上车,几步之遥,酒吧门外站着个高大男人,隐匿在黑夜中,唯有一双眼眸深沉如水,却又发着锃亮的光。 男人亲眼看着顾星陨被扶进车里,一个瘦小的男人赶来坐进驾驶室,车子很快发动,他立在原地站了半晌,又慢慢从夜色中退去。 凌晨的古镇尤为静谧。 离了酒吧那条街,所有的人声被彻底甩在身后,家家户户紧闭房门,唯有路灯亮着,和月色交缠发出温柔的光。 顾星陨坐在车子后排,手臂搭在眼睛上,安安静静,半分动静也无。 驾驶室司机频频看向后视镜,和他再次确认民宿地址,一遍遍叫“先生”,可是顾星陨好似醉死了,并不回应。 眼看就快要到民宿了,还剩下不到2公里的路程,司机的手机却忽然响起来。 他接了,听到对面焦急的声音,立刻刹车停下。 “先生!先生!” 顾不了那么多了,司机下车,来到后排将顾星陨摇醒。“实在对不住,我老婆现在在医院难产,听我妈说快不行了,你这单我也不赚了,就剩一点路,先生你自己开回去吧。” 说完,也不管顾星陨反应,立刻从车子后备箱取出自己的小电动车,疾驰离去。 车厢门大敞,冷风灌进来,顾星陨被吹得头疼欲裂。 他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也听到了代驾的话,便下车进了驾驶室。 就2公里的路。 顾星陨发动车子,往前开去。 眼看车辆行至桥上,那车子却忽然转了方向,直直朝大桥围栏撞去,车速过快,围栏根本没用,一声巨响,车子冲出桥面,在空中划出一个大圆,其后直直坠进桥下小溪,溪水不深,但车子飞得远,倒翻在水面上,彻底不动了。 夜深了,古城小镇的人谁也没看见这一幕。 第88章 小顾总 第二天, 一向宁静的古镇炸开了锅。 不少人去桥头看热闹,亲眼瞧见那辆百万豪车倒翻在溪流上,凑近了看, 会发现车子挡风彻底破裂, 窗边、中控台都有不少血迹。 公安、交警都在现场控制场面, 但挡不住民众们堵在案发现场窃窃私语,各自交谈。 “听说是个大老板醉驾哩, 撞上围栏飞出去,哦哟,救护车来的时候把人抬出来, 一身血, 说是骨头都摔碎了。” “你看见了?不是说人早在凌晨就救走了么, 有人报了警的。” “我也是听人说的,反正看着车子摔成这样,估计活不成哟。” “应该是凌晨就送医了,我住这附近, 好像是四点钟的时候就听到救护车声音, 来的那么及时,应该有救呢。” “啧啧, 所以说嘛, 喝酒不开车, 开车不喝酒, 这就是醉驾的下场。不行,等我回去了, 要好好和我家那口子说道说道, 以后这酒啊,可真要少喝。” 同一时间, 江远道在公安局的问询室里,哭得声音嘶哑。 他几乎坐不住,浑身发软,一双手紧紧掩盖住脸,浑身颤抖,说:“都怪我,都怪我,是我不该带他来这里,是我不该让他去看乐队演唱,怪我,怪我。” 其他民警被他压抑的哭腔和痛苦的情绪所感染,纷纷叹气。 也有认出江远道的女民警,虽不耻这二人私情,可是见到江远道这真情流露的样子,也没忍住红了眼圈,“江……江先生,您别哭了,眼泪擦擦吧。” 说完,女民警对自己的领导道:“笔录都做的差不多了,要不然,我看先让江先生回去吧。” 或许是见多了这种场面,坐在旁边始终一言不发的大队长倒是十分冷静,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江远道,最后敲敲桌子,冷声道:“江先生,将你和顾先生来这里的经过,一直到昨晚车祸发生,中间的事情事无巨细地从头再说一遍。” 江远道抬眼,与大队长犀利的目光对上,他神情哀伤,满脸泪痕,颤抖着说:“前天……我和他在家里……” 没多久,江远道就被来接他的助理带回去了。 女民警站在领导旁边叹气,说:“姜队,这个江远道真的挺惨的,被网上被人骂成筛子不说,现在唯一支撑他的顾氏董事长也出了车祸,对了,那个顾总真的死了?” 姜队收回目光,“差不多吧。” 反正一大早就转去了上级医院,他们想见也见不到。 看现场那模样,就差一口气了。 想了想,姜队回身,“那个代驾来了吗。” “哦哦,来了,刚到,我看他也吓得不轻。” 姜队随着女民警进了问询室,那个瘦小的男人坐在椅子上抖得不行,高声在那喊:“不是我,跟我没关系,真的跟我没关系。” 民警耐心安抚,又是热茶又是安慰,他的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说:“昨……昨天,酒吧给我打电话,说有生意,我就骑着我的电动车赶过去了。我是做代驾的,和酒吧熟,我看那个老板喝了不少酒,就和酒吧的小齐一起扶他上车,当时……当时那个老板醉得也不是很凶,还和我说清楚了地址,我就一路照着他说的民宿地址开。” “谁知道开到半路,那个老板不知是发酒疯还是怎么样,赶我下车,我……我当时不肯,老板说,说这点酒不至于醉,还说他是赛车手,比我会开,用不着我,我这才下来。” “那,那我也没办法啊警官,这是人家的车,人家不让我开了,我半夜跑过来,忙活一通钱也没拿到,我还郁闷呢。” “我开着我的小电动车回去就睡觉了,你们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这老板出车祸了。” 说完,他的腿抖得厉害,抬起头问:“警官,那个老板……老板真的死了?” 当天下午,顾家那边就来了人,为首的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风尘仆仆,但气质不减,在一众警察面前沉稳如山,一看就是大家族的做派。 这桩案子很快了结。 古镇一向民风淳朴,顶多就一点偷鸡摸狗的小事,这桩车祸闹得大,没几天,公安在网上发布案情通报——经查明,顾某深夜醉驾,意识不清下撞断离沟桥护栏发生车祸,目前正在全力抢救,案件也在进一步办理中。 接着,顾星陨醉驾身亡的消息上了热搜。 虽然顾星陨不是娱乐圈中人,但他最近这半年来上热搜的次数实在不少。 吃瓜群众们没想到他们前天还在热议顾江二人的恋情,今天就听到了顾星陨的死讯。 死者为大,那些骂顾星陨的、骂江远道的声音渐渐消了下去,媒体们也一改常态,细数顾星陨执掌顾氏之后的一系列决策和动作,感叹他年纪轻轻就掌控一方帝国,双商极高,实在是当世天才,只可惜天妒英才,让他英年早逝,实属不该。 再过了几天,不知是不是顾氏运作,网上有关顾星陨的消息一并压了下去,只要提及顾星陨的名字或者车祸关键词就会被屏蔽,雷霆手段,毫不手软。 但即便这样,顾星陨的死讯已经是众人皆知。 顾氏董事会第一时间联合向顾家管家李煜和总裁徐承英施压,要求召开董事会,公布顾星陨手中股份去向,重新任免顾氏总裁。 顾星陨无父无母,无配偶无子女,无直系亲属,若无遗嘱,他手中的股份可能会被政府收回。 当然,公司的其他董事作为顾家旁支,不可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对此,徐承英忙得焦头烂额。 *********** 安京市,城西疗养院。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院门口。 司机训练有素,只待车子挺稳,先为坐在副驾的中年男人打开车门,然后来到车后座,小心翼翼地护着个年轻男人下车。 一双崭新的、锃亮的、一看便价值不菲的皮鞋踩在地上,站在门口相迎的护士目光往上,看见男人一身墨蓝色的亚麻西装,头发服饰皆被打理过,人高腿长,身材比例一流,帅得人神共愤。 “小远啊。” 前头下车的厉董回头,一脸慈爱的表情:“等了几年,终于能接你爸回家了,高兴吗。” 年轻男人,也就是江远道漫不经心地理了理刚刚因坐车而产生的褶皱,打理完毕,这才迎着厉董的目光抬头,微微一笑:“也是多亏了厉伯伯,等会我爸看见您,一定很高兴。” “哈哈哈哈。” 厉董笑着,上前揽住江远道的肩,语气十分愉悦:“都是一家人,互帮互助,互帮互助。” 说完,两人便在护士的带领下进了疗养院正门。 院长在里头候着,看见他们来了,上前几步,勉强笑了笑:“厉董。”说完目光一转,看向江远道:“还有这位……” 江远道一点头,“院长叫我小远就好。” “哎,那怎么行!” 厉董故作不高兴,对院长道:“以后这就是我们顾氏的小顾总,态度放尊重点。” 院长立刻弯下腰,姿态恭敬:“小顾总。” 几人上楼,很快抵达401。 或许是之前就有过吩咐的原因,今天的病房看起来格外明亮舒适,一看就有特意打理过,窗明几净、枕被柔软,空气中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与之前那阴郁沉闷的气氛有着天壤之别。 就连一向卧床不动的顾云成,今天也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病号服,逆着光坐在窗边的轮椅上,手上拿着份报纸,在那津津有味地看着。 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他头也不抬。 江远道咬唇,抑制住自己的激动的情绪,快步上前,握住顾云成的手,跪在他身边,颤抖着嗓音喊了一句:“爸……” 这一声千回百转,蕴含了无数感情。 顾云成这才发现他们来了似的,抬起头,那副饱含沧桑的面孔上倒是一脸平静,他拍了拍江远道的手,目光看向站在门口的厉董,笑了笑:“来了。” 只是那声音着实嘶哑难听,像指甲刮在黑板上,估摸着还是在这里关久了、无人同他说话,又饱受折磨的缘故。 江远道膝行几步,靠紧顾云成的大腿,哑着声:“爸,你受苦了。” 对此,顾云成倒是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是拉了拉江远道,“起来吧。” 说着,又问:“事情都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 江远道在顾云成的拉动下站起来,就靠在顾云成的椅侧,低着头,“都照爸的吩咐,现在顾星陨已经死了,前两天还打听到顾家准备在办丧事。” “嗯。” 顾云成点头,沉吟半晌:“顾云天生的这个小兔崽子确实不好对付,要不是他一直有裴家做靠山,几年前就该把他同顾云天一起做了。” 说到这里,他脸上才露出了些愉悦的神色,“当然,还是我儿子厉害,斗来斗去,他还不是死了,都死了,死绝了才好。” 一高兴,顾云成没忍住拍了拍腿。 这一拍,他便又想起自己当年被顾星陨派人打断腿的事,当年断骨之痛他可是刻骨铭心,想到这,他神色又变得阴鸷起来:“只是可惜,让他死得太痛快了。” 江远道没说话。 片刻后,顾云成收了表情,看向厉董,“现在公司情况怎么样?” 