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人淡如菊,重生庶妹天生脾气爆不好惹》 1.嫡姐人淡如菊 “二妹妹,你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吗?” 仙芷院里,一个夹着嗓子说话的声音响起。 奚应芷迷迷瞪瞪摇了摇有些发晕的头,便听到那个造作的声音更加愠怒,听起来满是装腔作势的威严: “季大师是麓山书院的山长,更是大燕闻名遐迩的学士,你不知廉耻跪在他府门口强求他收我们入学,还在雨中湿了身子跪地,浑身都被人看了个干净,简直不知廉耻! 你忘了平日我是如何教导你们的?身为女子便该爱惜羽毛不争不抢,你如此趋炎附势追名逐利,不止辜负了我对你的悉心教诲,更我们奚府的颜面和体统丢了个干净。” 熟悉的话让奚应芷记忆快速回笼。 她猛地睁开眼,入目是她那个清高淡雅,人淡如菊的嫡长姐奚应雪! 这是,她十四岁的时候? 奚应芷浑身急促地颤抖起来,濒死的窒息和恶臭分明还萦绕在她身边,两行清泪忽然自脸庞划过。 她重生了! 她记得清清楚楚,前世就是这个时候,嫡姐奚应雪在她面前屡屡感叹,身为女子若是能去麓山书院学习,知礼明义该是何等幸事。 她素来仰慕爱重这个嫡姐,为着这么一句话,她便在麓山书院的季山长府门口冒雨跪了三天三夜。 终于让季山长看到她的诚心,松口同意让奚家女子入学试读。 她以为她总算做了一件让姐姐高兴的好事,可没想到,这件事却是她一生悲剧的源泉! 奚应雪自恃清高,觉得妹妹跪地哀求这一行为太过丢人,雨中湿身太过风骚下贱,丢了她和家族的颜面。 所以为了惩罚,不许自己吃药医治,一定要她当众认错求饶受到教训,才愿意让人给她医治。 前世奚应芷为人软弱,只能听话,可也因此颜面尽失,让京都的夫人和小姐都开始对她不屑轻视。 所以有人传出她和外男勾搭,不安于室,人人都信了,京都那些纨绔公子哥人人都觉得她下贱放荡,各个都来调戏骚扰她。 父亲觉得她丢了奚府的脸,将她许给端亲王做妾。 可嫡姐还是不放过她,又故技重施污蔑她和外男私相授受,给端亲王戴绿帽子。 端亲王为人暴戾狠辣,奚应芷哪敢挨下这个罪名,连夜去找嫡姐解释。 可她还没见到嫡姐的面,就被奚应雪的夫君拦住,扯去茅房之中捂着口鼻上下其手想沾她的身子。 她拼死抵抗,却被他失手捂死。 忆及那肮脏恶心的一幕,奚应芷简直反胃得想吐出来。 她不明白,自己对奚应雪言听计从,事事为这个姐姐出头替她出力,她却如此羞辱陷害自己。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又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是府中排行第三的庶女奚应莲: “大姐姐别生气了,众人都知道麓山学院只收侯爵世家的女儿入学,往日里也不是没有小官去求过,山长从来没有松过口。 这一回季山长愿意收我们五品官员的女儿入学,定然是因为姐姐人品高雅又有文名在外,所以才借着这个机会特意让姐姐入学,跟奚应芷的自甘下贱一点关系也没有。” 奚应芷抬头,泪眼朦胧中见了奚应雪嘴角挂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笑,一股凉意和灭顶的愤怒从脚底板直蹿到天灵盖。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她奚应雪想成就自己清高脱俗的好名声,所以想要什么,非得是别人将好处跪着求着塞到她手里。 而她必要百般推拒地受了,如此才能显得她品行高洁、不慕名利。 再回忆前世的点点滴滴,她没少对自己敲骨吸髓,踩着自己做踏脚石成就她的高洁贤名。 六岁时有人抢了她的荷包,自己挺身而出替她将荷包抢了回来,却反被奚应雪训斥说她小家子气,没有容人之量。 而后奚应雪将荷包送给那个争抢之人,并勒令奚应芷向那人道歉。 从此小小年纪的奚应雪就有了不争不抢、为人大度的好名声,奚应芷却被人指点为争强好胜、小肚鸡肠。 十岁时,奚应芷给父亲做了一双鞋子做寿礼,父亲很喜欢。 奚应雪却冷眼斥责奚应芷心机深沉,小小年纪就知道阿谀谄媚争宠。 这话说出来,奚父信以为真,对这个女儿存了膈应。 奚应芷名声更差,甚至在奚府,下人也拿异样的眼神来看她。 印象里,这种事情不胜枚举。 甚至自己死后奚应雪会说什么她都猜到了,定然是说佯装失望说自己自甘下贱勾引她的夫君,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到自己身上。 彻骨的恨意涌上心头! 奚应芷猛地挣开两个婆子的钳制,身子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奚应雪蹙眉,嘟着嘴巴语气带着不满: “这就是你的礼仪教养?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我管教你你还如此桀骜不驯。” 奚应芷抬头,眼底虽然还带着泪花,眼神却冰冷甚至带着几分讥嘲: “是,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不该不顾姐姐的教导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 说完,奚应雪露出满意的笑,刚想让她当众磕头认错。 却听她又道:“明天我就去季山长家道歉,说入学一事是我不知深浅强人所难,请他收回成命,我们不入学了。”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奚应雪原本淡然的呼吸声都止住,结结巴巴道:“你……你说什么?” 奚应芷撑着身子站起来,整个人摇摇晃晃,破碎却坚韧: “方才三妹妹说得对,大姐姐人品贵重,清高淡雅,学识更是过人,去那麓山书院念书简直是明珠蒙尘,玷污了姐姐的名声。 是我不懂事做了蠢事丢了姐姐的脸,我明日就拨乱反正,将这件错事改正。” 寂静,久久的寂静。 只听到树叶被风吹着在院子里打转的声音。 许久,奚应雪艰难道:“此事不是什么大错,小惩大诫即可。” “不可!”奚应芷声音仍旧和往常一样轻,仿佛风一吹就会吹散,却透着从未有过的坚定: “姐姐往日总教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今我做错了事情必定要改正,若不然传出去,只怕叫人说嘴大姐姐管教妹妹不力。” 奚应雪彻底没了声音。 她嘴巴嘟嘟,满眼无辜,仿佛奚应芷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妹妹,我这番教导是为了你好,你若是心中有怨,那就——” “没有怨!”奚应芷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大姐姐罚得很对,我知错了。” 奚应雪被堵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好不精彩,眼底也涌上委屈和无措。 她身旁站着的人高马大的嬷嬷蓉蕴忽然恶狠狠地端起托盘上已经冷透了的药,滴滴答答倒在院子里的泥地上。 “二姑娘既然知错,那奴婢也少不得替大姑娘教训教训你!这药是大姑娘悉心熬制,你犯了大错不配喝!” 奚应雪似是有些不忍,可到底没说什么,顿了顿才瞪圆眼睛语重心长道: “二妹妹,蓉蕴教导你也是为了你好,女子的名声比黄金还珍贵,毁了名声的女子跟死了也没什么差别。 麓山学院学习我虽然不需要,可你和三妹妹平日并无名声外扬,该如何为自己谋算你们也该心中有数才是。” 奚应芷垂眸看着被药汁染黑的那块土地,拳头缓缓攥了起来。 是啊,名声如此重要,前世她却屡屡污蔑她勾引男子,为人不安分。 这跟杀了她有何异! 还有这个蓉蕴,前世她为人软弱懵懂,只以为蓉蕴虽然说话难听,让她多有不堪,可嫡姐对她终归是照拂的。 如今死过一回,眼明了心也亮了,哪还会看不出这主仆两的一唱一和。 这个蓉蕴就是奚应雪的狗,专门替她做那些恶毒的事情,好全奚应雪高尚的品格。 这会主仆两个又在这威逼利诱?一根棒子一颗糖? 若是前世奚应芷只怕就被唬住了,可如今,奚应芷见了她都觉得恶心,哪还会听她臭念叨。 她伸手推开奚应雪握着她的手,神色满是抗拒。 “恕我愚昧,这些话我都听不明白,姐姐是知道我的,我一直都听姐姐的话。 您既然说我做错了,我知错就改便是了,姐姐还要我做什么大可直说,我自然会做的。” 奚应雪顿时涨红了脸,恨恨地看着她。 这个蠢货,这些话,她怎么可能自己说出来! 她往日不是很知情识趣的吗?如今怎么变成这副木头样! 朝身旁一直站着的奚应莲看了一眼,奚应莲忙炮仗般骂道: “你这个蠢货,季山长都说了让我们入学哪有出尔反尔的道理,你这样做不就是打季山长的脸吗?” 奚应雪冷冷地看着她,心中满是讥嘲。 蠢货?这话说的是她自己吧! 奚应莲为了争抢奚应雪的重视,事事都要踩她一脚捧着奚应雪。 殊不知在奚应雪心中,她奚应莲也只是个可以随时牺牲的踏脚石而已。 前世,奚应莲死得可比她早,比她惨。 心里头那丝郁气忽然散掉了一点点呢。 奚应芷缓缓舒了口气,眨了眨眼睛:“那这么说,我不用知错就改了?” 几人都没注意,奚应芷一直咬着“知错”这两个字。 势必要奚应血这朵纯洁的白莲亲口说她没错,将她被糟蹋得千疮百孔的名声还回来! 2.霸道嬷嬷低头认错 前世她就是为着息事宁人,也为着生怕这个自己敬仰尊重的姐姐生气失望,所以自己主动认错,别人方才有了指摘她的由头。 重活一世,这舆论和道德的制高点,她也想站一站呢。 奚应雪见她改口,没注意这么多,忙接话道:“自然是不用的。” 奚应芷幽幽笑道:“那往日姐姐教我们知错就改,便是错的了?” 院子原本盛气凌人的丫鬟,这会俱都眨巴着眼睛看着奚应雪,看得她脸上一阵挂不住。 在奚府被人捧着这么久,她还没有如此丢人的时候。 可她若不接奚应芷的话,她又要去找季山长说取消入学,那…… 奚应雪脑子里天人交战半晌,才含糊道:“也不是。” 说完,她顿觉一阵灰头土脸,颜面扫地。 奚应芷不愿就此罢休,非要她将话说清楚:“那是为了什么?我明明做错了事,姐姐却不让我改正?” 奚应雪避无可避,也含糊不过去,只得开口道:“你没做错什么,方才,是一场误会。” 奚应芷做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原来我没做错事,那就好了,姐姐身边的嬷嬷如此凶神恶煞,显叫我以为做了天大的错事。” 说着,她眨巴着眼睛看着奚应雪,“姐姐身边的嬷嬷不让我喝药要罚我,是不喜欢我吗?” 奚应雪:…… 她觉得自己这个软弱的妹妹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她打量着奚应芷,还是这么怯生生的眼神,还是这么软绵绵的口气。 奚应雪将心口的狐疑压下,冲着奚应芷笑道:“蓉蕴只是性子直而已,她是母亲指派到我身边的嬷嬷,往日里我也是要受她管束的。” 闻言,蓉蕴高高抬着头颅,好似是什么刚正不阿的大人物一般。 呵,好一个母亲指派的。 往日这一句话,没少让蓉蕴横行霸道着,奚应芷就算受了委屈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奚应雪也等着奚应芷像往日一般委屈地就此打住。 可下一瞬,奚应芷的确是如她所愿的委屈了,“原来是母亲不喜欢我,所以蓉嬷嬷才如此待我。” 奚应雪一惊! 她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苛待庶女传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便是她这个嫡女也是要被指指点点的! 蓉蕴显然也知道厉害,忙软了口气: “二姑娘恕罪,方才是奴婢一时冲动倒了您的药,都是奴婢的错,和大姑娘无关,和夫人更无关。” 奚应芷静静地看着她低下了头,一副温顺的样子,心底却毫无畅快,反而是恨意越发翻滚。 就是这样一个欺善怕恶的奴婢,前世仗着她脾气软,不知扇了她多少回巴掌。 这一回,她全都要讨回来! “原来如此。”奚应芷娇娇弱弱地咳嗽了起来:“咳咳——让姐姐见笑了,一场风寒,没想到病重至此。” 院子里丫鬟们的眼神都变了。 是啊,二姑娘重病至此,蓉蕴还倒了她的药。 若是儿姑娘有错惩罚她就罢了,可刚刚大姑娘亲口说了,二姑娘没有错,只是误会而已。 蓉蕴怎么能如此苛待主子呢? 众人意味深长的眼神格外刺眼,奚应雪只觉如芒在背。 她往日都操着清高端雅的人设,比别的女子更注重人言,这会生怕自己名声受损,忙冲着蓉蕴怒道: “蓉嬷嬷,往日我信任倚重你,可你也太鲁莽了,怎么能如此对待二妹妹,还不向二妹妹道歉!” 蓉蕴脸上闪过难堪。 往日她仗着身份,自觉比这些庶出的姑娘还要像主子,什么时候低过头。 可如今形势比人强,为了奚应雪入学,也为了奚应雪的名声,她只能向这个她最看不起的庶女致歉。 “二姑娘,是奴婢错了。” 说话的时候,她眼底的恨意浓得几乎能浸出汁来。 奚应芷没说话,只一个劲地咳嗽。 这个时候,她若依依不饶只会让人觉得她不识好歹。 可若就这么开口饶过蓉蕴,她自己也出不了这口气。 只一个劲地捂着胸口,咳得仿佛要断气。 她皮肤生得白,像剥了壳的荔枝一般滑腻生蕴,这会咳嗽着染上绯红,瞧着好不可怜。 奚应雪最不喜欢她这副狐媚样子,这会见她矫揉造作,更是瞪着眼睛,嘴巴高高撅了起来。 “二妹妹,蓉蕴已经道歉了,你就算还有不满,也需看在她是母亲身边的人就此揭过了。” 奚应芷一边咳得泪花都出来了,一边摇摇晃晃指着倒在地上的药汁。 有丫鬟忍不住开口:“大姑娘,快些给二姑娘熬些药来吧,再拖下去怕是要落病根。” 奚应雪凶狠地瞪了那人一眼,唬得她立刻噤声。 “去替二妹妹重新熬药来。” 说这话时,奚应雪只觉得脸被打得啪啪作响。 之前她放话说奚应芷不磕头认错就绝不让她喝药的话还在眼前,朝令夕而改,足以让她颜面扫地。 奚应雪是府中千娇万宠的嫡长女,有她发话,新的药很快就端了过来。 不过这会还年幼,不像前世已经把人淡如菊、高洁淡雅修炼到骨子里,面对奚应芷还是没忍住露出些气愤: “药熬好了,妹妹快些喝吧。” 奚应芷停了咳嗽,示意丫鬟将药放在旁边的石桌上,虚弱道: “多谢姐姐,我怕苦,往日姐姐吃药,母亲总要备些蜜饯的。” 奚应雪神色僵住。 此刻她已经气得虚伪的假笑都挂不出来了。 蓉蕴最见不得她受委屈,登时又虎着脸:“二姑娘,府中一饮一食皆有份例,您如此得寸进尺将府中的规矩置于何地!” 奚应芷像是被吓到一般,夸张地如小兽般缩起脖子,“我知错了,这就喝。” 她小口小口喝着,嫣红的唇贴在黑色的瓷碗边缘,显得格外可怜。 奚应雪心中一阵膈应,等她喝完便道:“二妹妹你好好养病,等养好了身子咱们就去麓山书院入学。” 说完便带着蓉蕴离开。 奚应芷看着她们的背影,脸上的神情如雾散般一寸寸消退。 3.肤浅三妹被拿捏 奚应雪如今毕竟年纪小,沉不住气,走得这样急,压根没注意到其他丫鬟看她的眼神格外怪异。 世人总是同情弱者的. 奚应雪重名声,前世她的好名声是她无往不利的武器,让她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肆意贬低自己,抹黑自己。 可是,谁说名声只会是铠甲,不会是武器? 前世,她萎靡不振的时候,有人告诉她,为名利所迷的人,永远也成不了大事。 这辈子,她便要捏着奚应雪的名声,将她受过的苦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还回去! 奚应雪憋憋屈屈地走了,临走前,奚应莲落后了一步,站在奚应芷面前得意洋洋道: “奚应芷,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惹大姐姐生气,你完了,我这就去告诉范嬷嬷你的所作所为,明日就来给你收尸。” 奚应芷眉心一动,是了,重生回来只记得奚应雪,连她这个甘当奚应雪座下犬马的亲生姨娘都忘了。 不过这会,看着奚应莲幸灾乐祸的神色,奚应芷忽然笑了。 “三妹妹,你往日唯大姐姐马首是瞻,如今满京都都是她的才名盛名,父亲宠爱她,母亲捧着她,那你呢?你灰溜溜地跟在她身边,就跟一只哈巴狗一般。 她高兴的时候摸你两把,遇见不高兴的人了踢踢你的屁股让你龇牙咧嘴替她凶人,你倒是心甘情愿,就是不知道最后她给你安排哪只公狗配种。” 这话粗俗极了,配合着奚应芷阴阳怪气云淡风轻的声调,气得奚应莲瞬间脸颊涨成猪肝色。 “奚应芷你作死,敢骂我,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打死你!” 奚应芷还在发烧,身体没什么力气,硬生生叫她推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尾椎骨生疼。 心里不免有些后悔不该激怒这只疯狗。 可她实在太憋屈了! 这座宅子,这里的人,个个都黑心烂肝!个个双手都沾满了她的血! 眼看奚应莲发疯着扑上来要打她,奚应芷忙道:“你若再动手,我就去回了季山长不许你去念书!” 奚应莲的动作立时顿住,心虚怒道:“你敢!” 话是这么说,可她安分的动作说明了她心底的畏惧。 是了,家中三个姐妹,若是其他两个能去麓山学院念书,只有她一个不能,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流言。 思及此,奚应莲急了,“你算什么东西,有本事不让我去念书吗?” “我不算什么东西。”奚应芷神色泰然,“我只是求得季山长松口而已,你说我有没有这个本事?” 奚应莲急得眼里憋出泪花,“你敢!你若这样对我,我就去告诉父亲你欺负我!” 奚应芷淡淡地看着她:“父亲眼里只有姐姐这个嫡女,怎么会关心我们,你去找他告状,只会让他觉得你烦。” 奚应莲张了张嘴,被堵得说不出话。 她说的的确是实话。 哼,就这么一个色厉内荏的草包。 前世奚应芷自觉与她同为庶女,命运同病相怜,平日有些什么矛盾总是忍让。 可忍让换不来善意,只会换来无尽的羞辱和轻视! 一股力气在胸腔处乱窜,奚应芷撑地站起身子,温声细语道: “三妹妹,你想去念书,可若是母亲知道是你在弟弟的汤羹中加了杏仁粉害的他高烧,你说母亲还会不会让你去呢?” 奚应莲顿时惊得寒毛乍起! “你胡说八道什么!” 奚应芷似笑非笑,看得奚应莲浑身血液都冰冷了。 她一直看不起奚应芷唯唯诺诺,所以给捉弄弟弟的时候也没瞒着奚应芷。 事后她对奚应芷威逼利诱,本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没想到如今奚应芷居然再次提起来。 “你若敢乱说,母亲第一个打死你!” 奚应芷看着她挑挑眉,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肩膀,“三妹妹,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 奚应莲气得想跳脚,却又无可奈何。 “那你要如何!” 奚应芷朝门口伸出手指,冷静道:“我要吃蜜饯,你去南门街巷子口的点心铺子里给我买。” 被这个素来看不上的庶姐使唤,奚应莲恨不能伸手去将她的脸抓个稀烂。 可要紧的把柄被她捏着,她也只能低头。 “好,我去买,买完后你不许再提这件事。就算你提了,有姨娘在我绝对不会出事,反而是你,母亲不会放过你的。” 奚应芷笑笑没接话茬,“妹妹记住了,一定要去南门街巷子口的点心铺子。” 奚应莲在她面前自视甚高,觉得比自己更有优越感。 可前世,奚应莲因为勾引奚应雪的未婚夫,被主母姚轻黄捉了捆在麻布袋子里,又塞了好几只野猫进去,让府中下人拿着棍子不住击打袋子里的野猫。 为了让府中的庶女丫鬟日后都安分守己,姚轻黄还特意让奚应芷也在一旁看着受刑。 她瑟瑟发抖地听着女子的惨叫混合着野猫受惊的尖叫,袋子被血一寸一寸蕴湿,眼睁睁听着奚应莲惨叫了足足三个时辰才死。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彻底被吓住,再也不敢违逆奚应雪。 今生,她虽然应对得当,没有被奚应雪强逼着跪地认错,想来前世那些坏她名声的风言风语应当是传不出去了。 可她能对付得了年纪尚小的奚应雪,却不知道能不能对付得了她身后那个心狠手辣的姚轻黄。 所以,势必要让奚应莲上她的船才是。 毕竟奚应莲人虽鲁莽冲动,可她那个姨娘却是受宠的。 正思忖着,老旧的房门忽然被大力推开。 一个身体纤弱的女子快步进来,见了软趴趴靠在美人榻上的奚应芷,皱起眉来。 “奚应芷,我平日都是怎么教你的!大姑娘是奚家的嫡长女,是你姐姐,你万事都该以她为尊。可你今日做的都是什么事?不服管教,屡屡顶嘴,还将大姑娘气走了。 庶女就是庶女,上不得台面的蠢东西,还不随我去和大姑娘磕头道歉,她若不原谅你,我也不认你这个女儿!” 奚应芷没有动作,只抬眸看着面前的女子,她亲生的姨娘范云云。 4.愚忠姨娘被狂怼 范云云生得普通,打扮得也灰扑扑的,三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和上了年纪的老嬷嬷没什么两样。 唯眸中的坚毅沉定二色让她看起来沉着泰然,颇有些风范。 这副模样,奚应芷居然觉得有些陌生。 其实加上前世分离的时光,算算时日,她和范云云已有三四年不曾得见了。 自打她被送入端亲王府做妾,她便觉得这个女儿为人妾室是自甘下贱,以色事人只为攀附权贵,对她深恶痛绝,以至于数年不肯见她。 可是前世在府中时,她格外渴望这个姨娘给予她的一丝温情,可是对她无有不应,甚至到了卑微的地步。 她其实不是一开始就没有自尊,也不是一开始就心甘情愿给奚应雪当踏脚石。 只是每当她心有不甘,想为自己争取什么的时候,范云云就会站出来,威逼怒骂迫使她低头。 就像,如今这般。 奚应芷忽然垂下眼帘笑了一下,“姨娘。” 她声音很软,像是春日早上最澄澈的那一滴露珠,让人不自觉就安静下来。 范云云缓和了表情等着她服软。 “大姐姐是嫡女,自有父亲和嫡母教养疼爱。三妹妹是庶女,可她却不用事事低三下四,哪怕她姨娘身份低贱,府中终归有人护着她。 姐妹之中只有我是没人看护疼惜的,您生了我,却让我活得如此不堪,您心中对我可曾有过一丝一毫对女儿的心疼和歉疚。” 这话问得范云云面色一阵讪讪,说不出话。 似乎是察觉到她神色不对劲,范云云严厉的语气缓缓收住,转而变得语重心长: “你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我怎么会不疼你。 我知道你心中不甘,可是我早就与你说过,当初老爷在茅房那等龌龊的地方宠幸我,事后觉得丢脸不肯给我名分,哪怕怀了你,人人也还是笑我下贱坯子。” 她拿帕子沾了沾眼角,瞄着奚应芷的神色: “多亏夫人可怜我,让我在她身边伺候,有这层体面在,你才得以顺顺利利降生,这辈子你都还不清这救命之恩。 所以你只能唯大姑娘马首是瞻,被她驱使,如此才不会被人戳脊梁骨,骂你忘恩负义,我的苦心你到底懂不懂!” 奚应芷自嘲一笑。 她想说,照顾府中的姨娘和孩子是主母的职责,压根谈不上什么救命之恩。 可这些话,和范云云是说不清的。 重活一世她才真的看清楚,她想当一个好女儿,当一个好妹妹,她想得到姨娘的一个笑脸。 可追求了那么久的东西,注定只是遥遥无期…… 她何苦多问这一句,自取其辱。 “姨娘,我在雨中跪了三天,如今还发着烧,您不关心我吗?” 奚应芷脸埋在软绵绵的枕头里,看着她的眼神湿漉漉的像只猫。 范云云眼底闪过精光。 她这个女儿依赖她,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也亏了她长了这么张脸,还算有些价值,所以她才愿意哄着她。 “姨娘当然关心你,可我听说,大姑娘可是亲自替你熬了药,她对你如此宽厚,你还这样不懂事。 好孩子,快随我去向大姑娘道歉,再求她去麓山书院念书。只有大姑娘得了好名声高嫁,你们这些庶女才能有好前程。” 奚应芷摇摇晃晃支起身子,“那些话成日里念叨着,骗骗别人就罢了,可别真把自己给骗过去了。 什么知恩图报,其实您心中清楚,您是因为被人轻视、被人看不起才不得不踩着自己的女儿去讨好她们。也只有将我踩在脚底,才显得您不那么可怜。” 范云云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随即,勃然大怒:“你居然敢这样跟我说话!” 奚应芷挑眉,笑得讥嘲:“我不敢?您怕是忘了,您百般讨好夫人,她却连一个姨娘的身份都没给您。 您名不正言不顺地伺候着她,如今却还只是个奴婢而已。我是奚府的姑娘,正经的主子,跟您怎么说话,您都只能受着。” 啪地一声,范云云羞怒交加,猛地将奚应芷打得偏过头,脸颊红肿一片。 可她却像是毫无感觉一般,回过头仍旧平静地看着她,甚至冷得让人骨头发酸。 “姨娘,这是您最后一次打我了,往日我心疼您,爱惜您,所以纵得您不知天高地厚。日后你若再无礼。” 奚应芷眸光冷冷,全然不像以往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庶女,“以下犯上该怎么罚,我绝不会手软。” 范云云气得浑身发抖,连指尖都在哆嗦,“你,你放肆,大逆不道!” 奚应芷就这么不闪不避与她对视。 往日那双总是氤氲着湿气的眸光,这会半点软弱羞怯都不在了。 仿佛真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真的不认她这个娘了。 怎么可能呢? 一种什么东西超出控制的恐慌陡然浮现,范云云猛地捏着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今日你病了说的胡话,我不与你计较,再有下次,我不认你这个女儿。” 她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奚应芷看着她的背影,直到眼睛发酸才收回视线,靠着迎枕软软躺下。 莫名其妙的热意涌上眼眶,连她自己都没发觉,泪水无声无息顺着眼尾流下,消失在发鬓见。 天下虽大,却无人爱她。 无妨,她为自己活便是。 奚应芷用力擦干眼角的泪,翻身沉沉睡了过去。 那头,奚应莲到了奚应芷所说的点心铺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暗道也没什么稀奇,偏生奚应芷点名要吃这的蜜饯。 呸,下贱坯子,还真当自己是正经主子了。 提裙而入,店内小二眼尖地迎了上来,“姑娘要买些什么?” 奚应莲没开口,朝身边的丫鬟鹤青努努嘴。 鹤青忙道:“包二两蜜饯。” 小二飞快地包好:“谢您惠顾,五钱银子。” 奚应莲没忍住失声尖叫:“什么?二两蜜饯要五钱银子,你们这是黑店吧!” 她身为奚府庶女,每个月的月例也才二两银子,这买包蜜饯就要了她四分之一? 奚应芷也不怕吃了短命! 她这句话刚出口,周围的视线瞬间都变了,狭促、惊讶、嗤笑。 5.开战,奚应芷一战主母 奚应莲涨红了脸,“本来就是,蜜饯又不是多好的东西,五钱银子,你打量着我不懂故意蒙我吧!” 店小二不乐意了,却还是耐着性子道:“咱们铺子的蜜饯这么些年一直都是这个价,京城的夫人小姐们都是常吃的,断不会哄骗您。” 奚应莲算是拿到话头了,“你胡说,我可是五品都尉家的姑娘,从没听过什么蜜饯卖这么贵!” 这下,店小二也不耐烦了:“咱们铺子明码标价,您若是觉得贵,对面的铺子才十文钱一包,您去那买吧。” 说着便扯下抹布擦起柜台,作势赶客。 奚应莲叫他气得头顶冒烟,更将唆使她来丢这遭脸的奚应芷恨了个彻底。 也不看看她浑身骨头加起来有没有五钱,也敢装这个派头!呸! 奚应莲满肚子火气跑到对面的铺子,果然花十文钱买了一包,末了又呸呸朝里头吐了好几口口水。 颠巴颠巴搅拌匀了拎到奚应芷面前。 奚应芷不必尝,一看便知她买的是便宜货。 前世她在端亲王府,那个男人虽然凶狠又残暴,可是整个王府只有她这么一个女人,吃的用的莫不精细。 她的眼光也在那几年被养叼了,是而这会,她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奚应莲,也没拆穿她,温温和和道:“有劳三妹妹了。” 奚应莲神色有些奇怪:“你不吃?方才不是说吃了药嘴巴苦吗?” 奚应芷没觉出什么不对,只道:“如今苦味已经过了,待会再吃。” 奚应莲还想劝几句,却到底第一次做这种事难免心虚,便只道:“那你记得吃。” 匆匆走了。 因着这件事,她心中一直心神不宁,似是坠着个什么事。 谁料第二日上午,正院突然有人来请,说老爷要问话。 奚应莲一头雾水,到了正院发现府中其余两个姐妹都在。 她反思着近日并未做什么错事,反倒是奚应芷,昨日惹了大姐姐不喜。 这么说今日父亲叫来大家伙,是要惩罚奚应芷了? 思及此,她精神一振,忙加快脚步走了进去。 “见过母亲。” 姚轻黄点头,“你父亲一会才到,先坐会吧。” 她入座后便冲着奚应芷看过去,却看她一直盯着主位。 沿着视线看过去,便见到范云云毕恭毕敬地伺候在姚轻黄身边,这会正端着茶躬身递到姚轻黄面前。 姚轻黄尝了一下,不经意道:“有些烫。” 范云云忙跪了下来,用力磕头:“是奴婢的错,奴婢罪该万死,请夫人责罚。” 一边磕头,范云云一边从余光处去瞄奚应芷的神色。 昨日奚应芷对她如此不恭敬,她心中既慌且怒,却也觉得奚应芷只是一时与她置气而已。 往日奚应芷最是心疼她这个亲娘受罪,这会范云云是打定主意要想法子让奚应芷服软。 姚轻黄皱眉看着范云云,“小事而已,不必如此惊慌,起来吧。” 范云云停下了磕头的动作,神色满是自责: “夫人管理后宅素来赏罚分明,奴婢却不敢让夫人破例,夫人宽宏,奴婢更该回报夫人的恩德。夫人不罚奴婢,奴婢自己领罚。” 她说完便直起身,左右开弓朝着自己脸颊啪啪扇了起来。 为着让奚应芷低头,她每一巴掌都用了十乘十的力气,脸颊很快就红肿起来。 众人视线都朝着奚应芷看去,脸上俱都是看好戏的神情。 往日范云云每每受罚,奚应芷便要扑上去声泪俱下地替她哀求。 众人只觉得可笑,果然是奴婢生的庶女,就是上不得台面些。 当众便对着奴婢叫娘,连身为主子的体面都不顾。 还总是哭爹喊娘地要替奴婢受罚,全然忘了夫人才是她正经该孝敬的母亲。 原以为今日这母女两个又要演上这么一出,出人意料的,被众人饱含深意的视线盯着,奚应芷却一反常态。 脸上丝毫不忍和惶恐都没有,就那么无悲无喜地坐着,仿佛这出闹剧全然与她无关一般。 她坐得住,旁人却坐不住了。 奚应雪语带不忍地开口:“二妹妹,范嬷嬷如此可怜,你不替她求情吗?” 奚应芷终于动了动,朝跪地的范云云看了一眼。 范云云毫无保留地扇了自己十几巴掌,正是肉痛的时候,才刚懈怠了一会。 这会被她一看,立刻又力气十足地狂扇起来。 劈里啪啦的,听着都叫人觉得牙根发酸。 “方才范嬷嬷说自罚是为了回报夫人恩德,”奚应芷声音很轻,一如既往地像林间受惊的小鹿。 “妹妹怕误了夫人的名声,故而不敢劝阻。” 没料到她会这样说,奚应雪眯了眯眼睛。 “够了,停手吧。”眼看范云云两边嘴角都流了血,滴到衣领子上看起来触目惊心,姚轻黄终于开口了。 “小事而已,如此苛责自己,岂非让人觉得我管家太过严苛,我还没有心胸狭隘到这个地步。” 这话虽是在斥责范云云小题大做,实则众人都听的出来,是驳斥了奚应芷说的所谓的名声。 毕竟姚轻黄身为主母,掌家严格本就是她的职责,而奚应芷身为范云云的女儿,于情于理都不该如此冷眼旁观。 众人落在奚应芷身上的视线,顿时都变得微妙起来。 奚应芷终于动了动,缓缓抬头,眼中带着敬佩: “母亲掌家十数年,打点衣食,教养儿女处处妥帖,女儿若能学到母亲处事的一分,今生便受用无穷了。” 闻言,姚轻黄神色缓和了下来。 一个庶女而已,她母家家世尊贵,远在奚家之上,她有她自己的骄傲,还不屑打压一个庶女。 以往对奚应芷有偏见,也不过是因为她拎不清,将一个丫鬟看作亲娘,反而对自己这个嫡母多有仇视和瑟缩。 如今听她这番话,反倒觉得她长进了一些。 范云云却是脸色唰地惨白,不敢置信地看着奚应芷。 6.二战 自打奚应芷知事以来,一直挂念着她这个亲娘。 往日她若是在主子面前遭了训斥,奚应芷必会为她求情不说,还会在事后泪眼朦胧替她上药。 今日,她怎么会全然无动于衷,并且还,还口口声声将姚轻黄唤作母亲? 难道,难道她真的不认自己了? 虽然她一直勒令奚应芷唯奚应雪马首是瞻,一直用夫人的恩情在绑架她,可那只是她掌控这个女儿的手段。 她从没想过,这个女儿对她如此冷漠。 这怎么可能呢? 范云云整个人都恍惚了。 “夫人,老爷来了。” 丫鬟进门传话,姚轻黄皱眉看着跪在地上怔愣着的范云云,蹙眉让人将她拖到侧厢的茶水房去。 范云云的身影刚消失,一个高大魁梧的人影便挑帘入内了。 姚轻黄领着三个女儿起身给奚松行礼,入座后才开口关切道:“老爷今日急匆匆叫了几个丫头,可是有什么要事问话?” 奚松本是一脸怒意,听到姚轻黄问话,好歹平复了些许,忍着气道: “三丫头,听说昨日你出府去买蜜饯了,怎么,府上饿着你亏着你,让你一个主子想吃什么还得亲自去买?” 他虽然收着怒气,毕竟是在朝为官的男子,其威势还是把奚应莲吓得心里头一个咯噔。 “父亲何出此言?”奚应莲连忙跪下,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只得战战兢兢解释。 “昨日女儿确实出门去买蜜饯了,那是因为二姐姐说她想吃,往日母亲总教育我们一家子姐妹便该和和睦睦互相帮衬,所以女儿才去给她买。 不知道女儿做错了什么,惹得父亲如此动怒?” 语毕,奚松怒气更甚,眸光利剑般地看向奚应芷。 奚应芷张了张唇,无措地跪下,委委屈屈道: “昨日女儿生病吃了药,以往见着大姐姐吃药总会配些蜜饯解苦。昨日女儿嘴馋了,却又病重不能出门,所以央求三妹妹去买。” 听到矛头居然指到自己女儿身上来,姚轻黄眉头跳了跳,“胡说八道,要吃蜜饯府中没有吗? 你见了你大姐姐吃过,为何不向她讨要,而是自己私下出府去买?平日里我就是这样教你们的吗?” 话音刚落,姚轻黄敏锐地发现三个女儿神色都变了。 尤其是奚应雪,脸上陡然闪过一丝心虚。 姚轻黄心头府上不安和疑惑,旋即飞快道:“都是妾身的错,没教养好两个女儿,请老爷责罚。” 这是不给奚应芷说话的机会,硬要将错处扣到她们两人身上了。 她作为主母平日积威甚深,按理奚应莲是不敢当众反驳的。 可比她积威更深的,是奚松这个父亲! 此刻奚应莲哪里敢认,连哭带喊道:“父亲母亲,是女儿的错,因着二姐姐病了心中不忍,这才没有想太多便听她的话出门,女儿愿意领罚。” 嘴上这么说,可眼看着众人都将视线转到奚应芷身上,奚应莲还是呼出一口气。 死道友不死贫道,她这个二姐姐往日挨罚挨得多,今日挨一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奚松的脸色已经全然紧绷了,冷声道:“夫人觉得此事如何处置?” 姚轻黄觑着他的神色,劝道:“家中女孩子多,难免有是非,不如罚芷儿和莲儿抄书吧?修身养性,日后应当不会再犯。” 奚松握着拳头,深深吸了口气,“夫人平日就是这样替我管教内宅的,女儿们一个个互相推脱,你身为母亲又只会含糊其辞。” 姚轻黄头皮一紧,心中瞬间升出不祥。 果然,下一刻,奚松铁拳抄着桌上的茶碗,雷霆之势砸到地上:“难怪外人都笑话我奚家,家教不严,贻笑大方!” 屋子里一片寂静,姚轻黄大脑空白,机械地跪下。 她家世高贵,和奚松素来情感甚笃,从未见他生过这样大的气,也从未让她如此当众没脸过。 “老爷,”姚轻黄试图让自己平静,艰难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老爷如此动怒?” 奚松喘着气,极度的狂暴让他看起来像头随时要失控的狮子: “如今整个京城都在传言说我奚府是姑娘蜜饯都吃不起,出门买东西还要讨价还价,讨价还价不成就污蔑主家!” 说到气头上,奚松一脚将奚应莲踹了个仰倒。 奚应莲胸口生疼却不敢躲,连忙爬起来继续跪好。 “你这个蠢货!你知不知道昨天你买蜜饯的铺子背后的主人是端亲王,如今你做的丑事,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奚应莲听得浑身血液都停止流动了,手脚一片冰凉。 她猛地反应过来,自己犯了大错! 她虽是闺阁女子,又是没什么眼界的庶女,不懂朝堂那些纷争纠葛,却也知道端亲王的恶名! 传言三年前和北戎一战,大燕初显颓势,他便故意驱赶瘟疫病人入北戎城池,又截了北戎的粮草在外。 围城半个月,城门再开时,那座城池都变成了瘟疫之城,满街蔓延着病气和死气,再无应战之力。 彼时城中尚有活口,端亲王却以防疫为由,烧了整座城池。 这一战,他威名大扬,与此同时,凶名也同样广传于天下。 她随随便便去一家铺子里买东西,背后的东家竟是这样的煞神。 奚应莲两股战战地瘫坐在地,哇哇大哭道: “女儿冤枉啊,是二姐姐定要我去那家铺子买蜜饯,那蜜饯要半两银子一包,我身上没带够钱才去了别的铺子。 都怪二姐姐,不,是二姐姐故意害我丢丑,故意害奚家出丑!” 她赤红着眼睛直指奚应芷,恨不能立刻就将所有的脏水泼到奚应芷身上。 奚应雪也嘟着嘴缓缓开口:“难怪二妹要指使三妹出去买蜜饯,母亲掌家家风朴素,断不会如此奢靡。 没想到因着你一时嘴馋,居然给家中带来如此大祸。你行事如此浅薄,当真辜负了我的教诲。” 跪在地上的奚应芷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有解释,只是反问了一句:“姐姐也觉得此举给家中招祸?” 奚应雪立刻接话:“得罪了端亲王,还不是祸患?” 奚应芷笑笑,“姐姐素来人淡如菊不畏权势,没想到也会忌惮端亲王的势力。” 7.大胜 奚应雪一下闹了个大红脸,带着被戳穿的愠怒,恨恨地盯着奚应芷。 奚应芷却没有再看她,转而敛了神色心平气和道: “父亲明鉴,此事虽然传得沸沸扬扬,但女儿以为并非端亲王所传。端亲王为人狠辣,动手便是斩草除根,怎么会只是传些流言,做这种小儿玩闹的事情,所以父亲忧心太过了。” 这话说得奚松一怔。 待想明白后,他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这么说,这流言不是端亲王要教训我?” 奚应芷温顺地摇头,“那家铺子在陈都统的宅子附近,陈都统一直嫉妒父亲官运亨通,想必因此才使这些不入流的手段。” 这话说完,奚松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心口彻底松了下来,转而却又露出怒容。 “原来如此!陈真这个老匹夫,居然如此陷害我!看我拆了他家的门!” 奚松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像是立刻就要冲出去一般! 这也是自然,陈家和奚家是多年老对头,奚松官居五品,陈真只是六品,本该稳占上风。 可陈家却比奚家富贵许多,两家自来明争暗斗,各有输赢。 奚松素来将陈真看作眼中钉肉中刺,这会提到陈家做的手脚,可不是让奚松怒火中烧。 恨不能将陈家撕个粉碎,哪还记得两个女儿犯的什么错。 眼见奚应芷三言两语就将自己身上的罪责洗掉,奚应雪很是愤愤: “这件事终究是你爱慕虚荣、贪图口腹之欲招惹出来的,若不然陈家又怎么会有机会借题发挥。 说来说去,还是你太过争强好胜,若你能温婉贤淑一些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奚应芷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奚应雪将她这副表情看作无话可说,登时得意地扬高了下巴,“女子立世合该不争不抢,超然于物,沉溺于物欲享受永远也成不了大事。” 奚应芷看着她身上穿的上好的丝绸,脚上踏着的千层锦绣鞋,心口一阵无语。 不怎么明显地翻了个白眼,“姐姐这话说错了,这事并非是我爱慕虚荣招惹出来的。” 她冲着奚松委屈道:“父亲难道忘了陈都统家的姑娘一直都想去麓山书院念书吗? 这次女儿求得季山长松口让咱们姐妹三人入学,他陈家却求拜无门,定然是因此才嫉妒抹黑奚家。” 奚松眼底一亮。 猛地双手击掌,快步上前来将奚应芷扶了起来。 “正是!陈真那老货昨日还旁敲侧击问我还有没有别的门路可以去麓山书院求学。乖女,你这回可真是给爹大大长脸了!” 奚应芷害羞一笑,“爹不怪女儿强出风头、丢人现眼才好。” 奚松用力拍着她的肩膀,“怎么会!你是爹的女儿,你出风头就是爹出风头,出,就出!出得越多越好!” 奚应芷羞涩地抿唇,“爹不怪我就好。” 言罢,扑闪着眼睛,越过奚松魁梧的肩膀对上奚应雪略微有些扭曲的眼神,“姐姐也不怪我吗?” 奚应雪顿时被哽得面红耳赤,满脸难堪。 “不……不怪。你说什么胡话,我怎么会怪你呢。” 她挤出一个皱皱巴巴的笑。 奚应芷仍是那副怯怯的模样,“姐姐是说真话?不是哄我的?真不觉得我做错,日后也不会再为了入学的事情怪我?” 她生得本就甜美,肤如白玉,颊如粉樱。 只是平日里总是怯懦瑟缩,所以看起来有些小家子气。 这会水润润的眼睛眨巴着,瞧着像个点了胭脂的糯米丸子。 奚应雪手指紧握了一下,还没接话,奚松就半是怜爱半是畅快地大笑: “乖女,谁敢怪你就是跟爹作对!什么时候去学院念书?爹让人替你置办行头。” 奚应芷神色已然难看至极。 往日,被奚松这般捧在手里的人,一直都是她这个嫡长女! 她阴着脸,森冷地盯着奚应芷装乖的模样。 “爹爹,旁的也就罢了,女儿身子弱,若是在学院里体力不支可就丢了父亲的脸。所以女儿从古籍中找了个药膳方子,想调养一番好生念书。” 奚松一脸慈爱就要应下,奚应雪却是彻底沉不住气,一把将奚应芷手中的纸张抽了过去,一目十行地扫过。 “二妹妹,你从哪里找来的方子?怕是有些不妥?” 她拿纸的时候,手指高高翘起,像夹了一手胡萝卜。 奚应芷静静地看着她,等着看她又作什么妖。 只见奚应雪脸上划过一丝强忍的鄙夷: “这方子里写着要放三片人参,要知道人参本是华贵之物,放三片之多,还加了整株的赤灵芝,都堆在一起,贪多贪足,反失了药效。” 说到华贵之物四个字的时候,她嘴巴撅成了一个奇怪的弧度,仿佛在嘴里炒了一盘菜。 奚应芷顿了片刻,意味深长道:“人参也算华贵之物吗? 日前我在陈姑娘府上便见她每日都要喝上一盏参茶,后又听说他们府中人参不过是泡茶用的,怎的我们府上就成了华贵之物了?” 语毕,奚松瞬间大怒,却不是冲着奚应雪,而是冲着姚轻黄怒骂: “小家子气的蠢货!几片人参片而已奚府哪就吃不起了!你平日究竟是怎么当家的,好好的姑娘家被你养得如此上不了台面!” 他声音满是暴躁,奚应雪被吓得惊恐得缩了脖子,头上的步摇也一晃一晃的打得她眼皮子生疼,眼底迅速蓄了泪。 以往她因着嫡长女的身份,奚松从未对她大呼小叫过,更枉论如此当众怒骂。 可这会,谁也无暇顾及她的可怜,便是姚轻黄也被斥得脸色煞白,原本端出来的主母派头终于把不住,忙搀着嬷嬷的手跪下认罪: “是妾身失职,请老爷恕罪。” 奚松也不理她,就这么冷落着让她跪着,大声喊道: “长梧,你去药店挑那最好的人参买来,还有那蜜饯,买上十斤!我奚家的女儿,想要什么都吃得起!” 8.请三妹妹吃口水蜜饯 姚轻黄心中一沉,明明是内院女儿的事,他却让贴身长随去置办,明显是恼上她这个主母了。 暗暗回想今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她越想越觉得心惊。 以往只觉得三女儿肤浅,二女儿懦弱,今日看来,才觉奚应芷说不定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软绵绵的几句话,不但哄得老爷对她青睐有加,还惹得老爷对雪儿有了嫌隙。 她阴狠地看着笑得双颊红扑扑的奚应芷,知道今日有老爷在,她是不能拿这个庶女怎么样了,只得乖觉地认错: “妾身掌家不力,多有疏忽,请老爷恕罪。” “都是奴婢的错。” 原本在一旁的茶水房待着的范云云费力地走了出来,“这些日子小少爷不舒服,夫人心中忧虑便顾不上几个姐儿,嘱咐了奴婢好生打点,是奴婢的疏忽,奴婢甘愿受罚。” 她抬头,露出巴掌痕迹交错重叠,青紫肿胀的一张脸。 奚松嫌恶地转过头。 错开脸的一瞬,奚应芷视线猝不及防和范云云隔空相撞。 明明已经知道范云云绝不会维护自己,可见到她为了姚轻黄母女如此卑微,奚应芷心中仍是微不可见地一痛。 范云云眸光也是一颤连忙垂头,心中却是难堪兼难过,不过这情绪只持续了一瞬,旋即化为平静。 老爷嫌弃她,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以她的卑微和卑贱,本不配跟在老爷身边伺候,她和她的女儿,都只配做夫人的马前卒,为奚府鞠躬尽粹也就是了。 “行了,罚什么罚。” 奚松没好气地打断范云云要扇巴掌的动作。 看见她这副苦瓜样就来火。 转而冲着姚轻黄道:“儿子是重要,可姑娘家都大了,更要好生教养。若不然出了门,丢的是奚府的人,日后儿子又能有什么好名声。” “妾身知错了,日后定然更用心教养女儿。”姚轻黄深知他的性格,最是吃软不吃硬,这会表现得很老实。 奚松撒了回气,见她态度也好,口气便软了下来。 将姚轻黄扶了起来,“罢了罢了,我知道你平日里管家辛苦,往后我让长梧多顾着点后院,你也不必那么累。” 姚轻黄眉头跳了跳,她一时摸不清奚松只是随口说说,还是有意敲打她。 却也不好拒绝,只得强笑着应了是。 奚松离开后,姚轻黄看着两个庶女,想起自己方才在她们面前丢了人,心口一阵气不顺。 “杵在这干什么?还不回去好生养着?” 这话是冲奚应芷说的。 毕竟方才她说自己体弱,可是惹了奚松好一阵怜惜。 奚应莲慌慌张张地低下头,“母亲,女儿真的知错了,没想到只是买蜜饯而已——” “住口!”姚轻黄厉声打断了她,唬得奚应莲缩着脖子像只鹌鹑。 “眼皮子浅的蠢东西,还不快滚!” 奚应莲几乎是脚步踉跄着退了出去,奚应芷袅袅婷婷紧随其后。 姐妹俩身影刚消失,奚应雪眼底的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往下落,嘴巴更是撅得老高。 “好雪儿莫哭了。”姚轻黄忙将她搂在怀里轻拍。 “你父亲只是被奚应芷三言两语迷了眼,这才和你置气,晚些时候你送谢汤给他,他定会后悔方才如此对你。” 范云云也目露疼惜:“夫人说的是,二姑娘自小就是个心思浅薄、愚蠢张狂的,这次她当众在季山长府门口跪地哀求实在是丢尽了奚府的脸。 如今又如此算计大姑娘,奴婢定会好生教训,让她跟大姑娘磕头认错,必不能因为她的愚昧短视而折了大姑娘的身份。” 奚应雪扭开头,“二妹妹自小就心思深沉,她的那些谋划哪怕告诉我,我也是不会去做的。想让她知错悔改,只怕比登天还难。” 范云云脸上闪过狠色:“她身为庶女本就该事事以大姑娘为尊,她若不肯就只能请家法重罚,如若影响了大姑娘的前程,她万死难辞其咎。” 奚应雪脸上闪过不忍:“请家法,对二妹妹来说怕是太重了些。” 范云云立刻道:“大姑娘千万不能心慈手软,二姑娘品行低劣,若不严加管教早晚会走歪路。” 说这话时,她脑海中闪过方才奚应芷宛若幼兽哀鸣的眸光,手指不由得攥紧了。 奚应雪也没再说话,眨着眼睛去看姚轻黄。 姚轻黄意味不明地打量着范云云,“你只是个奴婢,谁给你的胆子,插手姑娘主子的教养之事。” 范云云错愕地抬头,对上姚轻黄冷漠的视线,心中一阵难堪兼五味杂陈。 忙跪下了道:“是奴婢轻狂了。” 姚轻黄轻嗤一声:“有其母必有其女,出身卑贱的人,品行果然下贱。” 范云云被骂的面无人色,用力磕头:“奴婢知错,奴婢日后定然好生规劝二姑娘,求夫人息怒。” “去院子里跪着。” …… 奚应芷出了明华堂,远远地见着奚应莲越跑越快,轻笑着喊了她一声: “三妹妹,今日连累你受惊了,去我院子里喝杯茶吧。” 奚应莲回头,刚想破口大骂,可见她踩着漫不经心的步伐,浑身透着淡然笃定的气场,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悄变了。 她咽了咽口水,讷讷道:“那,那就去吧。” 不敢想象,方才那一瞬,她居然觉得这个一直懦弱的二姐有点可怕。 两人回了奚应芷的云芷院,这会院子里一个伺候的丫鬟也没有。 奚应芷招呼奚应莲坐下,亲自去里间捧了一个纸袋子出来,放到奚应莲面前: “昨日托妹妹买了蜜饯,没想到招来这样的灾祸,好在一切都解释清楚了,父亲不会怪妹妹。这蜜饯我还未曾吃过,如今便借花献佛,权当向妹妹赔罪了。” 奚应莲瞪着眼珠看着那包蜜饯,嘴里呵呵干笑:“不,还是不吃了吧,二姐姐你吃就好。” 开什么玩笑,混了那么多口水,她才不吃! 奚应芷看了她片刻,忽然笑了:“三妹妹不敢吃,是不是,在里头下毒了,想毒死我?” 奚应莲被吓得浑身抖了一下,“你胡说什么!” 9.借刀杀人,狂打不长眼的狗奴才 奚应莲结结巴巴解释:“我只是早上吃多了,如今吃不下。” 奚应芷越发笃定这蜜饯有问题了,眼底也冰冷了几分。 本以为奚应莲虽然肤浅张狂,可本性应当是不坏,却没想到如今她和奚应莲还没有生出深仇,她就如此害自己。 是她错了,她居然还以为可以拉拢这个妹妹。 奚应芷冷冷站起身,“有毒还是无毒,你我争来争去也争不明白,还是请父亲做主吧。这奚府有人要害她的女儿,我倒要看父亲会不会姑息!” “等等!你站住!”奚应莲忙上去拉扯她,“没有毒,没有毒,你误会了!” 眼看奚应芷还是不信,奚应莲一个箭步冲到小几旁,抓了把蜜饯就往嘴里塞。 一边塞,一边呕吐,却也不敢真吐出来,只好硬生生往肚子里咽。 “二姐姐,我真的没有下毒。” 奚应莲被哽得眼睛都发红了。 眼下,她是真的怕了奚应芷。 虽然她做事还是柔柔弱弱,说话还是软软绵绵,可她就是怕了! 奚应芷狐疑地打量着她,见她真的实打实吃了下去,心中方才升起的怀疑方才消散。 “原来如此。”她又笑了,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是我误会妹妹了。” 奚应莲猛地点头,讨好地讪笑。 奚应芷便又坐了回去,侧头往蜜饯看去,奚应莲一把超过那包蜜饯掐了口子收到怀里。 “好吃,真好吃,二姐姐,你现下不想吃,便都给我吧。哪日你想吃了我再去给你买。” 奚应芷正要开口,原本伺候她的大丫鬟绣梅匆匆忙忙入内: “二姑娘不好了,范嬷嬷被罚跪了,您快去看看吧。” 说着她就站在门口,等着奚应芷起身。 等了好一会也没看见动静,绣梅回头,只看见奚应芷安安稳稳地坐在凳子上,杏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绣梅这两日一直在自己老娘那处躲懒,压根不知道奚应芷已经改头换面,远不可同日而语了。 见状语气里还带了丝火气,“二姑娘您还愣着作甚,这大日头的在院子里的青石砖上跪着,若去晚了伤了腿可怎么好! 将范嬷嬷带过来后奴婢还得去请大夫为她医治,可没那起子功夫来磨蹭。” 她语气跟以往没什么差别,甚至还因为奚应莲在场而收敛了几分,因此她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可奚应莲却莫名觉出毛骨悚然来,甚至缩着脖子往椅子里面坐了坐。 奚应芷还是那副软绵绵的笑模样,看着很好欺负的样子。 “绣梅,昨日你去哪了?一整天都没见人影。” 绣梅没当回事,理直气壮道:“奴婢一个人打点这云芷院太过劳累,偶尔也要歇上一歇。” 奚应芷以手托腮,闲适道:“原来如此,当真是辛苦你了。” 绣梅不耐道:“二姑娘知道我辛苦就少让我操些心,眼下还是快些随我去给范嬷嬷求情吧。” 奚应芷慢条斯理地理了下袖子,缓缓坐直身子,“绣梅,我虽是庶女,却也是府中的主子。 你不过是个丫鬟,敢如此这般与我说话,难道就不怕我生气?” 绣梅挑眉,惊诧地看着她。 “二姑娘,你说什么疯话呢?怎么,难不成你还想罚我?你可想清楚,我是范嬷嬷的亲侄女,你罚了我看范嬷嬷怎么教训你!” 语毕她再没了耐心,上前给奚应莲行了个礼。 往日奚应莲对奚应芷很是敌视,所以绣梅态度不恭敬,也不怎么避着奚应莲。 行礼后直起身子,便伸手将奚应芷扯了起来,“赶紧随我去给范嬷嬷求情,她若是伤了一分一毫,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你放开我!”奚应芷浅浅蹙眉,挣扎着抽手出来。 可她大病初愈,力气本就不大,没挣脱得开,反而因为力气太大,手腕发红。 “放肆!” 一声暴喝响起,正满脸凶恶的绣梅忽然像只断线的风筝一般飞扑了出去。 脸色铁青的长梧和姚轻黄入了内,方才将绣梅踢出去的,正是人高马大的长梧。 此刻他并未说话,只意味深长地看着姚轻黄。 这毕竟是内宅之事,老爷虽让他多看顾些内宅的事务,却也仅限于置办东西跑跑腿而已。 姑娘们的事情,他自是不能干涉太多的。 可若是姚轻黄处置不妥当,他也向不会隐瞒。 被这清明的视线盯着,姚轻黄虽然面色未改,脊背却薄薄地湿了一层。 方才在正院她就已经因为处事偏颇而被老爷敲打,若是继续犯错…… 这般想着,姚轻黄忽然恶狠狠地瞪向绣梅,“好个吃里爬外的、没大没小的贱丫头,主子也是你能上手的吗? 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臭王八,来人,拖到院子里去,扒了裤子打三十个板子!” 绣梅整个人都懵了。 因为有范云云这个姨娘,她在奚府一直很有些体面,比不上正经嫡出的姑娘,但奚应芷这个庶女对她可是不敢不恭敬的。 这也就给了她一种错觉,似乎她也是奚府的姑娘了。 可方才那一脚,可谓将她原本的幻想踢了个粉碎。 而姚轻黄的惩罚,更是让她目眦欲裂,骇到魂飞魄散! 脱裤子打板子?时人女子重名节,若是脱了裤子在大庭广众露了白花花的屁股,虽然不是杀她,可结果也是和死无异! 眼看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上来扯她,绣梅疯了般地挣脱开,扑到姚轻黄面前疯狂磕头: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您看看清楚,我是绣梅啊,往日您总夸我办事得力,我是范嬷嬷的亲侄女,求您饶了我这次吧!” 姚轻黄侧头面露难色地看着长梧,像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长梧蹙眉。 其实绣梅拉扯主子没有轻重,小惩大诫即可,让她如此颜面尽失,罚得有些过了。 姚轻黄眼底闪过精光。 她身为主母,自然清楚内宅的大小错误该如何量刑,如此严惩,本就是故意的。 就是为了让奚应芷难堪! 10.二战嫡母 姚轻黄目露怜悯地叹了口气:“身为奚家主母,掌家理事、赏罚分明本就是我的职责,情分这些话,不必与我说。若人人都拿着情分来和我求情,后宅岂不是乱套了。” 说着她又冲着奚应芷慈爱道:“芷儿放心,母亲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她这样说完,满脸绝望的绣梅忽然眼底迸射出亮光,扑腾着跪到奚应芷面前哀求起来。 “二姑娘饶命,奴婢伺候您十年了,从小和您一起长大,今日犯了错可也错不至此啊! 求姑娘饶了奴婢,奴婢日后定然尽心尽力伺候姑娘!” 生死大劫在前,她哭得格外悲戚,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仿佛奚应芷就是她快要死的亲娘一般。 奚应芷本是低头吃痛,闻言,眼底勾出冰冷的笑意。 这个姚轻黄,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这种时候了还要给她下套。 她若应了绣梅的求情,今日这事轻轻揭过,她吃了这个硬亏不说,长梧必会觉得她为人软弱,自己个扶不起来,日后便不会再帮她。 可她若不应这求情,定会让人觉得她不顾主仆之情,传出刻薄狠辣的名声。 姚轻黄果然比奚应雪厉害多了,桩桩件件,用的都是阳谋。 若是前世的奚应芷,定然要左右为难,不知所措。 可如今,奚应芷以手擦泪,袖子滑下去一截,露出方才被绣梅纠缠而攥出的红痕。 她皮肤白,皮子也嫩,前世端亲王只是轻轻掐一下,印子便要好几日都褪不去,惹得裴如璋总是笑话她。 这回,那红痕落在皮肤上刺目至极,也可怜至极,让对作恶的绣梅也深恶痛绝起来。 她蹙着眉轻揉着手腕,腮边泪珠要掉不掉,委屈道:“母亲,芷儿的手好疼。 再过一周便要去书院念书了,芷儿怕写不了字,丢丑于人前,不如去回了山长说我不去了罢。” 她模样可怜,以至于可信度十足,就连长梧脸上都现出不忍和气愤。 姚轻黄脸皮狠狠抽痛了一下,“这是什么话。” 她还是挂着笑,可那笑怎么看怎么扭曲。 方才老爷已经因为她要入学的事情高兴至极,现在说不去入学,那不是触霉头吗。 见她没开口,奚应芷起身作势要走,姚轻黄忙拦住了她。 “念书一事不可儿戏,你伤了手,母亲叫最好的大夫来给你医治,定在你开学之前治好。” 见奚应芷终于安分下来,姚轻黄又冲着几个婆子怒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拖下去行刑!惊扰了二姑娘,仔细你们的皮!” “不要!”绣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拖了出去。 随即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冲天而起,接着便是啪啪到肉的板子声,和绣梅的哀嚎。 奚应芷目露不忍,含泪要掉不掉地看着姚轻黄,却没有开口。 一副想求情却不敢的模样,一旁的长梧暗道,二姑娘虽然心软,好歹还算胸中有章程的。 被她这样看着,姚轻黄心里头呕得要命。 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就是了。 什么叫恬不知耻装模作样,这就是了。 姚轻黄驰骋奚家内宅十数年,还没有如此吃瘪的时候! 胸口翻滚的戾气和憋屈冲得她险些站不住脚,恨恨地捏着帕子,直等门外板子打完了,她才飞快地说起了正事。 “你要的药膳方子,长梧已经亲自置办了,你看看若是没有旁的需要了,便收下吧。” 姚轻黄双手叠在宽大的袖子下,打定主意不再掺和奚应芷的事情,只让她自己处理。 奚应芷若是就这么接了,难免显得轻狂。 所以她只是抿唇,“多谢父亲母亲记挂,这些事本该是丫鬟们做的,可是……” 她话中之意大家都懂了。 绣梅挨了罚,名声没了,定然是不能再伺候姑娘的。 这是要新的丫鬟? 姚轻黄已经很不耐烦了。 往日府里这两个庶女都像是院子里的鸡,撒两把米自己就长大了,居然问自己要这要那,凭她是个什么东西,她也配! 心里头不痛快,她口气也冷了,“一会我便指派丫鬟到云芷院来,不过母亲也要说你几句,你如今也是大姑娘了,有些事自己也该操持起来。 绣梅对你不敬是她的错,可也是你性子软弱惯出来的。” 主母如此严厉训斥,若是奚应莲只怕要战战兢兢反思了。 可奚应芷像是没事人一般。 盖因姚轻黄对她不喜,只是因为身份和利益天然存在冲突,并非她真的做错了事。 哪怕她样样得体,在姚轻黄眼里总能找出不是,所以她又何必去管姚轻黄说些什么,只管自己有好处就是。 “母亲说的是。”奚应芷温顺地点头,“日后女儿也该立起来,有些主意了。 女儿觉得大姐姐身边那个叫梧桐的丫鬟很是能干,可否指派她来伺候女儿?她在大姐姐院子里只是做扫洒,在我这做个贴身丫鬟也不算辱没了。” 梧桐便是昨日奚应雪身边那个为她说话的小丫头,就是不知为她说了一句话后,回去要如何受罚。 没想到她还敢提要求,姚轻黄气得眉毛差点竖起来。 有一瞬间她甚至恍惚了,这个二丫头,一直是这么恬不知耻顺杆子爬的吗? 姚轻黄很想一句话把她骂回去。 可扪心自问,奚应芷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她若是讨要奚应雪精心调教的丫鬟自然可以说一句不知天高地厚。 但梧桐在浮雪堂只是个可有可无扫洒丫鬟,来了云芷院做的又是贴身丫鬟,从哪种角度来说都不算辱没了。 她若一口回绝,难免要被人说嘴。 不过她也没有一口答应,若是任一个庶女说什么便是什么,她主母的威严何存。 “此事毕竟事关你大姐姐身边的丫鬟,我要去问问她才能给你答复。” “那就多谢母亲了。”奚应芷见好就收。 又再三谢过姚轻黄和长梧,反正好处已经到手,说两句漂亮话死不了人。 等姚轻黄绷着脸离开,一直缩在角落里试图当个隐形人的奚应莲终于瑟缩地站了出来。 “哈,想不到你还挺忙的。”奚应莲干笑两声,“既然如此,我就不在这叨扰了。” “三妹妹留步。”奚应芷声音还是柔柔,却无端让人心中一凛。 11.几番连胜,神清气爽!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奚应莲僵硬地转过身子。 奚应芷拉着她的手坐下,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模样,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君子畏德,小人畏威,奚应莲其人,实打实的小人也。 往日她凡事退让,奚应莲便得寸进尺。 如今她不过略微施展了些许手段,奚应莲便抬头与她对视都不敢了。 有趣,当真是有趣。 奚应芷自己都未曾发现,重生后她几战屡屡告捷,胜利的滋味助长了她的信心,也助长了她的士气。 “三妹妹如此急着走,难道还是怪我昨日让你去买蜜饯,累得父亲今日训斥你了?” 奚应莲顿觉委屈又丢人,嘴巴张了张,到底还是愤愤道:“如今你是父亲眼里的大红人,我哪敢怪你。” 奚应芷看着她敢怒不敢言的神情,素来郁郁的心像是被甘泉滋润一般,既爽快又痛快。 往日人为山中瀑她是脚下蚁,今时今日也该换一换了。 “三妹妹说的什么气话,咱们是姐妹,又都是庶女,合该互相谦让彼此相助才是,若总是这么计较,往日种种哪里算得清呢?” 奚应莲看着她眉宇间流泻出来的温和笑意,心中满是忌惮。 “二姐姐这么说是要与我算总账了?” “三妹妹怎么会这么想我?”奚应芷委屈地蹙眉,看得奚应莲心中膈应得像是吞了只死蚊子,却又不好说些什么。 “我的性子三妹妹还不知道吗?最是喜欢息事宁人的,昨日我一时嘴馋惹出这样一桩事,的确是我不对。可自家姐妹你来我往不都是如此吗? 说白了咱们都是庶女,不像大姐姐是嫡女,万事都有母亲替她出头,平日里有些什么口角只能彼此包容,妹妹你说呢?” 奚应莲心中一动,忽然转头,深深地打量着奚应芷。 “二姐姐这么说,是过往的恩怨都一笔勾销了?” 见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奚应芷笑意变深,“我何时真的与三妹妹计较过?” 她生了一双含情杏眼,看人的时候总是湿漉漉的,让人没法提防。 奚应莲看不出什么不对来,又想起以往自己对她虽然不怎么客气,她也的确没计较过。 这次说要吃蜜饯却惹出这么多事,约莫只是巧合吧。 再者说,两个庶女互相斗气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能越过嫡女去? 这般想着,心中提着的那口气缓缓松了。 回身坐在椅子上,想了想又道:“方才绣梅挨了板子,你大可让父亲重新给你挑个丫鬟,何必非得要大姐姐身边的丫鬟,吃力不讨好。” 奚应芷捂唇,吃吃笑了,“三妹妹坐了这许久,渴不渴?” 她还说呢,奚应莲没好气地看着她,“说这么些话也不端茶来,自然是渴了。” 奚应芷正色道:“这就是了,绣梅挨了板子不能伺候,我若禀了父亲难免有告状生事之嫌。便是买新的丫鬟,也总要母亲经手,不是一两日能成的事情。 拖着拖着等绣梅好了,父亲气头过了,母亲三言两语还让绣梅来我房中伺候,身为女儿难道还有拒绝的道理吗?” 奚应莲怔住,细细想来,只觉她说的颇有道理。 可是—— “梧桐本是大姐姐身边伺候的,她肯来你院子里吗?” 眼底的含义很是明显:你一个庶女,哪怕是给你做贴身丫鬟,也不如在嫡女身边做扫洒。 奚应芷眼底透出狡黠,“三妹妹若不信,不如与我打个赌吧。梧桐若来我这伺候算我赌赢,三妹妹便答应帮我做一件事,反之,我也答应帮妹妹做一件事,如何?” 奚应莲眼珠转了转,“好,我答应与你赌。” 两个姑娘像模像样地写了两张契书,各自签了字,才彼此告辞。 浮雪堂。 满院子丫鬟都蹑手蹑脚,院子里气氛压抑得可怕。 “啪——”屋子里忽然响起瓷器碎裂的声音,院子里的丫鬟俱都打了一个冷战。 “姑娘屋子里碎了套茶具,碧落,你去报了管家重新送一套过来。梧桐,来将姑娘的屋子打扫干净。” 蓉蕴有条不紊地吩咐着。 院子里的丫鬟俱都无声地动起来,梧桐战战兢兢地拿着簸箕进了屋子,蹲下用手将地上的碎瓷片一片一片捡起。 “梧桐。” 被叫到名字的小丫鬟身子一颤,瑟缩地看向冷声发话的奚应雪,身子一歪乖乖跪下了。 “大姑娘有什么吩咐?” 奚应莲看着她因为慌张而划破的手指,和跪在碎瓷片上的膝盖,拧着眉淡淡道:“怎的如此不小心。” 嘴上虽是关心,眼底却是一片漠然,甚至还带着淡淡的嫌弃。 梧桐身下跪着的,可是来自江南的织锦,价值百两,硬生生糟蹋了。 梧桐察觉到她的视线,身子埋得更低,“奴婢笨手笨脚,请姑娘恕罪。” “知道自己笨手笨脚还要姑娘恕罪,打量着姑娘性子好,你们倒一个个蹬鼻子上脸了!” 蓉蕴怒斥道:“弄得乱七八糟,没得污了姑娘的眼,还不收拾了赶紧滚出去到外面跪着!再有下次定将你们报了给管事,一个个卖到窑子里去!” “蓉蕴,”奚应雪轻声喝止,“丫鬟们都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出些岔子是难免的,何必如此苛刻。” 蓉蕴忙低头,恭敬却又语重心长道: “姑娘这话虽是好心,可若是纵得她们不知天高地厚了,日后出了更大的岔子,谁还能保得了她们? 还不如平日里便规矩严些,也是为了她们好,好让她们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该做。” “唉。”奚应雪长长地叹了口气,“那你便去院子里跪着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便和蓉蕴说一声。” 跪着的梧桐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却不敢让任何人瞧见。 12.逼嫡姐割肉 垂着头仔仔细细将瓷片都捡干净,才垂头退了出去。 等她在院子里跪下,奚应雪才不忍道:“她虽然说错了话,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如此严惩,罢了,就这一次罢,日后可不许了。” 蓉蕴满眼敬佩和慈爱地看着奚应雪: “好姑娘,您就是太心软,这样吃里爬外的东西,居然敢帮奚应芷这样卑微的庶女说话,您就算将她打死了丢出去都不算过分。 如今只是让她跪一跪,她该感恩戴德才是,日后若再犯,奴婢也不会轻纵,定会好生教训她。” “你呀……”奚应雪似是无言以对,只能无奈地摇头笑笑。 里头的谈话声虽然有意压低,却还是多多少少传到梧桐耳中。 这样仁慈的主子,梧桐本该感恩戴德才是。 可事实上,浮雪院的丫鬟们,没有一日是安心的。 不知跪了多久,日头都落到树梢下头了,蓉蕴还在屋子里伺候着,无暇出来释放梧桐。 大颗大颗的汗水滴下,梧桐不敢去擦,只能让汗水浸到伤口上,传来阵阵钻心的疼。 “这是作甚?”姚轻黄进来便看到这一幕,停在她身边问了一嘴。 丫鬟连忙进去通报,不多时,奚应雪带着人迎了出来,“母亲来了。” 见她站在梧桐身边,立即诧异道:“梧桐,你怎么还跪着,我不是早就说了小惩大诫即可,赶紧起来。” 说着她便伸手去扶梧桐。 梧桐带伤跪了老半天,双腿都是僵麻的浑然使不上力,被奚应雪一扯,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奚应雪身上。 汗津津的手在奚应雪身上蹭了一把,奚应雪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难看了起来。 其他丫鬟上来扶,她很快松开了梧桐的手,回到姚轻黄身边。 “母亲这么晚来,可是有什么要事?我让厨房送几个好菜来,母亲同我一起用些晚饭吧。” 一个丫鬟而已,姚轻黄也没多管,带着她往屋子里走,“一会还要去照顾耀儿,晚饭你自己用吧,母亲同你说几句话就走。” 奚应雪顿时有些失落。 姚轻黄没注意到,反而停下脚步,看着艰难起身的梧桐,“这个丫鬟,我没记错,是叫梧桐?她犯了什么事?” 听姚轻黄问起,奚应雪眼底慌乱了一瞬。 还是蓉蕴接话道:“这丫头毛手毛脚,脏了姑娘的织锦地毯。姑娘心善不肯罚,奴婢想着太过纵容日后怕生出祸事,便替姑娘做主罚跪了。” 姚轻黄生出些不满。 奚应雪身边这个嬷嬷素来有些不分尊卑,如今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主子没问话,她居然自己插嘴。 若不是女儿看重她,姚轻黄早就将人打发了。 “我和雪儿说话,你们不必入内伺候。” 姚轻黄拉着奚应雪去了里间,压低声音语重心长道:“你心软仁善是好事,可也不能纵得丫鬟下人越过你去,天长日久,难免要生出二心的。” 奚应雪眨巴着眼睛,似是懵懂,又似是茫然,“母亲为何这样说?” “我且问你,蓉蕴越俎代庖替你处置下人,这样的事情有多少次了?” 奚应雪忙道:“蓉蕴为人耿直,眼底容不得沙子,可她一心都是为了我好。” 姚轻黄蹙眉。 若依着她的脾气,定然是容忍不了自己身边有这样比主子还要强势的奴才。 可旋即想到自己这个女儿是个软和的性子,身边有个强硬些的嬷嬷倒也不算坏。 再者她打理奚府事务繁杂,并无太多心思放在奚应雪身上,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我今日找你,是为了别的事,方才罚跪的丫鬟,是不是你院中做扫洒的,叫梧桐?” 奚应雪点头应是,“母亲何故问她?可是她做了什么错事?” 姚轻黄脸色显出怒气,“奚应芷身边的绣梅欺主枉上,我发落了她,奚应芷居然厚颜无耻想讨你身边的梧桐过去伺候。” “这如何使得!”奚应雪失声怒道:“她身边的丫鬟不顶用便要讨我身边的,这是什么道理!” 姚轻黄少见她如此激动,一时有些愣。 奚应雪似是也觉出不妥,收敛了语气,重新挂上委屈:“不是我不肯给,只是说出去难免旁的姑娘小姐笑话我。” “娘都知道。”姚轻黄拍着她的手,“可她话里头的意思很是低声下气,说你身边的扫洒丫鬟到她身边做贴身丫鬟,日后必会好生对待。 若连这样卑微的要求都不肯答应,难免让人说你没有肚量,反而误了你的名声。” 奚应雪顿时被哽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肚量? 她有肚量,名声好,就合该纵着奚应芷蹬鼻子上脸吗? 长这么大,她第一次觉得憋屈得紧。 “可是,可是我院中的丫鬟都是精心调教过的。”奚应雪眼底含泪。 姚轻黄劝道:“不过是个扫洒丫鬟而已,给也就给了,过些时日母亲再给你挑几个丫鬟,看你院子里还有哪些丫鬟不得用的,这次也好一并换掉。” 奚应雪仍旧不痛快。 这不是丫鬟不丫鬟的事。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将手伸到她院子里来过! 奚应芷一个庶女,她凭什么! 姚轻黄见她这样,也不耐烦起来,“好了好了,往日你不是最识大体的吗,几个妹妹你也很是挂念,今日怎的如此小气了。” 奚应雪叫她说的脸色白一阵红一阵,终是轻声道:“母亲何苦说这样的锥心话,女儿不过是舍不得梧桐罢了。 罢了罢了,二妹妹难得开口,我纵是不舍,自然也要应下的。 再说,旁人想要就要,日后院子里的丫鬟生了二心,我……也只管受着便是。” 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姚轻黄顿时又心疼起来,“好雪儿,这事母亲替你做主了,奚应芷要把梧桐要过去,我倒要看她有没有这个福气来受。” 说着便将梧桐喊了进来。 可怜梧桐腿上的药刚上了一半,就血肉模糊地被人扶了进来。 13.阵营忠仆加一 “见过夫人,见过大姑娘。”梧桐脸色煞白。 姚轻黄心里又说嘴了。 她这个女儿不是最仁善的吗,好端端的怎么就把人罚成这个样子,偏还是在这个当口。 倒不是她舍不得一个丫鬟,而是若这样送到奚应芷院子里,还不知叫人传出什么她不满庶女,刻意刻薄要赏她的丫鬟之类的话。 不过自己女儿眼下正伤心,她就没提这个事,只在心里记了一笔。 “你是自小就在浮雪院伺候的,日后雪儿若出嫁,你们几个也要跟着过去姑爷家中,原该是好前程,可惜……” 她刻意卖了个关子,果然就见梧桐惊慌畏惧地抬起了头。 “夫人,二姑娘,奴婢知错了。” 梧桐膝行几步跪到姚轻黄脚边,刚换上的地毯瞬间又蹭出了两道血印子。 “奴婢日后做事定当更加小心谨慎,绝不敢再污了姑娘的东西,求姑娘不要发卖了奴婢,求夫人饶命啊!” 姚轻黄怔愣住,愕然看向自己的女儿。 奚应雪已经被臊了个脸颊绯红,眼睛都急得湿润了。 “梧桐,你误会了,之前蓉蕴说要发卖你只是吓唬你的,你自小在我身边伺候,咱们主仆情分非比寻常,我怎么舍得发卖你。” 她说得情真意切,可梧桐只听到那句不会发卖,忙满脸眼泪地磕头。 “多谢姑娘仁慈,奴婢日后定然好生伺候,给姑娘当牛做马。” 姚轻黄的目光变得狐疑,看得奚应雪越发无地自容。 “好了,起来吧。”奚应雪语气里带了丝急促,“没什么发卖不发卖的,是母亲有话同你说。” 梧桐提心吊胆地起身,讨好兼谦卑地看着姚轻黄。 姚轻黄一阵无语。 她本是想着说一说原本要留她在奚应雪身边如何重用,再转口说奚应芷厚颜强行讨了她去。 如此梧桐必定记恨奚应芷,哪怕伺候在她身边也会是一颗钉子。 可眼下梧桐这么激动,她准备好的那些说辞显得怪怪的,便也派不上用场了。 所以,酝酿了半晌,最终姚轻黄只是干巴道:“二丫头喜欢你,说要讨你去身边伺候,你意下如何?” 梧桐愣了愣,眼泪又大颗掉下要下跪:“奴婢对大姑娘忠心耿耿,绝不敢有二心的。” 她以为姚轻黄是为着昨日她多嘴说帮奚应芷的话在敲打她。 姚轻黄头疼地唤住了她的啼哭,“罢了罢了我也不问你了,你这就收拾东西去云芷院伺候吧。” 说着叫来了自己身边贴身的红绡,让她亲自送梧桐去云芷院。 梧桐哭了老半天,直到出了浮雪院才反应过来。 夫人和大姑娘不是要敲打她,而是真的要把她调到二姑娘院子里去。 可是,为什么?难道真是二姑娘开口讨她? 不应该啊,二姑娘怎么敢讨浮雪院的人? 梧桐心中忐忑,落在红绡眼中,她叹了口气: “人人都知道浮雪院是个炙手可热的好地方,那云芷院不过是个冷窖,夫人也是舍不得将你打发过去,可那二姑娘不知是吃了什么迷魂药,缠着夫人说想讨要你。 夫人被缠得没法子,只能委屈你了。不过日后若是受了委屈,有机会了夫人还是会将你调回来的。” 梧桐一直低着头,眼底却是连连闪过异色。 居然真的是二姑娘讨要了她? 人人都以为梧桐会沮丧失望至极,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多渴望离开浮雪院。 哪怕是去后厨当跑腿的丫鬟,都好过成日居于提心吊胆的高压之下! 到了云芷院,红绡装模做样叮嘱了几句就要离开。 奚应芷却在这个当口喊住了她,“红绡姐姐贵人多忘事,想是落了什么东西了。” 红绡疑惑了一瞬,旋即恍然大悟,“二姑娘不必客气,奴婢为夫人办事,二姑娘不必打赏。” 奚应芷哑然。 片刻后才道:“我自然知道红绡姐姐是看不上我院子里的东西的,可是,红绡姐姐是不是忘了将梧桐的身契给我?” 红绡脸上的笑僵住。 “你……你说什么?” 满脸不敢置信。 似是没想到这个素来懦弱的二姑娘如今不但敢讨要人,还敢讨要身契。 奚应芷走到梧桐身边搀扶着她,温温和和道: “咱们姑娘家身边的丫鬟,身契都是在自己手上的,梧桐从大姐姐身边调到我这,我理当敬着好生对待。 若是身契还放在大姐姐那,反倒要叫梧桐多想,红绡姐姐跟在夫人身边最懂这些庶务,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红绡愣愣地看着她的脸,脑子有些卡壳,半晌才憋出一句:“奴婢去问过夫人再说。” 她走的匆忙,以至于奚应芷看着她的背影,幽幽地笑了。 梧桐一直在打量她的神色,见状鬼使神差问道:“二姑娘笑什么?” “我在笑她,又做错了。” 重生后,大抵是所有人都没料到奚应芷行事忽然变了样子,所以奚府几人都应对失策,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可她清楚,这也只是暂时的而已。 姚轻黄毕竟不是傻子,等摸清了她的路数后,迟早会有法子应对的。 真是遗憾啊…… 奚应芷浅浅感叹了一句,就扶着梧桐进了院子坐下。 她的院子既小又破败,风一刮,落叶打卷的声音扑簌簌地响。 梧桐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奚应芷一个人在屋子里翻了些伤药出来。 以往她这是找不出的,还是上午长梧送药时,一并将常用药送了些过来。 “这些都是父亲派人送来的,他是武将,送来的金疮药想必都是好东西。” 眼看奚应芷双手端了药蹲到她身前要替她上药,梧桐打了个哆嗦,“使不得,奴婢受不起的。” 她想起奚应雪也曾经为小厮上过药,不过她们这些丫鬟,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奚应芷抬手将她作势要起身的动作按住,温和道: “不必如此拘束,在这奚府,你是丫鬟我是庶女,真论起来不定谁高贵些。 更何况你腿上的伤,大约也是因为前日在我院子里多嘴帮我说了一句话,于情于理,帮你上药也是应当。” 14.偶遇前世渣男,开启打脸前奏 大抵是她神色太温和,又或许是她圆圆的杏眼很容易便让人生出好感,梧桐居然真的放下了手。 奚应芷一边替她上药一边轻声道:“你不必如此拘束,我向夫人讨要你,只是因为你帮我在大姐姐面前求过情。” “这也算不得什么求情,只是随意一句话而已。”梧桐有些赧然。 奚应芷笑了,“虽然是一句话,可你膝盖上的伤不正是因此而来吗?” 梧桐沉默了。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才觉得奇怪道:“你,你怎么会如此觉得?” 不怪她如此做想,实在是奚应雪名声很好。 外人对她们这些浮雪院的丫鬟都很是羡慕,觉得她们跟了个讲道理、性温厚的好主子。 可事实上,别的丫鬟怎么想她不知道,她自己只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 奚应芷不用看她就知道她的神色,在她膝盖上吹了吹,将最后一点伤口上好了药才道: “这世上有一种人,想要好的名声,又舍不得实打实的好处;想要人人都爱她敬她,却又不舍得将自己的利益分出去哪怕一点,更舍不得污了自己仁慈的假面。 所以便一个劲地自己做好人,反要身边的人吃苦受罪。人们或许会被这样的人蒙骗一时,却不会被蒙骗一世,你只是醒悟得早而已。” 梧桐听得一愣一愣,最后深以为然。 奚应芷收了药箱,起身道:“你帮我一回,我也帮你一回,论理,咱们两不相欠。 可你若愿意,接下来的路,咱们还可以一起走。得罪了同一个人,咱们或许可以同路一小段。” 她话说得飒爽,梧桐看着她若芙蕖牡丹般娇艳的侧脸,竟也觉得往日落在肩头的担子尽数卸去。 或许二姑娘也是和大姑娘一样的人,如今只是拿话诓骗她卖命而已。 可眼下,她想信上一回。 奚应芷所料不差,没多久红绡就一脸菜色地将梧桐的身契送了过来。 “多谢红绡姐姐,烦您走这一趟,您是夫人身边得力的人,我若打赏您反倒显得我不知轻重了。” 奚应芷柔柔弱弱地打发着人。 红绡连虚伪的笑都扯不出来了。 她这是走了什么霉运。 方才她怒气冲冲地回去向姚轻黄转达了奚应芷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求,却被姚轻黄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蠢出生天的王八,我叫你送丫鬟过去,自然是要连着身契一起送过去的,我一时疏忽,你是做什么吃的,连这种小事也要问我!” 姚轻黄自然会生气。 扣着丫鬟的身契不给,那是拿捏庶女的手段,上不得台面的。 红绡若是个聪明人,就该自己使手段将奚应芷压服了,不让她闹事。 若是没那么聪明,压不住奚应芷,那就该私下里向她讨了身契抹了这桩纠纷,至少别将这事闹到明面上来。 可红绡这么怒气冲冲大张旗鼓地冲进来,将姚轻黄暗地里的手段嚷得人尽皆知。 