厉董神情轻蔑,冷哼一声道:“顾星陨一死,那姓徐的怎么还压得住场面?现在乱成一锅粥,到时候还是得您来出面。” 顾云成想了想,“先让它乱着,顾家不是还有个管家?那个李煜也是个忠心的,等等看。说不定他们还有什么后手。” “还是您厉害。” 厉董颇谄媚地一笑,接着看向窗外,“时候不早了,这地方也没什么好呆的,顾董……哦不,顾董事长,我们走吧?” 顾云成坐在轮椅上被江远道推出疗养院大门。 被阳光洒在身上的那瞬间,他的双手忍不住死死握着轮椅扶手,身体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几年了,他终于等到这一天,终于恢复自由。 而他们身后,原本躬身相送的疗养院院长站直了身体,还是那个地中海发型,头顶光秃的那块甚至在阳光下闪着锃亮的光。 他看着几人离去的身影,缓缓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 第89章 财产分割 顾星陨死了。 整个顾氏群龙无首, 乱成一团散沙。 徐承英压力极大,无奈之下想找裴凛山寻求帮助,但根本就联系不到人。他感觉自己已经成了翻涌江面上的一艘小船, 现下狂风暴雨, 他压根独木难支。 听说顾家准备办丧事, 徐承英忙中抽空,去了一趟顾家主宅。 主宅里死气沉沉, 招待他的佣人抱歉笑笑,说管家近日因为悲伤过度,卧床不起。 徐承英坐在沙发上, 手指摩挲着纸杯, 眼圈泛红。 他想不通怎么忽然就走到了这个境地。 一切都太突然了, 像背后有一只手在推动着所有事情发展,先是裴总绯闻,二人吵架,再变成顾总绯闻, 消息递到裴家主宅, 二人再次闹翻。 明明顾星陨在商场上杀伐果断,聪明到了极点, 又缘何偏偏对一个演员另眼相待? 连他这个外人都看得出, 裴凛山比江远道好千万倍, 顾总失忆期间, 他们不也相处得很好吗?江远道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顾总这般优柔寡断, 与他藕断丝连? 一切都太快了, 离婚、车祸。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顾氏天翻地覆。 徐承英反复想, 回忆近来发生的每一个事情细节,越想越觉得不对。 从玉峰山坠崖,到医院的高空坠物,再到此次古镇醉驾。 顾总就真的这么倒霉,在这大半年的光景里能遭遇3次意外?而且次次都是万分惊险,最后这次,甚至真的要了他的命。 不对,不对。 他又回想之前顾星陨恢复记忆让自己查的那些事情——调查某个车队所有成员近一年的资金往来,当时他没多想,但现在想来,顾总一定知道什么…… 周一,顾氏。 顾星陨的死讯传开,在公司各董事的强烈要求下,召开公司董事会。 徐承英只是被顾星陨任免的CEO而已,手中并无公司股份,没资格参加董事会,还是顾家的管家李煜前来,带着徐承英进了会议室。 不到九点的功夫,董事们就几乎已经到齐了。 没有了顾星陨,在场持股份数最高的便是顾雷霆顾董,他是顾星陨父亲顾云天的堂哥,亦是顾星陨的伯父。 董事们交头接耳,议论声不断,顾雷霆重重“咳”了两声,声音洪亮沉稳:“好了,都安静。” 他目光凌厉地扫了一圈会议室,威压颇重。 “想必大家都已经听闻了一个噩耗,那就是顾星陨顾董事长,在一周前发生车祸意外去世。今天大家一起聚在这里,也是为我们顾氏今后的发展出谋划策。” 顾雷霆又继续说了一些场面话,才道:“顾氏之所以能壮大到今天这一步,是通过我们顾家人一代一代的努力,也离不开顾星陨这几年的付出,在这个会议开始之前,我建议大家先全体起立,为顾家这位出色的小辈默哀。” 说着,他带头站了起来,“默哀五分钟。” 李煜一言不发,紧跟着站了起来。 他身旁徐承英同他一道,低下头紧闭起眼睛。 董事们稀稀拉拉站了起来,有真心实意的,也有表情勉强的,但好歹没有人敢提出什么异议。 五分钟默哀完毕,全体坐下。 顾雷霆说:“首先,今天这个会议的第一步,我们还是要确认一下顾星陨手中百分之四十五股份的去向。” 说完,他对李煜一点头,“老李,你来说吧。” 今日的老李也是西装革履,一身打扮。 虽然他面容憔悴,但在这种场合,还是尽力打起了精神,撑起作为顾家管家的气度。 他沉吟片刻,才道:“诸位都清楚,之前我们少爷同红星娱乐裴凛山裴总离婚的事情,事实上,因为车祸事发太过突然,还没来得及向大家说明公布离婚协议书中财产分割这一块,顾氏股份分割的这个部分。” 说完,他站起来,“请允许我现在将律师带进来。” “我去吧。” 徐承英知道常宁在外面候着,将李煜摁回座位,准备出去叫人。 “等等!” 忽然,有人开了口。 众人看过去,发现是他们这么多董事中唯二的外姓董事之一,厉董。 顾雷霆挑眉,面向很凶,“厉董有什么异议吗?” “异议?当然有。” 厉董笑了笑,“我发现大家好像忘了一件事,今天我们在这里召开董事会,但是人好像没到齐啊。” 顾雷霆再次环视了一遍会议室,声音很沉:“人已经齐了。” “啧啧。” 厉董摇了摇头,“你们是不是忘了,顾星陨死了,可是他的叔叔,也是我们顾氏的大董事之一顾云成顾董还在呢。” 顾云成。 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 几年前发生顾氏夺权风波后,顾云成就消失了。 那几次主权更迭,表面风平浪静,实际上,他们都心知肚明那是怎么一回事——顾云天一死,顾云成就伪造了股权转让书,执掌顾氏。只是他们为了顾氏的发展,都默认了这件事。 没想到顾星陨虽然年纪轻,但倚靠上了裴家,短时间内就立刻扭转事态夺回顾氏,而经此一役,顾云成虽还持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但再也未曾现身过董事会。 顾星陨明明有顾云成非法侵占股权的证据,但没有选择送顾云成坐牢。 只是成王败寇,他们再也没有关注顾云成的去向。 而现在—— 厉董站起来,朝着面色铁青的顾雷霆和李煜几人微微一笑:“他已经到了。” 话音刚落,一个年轻男人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顾云成走了进来。 “江远道!” 徐承英一时失态,忍不住叫出声。 而其他人看见顾云成坐在轮椅上,也是脸色一变,各自交头接耳,会议室一片嗡嗡之声。 江远道并没有理会徐承英,只管低着头,专心将顾云成推到了无人就坐的会议室上首。 厉董道:“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们先听听顾云成顾董的说法好了。” 厉董功成身退,坐了下来。 而这时候,江远道也已经站定在顾云成身边。 顾云成用他那阴沉至极的目光扫视了一眼众人,会议室霎时安静许多。 “诸位,好久不见。” 顾云成的声音嘶哑刺耳,语气却好像十足轻松:“本来以为我可以退休了,没想到我那亲侄儿出了这档子事,实在是家门不幸。这不,没办法,还是得出来主持一下局面。” 徐承英失魂落魄地跌坐下去,发出些响动,顾云成看了他一眼,“你就是我们顾氏现任的CEO?没有股份吧,怎么也坐在这里。” “是我让他进来的。” 李煜站起来,不卑不亢,朝着顾云成一颔首,“二爷。” “哦,难怪。” 顾云成笑了一笑,只是那笑看起来实在不怀好意,他又说:“我进来之前好像听到你们在说财产分割?那是什么意思?” “是关于我们少爷手里股权的分割。” “他小小年纪,立了遗嘱?” “不是,是离婚协议书中的内容。” “哦?你这意思是,我那侄儿在离婚协议书中转让了部分顾氏股权?” 顾云成的目光越来越凌厉毒辣,李煜站着都有种被这人威逼的意味,但是想到他的小少爷,老李挺直了背脊,淡淡道:“是不是有所转让,转让了多少,让律师进来就知道了。” 意料之外,顾云成并没有阻拦,反而点点头,“那好,就让他进来吧。” 这次常宁顺利进了会议室。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助理模样的人物。 “辛正!” 瞧见来人,在座的某位董事没坐住,用气声在那边叫了一句,“你这是干什么!” 常宁身边的助理,也就是阮辛正摸了摸鼻子,往常宁的身后躲了躲。 “玉董,你认识这律师?” 顾云成挑了挑眉。 玉董,实则是顾家远支中的一位,顾鑫玉,此刻他也有点坐不住,顾家现在的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顾云成可不是个什么好人,他并不希望自己姐姐的独生子在这里掺一脚,于是抱歉地笑一笑,“不好意思,旁边这位白色西装的是我侄儿,刚刚毕业没几年,不懂事。” 说着,又朝着阮辛正疾言厉色:“还不快出去!” 阮辛正脖子一梗,没动。 这期间,常宁已经面无表情地来到PPT展示台将资料瘫开,语气平静:“各位董事放心,这位是我的同事,今日只是过来给我送资料,不参与这桩离婚案件。” 说完,他看也没看阮辛正一眼,道:“出去吧。” 阮辛正的表情一下变得委屈起来。 他颇不快地瞪了一眼自己的舅舅,出去了。 会议继续进行。 常宁机械死板地宣读了一大块离婚协议书的前言内容,投影在幻灯片上的资料一页又一页,一连念了好久,才到后面财产分割这块,事关顾氏股份的条例。 “第四项,财产分割协议。” “第一条,甲方顾星陨,自愿将名下持有的45%顾氏股份转让给乙方裴凛山。” “什么!” “全部?” 这一条宛如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诸位董事身上。 他们当场就坐不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45%股份全部转让?” “给那个姓裴的?自己一分不留?怎么可能?” “就是,这岂不是直接让我们顾氏易主。” “顾氏怎么能交到外人手里?” “还是年纪太轻,以前胡闹也就算了,在这种事上也这样胡闹?” 说着说着,他们越发愤慨。 “我不同意!” 有人率先站了起来,“股份是他的没错,但顾氏是我们顾家的,他不能私自决定股份变更,这个转让协议没经过我们董事会表决,没有法律效应。” “对!这一条侵犯了我们股东的权益,太儿戏了,像什么样子!” 有人带头,便有人跟随。 渐渐的,大家都站了起来,用那种仇视不满的眼光看向常宁。 顾云成则端坐在那里没动,只是眼神中一片兴味,仿佛在看一台好戏。 第90章 惊雷 面对众人的质疑, 常宁依旧是那副面瘫表情。 倒是李煜没坐住,看向大家,沉声道:“诸位稍安勿躁, 虽然我知道各位董事难以接受这个条例, 但是我代表我家少爷, 可以确保这一条的真实性。” 自从顾云成进来就久未开口的顾雷霆,此刻也拍了拍桌子, “大家坐下来吧。” 他看了一眼老李,说道:“老李是顾家多年的管家了,这份离婚协议书想必也是真实的。如果大家有异议, 不如就针对这一条股权转让进行表决。” 说着, 他叹了一口气:“我想, 大家都是希望顾氏发展得越来越好的,如果股权真的全权转让给裴凛山——我不知道大家对裴凛山这个人了解多少,只是据我所知,这人背景不凡, 手段一流, 若是将顾氏交到他手上,我相信大家都可以坐在家里日进斗金。” 顾雷霆这么一说, 大家便变得迟疑了起来。 在场有些人了解裴凛山背景的, 更是开始在那里拧眉思索, 动摇之意十分明显。 顾雷霆见此场景, 笑了笑,“我先表态, 我同意——” “慢着。” 顾云成幽幽开口, 再次打断了顾雷霆的发言。 “你——” 顾雷霆明显有了火气,但是当顾云成看过来的时候, 他硬是生生忍下了这口气。 顾云成嗤笑了一声:“全部股权转让,当我们是傻子吗?” 说着,他看向李煜,大声道:“我相信大家也都知道,之前我这侄儿与他配偶裴凛山闹得满城风雨的事,很明显,顾星陨和裴凛山关系不和,感情破裂,这才导致了离婚。” “在这种前提条件之下,我怎么能相信,顾星陨还会把他全部的股份转给裴凛山?这不是笑话么。” 有人露出恍然的表情。 顾云成还在说:“就算你李煜是顾家的管家,但到底不是我们顾家的人,你说是真的就是真的?” 说完,他又看向常宁,“还有这位常律师,你知道伪造这份离婚协议书,你会有什么下场吗?” 常宁不为所动,站在那儿像一杆松竹。 顾云成也不恼,只是摇了摇头,说:“可惜了,我还记得你哥哥,叫常安对吧?你哥哥倒是个很不错的律师,对了,你哥哥现在还没醒是不是?他住的那个病房好像要不少钱吧?一年下来要多少万?” 顾云成说的轻巧,语气轻飘飘,可是常宁的脸色终于变了。 这句话既是泼脏水,也是威胁。 顾云成笑了笑:“年轻人,别为了那点钱犯贪念。” 话说到这里,会议室里的其他股东看常宁的脸色已经不对了。 顾雷霆抿了抿唇,欲言又止,但最终也没说话。 会议室里安静了片刻,李煜才缓缓道:“那顾云成董事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 顾云成又笑:“我哪敢有什么想法意见,虽然我是顾氏大股东,但手中持有股份还不到我那侄儿的一半,也没什么话语权。” 顾雷霆没忍住,“那你在这里说什么?” 顾云成撇了他一眼,不以为意的模样,“不过,我没话语权,我身后的这位有。” 他身后? 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江远道。 不就是给顾云成推轮椅的?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而已,又与他们顾氏有什么关系? 他们还未将自己的疑惑说出来,顾云成已经替他们解了惑:“给大家介绍一下,他叫顾远道,在法律关系上,他是我哥哥四年前认领的养子,但在血缘关系上,他也是个正正经经的顾家人,因为,他是我的亲生儿子。” “轰”的一声。 现场所有人脑子里恐怕都懵了那一下。 徐承英更是露出了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不可能。” 李煜第一个反应过来,高声道:“顾云天董事长在世时,我从未听说过他有认领过什么养子。” “收养手续是秘密办理的。” 顾云成老神在在,解释道:“小远是我多年前一夜风流意外生下来的孩子,他的母亲一直未告诉我这件事,直到长大了我才得知我在外面流落了这个一个儿子。” “诸位也知道,我这一生结过一次婚,那就是和顾斌的母亲,但是很快离婚。” “四年前,正是小斌叛逆期,我怕他知道自己有个哥哥心生不满,不敢将小远接回家,我哥知道后便提议,先认养在他名下,好给小斌解释,也能够先让他们兄弟相处一段时间。” “我答应了。”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哪想到我哥不久之后就与世长辞,他们的收养关系也就始终这样保持着没有解除。” 有还没意会过来顾云成意思的,便问:“那这和我们今天所讨论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 顾云成眯了眯眼,“在法律关系上,小远是顾星陨的继兄。根据《继承法》,在遗产继承上,若没有第一顺序继承人继承的,由第二顺序人继承,第二顺序继承人包括继兄弟。也就是说,如果顾星陨没有遗嘱,那么顾远道,就是顾星陨遗产的唯一继承人。” 说完,他舔了舔因为讲太多话而变得干燥的唇,哑声道:“诸位听懂了吗?” 董事们呆若木鸡。 顾云成很满意,继续道:“退一万步说,就算那份离婚协议书是真的,大家到底是愿意把顾氏交给一个外人呢,还是掌握在我们顾家自己人手里?这个答案,我想大家都很一致。” 没有人说话。 顾云成看向李煜,又问:“冒昧再问一句,顾星陨没有立遗嘱吧?” 顾家一向处变不惊的管家老李李煜,惨白着一张脸色,面如死灰。 顾云成十分愉悦,露出一个笑脸,“今天来得匆忙,下次我会邀请遗产公证处的相关人员来办理股权继承,届时,我们大家再议公司章程变更,如何?” “今天会议就到这里,大家散了吧。” ********** 徐承英低头收拾办公用品,神色晦暗不明。 而办公室门外,大家焦急地在那里窃窃私语,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想进去安慰他又不敢。 今天的董事会没开多久,但是会议上的内容已经悄悄传出来了。 他们都知道了江远道竟然是顾总继兄,而且估计很快就要接掌公司的事。 相对应的,徐承英被解雇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与其被董事会赶出去,还不如主动递交辞呈。 所以现在徐承英在收拾东西。 但收拾来收拾去,也就那几样东西。 徐承英心知肚明,他只是舍不得这里的一切,才在办公室里磨磨蹭蹭。 今天这个会议已经完全颠覆了他的想象,江远道摇身一变,身份从被顾总包养的影帝变为他的继兄,到现在徐承英都没法接受这件事。 顾云成果然是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几年前那场他没有经历过的顾氏风雨又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或许比今天要血腥残忍得多。 他这才明白顾星陨以前面临的是什么样的一个对手。 从今天的局面来看,他觉得顾星陨的死肯定和那个老狐狸脱不了关系。 真是个阴狠狡诈的老东西。 他正在心里骂着,就感觉自己身后走来了个人。 他直觉以为是秘书办的那几个进来安慰自己,头也不回道:“没关系,你们出去吧,不用安慰我。” 脚步声停了,没动。 徐承英回头,勉强笑道:“出去——” 话语戛然而止,徐承英露出一个愤怒的表情来,“你怎么在这里!”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江……不,顾远道。 顾远道抱臂站在那里,身上穿的是高定西装,他一脸嘲讽的神色,嗤笑道:“安慰你?你也配?” 徐承英下意识想反唇相讥,可是又想到他们现在各自的身份,于是咬住了唇,将所有浓烈的情绪都憋了回去。 顾远道看见他那个憋屈的样子,倒是很高兴,几步走上前来,幽幽道:“徐承英,徐总?” “哈。”他笑了笑,“你不过也就是一条顾氏的看门狗而已,我以前就说过,迟早有一天,我会把你这条狗打出顾氏。” “你——” 徐承英气极,“江远道,你别太过分。” “提醒你,我姓顾。” 顾远道弯着唇,眼睛紧盯着徐承英那生气忍耐的表情,越发高兴,“要不,徐总你现在跪下来求求我,说不定我一高兴,还能给你在顾氏留个位置。” “你做梦!” 徐承英冷冷道:“别以为你能进顾氏就怎么样,我告诉你,你连顾星陨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哼,到时候我看看是谁闹笑话。” 听到顾星陨的名字,顾远道原本愉悦的表情也一瞬变得阴沉起来。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徐承英毫不示弱:“我说,你连顾星陨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顾远道脸色铁青,“滚。” 他完全控制不住地,高声道:“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徐承英冷笑一声,抱起自己原本就已经整理好的东西,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顾氏不要他就不要,他就不信,凭他的履历和智商,还闯不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至于这个冒牌顾总,就让他先得意几天吧。 不过徐承英的这份意气也没能保持多久。 才刚刚走出电梯,他那挺直的背脊就已经弯了下去。 将自己的箱子往车后座随手一扔,他坐进驾驶室,一脸颓唐地趴在方向盘上。 他很难过。 难过到心里仿佛有一个不断腐蚀变大的洞,烧得慌,又空落落的。 “……顾总。” 他想起之前看到的顾星陨的背影,消瘦、但始终挺立着。 想到这,他又强打起精神,不行,他不能颓废,他要和顾星陨一样,永远不被其他事物所打倒。 徐承英发动车子,决定去一趟红星娱乐。 顾氏他待不下去了,去找一找裴总,跟着裴凛山也好啊。 自从顾星陨出车祸去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联系上裴凛山,不知道现在裴总是什么样子,该不会也成天郁郁寡欢、痛苦不堪吧? 应该会的,毕竟裴总那么喜欢顾总。 徐承英一路设想到时候如果见到裴凛山,要怎么安慰他,说服他放下过去。 台词动作都设计好了,等他真的被前台带到裴凛山的办公室后,他愣住了—— 裴凛山正坐在办公桌后打电话,表情温柔缱绻,神情愉悦放松:“听话,乖乖的,我下班回家给你买喜欢的那家栗子,或者你还想吃什么?我一并带回去。” 