姚轻黄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如今这个蠢货正撞上去,只骂她一顿还算她走了运。 这也是为什么方才奚应芷低喃,说她又错了的缘故。 因此这会哪怕被奚应芷暗戳戳地奚落,红绡也硬生生没有发作,僵着脸道: “本就是奴婢疏忽,这事夫人原是吩咐过的,是奴婢来得急所以才会忘记,二姑娘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和奴婢计较。” 奚应芷沉默低看着她,良久才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母亲要敲打我,原来只是一桩误会,如此便好。” 红绡又是一阵难堪,低头又道了几句不是,奚应芷才大发慈悲让她回去。 等人走了,奚应芷扬了扬那张薄薄的纸张,“如何?现下,可放心了?” 梧桐重重地点头! 没想到她真能如此顺利地将梧桐讨了过来,奚应莲虽然不情愿,却也只能愿赌服输。 好在奚应芷没打算刁难她,只说自己房内缺少文房四宝,要奚应莲陪她去置办。 这样的要求,奚应莲一口答应,生怕她反悔,给出更过分的要求。 更何况,她也想置办些东西。 府里的东西虽好,姚轻黄却都是紧着奚应雪的,轮到她手上都是次一等的次货。 以往她不敢计较,可如今她就快要及笄,眼看要谈婚论嫁,难道她还要一直做奚应雪的陪衬,事事矮她一头吗? 就连奚应芷都似换了个芯子一般,她自己也该为自己谋算起来了。 二人亲自去姚轻黄面前求了出门,姚轻黄也没说什么,叫门房套了马车便允了。 两人走后,奚应雪委屈地咬唇:“妹妹们大了,如今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了,姐妹之情终究不似往日般纯粹。” 姚轻黄也是叹气,“庶出的女儿,自然没什么眼界,只知道嫉贤妒能。她们若是聪明的,知道有你庇护的好处,又怎么会做出这等小家子气的事。” 母女两人感慨了一阵,对此,奚应芷毫不知情。 马车从奚府所在的巷子驶出去,就近停在一家书屋门口。 “二位姑娘要挑些什么?” 奚应莲兴奋地踏了进去,“将你们铺子里最好的文房四宝拿出来给我挑一挑。” “扑哧。”一旁响起不怎么遮掩的嗤笑声。 “当真是奇了怪了,如今的小娘子不在家弹琴绣花,反倒来这书屋闲逛,莫不是将笔墨纸砚当成胭脂水粉,真真是有辱斯文。” 这话委实冒犯。 奚应芷拧眉看了过去,但见一帮锦衣华服的公子哥,摇着纸扇站在二楼栏杆处,斜倚着往下看来。 见奚应芷抬头,露出如雾蕴秋水,幽幽荡波的一双眼,二楼的男子们静默了一瞬…… 随即有人惊疑道:“宁兄,这位小娘子,是不是往日总追在你身边的奚府庶女?我竟不知她略作打扮会是如此风貌!” “这位奚姑娘该不会是知道宁兄在此,特意追过来一表衷肠的吧?宁兄当真是艳福不浅啊!” 簇拥在一起的男子们层层叠叠让开身影,露出最后面,端坐在书案旁身姿笔挺的男子。 “姑娘家声誉贵如黄金,诸位兄台还是少说几句吧。” 奚应芷眉眼骤然冷了下来。 15.渣男打脸一重 是他,宁书元! 哪怕重活一世,再见到这个男人,奚应芷还是涌出一股抑制不住的恶心。 人人都说他是宁折不弯的翩翩公子,虽是一介布衣穷书生,哪怕被奚府姑娘追求,也依然坚守本心绝不低头。 为着此事,他在外传出端方君子的好名声,可私下里,却屡屡在奚应芷面前说些缠缠绵绵似是而非的话。 让奚应芷以为他迫于身份和颜面才不愿接受她,哄得奚应芷一颗心十乘十地扑在他身上。 不但将攒下的私房钱全都贴给了宁书元,平日里公中发下些什么精贵东西,也大都被她送到宁书元手中,给他母亲和妹妹肆意挥霍了。 就是一个这样恶心的贱男人,在她入了端亲王府做妾后,生怕得罪端亲王,巴巴将她送过去的东西全都抬回了奚府。 只说是奚应芷对他死缠烂打,他却是一直坐怀不乱的。 为此,奚应芷本就岌岌可危的名声越发破败不堪。 重活一世,若非他是外男奚应芷触碰不到,她早就冲到他面前将这张虚伪的脸撕个稀巴烂了! 好啊,好,既然他送上门来,就别怪自己不留情面了。 奚应芷收回视线,拉着奚应莲到一处看起来就不便宜的砚台前:“掌柜的,将这方墨捧来与我看看。” 她方才一走动,整个人更加暴露在二楼书生们的视线之下。 加之她身材婀娜窈窕,容貌娇美得晃眼,一时间,众人都随着她伸出来的一根青葱玉指看了过去。 “呵,这不是铺子里镇店的龙泉墨吗?听闻这方墨写出来的字十年如新,还有龙涎之香弥散,堪称传世之宝。 这小娘子学问不知如何,用这么好的墨,当真让人觉得可惜。” 那些书生自诩风流,说话时并未刻意压低声音。 反而像是故意引人注意一般抑扬顿挫,奚应芷听在耳中浑然不闻不问,只当他们是在放屁。 好在掌柜的虽也是读书人,却更是生意人,绝没有将客人赶出去的理。 闻言亲自将龙泉墨捧了下来放到奚应芷面前。 奚应芷端着墨细细打量,白皙纤丽的手指抚在浓黑而坚硬的墨上,极致的色彩冲击,让围观的人都不自觉都安静了下来。 “宁兄当真好福气。” 有人喃喃了一句,随即像是反应过来一样,飞快地找补了一句: “听闻奚二姑娘素来不学无术,今日要买龙泉墨,应当是要送人。宁兄得此珍宝,可不能小气独享。” 原本一直端坐在桌前的宁书元听了这话,终于矜持不起来了,缓缓起身,也走到栏杆前向下俯视。 这一看,当真是让他心驰神晃,不能自已起来。 龙泉墨,这可是稀世珍宝。 美人和珍宝在一起,足够让所有男人为之心折。 早在听说这方墨的名字之初,他就畅想过若是能拥有此墨,以此墨来书写他的抱负和壮志该是何等幸事。 可惜,他家境平庸,虽然有奚应芷这个爱慕者,可身为男子岂有主动像女子讨要东西的礼。 不过,若是奚应芷自己送给他…… 他在心驰神往地思量着说辞,该如何才能既得体又不失风度地收下此物。 心中打了个腹稿,宁书元于楼上居高临下道: “奚二姑娘,龙泉墨价值千金,堪称稀世奇珍,若无过人的学识,用这方墨也不过是暴殄天物。二姑娘若要买下此墨,还是三思而后行。” 他一边说着,一边沿着楼梯缓步走下,“你是女子,平日写字用蓝田墨便是极好。” 宁书元亲自挑了一方墨,摆到奚应芷面前。 见她侧目看来,摇着扇子故作斯文翩翩一笑。 奚应芷胸口一阵反胃,忙收回了视线。 宁书元以为她是害羞了,眸光之中得意之色更浓了几分。 奚应芷僵着身子远离几步,强忍恶心竭力面无表情道:“宁公子误会了,我买龙泉墨非为己用,而为送人。” 围在宁书元身边的书生立即发出此起彼伏的感慨。 “好墨赠君子,果然是极好的意头。” 宁书元眼底的笑意和得意浓的快要凝聚起来,可嘴上还是装模作样推辞道:“如此贵重的东西送出去,实在让人受之有愧。” 奚应芷不动声色,侧头问道:“我不是读书人,不懂这些弯弯绕绕,敢问宁公子,若是好友之间送礼,价值几何方才合适?” 宁书元直觉这话问的不太对劲,却又一时想不明白哪里不对劲,斟酌片刻道: “好友之间平日互相赠礼是常事,如此贵重的礼物不常用,但偶尔一两次也无妨。” 奚应芷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众人都看着她,等着她掏钱将龙泉墨买下。 就是奚应莲也有些急,推了她一把,“二姐姐,你还买不买,过几日就要去念书了,你若不买,我可不想陪着你丢人。” 奚应芷被她提醒,仿佛想起了什么,忽然看着宁书元,在他充满期待的目光下,鼓起勇气缓缓开口: “往日我将宁公子视为好友,依着女子之间交友的规矩送了许多贵重的东西给宁公子。想来公子也是心中负累太重,从未有过回礼。 今日听君一席话,方才知道我犯了大错,合该及时弥补挽回才是。” 宁书元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吐出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话,一时没能理解。 眉宇间带着三分愠怒,三分不敢置信,蹙眉问道:“你说什么?” “往日送给宁公子的礼物没想到会让公子受之有愧,是我不懂事了,好在送的件数不多,我又全都记在心中。 梧桐,你随公子去将那些礼物拿回来。日后我重新备了价格便宜的礼物再送给宁公子,如此方才算得上有来有往的君子之交。”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连外头树梢上的蝉似乎都听懂了人话,没有发出任何噪声。 书斋之中只有奚应芷柔和软糯的嗓音,偏偏说出来的话,如冬日寒冰,刮得人脸皮子都挂不住。 “奚应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宁书元牙关都在打咯噔。 16.舌战群儒,群体打脸 奚应芷红唇微张,很是疑惑:“我说错什么了吗?方才不是宁公子说,收贵重的礼物定会受之有愧吗? 我将公子视为朋友,怎忍心看公子收了我的礼却无法回报,成日心中煎熬羞愧?” 宁书元直叫她气个半死。 不,全死! 羞恼,难堪,气愤,等等情绪交织,宁书元脸上的假笑已经维持不住,哆嗦着唇迟迟没有开口。 周围人视线怪异地在两人之间打转。 “不是说奚二姑娘对宁兄痴心一片吗?怎么今日听这意思,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啊,奚二姑娘送礼只是出于君子之谊?” 在场之人都是成日和宁书元厮混的,往日宁书元屡屡在他们面前炫耀奚应芷赠与他的贵重礼品,他们羡艳之于也有嫉妒。 只是平日不好宣之于口而已。 今日见了这一遭,各个都蠢蠢欲动起来。 “是了,我观奚二姑娘虽是女子,却也得了季山长的允准可以去麓山书院念书,想必也是才华横溢之人。 和这样的姑娘相交,的确算得上君子之谊,可在宁书元口中说出来,怎么就不是那么回事呢?” “莫不是他贪图奚二姑娘送的礼,却又囊中羞涩无力回报,便只好称谎说是奚二姑娘爱慕他?” 宁书元听着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脸颊陡然涨得通红。 “休得胡说!”他不好对着同窗发火,便只得朝着奚应芷怒斥。 “那些礼物的时候都是你强行要塞给我的,我推拒不了被迫收下时,也说过是替你暂时保管,你如今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贪图你奚家的财物吗!” 他口气带着责备和狼狈,和他风度翩翩的模样有些不匹配。 事实上他以往鲜少这么疾言厉色,毕竟他只要透出些微不满,奚应芷立刻就要忐忑地自我反省,绞尽脑汁想着自己哪里做了错。 可如今,奚应芷丝毫动容也无。 只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带着不解道:“你的确是说过暂时借用,可是,你也没还过呀。” 宁书元:…… 这个奚应芷以往不最是知情识趣的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了! 被众人意味深长又满带狭促的视线看着,宁书元心头难堪一阵涌过一阵。 忽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光发冷,“不过些许俗物而已,若非你极力哀求我也不会收,如今你既然开口讨要,咱们索性也将话说个清楚。” 他上下打量着奚应芷,脑海中闪过她以往殷勤热切的模样,心中闪过一丝快意。 “你资质平庸,往日总是借着谈论诗书的由头与我说话,那些礼物也多以谢礼的名头让我无法推拒。 种种行为我早就憎恶厌烦,今日将你送过来的礼物还清,日后也请二姑娘不要再以这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来纠缠我。 咱们之间,一刀两断,再无纠葛!” 他说话铿锵有力,说完,便等着看奚应芷脸上露出难过和伤心。 旁的男子也都看好戏般地盯着她。 毕竟这几年,奚应芷对他的爱慕痴缠,京都人人皆知。 这样痴情的女子听了这样一番情谊两断,冷漠决绝的话,怎么还会把持得住! 奚应芷也是攥紧了拳头,却不是众人以为的伤心,而是愤怒! 宁书元,简直无耻!在她以为她已经对这个男人的卑鄙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他总能暴露出更恶心的一面。 女子的名声何其珍贵,以往奚应芷虽然爱慕宁书元,却也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有过逾越之举。 宁奚元背地里与同窗学子吹嘘炫耀也就罢了,如今居然大庭广众宣扬奚应之对他纠缠不休。 无论今日二人纷争结果如何,只要此事宣扬出去,奚应芷日后如何抬起头做人! 若是彼此有深仇大恨也就罢了,还能夸他一句无毒不丈夫。 可奚应芷之前对他一直百依百顺无有不应啊! 宁书元占尽便宜,不感恩也就罢了,只因为今日奚应芷没有顺着他的话将他高高捧起,他就要以如此恶毒的手段来抹黑奚应芷的名声。 简直是下贱至极! “好,好,好,我倒不知你竟是这么看我,宁公子,今日咱们就将话说清楚!” 奚应芷似是气到极点,凶巴巴地攥着拳头。 眼底喷射的怒芒,印在如粉樱般的脸颊上,美得让人心惊。 宁书元心中忽然闪过一丝不安和不祥。 铺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彻底安静下来,越发只听见奚应芷因愤怒而显得格外清越的声音: “我且问你,你身上穿的衣衫,发间带的玉冠,求学交的束脩,乃至你如今住的院子都是从何而来?” 宁书元顿时僵住,半晌讷讷说不出话。 奚应芷抖了抖袖子,两只纤细的手交叠于小腹之上,昂首怒道: “宁公子无话可说,想必是知道当初你身无分文狼狈入了京城,是我于城门口救了你一命,后又资助你求学,对你恩重如山,桩桩件件无从反驳吧。 可你却恩将仇报,如此当众抹黑于我,我倒想问问,所谓书生,所谓学子,所谓饱读圣贤书,学的就是这种不要脸的做派吗!” 众人的眼神渐渐变了味道,宁书元一阵被扒开假面的无地自容。 同时生出的,还有无可比拟的愤怒! 他不明白,这么久以来奚应芷一直捧着他,知道他不喜欢听过往那段落魄的时光,所以人前人后奚应芷从来没有提过。 今天怎么会当众说出来。 一道道视线如利刃,快要将他整个人盯成筛子。 宁书元攥着拳头,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施恩莫图报,更何况当初种种都是你心甘情愿的,你还说你不是痴缠于我!” 奚应芷心中冷笑。 他自己身上的脏水洗不干净,就咬死了自己爱慕她,为的就是让她也染上污名。 呵,若自己还是前世那副怯懦软弱的模样,只怕真要叫他拿捏了。 “是,的确是我心甘情愿,当初你在城门处吟诗,说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我怜你的穷困潦倒,敬你的豪情壮志,更钦佩你作为一个读书人的气节,不愿见学子折腰,所以屡屡帮衬,没想到却是帮了一个白眼狼!” 奚应芷朝着围观的书生们扫了过去,眸光既委屈,又不解。 与她对视的书生,无不心中动容,仓惶移开视线。 她的声音中失望之意更浓: “一人如此便罢了,没想到你们人人都如此,难道你们的眼睛就只能看到男女之事,你们的胸襟,就只有男欢女爱那么狭窄吗!” 17.连本带利要账 羞,愧,无地自容! 种种情绪,不止升腾在宁书元心中,也升腾在所有学子心中。 读书人最是清高自傲,如今奚应芷身为女子,却因一句诗而生出豪情壮志,对贫困学子不遗余力地帮扶。 女子尚且有如此崇高的情操,他们身为男子,却屡屡以下流的思想揣测,让这样的好姑娘被泼了一身脏水。 做出这等恶事虽不是他们自己,却是与他们同窗的书生。 一时间,众人只觉得臊得脸颊生疼。 要知道方才,他们也奚落奚二姑娘可难听至极。 这等愚蠢短视、颠倒黑白的话若是传了出去,他们还有什么文名才名可言! 刀子刮在自己身上才会痛,方才还坐在钓鱼台上看好戏的学子们,这会都激动起来。 “奚二姑娘恕罪,都是我等平日被宁书元这个小人蒙蔽了,才会听信他胡言乱语对姑娘生出误会,小生愿意向姑娘致歉,还望姑娘海涵。” “是啊,奚二姑娘高洁仁善,却被宁书元抹黑至此,我们从未见过世上有如此恬不知耻、恩将仇报之人,所以才会被他利用蒙蔽。” 有那主动道歉的书生,也有那脾气暴的,冷不丁往宁书元腰上踢了一脚,踹得他往前扑了个狗吃屎。 “你这个混账,好处吃干抹净了还要背后抹黑人家姑娘,把我们读书人的名声都败坏了。 今日我非要替天行道,将你这个混账好生教训一番,免得人家误会我们和你同流合污!” “好!打得好!” 见群情涌动,奚应芷飞快地往人后躲去,生怕沾上一点。 “住手!住手!”宁书元费力挣扎,却双拳难敌四手,被打得连连哀嚎。 “都是误会!是我误会了,我误会奚二姑娘钟情我才会对我如此帮助,都是我的错!” 宁书元不愧是穷男中的鸡贼男,见势不妙很快就改了口风。 “我自幼一心读书,从未和姑娘接触过,初来京城遇到奚二姑娘才会生出误会。都是我不好,我向奚二姑娘,二姑娘就原谅我的疯话吧!” 宁书元话说得诚恳,为首之人怕将事情闹大,还是停了手。 纵然如此,等宁书元从人堆中站起来,早已是被打得鼻青脸肿。 虽然心里头将罪魁祸首奚应芷恨了个仰倒,宁书元却还是见风使舵地低头了。 “二姑娘高义,是我小人之心,今日种种都是我的错。”他羞愧得似乎要找个地缝钻下去。 “说再多都不能掩盖我的错处,为了弥补二姑娘,我愿意将所收受的所有东西尽数还给姑娘。 日后姑娘若有驱使,书元必定遵从,还请姑娘饶恕我的孟浪。” 他冲着奚应芷深深一揖。 倒是个知道见风使舵的,年轻的学子如此真诚地向一个内宅女子道歉,当真是知错就改的君子。 奚应芷若还纠缠不休,反而落了下乘。 看着他深埋的头顶,奚应芷袖子里的手指缓缓掐进了掌心之中。 天知道,这一块奚应芷生出一种冲动,恨不能一巴掌打得他头破血流,方能消前世被他羞辱抹黑的心头之恨。 可是,她不能凭着一时意气随心所欲。 除了在大庭广众,她不能太过嚣张放肆之外,还有一点,宁书元是真的有才学。 前世她如此倒贴宁书元,除了对他有爱慕之外,还有一点,便是他文采斐然,是状元之才。 她无比渴望有一个男人能解救她于困顿绝望之中,宁书元几乎是她全部的希望。 而明年的春闱之中,他也的确高中,后来一路平步青云,官至户部尚书。 这样的男人绝对不能小觑,若是没有彻底毁掉他的把握,便不能与他交恶。 奚应芷垂下眼帘。 今生她已经一点一点扭转了自己的名声,日后若是和宁书元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倒也不是不能过。 可是…… 掌心传来一阵刺痛,奚应芷陡然松开了手,抬眸对上宁书元暗含打量的目光,浅浅一笑。 “其实那些东西既然送出,本不该讨回的。” 宁书元心中一松,正要就坡下驴地说几句客套话,就听奚应芷话锋一转: “可是为着那些东西今日已经闹出这样的风波,我虽是问心无愧,却也不能不顾自己的名声。所以,还是将那些东西还回来清点一番,对你对我,都好。” 宁书元松快的神情再度僵住。 忽然抬头,狐疑地盯着奚应芷。 奚应芷心中一紧,飞快地露出失望气愤的目光,看着与正常的生气伤心的小姑娘无异。 宁书元压下心中的怀疑,缓缓道:“既然如此,奚二姑娘随我去家中拿吧。” “不必了。”奚应芷飞快地拒绝: “男女之间合该避嫌,今日既然有这么多学子在,不如请大家一起去宁公子家,将东西搬到此处,大庭广众之下,大家也好做个见证,免得日后有什么说不清的。” 这话说得妥帖,宁书元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得僵着脸带着众人回了家。 说来也是巧,当初那院子还是奚应芷出钱替他赁的,选的地方离奚府并不远。 所以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了一盏茶的时间,便抬着好几个箱子返了回来。 这点时间足够宁书元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了,去而复返的他重新端上了温和的面具。 “过去二姑娘所赠的财物都在此处,请二姑娘清点。” 那些东西摆得零零碎碎,奚应芷若要清点,少不得花上一些时间。 且一个姑娘家,当众清点财物,难免显得市侩。 宁书元这个贱人当真是不遗余力地想给她泼脏水。 可若是不点,日后她的东西再出现在宁书元手中,可就说不清了…… 18.要了账还要打你的脸 奚应芷将几个箱子粗粗扫了一眼,莞尔一笑。 “我信宁公子的为人,清点就不必了,不过……”她浅浅蹙眉,似是不解。 “我曾手抄了一幅《云隐松风帖》给宁公子赏鉴,如今看来,似乎不在其中?” 宁书元原本松懈下来的神情再度紧绷起来,额间也沁出点点细汗。 “那幅字帖……”他支支吾吾道:“一时忘记在哪了,等会我回家再找找。” 奚应芷脸上的笑缓缓化作错愕,咬唇摇头,泫然欲泣: “不,不可,那张字帖是我亲手抄录,以往我自认坦荡,以文会友并不觉得有什么。 可今日既然已经生出许多波折,我便不能让自己的字帖流露在外,请宁公子现在找出来还给我。” 宁书元哑口无言,“这,我……” “大哥!”一个焦急的女声冒出来。 一个女子搀扶着一位上了年纪妇人,汗津津地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我听邻居说你将家里的东西都抬了出来,这如何使得,都拿走了咱们吃什么用什么!” 宁书意盯着那几个箱子,粗粗看着东西都还在,提着的气松了开。 旋即双眸锐利地射向奚应芷。 “就是你这个狐媚子觊觎我们家的东西,恬不知耻向我大哥讨要吧!我告诉你,这些东西都是我大哥自己赚回来的,有我在,你休想动动嘴就全部夺走!” 奚应芷红唇微张,讶异的眸光不住地在宁家三口人之间逡巡来回。 “宁公子,”她欲言又止,“你是和宁姑娘这样说的?这些东西都是你的? 可方才你还说这些东西只是暂时替我保管而已。宁公子,你说的话,到底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宁书元哪怕脸皮再厚,这会也维持不住假面了。 脸颊蹭地涨得通红,恨不得立刻有条地缝冒出来,好让他钻进去。 “没,没有的事,都是误会……” 他手足无措地要解释,奚应芷摇摇头自嘲一笑,神情冷了,说出的话也冷了。 “够了,宁公子,您是读书人,巧舌如簧能言善辩,无论什么都能说出一番道理来。可我如今已经不想听了,方才我便说了,凡此过往皆不计较,这些旧话不必翻来覆去地说。 这些东西我尽数带回奚府,还有方才我说的《云隐松风帖》,也请您还给我。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她生气的模样冷若冰霜,仿佛站在云端拒人于千里,宁书元心头没来由地一慌。 他深知这个女子的愚蠢痴情和柔软好把控,这样冷硬的话让他陡生脱离控制的慌乱。 “阿芷。”他破天荒喊了这个亲昵的名字,“你别生气,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说着他扯住还在张牙舞爪的宁书意,猛地扇了一个巴掌: “闭嘴!这些东西本就是阿芷暂存在我家保管的,你在这颠倒黑白做什么? 难道以为你是我的亲妹妹,我就会不顾是非伦常替你做伪证吗?还不向阿芷道歉!” 宁书意被他打得眼前一阵发黑。 缓过神来,捂着红肿的脸颊不敢置信道:“哥,你居然为了她打我!你不是说她只是个贱女人,只是我们家的——” “啪——”又是一个毫不留情的巴掌,打得宁书意所有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宁书元眸光阴狠,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暴戾。 “宁书意,向阿芷道歉。” 迷茫、委屈、不解,宁书意还想争辩,宁母忽然扯住她的手臂狠狠揪了一下。 “你哥哥要你道歉,你聋了吗?” 宁书意被宁母压着头,僵硬地朝着奚应芷大幅度地躬身。 血液倒流到头顶的一瞬,所有的自尊仿佛也都碎掉了。 宁母带笑讨好地看着奚应芷:“二姑娘,我女儿就是个乡下丫头,比不上您知书达理,您可千万饶恕她说的这些蠢话。” 宁书元双手执扇也冲她作揖,“今日闹出的冲突都是我管教不严所致,方才你问我要那幅《云隐松风帖》,不瞒你说也被我妹子偷偷赏玩破损,所以我才不能原样奉还。 我又怕你责怪,才不敢如实以告,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你要如何罚我,我都依你。” 他语气里透出自以为是的亲昵和宠溺,直叫奚应芷胸口作呕。 她没接宁书元说要认罚的话,只淡淡道: “这幅字帖对我来说意义非同寻常,若是坏了我自然不会追究,可若是流传了出去,跟要了我的命也没差别。 我再问你一遍,那字帖当真是被你妹子毁了?” “当真是。”宁书元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 奚应芷点点头,眸中似笑非笑:“既然如此,你与我立个誓吧。” 眼看宁书元要说什么,奚应芷打断他开口:“你说的若是真话,难道还怕立誓?” 宁书元僵着脖子往四周扫视一圈,但见众人都目光狐疑。 这个当口,他显然是被人架上去了,若不发誓,方才说的一切都会被人视为谎言。 声名狼藉,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结局。 宁书元从来没想过,他会有被奚应芷这个女人逼到绝路的一天。 眸光再度在奚应芷脸上打量了一刻,宁书元缓缓抬起左手做出发誓的模样。 “我宁书元对天发誓,今日所说若有半句虚言,叫我不得好死。” 他眸光发狠,手还没有放下来,奚应芷再度开口:“请宁公子以科考前途发誓。” 宁书元瞳孔蓦地一缩:“奚应芷,休要欺人太甚!” 奚应芷嘴角微勾:“怎么了?若是真话,以什么发誓不都一样?你不愿意,难道方才说的都是假话?” 宁书元再度感到一阵芒刺在背。 那是他平日勾肩搭背、交谈甚欢的同窗学子。 如今,却因为这个女人的一番话,对他满是怀疑和鄙夷。 宁书元攥紧了拳头,纵是百般不情愿,可如今局势容不得他推脱。 “我宁书元以前途起誓,若所说有假,科考名落孙山,永无出头之日。” 他咬着牙关,恨恨地看着奚应芷:“阿芷,我这样说,你可满意了?” 19.惹到煞星了 被这样怨毒的视线盯着,奚应芷却好似浑然无知,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迎着他的视线坦然道: “多谢宁公子了我一桩心事,我信宁公子的话,这些东西我就不再清点了。” 宁书元被气得仰倒。 什么好处都占尽了,还要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这个女人怎么变成这副无耻的模样。 难道以前,他都看错她了?还是说,她对自己的痴情和喜欢都是假的? 深深的疑惑再度浮现在宁书元心中,还未等他细想,奚应芷便叫了车夫进来,将几个大箱子的东西搬上了马车。 搬完后,奚应芷才回头,看了看那方引起诸多波澜的龙泉墨。 就在众人以为她要买下时,奚应芷却依依不舍地收回了视线,转而拿起宁书元方才建议她买的蓝田墨。 “掌柜的,这方墨多少钱?” 掌柜的脸上划过失望。 不过龙泉墨的确价格昂贵,绝非普通的闺秀买得起的,掌柜的很快又恢复如初,笑道:“五百文。” 奚应芷没再多说,让梧桐付了钱将蓝田墨买下。 买完后,她眸光如一把小扇子,轻而润地从宁书元脸上拂过,转而垂头拉着奚应莲走了出去。 宁书元心中砰然一跳。 片刻后,脸上缓缓浮现笃定的、胸有成竹的笑。 奚应芷还喜欢他。 若非如此,她怎么会将他的话听在心里,偏偏买了那方蓝田墨呢? 她还是跟以往一样,对自己言听计从。 今日闹这一出,定然是因为自己当众调笑,让她颜面扫地所以才生气了。 想明白这一点,宁书元顾不得今日丢的人,飞快地追了出去。 “阿芷!” 宁书元捏着扇子三步并两步冲到奚应芷面前,眸光脉脉含情: “今日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得意忘形,说了那些伤害你的话。你如何对我我都甘愿受着,只一点——” 他压低了声音,让他的话只有两人能听见:“求求你不要不理我,方才你那样冷冰冰地看着我,我恨不得立刻就去死。求求你,心疼心疼我吧。” 话里的情谊黏稠得几乎能滴出墨。 奚应芷垂着眼眸不肯看他。 宁书元以为她是害羞,殊不知,奚应芷是怕,怕看上他一眼,就会恨得要立刻将他剥皮抽筋! 强忍着心中翻滚的恶心和憎恶,奚应芷轻声道: “你不必说这些话哄骗我,方才你妹妹如此侮辱我,我若还不识趣,就是将我的脸面往地上踩。” 宁书元心中更是一定,忙道:“我那妹子就是个没见识的农女村姑,你怎能同她计较,日后我定然严加管教,让她不敢再对你无礼。” 他百般纠缠,其实就是舍不掉奚应芷这个财主而已。 她虽然只是个庶女,却肯为了他节衣缩食,费尽全力供养。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所以平日在学堂他虽然不是挥金如土,却也比那些农户之子宽松许多。 奚应芷若真的抽身,他立刻就会跌入泥地里。 知道他的打算,奚应芷却也没打算这会和他翻脸。 前世在那个人身边,她学到一个理儿,若没有将人摁死的能力,就不要与人彻底撕破脸。 她这会和宁书元闹掰,结果又能如何? 她还是奚府无足轻重的庶女,宁书元还是前途大好的学子。 纵然眼下会困难一些,可只要有一口心气在,他日宁书元高中平步青云之时,奚应芷难道还能奈何得了他吗? 所以还不如与他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找准机会给他致命一击,让他再也无法对自己产生威胁。 奚应芷缓缓抬头,眼眸柔柔的,宛如一只小手从宁书元脸颊上拂过,看得他舒服得几乎要呻吟出来。 “宁公子——” 话刚起个头,一阵凶猛急促的狗叫声响起。 “谁家的狗杂种,在路上乱窜!” 奚应芷闻声看了过去,就见得奚家的马车被一只半人高的黑狗撞得东倒西歪。 那狗委实凶恶,几声犬吠将奚府的老马吓得嘶鸣不已,马蹄乱蹬。 车夫费尽力气才勉强将马车控制住没倒下:“臭野狗,还不快滚!” 车夫扬起马鞭,就要往黑狗身上抽。 鞭子划破空气,还没落到黑狗身上,一柄银刀破空射来,穿过车夫的肩胛骨,将他钉在马车之上。 鲜血直流。 血腥味刺激得黑狗凶性更加大发,狂吠着往马车上跳去,下一刻就要拿车夫做下酒菜。 周围的百姓早就被这一幕吓得惊叫连连,奚应芷姐妹两个也被挤得东倒西歪。 宁书元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踪影。 眼看车夫就要被黑狗吞吃入腹,一个懒洋洋的、低醇沉悦的嗓音,像是施咒一般,让一切静止了。 “金甲,不要在外头吃些不干净的东西,若是吃坏了肚子,本王便罚你三日不许吃肉。” 金甲听了这话,在马夫脸颊旁重重打了两个鼻息,终于从马车车辕之上一跃而下,扑腾着跳上主人的马车。 端亲王看着金甲爪子上沾染的血迹,嫌弃地将它踢到边上。 方才还暴躁凶狠的黑狗,这会温顺乖巧地趴在马车边缘。 周遭的百姓却毫无劫后余生的轻松,反而更安静了,安静得仿佛有什么大难将要来临。 “方才,本王似乎听到有人骂金甲,骂什么来着?狗杂种?” 端亲王语气里带着漫不经心的调笑,仿佛在说一个什么很有趣的笑话。 却没有任何人敢发出笑声。 无人回话,端亲王不耐地“啧”了一声,原本歪着的身子坐直,视线扫上对面鲜血淋漓的马车。 “奚府?”端亲王盯着马车上的字,外头似乎在想京城有没有这号人。 奚应芷心中顿时一沉,旁边的奚应莲,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手脚发软。 今日之事虽然是端亲王的狗冲入闹事,险些让奚府的马车翻车。 可在端亲王眼里,是没有是非对错之分的,他看见的听见的,只是有人骂了他的爱犬。 而好死不死,骂了金甲的人,是奚府的车夫! 20.虎口脱险,刺激! 哪怕冤情说破了天,也不会有人敢在端亲王面前为奚家主持公道。 换句话说,今日端亲王若要为了金甲处置奚府,奚府就彻底完了。 没有道理可言,没有冤屈可诉,所谓权力,就是这么霸道。 端亲王身边的侍卫接话道:“京官之中,只有五品都尉是姓奚的。” 端亲王眸光扫向金甲,蜀锦制的龙纹黑靴在金甲脸上不轻不重地踢了个嘴巴子。 “没出息的狗东西,居然被五品官给欺负了,本王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来人——” 众人心都提起了,俱都等着端亲王开口,让京中一户人家覆灭。 奚应芷心一横,忽然提裙冲了出去,“王爷恕罪,车夫不是故意要骂金甲大人,只是一时被金甲大人威势所慑,惊慌失措才说错了话。” 她跪在地上,明明害怕得浑身都在颤抖,却又极力压抑克制。 宛如一只振翅的蝴蝶,有着惊人而脆弱的美丽。 端亲王一时没有说话,坐直的身子缓缓又靠了回去。 “你是在替他解释,还是替他求情?” 他的嗓音里带了奇异的音调,听得周围的人都不寒而栗。 这个女子,太大胆了! 从来没有人敢在端亲王降罪的时候解释,哪怕所谓的罪名可笑到堪称荒唐。 盖因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什么解释都是徒劳,端亲王的狗,的确比普通的京官还要贵重! “臣女不敢欺瞒端亲王,臣女姓奚,都尉奚松正是小女的父亲。” 奚应芷感受到马车上冰冷得如有实质的视线在她身上打量、逡巡,她极力克制着,才没有让自己落荒而逃。 说不害怕是假的,奚应芷偷偷瞟着端亲王随意垂在大腿上的手掌,心中只觉一阵心悸。 前世多少次,这双手死命掐着她的腰,将她撞向人间极乐。 给予她难以忍言痛楚,也给予她几乎不能承受的刺激。 明明重生后她竭力让自己忘记这个男人。 可只这么一眼,那种滚烫的、喷薄的、迅猛的男性气息,如洪水般冲入脑海,让她连双腿都有些发软。 不怕的,不怕的! 奚应芷给自己打气。 相伴许久,她最是了解端亲王的为人,他冷漠暴戾,毫无道义和怜悯。 最是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今时今日她若不站出来,以他对金甲的爱惜,奚家必会被降罪,覆巢之下她也不会有好下场,还不如博上一博。 更何况她手中,也不是全无依仗。 深吸几口气冷静下来后,奚应芷抬头,大着胆子跟端亲王对视: “臣女自知辱骂金甲大人,无论如何解释也是徒劳,小女不敢推脱,只求戴罪立功。” 端亲王眸中现出兴味,“戴罪立功?本王倒不知道,小小奚府,能为本王立什么功。” 奚应芷斟酌着话语道:“臣女斗胆敢问王爷,金甲大人近日是不是总是精神不振,不爱吃东西,反而总是焦躁难安?” 端亲王侧眸打量着趴在一旁无精打采的金甲,冲着奚应芷抬了抬下巴。 她对这些小动作很是熟悉,明白这是示意她继续说的意思。 奚应芷顿时大受鼓舞,说话也快了些:“金甲大人年纪大了,老年的犬儿听觉和嗅觉都比小狗更加灵敏,王爷府中每日都有练武刀戈之声,落在金甲大人耳中会让它不适焦躁。 巧合的是,奚府的马车带了马铃,这清脆悦耳之声吸引了金甲大人,这才有了今日的误会。车夫并非有意冒犯,实在是被金甲大人威势所镇,一时乱了方寸,请王爷恕罪。” 说了半天,又绕回来了。 端亲王一会看看金甲,一会又看看跪在下方,似乎缩成一个糯米丸子的女子,眼底闪过兴味。 京城之中,鲜少有人敢在他面前卖弄口舌。 也鲜少有女子,在他面前还能说出这么一长串的话来。 “这就是你说的戴罪立功?” 奚应芷厚着脸皮道:“王爷平日忙的都是国家大事,臣女自知只是后宅女子,便是想为王爷卖命也束手无策,只能做这些微末小事,也算是为王爷尽心。” 不得不说,耳鬓厮磨许久,奚应芷最是知道端亲王,是个只能顺毛摸的。 这会什么好话都跟不要钱一样往外倒,端亲王神色果然松快了。 只是,端亲王身子缓缓往前倾了一下,声音低沉:“你怎么知道本王府中每日有练武刀戈之声?” 奚应芷心中咯噔一声,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端亲王一手撑着身子,一手在大腿上轻轻地敲打,漫不经心却饱含杀机道:“难道是本王府中,有什么探子?” 这话足够吓破京中所有官员的胆,更遑论一个闺阁小姑娘。 奚应芷顿时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连连摇头,恨不能指天立誓。 情急之下,憋出一句:“不是,不是的,臣女只是,臣女只是爱慕王爷……” 这句话如同一个炸雷,炸得所有人都回不过神。 就连端亲王神秘莫测的脸上也现出惊愕。 奚应芷脸颊红得几乎能滴血:“臣女爱慕王爷,却自知不能相配,所以总是情不自禁关注王爷,故而知道。” 说完这话,她羞耻得恨不能化为一缕青烟,立刻消散在空中。 周围一阵沉默,奚应芷强忍难堪继续道:“不过王爷请放心,臣女有自知之明,绝不会因为男女之情而叨扰王爷。” 长街之上黑压压站满了人,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金甲轻轻地打着鼻息。 端亲王似是陷入无语之中,许久才懒洋洋地重新靠回椅背上,“巧言令色一张嘴,不过,说的话很让本王舒心,今日之事,本王便不追究了。” 奚应芷松了一口气,额间豆大的汗珠扑地落下来,掉到地上砸成两半。 “不过,本王最讨厌投怀送抱的女人,若再有下次,本王砍了你的手。” 21.接了个烫手山芋 “臣女不敢了。”奚应芷欲哭无泪。 这话说得十足地真诚。 重活一世,她恨不得离这个阎王越远越好,哪还敢不知死活地凑上去。 今日,也真真是倒霉也! 端亲王的车驾离开,奚应芷才软绵绵地瘫倒在地,过了一会,梧桐才上来搀扶她。 只是她的手也颤抖着使不上力,主仆两个歪歪扭扭费了一把子力才站起身。 回过头,奚应莲也哆嗦着唇,眼底憋了两包泪:“方才,咱们是不是差点就死了?” 奚应芷欲哭无泪地与她回望,劫后余生地点点头。 是啊,方才,差点就死了! “你,”奚应莲吞吞吐吐,“你胆子怎么就那么大,突然就冲出去,若是说错了话,那可就……” 她没继续说下去,可话里头的含义,谁都明白。 “说错了话,大不了血溅当场,说不定端亲王出了气,家里头反而可以逃过一劫。” 闻言,奚应莲眼神顿时变了。 既像是在看一个傻子,又像是在看一个英雄。 “好了,别傻站着了。”奚应芷打断了她的欲言又止,捡起方才混乱间掉在地上装着砚台的袋子拍了两下。 这一拍,觉出不对劲来。 将里头的砚台掏出来,好家伙,摔成四瓣了。 奚应芷脸苦了下来,却也不敢抱怨,只道:“是非之地勿要多留,咱们快些离开吧。” 奚应莲一阵点头,上前去拉了她的手,两人又去看车夫的伤势。 他也算命大,虽然遭此横祸,可刀子穿破皮肉而过,倒没伤到骨头,这会看着奚应芷的眼神也全都是敬佩和感激。 “今日都是小的不长眼,险些惹了大祸。” 奚应芷摇头,“无妄之灾,何必揽在自己头上,你先去治伤,莫要耽误了。” 好在今日出门有两名车夫,剩下一人提心吊胆地将马车赶走,姐妹俩便准备走路回去。 正欲离开时,书斋掌柜扭着肥胖的身子跑了过来。 “二位姑娘留步!” 姐妹俩齐齐皱了眉。 今日出门,一波三折,当真是没看黄历。 这个掌柜叫住她们,难道又有什么坏消息? 掌柜的跑到她们面前时喘着粗气,说话却不敢停顿:“姑娘慢走,方才有人在铺子里买了一些东西,托小的送给姑娘。” 奚应芷心中先是一松,然后又是一紧,“什么人?” 掌柜的讪笑着不敢说话,只让身后两个伙计捧了两口箱子上来,“什么人买的小的一概不知,只知道收钱办事银货两讫,请姑娘收下。” 奚应莲探头往箱子里一看,失声惊叫:“是龙泉墨!” 奚应芷心口也跳了一下,定睛看去,箱子里整整齐齐地摆着几套文房四宝,方才被人赞不绝口的龙泉墨,赫然在列! 不仅如此,箱子里摆着的其他物件,笔墨纸砚桩桩件件,俱都是铺子里镇店的宝贝。 这两口箱子若是换成银子,怕是值上五千多两银子。 难怪奚应莲如此震惊,便是奚应芷也觉得烫手。 就连嫡出的奚应雪都用不上这样的好东西,她们两个庶女哪里敢做此奢想。 若真捧回去,还不知要多招眼。 “掌柜的见谅,”奚应芷连连摆手拒绝,“这些东西实在太过贵重,我是万万不敢收,还是请掌柜的拿回去吧。” 