说着,裴凛山的余光触及到办公室门口呆立的人,神情不愉地抿了下唇,才匆匆对着电话道:“好了,我还有事,晚点再和你说。” 徐承英表情扭曲,这个世界上的狗男人都是这样的吗? 前夫前脚刚死,他后脚就能找到个新的小情儿甜言蜜语? 还是说,裴凛山果真如传言那般,早就出轨有了婚外情? 徐承英怒火中烧,这个狗男人! 90-94 第91章 转折 “进来吧。” 裴凛山挂了电话, 表情也恢复到正常模样。 徐承英在门口忍了又忍,才说服自己:裴凛山虽然狗,但他背景雄厚又有钱啊!不但背景雄厚, 十分有钱, 他还是个非常有魄力、很英明的领导者, 看看红星娱乐在他手下这几年发展成什么样子,再加上他过去好歹和裴凛山有点交集, 万一到时候顾氏打压他让他别的公司不敢聘用他,红星可以说是最好最好的选择了。 如果能够加入红星,他一定不会被亏待的! 想到这, 心怀对顾星陨的愧疚, 徐承英深吸了一口气, 才缓步走进办公室。 裴凛山神色如常,招呼他:“坐。” 徐承英还想硬气一下,弱声弱气地道:“不用,我……” 裴凛山问:“你被顾氏解雇了?” 顿时感觉自己被扎穿了心的徐承英:“……” 他赶忙坐到一边的沙发上, 朝裴凛山露出一个有些讨巧的笑容来:“是啊。裴总, 您就知道了。” 生存所迫生存所迫。 徐承英在心里想。 岂料裴凛山若有所思了一会儿,道:“你来的正好。今天顾氏召开董事会, 你在场吧?把现场的情况, 详细地和我说一遍。” 什么意思? 听裴总这话, 他还在关注顾氏?他想插手? 徐承英心中一喜, 连忙坐直身体,将今天董事会议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十分详尽地说了一遍, 半点情节不漏。 裴凛山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听得十分认真,表情也由最初的漫不经心变得凝重。待徐承英讲完,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动,目光向下盯着桌面,是一个沉思的表情。 “……裴总。” 想了想,徐承英舔了舔唇,大着胆子道:“看他们今天在会议上的表现,我觉得明显是有备而来,我怀疑,顾总……顾总的死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裴凛山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 哪怕是听到“死”这个字眼,他的神情中都没有半分触动,好像顾星陨是个什么不相关人物。 他略微松了松领带,后仰靠在椅背,呈现一个放松的姿势,“你说说看?” 徐承英见裴凛山这般平静,内心已是哀伤不已。他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情绪,仔细地对裴凛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和猜测。 二人聊完,裴凛山也没对他的说法有什么表示,只是淡淡“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徐承英越发失望,内心已经生出一股想走的冲动。 这么薄情的领导,不要也罢。 谁知他才刚起了这个心思,裴凛山就仿佛看出来了似的,对他微微一笑道:“徐总这是想走了?” 徐承英有点尴尬,站起来,说:“我今天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该去自谋生路了。” “生路?” 裴凛山挑了挑眉,也跟着他站了起来,只是表情依旧十分愉悦地说道:“就当顾氏给你放了个长假,回去好好休息,顾氏还会需要你的。” 徐承英:“??????” “!!!!!!!” ********* 没多久,顾氏董事会便再次召开。 只是此次与以往不同,除了各位董事以外,还有不少的公证人员及律师在现场。 顾云成穿一身华贵而庄重的西服坐在最上首,那张瘦到有些许脱相的脸上满是红光,他完全摘下往些年那清心寡欲而斯文的面具,毫不掩饰自己对权利和金钱的欲望,眯着眼睛仔细地审视了一遍整个会议室。 这里,终于再次回到他的手中。 顾云成想起小时候,不管做什么,他永远都比不过自己那个过分优秀的大哥,在父母的眼里,大哥是继承人,他们对大哥严苛又寄予厚望,而对自己呢?百般放纵,万事不管,连他辛辛苦苦考得全A的成绩单看都不看一眼,只会摸着他的头叫他出去玩。 大哥暗地里和他哭,伸出自己被打得通红的手掌给他看,哆哆嗦嗦地说:“弟弟,我好羡慕你。” 当时他手里拿着冰淇淋,别开了自己的眼,轻声说:“那我们换,好不好。” 大哥立刻握紧了自己的手,摸摸他的头,认真地说:“那不行,太辛苦了,小成开心就好。” 在学校里,在家里,在各种宴会上,大哥永远是光的源头,是让父母倍感自豪的存在,而他呢?像幽灵一般,无人管束,无人看见,偶尔也有想要贴上来的同学,张嘴说:“你是顾云天的弟弟吧,我真羡慕你哎,有个这么棒的哥哥。” 他笑一笑,说我也觉得很幸福。 回头便忍不住摔碎了家里的手办,毫无缘由地大发一通脾气。 等家里的佣人匆匆赶来,推开门,就只看见顾家的二少爷跪在地上捧着手办人物的头颅,一脸抱歉,说:“真是不好意思,不小心撞到桌子,这些东西都掉地上砸坏了,麻烦你们了,清理一下。” 佣人一脸惶恐,连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心中则暗暗道:二少爷脾气真好,总是斯斯文文的。 晚上顾云天听说他的手办摔坏了,在饭桌上立刻道重新给他买一套来。 话还没说完,就被母亲皱着眉制止了,语气略凶:“你马上就要去参加集训营,哪里有时间。”说完,母亲转头对他温温柔柔:“小成,什么手办,妈妈叫人去给你买,好不好?” 他咬着筷子,微微一笑:“没关系,我有钱,自己买就是了。” “哎,小成真听话。” 母亲说完,继续回头对大哥絮叨:“你这次去集训营可不是去玩的,到时候家里会安排一位老师跟过去……” 就这样,他永远保持着那副温和斯文的样子,扮演着让顾家最省心的二少爷。 他不再试图对那些和家族挂钩的管理、经济感兴趣,转头开始学起了画画,走上了艺术的道路,他挥霍大把的钱,给自己铺出一条艺术界的康庄大道,总算,他脑袋上的头衔不再是顾云天的弟弟,而是正儿八经的顾老师、顾先生。 他知道自己内心的那团火永远没有熄灭。 他只是在等待时机,等一个由顾老师变为顾董事长的机会。 而现在,即便这个时刻来得有些晚,但到底是到来了。 因为顾家主宅李煜那边不肯合作,他没能拿到顾星陨的死亡证明,但是在遗产面前,这些都不过是芝麻粒大的小事。 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拿到了所有相关的文件和证明,今天这个会议,会让他再次入主顾氏。 这么想着,顾云成挺起了胸膛,微笑着等待结果。 一系列流程走过后,有人高声道:“我宣布,顾云成持有顾氏65%股份,为顾氏新一任——” “砰”的一声。 会议室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原本屏息等待结果的众人被这声响吓到,一脸惊诧地看过去。 那个在传言里已经死亡、遗产都被继承走的原顾氏董事长顾星陨立在那里,只见他先是掸了掸自己身上因踹门而沾染的灰尘,抬起头时一脸的漫不经心:“不好意思,会议室的门锁了打不开,我的人一时心急,踹坏了大门。” 说完,他看向众人。 那是一张轮廓鲜明而又漂亮得过分的脸。 只是此刻,他的眉眼锋利如刀,瞳孔里倒映着会议室里冰冷而不带温度的光,他微微抬起下巴,缓慢而又仔细地审视了一圈室内,而凡是被他用眼睛点到的,都没忍住一哆嗦,感觉骨头缝里都被刮得疼。 最后,他的目光落定在上首,竟然微微笑了出来:“这不是我的好二叔么,怎么,病好了?” “哒。” 皮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声响。 顾云成还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就见顾星陨穿着一身黑色朝他走来。 “你……你你你……” 顾云成指着顾星陨,眼睛已然睁到最大。 而站在他身旁的江远道也没好到哪里去,手指抓着轮椅的边缘,用力到几乎指骨变形。 “哒哒。” 顾星陨近了,脸上的笑意不减一分一毫,像是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嘴角的弧度半分不变。 许是临近了,顾云成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他不住地吞咽着唾沫,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控制不住地扶着轮椅便要站起来,高声喊道:“顾星陨!” 他的表情扭曲,身体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害怕而一直发抖,他咬着牙,发出剧烈的喘息声:“你不是死了……不,你已经死了,你死了,你死了!” 说着,他借着轮椅发力,奋力向青年身上一扑。 跟在顾星陨身边的保镖立刻上前,训练有素地将顾云成抓住,顾云成丝毫不管那些,半跪在地上,眼睛还死死地盯着顾星陨,吼叫道:“不,你是假的,真正的顾星陨已经死了!你个小畜生,小杂种,你已经死了,死了!” 说着,他一边奋力挣扎,一边还忍不住要往顾星陨身上扑,“你是假的!假的!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顾星陨双手插在口袋里,立在原地没有动。 他低下头审视顾云成的样子,依旧是那副嘴角带笑的模样,声音如清冽山泉:“看起来,二叔的病的确好了,不仅能够走出疗养院,还这么有力气。” 说着,他再次环视了一圈室内。 这次所有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只当听不见顾云成歇斯底里的吼叫。 “啧。” 顾星陨似是叹了一声,无视那边被保镖拿捏住的顾云成,走到会议桌前来,拿起厚厚的那一摞文件,随意地翻了翻。 有人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顾星陨的神色没有半分变化,只是粗略地扫了扫那些东西又放下了。 他们心里惴惴不安,根本不知道眼前是个什么局面。 下一刻,顾星陨发问了:“顾雷霆没来?” 按辈分,顾雷霆该是顾星陨的伯父,可是眼下顾星陨直呼其名,也没人觉得不应该。 但是也没人敢回答他。 尤其是厉董,原本坐在顾云成下首第一位的他,眼下在顾星陨的身边已经抖成了一只鹌鹑。 他死死地咬着唇才没让自己发出惊叫来。 “啪”的一下。 一只手忽然搭在他的肩头。 厉董只感觉那只手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完全抬不起头来。 顾星陨说:“厉叔叔,不然你来说说?” “不……不……” 厉董抖得牙齿都在打颤,一开口就泄露出了自己的惊慌。 顾星陨搭着他,微微躬下身,“今天天气不冷吧,厉叔叔怎么抖得这么凶?” 他的话音刚落,那边被制着的顾云成则是反应过来,在那叫:“厉升平,你给我把他赶出去,快点!厉升平!把这个狗杂种赶出去,赶出顾氏,我让你当总裁,你听到没有,厉升平!” “不……你不要乱说,不要乱说!” 厉董慌慌张张地反驳,完了又缩着肩膀,结结巴巴道:“顾顾顾……顾总,你别误会……” “哒,哒。” 顾星陨不说话了,只是手掌重重地拍着厉董的肩膀,一下又一下。 他不说话,在场没人敢再吭声。 除了顾云成,在那一声高过一声地骂。 “嗤。” 突然地,顾星陨冷笑了一声。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看着那在地上扭成一团的顾云成,冷声道:“顾云成,你骂我是狗杂种,你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 “不,你连个东西都不是,只是一团会呼吸的烂泥,我杀你都嫌脏手。” 听到他说“杀”这个字眼,厉董抖得更凶。 顾云成则是已经红了眼,“顾星陨!你想杀我,哈哈哈,想杀我,你们听到了吗,他想杀我!这个狼心狗肺目无尊长的东西,你就是******” 听到顾云成用那些下流肮脏的词汇骂自己,甚至骂到他的父母头上,顾星陨终于没忍住,高声喊了一句:“姜警官!” 门外,早已严阵以待的民警们蜂拥而入。 一时间,所有人都迷茫地瞪大眼睛抬起头。 为首的大队长一脸沉稳,带着人从保镖的手中接过顾云成,并给他带上手铐。 “顾云成,你涉嫌多起谋杀、侵占他人财产、伪造文书等案件,现经上级批准,正式将你逮捕。” 混乱中,江远道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而人群中心,顾星陨冷冷看着他逃跑,面无表情。 第92章 冬雨 深冬时节。 墓园下起淅淅沥沥的冷雨。仰头望去, 千丝万缕的银线像瀑布一样撒下来,落在手背上,划出一道水流, 所过之处, 因冷意而激起皮肤细小的战栗。 石阶被雨水彻底打湿, 晕染成喑哑的黑色,随着来人的步伐, 两旁的冬草被风带动,在雨中微微摇摆。 听见身后的动静,原本仰头看天的青年收回自己裸露在伞外的手指, 回了头。 男人一身庄严肃穆的黑西装, 原本锋利而深邃的五官轮廓被蒙蒙雨雾抚成温柔的模样, 他的眼瞳漆黑,牢牢地锁定住身前的人,而后微微弯了唇。 “冷不冷?” 再上前一步,两个人站在同一道石阶上, 他顺势收了伞, 毫不客气地挤进青年的伞下,因为过高的缘故, 躬了下身。 顾星陨还没反应过来, 男人的唇已经轻轻掠过他的脸颊, 温热只是一瞬。 裴凛山皱了眉, “出门的时候叫你多穿一些,现在脸都是冰的。” 顾星陨撇开脸, 将伞举高往裴凛山怀里塞, “那你打吧,我手冷。” 他将手放进口袋, 两人肩挨着肩继续往上走,没两步,裴凛山又伸出手将顾星陨揽住,声音里带着温柔的叹息:“别打湿了。” 目的地并不远,两人走了不过几分钟就到了。 顾星陨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神色逐渐变得怔松起来。 过去的时间太久,脑海里关于这两个人的样貌本已逐渐暗淡,直到现在,他又看见蒋欣欣女士在被定格的方寸照片里对他笑。 顾星陨上前两步,手指抚上冰凉的石碑。 而他的身旁,裴凛山只是默默地替他撑伞,一句话也没说。 已经过去整整八年。 这八年里,顾星陨从未敢踏足过这片墓园。 即便是到了忌日,他也只会选择在酒吧喝彻底的酒,他不敢来。 他不敢想象那个前一秒还在马路对面对他笑的人,下一秒被飞驰而来的汽车撞得七零八落、继而烧成一把灰烬躺在冰凉黑暗的盒子里的场景。 他不敢面对,不愿意面对,对这些事讳莫如深,谁也不能和他提。 幸而,他终于等到将顾云成绳之以法的这一天。 — 八年前,顾云成贪慕金钱权势,憎恶自己的哥哥,勾搭顾氏内部人士,捏造了大量的假证据,惊动国家部门,将顾家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再之后,负责此案的顾氏律师好不容易搜集到一些证据,上庭之前,两辆车一前一后将顾云天夫妇碾了个彻底,不过几天,还不等被逮捕,两个司机便都离奇自杀,遗书完整,声称畏罪,再无其他线索,死的干干净净。 ——而这,都是顾云成为了得到顾氏而做出的丧心病狂的举动。 没多久,他就得偿夙愿,利用自己手中的关键数据,将顾氏从风雨飘摇中解救出来,他成了整个顾氏的恩人,也成为了真正的顾氏董事长。 但顾云成没想到,顾云天那个被娇生惯养的儿子却搬来了靠山,不到一年,他被对方抓住行贿、侵吞国有资产的把柄,虽不致死,但数额高昂,足以让他进监狱一趟。其后,他更是莫名其妙一直腿痛,直到站不起来的那天,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平时吃的东西有问题。 他瘫在轮椅上,看着顾星陨重新走进老宅,举高临下地拿出一份股权让渡书,说要和他做笔交易。 顾星陨说,他可以不告发他,不会送他进监狱,条件是要顾云成还回他父母原本的股份。 顾云成清楚地知道,如果他不答应,这个丧心病狂的小崽子说不定会让他死。 就像他曾经对大哥做的那样。 何况,他还不想锒铛入狱。 于是,顾云成答应了顾星陨的条件,经过一段时间的流程走完,才刚刚大学毕业的顾星陨成功入主顾氏,成为顾氏这么多年来最年轻的董事长。 而顾云成选择再次蛰伏了起来,被顾星陨出尔反尔关进疗养院的那天,他就在想自己以后一定要斩草除根。 没有人知道,他在国外有过一个私生子,是他还年轻时候一夜风流生下的种,对方是个亚裔妓女,美貌肤浅,生下孩子也只是为了找他要钱。 想要接近顾星陨、继而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他,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还必须得是个生面孔,几乎是第一时间,他就想到了自己的这个私生子。 他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人,并对江远道承诺,只要能够拿回顾氏,他就让江远道进顾氏族谱,成为他名正言顺的第一继承人。 江远道在国外的生活可谓艰辛,面对生父抛出的橄榄枝,他断无拒绝的道理。 于是他借由自己原本就是模特的身份,成功回国进入娱乐圈。 有顾云成暗中的人脉助他,再加上他本身就外貌出色,又肯努力,混出头也不过是时日的问题。 不过半年,他就进入到顾星陨的视野中,而那时候,裴顾二人的情感值已然跌到冰点。 顾星陨花名在外,成日流连在酒吧会所,带着各路长相漂亮的小明星招摇过市,人前温柔情种人后却乖戾阴郁,抽大把的烟,喝大把的酒。 江远道刚刚知道顾星陨的时候,是从心底里看不上他这样的纨绔子弟的。 不过是出身好,又继承了副好皮囊,才让他年纪轻轻就执掌一方帝国,却成天声色犬马、纵情享乐,简直让人不齿到了极点。 江远道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摆出最温和好看的表情,在酒会上找到一个空档走到顾星陨的面前。 “顾总。” 他的声音清冽如山泉,人也挺拔如松,一双眼睛微微笑着,里面像坠落了星子一般发亮。 顾星陨闻声抬头,那双冷淡的狭长眼眸扫过他,只那一瞬间,却几乎让江远道滞住了呼吸。 下一秒,他听见顾星陨冷冷吐了一个字:“滚。” 饶是曾在国外历经过大风大浪的江远道也被顾星陨散发出的强大气场而压得窘迫了一秒。 他完全没想好要怎么应对这貌美近妖的青年,站在那里宛如一个毛头小子般不知所措。 似是察觉到他还没走,顾星陨再次抬头,表情不耐:“不要让我再——” 话音戛然而止,顾星陨似乎是在会场中间看见了什么,他的表情剧变,冷厉而阴郁的神色全部一瞬消失,而后,朝江远道投来一个温柔缱绻的表情:“你是哪个公司的?” 江远道被这变故惊得心里敲鼓,面上却终于镇定下来,温声道:“红星娱乐。” 顾星陨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继而亲密挽住他,像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一般,“那正好,我带你去见一见你们红星的总裁。” 传闻里顾星陨只喜欢肤白貌美比他矮的柔弱少年,可这次,饥不择食地破了例。 只因为裴凛山身边站了个裴家安排过来的豪门千金。 从那次之后,江远道才算是真正进入顾星陨视野。 一开始,顾星陨也没在江远道身上花过什么心思,只是江远道很聪明,又总是特别体贴,从来不要什么,也不问什么,只是默默无闻地待在顾星陨身边,时间久了,顾星陨便觉得江远道还不错,条件好,也肯努力,值得投资。 他是商人,有钱赚又能出气,何乐而不为? 只是……在查江远道背景的时候,顾星陨敏感地发现一些不对。 太干净了,像是被人动过手脚,与江远道在日常中表现出来的成熟妥帖完全不匹配,更何况,资料显示江远道父母皆在国外定居做生意,可江远道本人却并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他的很多经验和那过分的细心,分明是吃过苦有阅历才会有的。 疑虑一旦开始滋生,便收不住。 顾星陨派人去江远道资料上的出生地,和他父母定居的地方都查过,果不其然,当地的附近居民都不认识江远道。 可是更多的信息也查不到了。 顾星陨不放心,决定把江远道带到身边、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着。