说着转身就要走。 掌柜顿时急了,几步上去拦住她:“姑娘说的什么话,您不敢收,难道我就敢了吗? 客人都付了银子,我若不将东西送到您手中,我这铺子还开不开了,我这命还要不要了!” 这掌柜的在京中开铺子已有二十余年,算是个地头蛇一般的人物,还从未有如此如临大敌的模样。 见奚应芷不肯接,索性奚府的马车还没走远,他带人追上去,直接将两口小箱子丢在马车上。 “东西送到了,银货两讫,姑娘后头要丢了还是卖了都与我无关了。” “你——”奚应芷被气得仰倒! 但看他这副丢烫手山芋的模样,便知道送这些东西的人不好得罪。 既然如此,奚应芷敢丢了或是卖了吗?还不是只能收下来供着?至于那人是谁,奚应芷压根不敢猜。 可恨她如今只是一个五品官的小庶女,被人为难勉强,也只能生受,哪还敢为自己讨个公道。 出了这许多事,奚应芷再也不敢耽搁,飞快跑回了府中。 被宁书元退回来的箱子并着后头掌柜的硬塞过来的两个小箱子一起堆在院子里,将本就不大的云芷院堆得满满当当。 这些战利品本该让奚应芷心中无比快意,偏偏…… 心绪平复下来后,奚应芷才缓缓起身,往院子中间走去,认真打量那两口箱子里的东西。 方才她只匆匆一看便觉得贵重得烫手,如今仔细看,更觉得心惊肉跳。 除了镇店的龙泉墨之外,还有一只白狼毫的笔。 白狼毫最是珍贵,常常用作皇帝朱笔批示奏折的御笔。 普天之下,能用白狼毫笔的除了陛下,就只有…… 奚应芷闭了闭眼,露出一丝苦笑。 原本还能骗骗自己,或许是哪个傻子莫名其妙将这些东西送给她,如今,连这丝侥幸都荡然无存了。 是端亲王送给她的,为什么? 奚应芷一会儿觉得百思不得其解,一会儿又觉得心口砰砰直跳,心神不宁难受得紧。 早知道今日出门会遇到这个煞星,她就窝在家里发霉算了! 正发着愁,梧桐慌慌张张地进来,“二姑娘,大姑娘来看您了,这会已经到院门口了。” 奚应芷嗖地站起来,下意识将两口小箱子合起藏到床底下。 将将塞进去,奚应雪就已经到了门口。 “二妹妹,你做什么呢?” 奚应芷不动神色地直起身子迎了出来。 “大姐姐怎的来了?”她福了福身,脸颊因为方才的动作浮现淡淡的红晕,娇得让人发晕。 “我前些天病了,屋子里乱糟糟的,今日身子利索些便将东西归置一番。” 奚应雪看着屋子里大大小小摆成一团的箱子,眼底的嫌弃呼之欲出。 “你虽是庶女,却也是正经的姑娘主子,怎的自己做这种粗活,难道是身边的丫鬟不尽心吗?” 她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淡的,却泄出让人不容小觑的敲打之意。 22.野狗找上婊子了 梧桐缩着脖子,几乎是立刻就跪了下来要告罪。 “大姐姐误会了。” 奚应芷抢在她前头开口:“我这院子里只有梧桐一个丫鬟,前日她又伤了膝盖。 我想着大姐姐素来宽仁待下,我也该学着姐姐的高雅风范才是,因此这些爬上爬下的事情便不肯让她做。” 这番话说出来,奚应雪脸色顿时有些精彩。 她先说梧桐伤了膝盖,这伤自然是因为奚应雪罚了她才落下的。 旋即又说奚应雪宽仁待下,还说要效仿她的风范,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说反话。 可这话虽然让她不舒服,却也明面上挑不出什么刺,奚应雪傻瞪眼了半晌,也没想出辩解的话。 只得憋气道:“你说宽仁待下,我且问你,昨日你院子里的丫鬟受罚,你怎就眼睁睁看着? 她可是自小陪你长大的贴身丫鬟,你如此冷漠薄情,传出去可失了咱们奚家的体面。” 奚应芷眨了眨眼,不解道:“是夫人要罚她。” 奚应雪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母亲罚她,是行一家主母之权,可你护着她,也是身为主子该有的情分,你如此刻薄寡恩,简直辜负了往日我对你的教导!” 奚应芷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事实上,前世今生,在口舌上她总是说不过奚应雪,无论发生什么,她似乎总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旁人很难在她的逻辑中打败她,所以奚应芷只能选择沉默。 见状,奚应雪收回笑意,视线带了悲悯,“更何况绣梅的确做错了事,可她所做的事或许有她的苦衷。 更何况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如今她已经受了惩罚,你还要如此计较吗?” 奚应芷:…… 可真会慷他人之慨啊,感情不是她身边的丫鬟苛待了她。 哦不,她身边倒也有丫鬟梧桐,不过是因为帮自己说了句话,被罚成什么样了。 对别人一套标准,对自己一套标准,奚应芷很好奇,她说这些话时,脸不痛吗。 心里腹诽片刻,眼见奚应雪眉头蹙起似是不耐,奚应芷才斟酌着开口: “大姐姐说的有理,可眼下,绣梅已经被夫人扒裤子打了板子,也是夫人说不允许她在府中伺候,我虽然可怜绣梅,却也不敢跟夫人对着干。” “荒唐!”奚应雪蹙眉:“母亲虽是长辈,却不是圣人,身为女儿怎能一味顺从。你这便随我去母亲身边,将绣梅要回来。” 奚应芷彻底无语。 她一时竟想不明白,她这个嫡姐到底是故意装傻充愣,还是真的心思恶毒。 她身为庶女去和嫡母对着干,到底是嫌命长了,还是嫌日子过的太安生了? 见怎么说也说不清,奚应芷索性也收了笑意,“大姐姐怎么说都是有理的,可如今绣梅被打了板子,若要治好怎么也得二十多两银子。 我若违背夫人的意思将绣梅接回来,夫人生气定然是不会给我银子,我每个月的月银才二两,绣梅若是回了我的屋子,只怕没钱医治,不如大姐姐将银子出了,权当做善事了。” 奚应雪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怔愣了一瞬没有接话。 她虽是嫡女,可月银也才三两。 平日虽有姚轻黄补贴,但她自认为身份高贵,衣食住行俱都要最好的东西,手中怎么会有余钱呢? 见她不说话,奚应芷扯出一个假笑:“若是没银子医治,将绣梅接过来也只是等死,不如大姐姐给我支个招,到底该如何做,我定然遵从。” 奚应雪支支吾吾了半晌。 她身边的蓉蕴看不下去,站出来怒道:“绣梅本就是二姑娘的丫鬟,二姑娘该为她谋划才是,怎能完事都指望大姑娘出力?” 对着蓉蕴,奚应芷可没什么好态度,杏眸冷冷地勾着,“既然绣梅的一切都是我说了算,那么我如今决定由夫人处置,蓉蕴姑姑又是以什么立场在此指责教训我?” 屋子内气氛一时针尖对麦芒,尖锐生冷。 其实奚应芷并不是如此强硬之人。 只是今日,本就被宁书元和端亲王刺激,奚应雪又在此歪缠,好人都要被她折腾出脑溢血,更不用说奚应芷本就将奚应雪的伪善恨了个彻底。 能忍到这会,也是牢记着她如今羽翼未丰,不得不低头而已。 “二妹妹,蓉蕴她只是性子——” “大姐姐,”奚应芷懒得听她颠倒黑白的蠢话,直接打断她: “你是我姐姐,我素来是仰慕你的,绣梅究竟要如何处置,不如请姐姐给我一个准话,到底是任夫人安排,还是接回云芷院来等死,我但凭姐姐吩咐。” 奚应雪傻瞪着眼,半晌没说出来话,许久才失望地摇头: “二妹妹,你果然是变了。宁公子找我说起的时候我还不信,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奚应芷眨了眨眼,居然气笑了。 难怪,难怪高高在上的奚应雪会为了绣梅特意跑一趟,原来关心绣梅这个丫鬟是假,关心宁书元那个男人才是真! 前世她就发现了,她这个嫡姐对女子苛刻,对男子却是谄媚兼喜爱。 很多时候她甚至怀疑,奚应雪是不是得了什么谄媚男人的病,每每见了男人她都要笑得如同冬日的菊花一般绽开。 男人受了委屈,她比死了亲娘还要伤心。 宁书元那种窝囊废男人,也值得她如此大动干戈。 弄清楚她的来意,奚应芷反而轻松了下来。 她侧头笑道:“大姐姐,我才是你妹妹,什么宁公子宁小姐的,都是外人,大姐姐宁愿听外人的话也不信我吗?” 奚应雪瞪大了眼睛,“宁公子才学过人,未来必有远大前程,他是为了你好才会叮嘱我对你多一些关心,怕你因为一时极端的想法行差踏错,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奚应芷耸肩。 这种有些无赖的动作,由她做起来也好看得惊人。 奚应雪心中默默泛酸了,忍不住加重语气: “今日你当众说他私吞你的东西,这会给他的名声造成多大的打击?书生本就重名,你这样做跟毁掉他的前途没有差别。 二妹妹,你到底怎么了?我觉得一夜之间你就变了,变得陌生,陌生得让我害怕。” 23.送你们去狗咬狗 奚应芷在心中翻了个白眼,终于忍不住打断她的酸话: “大姐姐,宁公子的确才华横溢,书院的夫子都说他日后定能高中,今日我的做法的确有些不对。” 奚应雪脸色缓和下来,透出些许欣慰,仿佛很高兴奚应芷的受教。 “可我毕竟是女子,以往年纪小不懂事举止有些失当,如今快要及笄了,怎么还能跟在男子后面跑。 若是众人都将我和他看作一对,岂不是污了宁公子的名声?” 这话其实荒谬至极。 这些男女之事,素来只会损伤女子的名声,对男子来说只是风月趣事而已。 可奚应雪听了,居然认真地蹙起了眉,显然是真的担心宁书元被奚应芷耽误了名声。 奚应芷心中冷笑。 她这个姐姐一颗脑子全都长在了男人身上,仿佛男人身上多出来的二两肉是她的精神粮食一般,万事都只会为男人考虑。 “大姐姐,今日我和宁公子将事情说清楚,他心中说不定会有些不快。 大姐姐素来宽厚高洁,不如好生安慰他一番,免得他心中郁郁影响了前程。日后他若高中,必定永远将大姐姐的恩情记在心中。” 这番话像是说到了奚应雪的心坎里,她的嘴巴娇俏地撅了起来,“我安慰他,我怎么能安慰他,毕竟男女有别。” 奚应芷正色道:“姐姐的风骨满京都人人都在传颂,谁会将姐姐看作普通女子,你安慰了宁公子,就算传出去大家伙也只会夸赞姐姐仁心纯善。” 奚应雪笑得整个人都荡漾了,嘴唇抿得长长的一条,眼尾仿佛炸开了桃花。 “你既然这样说,我也只能尽力一试了。” 说完她又冲着奚应芷和蔼道:“你以往举止的确轻浮,如今幡然醒悟也不算晚。只要你肯改,我定然不会怪罪你的。” 奚应芷脸上的笑僵了僵,呵呵笑了,“多谢姐姐宽宏。” 奚应雪露出一个了然又含着鼓励的笑,扶着蓉蕴的手摇着帕子走了出去。 等她彻底走了出去,奚应芷叫来梧桐,“你去二门处看看,宁书元如今还在不在,若是在,你替我做一件事……” 奚应芷轻声吩咐了一番。 梧桐虽然不解,却还是领命去了。 院子里便又安静了下来。 奚应芷环视着凌乱的屋子,若有所思。 她身边能用的人,似乎太少了些。 那头,奚应雪脚步轻快地走出云芷院,蓉蕴在她耳边轻声道: “姑娘,宁公子毕竟是外男,您和他还是远着些吧,免得惹了闲话。” 奚应雪顿时拧起了眉毛:“我倾佩宁公子的文采,和他以礼相待,就算有闲话也是那些人心脏。” 说着加快脚步,往二门外去了。 宁书元还在二门处等着。 他实在是不能失掉奚应芷这个冤大头。 刚来京城时,他担忧未来,还会在街边给人摆摊写信赚些银子,家中几人日常用度也还算拮据。 可自打奚应芷为他掏心掏肺付出后,他习惯了伸手要钱,就再也过不回去以往弯腰挣钱的日子。 这回奚应芷将她送的东西搬了回来,宁书元再回了家一打量,竟是连下锅的米都没有。 奚应芷若不继续接济他,他只能饿死。 饿死就算了,说不定还要被往日奉承他的那些同窗嘲笑。 宁书元哪忍得,几乎是和同窗道别后,第一时间就到了奚府想让奚应芷回心转意。 他和奚应芷相交多年,最是知道如何拿捏她,知道她对奚应雪这个嫡姐言听计从,因此这回便先求见了奚应雪。 他和奚应雪以往也是打过交道的,只是不知道,奚应雪会不会帮他。 宁书元手握折扇,在二门处如困兽般不住来回踱步。 一个俏生生的丫鬟脚步轻快地跳了过来,见到宁书元,脚步顿住,忙蹲身行礼。 宁书元定睛一看,认出她正是在书屋时,陪在奚应芷身边的丫鬟。 “是你啊,你叫什么名儿?往日在二姑娘身边,倒是没见过你。绣梅姑娘怎么不见了?” 梧桐眼珠一转,按着奚应芷的吩咐说道:“绣梅姐姐被夫人讨去了,奴婢以前是在大姑娘身边做扫洒的,如今在二姑娘身边做贴身丫鬟。” 宁书元蹙眉。 原本的大丫鬟被讨了走,又调了扫洒丫鬟给奚应芷做贴身丫鬟,奚家对这个女儿也太不重视了。 不过宁书元如今也没有别的人能求助,便没将不满和轻视表现出来。 “原来如此,想必二姑娘便是为此心中不快,今天才会和我如此生分,姑娘可否帮我向二姑娘传话,说我想再同她致歉,请她千万要给我这个机会。” 梧桐高傲地扬着头:“我才不去,她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我伺候! 我虽然调去二姑娘身边,可我只认大姑娘一个主子。主子说了,让我不必管她。” 宁书元心中惊疑不定,随之而来的,便是恐慌。 奚家大姑娘竟对二姑娘厌恶仇视至此?奚应芷在府中已经艰难至此了? 若真是如此,日后他怎么办?还能靠得上她吗? 梧桐偷偷打量着他的神色接着道: “这次将我调过来,也是为了将绣梅姐姐调去伺候大姑娘,才不得不使的缓兵之计,反正二姑娘有什么东西,最终只会到大姑娘手中。” 她说完这句话,不远处隐隐约约浮现奚应雪的身影。 梧桐立刻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地行礼。 宁书元隔得远,不知道她们具体说了些什么。 可看这模样,只觉梧桐压根不像奚应芷的丫鬟,反而像她自己说的,只认奚应雪这一个主子。 怎么会这样。 宁书元心中彻底慌乱。 可旋即,看着奚应芷打发了梧桐,朝他缓步走来,他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快速闪过一丝什么。 方才听梧桐的意思,奚应雪和奚应芷姐妹两应当是不和的。 而且,奚应雪总是爱抢奚应芷的东西,丫鬟要抢,那,男人呢? 宁书元心口砰砰剧跳起来! 24.人淡如菊姐荡漾了 不得不说,宁书元算是有一个会钻营、懂算计的好脑子。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在他脑子里,他立刻就想明白了接下来该如何做。 奚应雪已经走到他面前,娇俏地嘟着嘴,笑眯眯得一副荡漾的模样。 鬓边的步摇络子在她头边上一晃一晃的,看得宁书元心中有些膈应。 不过为了生计,宁书元也顾不得许多,忙装出一副深情的模样:“劳烦大姑娘帮我跑一趟,敢问阿芷如今可还在生气?” 奚应雪嗔怪地看着他,“她都那样对你,你还这般惦记着她?” 宁书元自嘲地垂头:“我与阿芷相交许久,哪怕她对我无情,可我是男人,总该对她有义。” 奚应雪打量着他,眼底越发闪过欣赏。 “你有心了,不过二妹妹并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你,许是要让你失望了。” 宁书元脸上闪过一丝痛苦:“我和阿芷相识许久,终是比不过……” 对上奚应雪好奇的视线,宁书元做出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 “还请大姑娘再替我传个话,她若真的喜欢端亲王,要弃了我去攀高枝,我也祝她未来一片坦途。” “你说什么?”奚应雪脸上现出肉眼可见的吃惊,“她怎么会和端亲王扯上关系?” 宁书元苦笑着摇头,一脸心如死灰:“今日在长街上,阿芷当众吐露自己对端亲王的爱慕。 事后,她又收了价值千金的礼物。虽说人各有志,我只是不明白,她为何对过往种种毫不留恋。” 这番话半遮半掩的,虽然没有说谎话,可也没说真话,听得奚应雪既怒又慌。 端亲王?她怎能攀附上端亲王! 这个眼皮子浅的蠢货,就不怕给奚府招祸吗? 伴随着这个念头生出来的,还有奚应雪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嫉妒。 奚应雪神情紧绷,周遭弥漫着怒气:“宁公子请放心,我奚府绝不是这种谄媚攀附的人家,此事我必定给你一个交代。” 宁书元闻言,深切地看着奚应雪,躬身长揖:“大姑娘带我恩重如山,小生必定铭记此情。” 奚应雪沉着脸就要去找奚应芷问个清楚,可想起她那副巧舌如簧不肯受教的模样。 心中陡然提起。 是了,之前自己管教她,她都是肯听的,这几日却屡屡与自己唱反调。 连宁公子这样的好男人都她都要丢开,果真是一日攀上高枝,就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怀着深深的怒气,奚应雪转了脚步,往外院走去。 一路上,她想着该如何控诉奚应芷的短视和虚荣,脚步便慢了些许。 云芷院中,奚应芷正慢条斯理地点着东西,能卖的拉出去卖了,不能卖的砸了埋了。 挑挑拣拣的,也还能凑个十两银子出来。 虽然不多,可对她这个身无分文的庶女来说,算得上天降横财了。 若真两手空空去麓山书院,不知要被笑话挤兑成什么样。 想起这一桩,奚应芷眼睛又往床底处瞟了一下。 可惜了,那样多的好东西,若是父亲送的,够她好生炫耀的,不知大姐姐要嫉妒成什么样。 正拾掇着,门口突然出现个人影。 “二姑娘,老爷叫您去书房一趟,说是要问话。” 奚应芷忙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拿帕子擦了擦手。 梧桐要跟她一起去,奚应芷拦住了她,“你还是受些累,将这些东西清点完罢,不然今夜睡觉都不安心。” 梧桐便又点点头,坐下了。 一路上,长梧欲言又止,“二姑娘身边一直只有一个丫鬟伺候?” 奚应芷神情茫然,“有什么不对吗?” 长梧委婉地提醒她:“大姑娘身边有贴身丫鬟四人,扫洒的丫鬟八人,还有掌事的嬷嬷一名。” 奚应芷脆声道:“我知道的,大姐姐是嫡女,与我自然不一样的。” 长梧顿了顿,似是没想到她这么,单纯…… 又道:“那三姑娘身边也有贴身丫鬟二人,扫洒丫鬟四人。” 奚应芷若有所思,“三妹妹有姨娘,与我应当也不一样吧。” 她低头绕着帕子玩,语气黯然道:“像我这样的姑娘,别人家都是拉了卖去做丫鬟小妾的,像我这样夫人已经很照顾我了。” 长梧眼尾处抽了抽,加快了脚步。 这个二姑娘,养得太过于软弱了,自己都这样提点她了,她还一味拎不清。 长梧虽有一点同情心,却并不是滥好人。 在这座宅子里,滥好人只会被啃得渣都不剩。 看着他冷漠的背影,奚应芷唇畔微不可见地勾起。 嫌恶她吧,鄙夷她吧,这会越看不起她,过会才会越卖力地为她说话。 走了一小段路,终于到了书房处。 还没进去,奚松暴跳如雷的声音清晰可见: “这么说,你们真的胆敢在端亲王面前卖弄口舌,逃过一劫后有人送了贵重的礼物给你们,你们真就收了?” 而后便响起一个不怎么理直气壮的,辩解的声音:“不是我们,是二姐姐一个,我也不知她哪来的胆子自己冲出去。 后来掌柜的送的东西,也点名说了是送给她一人的。” 长梧下意识回头看了奚应芷一眼,却见她脸上满是委屈、不解、茫然,迎上他的目光时,还带着丝手足无措的泫然欲泣。 长梧本不想理会。 可她的眼神太过可怜,像是静谧的夜晚倒映在水面的满天星,细碎而柔弱,让人不忍她接下来要遭受的狂风骤雨。 只得压低声音提点道:“老爷并非不讲道理的人,三姑娘所说不过是一面之词,可你若任她这么污蔑你,便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了你。 二姑娘,凡事都需自救。” 奚应芷眸光一颤,缓缓变得坚定,挺直腰杆,跟着长梧走了进去。 “见过父亲。” 不知是不是长梧的错觉,他只觉得二姑娘似乎连声音都有力了几分。 奚松眸光锐利地射了过来:“奚应芷,你好大的胆子,当着端亲王的面都敢胡言乱语,你知不知道你差点给奚府招来灭顶之灾!” 他本就是武将,发起怒来毛发冲冠眼如铜铃,奚应莲被吓得整个人瑟缩在一团。 奚应芷也被吓得浑身一颤,眼底迅速蔓延上水光。 “老爷息怒。”长梧忍不住开口劝道:“都是小姑娘,吓坏了反而问不出什么话了。” 25.哪件冤了你! 奚松袖子一甩,轻哼了声:“她胆大包天,连端亲王都不怕,怎么会被我吓到。” 不过到底缓和了些神色:“平日里瞧着你猫一样,到了外面,什么惊世骇俗的话都说得出来。” 奚应芷抬头,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奚松,比宝石还要耀目几分,看得他火气消了大半。 “父亲,女儿平日里的确胆小,可今日……” 奚应芷咬唇,似是用尽了全部的勇气,“端亲王之权势盖天,女儿也是听说过的,就因为车夫骂了他的狗,他重伤车夫,还要问罪奚府。” 说起当时的场景,奚应芷声音都在打颤。 这畏惧虽是七分假,却也有三分真。 与端亲王对峙,便是奚松都要腿软。 奚应芷虽然活了两世,可她前世毕竟也不是被吓死的,而是窝囊死的,暂时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平复了一下情绪,才继续道: “若是端亲王真要追究奚府的罪责,后果如何女儿不敢深想。这也便罢了,我知道父亲是铁骨铮铮的武将,宁愿掉脑袋也不愿意当众损了傲骨。 可是,若奚府真的因为一只狗而招致灭家之灾,传出去只会成为京城永远的笑柄,叫人笑话十年百年。” 她说着,红红的眼眶里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沿着白嫩的腮边滑落,任谁都要硬不起心肠。 “父亲英明赫赫,女儿莫说自己丢些脸,就是一死,也不愿父亲声明受损。” 奚松心头一震。 这个女儿口口声声,全然都是为了奚府考虑,为了他这个父亲考虑。 以往印象中那个低着头、木讷瑟缩的二女儿似乎浅了印象。 取而代之的变成了现在这个虽然害怕,却有着无限勇气和傲骨的女孩子。 奚松久久没有开口。 书房之中正沉寂间,外头响起奚应雪焦急匆忙的声音:“父亲,女儿有要事求见。” 奚松收回思绪,这才发现两个女儿还在跪着。 忙上去将奚应芷扶了起来:“乖女儿,刚才爹心里害怕,所以说话有点重。 不过你放心,爹怎么也是战场里杀出来的真爷们,就算端亲王势大,咱也不怕他。” 奚应芷水润润的眼睛敬佩地看着他,看得他胸口豪情无限。 “有爹在一日,管他是端亲王还是谁,都没人敢欺负你!” 在外头的奚应雪听到这一句话,顿时急得顾不了什么礼仪,推开门便直闯了进来。 “爹,您说什么呢!二妹在外头胆大包天,做些伤风败俗的事情,您难道要如此纵容吗!” 尖厉的声音,屋子里温馨的气氛霎时荡然无存。 奚松皱起眉毛:“我说什么做什么,还轮得到你来指指点点?” 奚应雪被哽得脸上有一瞬间空白,随即便是满脸受伤: “爹,您怎么能这样说我,我可是您的嫡女,是奚府最尊贵的女儿,您当着妹妹们的面这样给我没脸,日后我还怎么做这个嫡长姐?” 奚松浑身的怒气像是被什么扼住一般,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他是武将受封的官职,年轻的时候不过是个种地的庄稼汉。 后来功成名就了,便有京官要将女儿嫁给他。 他一个没摸过女人手的老爷们,被姚轻黄递了杯茶,送了块帕子就糊得整个人都迷迷瞪瞪了。 成婚之后,他自觉没有妻子那么高贵讲究,家中事事都听姚轻黄安排。 姚轻黄给他生了奚应雪这个女儿,又成日在他耳朵边上说他这个女儿是多么高贵优雅,多么善良宽仁,比他这个大老粗的爹要强多了。 久而久之,奚松便也真这么觉得,觉得夫人和女儿说的话都是真理。 这会奚应雪这么控诉他一句,他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却还是下意识闭了嘴,气势也弱了起来。 眼看他似乎马上要认错的样子,奚应芷连忙上前一步站到奚松身边,怯怯道: “大姐姐,您是奚府最尊贵的女儿,父亲难道不是奚府最尊贵的一家之主吗? 您说父亲当众训斥让您没脸,可您如此顶撞父亲,父亲的颜面何存,日后还如何做这个一家之主?” 奚松顿时反应过来。 是啊,他奶奶的,他这个女儿尊贵,他这个爹不比她更尊贵。 跟这扯什么呢? 奚松微微弯下去的腰瞬间挺直了起来,“你娘平日里都是怎么教的你规矩,未得通传私闯进来不说,还对着你爹我叫来叫去,我看你是王八少皮带,找抽呢吧。” 奚松很少在他这个大女儿面前摆脸色,奚应雪又露出了一副空茫无措的空洞模样。 说来也是奇怪,两个女儿都做出可怜的模样,可这副神情落在奚应芷脸上,瞧着便似个嫩生生的糯米丸子,让人想搓一搓。 落在奚应雪脸上,奚松只觉得拳头似乎在发痒。 他打断奚应雪的伤心:“好了,你闯进来到底要说什么,赶紧说完了出去。” 奚应雪垂头,旋即又往左右两侧支着脖子扭头,眼睛眨得飞快,一副很伤心却又强忍情绪的样子。 良久才像是卡了一口老痰,哽着嗓音道: “父亲许是还不知道,二妹妹原本和宁公子交往甚密,如今她攀上了端亲王,便眼巴巴地在贵人面前献媚当众示爱,反将宁公子一脚踢开。 如此阿谀谄媚,薄情寡义,是要人戳我妈奚家的脊梁骨吗?” 听着她的指控,奚应芷表情变了又变,终于委屈地看向奚松:“爹,女儿没有。端亲王为人暴戾凶残,我向他献媚示爱,我有病啊。” 见她还敢狡辩,奚应雪顿觉自己威严被挑衅,面上更是无光。 两条眉毛气得倒数,向前迈了一步浑身气势大涨: “你当众攀附端亲王此为国事,踩着奚府的脸面献媚贵人,又弃宁公子于不顾此为家事,桩桩件件,哪件冤了你!” 26.奚应雪吃个大嘴巴子! 奚应芷张口结舌,哑口无言。 见她说不上话,奚应雪扬头看向奚松:“父亲应该立刻惩罚二妹妹,给端亲王一个交代,也给宁公子一个交代。” 好霸道的宣言,好高昂的气势。 若不是她口口声声要处罚的是奚应芷,她都想打赏两锭银子叫个好。 奚应芷故作焦急地去看奚松,见他咬着腮帮子没说话,在屋子里环视一圈,又去看长梧。 长梧欲言又止,却没有开口,只冲着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奚应芷仿佛绝望的小兽受到什么鼓舞一般,眸光陡然一凝,双手紧紧在胸口处握着帕子,清了清嗓子: “爹,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谎称爱慕端亲王,只是为了脱身自保说的谎话而已。 端亲王权势滔天,京城无人敢背后说他的闲话,这件事也只会烂在所有人肚子里,绝不会成为旁人的话柄,姐姐说我败坏奚府声誉,简直是无中生有。” 奚松脸色缓和了。 再看奚应雪,就觉得不怎么顺眼了。 这个女儿怎么老想着吓他这个老子呢? 他虽然没念过什么书,可当官这么多年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容易被糊弄的乡巴佬了。 说这些弯弯绕绕的,真把他当傻子了。 奚应雪打量着他的神色继续道:“至于那个什么宁公子,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姐姐要是想借此抹黑我的名声,请拿出证据在说话。” 说了这一席话,长梧看向她的眼神满是欣赏喜悦。 方才自己和她说的一番话,她应当是听进去了,果然是孺子可教。 先前还懦弱胆怯的女孩子,如今也敢挺直腰杆堂堂正正为自己辩驳了。 察觉到他的视线,奚应芷嘴角的笑意深切了几分。 长梧是跟在奚松身边多年的长随,若他肯站在自己这边,勉强也能压制住姚轻黄。 可要拉拢他,何其困难。 先头便说了,她只是一个势单力薄,一无所有的庶女。 她能打动旁人的,只有她这个人而已。 世界上男人对女人的帮扶,除了爱慕和欣赏,还有雕琢和培养一块璞玉的成就感。 奚应芷给予长梧的,就是这样一份成就感。 当他见到奚应芷因为他的点拨而有所成长,心中感怀欣慰之余,还会加诸越来越多的照拂在她身上。 奚应雪被奚应芷这番逻辑严丝合缝的话给震住了。 她再次打量着奚应芷,视线交织着狐疑、怨恨、鄙夷,最终变为不屑。 “二妹妹,以往你虽然贪慕虚荣争强好胜,却还有一个柔顺的好处,如今却连这唯一的长处都丢了,果真是觉得攀上了端亲王便能够高人一等了吗?” 奚应雪冷笑着抬起了头,一双手翘着指头交叠在小腹之上,带着笃定和高高在上的傲然看向奚松: “二妹妹冒犯嫡女,败坏家风,请父亲即刻严惩,以正门楣。” 奚松神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在奚府,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忤逆、命令过他。 一旁的长梧连忙过来打圆场:“大姑娘消气些,二姑娘年纪大了,该有些姑娘家的体面,不能动不动就责罚的。” 奚应雪直直看着奚松,目光不闪不避,满是压迫: “父亲微末起家不比世家大族有靠山可依,合该更注重名声和体统,父亲应该惩治二妹妹。” 说“应该”二字的时候,她着重加强了音调,仿佛她所说的是天道正统,所有人都该遵守一般。 奚松冷冷地看着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儿,胸口怒气一潮盖过一潮。 忽然抬手重重扇了她一个巴掌,扇得她单薄的身子像块破布一样甩了出去,扑腾着砸到书房内摆放着的小桌子,继而滚到地面上。 在木制地面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响音。 “大姑娘!”蓉蕴急了,义愤填膺道:“大姑娘一心为了奚府为了老爷,老爷怎么能动手打她!” 奚松攥着拳头,胸口重重喘着粗气,像一头刚耕了十亩地的老黄牛。 “不能打她?她脑子长包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蠢话,要是我的兵早他妈打断了手脚丢出去了,再多嘴,我连你这个老婆子一起打!” 蓉蕴嗷嗷怪叫的声音立刻像是被一只小手卡住了喉咙,只敢不住抽噎着,却不敢再放什么厥词。 奚应芷看得胸口一阵畅快。 躺在地上的奚应雪被蓉蕴扶着坐起来,嘴角一丝细细的血渍流下,眼眸却越发冷冰冰地,带着刺骨的恨意。 奚松又捏紧了拳头。 奚应芷连忙上去拉住了他的手臂。 二女儿的手掌软乎乎的,又长了一张娇滴滴的可人的脸,奚松火气瞬间去了大半。 却还是虎着脸,“怎么,你要替她求情?” 屋子里的人都朝奚应芷看过来。 奚应雪眸光中轻鄙更甚。 她当然该为求情,毕竟是庶女,应该事事为自己效忠。 长梧默默摇头,暗道二姑娘还是太软弱了些。 奚应芷抿唇,轻轻地摇了摇头:“女儿不敢为大姐姐求情,她如此侮辱父亲,女儿恨死她了。” 奚应芷抬头,眸光中尽是让人动容的难过和心疼。 “父亲赤手空拳打拼到今日,虽然没有高贵的身份,却比那些靠着祖宗功绩封官的人更值得钦佩,大姐姐说这话不止是有违礼法伦常,更有违孝顺道义。” 一席话,如夏日里的冰镇杨梅汁,听得奚松心肝脾肺肾无一处不妥帖,无一处不舒服! “阿芷果然是个明事理的,难怪能劝说得了季山长准你入学,还能让端亲王对你网开一面。” 抚摸着奚应芷柔软的鬓发,奚松心中头一次生出为人父的温情。 这样娇娇的弱弱的女孩子,竟然真是他的女儿。 是了,这样自尊自爱,有胆有谋的女孩子,合该是他的女儿! 奚应雪看着这父慈女孝的一幕,心轻轻地碎了。 她倔强地爬起来,眼神仍然执拗。 奚应芷看了她一眼,又道: “姐姐虽然做错了,可明日就是麓山书院开学的日子,父亲再不满也该忍着气,若是开学的时候姐姐心里不痛快,怕更要误了父亲的官声。” 屋子里的人,心中齐齐咯噔一下。 27.暂时没能打死奚应雪 奚松心中咯噔,自然是想到他这个大女儿在他面前都如此猖狂孛乱,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若是真让她如此疯疯癫癫去书院,不知道要如何编排他这个父亲。 奚应雪咯噔却是因为,她听出了这番话之中的恶意。 若奚松真要为此不让她入学,她丢失了最好的机会不说,还会让人以为她德行有失。 若不然为何两个庶妹去念书,她却念不得? 瞄到奚松眼底的若有所思,思及有可能的后果,奚应雪彻底慌了。 她想哀求奚松让他不要这样对自己,可腿像是打了钢板,直愣愣地跪不下去。 嘴巴也像是被泥巴堵了喉咙,说不出一个哀求的字眼。 身为嫡女,身为一直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嫡女,她有她的骄傲。 尤其,不能在两个庶女面前露怯。 “老爷!” 姚轻黄掀开帘子,一脸急色地闯了进来。 打量了屋子一眼,眼见奚应芷乖乖巧巧地站在奚松身边,奚应雪却满脸倔强地站在两人对面,心中便暗叫不好。 可她也没有过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镇定了一瞬,便捏着帕子笑着走到奚松身边,给他掸了下身上不怎么存在的灰尘。 “老爷平日难得在家中,今日在家,怎就生这样大的气。几个小丫头不比老爷的同僚,还不被您吓坏了。” 声音温柔中带着几分嗔怪,奚松很吃她这一套,脸上的怒容如潮水般褪去。 奚应芷默默地收回手,退开几步站到一边。 真是不巧,姚轻黄这么快就来了。 他们二人少年夫妻,奚松又为人直率坦诚,对这个发妻既是感激,又有相伴之情。 这份感情远非奚应芷一个庶女能够撼动。 顺其自然的,姚轻黄生下来的孩子,比起别的女人给他生的,自然又是不一样的。 这种不一样除了嫡庶名分上天然的高低贵贱所带来的之外,还有为他生孩子的女人的不同。 有姚轻黄转圜,奚松是不会让奚应雪太过难堪的。 果然,姚轻黄这一句似规劝似娇嗔的话一出口,奚松咧嘴笑着挠了挠头: “你说的对,我声音太大了,女儿们都怕。” 姚轻黄捂嘴笑了,“老爷在朝为官威势赫赫,妾身等在家过得如此安逸都是老爷辛劳建业,让妾身替老爷松快松快吧。” 几个女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出了院子,奚应雪冷漠地看着慢她一步的奚应芷和奚应莲。 奚应莲瑟缩着身子,把头埋在奚应芷肩膀后面。 她的姨娘柳婉早就在院外等候,见状忙笑着迎了上来,“见过大姑娘。” 柳婉伸手一把将奚应莲扯了出来,又在她额间点了几下: “你这个臭丫头,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敢冲撞大姑娘,平日我教你的混都忘了? 咱们吃好喝好全都仰仗夫人和大姑娘的关照,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忘恩负义。” 骂完她又冲着奚应雪点头哈腰:“大姑娘千万别生气,妾身回去定然好生教训这个死丫头。” 奚应莲本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添头,奚应雪冷笑了一声,挥手让她退下。 柳婉忙带着女儿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夜色渐浓,弯月渐升,稀疏的星光划破云层,照得奚应雪脸色越发森冷如雪。 连着等候在院门口的范云云,也是眉间阴沉如水。 “奚应芷,你很得意吧?” 奚应雪一步一步向奚应芷走近,“你处心积虑勾引宁公子,就是为了让父亲看重你。 随着她的走近,原本卑微地站在她身后的范云云缓缓抬起头,露出震惊、羞耻、愧疚的神色。 “阿芷,你当真做了这些事?”范云云嘴唇在哆嗦。 “我以为你之前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都只是一时负气的气话,没想到你真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日后你要我如何面对夫人,面对大姑娘。” 奚应芷转身,鄙夷地看着范云云: “范嬷嬷,我母亲待你不薄,你如此回报,简直狼心狗肺,自私虚伪,薄情寡义。” 她眉眼间的不屑如潮水,淹得范云云抬不起头。 范云云唰地跪下,一下又一下地磕头: “奴婢无能,生出这样一头白眼狼,愧对夫人的恩情,愧对大姑娘的提点,奴婢日后定然好生教养阿芷,求大姑娘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她的腰弯得极低,仿佛背负着奚应芷这个女儿的尊严,非得要贴到地上,才显得她的诚心。 奚应芷冷冷低看着这一幕,眼底丝毫动容也无,仿佛面前下跪的不是她的生身母亲,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 “我不会再给你们机会了。” 奚应雪嗓音中满是心灰意冷的高傲,“这条路是二妹妹自己选的,我且擦亮眼睛看着你们,能走到何处。” 丢下这句话,奚应雪甩袖而去。 奚应芷也要跟着离开,却被一道大力扯住手腕。 “奚应芷,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夜之间你就变了,变得这么虚荣、愚蠢、短视、不知天高地厚!” 奚应芷任她拉着,没有动作。 她看着前方,那是柳婉牵着奚应莲回去的方向。 身后灯火通明的院子里,住着奚松和姚轻黄。 知道自己女儿有吃亏的可能,姚轻黄立刻就来了。 她有身为官家贵女的骄傲,却愿意为了女儿,在奚松一介武夫面前放下身段,做小伏低。 无论是高贵的嫡女,还是卑微的庶女,从娘胎里生下来,天生便有一个温暖的后盾。 她也有的。 范云云这会用力攥着她的手,满脸痛心疾首地诉说着她的无耻和愚蠢。 “阿芷!你为什么非得做这种上蹿下跳的丑事,你只是个庶女,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越过嫡女,你到底明不明白,能不能看清你的现状!” 范云云声音凄厉,带着走投无路的绝望。 夜里的风一刮,奚应芷只觉得遍体生寒。 28.我偏不认命! “我的什么现状?”奚应芷喃喃发问:“我的现状,范嬷嬷不清楚吗?我只是想过得好一些,又有什么错?” “这都是你的命!”范云云歇斯底里大喊,宛若女鬼哀嚎。 “我都认命了,你为什么不肯认命!” 奚应芷自嘲一笑,猛地将袖子抽了出来,转身看着她,“父亲身为一介农户,尚且能上阵杀敌,靠双手拼出如今的身家官位,我凭什么要认命!” “你怎么敢跟你父亲比!”范云云气得身体发抖,“他是男人,本就要建功立业,你只是女子而已。 这辈子只能靠着夫人为你找一门好亲事,这些年我跟在她身边殷勤伺候就是为了你的婚事,你怎么就不懂我的苦心呢!” 奚应芷终于正眼看了她一眼。 这个女人,固执得可笑。 然后奚应芷就真的笑了。 “范嬷嬷说的认命,是要我像你一样,成为姚轻黄母女二人的垫脚石,身体、姓名、名声、尊严尽数被人踩在脚下。 付出一切后,还只能卑微地祈求着她们丢一些残羹冷炙来给我吃一口,吃的多好是不敢妄想,只敢奢望饿不死,还得向她们感恩戴德。” 奚应芷侧头,满脸讥诮,“你生了我,便以为自己有资格,让我按照你的安排活着? 你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却妄想安排我的人生?你莫不是成日待在姚轻黄身边,待得脑子都发懵了?” 范云云被骂得一阵灰头土脸。 这段时日奚应芷对她虽然冷漠,可也从未如此光明正大地骂过她,气得她嘴唇都在发抖: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就算你不喜欢听我说的话,可我好歹是你母亲,生你一场你怎么能对我说这种话!” 奚应芷一步一步走近她。 她如今才十四岁,身量不如范云云高,因此只能从下往上仰视她。 即便如此,也让范云云觉出一阵被压抑的心惊肉跳。 “你生我一场又如何?你从不肯因我而妥协退让,我又为何要尊敬你。生而为人,我先是我自己,然后才是你的女儿。” 她声音轻得似乎能消散在空气中,却又一字一句印在范云云脑海中,印得她整个魂灵都在发烫。 “庶出怎么了?女人怎么了?我就是要争!我没有好的出身,没有一个爱自己肯为自己筹谋的母亲,我只能靠自己,我要给自己争出一个前途。 以求日后,我的女儿,不会再像我一样,从一出生就注定低人一等,注定是别人的踏脚石。” 范云云浑身一震,如见鬼一般死死盯着她的脸,“不可能,你在说梦话!” 奚应芷越过她,缓缓走远,“拭目以待罢。” 以往她总是怯懦又爱哭的,可今夜面对这样的范云云,她没有流泪,甚至连辩驳的欲望都没有。 没有人爱的孩子,眼泪是不值钱的。 而这个女人也不过是一个在别人面前摇尾乞怜的可怜虫而已,她早就,不在乎这个人的看法了。 这一场风波便无声无息地过去了,不,也不算无声无息。 因为奚松听闻长梧说奚应芷身边只有一个贴身丫鬟,当即大手一挥,让长梧调了四个小丫鬟去云芷院暂时应急。 姚轻黄就在现场,脸色虽然不好看,却也没说什么。 反而还体贴道:“长梧不说这事我险些要忘记了,二丫头身边只有梧桐一个贴身丫头,梧桐之前在雪儿身边又是做扫洒的,想必不懂如何伺候主子。 要不我从明华堂调个大丫头去她身边帮着打点,免得她在麓山书院不懂规矩露了怯。” 奚松若有所思地听着,“还是不必,今日我瞧着二丫头也是个有主意的,贴身丫鬟且让她自己选吧。” 姚轻黄神色一僵。 成婚这么多年,这还是奚松第一次驳她的意思。 居然是为了奚应芷那个贱丫头。 她在奚府这么多年,还从未被人如此挑衅过…… 夜过的很快。 翌日,奚应芷早早就起床了。 今日是她入学的日子,是以她心绪格外激荡。 几乎是天光乍亮就睁开了眼,听着院子里的寂静,她硬生生压抑着激动,在床上闭目养神。 直到丫鬟们开始起身打扫院子了,奚应芷才从床上起来,自己穿好衣服去了院子里。 几个小丫鬟正前前后后地忙碌着,见了奚应芷出来,整齐划一地放下手中的活过来行礼。 听到这声音,梧桐方才急匆匆地出来,“二姑娘怎么醒得这样早,奴婢这就替您去打水。” “不必了。”奚应芷喊住她,“你去替我将今日入学要用的东西清点一下,务必仔细着。” 这些事情交给别人做,她不放心。 话刚说完,明华堂的红绡便带着几个小丫鬟进来,手中捧着几个盘子。 “二姑娘,今日是您去麓山学院念书的日子,夫人给几位姑娘置办了文房四宝,其余两位姑娘那都有,您这儿,夫人特意让奴婢亲自带人送来。” 红绡是姚轻黄身边得用的大丫鬟,她亲自给奚应芷送东西,算得上很体面了。 奚应芷远远看了一眼,都是挑不出错的东西,便示意梧桐收下。 收拾的间隙,红绡打量着院子里各自忙碌的小丫鬟,笑道: “昨夜夫人在老爷面前提起,说二姑娘身边只有梧桐这么一个,终归是不够用,连夜调了几个小丫鬟来云芷院伺候。” 奚应芷侧目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不像是感激,红绡看不明白里头的意味,心中有一瞬间的忐忑。 可奚应芷没开口说话,红绡只得忍着怪异继续道: “不过这些都是做粗活的丫鬟,夫人安排就安排了,倒是姑娘身边还差一个贴身丫鬟,夫人想着总不好越过二姑娘自己就安排了,不知二姑娘可有什么章程?” 奚应芷终于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她虽未直言表达,却含沙射影地暗示,这些粗使丫头都是姚轻黄安排的。 29.激动地开学 若不是奚应芷重生过一次,知道这些人的深浅,恐怕真会被红绡这番似是而非的话误导。 可这些粗使丫鬟,奚应芷猜测,十有八九都是长梧替她打点而来。 知道内情后再来听红绡这番话,可就有意思了。 她是要奚应芷自己去找姚轻黄说贴身丫鬟的事? 所谓无利不起早,姚轻黄示意红绡跟她说这些话,原因只有一个。 就是她想插手奚应芷贴身丫鬟的安排,却没有名目,所以才旁敲侧击诱奚应芷开口。 而红绡这状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压根不是为了从奚应芷口中得到什么答案。 只要奚应芷开口,无论她说了什么,哪怕她要天上的仙女,姚轻黄都有理由安插一个丫鬟到她身边,监督甚至控制她的一言一行。 她还不能说什么话来反对,因为这丫鬟,本就是一开始奚应芷主动开口要来的。 而她也不能一口拒绝说自己不需要丫鬟,这样一来日后她再人手短缺,姚轻黄便能拿这话来堵她。 到时候她身边只有一个丫鬟,别的姐妹却不止一个,定会让人因此而看不起她。 想明白这期间的来龙去脉,奚应芷只觉得可笑,移开视线看着院子里忙得热火朝天的众人,浅浅道: “我是庶女,往日这些御下之术也没人与我说过,一时问我这些我也说不出个理来。还是等我在麓山学院有所长进,再来说这事吧。” 红绡脸上的笑意僵了僵,没再多说下去。 等几个女儿收拾好到明华堂请安的时候,姚轻黄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看向奚应芷的眼神有几分不善。 “今日是你们去麓山学院念书的大日子,那里头都是王公贵族之女,非富即贵,你们平日在家礼数不周,我想着你们是姑娘家总是纵着。 可在外头若是丢了奚家的人,莫说是我,就是老爷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三个姑娘齐刷刷站起身行礼,“是。” 姚轻黄又看着奚应雪,语重心长嘱咐: “你是奚府嫡女,又是长姐,出门在外对妹妹们定要严加管教。若是有谁不服你的管教,回了家你也一五一十报给我。” 奚应雪意味深长地瞟着奚应芷,口中只道:“女儿定然约束好两个妹妹。” 她和奚应芷一样的年纪,平日里却爱穿老色的衣裳,看起来总是十分稳重。 姚轻黄瞧着她不一样的风度,欣慰地点头。 又嘱咐了两句,便让门房套了车马送她们去书院。 姐妹三个同坐一辆马车,很快就到了山脚下,剩下的路马车却上不去了。 这会时间刚好是学生们上学的时候,不少贵女从马车上下来,便换坐上了家中备好的轿辇。 奚应雪没料到这种情况,带着两个庶妹站在山脚处,看着别的贵女俱都轻轻松松地坐在轿辇上上山,一时尴尬得手足无措。 她这个人最是要脸面,平日在奚府她什么都是头一份,风光极了。 如今到了这种非富即贵的地界,她那点子得意顿时荡然无存。 “大姐姐,咱们还不上去吗?”奚应莲弱弱发问:“若是迟到了,只怕要被夫子训斥。” 奚应雪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她何尝不知道该上去了。 可旁的贵女都是坐轿辇,她们若是徒步上去,浑身大汗淋漓定然要被人笑话。 可是,这会若回家让母亲再安排轿辇,怕是要像奚应莲说的,来不及了…… 奚应雪攥着裙角站在原地,左右为难。 “你们瞧,那是哪来的乡巴佬,站在这傻愣愣的,莫不是不知道上山的路?” “听说前几日有个女子在季山长面前跪了三天三夜,求季山长松口放她们入学,应当就是她们了。” “那就难怪了,原来是门户低的乡巴佬,难怪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瞧她们穿的衣裳,多可笑呀。” 奚应莲和奚应雪叫这些议论讥讽得脸颊涨紫,反倒是奚应芷没事人一样,坦然打量着山间的小路,提了裙缓缓往山顶处走去。 前世她们入学时也遭遇过这些事。 彼时奚应雪怒斥奚应芷爱慕虚荣、争强好胜,强求季山长让她们入学,为此奚应芷名声臭不可闻。 所以议论和指点声虽如狂风暴雨,却大多是冲着奚应芷去了。 有她在前头顶着,奚应雪和奚应莲两个完美地隐身。 甚至奚应雪还因为不争不抢、高洁淡然的美名,一入学就得了好几个贵女的青睐,很快融入了学院。 今生嘛,她没能给奚应芷头上泼脏水,这些议论和指点奚应雪自然也逃不过,登时臊得她无地自容。 见着奚应芷一个人往山上走去,她气急上前拉住她: “奚应芷,你爱出风头也该注意场合,这是麓山书院,没人纵着你满腹心思地无理取闹。” 奚应芷被她扯住,无奈停下了脚步,回头冷淡地看着她,“大姐姐,你来麓山学院是要做什么的?” 奚应雪收回手,端出端庄的架势,“自然是来求学,而不是来出风头。” 奚应芷莫名笑了,“那大姐姐一直站在山脚下作甚,难道大姐姐天赋异禀,在山脚下便能听到夫子讲书? 妹妹没有姐姐的天赋,只能去学堂才能学到知识。” 奚应雪被她讥讽得面红耳赤,半天说不出话。 她们在此争执,已经惹得几个贵女看了过来。 奚应芷不欲引人注意,转身继续往山上走去。 奚应莲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了一顿,冲着奚应雪迟疑道:“大姐姐,你还去不去山上呀,若是不去,那我就跟着二姐姐走了……” 奚应雪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那眼神满是戾气阴狠,唬得奚应莲心口直扑腾,再也不敢说话。 好在奚应雪瞪了她一眼后,铁青着脸也往山上走去。 奚应莲松了口气,拍着胸脯跟上。 一路上奚应雪走得慢,奚应莲不敢超过她,控制着脚步在她身后。 等二人一步三喘地到了山顶,奚应芷早就没了影子,显然是早就进去学院里头了。 这下,奚应莲顿时急了。 早知道她就不理奚应雪了,跟着奚应芷还少生些枝节。 30.奚应雪的噩梦 两人平复了气息,才往书院里走,到了里面才发现,里面站满了人。 或三三两两彼此交谈,或拿着书本互相询问,四处扫了一圈,才看见原本该和她们在一处的奚应芷。 她居然已经站在教室门口,正和一个身穿灰色儒衫的老者说着话。 怒气混合着嫉妒和疲倦顺着血管蹭蹭直往大脑蹿,奚应雪铁青着脸,快步往奚应芷身边走去! 奚应芷一边和夫子说着话,一边余光瞟着奚应雪的身影。 见她气势汹汹越发近了,奚应芷含笑点头,进了教室里头。 奚应雪也要追进去,却被横插而出的一截手臂拦住:“学院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奚应雪推了两把没推动,怒气冲冲地转过身瞪着那人: “凭什么她一个庶女可以进去,我身为嫡女却进不得,你狗眼看人低也该分得清高低贵贱。” 那人本是麓山书院负责管理学生内务的斋长李丘,闻言当即沉了脸, “放肆,学院重地哪容得了你污言秽语大放厥词。她是来入学的学生,自然入得!” 奚应雪扬起头颅,气沉丹田满身气势道:“我也是来入学的学生!” 李丘翻了个白眼,“姓名。” 奚应雪还是傲然地睨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李丘不耐烦地以手指敲了敲桌子:“是来入学的就将名字报上来登记,过了时候大家伙都要上课了,耽误了你便自己回去吧。” “先生,我,我登记。” 眼看奚应雪杵得跟个柱子一样岿然不动,奚应莲还是没把持住,用身子撞开奚应雪,凑到桌子前讪笑。 “我叫奚应莲,我是——”她顿了顿,还是犹豫着道:“是方才进去的,奚应芷的妹妹。” 李丘对了一下她的名帖,在纸上记了一笔,便冲她点头示意她进去。 奚应雪眼睛顿时瞪圆了! 奚应莲被她看得一阵心虚,可眼见别的学生都三三两两地往教室里走去。 奚应莲冲着奚应雪讪笑,缩着脖子混在人群中走了进去。 以往她定然是要唯奚应雪马首是瞻,不敢如此冷落她的。 可现在嘛,瞧奚应芷得罪了她,似乎也没什么严重的后果。 奚应莲提心吊胆地走到奚应芷身边坐下,见她有条不紊地摆着东西,忙也从书包里翻出文房四宝摆在桌上。 站在门口的奚应雪,已经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立刻冲进去将两个庶妹揪出来,在这大庭广众好生罚她们一顿! 李丘见她一脸难以抑制的愤怒,懒得再等她,开始收拾东西。 奚应雪更气了,一把压住桌上的纸:“我还没有登记,你要去哪!” 李丘翻了个白眼,将东西囫囵一卷塞到咯吱窝里,转身就走。 “站住!” 奚应雪气急败坏,叫得破音。 “雪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生这样大的气?” 宁远侯府二姑娘谢玉璇从书院门口走进来,有些好奇地发问。 她的兄长谢文渊是奚应雪的未婚夫,两人素来亲近。 “早就听说你要来麓山书院念书,兄长还托我带了礼物给你,怎么瞧着你却是不太如意的样子。” 谢玉璇走到两人面前,冲着李丘点头:“李斋长,雪姐姐今日应当是来入学的,可是有什么误会?” 谢玉璇家世尊贵、为人温和,又是小有名气的才女,李丘对她态度还不错,没将方才的龃龉说出来,只淡淡道: “马上就要上课,怕是来不及为这位姑娘登记。” 谢玉璇脸上透出淡淡的惊讶,又看了眼明显愠怒不已的奚应雪一眼,知道事情应当不是一句话这么简单。 沉吟片刻,打着圆场道:“李斋长许是不知情,雪姐姐是京中出名的高洁贵女。 她素来人品贵重,端方雅静,今日是雪姐姐第一日入学,若是冒犯了斋长,还请斋长海涵。” 如流水一般的夸赞熄灭了奚应雪的怒气,让她飞快缓和了神情,唇角挂着淡淡骄矜的笑。 在李丘半是怀疑地看过来时,她甚至很有风度地傲然一笑。 李丘虽然不屑,却也不愿真正和这些女学生为难。 草草应了一声,便重新摊开纸张,提笔问道:“叫什么名?” “奚应雪。” 然后,她便眼睁睁看着李丘将她的名字写在奚应芷和奚应莲的名字后头。 胸腔处又蹿起一小把火。 好在谢玉璇挽住她的手臂:“我等这一日已经等了许久,雪姐姐,你与我坐同桌吧,咱们共同研读定然日益精进。” 奚应芷强忍怒气,由谢玉璇拉着,端着高傲的姿态进了教室。 原本满是少女交谈声的教室缓缓安静了下来。 “呀呀呀,宁远侯府的姑娘就是不一样,来学堂念书还带个老妈子呢!” 说话的是一个鹅蛋脸的女孩子,穿着一身嫩黄色的绸缎襦裙,衬得脸色一片莹白。 发髻上带了一对品相极好的珠花,那颤悠悠的珐琅细丝儿更是让她添了几分娇俏。 说话语气也骄矜,众人听在耳中,先是奇异般地安静了片刻,旋即一阵哄堂大笑! 奚应雪先前还没反应过来,等到众人都拿嘲弄的眼神看着她,她才恍然明白,这个女子竟是在嘲笑自己! 羞恼、愤怒齐齐袭上心头,奚应雪气得指甲尖都在发抖,颤着声音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那女子一点怕都没有,笑嘻嘻地站起身,“咦,你不是老妈子呀? 那你穿得像个老奶奶,方才还在门口站着等候,难道是我误会了?” 她身旁的女学生也捂着唇笑得花枝乱颤: “不怪郡主误会,便是我们也是这样以为的。谢姑娘,要不你替咱们介绍介绍,咱们实在是没见过世家贵女穿得如此,啧啧——” 她和那位郡主对视一眼,哈哈笑道:“老气横秋!” 这下子,原本还忍着没有笑的女孩子,瞬间都开怀大笑起来。 奚应雪被羞辱得脸颊都快要烧化了,愤怒化作火点在她血管里一点一点窜动。 可很快,她又冷静了下来。 方才若是她没听错,刚刚别人叫那个女子为郡主。 31.奚应芷不再做牛马! 整个麓山书院只有一个女子有资格被称为郡主,那就是端亲王的义妹,静仪郡主。 她虽然装出一副淡薄名利的高雅姿态,可最是清楚哪些人能得罪,哪些人不能得罪。 能得罪的,譬如方才的李斋长,她便尽可端着贵女的姿态冷面以对,肆意地摆着架子,让人见识她的威仪和端方。 而这些不能得罪的,譬如面前这位,哪怕已经怒火攻心,她也必须忍! 可眼眶还是不知不觉地湿了。 奚应雪抿唇,满是悲愤委屈道:“是非对错只在人心,并不在一件衣裳上头。” 静仪郡主闻言如看傻子般看着她,“哪来的傻子,衣裳不重要,那你穿衣裳干嘛,还不脱了方便?” “你!”奚应雪红着眼睛,既幽怨又委屈,不自觉地朝奚应芷所在的方向看去。 以往,每当她被人欺负的时候,只要露出这样的神情,便会有源源不断的人飞蛾扑火般冲出来维护她。 奚应芷便是其中一个。 虽然彼时她觉得这些维护都是不必要的,可此刻面临羞辱,她还是下意识等着奚应芷挺胸而出。 可她终究是失望了,奚应芷只是抬眼往这边扫了一眼,便继续和奚应芷看着桌面上摆着的书,好似没看见她的窘迫一般。 像是陡然被一盆凉水浇了脑袋,大热的天,奚应雪硬生生浑身发寒。 静仪郡主还在捂唇嘻嘻地笑着,不少人跟在她对奚应雪指指点点。 奚应莲借着书本的遮挡杵了一下她的手臂,悄声道:“咱们真的不管大姐姐?回府后母亲定然要罚咱们了。” 奚应芷慢条斯理翻过一页:“我何时说了不管?” 奚应莲被哽了一下。 她这也不像要管的样子啊。 “我只是管不了。”奚应芷将书本放在桌子上,坐直了身子。 “静仪郡主身份高贵,又有端亲王这个兄长,莫说是我们两个庶女,就算是母亲来了也只有服输的理。 母亲要为了这件事罚咱们,咱们也只能认罚。难道要为了免于母亲的责罚去得罪静仪郡主?” 奚应莲初听这话还觉得有理,可仔细想想又觉出不对来,“以往你可不是这样的。” 奚应芷侧头露出一个有些天真的笑:“那是我以前做错了,所以大姐姐才总说我争强好胜、爱慕虚荣。” 奚应莲无言以对。 那的确是奚应雪的做派。 事实上,前世奚应芷几人入学,静仪郡主也这么嘲笑过奚应雪。 她自诩身份高贵,可这份高贵也仅限于在奚府内部,出了奚府,她身上那层光环便荡然无存。 偏她还要摆着高高在上的架子,在真正高贵的贵女面前,可不就讨人嫌了。 只是彼时有奚应芷这个可怜虫肝脑涂地地为她辩驳卖命,甚至为了维护奚应雪不惜得罪静仪郡主。 以至于在麓山书院的这三年,她每日都要遭受来自静仪郡主一行人的欺凌和侮辱。 每当她委屈的时候,奚应雪便叫她忍一忍。 说若非她争强好胜爱出风头,静仪郡主也不会想着要教训她。 如今郡主只是捉弄她而已,必不会让她受重伤或者是死了,等结业了或是奚应雪有了好的前程,再想法子为她出气。 奚应芷就这么等啊等,寒来暑往,那是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静仪郡主为人残暴,捉弄人的法子层出不穷。 如今隔世而望,奚应芷都无法想象自己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决心和勇气度过那段岁月。 所以重来一世,奚应雪怎么还敢奢望,奚应芷继续替她卖命呢? 两人各自若有所思地坐着,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静仪郡主的调笑声越发大,直到谢玉璇再也看不下去挺身护在奚应雪面前。 “郡主慎言,阿雪素来不理这些庶务,穿的衣裳若是不讨郡主的喜欢,说不定也是被小人诱导的缘故,郡主真要被她人利用让阿雪难堪吗?” 说这话时,她冷淡的眉眼从奚应芷二人身上扫过,引得旁人都往这个方向看来。 奚应莲心中一慌。 她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谢玉璇这话是将矛头全都指到她们身上来了。 奚应莲登时松开挽着奚应芷的手臂,举着书本将自己整个人都遮挡起来。 这下,暴露在众人面前的,唯奚应芷一人。 少女瘦削的身子坦然而优美地坐着,宛如春日破土而出的笋,散发着让人移不开视线的皎皎之气。 奚应芷抬头,隔空和奚应雪遥遥对视,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她眼底的恨。 “谢姑娘这话何意?”奚应芷歪头,俏皮地发问。 谢玉璇说不清心中是嫌恶还是嫉妒更多,横眉冷斥道: “你和阿雪是亲姐妹,出门在外便该同气连枝。可方才在门口报道时你们便不等阿雪一个人入内。 如今静仪郡主误会阿雪,你们又袖手旁观,如此冷漠寡情,简直枉为人!” 面对这样毫不留情的指控,奚应芷并未手足无措,她甚至连一丝慌乱也没有。 “谢姑娘说话很是有意思,我再为大家缕一缕。” 奚应芷脸上的神色很是温顺,用的明明是天真无邪的语气,说出的话却直往人心窝子里戳。 “方才阻拦大姐姐入学的是书院的斋长,方才误会、嘲笑大姐姐的,是身份尊贵的静仪郡主。 从头至尾,我什么都没做,却成了谢姑娘口中冷漠寡情、不堪为人的那个人,我这样理解没错吧,嗯?” 说到最后一个字符,她鼻音微微上扬,透着难言的嘲弄。 谢玉璇目瞪口呆地看着奚应芷。 她不比奚应雪自负且糊涂,这会看得很清,奚应芷虽然是在笑,可浓黑的双眼满是仇恨和雾霭,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恐惧。 在她的印象里,奚家这个庶女一直都是奚应雪的应声虫,从来没有用如此难以捉摸的语气说过话。 不,她甚至没有说过这么一长串的话! “谢姑娘方才暗示我是小人,诱导静仪郡主讨厌大姐姐,啧啧……” 奚应芷缓缓起身,满是玩味地摇头,“郡主,到底是我在利用您捉弄大姐姐,还是谢姑娘将您当傻子随意支使呢?” 话音刚落,谢玉璇立即大惊失色! 32.人淡如菊姐不平衡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谢玉璇再顾不得什么礼数和身份,飞快地解释。 宁远侯府虽然也是勋贵,可大燕朝没有哪个勋贵敢在端亲王面前卖弄身份! 奚应芷这话,几乎是把谢玉璇往死路上推。 静仪郡主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半晌才阴沉着开口:“我王兄说了,我这人虽然不聪明,可也不必聪明,凭本心做事即可。” 她陡然转身,走到奚应雪面前,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我第一眼见你便觉得丑得恶心,污了我的眼睛,我觉得恶心便动手惩罚便是。” 她站在原地,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反正不拘得罪了谁,总有王兄替我摆平。” 奚应雪没有任何准备被劈头打了这一巴掌,还是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平辈姑娘。 整个人又沤又气,旋即却又被静仪郡主这番话给唬得一动也不敢动。 只得呆愣愣地僵在原地,眼眶里迅速蓄满了泪。 委屈,她是真的委屈。 从小到大她从未挨过巴掌。 偏偏这几天像是被鞭炮附体了一般,啪啪啪地响个不停。 先是父亲,然后就是这个静仪郡主。 奚应雪手指紧紧攥着,就连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整个手掌血肉模糊的痛楚都没察觉出来。 盖因比疼痛本身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那些贵女嗤笑议论的视线。 巨大的羞耻席卷了整个人,她不必听都知道,这些人会议论什么。 无非是嘲笑她的狼狈,讥讽她的身份。 可恶!可恶!只恨她没有高贵的出身,若不然便是她做那人上人,想发落谁,就发落谁! “你这样看着本郡主,是不服气吗?” 静仪郡主阴森森地发问。 奚应雪打了个激灵,在她逼视下,胸口莫名鼓荡。 她多想直言反击,可酝酿再酝酿,她最终是瑟缩地低下头,嘴唇不甘不愿地咬着。 看她这副模样,静仪郡主冷笑,又自傲地将四周环视一圈,视线缓缓落在奚应芷身上。 她不是傻子,谢玉璇的确在利用她,可这个小庶女,却也是在带着目的地激她。 这世上利用她的人,从来没有过全身而退的。 众人随着她的视线,齐齐看向奚应芷。 这一看,俱都不自觉涌出可惜的情绪来。 奚应芷生了张没什么争议的美人脸,烟笼眉下一双水润明晰的眼总是微微翘着,哪怕没什么表情都显得楚楚可怜。 让人不必说话,心就软上三分。 这样的美人待会就要被静仪郡主辣手欺凌蹂躏,可不显得可怜得紧嘛。 奚应雪亦紧紧地盯着她,手掌忍不住攥得更紧。 只要她比自己更狼狈,众人便会忘记方才她出的丑。 被静仪郡主虎视眈眈地盯着,奚应芷没有像奚应雪那样露出外强中干的懦弱。 她静静地回望,于静谧之中倏然露出一个潋滟摇曳的笑,美若春晓之花。 旋即带着几分崇拜与静仪郡主对视:“郡主当真是威仪天成,实乃小女生平仅见。” 静仪郡主未料她全然不怕自己,一时没说出话来。 片刻后才道:“方才你暗示我去教训这个老女人,如今又巧言令色试图混淆视听。 怎么你以为,本郡主在你眼里就是傻子聋子,任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奚应芷讶异地睁大了眼,纤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出一小片阴影,无端惹人信服。 “郡主误会了,小女并非见风使舵溜须拍马,方才一入教室,就为郡主风度所折服。” 她折腰拿起桌子上摆着的一页纸张递到静仪郡主面前:“郡主为何会觉得我巧言令色? 郡主神姿英飒,气度不凡,一言一行进退有度,就算要教训小女,小女也甘愿受罚。”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静仪虽然脾气暴躁却也不是疯子。 听这一番吹捧又不谄媚的话,心中愠怒已经去了大半。 见了她动作,又侧头去看她手中的纸张,却见那居然是自己的一张小像! 画中的自己袖袍飘飘,宛如翩跹高傲的丹顶鹤,活灵活现之中透着难言的高华气度。 静仪郡主情不自禁伸手接过,细看片刻后,搓了搓纸张,面上现出错愕和惊讶。 片刻后,她敛了神色,“既然你识趣,本郡主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这回便暂且放过你。” “什么!” 奚应芷还未回话,奚应雪已是失声尖叫起来,“凭什么!” 见静仪郡主冷漠威慑的视线转过来,奚应雪闭了嘴,满脸忿忿不平。 “本郡主做事,需要你来指点评判吗?” 奚应雪又是一阵难堪,仓皇地看着众人,眼泪要掉不掉。 静仪郡主最烦这种作态,看见都觉得倒胃口。 见这节课的夫子已经站在门口准备上课,静仪索性开口道: “张夫子,今日书院来了新的学生,原本的座位应当不够,不如在后方空地摆三张桌案吧。” 张夫子原是翰林院的学士,在麓山书院是教经书史要的。 在朝为官,自然要卖端亲王的义妹这个面子,闻言没有反对。 静仪郡主双手举高轻击,叫来了几个王府的侍卫,“你们去将南院的桌案椅子搬来,速去速回。” 又点了点奚应芷,“你说话很是讨本郡主欢心,坐我身边来。” 奚应芷有些迟疑,心中并不愿出这个风头。 可瞟见奚应雪气得快要晕过去的模样,奚应芷心中一阵难言的畅快。 便冲着静仪郡主行礼道谢,收拾了东西坐到她一旁。 那个位置上原本坐着的是静仪的跟班,见状也不敢多说,忙拿了东西和另一个相熟的学生挤着坐下了。 教室里众人三三两两落座,王府的侍卫又很快搬了新的桌案过来。 张夫子在讲台上收拾好书本,便准备开课。 “啊——” 一阵惊慌凄惨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混合着木头七零八落倒地的刺耳响声。 一屋子的人不约而同朝发声处看去。 但见奚应雪从一摊烂木头里伸出一只萝卜手,整个人七仰八插躺在地上,浑身木屑,狼狈至极。 “噗嗤——”静仪郡主率先笑出声。 接着,便像是打开什么开关,此起彼伏的哄笑声,几乎要将整个教室掀翻! 33.人淡如菊姐被啪啪打脸 “哈哈哈,有趣,真有趣!西街的戏班子唱的戏都没有这么好看!” 静仪捧腹大笑,眼角都笑出泪花。 旁的贵女也不遑多让,“多亏郡主请咱们看这样的好戏,不然哪有这样的乐子。” 一波又一波的羞辱将奚应雪的理智燃烧殆尽,她猛地翻身起来,指着静仪: “是你,是你故意捉弄我,我与你同为麓山学院的学生,你怎能如此欺负我!” 静仪倏然冷下了脸,“放肆!本郡主乃陛下亲封上了皇家玉牒的二品爵位,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跟我说话!来人,给我掌嘴!” 奚应雪彻底懵了。 她驰骋奚家十数年,在五六品小官的女眷圈子里几乎算得上从无敌手,还从未体验过这种被权力肆无忌惮倾轧的感觉。 待看到几个侍卫身穿铠甲虎视眈眈向她走来,奚应雪一阵腿软,软绵绵瘫坐在地。 静仪丝毫怜惜也没有。 在她眼里,教训奚应雪跟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自闹剧开始,奚应芷便一直端端正正地坐着,看着桌子上摆放的书本。 经历过前世,她对静仪会用的种种招数了如指掌。 前世入学后,因为得罪了静仪,静仪也用了这一招,逼迫奚应芷三人坐年久失修的破旧桌椅,用破旧脏污的书本。 奚应雪不甘不愿地坐下,却冲着奚应芷委委屈屈地挤了好几滴眼泪。 奚应芷为了维护她,自然又是一番据理力争,还言说要向山长告状陈情。 夫子为了息事宁人便为她们换了新的桌椅和书本,为着此事,奚应芷彻底遭了静仪的厌恶。 可事后,奚应雪怎么说的来着? 哦,想起来了,奚应雪说她,多事。 她说奚应芷强求山长入学本就已经是错了,入学之后还为了一介桌椅书本争强好胜与人争执,太过小家子气。 她也不觉得奚应芷为她争取新的桌椅是帮了她。 “我成绩优异入了山长的眼,山长自会为我换新的桌椅,何须你多此一举,反倒坏了我的名声。 奚应芷,你永远这么小肚鸡肠,为了蝇头小利便体面体统全都不顾了,我没有你这种妹妹。” 奚应芷很难描绘当时自己的感受。 约莫是浑身冰冷,委屈却无处诉,愤怒却无人辩。 约莫,就是奚应雪现在的模样吧。 这下好了,奚应芷顺了她的心意不再多事,奚应雪应当很满意才是。 可惜,奚应雪浑身颤抖,眼眶更是通红,丝毫看不出满意的模样。 两个侍卫按着她,另一个侍卫在她脸上啪啪扇了两巴掌。 直扇得她眼冒金星,面颊肿胀几欲破皮。 “郡主息怒。”张夫子委婉地打断了这场暴行,“上课时间已经到了,郡主既来了书院,还是以学业为重。” “切~”静仪发泄了一通,胸口也没那么堵着了。 毕竟是在书院,她多少也要收敛些,闻言便让侍卫住手,重新坐回了座位。 “夫子有令,本郡主自然听从。” 教室内就像没发生过什么事情一样,响起了翻书的萨萨声。 奚应雪站在原地,恍惚间竟不知天地为何物,只觉自己陷入一场噩梦,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而张夫子讲课的声音,无疑成了最让她害怕的低吟。 奚应芷恍若对一切都无知无觉地跟着张夫子翻动书本,不时在一旁摆着的空白纸张上写几个字。 静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缓缓靠到她耳畔,“你的纸,是哪来的?” 奚应芷冲她勾了一个礼貌的笑,“是书斋老板送的,小女觉得好用,便带来学院。” 静仪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收回视线。 奚应芷心中长嘘一口气,知道这一关,应当是过去了。 方才她那两句甜言蜜语其实并不足以打动静仪,真正让静仪郡主放过她的,是那张画着小像的纸。 那是,端亲王日常用的云锦御笺,外人鲜少得到。 这打纸,自然是昨日那书斋掌柜的送来的文房四宝中的一样。 奚应芷前世跟在端亲王身边多年,自然识得这种纸。 很快,她又想起了前世她在麓山书院最大的噩梦,静仪郡主。 静仪郡主虽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却因为和端亲王之间的关系,为人无法无天,就连皇帝对她都多有宠溺宽纵。 似她们这种五品小官家的女儿,强行挤入麓山书院,哪怕安分守己,也只会成为静仪郡主取乐的对象。 更何况,有奚应雪这个狂妄之人在,她们又怎么安分守己得起来。 被静仪郡主欺辱,似乎已经成了定局。 好在,静仪虽然张狂霸道,却有一个克星,那便是端亲王。 而这打来历不明的纸,若是利用得当,便能成为奚应芷最大的护身符。 如今看来,一切都很顺利。 她往后方看了一眼正手足无措站着的奚应莲,浅浅示意她稍安勿躁莫惹事端。 奚应莲明白了她的意思,微不可见地和奚应雪拉开了距离。 真不错呢,今生有奚应雪成为静仪郡主的眼中钉,奚应芷觉得自己安全了不少。 张夫子的课讲了约莫半个时辰便结束,随着他的离去,原本安静的课堂瞬间又躁动了起来。 静仪坐在椅子上,撑着脑袋侧身往奚应雪的方向看过去,看得她瞬间一个激灵,缩着脑袋往教室外面溜去。 静仪嗤笑一声,朝着身边的跟班使了个眼色,自己也懒懒地站起身,朝外走去。 谢玉璇蹙眉看着这一幕,面上闪过不忍。 片刻后,她也起身,却不是跟出去,而是冲着奚应芷走来。 “奚应芷,往日阿雪待你不薄,你就眼睁睁看着静仪郡主欺负她?如此不懂感恩,你良心何在?” 奚应芷从书本之中抬起头,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谢玉璇没来由地一阵心虚,“你这么看着我作甚?我哪句话说错了?” 奚应芷心中微讽,“谢姑娘这么关心大姐姐,方才为何不替她说话? 你是宁远侯府的嫡女,说话总比我们这种小官家的庶女要有用些吧。” 谢玉璇一愣,旋即脸色涨红,支支吾吾起来。 34.塑料友情融化 “这毕竟是你们奚家的家事,我,我也不好插手。” 奚应芷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随即又目露疑惑,“既然不好插手奚家的事,那谢姑娘现在又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难道方才不好插手,现在就好插手了?谢姑娘的准则,倒挺多变灵活的。” 言罢,她真诚一笑,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 谢玉璇被堵得胸口一阵发胀,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生平头一次,她发现奚家这个庶女,不似印象中木讷愚蠢。 外间又传来嘈杂声,谢玉璇走到窗边向外张望。 见着静仪捉了奚玉雪,逼她下跪给自己擦鞋子,心中一阵不忍。 可再怎么不忍,她也只是黯然神伤片刻,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学着奚应芷将书翻得哗哗作响。 听着这些动静,奚应芷垂眸,掩下眸中嘲意。 前世,奚应雪和谢玉璇既是闺中密友,又是和谐的姑嫂,两人之间的深厚情谊曾在京中热议。 女子羡艳她们之间的志趣相投和莫逆之交,男子则称颂有这样的妻子和妹妹家庭有多和睦。 可那是有一个奚应芷替她们扛下了所有的风暴,她们自然可以尽情地岁月静好。 如今奚应芷不傻了,她们之间的交情暴露在磨难之下,也不过如此嘛。 只是不知奚应雪会不会后悔,后悔对真心交付的庶妹如此虚伪,反而对表里不一的好友如此掏心。 可惜,这会奚应雪应当是没有心思后悔。 她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恶劣之人。 静仪郡主趾高气扬地站在她面前,声音漫不经心却又透着十足的恶意: “今日山中的泥巴可真多,明明是坐轿辇上的山,鞋面上却沾满了灰,你们说,该怎么办才好。” 静仪郡主身边的户部尚书之女周梦楠意味深长笑道:“定然是今日有乡巴佬上山,不知轻重将山间的泥都踩掉了,你们说是不是?” “是,往日都没有的,今日偏偏有了!” “没眼力见的乡巴佬就是招人烦!” 奚应莲躲在柱子后面,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一幕。 多可怕,往日高高在上的奚应雪居然被这样羞辱、欺负。 若是换做是她被这样对待,她简直想死。 不行了,她不敢再看了,猫着腰偷偷回了教室,紧紧贴在奚应芷身边。 幸好今日她打扮得低调,日后她可再不敢招摇了。 外头的奚应雪却是想跑都跑不了,被人堵着一动都不能动。 见她满脸不堪受辱的倔强,静仪没好气地用鞋面蹭了蹭她的下巴,“本郡主在说话,你为何不出声,是觉得本郡主说的话没道理吗?” 奚应雪心中破口大骂! 本来就没道理!污言秽语,狗屁不通! 见状静仪冷笑了一声,“我这辈子最看不惯的就是明明没本事的人还轻狂自大,自以为自己高高在上与旁人都不同,心比天高。 你可想清楚了,今日你若不肯伺候本郡主,我在王兄面前说上一两句,你们整个奚府可就在京城混不下去了。” 奚应雪顿时满腔悲愤。 悲愤其一在于,她清楚静仪郡主所言非虚,以端亲王的本事,打压一个五品官不费吹灰之力。 悲愤其二在于,她明知道会发生什么,却无能也无力阻止,只能妥协。 她应该是天之娇女啊! 怎么会,怎么会受此屈辱。 泪水终于从眼眶之中一滴滴落下,奚应雪忍着哭腔道:“小女愿意伺候郡主。” 静仪给压着她的两个女子使了个眼色,二人松开手。 奚应雪一下扑倒在地上,在众人幸灾乐祸的围观下,缓缓直起身子,膝行至静仪郡主身前,轻轻拂了下她的鞋面。 她的鞋面很干净,又是用上等的苏绣制的,摸起来既滑又软。 可这一拂,却像是抽走了奚应雪所有的尊严,以至于让她整个人腰都直不起来,深深地弯在地面。 静仪郡主满意地欣赏着她的臣服,片刻后才道:“罢了,你既然知错,这件事我就不再追究。” 周梦楠忙凑上前:“郡主昨日还说想吃我们家厨子做的红豆糕,我今日特地带了,请郡主赏脸品尝。” 一行人簇拥着离去,奚应雪整个人瘫坐在地。 不多时,一双温热的手搀着她的胳膊想扶起她。 奚应雪冷着脸转头,却见来人不是她以为的奚应芷,而是谢玉璇。 她鲜少在谢玉璇面前露出这么冷漠的姿态,谢玉璇心中有些膈应。 不过念着她受了这么大的羞辱,便也只当她心情不愉的缘故没有计较。 将她搀扶到廊下的扶手上坐了,才低声劝慰道: “静仪郡主素来就是这么个霸道性子,你惹了她,她定然要撒气的,不过她气性虽大,却不是个记仇的,过些日子就好了。” 奚应雪满脸错愕地看着她,语气之中满是不敢置信:“过些日子? 阿璇,你看她如此羞辱我,怎么还能这么轻描淡写地说要我忍些日子?若换作是你,你会忍吗?” 谢玉璇本是有些心虚内疚的,可也架不住被人这么赤裸裸地点出来。 毕竟宁远侯府家世远在奚家之上,奚应雪虽是她未来的嫂子,可门第始终差那么一些。 平日里谢玉璇不计较,不代表她可以忍受奚应雪对她如此无礼。 所以谢玉璇也冷了脸,“她为何羞辱你,还不是你不知轻重惹了她,连累我也被她排暄了好几句。 我都不曾与你计较,你反而还怪上我了。” 奚应雪瞪大眼睛看着她,仿佛第一天认识她一般。 她曾以为宁远侯府是她最好的归宿,未来夫君前程似锦,小姑子也与她交好。 从没想过,这样冷漠的话会从谢玉璇口中说出来。 谢玉璇吃不住她这阴冷发狠的眸光,扭过身子道: “今日我来扶你,已经冒着得罪静仪郡主的风险了,你若不领情便罢了,日后在学院你也少与我说话。” 说罢便怒气冲冲地走了,留下奚应雪一个,又好生落了一番泪。 这一幕落在奚应芷和奚应莲眼中,奚应莲忍不住紧紧抓着奚应芷的手臂。 “二姐姐,”她这声二姐姐喊得真心实意,“咱们真的不帮大姐姐吗?她这么惨,等回了府,夫人定然会罚我们的。” 35.奚应雪再受打击 奚应芷没说话,只嘴角有淡淡的笑。 原来奚应雪也知道,这种折磨难以忍受啊。 亏她前世作出一副人淡如菊的姿态,如今换到她身上,那是淡然也淡定不起来了,菊花也开不了了? 可惜了,奚应雪若以为这就是全部,未来只会更忍受不了。 这一次,她绝不再替奚应雪出头,该她承受的风暴、羞辱、折磨,请她自己尽数享用吧。 至于夫人…… 奚应芷看着一旁开得正艳的海棠树,轻声道:“咱们帮大姐姐,夫人还是会罚我们。 她罚不罚咱们,并不取决于她愿意还是不愿意,而是取决于,她敢不敢。” 奚应莲不明白,“她是主母,要罚咱们两个庶女怎么会不敢。” 奚应芷收回视线没再解释,转身往教室里走去,“一会你听我的,今日回府我保证夫人定然不会罚你。” 奚应莲满是怀疑地看着她,显然是不相信她的大话。 可眼下除了听她的话,也没有别的办法。 只得幽幽叹气,算是默认。 奚应芷知道她的小九九,却也没放在心上。 她拉拢奚应雪,只是为了让她别站在奚应雪那边给自己使绊子而已。 至于她站队自己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她不在乎。 重活一世她早就明白,女子立世若要指望谁的善意或是怜悯帮扶,都是不牢靠的。 真正的助力,只会来自于自己。 两人回了教室,奚应芷还是坐在静仪郡主身边的位置。 奚应莲战战兢兢地坐在那堆木头边上的破旧凳子上,她小心谨慎惯了,屁股只轻轻靠在凳子上,险险没有散架跌倒。 奚应雪就惨了,那堆烂木头像破烂一样堆着,也没人管她。 她便自己将书捡了出来,满脸倔强又无畏地站在教室里,孤傲地捧着书看着,竭力做出一副不受影响、人淡如菊的模样。 奚应芷忍不住笑了。 她这个嫡姐还没转过弯来,以为做出这副样子别人便会敬佩她的不屈和坚韧,继而被她折服。 殊不知她这样,只会越发刺激静仪郡主的施虐欲。 可惜了,奚应芷都要不忍起来了。 果然,静仪郡主看了奚应雪好几眼。 不过她并未多做些什么,奚应雪提心吊胆之余也不禁松了口气。 又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下一堂课的老师便进了教室。 居然是季山长亲自授课。 众人俱都收敛了手上的动作。 季山长虽无官职在身,却是当今陛下和端亲王的授课夫子,其为人真正算得上闲云野鹤、淡泊名利。 虽然皇帝曾有意封他高官,他却志不在此多次拒绝。 