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江远道成了他的固定挡箭牌。 而且一当就是三年。 这三年,顾星陨对江远道表面很好,实则始终暗里提防,一个人这么别有用心地接近自己,他找不到原因,只能联想到自己被关在疗养院的那个二叔。 他之所以没把顾云成送进监狱,就是不想便宜他,他没能找到顾云成杀害自己父母的真正证据,不能让他受到最严重的惩罚,便想着让顾云成生不如死。 ——他是恨不得亲手杀了顾云成的。 可是如今法治社会,他还不至于蠢到为顾云成葬送自己的人生。 即便他也许能做得天衣无缝,可是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 顾星陨想到裴凛山,那个男人一定会用最失望的眼神看着他吧。即便是要和裴凛山分开,他也不希望这个男人瞧不起自己。 于是他选择将自己做诱饵,一边将人关在疗养院,一边却又放任他暗地和人来往,他巴不得顾云成来杀他,只有顾云成再次杀人,他才有拿到新证据、继而彻底钉死顾云成的可能。 可是他等了三年,都没有等到江远道对他下手。 他忍不住质疑自己是否过于多疑,对江远道的耐心也渐渐失去。 也是在这个时候,顾星陨和裴凛山的关系终于走到终点。他亲手签下离婚协议书,吩咐常宁送给裴凛山。 那两日顾星陨的状态浑浑噩噩,虽然表面掩饰得极好——毕竟他一向脾气怪异,但跟在他身边久了的江远道敏感察觉到顾星陨心情不好,其后又听说裴顾二人已经离了婚,他知道,自己真正的机会来了。 其实这三年间,江远道也有很多时机可以下手。 可是每一次,他在暗处看着顾星陨漂亮的侧脸,看着那个青年被爱意困住却逞强嘴硬的模样,看着他半夜频繁下楼喝水,看着放在桌上的维生素片一天天空下去。 他总是觉得,以顾星陨这样自我摧毁的状态走下去,或许用不了多久,根本不用他做什么,顾星陨就会先一步崩溃。 江远道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心软,更不想承认,在朝夕相处之间,他对这个表里不一的脆弱青年滋生了扭曲的爱意。 他们在血缘关系是堂兄弟。 可是他见过顾星陨哭,见过顾星陨醉酒,眼睛通红呜咽如同困兽。 即便顾星陨从未让他真正靠近,他仍旧像追光的飞蛾一样,被顾星陨身上诡异的磁场吸引。 顾云成几次三番威胁他,叫他尽快动手。 他却总是不急不慢,说再等等。 直到离婚,顾星陨最后的倚靠也离开了他,他再没了推脱的借口。 那日顾星陨在玉峰山参加地下赛事,他被心情不佳的青年恶语相向,下山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山间的大灯那样明亮,而最中央的青年一身黑色,仿佛一块沉寂冰冷的玄铁,刀枪不入,半丝光都渗不进去。 那一眼,江远道用尽了自己力气才遏制住自己回头的欲望。 他和他之间,早已血海深仇。 最终,江远道走得头也不回。 也是那一晚,顾星陨的赛车动力系统陡然失效,刹车失灵,青年直直从山间飞下去,万丈悬崖,生死未卜。 第93章 携手 顾星陨没死。 关于这个消息, 起初,江远道也是不信的。那么高的山崖摔下去,饶是再铜墙铁壁的人, 也该摔得粉身碎骨了。他对外界的那些传闻嗤之以鼻, 而唯一让他感觉到讶异的是, 徐承英——那个只不过是被顾星陨从猎头那里挖来的人,能这么硬气地撑住顾氏。 夫妻之间都不过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同林鸟, 出了事徐承英没跑,他图什么? 按照顾云成的设想,只等顾星陨一死, 顾氏大乱, 他才能顺理成章地再次作为顾氏的救世主出现, 笼络人心,从而真正把顾氏收入囊中。 可事实不是这样。 徐承英对外界宣称顾星陨只是养伤,又用一系列雷霆手段震住了董事会难缠的那帮老头。这种情况下,在事情并不明朗之前, 顾云成并不想过早暴露自己。 他在等, 等顾星陨的死讯传出。 可他没想到,等来的却只有顾星陨转醒、复出在即的小道消息。 江远道好不容易才安抚住气急攻心的顾云成, 亲自去顾氏总部大楼打探消息。 据他从媒体那边得到的反馈, 顾氏公关已有动作, 事关顾星陨的新闻通稿照片一应俱全, 他按捺住自己的情绪赶去顾氏,得到的只有徐承英的一顿冷嘲热讽。 何况, 徐承英的言语中表露出, 这次顾星陨之所以能转危为安,都是裴凛山护下来的。 他虽然不信, 但心底已经升起几分不安。 在江远道的心中,动手的时机还是太早了,哪怕裴顾二人感情不合,但他们才刚刚离婚,还存有一丝情感羁绊是再正常不过了。 就在江远道好不容易沉下气,想要静待事态发展的时候,猝不及防的,他在温泉酒店的地下停车场见到了顾星陨——不止顾星陨,站在他身旁以亲密姿态相护的,不是裴凛山又是谁? 江远道也说不清楚,当自己再次看见顾星陨时,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是庆幸,是懊悔,还是慌乱。 他握紧了拳头,嗓子发干到痛,脸上却笑出来。 那次重逢让江远道再一次感觉到危机感。他发觉自己和顾星陨的联系已完全被单方面切断,哪怕顾星陨恢复了身体,再也没有找过他,还一反常态地多次和裴凛山一起出现。 他疑心对方是不是发现自己做的手脚,可顾星陨被保护得太好了,他根本就见不到他,也就无法从顾星陨的态度中揣摩目前的真实状况。 那段时间,他花了大量的精力打点,只要是顾星陨可能会去的地方,他都有交代过,一旦顾星陨出现就立刻通知他。 但是没有,始终都没有。 顾星陨仿佛变了一个人,行径路线完全偏离了之前的轨道。 好在,就在他有些茫然的时候,云水湾的保安给他打电话,说看到顾星陨的车回来了。 他几乎是飞车而去。 然后不怎么意外地,发现顾星陨失忆了。 所有的重负瞬间卸下,江远道熟练地利用他自己的技巧开始演戏,甚至哄骗失忆后的顾星陨,宣称他们之间相爱。 可事态还是完全脱离控制了。 明明之前感情已经完全破裂的裴顾二人以热恋的姿态出现在媒体镜头前,江远道坐在片场里,一张一张地翻看现场发出的无修照片,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 他看似冷静,却疯狂地利用剧组道具让自己受伤,并在昏迷之前,故意以可怜姿态让助理给顾星陨打电话。 他知道自己的助理是什么个性,他在赌顾星陨会来。 他赌赢了。 他的体质一向很好,再加上伤也不是很重,几乎是在醒来的瞬间他就感觉到了身边人的存在,大脑飞速运转,在顾星陨还没发觉他醒时,他立刻又闭上了眼睛。 长大至今,他从未感受过所爱之人的关怀关爱。他很想知道,顾星陨是不是会对昏迷中他温柔一点、照顾一些。 他矛盾又纠结,某个时刻甚至奢望,如果一切都如同他编造那般,他只是一个演员,正同他相爱,会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然而,他亲口听到顾星陨对他说:“我们到此为止”。 江远道内里的唇肉被咬得溢出铁锈味,他没有动。 等顾星陨走出去,他才在一片昏暗中睁开眼睛。 他怔怔的望着天花板发呆,脑子里什么也没想,无关于计划、也无关于他跑偏的情感,只是单纯的发呆。 “咔嚓”一声。 他的病房门再次被打开,零星晨光从门外漏进来,江远道转头看去,秦洵背着光,在一片阴影中站得高大而挺拔。 — 那个空花盆被秦洵从空中推了下去。 对准的是顾星陨所站的方位。 做完这件事,秦洵才真正坐到江远道面前。 “你……做了什么?” 因为受伤,江远道的声音虚弱喑哑。 秦洵的眼神因此柔和下来,摸了摸他头上的绷带,说:“小远,我什么都知道了。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为你拿来。” 秦洵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顾星陨下楼。 他避了避,没让人发现自己。 在进到病房的一路上他都在思考,他知道江远道出事是为了顾星陨。 那么,他便杀了顾星陨。 这件事导致的最直接的结果就是,顾星陨恢复了记忆。 顾星陨花了不少的时间整理好所有的思绪和时间线。这次失忆给他带来的意外太多了,当然,其中最珍贵的还要属和裴凛山之间的感情。 所有的误会解开,当年的出轨事件也完全弄清楚后,顾星陨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和裴凛山一起在老宅窝着。 但也没闲着。 裴凛山一边撸着芋圆,一边抱着他,在他耳边分析近日来发生的种种事情。 顾星陨将事关江远道的全部事实和盘托出,在这每起意外里,都有江远道的身影,他一开始就怀疑江远道,花了大量人力物力去跟江远道,可这个人警觉性强,有很强的反侦察意识,除了怀疑之外,他们依然没有任何实质证据。 顾星陨想让自己做诱饵,毕竟那些人一次又一次地想让他死,几次失败后,总归会有些急躁的,如果能再次让那帮人以为有机会谋杀他,他便有机会能早做准备并抓到证据。 裴凛山直接否决了这个提议。 自从顾星陨再次被高空坠物砸伤后,他就放心不下顾星陨的人身安全,暗中安排了不少的人手跟踪保护顾星陨。如果这样做的话,就等于直接是把顾星陨往高危地带推,他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关键时刻护住他。 当年顾氏夫妇的死亡就是一个非常令人痛心的前车之鉴。 可裴凛山不同意,顾星陨却下定了这个决心。 他说什么也要把幕后的人一次性全拔出来。 裴凛山深知顾星陨性格,几番劝解无用后,只好紧皱着眉头,握紧顾星陨的手,在他耳边说:“星陨,答应我,你会看好你自己。” 他们约定好,在外人面前慢慢演出感情破裂的样子。 在白露城应酬完的那晚,顾星陨从后视镜里看见秦洵。 那个男人穿一身黑色风衣,假意低头藏在酒店门外的角落里。 年少时很长一段时间,顾星陨都把秦洵当做自己的偶像,可后来他接掌顾氏、本人也涉足娱乐圈后,才明白秦洵的不简单。 一个原本生活在社会底层的男人能够爬到如今的地位,自然不会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更何况之前裴凛山便同他说过,秦洵和江远道私下关系走得特别近。 之前顾星陨还只当秦洵同江远道只是正常的圈内交往,被裴凛山那么一提醒,便去做了私下调查。 