其实,就连奚应芷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因为奚应芷在他面前下跪求情就松口准奚家人入学。 奚应芷总觉得这件事不是她以为的那么简单,可背后究竟有什么深意和渊源,前世她只顾着跪舔奚应雪,并未对此进行深究。 这会季山长一进教室,所有人的老实了,静仪郡主也收敛了跋扈,端端正正地坐着。 季山长扫视一圈,皱眉看向唯一站着的奚应雪。 “这位学生为何站着?” 奚应雪迎上他的视线,语气和目光都写满委屈,嘴里说出的话却是: “学生好端端坐在凳子上,谁知道这凳子忽然散架了,学生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说完她满脸希冀地看着季山长,试图让季山长看穿她伪装坚强背后的委屈,继续追问查明真相。 闻言,奚应芷垂头,抿着唇笑了。 她又来这套。 习惯了自己做好人,自诩高雅淡然做不来那种看似说闲话告状的举动。 所以奚应雪话语中总是竭力表达自己的不争不抢,激发别人的保护欲,让人主动跳出来替她打抱不平。 可她难道忘了,那个事事维护她的奚应芷早就转了性了。 而面前的季山长,并不是奚应芷那种被人一两句就会拱得正义感爆棚的人。 换句话说,偌大的教室没有人会甘愿牺牲自己的名声来捧着她陪她演戏 听她这么说,季山长只淡淡点头,“那就换一套吧。” 跟在门口的斋长立刻去安排新的桌椅。 奚应雪没得到想要的结果,脸上装出来的淡然顿时绷不住了,急忙拿眼神去看奚应芷: “不,不必了,我和我妹妹挤一下便是,阿芷,你说呢?” 奚应芷知道,她这是要自己替她开口告状诉苦的意思。 可笑,她自傲于她人淡如菊的名声,又看不起奚应芷小肚鸡肠、处处争抢的举动。 可是,奚应芷种种举动到最后受益的究竟是谁? 奚应芷合上书本,抬头无波无澜地目视前方,“姐姐,麓山书院念书的机会来之不易,若是与你挤作一团,只怕时时分心,辜负了夫子教导。 更何况山长已经说了会为你安排座位,你就算不满山长的安排也该私下去说,而非大庭广众之下当众反驳。” 奚应雪脸颊唰地涨得通红,仿佛下一刻要滴出血来。 手足无措支吾着解释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怕麻烦。” “好了,”季山长扬声,一锤定音,“求学之路本就艰难,若是怕麻烦又何必多此一举。” 这话算得上敲打了, 奚应雪愈加羞愤难言,却也无话可说,只得挂着眼泪委屈至极地坐在新搬来的椅子上。 这椅子很结实,可她却觉得烫屁股。 泪眼朦胧之中,她恶狠狠地瞪着坐在前排的奚应芷。 若是奚应芷此刻回头看,定然会被她眼底的恨与杀意给惊住。 这视线被讲台上的季山长看到,旋即又看向神色坦然、镇定自若的奚应芷,内心又是一番斟酌评判。 将神色各异的众人都打量了一圈,季山长才缓缓开口:“今日书院有三位新学生入学,想必大家都见过了。 往日麓山书院,只有二品官员以上的女儿和勋贵之家的贵女才能入学,如今却改了规矩,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语毕,众人都是一惊。 36.学校改革静仪郡主气坏了 季山长继续道:“王化出自闺门,一个家庭甚至王朝的兴衰有一半与内宅女子息息相关,麓山书院开学本是为了教化贵女,让大燕延续盛世。 可惜学院开办三年,成绩只是平平。” 这话说得坐在下面的贵女俱都臊得面颊发赤。 什么成绩平平,不就是说她们不受教,不是好学生吗? 可她们是女子,学那些四书五经算数经义有什么用?去考科举吗? 虽然心中愤愤,可她们也不敢记恨季山长,只用刀子般的眼神不住地在新来的三人身上扫。 其中,犹以奚应雪接收到的恶意最多。 无他,谁也看不惯这种家世明明低人一等,却处处拿捏身份架子的女子。 本就心存厌恶,有季山长这一番话,更是火上浇油。 季山长将她们的暗流涌动尽收眼底,却并未出声震慑。 他让奚家姐妹入学,本就是为了给懒惰颓废的麓山书院注入新的生机。 有竞争,才会有进步。 季山长将手中的卷轴缓缓摊开,“今日我奉陛下的旨意在书院举办小考,小考成绩会通禀陛下。 若连续三次小考排名最末,麓山书院会将该名学生退学。” “什么——”静仪郡主失声尖叫:“我们都是侯爵勋贵之女,书院怎能将我们退学?” 别人听了这话或许会掂量斟酌着回话,季山长却不必如此小心谨慎。 淡淡地看着她,“若有不服,大可亲自去陛下面前辩驳,若真有如此胆量,麓山书院破格留下也不是不可。” 静仪顿时没了声音。 搞什么鬼! 虽说当初来麓山书院她便是不情不愿,是端亲王嫌她烦叫人押了送过来的。 可凡是贵族女子都以在麓山书院念书为荣,她也早就习惯别人提起她这重身份时羡慕追捧的神情。 最重要的是,她念不念是一回事,被退学那可是另一回事。 到时候她岂不是要成为京中其他贵女的笑柄和谈资? 静仪郡主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扭头,冰冷而残忍地扫了奚应雪一眼。 就在众人各自思量间,讲台上的季山长已经缓缓摊开手中的卷轴,悬挂在教室正前方的木架上。 “今日的考题,便以此画为题,请诸位题诗。” 随着话音落下,卷轴也露出全貌。 满纸雷电风雨,黑云压抑之势扑面而来。 风雨交加之中,画面正中央却是一株老梅树傲立于寒风中,枝干虬曲,花朵稀疏而坚韧地绽放于枝头。 众人一时都为这幅化作汹涌而澎湃的气势震得呼吸一窒。 季山长拈了拈胡子,“只是题诗而已,诸位都是饱学之士,应当不难时间便定为,半柱香吧。” 一句话,炸醒一屋子学生。 “什么?半柱香?这跟不给时间要我们七步成诗有什么区别!” “就是,把墨磨开都不止半柱香!” “还题诗,谁的画作也配让本郡主为他题诗!” 最后这句话,是静仪郡主说的。 她本就对这莫名其妙的做法不满,如今找着机会更是尽情发泄。 季山长神色莫测地开口:“郡主若不愿题诗,现在便可以出去,我不会逼任何人做不愿意做的事。” 静仪郡主气焰顿时一消,满腹怨气地抓起了笔。 却没有动笔写,而是抓着笔头放在嘴里不轻不重地啃咬着。 见她如此,其他贵女也都认命地开始磨墨。 奚应芷却久久没有动作,紧紧盯着那幅画,脑子里不断闪过前世种种。 那些从未被深思过的事情缓缓涌入脑海,很多似是而非的事情都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前世她入学后,季山长也说过要考试,最后却草草了事,也并未说什么考不好要退学的话。 如今细细想来,才觉出味来。 那时季山长松口准她入学,应当也是有皇命的缘故。 可她却懵然不知,先是被奚应雪罚跪,传出强求入学的名声,连她自己也觉得做错了事畏畏缩缩。 后为了维护奚应雪她强行出头,狠狠得罪了静仪郡主,被静仪的侍卫丢下水中,浑身湿透,被人指指点点,最终声名狼藉。 此刻再回忆,季山长当时应当也想提出这个话头,只是她名声实在太差,让季山长既失望又无奈,最终并未再提。 重生后她虽有心在考试中获得季山长的青睐,却也没想到这考试的背后还有这样的机遇。 将那幅画一寸一寸印入眸中,奚应芷双眸燃出熊熊斗志。 前世因她愚蠢懦弱错过的东西,重活一世,她全都要收入囊中! 季山长观察着众人,惊讶地发现在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的学生中,奚应芷双目灼灼地盯着画卷一角,眼神似悲似喜,让人忍不住想探寻。 季山长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但见她盯着的地方,皎皎梅树旁,一块被岁月磨砺得光滑的石头上,几缕青苔生长其间,似乎在默默诉说着时间的流逝与生命的坚韧。 季山长吃了一惊,快速走到画卷边上仔细打量,心中掀起巨浪。 这幅画收在他书房中多日,他却此刻才发现这幅画的画眼,并非是那株显眼的梅树,而是这块藏在边角上的青苔! 这个姑娘怎么会如此眼见? 是巧合,还是? 脑海中各种念头一茬接一茬,季山长忍不住又去看奚应芷。 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经开始磨墨,旋即提起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 那速度不像是写诗,倒像是在鬼画符。 虽然知道这样不好,可季山长还是没忍住,抬腿往她身边走去,从侧后方看她笔下的诗文。 这一看,季山长心中又是一阵惊涛骇浪! 半柱香的时间眨眼而过。 季山长强忍激动叫来斋长将学生的诗文收起来。 他站的位置就在奚应芷身边,亲自去收奚应芷的考卷。 见着是他,奚应芷露出一个羞涩的笑,轻声道:“谢过山长。” 季山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该是我向你道谢才是。” 奚应芷不明所以目露探寻。 季山长却没有解答的意思,将考卷收齐后往咯吱窝一塞,飞快地出了教室。 37.学渣们都慌了 “如璋,你快来看!” 季山长颠颠地冲着端坐在屋子里下棋的男子叫嚷,快步冲了进去。 “你瞧我看见什么了,一个女子,写出来的字居然跟你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般!” 季山长将那沓考卷啪地摔到端亲王面前,将他面前的棋盘砸得乱七八糟。 端亲王眉头迅速盈满怒气,“老头,你妨碍本王下棋了。” 季山长全然不惧他的威势,左手用力地在纸上点着: “你看看这起笔,这走势,这收尾,这架构!你细看,细看!可不是与你一个路数!” 蓦然被打断,端亲王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抬手将那叠纸拿起来,掷到一旁的小几上。 手指重新落到零乱的棋子上,按着刚才的棋局飞快地摆起来。 不到一刻钟,棋盘又恢复原样。 端亲王这才面无表情地侧头,在季山长略有些气愤的视线下,去看他提到的字迹。 旋即视线便是一凝。 季山长一看他神色便有些不好,忙将试卷抄起护在怀中。 “你可别瞎想,写出这字的不过是个内宅女子,跟你无冤无仇定然不是刻意模仿,肯定是巧合。” 端亲王意味不明地看着他,眸光发凉。 见他不信,季山长又道:“的确是巧合,写这笔字的是奚府的庶女。若是有什么阴谋,也该是选嫡女,而不是选一个庶女来做棋子。” 奚府的庶女?是她? 季山长绞尽脑汁地想着还能怎么解释,就发现端亲王浑身散发的冷意似乎莫名消散了。 他转头重新看向棋盘,举棋的手重新落在棋盘上,浑身散发着上位者的优雅之气。 “季山长为她说尽了好话,可是见她长得漂亮心存偏爱?” 季山长怔愣了一瞬,旋即暴跳如雷,“你说的什么浑话!人家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我若有这种歪念头岂不是猪狗不如了!” 端亲王专心致志地看着棋盘,嘴角却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拙劣字迹,也值当说上一通。” 动作一顿,端亲王缓缓抬头,直视季山长:“你莫不是,知道这局棋要输,故意岔开话题吧。” 眼底的讽意激得季山长几乎跳脚。 “胡说,胡说,我岂是这种输不起的人!” 端亲王了然地点头,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棋子,说出的话却气死个人: “是是是,老师不是,那便与我将这局下了一半溜之大吉的棋局下完吧。” 季山长气冲冲地坐在他对面,举棋棋子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般盯着棋盘。 半晌,狐疑道:“你怎么知道是个漂亮姑娘?” 端亲王脸上的笑似乎顿了下,随后缓缓收于平静。 他抬头与季山长对视,“老师,该下子了。” 季山长:…… 这盘棋还是没下完。 季山长下了两个子便发觉走入死路,任端亲王怎么说都只摇头不肯再下。 抱着那叠试卷:“我该批复诗文了,下午就要张贴,不比王爷位高权重来得清闲。” 端亲王也不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得季山长一阵臊得慌,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端亲王重新垂头看向那局似乎已经步入绝境的棋。 虽然白子已经被团团围困,可要破局却也不是不可能。 他平日最是喜欢解这种死局,所以才会枯坐在此半日,等季山长回来与他继续下棋。 可现在…… 凝神看了半晌,忽然将手中棋子一丢,起身走了出去。 书院里,考完试后,上午的课便结束了,贵女们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府上的小厮各自送了午膳进来。 奚应雪这回学聪明了,她坐的位置本就靠后,夫子一走,她便从后门出去躲得远远的,生怕被静仪郡主再捉住。 也是她杞人忧天了,静仪郡主被方才季山长突如其来的考试给弄得心烦意乱,哪还有心思找她麻烦。 就着下人摆膳的功夫,静仪郡主瞟着几个跟班,“方才考试,你们的诗作的如何?” 几个人各自眼神交流了一番,由周梦楠出面苦笑道: “咱们什么水平,郡主难道不知道吗?什么湿啊干啊的,咱们几个平日里最烦的就是那些个。” 静仪郡主不由地松了口气,撇撇嘴:“季山长忽然来这一手,说什么忽然改了规矩,念书不好便要退学。 我看他就是故意针对咱们,还装模作样地拿陛下来压我们。陛下成日忙于朝政,怎么会留心这种小事!” 周梦楠也忙道:“就是,季山长自以为曾经是王爷和陛下的老师,总是眼高于顶看不起咱们。往日郡主敬他三分不与他计较,他反倒蹬鼻子上脸使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郡主定要在王爷面前好生说道,不是为着念不念书这种小事,而是为着郡主和王爷的颜面。季山长如此欺辱郡主,传出去难道王爷脸面上就好看吗?” 一番话说得静仪郡主火气滔天,拳头更是捏得咯咯作响。 若说静仪郡主有什么不能触动的逆鳞,那就是她的义兄端亲王。 “哼,回府后我便将今日之事告诉王兄,季山长若以为有人撑腰便可扫我王兄的面子,我定会叫他知道厉害。” 周梦楠几人挑眉对视一眼,俱都松了口气。 忙各自替静仪郡主摆好碗筷,“郡主别气坏了身子,先用膳吧,下午还有课,谅山长也不敢真的得罪郡主。” 静仪郡主接过筷子,教室里盈满饭菜的香味。 奚应莲摸着肚子,轻手轻脚走到奚应芷身边。 如今教室里的学生面前都摆上了饭菜,只有她们姐妹,连个问候一声的人都没有,坐在教室里孤零零地难受。 奚应芷扫视一圈,起身带着奚应莲走了出去。 外头少了香味萦绕,两人腹中饥饿感没那么厉害了。 奚应莲不满道:“府中送饭的小厮怎的还不过来,这是要饿死咱们吗?” 奚应芷没接话,冷静地走到等在外面的梧桐身边,“方才大姐姐往哪边去了?” 梧桐指了下山的方向,“我刚刚瞧见碧落姐姐带着大姑娘往那边去了。” 奚应芷朝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平静的眼眸晦暗不明。 38.和人淡如菊姐正面交锋 眼见她抬步前去,奚应莲也紧紧地跟着。 不知为何,眼下她居然觉得,这个素来懦弱的二姐给人感觉很是可靠。 特别是这种风雨飘摇的氛围之中,跟在她身边,居然让奚应莲有种安心的感觉。 二人步行一小段路,便在一个老树的身后见到了正端着碗筷的奚应雪。 在她面前撑着一张小几,上头摆了满满当当的饭菜。 还有好几个菜摆不下了,由碧落端在手里,满脸心疼地捧在奚应雪身前。 见了这一幕,奚应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是府中的下人没给她们送饭,而是被人半道给截了。 被她们两人撞上,奚应雪夹菜的动作微不可见一滞,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不自然。 树荫下,三人气氛尴尬一时都没说话。 奚应莲是不敢说,奚应芷却是觉得讽刺。 她这个嫡姐不是自诩高风亮节、不争不抢吗? 如今这是在做什么?背着她们偷吃? 难道奚府已经连三个女儿都养不起了,逼得奚应雪只能克扣庶女的饭菜? 大抵是她脸上的讥讽太过明显,奚应雪沉默地放下筷子,示意二人坐下。 “我正要派人去叫你们,你们来得倒巧,赶紧用膳吧。” 奚应芷和奚应莲对视一眼,没有动作。 而正是对视的这一眼,奚应雪瞬间怒了。 她猛地将筷子一摔,“好啊,你们两个庶女如今是勾结在一块狼狈为奸了,怎么,是不是日日都想着如何算计我,如何让我丢脸!” 没想到她突然发难,奚应莲被吓得一哆嗦,几步窜出来下意识急着解释:“大姐姐你误会了,我没有。” 她侧头瞥了奚应芷一眼,想起方才奚应雪受的委屈,定然是要找人撒气的。 死道友不死贫道,她和奚应芷可算不上什么牢固的交情。 当下憋了两滴泪挂着,小嘴也叭叭起来: “方才静仪郡主羞辱你,我心中也实在难受,可我只是个庶女,人又蠢笨说话也不利索,若是出面说什么只怕更加惹怒郡主,所以才没有站出来。 大姐姐,方才那一幕我实在心如刀绞——” “住口——”奚应雪几乎是怒吼出声,满面狰狞,丝毫没了平日的淡然端庄。 奚应芷眼底闪过微不可见的笑意。 方才在书院她被静仪郡主掌掴、羞辱,替她擦鞋,桩桩件件都让她羞愤得恨不得当场去死。 奚应莲这会一次又一次地当着家中下人的面提起,虽然是想讨好她,可实际上的所作所为却是在打奚应雪的脸。 身为嫡女,尤其是在庶女面前,奚应雪有她的骄傲。 这种丢人丑事,含糊装傻,彼此都不再提及,让它随风飘散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奚应莲被她吼懵了,身子瑟缩地往后退了几步,求助般地又看向奚应芷。 这回,奚应芷没再帮她解围,自己走上前将奚应雪丢掉的筷子捡起来奉到她面前。 “民以食为天,有什么事还是吃完饭再说,有些事说破天去也只是女儿家之间的口角,大姐姐不必放在心上。” 伸出援手的事情做多了,别人便会觉得你不值钱,认为你随手可以丢弃。 反正想要了,再捡回来就是了。 这样的盟友不是奚应芷想要的。 她要奚应莲看清楚,到底应该站在谁那一边。 奚应雪死死地盯着她的脸,强忍胸口涨得快要爆炸的怒气接过的筷子。 两人坐下沉默着用膳,谁也没有招呼奚应莲的意思。 奚应莲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们,想开口又拉不下脸。 她还从来没在奚应芷面前被下过面子。 呆站半晌,腹中饥饿之声如鼓鸣。 奚应莲既饿又委屈,片刻后狠狠跺脚,转身跑回了书院。 奚应芷二人一言不发着吃完了一顿饭,下人收拾完碗筷离去之后,奚应雪才冷冷开口: “二妹妹,方才在静仪郡主面前,你为何不出来替我说话?” 这是终于忍不住了? 奚应芷抬眼,不出意料看到她眼底压抑的怒气,还有恨意。 “大姐姐恕罪,我从未见过静仪郡主,被她威势所慑心中只有恐惧。” 她口中虽然说着恕罪,实际上却没有多少歉意: “更何况我不如姐姐有嫡女风范,见着这样的大人物,早就怕得魂都飞了,只敢事事顺着郡主,哪还敢说些什么话?” 奚应雪仍旧冷冷地打量着她。 她知道奚应芷在撒谎,可她却没有办法做些什么来惩罚她的巧言令色。 今日之事,她恨不得掩一辈子不让旁人知道,自然也无法大张旗鼓处置奚应芷。 况且就算被人知道,奚应芷的所作所为也是无人指摘的。 毕竟静仪郡主之嚣张霸道人人皆知,哪怕知道她吃了亏,众人也只会叹她倒霉。 或许还会怪她蠢,自己主动惹了静仪郡主的厌恶,绝不会去怪一个庶女为什么没有在静仪郡主面前挺身而出护卫自己。 所以这个亏,她只能咽下去。 可偏偏,她不甘愿! 奚应芷察觉到她的视线像毒蛇的信子一寸又一寸地舔舐过自己的皮肤,像是在打量什么猎物一般,心中缓缓生出警惕。 她是从来不忌惮以最大的而已来揣测这个嫡姐的。 “二妹妹,你既然如此惧怕静仪郡主,不如你禀了父亲不再念书如何。 作为庶女,你在家学些刺绣和侍奉人的功夫便尽够了,实在不必来书院出这个风头。” 奚应芷浑身血液一寸一寸凉了下去。 可笑,真可笑。 奚应学是不是忘了,她能来麓山书院念书,靠的到底是谁了。 如此急着卸磨杀驴,她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小肚鸡肠。 “多谢大姐姐关心。”奚应芷似笑非笑,语气却带着刺:“我虽然惧怕郡主,可郡主却不曾刁难我,若是为此退学只怕父亲要追根究底地发问。 我怕我言多必失,说错了什么话,或说多了什么话让人误会郡主是欺凌同窗之人,反而坏事。所以退学之事,还是作罢吧。” 奚应雪脸色顿时无比难看。 奚应芷这是在威胁她,若是逼她退学,她便要将自己在学院被静仪郡主羞辱的事情宣扬出去! 她何等爱惜名声和脸面,这一招,算是掐中了奚应雪的死穴! 39.和嫡姐闹掰,不装了,摊牌了 奚应雪眼底透出凶光,很快又掩饰了下去,“二妹妹,你可想清楚,在奚府时你便没念过什么书,在麓山书院若是应付着度日也就罢了。 可如今山长说了定期要考试,排名靠末者退学。你连书本都没怎么摸过,若是考差了被退学丢了父亲的人,可知会惹得父亲如何气怒吗?” 话到此刻,姐妹二人算是正式撕破了脸,最后的虚伪的情分都荡然无存了。 这样也好,二人相交,永远都是奚应雪踩着她吸她的血。 甩掉这个包袱,奚应芷不觉得难过,只觉得轻松。 “那就不劳大姐姐费心了。”奚应芷笑了,露出一对小小的梨涡,有种少女独有的娇俏。 “这话也是我想奉劝姐姐的,麓山书院藏龙卧虎,不是奚府这种靠着嫡女身份便能处处拔得头筹的地方,姐姐要出人头地,也该换些招数了。” 奚应雪瞬间勃然大怒! “你一个庶女,居然敢这样跟我说话!” 奚应芷笑吟吟地与她对视。 她没有奚应雪的傲气和汹涌的怒气,只是软绵绵地抿着唇,与她对峙时却也丝毫没有落了下风。 “大姐姐,这是在麓山书院,靠的不是血脉嫡庶,而是成绩和排名。大姐姐若是还认不清这一点,只怕还有不少亏要吃。” 说这话时,她身上满是从容优雅的淡然,仿佛真的胜券在握一般。 奚应雪撒出去的怒气像是碰上棉花一般,奚应芷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让她碰个大大的软钉子。 她气的狠狠在旁边的树上拍了一掌。 “姑娘当心!”碧落连忙握了她的手吹气着,“为了那起子小人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 奚应芷抬脚欲要离开的脚步顿住了,像是漫不经心地挑起眉: “今日奚府的人并未给我们姐妹送午膳,此事说小了是府中下人办事不力误了用膳,说大了是母亲御下不严,在京都贵女面前丢了奚府的颜面。 事关重大,我不敢瞒报,父亲若问起,我只能如实相告。” 奚应雪气得顿时捏紧了拳头! “你敢,编排主母你可知道是什么样的罪名!” 奚应芷没再回话,只冲她施施然一笑,便不紧不慢的踏着莎莎作响的落叶离开。 姿态之淡然,比真刀真枪的回击更让人恼怒,就像是这番威胁对她而言,连让她眉毛动一动都不配。 奚应雪果然气得够呛。 可气完之后,她却是咬着牙吩咐:“下午你不必伺候了,回府去告诉母亲,就说……” 眸光闪了闪,像是忍气吞声一般,“就说今日府中下人送午膳走岔了路,耽误了两位妹妹用膳,让母亲务必严惩。” 碧落听完,满眼讶异。 方才可是奚应雪自己说不必将午膳送去书院,就在此处用膳即可。 下人问她要不要去叫其余两位姑娘,奚应雪并未开口。 身为夫人捧在手心的嫡女,她不发话府中的下人又怎敢自作主张。 可以说今日午膳一事全然都是照着她的意思行事,可如今,大姑娘又开口说要严惩那些人。 身为奚应雪的贴身丫鬟,碧落也是有些大局观的,闻言劝道: “严惩对大姑娘的话言听计从的下人,只怕日后下人们对大姑娘的命令不会如此听从了。” 奚应雪脸色黑得难看。 她如何不知道这样自打嘴巴是在消耗自己的威信。 可今日之事的确是她一时意气让奚应芷拿住了话柄,回家之后奚应芷定然是会跟父亲告状的。 与其到时候让父亲怪罪母亲治家不严,还不如她现在就惩治了,也好堵奚应芷的嘴。 说来说去,都怪奚应芷,害得她如此举步维艰。 “暂且按我说的做,他们受了委屈我自然记在心中,事后多赏些银子就是了。 能为奚府嫡女卖命,旁人还没有这样的机遇。” 碧落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再劝。 用了午膳之后照例要歇息一会,奚家三人都默契地在外头待到快要开课才重新回到教室。 奚应芷进去的时候,静仪郡主一行人正在讨论要怎么跟端亲王开口告状。 “季山长说是王兄的老师,其实不过是个名头而已,王兄能征善战,智计无双,季山长却迂腐清高,王兄也不喜欢他。” 静仪郡主神情满是不屑,周梦楠听得屡屡点头: “既然如此,郡主只要开口,端亲王必然会要求废弃考试,说不定还能那些莫名其妙入学的人赶出去。” 这话虽是在说奚应雪,可奚应芷却忽然抬头看了她们一眼。 静仪郡主若有所觉侧头,恰好与她对视。 “诶,你。”静仪冲她招手,像是逗狗一般,“你叫什么名字?” 奚应芷压下心头淡淡的不喜,缓步走了过去,“小女奚应芷,奚家行二。” “好好好,奚二。”静仪挥手打断了她自我介绍,“你,你了解我王兄吗?” 她视线里满是打量。 奚应芷沉吟片刻。 今生她跟端亲王定然是毫无关系的。 可是前日在街上她当众说了那样的话,虽然有端亲王威势在众人不敢乱传,但以静仪郡主的身份要知道这件事也不算难。 她若一味否认,只怕让人误会她装腔作势有心隐瞒。 更何况上午她还扯了端亲王的虎皮,用一张云锦御笺唬得静仪郡主放她一马。 这会若改口,静仪定然觉得她在耍她。 “郡主问这话,小女怎好回答。小女若攀附王爷,那不是自己活够了吗?” 是的,她决定含糊过去。 不承认,不否认。 少女的娇羞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要动人,静仪都被她这副姿态晃了神,心里头对某个念头坚信了。 暗道王兄不是拘泥家世之人,看上一个庶女倒也不奇怪。 是了,难怪季山长会让她入学,多半也是有王兄示意。 庶女,脾气柔顺,会看眼色,倒也不是不能为她所用。 打定主意,静仪郡主冲她勾出一抹和善的笑。 40.考试第一! “无妨,王兄不拘小节,并不计较这些。我且问你,若我想让王兄出面,取消书院的考试,你说我该如何措辞?” 她语气并无平日的高傲,甚至可以称得上和气。 教室里安静了一瞬,所有人都讶异地打量着奚应芷。 静仪郡主怎么会向一个庶女问这种话? 她究竟是什么人? 尤其是奚应雪,恨得牙根都在发酸。 明明她才是奚府嫡女,也是在京都素有美名的高洁才女,静仪郡主却如此羞辱她,反将一个卑微懦弱的愚蠢庶女捧在手心。 一帮有眼无珠的无知蠢货! 任奚应雪怎么阴恻恻地盯着,任旁的贵女如何奇怪、不服,静仪郡主只期待地看着奚应芷。 看得她头皮阵阵发麻。 不是她不知道如何回答,而是不敢。 前世她陪伴在端亲王身边许久,甚至是王府后院唯一的女人,她自认为还是了解裴如璋的。 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 前世裴如璋病后康复后,虽然嘴上觉得她身份低微,实际上对她并不苛刻。 非但惩处了王府对她不恭敬的下人,还好吃好喝锦衣玉食地招呼着她。 后来招呼到床上去,虽然嘴上还是不怎么留情,可平日相处对她却是诸多疼惜的。 他是第一个对她这样好,也是唯一一个对她这样好的男人。 奚应芷就算是个傻子,也摸出了他的几分脾性。 可就是因为知道他的性子,她才不敢开口多说些什么。 裴如璋此人心思深沉,最喜欢将别人玩弄于股掌。 与之相反,他最恨的就是来自旁人的谋求算计。 奚应芷若暴露了自己对他的了解,裴如璋定然会注意到她,甚至将她这个意料之外的危险因子掐死也是有可能的。 可方才她才刻意误导静仪,让她以为自己和端亲王有关系。 如今又一口否认,只怕又会触怒静仪郡主。 左右为难之际,季山长的声音忽然出现在院子里。 “将考试排名张贴在公告栏处。” 闻言,静仪郡主脸色顿时一变,“排名,季渊这老头这么快就排出名了?胡闹!” 骂完这句,静仪推开围在一起的贵女快步冲向公告栏。 站定后视线迫不及待在上头看着。 麓山书院学生并不多,不过二十余人,静仪郡主不费什么力气就在上头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吊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排在末尾的三个名字中,赫然便有她的大名秦雪莹。 虽然不是排在最后一名,却也足够她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见她气得身体绷直,牙关紧咬,周梦楠几人连忙拥了上来。 待看清公告上的排名,几人彼此对视,俱都不敢上前撞静仪郡主的枪口。 半晌,还是周梦楠硬着头皮劝慰:“这什么排名,半点也不公正,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季山长凭什么给咱们排个先后——” 还没说完,静仪郡主恶狠狠地瞪过来。 周梦楠一直给她当狗腿子,见多了她羞辱震慑别的女子,却是第一次直面她的暴戾和凶狠。 当即被吓得心口扑腾着直跳,口中的话也戛然而止。 “本郡主就算排名靠后,也轮不到你在这说风凉话,你就算排名靠前,也不过是本郡主座下的一条狗。” 周梦楠被骂得脸色煞白,飞快地低下了头。 方才她也看见了,静仪郡主排在倒数第二,她却是排在正数的第二,定然是扎了郡主的眼。 静仪郡主脾气喜怒无常,平日说话很是难听刻薄,却从没有这样直言辱骂过她。 她以为,静仪好歹是给自己一些脸面的。 毕竟她身份的确不如静仪郡主尊贵,可好歹也是二品尚书嫡女,在京中算得上高门贵女。 没想到今日静仪居然如此辱骂自己,就算周家权势不如端亲王府,可也不代表周家可以不要脸面任人羞辱。 “郡主慎言,”周梦楠咬牙,“我知道您考了末名心有不甘,可这排名是季山长定下的,第一名也不是我,您就算想找人撒气,也该找对的人吧。” 其他贵女顺着她的话,向告示上的第一名看去。 霎时间,众人面面相觑。 奚应芷? 静仪郡主也沉默了,宽阔的院落中,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紧绷硝烟。 若说排名靠后只是让她觉得恼怒,那么一个屈居末流的武官庶女得了第一这个结果,几乎让她暴跳如雷! “季山长!”静仪郡主甩了袖子怒然发问: “我敬您德高望重所以叫您一声山长,可您的所作所为未免太过分。我们都是麓山学院的学生,多的念了三年,少的也念了一年。 您今日这样排名,怎么,是想说书院的学生难道还比不过一个从未念过书的庶女吗!” 虽然奚应芷或许和端亲王有什么关系,可敬仪郡主自信,在端亲王面前谁也越不过她去。 奚应芷若是仗着这层关系想压她一头,绝无可能! 季山长让人贴了告示后,又让人将方才学生们做的诗依次贴在的排名的旁边。 此刻听静仪质问,也不恼怒,只点了点奚应芷做的诗。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确是应当,可有些诗文之所以令人叫好,便是因为无论何人都能欣赏其中的精妙。 静仪郡主若自认所作的诗不输别人,不如自己亲眼来看看。” 静仪狠狠剜了他一眼,几个大步上前,顺着他的手指去看奚应芷做的诗。 【风雨雷电夜未央,黑云低垂压寒塘。 独梅傲立风雪中,疏影横斜映月光。 暗香浮动传千里,朵朵皆是坚韧章。 青影常伴虬曲侧,岁岁长年共芬芳。】 有学生没忍住将这首诗从头到尾念了出来,院子里逐渐变得安静。 半晌,静仪郡主厉声怒道:“就算这首诗做得不错,可谁又敢说我做的比她差!只是你一家之言就能作数吗?” 听她质疑自己,季山长两眼一撇,懒得搭理她。 静仪郡主却像是抓住了什么小辫子一样得意地扫视一圈。 “你们都来评评理,她的诗就算好,真的好的到可以评作当之无愧的第一吗?” 季山长被她这番无耻的话气得胡子都吹飞了,正要开口,就听到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郡主此言非虚!”奚应雪从人群中冒出来: “二妹妹在家从未念过书习过字,今日第一次作诗也是赶鸭子上架,山长若真的点她的诗为第一,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齐齐看向站在廊下,一直没有走近的奚应芷! 41.被指控作弊 静仪郡主更是两眼一亮! “好啊,麓山书院考试居然有人敢作弊,果然是眼皮子浅的庶女,手脚都做到这来了。 麓山书院可是圣上亲自下令开设,书院的牌匾更是太后亲手所书,敢在这作弊,堪当欺君之罪!来人,将这个贱人拉下去打十个板子以儆效尤!” 奚应芷慌了一瞬。 无他,静仪郡主的这些侍卫素来唯她命是从,从未有什么道理可言。 奚应芷心头生出些许无力抵抗的绝望来。 眼看那些侍卫气势汹汹越走越近,奚应芷眼睛涨得通红,情急之下喊出一句: “静仪郡主虽是端亲王的义妹,虽是王爵贵女,行事却如此鲁莽浅薄,甘当别人的武器!” “你胡说八道什么!”静仪郡主勃然大怒。 奚应芷本是有些害怕的,可这话开了口子也由不得她退缩。 强撑着气势道:“难道不是吗?我大姐姐红口白牙污蔑我作弊,静仪郡主不假思索就信了。 不是甘当大姐姐的武器,难道是天生愚钝,别人说什么你都信?” 静仪郡主脸上的阴云几乎要凝固了,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你好大的胆子!” 两人说了这一会,季山长也反应过来,快步走到奚应芷身前呵斥: “秦雪莹,胆子大的人是你,麓山书院是开课求学之地,不是你逞凶斗狠的地方,还不速速退下!” 他身份特殊,几个要冲上来的侍卫彼此对视一眼,迟疑着没有再动作。 奚应芷长吁了一口气,连忙将自己整个人躲在季山长身后。 那日也是季山长松口准她入学的,今日又如此维护她。 说来也奇怪,方才被欺负,情急害怕之时她没什么感觉,这会有人挡前面她反而生出些委屈来。 秦雪莹看着自己的侍卫被喝住,攥着拳头站在原地,娇俏的五官硬生生扭出一个狠相。 “老不死,你包庇纵容也太明目张胆了,莫名其妙准她们这种小门小户的破落户入学,如今又钦点她做第一名。 怎么,老房子着火想找第二春了?” 这污言秽语难听得季渊脸色一阵发青。 这个秦雪莹目中无人惯了,裴如璋只将她养在家里,从来不曾管教,今日看来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方才你自己也说了,麓山书院是圣上亲自下令开设,教的是名门贵女。 你满口污言秽语,动辄破口大骂殴打同学,算得上哪门子贵女。如此粗鄙张狂,不配在麓山书院念书。” “你说什么!”静仪郡主陡然扬高了声音,打断他的话: “季渊!我可是端亲王的妹妹,陛下钦赐的爵位,你是要赶我出麓山书院吗!” 她咬着牙关,语气里带上浓浓的威胁之意。 季渊面色更是不佳,却并未接着话立刻开口。 今日秦雪莹失态张狂在前,他让秦雪莹退学于理无什么错,可正如她自己所说,她是端亲王的妹妹。 让她退学,端亲王颜面定会受损。 好歹是自己教过的学生,季山长于情总要顾念几分。 可若就这么放过,麓山书院有这样横行霸道的学生,名声又何存。 说来说去还是怪裴如璋这个王八,塞了这么一个胡搅蛮缠的泼妇来书院。 左右为难之际,一直躲在身后的小女孩缓缓挪了出来。 “季山长,方才静仪郡主口口声声要教训我,只是因为误会了我作弊而已。 也是我被质疑了心中急怒才会口出恶言,有误会不如好生解开,也免得伤了山长和郡主的师生情谊。” 温和的声音如甘泉,季渊快要爆发的怒气被抚平了不少。 这番话将错处都揽在自己身上,将秦雪莹描述成一个暴躁直率的形象。 又点出了两人师生的关系,无疑给了两方一个台阶。 虽然此刻季渊和秦雪莹还是铁青着脸,却都不约而同地就着台阶下坡。 毕竟真闹僵了,双方都不好看。 秦雪莹轻哼了一声:“作弊这种事情,你咬死了不承认旁人也拿你没办法。” 季渊蹙眉。 作弊这种事情,咬死不认的确无法,可若有人一意要泼脏水,那被污蔑之人也是很难洗清。 他是读书人,面对这种污蔑的行径最是看不惯。 正要开口,奚应芷却抢在他前面说话了: “我大燕律法,素来是民举官才究,郡主既然说我作弊,合该自己拿出证据才是。所以我也想敢问郡主,凭什么说我作弊?” 秦雪莹被问得一诘,猛地侧头直勾勾盯着她。 她以为方才奚应芷出来说话,就是准备低头自己吃下这个亏的意思。 没想到她居然还敢质问自己! 秦雪莹心头无名之火陡蹿。 季渊怒斥她,她尚且可以容忍一二,一个小小的庶女也敢和她对着干,活腻歪了。 她扭头在人群中找到藏在人背后的奚应雪,指了指她。 其他学生立刻将她推了出来。 奚应雪强忍着慌,竭力摆出淡定的姿态。 “你说,你妹妹能不能写出这样的诗。” 奚应雪没有开口。 姐妹互争,传出去不好听。 可是,她坚信奚应芷的确作弊了,她若刻意包庇,不是纵容了这种行为? 秦雪莹正是耐心快要告罄之时,见状厉声斥道: “方才也是你暗示本郡主这首诗有猫腻,如今要你说你却不说,打量着将本郡主当傻子吗?” 听了这话,奚应雪终于挣扎着开口: “二妹妹,在家的时候你从来没有念过书的,一个牙牙学语的幼儿尚未学会走路,如何能学会跑步。 你一个从未学过作诗写文的女子,如何能写出这样精妙的诗句?” 42.屎盆子盖了一头 众人若有所思。 周梦楠飞快接话:“是了,今日这诗作的却是精妙,若奚应芷果真有此诗才,合该早就声名斐然才是,又怎么会寂寂无名这么久?” “寂寂无名?这话只怕不实吧?”另一二品将军家的嫡女卫风也开口。 “我也是听过奚二姑娘大名的,只知道她素来虚荣肤浅、爱慕虚荣,倒从没听过她有什么才名。” 卫风身为武将之女,平日偶尔会在宴席上和奚府的女儿们碰面。 好几次都遇上奚应雪失望地教训奚应芷为人小气、不顾体面,因此也一直认为她爱出风头。 这会自然也不服她一个庶女得了第一,忙将她以前在宴会上为了一个荷包和别的贵女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事情说了出来。 “一个荷包而已,也闹得人尽皆知,足见她小肚鸡肠、争强好胜,心性如此狭隘之人,怎么会写出这样的诗? 要说她爱慕虚荣为了出风头作弊,还说得通一些。反倒是奚家大姑娘,素来就有人淡如菊的美名,性情更是高洁,更像是写得出这种诗作的人。” 闻言,奚应雪冲卫风投去感激的一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今日我百口莫辩,卫姐姐相助之恩,我定然铭记于心。” 竟是默认了这首诗是奚应芷抄她的。 卫风性情直率,平日里说话也还算让人信服。 今日这么有理有据地说了一通,大部分人都信了,俱都怀疑嘲讽地盯着奚应芷。 秦雪莹闻言也神气活现扬起了头:“证据确凿,奚应芷定然是作弊才写出的诗,季渊,你还要一意包庇她吗?” 奚应芷再次抢在季渊说话之前开口了。 语气还是带着小女孩特有的柔软,说出来的话却强硬了不少: “静仪郡主,今日考试是圣上的意思,山长不过是尊皇命行事。批卷也是山长职责所在,你口口声声说我作弊,只管冲我来,为何要屡屡向季山长发难? 今日就算证明了是我作弊,也只是我一人之错,轮不到你们借题发挥。” 这话很是刚烈,全然不像是一个女子说出口。 更让人全然无法将这个坦荡的女子和方才卫风所说的狭隘小气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季渊忍不住惊诧地看了她一眼。 上一次见到奚应芷还是四天前她求自己收她入学。 犹记得那时的她像一株杂草,虽然匍匐着身子却别有一股坚韧。 短短四天,她似乎变了…… 未等到静仪郡主再度发怒,奚应芷又侧头问道: “卫姑娘,按你的意思,这首诗是我大姐姐所作,只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被我抄了过来,是吗?” 听她将话题转到作弊上来,秦雪莹也忍了怒气,看向卫风。 卫风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这首诗高洁大气,是大姑娘的风格。” 奚应芷笑了,两个梨涡抿出调皮的旋儿。 “若这首诗是大姐姐做的,那么她应是才高八斗才对。 可为何,她在考试的时候不发挥自己的实力,写出这样的诗句,还被先生点为最后一名呢?” 她缓步走到告示栏下,在最后一名的诗作前站定。 披着耀眼的日光,像是明珠生晕一般,摇头晃脑地念着上头的诗: “雷电交加风雨狂,黑云压顶势难当。寒风中立老梅树,坚韧不拔显刚强。 逆境之中展傲骨,世间万物皆敬仰。画中有意传深意,不畏艰难志如钢。” 她拉长了语调模仿书生们念书的姿态,声音清脆爽朗。 可随着她一字一句念出来,众人脸色逐渐变得一言难尽。 奚应雪更是陡然脸颊涨红,几乎能滴出血来。 因为这首诗做的,也就比三岁小儿强上那么一点。 别说跟奚应芷作的那首诗比,就是比不学无术的秦雪莹也还差上几分。 难怪她排在秦雪莹这个倒数第二后面,真是当之无愧的倒数第一啊。 卫风脸色也尴尬了起来。 默默退了几步,隐入人群中。 秦雪莹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要她强行夸这首诗做得好,夸奚应雪有才华,奚应芷是抄她的,她还没这么厚的脸皮能颠倒黑白。 这个奚应雪也是废物蠢货一个,自己肚子里那三两墨,还敢来出这个风头。 她哪来的自信! 鄙夷地剜了奚应雪一眼,秦雪莹转了转眼珠又道:“这诗就算不是奚应雪作的,那也定然是你早前背好,今日写下来的。” 奚应芷轻抿着唇,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却还是鼓足勇气直面静仪的威压: “郡主这话还是没有证据的空话,我原是可以不必理会的,不过今日若不能让郡主心服口服,只怕郡主还要和山长生出间隙。所以,我愿意解释。” 秦雪莹不屑地看她一眼。 这种事情,任她怎么巧舌如簧都是辩不清的。 她的身份摆在这里,只要她说奚应芷作弊,这个罪名会一辈子跟着她。 之所以愿意陪她玩这种自证的把戏,也不过是她享受这种彻底将人踩死的乐趣而已。 “诸位请仔细看这幅画卷,方才作诗时大家因着时间短不曾细看,定然会将重心放在中间的梅树,所以作的诗也都是咏梅诗。 郡主认为我作弊,也是因为古往今来咏梅的诗词不胜枚举,随意在哪抄一首并不难。可这幅画,却并非普通的画梅。” 奚应芷伸手,隔空点了点画卷左下方的一处青影。 因着个头不高,手臂举得高了些,越发显得瘦弱纤细。 尤其是腰身,看起来有种不盈一握的柔弱,像是稍微使点力气就会折断。 “这幅画的画眼,是这块藏在边角上的青苔。梅花高洁坚韧,自来便是文人墨客的挚爱,青苔这种东西,生于潮湿,人们见了多半要动手清除。 可这幅画却将青苔扑于梅树脚下,哪怕出身卑微,其生命力却丝毫不逊色。” 奚应芷转过身子,视线复杂,似是怅惘又似是自哀,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 “世人皆爱咏梅,从未有人关注过隐在角落中的青苔,更遑论为青苔写诗。 若我是作弊,怎么就能提前知道山长的考题,又从茫茫诗海中找到如此切题的诗,偏巧这首诗还从未流传于世。” 说到这里,众人又去看奚应芷写的诗,果然最后那两句【青影常伴虬曲侧,岁岁长年共芬芳。】便是在点画中的青苔。 43.舞到正主面前了 “若真有人能有如此通天的本事,那人也该是身份尊贵的贵女,而非我这样毫无家世背景的庶女罢。” 她嗓音中带着自嘲,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这番辩解有理有据,更是惹人感慨,在场的学生们其实都信了。 不过也没有人开口附和,众人都拿眼睛偷偷去瞟秦雪莹的神色。 但见她神色难看到几乎扭曲,攥着拳头道: “就算你的诗不是随便抄的,也有可能是你提前知道考题请人帮你代笔。季渊如此偏袒你,提前让你知道考题也不稀奇!” 这话说完,奚应芷瞬间怒了。 “你胡说八道!季山长人品贵重,怎么可能作弊!” 秦雪莹丝毫不让立刻反唇相讥:“若真是人品贵重,又怎么会给你一个庶女开后门让你入学? 你们沆瀣一气联合作弊,玷污了麓山学院的地界,我定要告诉王兄肃清这股歪风!” 奚应芷被她这番蛮不讲理的话气得浑身发抖,委屈得眼睛都红了。 “肃清什么歪风?” 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饶有兴致的好奇。 却像是一枚炸弹,炸得秦雪莹瞬间浑身一僵,脖子上飞快生出一层白毛汗。 其他贵女也都目露惊慌,一个个惊慌失措地敛了表情,大气不敢出地站在原地。 院子里一时静得只有树梢聒噪的蝉鸣,似乎连空气都凝滞了。 端亲王从幽静的树荫下走出来,越过安静如鸡的女学生们,缓缓走到秦雪莹面前: “你不是要告诉本王什么?如今本王就在你面前,怎的又闭嘴了,说吧。” 他生得高挑,宽腰窄臀,虽然五官深邃,脸色却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却没有任何人敢真将他当作脾气好的人。 不同于高位者身上总有杀伐果断的威压,裴如璋的笑,是那种不寒而栗的冷厉感。 即使他在对你笑着,也会让人感到危险。 一直嚣张跋扈,哪怕在季山长面前也趾高气昂的秦雪莹咽了咽口水,心虚地移开视线:“没,没什么。” 裴如璋如有实质的视线在她脸上定格了片刻,直到看得她浑身打颤,牙关也怕得咯咯作响,才缓缓移开。 不经意间落到站在那幅画前,女孩粉白姣好的俏脸上。 转瞬即逝。 “如今本王给你机会开口,你若不说,那便让别人来说。” “我说。”秦雪莹惊慌失措开口。 缓了缓,强行镇定下来,突然伸手指着奚应芷: “这个小庶女今日打着王兄的旗号招摇撞骗,先是哄骗我说她和王兄关系匪浅,她如此大胆定然也哄骗了季山长,让季山长将考题透给了她好让她提前作弊。 麓山书院乃修心养性的地方,怎么能有这种品行低劣的人!” 她一心想着恶人先告状,将自己和季山长都摘了出来,反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奚应芷身上。 是认定端亲王会出于义兄之情维护她,让奚应芷来背锅。 果然,听她这一席控诉,奚应芷吓得脸色煞白。 唰地跪下,脑袋快要埋到领口里,一副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彻底消失的模样。 却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那一句“打着王兄的旗号招摇撞骗”! 她在秦雪莹面前对自己和端亲王的关系含糊其辞,确实带着招摇撞骗的味道。 这样的事情被捅到正主前,让她整个人既紧张害怕,更多的还是羞耻。 这会她压根不敢看端亲王,就连视线的余光都不敢往他的方向瞥,视线定格地面上石块之间的纹路上,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圆谎。 裴如璋嘴角不引人注意地翘了翘。 “季渊,你提前透题给学生?” 季渊吹着胡子,“我有没有透题,你不知道?” 裴如璋如梦初醒般,轻拍了一下额头。 随着他这个动作,院子里的贵女全都心惊肉跳地哆嗦了一下。 “是啊,这幅画明明是我昨夜才画好,今日亲自拿给季山长的。 那么究竟是谁有这个本事提前知道本王想画什么,又提前透露了考题给学生呢?” 他满是疑惑地喃喃发问,语气明明很是无害,院子里的人却俱都听得脖子一凉,头皮发麻! 秦雪莹更是被这句话给惊得魂飞魄散,嘴唇哆嗦得像是刚从冷水里捞出来。 她和裴如璋相识多年,自然知道他这样的语气已经是动怒了。 裴如璋走到跪着的奚应芷面前,“你来说,你是如何提前作弊,提前知道本王的画作的?” 听他没提那招摇撞骗的事,奚应芷松了口气,抬起头乖巧道: “若小女真能提前知道王爷的心事,且还揣摩得如此透彻,那该是臣女的无上荣光。 可惜臣女没这个本事,今日也是第一次看到王爷的画。” 这话自然是撒谎。 前世这幅画就挂在她的房间里,日日夜夜陪伴着她。 那首诗,她作出来后,裴如璋大感有趣,亲自拿了笔写在她的小臂之上。 想到那些事,奚应芷脸又红了。 这会她答话时,带着一丝庆幸和狡黠,双眸又因为紧张和羞耻翻了一层水光出来。 裴如璋心中那点子暴戾,就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小手轻轻抚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冒出头就淡了下去。 “原来如此。”裴如璋点点头,下一瞬,视线又扫向秦雪莹。 “她没这个本事,季渊没这个时间,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是本王作弊,主动向她透题了?” 这么一句话,秦雪莹瞬间汗毛耸立,扑腾就跪下了。 “不,自然不是。”她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是我考输了觉得丢人,所以污蔑她,不是她作弊,都是我的错!” 院子里没人说话,更没有人敢抬头,只有秦雪莹认罪求饶一声又一声地回旋。 44.静仪郡主面子掉了一地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认怂,这个时候她已经顾不得在同窗面前丢人了。 裴如璋已经这么说了,她要是还不知死活咬定奚应芷作弊,那就是把自己脑袋送出去了。 别看她是端亲王的义妹,只有她自己清楚,裴如璋这个人狠辣淡漠。 真惹怒了他就算是他自己的血亲,他也不会有丝毫心软。 “污蔑同窗,挑衅滋事,季渊,该如何处置该你这个山长说了算。” 裴如璋看着面无人色的秦雪莹,仍旧是笑着,笑却不达眼底。 闻言,秦雪莹飞快地看了季渊一眼,但见他沉着脸,心中暗叫不好。 忙又一叠声认错:“季山长,雪莹真的知道错了,今日实在是一时冲动才会出口无章,日后我定然改过。” 季渊敛了视线,双手负背:“你对着我只是说了几句难听的话而已,真正的苦主可不是我。” 秦雪莹神色一僵,眼底迸射出屈辱和怨恨,又很快地低头掩饰住。 片刻后才就着下跪的姿势冲着奚应芷开口道歉:“奚二姑娘,今日之事是我误会你了。 我这个人素来性子直,方才说了些不好听的,我同你赔礼道歉,请你谅解。” 这番话说完,她只觉得自己的面子掉了一地。 到底只是个小姑娘,还没有能屈能伸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说到最后牙齿咬得咯咯响,恨不能一口将奚应芷吃了。 奚应芷将她怨毒的神色看在眼里,心知今日她低头,全都是因为端亲王在场。 但这份忌惮不知能持续到什么时候,而她这会被压制得多狠,日后对自己的怨恨就会有多深。 秦雪莹性子鲁直冲动,若非必要,最好是不要得罪她。 想明白利害后,奚应芷冲着秦雪莹摇了摇头,认真地看着她: “郡主这话严重了,我与郡主是第一日相识,郡主并不知晓我的人品性情,有所误会在所难免。 今日想必也是被人误导才会如此生气,如今说开了,一切便都过去了。” 说完她又冲着季山长低声道:“多谢山长替我做主维护我的名誉,易地而处我也不愿山长为了我的事情费心为难,今日之事我愿意就此揭过。” 季渊原本满腔怒气,听着这温声细语的话也不由自主地散了。 面前的女孩长得漂亮明媚,说着这样识大体的话,却给人娇憨中带着几分凄凉的感觉,让人在她面前只想妥协。 “既然你这么说了,此事就此作罢。今日考试,奚应芷是书院第一名,你们可还有异议?” 院子里的人都没有说话。 只有奚应雪在听到几人对话的时候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和畏惧。 方才奚应芷暗示静仪郡主种种作为是被人引导暗示,可不就是在说她吗? 可恨季山长愿意维护奚应芷,却不肯为她说一句话。 一会端亲王和季山长走了,静仪郡主再冲自己发难可怎么好! 正惊慌惶恐之际,端亲王忽然开口:“秦雪莹,你在书院如何生事本王不管。 但本王赐你侍卫,是为了护你周全,不是为了让你在书院作威作福,日后来书院不得带侍卫入内。” 奚应雪闻言,如见救星天降,强忍着没有露出喜色。 秦雪莹却是如丧考妣。 可她今日一再被教训,这会有气也不敢发,硬生生咬牙咽下。 “雪莹知道了,日后来书院不会再带侍卫。” 秦雪莹老老实实低头认错,再无之前的张狂,今日这场闹剧终于是散场了。 端亲王离去之后,秦雪莹被周梦楠搀扶着站起身,目光在诸多埋着头如鹌鹑般的女学生身上扫过,在奚应芷身上停留片刻。 最终,恶毒得如同带着钩子的眼神,狠狠钩在奚应雪脸上,钩得她脸色煞白,冷汗淋漓。 好在,季渊还在,秦雪莹终是没有造次。 可众人都明白,她此刻的平静只是假象,如无意外的话,奚应雪必会遭致猛烈的报复。 想一想可能发生的事情,众人都是不寒而栗。 一下午的课就在众人的胆战心惊之中上完了,除了奚应芷,旁人想必都没听进去几句话。 夫子一宣布下课,女学生们就如兽作散,快步跑了出去。 周梦楠鼓起勇气走到静仪郡主身边,被她骂了一句滚,也没有气恼,反而松了一口气飞快地下山。 留在后头的,就只有没有乘坐轿辇的奚家姐妹,和阴沉沉的静仪郡主了。 奚应雪心中慌乱一时攀登至顶峰,也顾不得臭矫情的等奚府的轿辇,急登登地夺门而出,沿着山路踉跄地跑了下去。 静仪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勾出一抹残忍暴戾的笑,看得教室里的奚应芷二人遍体生寒。 看着静仪郡主不紧不慢地跟出去,奚应芷两人又坐了近一刻钟,才从浑身的冰冷之气中缓过神来。 奚应莲僵硬地挪到奚应芷身边,“二姐姐,咱们,咱们还回去吗?” 两人俱都从彼此眼中看到愁容和惧色。 但看静仪郡主的模样,便知今日之事她不会就此罢手。 好消息是,她没打算冲着奚应芷下手。 坏消息是,奚应雪若是遭殃,姚轻黄也不会放过她, 奚应芷轻咬着下唇,“你有林姨娘转圜,母亲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想必不会对你如何厉害,倒是我……” 她缓缓收拾着桌子上的文房四宝,站起身来,“我去找季山长问功课,等父亲下衙了再回家。” 奚应莲听着她的安排,暗道这样也算个办法。 末了有些同情地看着她,“那你自己保重。” “好。” 两人就此分开。 奚应芷自己背了书包,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书院里头走。 她并不知道季渊在哪里,只想着只要在书院的地界里,好歹能得到一丝庇护,便没有目的地到处转着。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四周越发安静了,似乎连蝉鸣声都弱了下来。 奚应芷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安,脚步一顿,抱着书包连忙又折身往回走。 “谁在那里!” 什么东西破空的声音传来,奚应芷脚比脑子更快,立刻驻足在原地。 下一刻,一片锋利的树叶划破空气,插入奚应芷身前的泥土,深深扎入地里。 距离她的鞋尖只有一个手指头的距离,插入地面时,叶子的柄部还在微微颤抖着。 奚应芷很难说清楚心头忽然冒出的感觉,恐惧、害怕、惊惧、无措。 若非强悍的意志力支撑着,她恐怕要一屁股坐在地上。 “王爷,是书院里的学生。” 45.小猫长脾气!和裴如璋大吵一架 裴如璋皱眉踱步而来,便对上女孩湿漉漉的眼睛。 她如今正是处于女人和女孩之间的时候,一双眼睛氤氲着害怕和无措,还交织着几分藏得很好的愤怒和势单力薄。 被这样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会让人有一种,仿佛被她深深信赖和依靠的错觉。 仿佛惊吓到了她,就是做了这世上最十恶不赦的错事。 裴如璋看着她脚面前的那片叶子,眸光冷而锐利地扫了藏剑一眼。 藏剑心虚地低头,上前将那片叶子从地里抽了出来。 “奚二姑娘,这只是一片叶子而已,伤不了人的,顶多划破些皮。” 他不说话还好,一这样说,奚应芷心里头那被惊吓到的怒气蹭地冒出一个尖,大着胆子瞪了藏剑一眼。 藏剑被瞪得身体有些僵,捏着树叶的手指紧了紧,呲地一声戳破了。 端亲王脸色瞬间沉了几分,“此处野兽横行,毒蛇毒虫肆虐,你一个女学生在后山随意乱闯,难道还怕危险?” 奚应芷顿时又缩了脖子,低着头不敢看他,“我来找季山长,一时走错了路,斗胆请王爷指路。” 她对裴如璋的情绪很敏感,隐隐约约觉得他这会像是心情有些不好的样子。 也是,秦雪莹在书院闹了这么一桩,他心情能好才奇怪。 自己也是倒霉,撞到什么不好,非撞到这么个活阎王。 她声音细细小小的,像是在撒娇,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在划清关系的意思。 裴如璋没有答话。 奚应芷静了一瞬又道:“想是王爷还有要事在身被我叨扰了,我沿着原路返回便是,明日再请教季山长。” 说着便行礼要告退。 “站住,本王有话要问你。” 这会没有其他人在场,裴如璋脸上也没有装出来的笑,现出几分逼人的冷峻。 “今日秦雪莹曾说你打着本王的旗号招摇撞骗,本王倒有些好奇,你是如何招摇撞骗的?” 奚应芷的脸,蹭地一下变红了。 她惊慌地抬头看裴如璋一眼,又飞快地移开视线,心虚地辩解: “没有,我没有,是郡主自己误会了。王爷高高在上宛如天神,小女怎么敢借王爷的名头招摇撞骗。” 裴如璋看着像只受惊了的兔子似的奚应芷,心头方才莫名其妙升起的怒气消了几分。 “怎么,在本王面前反倒不承认了?”裴如璋语气散漫,“你知不知道,以往打着本王旗号招摇撞骗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奚应芷越发惶恐难安。 她当然知道。 得罪了裴如璋,能留个全尸已经算是上辈子积德这辈子活阎王开恩了。 再加上,此处偏僻安静,正是个杀人抛尸的好地方…… 山间冷风一吹,发出呜呜声,像是野兽在哀嚎,又像是女鬼在惨叫。 奚应芷不安地退了几步,终是决定和盘托出: “王爷恕罪,今日因着郡主对我有误会,略有刁难欺辱,我心中害怕便拿王爷送我的纸张为郡主画了一幅画像。 而后郡主问我和王爷是否有关系,我,我并未说清。” 她支支吾吾地说着,既害羞又害怕,裴如璋微不可见地露出丝笑模样,“本王的旗号竟如此好用?” 奚应芷更害怕了。 前世她经常听裴如璋用这种语气说话,只是说完之后,对面那人非死即伤。 其实自己如此利用他,已经是触了裴如璋的逆鳞。 如今裴如璋还让她好好地站在这里,已经算得上活菩萨了。 想到此处,奚应芷又生出那么一丝丝希望来,抬眸目带希冀: “这次贸然利用王爷的确是小女的错,我已然知错了,日后再不敢犯。王爷送我的那几套文房四宝,回去后我便整整齐齐收起来,绝不会再露于人前。” 裴如璋脸色淡了下来。 奚应芷不知就里,继续道:“若是王爷高抬贵手饶过我这次,小女日后绝不敢再攀扯王爷一星半点。” 裴如璋忽然笑了,大步走到她身前,奚应芷甚至能看到他黑色衣衫上绵延起伏的纹路。 可下一瞬,裴如璋说出口的话,却叫她如坠冰窖。 “似你这样身份低微的庶女,若要向上攀爬,的确只能攀附强大的男人。” 裴如璋大手自下而上掐着她的脸蛋,逼迫她抬头,眼底似是打量,似是兴味。 “更何况,你生了这样一张值钱的好面孔,若你真想攀附权贵平步青云,本王送你一条更宽敞的青云路如何?” 他身量颀长,这会哪怕弯腰低头,奚应芷也仍旧矮他一头。 被霸道至极的男子味道侵袭,奚应芷被迫站直身子,高高地仰头,眼底出现骤然受惊的泪意,看上去别样地惹人怜爱。 裴如璋手指不自觉地就在少女柔嫩腻滑的腮边摩挲了两下。 那熟悉到令奚应芷浑身起鸡皮疙瘩的感觉激得她陡然回过神来。 双手一挣,奚应芷猛地推开裴如璋,人也大步后退两步。 因为气愤,少女胸口上下起伏着,双眸满是屈辱和愤怒。 “王爷,今日的确是我错了,我不该面对郡主的羞辱妄图想着自救逃脱,也不该借王爷的势误导郡主。 是我有错在先,王爷想如何惩罚我都认,可是……” 奚应芷嘴唇颤抖,眼神写满裴如璋看不懂的情绪。 有委屈、不甘、受伤、难过、愤怒,最终却只归于平静。 “可是请王爷不要以这种言论来羞辱我,我的确身世不显,出身卑微,就如同路边的野草一样可以随意踩踏。 但不代表我已经下贱到,会对这样的羞辱甘之如饴。我从未想过要走什么青云路,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是过得好一点,仅此而已。” 她圆圆的眼睛低垂着,没有瞪他。 裴如璋紧抿着唇,一时没有开口。 46.太狂妄太嚣张!秦雪莹当众狂抽奚应雪 奚应芷脚步凌乱着狼狈逃走。 不知跑了多久,奚应芷跌跌撞撞地朝后看了一眼,见得身后再无人影,眼泪忽然如决堤一般流下再也控制不住。 他们都看不起她。 奚应雪、范云云、秦雪莹、宁书元,还有,裴如璋! 都看不起她,她偏要争气! 奚应芷重重抹了把眼泪,忽然改了主意。 她凭什么要避姚轻黄和奚应雪母女二人的锋芒,就算直面上又如何? 她已经,没什么好输的了。 山腰处,裴如璋看着奚应芷仓惶又带着怒气的背影,眉心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藏剑默默地退开一步。 不为别的,实在是他身上的温度骤降,仿佛能冻伤人一般。 这一动,裴如璋像是从什么之中醒过神来一般,不自然地将手收到背后。 “现如今的小姑娘,本事不大,脾气倒不小。” 藏剑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裴如璋却还不满意,冷着脸道:“怎么不说话,难道本王说得不对吗?” 藏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裴如璋等有些不耐烦,方才僵着脸开口,“卑职觉得,奚二姑娘确实没有那个意思。” 裴如璋的脸色突兀地沉了下来,“她没有借着本王攀附权贵的意思,那你是说她是真的爱慕本王,想靠近本王吗?” 他身上忽然浮现出一种极致的戾气,眼神疏忽间变得无比凶狠! “本王虽是王爷,可京城哪个不知道本王的出身,不过是个私生子,又有那样残暴的名声。 那些靠近本王的贵女全都是爱慕虚荣,妄想攀附本王一步登天,一个个脱了皮囊,都是丑陋恶心的东西。” 虽然明明已经习惯那些女人看着他时满怀算计和欲望的眼神,手背却还是因为恼怒乍起鼓鼓囊囊的青筋。 还是不甘愿的吧…… 那边奚应芷慢悠悠地回了奚府。 方才一瞬间的羞恼情绪过后,这会心中又没那么气了,她又不急着回府了。 哒哒地迈着步子,在家门口又转了两圈,才让人开了正门准备进去。 就在跨过大门门槛的时候,一辆马车气势汹汹地停在奚府门口。 奚应芷踩出一小个头的脚掌好奇地收了回来,整个人侧身紧紧贴着门框。 接着,她就看到静仪郡主提着鞭子从马车上一跃而下,阴沉着脸越过她,大开大合地闯入奚府。 奚应芷:…… 她好像回来的有些不巧…… 秦雪莹捏着鞭子一路往里闯,奚府的下人起先还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她风驰电掣的身影。 直到秦雪莹闯过外院进了二门,奚府的下人才反应过来。 尖叫着一边上前阻拦秦雪莹,一边派人去报给姚轻黄。 可秦雪莹气怒而来,身边又带了四个膀大腰圆的仆妇,哪是奚府内院这些婆子能拦得下的。 轻而易举就被撞开,反而叫秦雪莹跟着那些报信的人,一路闯到姚轻黄院子里。 也是刚巧,奚应雪正在姚轻黄屋里哭诉。 姚轻黄搂着她叠声安慰,直说要将奚应芷捉了来家法处置,好生让奚应雪出气。 奚应雪抽抽噎噎着想说什么,院子里就惊慌失措哎呦乱叫起来。 母女两个带着怒气出门,正要发作,一根鞭子猎猎破空,直冲奚应雪面门而来。 奚应雪哪料到会遭此横祸,直到鞭子落到脸上,才恍若从梦中醒过神。 下一刻,脸上便是一阵刮骨割肉的极致剧痛,视线所及之处,尽是鲜红血腥! “啊——好痛——” 撕心裂肺的惨叫如炸雷般响起,奚应雪被鞭子抽得扑腾滚倒在地,捂着脸连着打了两个滚才堪堪止住去势。 “你,你是什么人,竟敢闯入奚府鞭打我的女儿!来人,来人!” 秦雪应气势汹汹地凌空甩了一下鞭子,看向姚轻黄的眼神满是轻蔑。 “我是什么人?你不如问问你的好女儿,做了什么丑事,怎么得罪了我。 鞭打几下又算得了什么,没在陛下面前参你们一本,已经算我日行一善了。” 奚应芷缩手缩脚地走进来,正听到这一番话,登时忍不住咋舌。 秦雪莹不愧是京城第一恶霸,这番恶言恶语说起来简直能气死个人。 姚轻黄果然被她气得够呛,胸口上下起伏着,大口喘着气却说不出话。 奚应雪也捂着脸,憎恨地看着她。 这眼神毫无疑问刺激得秦雪莹凶性大发,抡圆了手臂又是一鞭子抽了上去。 这一下,却是直接抽到她的背上,抽得她衣衫碎裂,背上立时出现一条血淋淋的伤口! “啊——你们都是死人吗,眼睁睁看着她打我!娘,救我!” 府中下人被这声惨绝人寰的惨叫吓得回了神,软手软脚地上前要拦秦雪莹。 秦雪莹跟在裴如璋身边是学过拳脚功夫的,一脚踹翻凑上来的下人,口中大喝: “哪来的贱奴也敢碰本郡主!我王兄可是端亲王!” 一句话,震得奚府众人俱都神魂一震,手脚僵住不敢再动。 就连姚轻黄也被骇得目眦欲裂,不敢多言。 端亲王,王兄? 那这个女子是京中大名鼎鼎的静仪郡主? 自家女儿这是做的什么孽? 只是出一趟门上个学,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一尊煞星! 姚轻黄嘴角发苦,趁着众人被镇住的空当,秦雪莹挥舞着鞭子又冲奚应雪身上招呼了好几下。 直打得她衣衫血淋淋地破烂不堪,口中哎呦叫唤,在地上不住地打滚,试图躲开那铺天盖地的抽打。 可无论怎么躲,鞭子划破皮肉的火辣辣的痛还是无孔不入地传入。 比那痛更让她难堪的,是极致的羞辱! 她是奚府的嫡女,却在奚府,在自己母亲的院子里,被人这样鞭打羞辱,让府中的下人目睹她的惨状。 这跟当众扒了她的衣服凌迟羞辱没有差别,比让她当众去死还要难堪! 奚应雪恨得眼眶都在发红,声音凄厉大喊:“静仪郡主,我乃当朝臣子嫡女,你如此羞辱我,就不怕惹了众怒吗!” 未料到她还敢叫嚣,秦雪莹又抽了一鞭,咬牙怒道: “惹了众怒?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区区五品官之女,别说是你,就算是你亲爹在我面前,我也照打不误!” 满院都是哗然。 好狂妄的态度,好猖狂的话! 47.奚松愤怒!誓要报仇讨回颜面 哪怕奚应芷对奚应雪的惨状心中痛快拍手叫好,听了这话也不住地气愤。 秦雪莹仗着端亲王的威势作威作福多年,端亲王在京中朝臣之间凶名在外,跟秦雪莹的无法无天也脱不开干系。 奚应芷胡思乱想期间,奚应雪已经被打得嗷嗷吃痛,哀嚎不止。 姚轻黄心疼得无以复加,想阻止秦雪莹却又近不得身。 激愤怨恨之际,猛地扑到奚应雪身上,硬生生替她挨了一鞭。 痛得她面容扭曲,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嚎。 府里的下人这才醒过神来,束手束脚上去拦秦雪莹。 虽然还是不敢上手去控制,却也是忍痛以身体挡在姚轻黄身前,险险让母女两个躲过一劫。 姚轻黄身娇肉贵养了这许久,哪吃过这种亏,缓过神来后,当即恼羞成怒道: “好好好!静仪郡主如此跋扈,光天化日闯入朝臣家中大打出手,就算端亲王位高权重又如何,就能如此藐视王法吗? 我必要告诉老爷,让老爷参端亲王一本!哪怕玉石俱焚,我奚家也绝不受辱!” 这话喊得嗓音都嘶哑了,听得人一阵心惊肉跳。 眼看秦雪莹满脸不屑,似是还要说出什么更加猖狂的话,奚应芷眉头一跳,连忙闪身进了院子。 “静仪郡主冷静些!” 她声音难得带了丝焦急,“静仪郡主今日只是被王爷训斥一句而已,如今出完气也尽可了,难道真要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王爷的雷霆之怒可不止是对奚家,郡主难道愿意就承受?” 一句话,成功让秦雪莹手中的鞭子顿住了。 她回头看过来,脸上愤恨、畏惧、纠结、恼怒一闪而过。 旋即放下手臂冷笑一声,“哼,我出这口气的确尽够了,可是——” 她猛地拔高声音,满是威胁的意味: “若是今日之事传到我王兄耳中,哪怕冒着触怒王兄的风险,我也要你们好看。” 言罢,一边一节一节地将鞭子收回来,一边恶狠狠地剜着奚应芷。 直觉威慑够了,方才带人离开。 秦雪莹一走,姚轻黄立刻搂着奚应雪心肝肉地一通叫唤,又一叠声地喊着大夫。 明华堂里乱成一团,眼见暂时没人找自己的麻烦,奚应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直到回了云芷院,才劫后余生地拍了拍胸口。 秦雪莹也太可怕了,竟然大白天地上门将人抽成那副鬼样子。 幸好她记恨的是奚应雪而不是自己,奚应雪被鞭子抽了尚且有母亲为她挺身而出,受伤了也有人替她请大夫治伤。 若换做是她,只怕人人都要退避三舍生怕被波及。 事后说不定还会为了避免丢脸,将她受伤的事情掩下去,让她不治而亡。 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条小命可能又要失去,奚应芷害怕得在床榻上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自己团成一团。 心中更是打定主意,端亲王也好,静仪郡主也好,她能远着还是远着些吧。 这两人可不是讲道理能讲通的。 正胡思乱想着,梧桐进来了,手上还拿着她今日背的书包,正要收拾了放到书桌上。 奚应芷咕噜着翻身站起来,“明日别带这些文房四宝了,换母亲给我的那些吧。” 梧桐不解道:“姑娘不是说怕夫人给的东西出岔子吗?” 奚应芷蹙起眉。 姚轻黄给的东西是可能出岔子,但继续再用端亲王的文房四宝,那就不是可能了。 可惜前几天她出去买笔墨纸砚时出了岔子,好端端的墨摔碎了,以至于如今没东西用。 想了半晌,奚应芷颇有些遗憾道: “还是用母亲给我筹备的那些吧,今天大姐姐和三妹用的都是母亲备的,我看也没出什么岔子,暂且先用着吧,明日放了学再去街上买就是了。” 梧桐便听话地将书包里的文房四宝换了出来,主仆两又说了一会子话,院子里负责跑腿的小丫鬟珠儿进来禀报: “姑娘,您让我看着夫人那的动向,奴婢一直看着呢。 方才夫人得知老爷回府,哭着去了老爷的书房,奴婢一看见了立刻就回来告诉您了。” 奚应芷心中一个咯噔。 果然,姚轻黄还是将这件事闹到了奚松面前。 奚应芷定了定神,“你可知道大姐姐伤的重不重?” 珠儿想了想,不确定地道: “奴婢不曾进去看过,只知道大夫早就到了,然后很多丫鬟来来回回地打水,直到奴婢回来,大夫都不曾出来。” 奚应芷不由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丫鬟说话虽然直接,但观察很是细心。 没想到长梧挑过来的人,如此可靠。 大夫这么久没出来,奚应雪定然是伤得严重了。 以姚轻黄对奚应雪的疼惜,定然会极力劝说奚松上奏参端亲王一本。 奚应芷神情凝重起来。 奚松若真一时气愤和端亲王闹僵无异于以卵击石,整个奚家定会遭致灭顶之灾。 如今她还是奚家的庶女,到时候也会在劫难逃。 沉思片刻,奚应芷便放下手中的东西朝奚松的书房走去。 巧的是,奚应芷刚一出了院子,蓉蕴就铁青着脸冲到了云芷院要拿奚应芷去问罪。 得知奚应芷不在,蓉蕴又气势汹汹地转身追了出去。 奚应芷到书房的时候,奚松正抓着笔杆子半是愁眉苦脸,半是怒气冲冲的瞪着面前的奏折。 “爹爹,您在写什么呢?” 奚松看了她一眼,手上也没停,沉着脸道: “静仪郡主今日打上奚府门楣,又伤我妻儿,我若不向圣上启奏讨个公道,岂不是让人笑话我没种!” 奚应芷给他端了碗茶放下,往他所写的奏折上看了一眼,片刻后,似是为难地欲言又止道: “爹爹,女儿觉得,这封奏折还是不写为好。” 奚松动作登时顿珠,转头,既是吃惊又是失望地看着她。 48.奚应芷巧舌给奚应雪挖坑 “芷儿,你怎么能说这种话?雪儿是你亲姐姐,你对她如此冷酷,你……” 奚松没继续说下去,但看他神情,显然是这些天对奚应芷升起来的好感又消去不少。 “算了,你们小女儿家心思深眼皮子却浅,不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这奏折我是必然会写的。 雪儿既然托生到奚家做了我的女儿,我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白受了欺负。” 奚应芷似有所感,眸光怔愣地看着他。 他既然是这么有责任感,这么为女儿着想的父亲,为什么前世要将她丢了去给端亲王做妾呢? 难道她奚应芷就可以白受了欺负? 大抵是她目光怪异得让人发毛,又大抵是女孩子悲伤得快要哭出来,奚松脑子有点乱。 想了想还是放下笔,语重心长道: “我知道你们姐妹间或多或少会有些矛盾,那牙齿和舌头还难免打架,但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那毕竟是你姐姐,血脉亲情是斩不掉的。” 奚应芷眼神怔怔地笑了,摇了摇头,“爹,你误会了,我不是想对姐姐幸灾乐祸。 只是爹写这封奏折并不能为姐姐讨回公道,也不能为姐姐挽回声誉,更不能挽回奚家的颜面,甚至相反,还会让整个奚家摇摇欲坠。 如果是这样,爹爹也一定要写这封奏折吗?” 奚松眼神更加怪异了,他想说你一个小姑娘,哪懂得大人的这些朝堂之事。 可看着奚应芷认真的神色,奚松还是将话咽了下去,“这话怎么说?” 他愿意听自己说话,奚应芷心里头那点子悲戚忽然散去不少,白嫩的腮边漾开一个秀气的笑。 “端亲王的性子,父亲知道多少?端亲王此人暴戾张狂,最是要面子,父亲写这封奏折,您以为是在要个公道,落在端亲王眼中便是您想借皇帝的手去压他。 以他的脾气,见了这封奏折非但不会自我反省,反而还会让他厌恶奚家,厌恶父亲您。 今日这事就算是争回了那么一两分的道理,可得罪了端亲王,日后朝堂上下,父亲怕是再也找不到立足之地,整个奚家离分崩离析也就不远了。” 她冷静地诉说着可能发生的场面,听在奚松耳中却不寒而栗。 仿佛那一幕不是假象,而是真的会发生的未来一样。 奚松无意识地端水喝了一口,方才稳住心神。 “那你的意思,这件事就不追究了?” 说这话时,他语气有些沉,似乎很是灰心。 奚应芷摇了摇头,“自然是要追究的,静仪郡主今日行事如此疯癫,若奚家一点反应也没有,被人当作软柿子,日后人人都要踩奚家一脚。” 奚松暴躁地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追究也不行,不追究也不行,究竟要我怎么做!” 他是武将,只知真刀真枪见功夫,何时想过这种谋算人心的弯弯绕绕。 奚应芷给他奉了茶,才道: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女儿倒有个法子,既不得罪端亲王,又能护住奚府的面子,只是多少要让大姐姐受些委屈。” 奚松端着茶碗的手有些迟疑,片刻后才道:“你先说说看。” 奚应芷抿唇,似是挣扎,“父亲其实并不知道大姐姐和静仪郡主之间的来龙去脉,其实这件事大姐姐也不是全然无辜。” 她将奚应雪在麓山书院生事,污蔑自己作弊,挑唆静仪郡主大做文章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末了带着淡淡的愁意道:“静仪郡主因为这件事被端亲王教训,自然会将仇都记到姐姐身上,虽然举止张狂,可真细究起来也叫人觉得唏嘘。” 她一边观察着奚松的神色,一边试探着道: “女儿以为,若是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公之于众,让众人知道静仪郡主今日的举动是事出有因,而不是为了刻意打压奚府。 再者将此事归咎于小女儿之间的打闹,并不代表端亲王对奚府的态度,想必京都其他官员也不会因此而对父亲有什么看法。” 奚松听着她的话,想了片刻竟觉得很有道理。 的确如奚应芷所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公之于众对奚家才算是最好的。 只是的确要委屈雪儿。 可是,此事本来也是她闹出来的。 想到这一点,奚松脸色沉了下来,语气威严道: “雪儿在外如此污蔑你,的确该受些教训,依你说,该如何将此事光明正大说清楚?” 奚应芷试探着道:“女儿觉得,若是让大姐姐就这件事向静仪郡主道歉,倒是个周全妥帖的法子。” 奚松沉吟片刻便点头,“好,我让雪儿去道歉。” 奚应芷笑意深了些,又道: “大姐姐去道歉还只是第一步,将此事揭过之后,虽然不会激化矛盾,可奚家颜面终究是受损了,想挽回丢失的面子,还要在做别的筹谋才是。” 奚松干脆问道:“你可还有法子?” 奚应芷适时露出腼腆的笑,“方才我说我得了考试的第一名,父亲许是还不知道,我这第一名是季山长钦点的,其考题便是端亲王作的一幅画。 季山长如此欣赏我,父亲理当代奚家去谢过季山长,也该顺带向端亲王道谢才是。” 话刚说完,奚松砰地捶了一下桌子,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笑。 “好,好办法!你这小脑袋瓜子可真是好用,怎么就能想出这么好的办法!爹去大张旗鼓谢过季山长和端亲王,不就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女儿考了麓山书院的第一名吗? 日后看谁还敢说我是个没墨水的武夫!谁还敢说我们奚家粗鄙,我女儿可是季山长钦点的第一名!” 奚应芷羞涩地笑了,“女儿能考第一,自然也是遗传了爹的脑子。” 奚松想着范云云那畏缩如鹌鹑,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样子,深以为然。 重重地在奚应芷肩膀上拍了两下,“没错,的确是随我,我小时候隔壁的老秀才就夸我聪明,我只是不稀得学。” 奚应芷被他捶得踉跄两步,显要被捶出内伤了。 好歹忍了下去,又细细地教他到底该如何措辞,直等他全都记得滚瓜烂熟了,才告辞离开。 刚走到书房外边的小径上,就看见蓉蕴带着几个婆子,严阵以待地堵在前面。 奚应芷心中登时就是一个咯噔。 49.雪上加霜打脸奚应雪!蓉蕴找事被狂殴 这个蓉蕴果然也是学聪明了。 知道她在奚松那,也不敢当着奚松的面找上门去找她的麻烦,反而等在她回程的途中。 只是,她凭什么以为自己会乖乖地被她教训? 打不过难道还跑不过吗?这儿离奚松的书房可不远。 因着这一点,奚应芷丝毫不慌,闲闲地冲蓉蕴扯出一个甜甜的笑。 “蓉嬷嬷,你兴师动众带这么多人在这等我是要做什么?我院子里如今不缺下人奴婢了。” 蓉蕴冷哼一声,眼底满是不屑和恨意,“二姑娘,今日你害得大姑娘深受大苦,究竟是多厚的脸皮才敢在这当作没事人一样。 至今都不曾到大姑娘面前侍疾,更没有一星半点道歉的话语递到大姑娘面前,如此不仁不义,不孝不悌,你就不为自己感到羞耻愧疚吗!” 奚应芷饶有趣味地笑了,“看蓉嬷嬷的样子,大姐姐应该是受了重伤喽?” 蓉蕴脸色陡然变得无比难看。 她听出来了,奚应芷不觉得羞耻愧疚,甚至还幸灾乐祸,不,甚至是得意洋洋! 她怎么敢! 一个卑微的庶女而已,居然敢对嫡长女如此不恭敬! 蓉蕴交叠在小腹之上的双手用力抓握着,指甲都掐入肉之中却毫无知觉,俨然是气急了却又不得不克制一般。 心知不能刺激她太过,若不然动起手来自己难免吃亏。 奚应芷清了清嗓子,“方才我正和父亲说起这件事,父亲说了此事他自有安排。 我身为女儿只好遵从父亲的意思,蓉嬷嬷若有什么别的打算,只怕要白跑一趟了。” 说着她就要绕过蓉蕴离开,没想到走过她身边的时候,蓉蕴忽然一把抓住奚应芷的手臂。 “大姑娘因二姑娘而遭此横祸,无论老爷给大姑娘什么交代,二姑娘都该亲自给大姑娘道歉。 请您跟奴婢走一趟,若不然奴婢也只好亲自动手。” “放肆!”奚应芷沉了脸。 “在父亲的书房门口便敢当众拉扯主子,谁给你的胆,谁教你的规矩体统!” 她冷脸呵斥的模样莫名地很有威势,蓉蕴居然瑟缩了一瞬。 反应过来后便是更加气怒。 “奴婢是自小看着大姑娘长大的,在奴婢心里她跟我自己的孩子没有差别,就算冒着惹怒主子的风险我也要为大姑娘做这个主!” 说着她一只手高高扬起,作势就要往奚应芷脸上重重扇下来! “放肆!” 