尽管秦洵这人做事很少留下什么小尾巴,可他们交往过密,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电光石火之间,顾星陨又想到昨天晚上在酒吧遇见的梁景阳。 一切都巧合得天衣无缝,但真的就有那么巧合吗? 顾星陨装作生气,同裴凛山计较梁景阳的事情,情绪转变得突兀又生硬。 裴凛山是多么精明的男人,又怎么会发现不了顾星陨的异常?虽然心中无奈,还是照着他们之前就约定好的,在众人面前吵得不欢而散。 为了这件事,第二日顾星陨陪裴凛山去墓园看望裴母都是偷偷去的。 顾氏的团队一大早就走了个干净,顾星陨特意安排一个长得像自己的人戴上帽子和墨镜,全程低着头上飞机,所有人都以为顾星陨走了。 实际上,那天同样戴着帽子和墨镜的顾星陨陪同裴凛山站到了林婉之的墓前。 除了裴凛山的姨妈,林家其他人从未见过顾星陨。 他们以为顾星陨是裴凛山的助理,再加上那日裴凛山心情也不好,没人敢去触他的霉头,更不会去在意一个助理的身份。 就连与顾星陨有过一面之缘的姨妈也没认出他来。 那是这么多年来,顾星陨第一次陪着裴凛山来看母亲。 走上台阶回想往事的时候,也是真心实意地为裴凛山而感到心疼。 以前他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被仇恨蒙蔽眼睛,深陷于黑暗中,从未去关注过有关裴凛山的一切。 而现在,当他站到墓前,看着黑白照片里那个温婉美貌的女人,顾星陨的心里仿佛有把钝刀在用力地磨,一下一下,溅出的全是酸水。 他人生的前二十一年好歹还有父母无微不至的宠爱,可裴凛山从童年起就失去了母亲。 顾星陨恭恭敬敬地、照着裴凛山的动作走完了全部的流程,祭拜完毕,下山的时候眼圈微红。 他们两个远远落在人群后面,顾星陨偷偷去勾裴凛山的手指,被裴凛山以强势又温柔的力道紧紧回握住。 那段路很短。 短到裴凛山觉得只是一个晃神,就已走到了尽头。 顾星陨说的,今早在安京有重要会议也是真的。为了不露馅,他还得赶回安京开会,否则他们之前演好的戏就完全白费了功夫。 他们在墓园门口分离,裴凛山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看着一身纯黑肃穆的顾星陨上车离开。 那天表弟和顾星陨穿的西服很像。 为此当天下午裴凛山的目光在表弟身上短暂停留过一秒。 第94章 秦洵 裴凛山也没想到自己会在白露城遇见梁景阳。 在复兴大学的南门后街转头看见他的时候, 裴凛山的第一反应是转头就走。 他对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一向吝啬情绪,哪怕厌恶,也懒得表露出来, 之所以回头, 还是想到顾星陨之前对他说的话。 虽然是演戏, 可星陨对梁景阳的膈应也是实打实的。 他不介意对梁景阳敲打敲打,也不介意利用这件事, 促成外界对他们的误会。 毕竟,如果要演感情破裂,第三者的插足无疑是最好利用的借口。 果不其然, 暗中盯着他们的人太多了。 第二天一早, 他和梁景阳的绯闻就已经开始满天飞。 裴凛山假意着急懊恼, 一路从白露城飞奔赶回安京,实则是想顾星陨了。 他都没来得及回家放行李,直接从机场直奔顾氏总部大楼。 裴凛山本以为,他们虽然在外装作吵架, 只要关上门, 隔绝一切外界,他们便能好好抱在一起说话。 可不对劲的是, 门虽然关上了, 顾星陨还是那副对他横眉冷对的样子。 他只以为是顾星陨真吃醋了, 赶紧上前抱着哄。可顾星陨冷漠态度不改, 他被推得猝不及防,站在那里听顾星陨说着一系列扎人心窝子的话。 不对。 裴凛山试图解释什么, 却一再被青年打断对话。 这太不对了。 裴凛山的脑子里飞速运转着, 随着顾星陨的目光,他看向了窗外。 无人机在高楼的玻璃窗外只露了小小一角。 他终于恍然大悟。可到底又不甘心, 假借着吵架强吻了他心爱的青年。 就这样,事态愈演愈烈。 江远道、梁景阳成为了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阻碍”,舆论战一波接一波,外界的小道消息传得越来越荒诞。 就连裴家,都成了对方用来击垮他们二人感情的道具。 裴凛山故意装得不再在意青年,可是内里对顾星陨的爱意一天浓过一分。 他知道顾星陨在做什么,也知道青年已经将自己置身于钢丝上,每走一步,都有掉下去的风险。 除了暗中加派人手保护顾星陨的安全外,表面上,他假意对梁景阳旧情复燃,大庭广众之下同顾星陨几乎决裂。 为了让那些人真的相信他们感情走到尽头,这一次,他们完整地走完了离婚的流程。 没有人知道,那天晚上,他们尽力避开了所有的眼线,滚在一张床上,拥抱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紧密。 那一晚,他们酣畅淋漓。所有的感官彻底燃烧起来,如同焰火一般炸开,高热之下,顾星陨沉湎在裴凛山那双黑色眼睛里,真切确认了自己的情感。 他们之间,那张薄纸早已不能证明什么,表面的冰冷决绝下,是极尽隐忍和克制的汹涌爱意。 顾星陨埋首在裴凛山的怀抱里,痛苦而欢愉:“裴凛山,你感觉到我有多么爱你了吗?” 裴凛山的回应是将他吻得更深。 从此开始,顾星陨无所畏惧。 离婚之后,他故意在江远道面前装得很平静。 他知道,以江远道这种多疑敏感的性格,他越是平静,江远道才越会多想。 他吃完了整瓶的维C,只为了让江远道误会他已经将情绪绷到了崩溃边缘。 果不其然,江远道约他去古镇玩。 就这样,顾星陨一步步走入江远道秦洵等人设下的陷阱,同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故意一个人去喝酒,故意喝得烂醉,故意让代驾上了他的车。 中途,代驾弃车而去的时候,他就已经知晓了他们的意图。 如果他开车,那么很可能车子已经被动了手脚,他会出车祸。 如果他下来走路,以他醉醺醺的这幅样子,说不定会被人推进河里溺死。 权衡之下,他大着胆子开了车,并在刹车失效的时候迅速打转方向盘朝大桥围栏撞去。 一声巨响,车内有什么东西炸掉了,而他也随之坠了下去,本就因醉酒而有些昏沉的大脑彻底失去意识。 ——他不知道,就在这一切发生后,始终在暗处紧盯他的秦洵就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为了确定他是否死亡,或者说是为了确保他死亡。 但是秦洵才刚朝车祸现场走了两步,附近就已有被这声响吵醒的居民的从家中跑了出来。 “夭寿了!好像有人出车祸了!” “快去看看,人没事吧,什么情况!” 好几个男人跑出来,声音壮硕,声音洪亮。 秦洵有些恼怒,但又无法,被那些人捷足先登之后,他只好再次潜伏进黑暗中,静观事态发展。 好在,这件事还没那么糟糕。 他亲耳听到那些人说:“完了完了!这人好像死了!” 接着便是好一阵的慌张叫喊。 那些人一边咋呼着“全是血”,一边又说“人死了”,叽叽喳喳好一会,才有人想起打120。 秦洵心满意足,转身离去。 ——秦洵也不知道的是,那些所谓被响声惊动的附近居民,根本就是裴凛山早安排好的人手。 自从知道顾星陨去古镇,裴凛山的一颗心就吊得老高。 他假借心情不好出差,实际早就在顾星陨他们到之前就来了古镇,并安排了大量的人手驻扎在古镇的各个角落。 顾星陨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全都了如指掌。 而当顾星陨被代驾抛下,一个人在车厢里的时候,裴凛山就已经闻讯往这边赶。 直到预感的事情成真,顾星陨发生车祸——裴凛山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脸色都白了,却还是第一时间稳住情绪,吩咐那些人赶紧装作居民过去,故意大声散布顾星陨的“死讯”。 裴凛山知道,这一次,是那些人破釜沉舟的一次了,暗中肯定还有人盯着这件事,不确认顾星陨死亡,他们根本就不会罢休。 借着夜色的掩护,车祸现场被他们人为洒了大量血迹,那些人表面是热心帮忙,实则也是为了确定顾星陨的状况,确认车里的青年只是暂时昏迷没有其他致命伤后,他们就冷静的当起了吃瓜群众,不再围在车子附近,静待120的到来。 在这件事上,因为有了裴凛山,整个顾家反应都非常快。 从顾星陨发生车祸,到被接上救护车,在医院做初步检查的时候,就已经有上级医院打电话过来安排立即转院。 这起车祸里,顾星陨除了身体上有多处软组织挫伤外,就属脑部的血迹最多。古镇医院根本没能来得及确认顾星陨的脑部损伤情况,人还在检查室就被紧急推走了。 所有人都在传顾星陨死了,但那只是裴凛山故意散出去的消息。 真正的顾星陨,早在当晚就被接回了安京,经过仔细检查,除了多处挫伤加脑震荡,并没什么大碍。 顾星陨作为一个赛车手,最知道怎样在紧急情况下保全自己,何况他早有所准备,撞下围栏的角度也是有所判断的。 他答应裴凛山会看好自己,便不会食言。 一切都如同他们预计好的那样发展。 只待顾星陨一“死”,所有人的狐狸尾巴都露了出来。 在疗养院里韬光养晦的顾云成、摇身一变成为顾星陨合法继承人的顾远道、顾氏的外姓股东厉董,还有诸多藏在暗中的那些小鱼小虾,全部都从暗地里跳到明面上。 顾星陨冷眼看着这一切发生,他要让顾云成再一次体会,得到之后再失去是个什么滋味。 而且这一次,在他们早有准备的情况下,一切人证物证俱全,被动了手脚的车子、第一时间被控制起来的代驾,还有…… 还有骤然倒戈的秦洵。 被秦洵找上门来的时候,裴凛山也很惊讶。 更何况,秦洵手里还有顾云成等人的谋杀证据,从第一次玉峰山坠崖,到这次古镇车祸,他手里有大量的关键证据。 面对裴凛山的质疑,秦洵坐在沙发里,姿态竟然是说不出来的闲适。 “裴总。” 他仰面,以高昂的姿态看向裴凛山,道:“就算你和顾星陨没感情了,听到我说这些,也不该无动于衷吧?只要我们合作,你不仅能替他报仇,顾氏也会成为你的。而我,只是想要一个人。” “你给我这些证据,只是想要一个人?” 裴凛山的神情也未有太多变化,语气淡淡:“江远道?” 秦洵闲散的表情一收。 裴凛山的反应太在他意料之外了。 不过他这人一向不动声色,即便被裴凛山说出了事实,也只是笑了笑,“看来裴总对我那点不值一提的小心思了如指掌。” 裴凛山牢牢盯住秦洵:“这件事,江远道也也参与了。” 他用的是肯定句,语气笃定:“若要追究,我为什么要放过他?” “就凭我手里的证据。” 秦洵坐直了身体,“如果没有我,裴总,你扳不倒顾云成,也拿不到顾氏。” 对此,裴凛山只风轻云淡地一笑:“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裴总!” 秦洵终于皱眉,他不知道为什么裴凛山听他说了那么多后还无动于衷,但今天来这里一趟的目的,他说什么也要达成,“你就真的对顾星陨毫无感情?放任顾云成在谋杀他父母后又谋杀了他?” “你说什么?” 裴凛山有些心惊,“什么叫,顾云成谋杀了他的父母?” 原本打算把这当做最后底牌威胁江远道,但此刻秦洵顾不上那么多了,冷冷开口:“当年顾星陨父母的死,也是顾云成一手促成。我无意间得到了关键证据,如果你答应我,放走江远道,我就把这个证据也给你。” 裴凛山微微迟疑,他不信任秦洵,便道:“这个证据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 秦洵咬牙,再次承诺:“我会带着江远道彻底消失,并且我保证,江远道再也不会自由,我会把他锁在暗不见天日的房间里,他在我那里,不会比在监狱里好过多少。” 裴凛山尚且还在思索秦洵这话的真实性,卧室门就已被悄无声息的推开。 顾星陨从中走出来,拳头握得死紧:“我答应你。” 秦洵回头。 那是人生第一次,他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end】 第95章 完结 顾云成被判了死刑。 从几年前谋杀顾云天夫妇, 到多次谋杀顾星陨、伪造文书、非法侵占他人财产,罪证被一一列明,庭审现场, 法官的宣判一锤定音, 顾星陨作为受害者坐在证人席, 背脊挺得比椅背还直。 笼罩在他心头上的雾霾终于散去,离席的时候, 顾星陨都没有看过他的二叔一眼。 ——在他的心里,顾云成已与他再无干系。 他走得轻轻松松,从法院的后门绕出去, 恰好见到来接他的男人。 那天是个很好的天气。 冬日久违的阳光洒在车前, 也一并洒在了裴凛山的头顶。 不知怎么, 在法庭上还控制得很好的情绪突然有了崩裂的前兆,就像一粒雪从高空飘落而下,却带来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雪崩。 顾星陨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冲下了阶梯,如同一个炮弹一般地撞进了裴凛山的怀里。 裴凛山被撞得一个趔趄, 幸好身后还有车身撑着他, 他虽然讶异,但是联想到近日来顾星陨所遭受的一切, 眼神不由地温柔下来。 “走吧, 回家。” 他拍了拍顾星陨的后背, “回家给你做饭。” 眼泪悄无声息地被男人身上的西服吸收, 顾星陨紧紧抓着裴凛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拥抱, 之后收手, 将那瞬间的崩溃收敛起来,他抬头, 眼尾发红,眼睛里却带着笑。 “你做饭?” 裴凛山抬了抬手,尚且温热的指尖擦过顾星陨的眼睛,“嗯,带你去超市。” 就在两个人打开车门准备离去的时候,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 两人同时回头,愣了愣。 “爸!爸!爸爸!” 身材高大的少年发出绝望的嘶吼,他奋力抓着顾云成不让人带走,从抱到拽,再到扑倒在地拉扯,大量的法警上前制止,又因不敢伤人而摁不住他,不少的顾家亲戚围了一圈,七嘴八舌的,都在劝。 “顾斌,顾斌,听话,听话!” “哎呀你这个孩子,快快快松手,以后还能见着你爸啊。” “顾斌,乖孩子,松了吧,松了吧啊。” “爸,爸……” 顾斌哭得满脸通红,明明是个一米八几的高大男孩,此刻却像个鸡仔一般奋力护着自己的父亲。 顾星陨搭在车门上的手一瞬间抓紧。 这一幕,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当年他的复刻。 这么多年过去,虽然顾云成本人坏到透顶,但他对自己带在身边的亲儿子顾斌,也是实打实的宠爱。 而且,在他犯下的那么多桩罪名里,顾斌的确是干干净净,毫无参与。 一直到今天法院的判决下来,顾斌都不相信自己那个温文尔雅的父亲,会是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犯。 他被保护得太好了,关在校园的象牙塔里,或许有点儿莽撞有点儿傻气,有时候还有点目中无人,但大体来说,他也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青春期少年。 顾星陨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看顾斌最终被拉开,被长辈们搂在怀里,哭得几乎要晕过去。 顾星陨走神了一秒,想起来,“我记得他今年高三了。” 裴凛山倒没想那么多,只是顾星陨没动,他也就站着没动罢了。听到顾星陨说这些,他便拍了拍青年的肩膀,“他已经是个大人了,会学会自己面对的。” 顾星陨叹了一口气,趁那边还在处理乱子,没人注意他们时,转身上车走了。 后来……后来便是很平静美好的后来。 顾云成所犯下的诸多谋杀案中相关人员陆续落网,因涉及顾氏机密,这些案件的处理大多十分隐蔽,并没有被披露给媒体。 之前喧嚣尘上的各种绯闻渐渐随着时间被人们忘记,连带着曾经名声斐然的影帝江远道,也逐渐在人们的视线中淡去。 没有人知道,作为顾云成谋杀案中唯一的脱逃者,江远道已被列为A级通缉犯,始终没有落网。 对此,裴凛山不是没有过担心。 他不是很赞成当初顾星陨答应秦洵的交易,尽管秦洵是砝码是很令人动心,可是江远道万一成为下一个顾云成,对顾星陨依旧有着不小的威胁。 顾星陨却不是很在乎。 对他来说,他的死敌只有谋杀了他父母的顾云成一个而已。即便江远道在后来的几次案件中出了点力,但他毕竟不是主犯,就算送上法庭,也就是几十年牢狱。 更何况,他不认为江远道有顾云成的能力。 裴凛山本还想再劝,顾星陨则是猛力将男人的西服领带往自己这边一拉。 距离瞬间消失,双目对视之下,原本还喋喋不休的男人一下噤声。 “躲躲藏藏的逃亡生涯不一定比牢狱好过……而且,秦洵的定位已经显示他们在国外,只要入境,就会响警报。告诉我,你在担心什么?” 身高的差异让裴凛山半躬着身体,此刻他的领带还被顾星陨牢牢拽在手里。 “我在想……” 裴凛山的目光下移,又很快回到青年表情不耐烦的脸上,艰难地开口,“你快勒死我了。” 说完,他用力握住青年的手,手指包裹着手指,一点一点地解开自己的领带。 顾星陨被男人的目光烫到,想松手,但最终也没能。 再之后,随着领带落在地上,衬衫和西服也一件一件被丢了下来。 他们之间的争论,彻底结束。 — 顾云成被正式枪决的那天,裴凛山陪着顾星陨去了一趟墓园。 或许是为了配合他的心境,那一整天,安京市都下着绵绵的细雨。 顾星陨双手抚着冰凉的石碑,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仿佛要将这么多年来的亏欠一并补回来。 他已有八年未曾踏足过这里,此刻大仇得报,才有了底气,在裴凛山的陪同下过来看望自己的父母。 好在人已虽不在,石碑上的照片里,顾云天夫妇的面容始终温柔,他们各自微笑的样子,已经永恒地定格在这里,不再会变老变丑,永远地活在最好的年岁。 顾星陨就这样静默地站了十分钟左右,才开口:“爸,妈。” 他顿了一下,将冒头的酸楚情绪压下去,才继续说道:“我是星陨。” 说完,他抿了抿唇,明明心中有千句万句的话要讲,此时此刻,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于是他转头,看了裴凛山一眼。 男人安静地替他撑着伞,眉目低敛着,神情满是认真。 顾星陨吸了吸鼻子,忽然知道自己下一句该说什么:“这个陪我来的男人叫裴凛山,是我喜欢的人。” 黑伞上的雨珠被大肆抖落下来,顾星陨察觉到男人望过来的目光,反而笑了笑:“爸,你要是知道我喜欢男人,估计能把我打死。” “但是已经没办法啦,你都躺在这里了,不能再打我了。” “还有蒋欣欣女士,这么久没见,你还是这么漂亮,你不会怪我喜欢男人吧?应该不会的……你最爱我了,对不对,妈妈。” 说着,顾星陨抓了抓裴凛山的手,摇了摇,“发什么愣啊,都到这里来了,还是得叫人吧。” 裴凛山倏然挺直了身体,目光看向墓碑上的照片,语气庄重又认真:“爸,妈。” 叫完,裴凛山弯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身旁,顾星陨握上男人举着伞柄的手,跟着低下头,敬重而虔诚地九十度弯腰,一起鞠躬。 下山的时候,顾星陨和裴凛山并排走在石碑上,气氛还算轻松愉悦。 他们原本在讨论今晚要去的宴会,说着说着,顾星陨忽然打了个岔:“我问你,刚刚在我爸妈面前,我让你叫人,你是怎么想的?” 话题转的太快,裴凛山一下愣住了。 他还能怎么想?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我……”迟疑着,裴凛山正想着怎么组织语言,就见顾星陨忽然走下一个台阶,他下意识将伞挪过去为青年挡雨,还没反应过来,顾星陨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盒子。 “本来是想着,今天晚上在宴会上找个合适的场合,安排得尽量正式一些。” 他昂着头,语气轻松,嘴角带着笑意,“但是我现在好像有点等不及了。” 心跳开始变快,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一向处变不惊的裴凛山没忍住握紧了伞柄。 迷蒙的细雨打湿了他的头发和后背,明明应该是冷的,他却逐渐感觉到热起来。 “因为下雨,我就不跪了,这样比你低一级,象征一下就可以了。” 顾星陨说着,将手中那个宝蓝色丝绒盒子举起来。 裴凛山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这是我们第一次结婚时交换的戒指。” 说着,顾星陨打开盒子,里面赫然躺着两枚已经有些磨损的男士对戒。 他昂着头,眼睛注视着男人,以近乎仰慕的姿态,“我本来是想买新的,后来一想,还是旧的比较好,但是我拿去重新刻了字。” “星陨……” 没忍住,裴凛山发出声音。 顾星陨却笑着打断了他—— “裴凛山,我们结婚吧。” “再一次,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