一个更加暴怒的声音平地炸起,紧接着蓉蕴身子便是一歪,如破抹布一般往一侧被人踹飞了出去。 竟是奚松出来了。 奚应芷松了一口气。 今日蓉蕴约莫是真的气昏了头,居然敢在书房门口如此嚣张叫嚣,还到了动手的地步。 若非奚松在此,只怕她还真要吃这个亏。 思及此,奚应芷打定主意要废了奚应雪身边这只恶犬,忽然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爹爹,您总说母亲出身高贵心胸宽广,不会苛待庶女,我一直以为往日母亲不喜欢我是我自己不讨人喜欢。 可如今季山长都夸我聪明灵慧、文采斐然,为何母亲还是这样不待见我,任凭着府中这些丫鬟婆子随意作践我!” 她生得漂亮白嫩,落泪的时候眼睛红得如兔子一般,我见犹怜得很。 两相对比,越发显得满脸狰狞的蓉蕴,活脱脱一个欺负良善的恶霸。 奚松心里头越发厌恶。 大女儿身边这个婆子他一直就不喜欢,只是奚应雪性子软,总是为她求情,这才勉为其难一直容忍。 如今当着自己的面,她竟敢对自己的女儿动手。 可想而知平时他没看见的时候,雪儿受了她多少委屈。 说不定就是因为心中惧怕太甚,被她威逼这才不敢换掉她。 想到有可能发生的一切,奚松捏着拳头大步上前,将堪堪爬起身的蓉蕴一脚踹翻。 “老虔婆,端着老子的碗吃饭,还敢欺负我的女儿,谁给你的狗胆!雪儿是个好说话的,我奚松却不是个好糊弄的糊涂蛋! 来人,将她拉下去打三十板子,发卖了出去!日后府中再有胆敢欺负主子的奴才,老子摘了他的脑袋当凳子坐!” “老爷!”蓉蕴既怒又怕叫出声:“老奴是为了给大姑娘主持公道,大姑娘今日受了这样大的委屈,都是二姑娘的错!” “错你奶奶个腿!”奚松又是一脚,直接踹到她那张臭嘴上,踹得她满嘴泥巴呸呸吐着。 吐完了才发现,点点泥巴点子里,混了一个血淋淋的牙。 蓉蕴这才吃痛,心中终于怕了起来,“老爷,老奴是看着大姑娘长大的,您不能赶我出府,老奴不在了,谁来保护大姑娘啊!” 奚松懒得听她嚎嗓,“我女儿有爹有娘,轮得到你来保护,拉下去,重重地打!” 奚府本就养了许多退役的武将,用刑本就不怎么留力。 如今又有奚松这样一句话,用刑的时候更是用足了十成的蛮力。 蓉蕴嚎叫着挨了五个板子,就硬生生疼晕了过去。 等打完十五板子后,奚应雪身边的丫鬟碧落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 原是方才有人去浮雪院报信了,奚应雪百忙之中仍是遣了人来救下蓉蕴。 “老爷,蓉嬷嬷是大姑娘身边最得用嬷嬷,您就算是要惩罚至少也等大姑娘身体康复了,如此贸然处置了姑娘该多伤心。” 奚松果然迟疑了。 思忖片刻后挥手喊了停,转而便对上了奚应芷泪汪汪的双眼。 “父亲,姐姐身边的嬷嬷挨打,她都如此尽心尽力周全,可我,我是她妹妹呀。” 奚松喉咙里的话顿时卡住,不上不下。 50.落井下石!奚应雪被狂扣屎盆子 是啊,此前他虽然不喜奚应雪在书院时污蔑奚应芷作弊,却也当作是她被静仪郡主威势所逼,情急之下说出的话。 可如今一个婆子受罚,还是如此无礼张狂的婆子,奚应雪居然重伤之中分神来保她。 就连奚松这个身外人都觉得齿寒兼气愤,更何况奚应芷这个当事人? 见他脸色不好,也没有要松口释放蓉蕴的意思,碧落焦急地磕着头,“老爷,不能再打了,再打蓉嬷嬷真的会没命的! 姑娘和蓉嬷嬷情分非比寻常,真的没命了姑娘定然会悲痛难忍,身上的伤会更加难愈的呀,求老爷好歹心疼心疼姑娘吧。” 她哭得叫奚松一阵心烦,一脚将她踹翻,如困兽一般怒吼了一声:“停手,别打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有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响起,不过很快又被蓉蕴惨叫连连的哀嚎给遮掩了过去。 奚松揉着眉心挥手,“送回雪儿院子里去,这一次只是小惩大诫,以后还在我女儿面前不恭不敬的,老子不会再手软。” 说完这句话,奚松便半是心虚半是歉疚地回头,看着奚应芷讪讪一笑。 “爹帮你教训了这婆子了,以后她肯定不敢了。” 奚应芷没说话,委屈地看着他,眼底缓缓蓄上了眼泪。 轻轻抽噎一声,眼眶里的泪便似珍珠一般滚落,砸得奚松心头便是一颤。 “乖女宝,别哭了,这事是你姐姐对不住你委屈你了,可你们终归是姐妹,难道还能变成仇人争个输赢吗?” “我不委屈。” 奚应芷哽咽着打断了他,急促地用袖子把眼泪擦干,露出一个湿漉漉的,带着涩意的笑。 “我是庶女,生来不如人,哪里敢奢望跟姐姐相提并论,这么些年,我早都习惯了。” 佯装坚强的模样比泪如雨下更让人难受。 奚松捏紧了拳头。 在他印象中,这个女儿一直沉默、瑟缩、懦弱,甚至有点阴郁,他连这个女儿长什么样都有些模糊。 可今日看着她如此伤心委屈,方才知道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家中奚应雪端庄聪慧,奚应莲娇俏可爱,他宠着她们的时候,这个二女儿又在哪里呢? 有没有冷着饿着? 蓉蕴欺负她肯定不是一两次了,她经常被府中下人欺负吗? 她究竟是怎么长大的,以至于她认为自己生来就不如人? 看着这张与自己有三分肖似的脸,奚松脑海中不可抑制地闪过年幼时因为家境贫寒,被同村富户家的孩子欺负,压在地上打的往事。 他在战场上不要命地赚军功,自以为已经完全和过去那个自卑难堪的自己完全割裂,难道他的女儿,还要走一遍他的老路吗? 他又想起长梧曾经委婉地说过,奚应芷在后宅,过得连丫鬟都不如的话,心中的愤怒愈加汹涌。 “胡说八道,都是爹的女儿,有什么不如人的。” 奚松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今日这个老婆子欺负你,念在初犯爹小惩大诫替你出气,要下回再有不长眼的来找事,我让她们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这话说得杀气四溢,奚应芷被吓得缩了缩肩膀,奚松忙收敛了怒气。 旋即却见奚应芷双眼放光,满脸崇敬:“爹爹好生威风,有爹这句话,女儿谁也不怕了。” 少女双手握拳攥在胸口,“等我长大了,也要像爹爹一样厉害。” 奚松心里头忽然就生出一丝愧疚。 他最忽视的女儿,却如此孺慕他。 他真不是个人啊! 百感交集的奚松又大手一挥,“你要是想像爹一样厉害,现在就该历练起来,明日爹送你两个铺子练手,你好生打理着。” 看奚应芷面露难色似要拒绝,奚松虎了脸,“怎么,嘴上说不怕了,连这点苦都吃不了?” 奚应芷为难地抿着唇,“女儿是怕母亲生气,怕爹爹和母亲因此不合,毕竟平日爹爹是舍不得和母亲对着干的,此事不如先问过母亲的意见吧。” 奚松神色先是一僵,然后便是窘迫羞恼。 “胡说八道,这奚家万事都是我做主,你母亲难道还会跟我对着干!罢了罢了,我一会便跟她说清楚,明日就将铺子的契书送给你。” 奚应芷终于破涕为笑,“父亲母亲和睦,女儿才高兴。” 奚松心头又是一阵五味杂陈。 难道他在儿女们眼中,竟是畏妻如虎的形象? 不应该啊? 怀抱着这个疑惑,奚松到浮雪堂的时候,刻意沉着脸,浑身凛冽气势。 得知奚松来了,姚轻黄忙放下药碗,俯身在奚应雪耳边轻声劝道: “方才娘劝说你爹,写奏折参静仪郡主为你讨回公道,他如此疼爱你,你好歹说两句软和话让你爹心里舒服。” 奚应雪撅着嘴把头转向床沿里侧,“我不是二妹妹,说不来那些讨好人的话。他是我父亲,本就该为我做主。” 奚松撩开门帘进来,正听到这句话。 闻言,本就沉着的脸,更黑了。 姚轻黄暗骂了一声冤孽,可看着她浑身鞭伤累累,又化作心疼。 拿帕子沾了沾眼角,起身迎了奚松进来。 还未等他坐定就殷切地问:“老爷的折子可写好了?” 听见这话,奚应雪也伸长了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 奚松看她只是躺着,也不说起身点个头行礼,连一声父亲也不曾叫,心中不快累积得愈发深。 他自问对这个大女儿是捧在手心,疼在心中,可她对自己半点恭敬也没有。 哪像芷儿,自己对她关怀甚少,她还如此崇敬孺慕自己。 两相对比,原本对奚应雪还有些怜爱,这会也所剩无几了。 眸光在姚轻黄脸上扫视一眼,食指重重在小几上敲了两下,“茶呢?” 姚轻黄脸色一僵,后知后觉才发现,这浮雪堂的丫鬟满满当当挤了一屋子,可果真一个奉茶的也没有。 姚轻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 51.矛盾升级!奚松勒令奚应雪低头道歉 “一帮没眼力见的蠢东西,老爷进来了你们眼珠子是长到脑门顶去了吗! 在老爷面前还如此疏忽,平日里不知道怎么苛待雪儿,碧落绿昀两个大丫鬟,罚月利银子半年,其他小丫鬟罚三个月!” 屋子里人一声大气不敢出。 红绡奉了茶过来,姚轻黄亲手接过端给奚松。 奚松心里头气顺了些,正要喝下去,一直躺在床上的奚应雪被人搀扶着艰难地坐起了身子,满脸伤心失望。 “父亲,我深受重伤,遭此奇耻大辱,你进门来不说安慰我一句,反而要处置我身边的丫鬟? 外人打我的脸就算了,父亲也要这般下我面子吗?” 她紧巴巴地皱着眉毛,满眼质问,奚松心里一阵不爽。 这个大女儿,实在太没礼数了。 以前这般模样,他只当是姑娘家年少无知。 可如今都已经出去念书了,还是这个性子,难怪得罪了静仪郡主。 本还有些心疼她,如今看来,应当是她自己惹的祸。 要不然那静仪郡主为何不打芷儿和莲儿两个,也不打书院里其他女孩子,专挑她一个动手呢? 姚轻黄一直观察着奚松的神色,见他眸光逐渐发凉,心中登时将口无遮拦的奚应雪骂了个狗血淋头。 忙上来打圆场:“你这个木头,身上吃着痛,脑子也糊涂了,方才分明是我发落你身边的丫鬟,跟你父亲有什么关系。 娘知道你心里苦,可你爹也是为奚府四处奔波的,知道你受了委屈也张罗着要替你讨公道,你说这种话不是让他寒心吗!” 奚应雪若是聪明人,这会就该止住话题及时示弱。 可很显然,她不是。 甚至因为受伤委屈,脑子比平时更糊涂了几分。 闻言并没有就着梯子下来,反而针尖对麦芒怒道: “那蓉蕴呢!她总是父亲亲自下令惩处的吧,父亲可知道她被你打断了腿骨,大夫说她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只是替我讨个公道,替我管教妹妹,怎么就惹了父亲的不喜,要挨这样的罚!父亲为了二妹妹如此严惩我身边的人,将我嫡长姐的脸面置于何地!” 奚松猛地站起来,满面冷霜:“一个婆子而已,这奚府所有奴婢都是我的下人,我要惩罚谁难道还要看你的脸色? 别说打残了,就算打死了难道又犯了什么大事吗?连你母亲都不敢这样跟我说话,你凭什么!” 奚应雪看着他,眼底划过深深的失望,随即归于落寞。 她冷冷地转过头,双眸空茫茫地看着正前方,“爹往日总说我是嫡长女,是格外不一样的女儿,日后必要撑起奚府门楣,如今看来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在父亲眼里,嘴甜会说话,巧言令色会哄人的父亲便疼她,似我这样心性高洁不爱阿谀媚上的便可以随意羞辱。你不配做我父亲。” 此话一出,奚松还没说什么,姚轻黄就变了脸。 “你这个丫头,混说些什么胡话!你爹成日忙于朝政,回家后你还这样气他。 往日你不是总说父亲辛苦,要好生孝顺吗?如今就算是受了委屈也不该说这些气话,不是叫你父亲寒心吗!” 她焦急地打着圆场,又不住地给奚应雪使着眼色,只可惜眼色都像是使给了瞎子。 奚应雪无动于衷地坐着,听烦了索性不耐地让人扶着躺了下去,闭上眼睛。 奚松简直被她气笑了。 他竟不知,他这个大女儿如此狂悖! 一有不顺着她的意的,说话便如此出格伤人,甚至还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亏他方才还教育奚应芷要顾念姐妹之情,如今看来,奚应雪私下里不知对两个妹妹何等倨傲。 芷儿以往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亏,难怪娇软的女儿家,养成了这般懦弱可怜的性子! 眼见父女两个神色都不好,姚轻黄急得团团转,叠声道: “雪儿今日受了委屈,情绪有些失常,老爷千万别和她计较。” 奚松脸色更难看了。 她受了委屈是自找的,芷儿的委屈却都是因她而起。 看着奚应雪冷漠高傲的侧脸,奚松心底最后一丝不忍也散掉了。 “她为何会受委屈,自己应该心知肚明才是,居然胆敢挑唆静仪郡主对自家妹妹下手,今日若不是静仪郡主闹这一通,我自己也要教训她。 如今她自己品行不端惹出这种是非,闹得奚府和端亲王府生出龃龉,这件事该她自己去平息。” 他语气冷静,姚轻黄听的却是心惊肉跳。 “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奚松终于和她目光相接,对着这个妻子,他还是有些不忍的。 可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静仪郡主上门闹事并不是无理取闹,是雪儿在书院挑拨想借她的手教训芷儿,害得静仪郡主被端亲王责罚,郡主受了委屈才会闹上门来。 一切本就是雪儿自己闹出来的,如今闹成这个局面,她若不去跟静仪郡主道歉了结此事,整个奚家都会成为笑柄。” 姚轻黄攥着帕子,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老爷,雪儿可是你的亲生女儿,是奚府唯一的嫡长女,让她向对自己施暴的人道歉,这是何等奇耻大辱!我不同意!” 奚松这个人,你越是顺着他,他越是好说话。 姚轻黄如今这么坚决,奚松反而更坚定了,“这件事,你们愿意也得做,不愿意也得做。 我不能让奚府的基业毁于这种女子之间的纷争龃龉。” 奚松负手跨步到奚应雪床前,盯着她的侧脸一字一句道: “你是我的女儿,就该听我这个爹的话,待伤好后,你自己去静仪郡主面前道歉认错,这件事就这么揭过了,日后你还是我疼爱的女儿。” 奚应雪紧紧地闭着眼,放在被子下的拳头攥得死紧。 身上的伤口发出一阵又一阵火辣辣的痛,却都不及心底的屈辱。 她做错了什么就要道歉? “我不去。” 奚松神色未变,“你若不去道歉,就哪也别去,麓山书院也不必去上。 等你哪日想通了,明白自己错在哪里,有主动认错的勇气,再去书院明理知义吧。” 说着他转身大步离开。 正要跨出房门的一瞬,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忽地顿住: “今日之事,芷儿是受了委屈的,我会从公中拨两个铺子给她。此事我已经决定,你不同意也没用。” 丢下这句话,彻底将姚轻黄砸得心慌意乱。 52.姚轻黄恨毒了奚应芷 一叠声跟在身后连着唤了他几句,他也没有丝毫停留。不多时,红绡更是满面愁容地快步进来,“夫人,老爷派人将浮雪堂围住了,说大姑娘若想不明白该如何做奚家的女儿,日后都不必出这个院子。”姚轻黄听了,只觉头晕目眩,天都要塌下来。 “我这是造了什么冤孽!” 姚轻黄捶着胸口,哭出声来,“那是你亲爹,你服个软,说两句好听的话又能怎么样! 这十几年来他将你捧在手中呵护着,什么好东西都端到你面前来你难道真的无动于衷吗?非要这样气他。” 奚应雪仍是无动于衷,一副万念俱灰的模样。 “平日待我好又如何?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往日我为奚府争光,为父亲添名,他便待我如珠如宝。 如今我和静仪郡主起了争执,父亲便迫不及待将污名和污水泼到我身上,如此不分是非欺软怕硬,他不配做我父亲。” 姚轻黄急得蹿过来捂着她的嘴巴,旋即又小心翼翼地看着窗户外头,见没人听到才重重戳了下她额头。 “你怕不是要气死我!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是能说的? 你别以为你是奚府的嫡长女就能如此任性妄为,我索性告诉你,方才你爹的话你还没听明白吗?” 奚应雪紧紧闭着眼,若不是身上受了伤,只怕她会紧紧捂着耳朵,绝不将这种市侩的言语听入耳中。 姚轻黄却是加重了音量,恨不能揭开她的脑门将这些话一股脑塞进去。 “你爹说了,因着今日的事情,要给奚应芷那个小庶女铺子,还说若你不肯去跟郡主道歉,你就别去书院念书了!” 闻言,奚应雪无措地睁开了眼。 姚轻黄心中一松,旋即又是一阵酸涩。 “你爹这话的意思已经够清楚,此事若不善了,无论是家中的铺子,还是麓山书院那样好的地方只有两个庶出的份。 日后你就再也没有奚府嫡长女该有的体面和风光,对内对外,奚家只会有两个姑娘,你懂了吗!” 她话中带上些许痛心疾首,“往日你都是府中姑娘里头一份的出挑,什么好东西不是先紧着你。 出门宴客,那两个庶出的只有跟在你后头当添头的份。可你若惹了你爹生气,日后这些事情可都要颠个个了,你真忍得这口气?” 不得不说,姚轻黄不愧是奚应雪的亲娘。 换了个人定然只往哪高尚的方向去劝说,绝说不出这般以利相诱的话。 私心里,姚轻黄其实知道,她这个女儿虽然操着人淡如菊的架势,实际上也并非什么利益都不顾的。 不过姚轻黄也乐见其成。 盖因那劳什子好名声,跟金子银子一样都是姑娘们的好嫁妆。 若不是有这个名声在,奚应雪怎么能谈得上宁远侯府那么高的亲事呢。 也是为着这桩亲事,姚轻黄清楚自己女儿是个聪明人,轻重厉害,她分得清。 果然,姚轻黄说完这袭循循善诱的话,奚应雪眼眶忽然滑出几滴泪。 “好了母亲,您别说了,什么风头什么出挑,难道我真在乎这些个吗? 我只是心疼父亲,在朝为官本就身不由己,还要为了女儿费心。我也心疼母亲,为了我和父亲伤了夫妻情分。” 她绝望地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眼睛里没了光,“我会去向静仪郡主道歉,求到她满意为止。” 她心如死灰的模样,姚轻黄见了心里也不好受。 搂着她心肝肉地哭了一阵,末了咬牙发狠道: “这次你爹也是没办法才委屈你受一时之气,可是有娘在,这气只是暂时的,要不了多久,娘定然风风光光替你讨回来。” 她说了这话,奚应雪眼珠转动了一下,又道:“父亲定然是被二妹妹挑唆,才误会了我。 没想到往日我如此照顾二妹妹和范嬷嬷,她竟还背后捅我刀子。也罢,日后我再也不会将她看作是妹妹,我倒要看看没有我的照拂,她能风光到几时。” 有她这句提醒,姚轻黄果然也回过神来。 麓山书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奚应雪从未开口提过,连她这个母亲都不知道,奚松如何得知? 可见定然是奚应芷说的,还说的都是不利于雪儿的话。 这个娼妇生的小贱种,以往装出一副老实相,自己竟差点被她骗了过去。 如此不安分的庶女,她必不能容! 奚应雪斜眼偷偷瞟着姚轻黄脸上的愤怒和憎恶,原本委屈和愤懑的心方才平复了几分。 一个庶女而已,姚轻黄这个主母要对付她,难道还要费什么心思吗? 姚轻黄给奚应雪擦了把眼泪,思忖片刻,便叫人唤了范云云进来。 范云云平日都是跟在姚轻黄身边贴身伺候的,今日奚松在,她便老老实实守在院子里。 方才奚松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她连头都不敢抬,只听着里头传出来的争吵,心中如猫抓一般难受。 这会姚轻黄唤她,她忙不迭地进去了,见了奚应雪身上大鞭痕套小鞭痕,眼睛立马就湿了。 “大姑娘受苦了。” 姚轻黄没接她的话,反而岔开话题问了一句:“方才老爷出去时,可还生着气?” 范云云没多想,脱口而出道:“老爷怒气冲冲走出去的,方才夫人和老爷是为着何事争吵,老爷竟然动了这么大的怒?” 姚轻黄死死盯着她,唇边勾出冷笑。 枉她一直以为这对母女是个老实的,这才愿意给她们一个容身之处,撒把米也就养着了。 没想到啊,终日打雁居然被雁啄了眼。 她自诩精明,没想到这么些年,居然被这对装相的母女给骗了过去。 若不是奚应芷年纪小沉不住气,在老爷面前搬弄是非被她发现,她还不一定会怀疑范云云。 方才老爷只是从院子里过身,范云云若真的如她表现的那么老实,怎么会知道老爷是气怒离去的。 定然是等在院子里的时候见了老爷,没忍住上去勾搭献殷勤,被老爷骂了这才知道他动怒。 好,好,好! 她既然有胆子耍自己这么多年,姚轻黄若不从这个扮猪吃老虎的贱婢身上讨些利息,只怕她们还真当她好欺负。 53.范云云气、抖、冷 打定主意,姚轻黄眸光也发了狠劲。 “没什么,只是今日二丫头在老爷面前说了些什么,老爷生雪儿的气。” 范云云神色大变,“什么?二姑娘居然敢如此算计大姑娘!” 她扑腾跪下,“都是奴婢管教无方,请夫人责罚。” 姚轻黄皮笑肉不笑,“你也不必如此惊慌失措,老爷看重二姑娘也是你的福分。 说不定要不了多久,老爷为了二姑娘的体面也会给你一个名分,到时候你也不用委屈着在我面前伺候了。” 范云云怔愣了一瞬。 名分这种事,她很久以前是奢望过的。 可是,真的太久太久了,久到她已经不敢想。 所以她很快又回过神,跪爬到姚轻黄腿边上。 “一日为奴,终身都是夫人的奴婢,奴婢不敢想名分的事情。 奴婢生的女儿,也是大姑娘的奴婢,她敢如此搬弄是非,算计大姑娘,奴婢一定教训她。” 姚轻黄不屑地斜乜着她。 这个贱人,可真是演得一手好戏,难怪能骗自己这么多年,心思果然深沉恶毒。 好,好,好,她既然想演,姚轻黄便也愿意陪她演。 “教训不教训的,日后再说吧。”她往里收了收鞋尖,生怕被范云云沾到。 “如今府中雪儿受伤,还有蓉蕴也被老爷打了板子,你那娘家的侄女绣梅也挨了罚,府中正是抽不开人手的时候,我也不愿节外生枝。” 范云云满脸震惊,“蓉嬷嬷和绣梅也都挨了罚?” 姚轻黄皮笑肉不笑,“是啊,可都是在二丫头面前挨的罚,可怜你做了一辈子温良宽厚的老好人,生出这么一个锱铢必较的小丫头。” 范云云越发觉得面上无光,“都是奴婢的错,既然是因为二姑娘才让蓉嬷嬷和绣梅受罚,奴婢定然好好照顾她们,伺候她们痊愈。” 姚轻黄恶意地勾唇,“你既然有心,我也不好拦你。也罢,就当为二丫头赎些罪,这些时日你就受累吧。” 让府中姑娘的生母去伺候奴婢,没有比这更羞辱人的做法了。 尤其是,府中人人都知道,奚应芷对这个生母有多依赖。 羞辱范云云,比直接羞辱奚应芷更能让她知道痛。 可范云云却像是全然没有察觉到其中的深意一般,甚至对姚轻黄愿意给她赎罪的机会而感恩戴德。 “奴婢定然伺候好蓉嬷嬷和绣梅,让她们恢复如初。” 姚轻黄漫不经心地挥手,让她退下。 这夜,范云云彻夜不眠地伺候着蓉蕴。 蓉蕴被打得厉害,进气没有出气多,身上的伤也被照顾妥帖了。 范云云没什么事情做,便只在她身边坐了一夜,偶尔递着喝口水。 到第二日晨间,又往绣梅那里去了一趟。 绣梅的伤比蓉蕴轻一些,如今已经能支着身子吃些东西,见了范云云自是好一番哭诉。 哭得范云云对奚应芷更加失望气愤,出了院子便冲到云芷院去要教训她。 没想到在门口处就被拦了下来,“姑娘正在梳妆,范嬷嬷要见姑娘,还是等上一等吧。” 范云云登时怒了,“我进我自己女儿的院子,难道还要等吗?” 拦着她的珠儿神色没什么变化,“嬷嬷等姑娘吩咐再入内吧。” 范云云本就因为女儿变得尖酸小气而失望,这会见了她对自己都如此盛气凌人,不免更觉寒心。 姑娘大了,心也野了。 往日自己苦口婆心教她的那些道理,竟都是白费了。 若非她是自己肚子里钻出来的,自己何必费这个劲去管她。 范云云越想越觉得悲从中来,以前的奚应芷是多可爱的小女孩,软软地挨在她怀中,她说什么都是肯听的。 只是上了个学,浑然忘了个干净。 难怪古话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如此短视冷漠,日后嫁了人在夫家不知会受些什么苦。 就在范云云心中焦躁之际,奚应芷终于梳洗好了,让她进了院子。 范云云愁肠百转地一屁股坐在奚应芷旁边,奚应芷抬眸看了她一眼,不过她心里头事情杂,并未注意到。 眼见她只皱眉坐着,一言不发,奚应芷等了片刻便主动开口: “嬷嬷若没什么别的事,就请先回去吧,耽搁久了我去书院要迟到的。” 范云云没想到她开口就是这么冷冰冰的话,眼底闪过惊诧和受伤。 “今日大姑娘受了伤只能在家中养伤,还有蓉蕴和绣梅都因你挨了罚,至今躺在床上下不得地,你居然如此无动于衷,还要去书院?” 奚应芷眉宇间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耐,却还是压了下来。 对面这个人不是个讲道理的,奚应芷不想多费口舌。 “她们不舒服,嬷嬷多照应就是了,何苦还来我这闲聊。” 听她这么说,范云云居然露出丝笑模样,仿佛很是欣慰地点头: “她们受伤,我知道你心里也不好过,好在如今大姑娘有夫人贴身照应,只是可怜了蓉蕴和绣梅,本就是下人,受了伤更无人照拂。 我在夫人面前说了,为她们二人搭把手,好歹照顾她们到伤势痊愈,免得伤了情分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尴尬。” 奚应芷本是面无表情地听着她絮叨,等听清她说的这番话,奚应芷居然硬生生气笑了。 “嬷嬷既然这么善心,如今还来我这做什么,怎么伺候受伤的人居然如此清闲吗? 要我看嬷嬷这差事做的也不如何尽心啊。” 范云云被哽了一下,却还是耐着性子,似乎是在想着如何措辞才能不让这个女儿生气。 片刻后好声好气道:“话虽如此,只你也知道我年纪大了,昨夜熬了一晚,如今便有些打不起精神。 我想着不如你和我一起照顾,咱们还能换着来,也不会太过辛苦。” 奚应芷脸上的笑意一收,平日里总是柔弱的杏眼这会泛着冷光,冷冷地盯在范云云脸上。 54.奚应芷向范云云讨债 动物尚且知道爱护自己的幼崽,罪穷凶极恶的恶棍都会愿意为了孩子而妥协。 她不明白,面前这个女人,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说出这么无耻的话。 范云云叫她看得有一丝不安,可不知想到什么,随即却又理直气壮起来。 她如此费心都是为了奚应芷好,奚应芷就算不高兴,也该领她的情。 “所以你今儿个就别去书院了,你本就是庶女,没得有大姑娘歇在家中,你反而去出风头的理。 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让你有一个良善的好名声,你如今不懂,日后长大自然会明白我的苦心的。” 都是为了她好? 那是不是她还要道谢,对她感恩戴德? 奚应芷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把手从范云云手里抽了出来,冷声发问: “若今日是我被静仪郡主鞭打受了重伤,是我院子里的丫鬟挨了罚不能下床,夫人会让她亲生的大姑娘不去书院念书吗?夫人会亲自来伺候我身边的丫鬟吗?” 范云云的喋喋不休猛地一顿,略带惊慌和不解地看着奚应芷,“傻孩子,你说的什么话,你如何能和大姑娘相提并论? 麓山书院这样好的地方,大姑娘怎么能为了你而耽误学业?再说了,夫人是什么人,是主子,怎么能伺候你的丫鬟?” 竟是连说一句谎话哄一哄奚应芷都不愿意。 奚应芷神色变都没变,“原来嬷嬷也知道麓山书院是个好地方,也知道主子伺候奴婢是无稽之谈,那你又是凭什么对我提出这种要求?” 她脸上的神色还是平静,语气明明是最为寻常的,像是在说花样子好看一般,说出来的话却直往人心窝子里戳。 “嬷嬷自甘下贱,愿意为了夫人和大姑娘毫无怨言地献出自己的一切,甚至连心肝脾肺肾都掏出来,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 可我的东西,我的未来,轮不到你来做主,你没资格来牺牲我去讨好她们。让我去伺候奴婢,也不怕折了她们的寿!” 范云云目瞪口呆地看着奚应芷。 她嘴角甚至还带着笑,一如既往地温和、轻声细语。 可那双眼睛却像是被浓黑的雾遮住一般,让人不敢对视。 “你,你说的什么话,一口一个奴婢挂在嘴边,我也是奴婢,你也是奴婢生的,难道你也要看不起我吗?” 奚应芷看着她,心里越发冷了起来。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从来不会因为出身看不起一个人,同样也不会因为出身而自我轻鄙。 一直都是你觉得我不如奚应雪高贵,我懒得与你争辩,因为今时今日我已经不再关心你如何看我,也不再将你看作我的母亲。所以,我的月银呢?” 一句话,问得本还伤心愤怒的范云云立即慌乱起来。 “以往我的月银夫人都是发到你手中,让你转交给我,我问过三妹妹,府中庶女的月银是二两,可你每个月给我不过一钱。 我今年十四岁,这么些年积攒下来的月银也该有二百多两,这么一大笔银子,去哪了?”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范云云脸色涨得通红,说话也支支吾吾起来。 “这么些年我替你打点吃穿尽心尽力,你还说这种话不是扎我的心吗。” 奚应芷看着她这副神色,发现自己心中是一点波澜也没有了。 正巧珠儿进来传话,说长梧在外求见,奚应芷索性一挑帘子走了出去。 范云云着急忙慌地跟出去,正巧看见奚应芷回头,指着范云云跟长梧说了些什么。 这一下,可把范云云急得满头大汗。 她昧了奚应芷的月银,除了平日打点下人之外,有不少都花在了奚应雪身上。 这事若是传到老爷耳中,只怕又要惹出是非。 她想上去阻止奚应芷胡说八道,却又没有这个在当家老爷面前放肆的勇气。 只能攥着袖子紧张地站在屋檐下,眼睁睁看着长梧递了两张纸给奚应芷,两人似乎又冲她指指点点说了什么。 长梧点了点头,方才行礼离去。 他一离开,范云云就急匆匆蹿了过去,“你,方才你和长梧胡说八道些什么!你那月银我可是都花在了你身上,你如此污蔑我也不怕遭报应!” “你大胆,怎么能随意辱骂主子!”一直守在院子里的珠儿不乐意了。 奚应芷并没有呵斥她,只面无表情道: “嬷嬷既然如此理直气壮,这件事我也只能请父亲出面查清楚,这些年我过得如此贫苦,总该知道府中主子的月银到底去了哪里才是。” “你——”范云云急得猛跺脚,可当着虎视眈眈的珠儿也不敢口出恶言,“我都说了是替你攒着做嫁妆的,等你大了自然会还给你。” “你是奴婢我是主子,没有奴婢替主子攒嫁妆的道理,此事我已经托长梧告知父亲知晓,父亲如今在上朝无暇过问,等下朝回来自然会查个清楚。” 奚应芷勾唇笑了笑,“嬷嬷若一口咬定这是误会,便得抓紧时间,在父亲下朝之前将我的月银还回来,此事还能大事化小。 若是真等父亲亲自过问,到时候会是什么结果,谁也说不清。” 像是有一柄大锤子重重砸在范云云天灵盖上,砸得她脑瓜子嗡嗡地疼。 她乖巧懂事的女儿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这么可恶,一点余地都不给她留。 “你这是要逼死我,二百多两银子!这么短的时间我去哪凑银子!” 奚应芷挑眉,“嬷嬷方才不是说都替我攒着的吗?如今怎么又变了说法?你口中这些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她眸光如有实质,仿佛能洞察人心,堪破人心中所有的想法。 范云云这下是真的慌了,本还想再劝说奚应芷回心转意,眼下这种情况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55.谁考了最后一名? 心慌意乱地丢下一句“的确是替你攒着,我这就去拿了还给你。”便急匆匆地走了。 奚应芷沉沉地看着她的背影。 她当然知道让范云云凑二百多两银子是为难。 可世上的人都是如此,君子畏德,小人畏威。 你若不让她怕了你,她便会永远虎视眈眈盯着你,试图欺你压你,从你身上咬下一块肉。 非得狠狠给她一巴掌,叫她一看见你就吃痛得怕,她才不敢再来打你的主意。 至于长梧…… 方才长梧给她送铺子的契书,她只是道了声谢而已,旁的什么也没说。 可笑的是,只是如此,就足够将范云云吓得屁滚尿流了,比她字字斟酌说的长篇大论有用多了。 范云云闹了这么一通,奚应芷却没怎么受到影响,在姚轻黄院子里请了安,便和奚应莲去了书院。 昨日静仪郡主撒了顿气,将奚应雪打得下不来地,过后一想也觉得心虚。 回府之后生怕奚家会告状,到时候不知王兄会如何大发雷霆。 没想到一夜过去了,什么动静也没有。 今日奚家两个姐妹来书院,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秦雪莹提了一整个晚上的心,终于缓缓落了地。 心中大担卸下,秦雪莹心情也好了,见奚应芷坐她身边,还难得赏了个笑容给她。 奚应芷不动声色地回以一笑,隐隐有些期待奚应雪找她道歉的场景了。 事实证明,只要秦雪莹不生事,麓山书院一派平和。 上午讲了算数,夫子留了几道算题让学生们做,秦雪莹居然也老老实实地在纸上作答。 奚应芷没忍住看了她好几眼。 夫子在讲台上提醒了一句:“今日课间的题目做的如何也会张榜通报,还会报给季山长一并知情。” 下头的学生们都吓得低呼。 秦雪莹反而笑了起来。 她算数很好,今日若是张榜通报,必定能将昨日丢的人都找回来。 其他女学生们也都紧张起来,教室里只有纸笔摩擦的飒飒声。 一盏茶的功夫,夫子将众人答的题都收了上去,抱着走出教室。 谢玉璇这才走到奚应芷身边,“今日雪姐姐怎么没来念书?” 奚应芷敏锐地发现,谢玉璇问话的时候,秦雪莹也拉长了耳朵在听,似乎是怕奚应芷说出什么不对劲的话。 好在很快她就放下心来。 奚应芷没说什么,只推脱说学校课业重,她又是新入学的学生,回府便只顾着学习,顾不上别的。 谢玉璇满腹疑虑,却没说什么。 到了午间时分,照样是用过午膳之后,季山长又来张贴上午算数的成绩。 秦雪莹兴冲冲地第一个站在告示栏前面,身边空出一小块地,没人敢挤她。 等季山长贴完,她伸长脖子去看,果然高兴地喊出声:“我是第一名,分数最高!” 周梦楠等人一叠声地恭喜着她。 奚应莲拉着奚应芷也凑过去看。 秦雪莹心情很好,没为难她们,反而让开了一点点。 大抵她也想让更多人都瞻仰她这个第一名的风采吧。 奚应芷也抬头去看名单,第一名是秦雪莹,她顺着排名一路儿往下找,越找越觉得奇怪。 这门课前世她就上过了,方才夫子出的题,她确信她都做对了,怎么会排名这么后? 尤其是,她都已经在地十八名的位置上看到奚应莲的名字了,却还是没出现她的名字。 奚应芷心头沉甸甸的,直到身边奚应莲低声惊呼:“二姐姐,你考了最后一名!” 奚应芷回过神,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果然,她的名字赫然排在最后,是第二十四名,分数是零分! 奚应芷脑子有一瞬间打结。 怎么可能?她就算估算错误,没有全部作对,也不可能排到最后吧,一道题都没做对吧? 随着奚应莲那声喊叫,不少学生都凑了过来,旋即爆发出此起彼伏的笑声。 “哈哈哈,不会吧,居然有人算数比董慧还差!这是考了多少分,难道是一题都没做对吗?” 董慧是礼部尚书之女,素日就是个糊涂的,以往上算数课,夫子抽她回答问题,十次有九次要答错。 偶尔答对的,还是身边的学生看不下去偷偷告诉她答案。 没想到这回,董慧得了三分,奚应芷居然比她还差! 再联想到昨日她作诗得了第一,大出风头的情景,可不让人觉得笑掉大牙。 秦雪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这世上居然有人比董慧还蠢,奚应芷,你平日吃饭的时候流不流口水啊!” “哈哈哈,若是脑子不好,不如让郡主请个太医替你治一治,就是怕治好了也还是流口水!” 众人俱都捧腹大笑起来。 奚应芷被奚落得一张嫩白的面皮涨得通红。 她虽是重活过的,可到底是年轻的姑娘家,要面子得很。 这会被这么多人笑自然觉得难堪。 可她也不是傻子,不会去质疑书院的夫子改错了,或者刻意把她排到后面。 只能安慰自己,或许真是她自己写错了。 周围的学生还在笑她,奚应芷双拳紧紧捏着,窘迫又坚决道: “只一次考试而已,说明不了什么,下一次我定然会赶上来的。” 她说完这话,别的学生还是笑,季山长反倒露出欣慰的眼光。 “好,麓山书院做的就是教书育人的事情,若人人都是天才,还要夫子做什么。你有这个志气,夫子等着你迎头赶上的那一天。” 秦雪莹脸上的笑缓缓收了。 她身边的跟班见势也立刻敛了笑意,围在秦雪莹身边,一齐冷冷地盯着奚应芷。 “大话谁都会说,”秦雪莹皮笑肉不笑道:“古往今来只有战败者最会嘴上空喊口号,有实力打胜仗的从不废话。 考最后一名不丢人,如今大话说过头,赶明这话掉到地上那才叫丢人。” 说着便带人回了教室。 季渊欣慰感怀地看着这一幕。 好啊,好啊,他的决定果然没有错。 来了这么三个新学生,整个麓山书院的风气都变了,变得积极向上,人人争先。 他果然是个善于育人的好夫子! 见奚应芷还僵着站在原地,季山长上前和气地拍了拍她的背,“一次考差了没关系,只要勤勉学习,夫子相信你一定会进步的。” 奚应芷抽动了嘴角扯出一个笑,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勉强。 她想说那些题她其实都会做,季山长会信吗? 56.奚松被吓得够呛 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向季山长道谢后便迈着沉重的步伐往教室里走。 刚走到檐廊下,董慧就窜出来抱住她的手臂,“奚应芷,你别伤心,考了最后一名没什么的。 咱们都是女子,算数学那么好也没用,你说对不对?” 她眸光很真诚。 奚应芷却很有理由怀疑,她是担心奚应芷接受不了打击选择退学,那样又是她排名最后了。 果然,被她盯着,董慧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却还是紧紧搂着她的手臂。 “好了,你别伤心了好不好,我家中厨子做的红豆糕好吃,你吃一块吧。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些甜的就舒服了。” 奚应芷叹了口气。 好吧,虽然她目的有些不纯,不过奚应芷并不擅长拒绝别人,尤其是拒绝别人的善意。 “那就多谢董姑娘了。” 她从董慧手中的帕子上捏了一块。 洁白纤长的手指捏起绵软绯红的糕点,送入水润的小口之中,只看着便让人觉得食指大动。 裴如璋原本要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藏剑不解道:“王爷不是要找郡主问话吗?怎么站在这晒太阳?” 裴如璋沉了眉,嘴唇紧抿。 他五官冷峻,周身散发不易亲近的清冷肃杀,脸沉下来时更是有着无形而强势的压迫感。 藏剑脖子发凉,悄无声息地退后。 片刻后,裴如璋垂了眸子,似是在解释: “今日奚松来找我,谢过我对他女儿的照拂与抬举。他虽未提及静仪打上他家门之事,可本王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他既知情识趣,本王也该与他唱完这出戏。” 这般说着,又顿了片刻,方才缓步往教室处走去。 奚应芷还在廊下,小口吃着红豆糕。 偶尔有点滴粉屑沾到唇上,又叫她小舌舔了,卷了进去。 裴如璋脚步慢了一分。 奚应芷余光却瞟到了他,身子顿时一个激灵,忙侧过头装作没看到,扯了董慧的手扭身进了教室。 裴如璋脸色黑了下来。 跟在他身后的藏剑无语地看着他的背影,怎么又停下了? “罢了,一个小官家的庶女,不必本王如此当回事,随意赏些什么东西就是。” 言罢左手甩袖负于身后,脚下也转了方向往山下走去。 藏剑虽然不解,却还是紧随其后。 待回了马车上,裴如璋双眸微闭着吩咐,“你到本王库中随意挑些什么赏过去,不必过问本王,也不必来回话。” 藏剑应了声是,心底疑惑却更深。 赏一个小官家的庶女,用得着动用王爷的私库吗? 更何况,后头这句吩咐也多余了,往日他做这些事本就不会过问王爷,也不会再回话啊。 马车里安静下来,裴如璋面上没什么表情,藏剑却莫名觉得气氛有些沉闷凝滞。 他挪了挪屁股往车门处近了几分,谁料裴如璋忽然睁开眼,眼底迸射的寒意吓得他发抖着叫了一声。 “狗叫什么,羊癫疯犯了吗?” 骂完这句,裴如璋才觉得不妥,闭了闭嘴又换了个说辞:“举止轻浮,有失体统,去领五军棍。” 虽然是处罚,藏剑却如蒙大赦一般翻身跳下了马车。 “卑职这就去领罚。” 打五军棍,也比跟王爷呆在一块要好。 麓山书院里,奚应芷正为着裴如璋的出现而心神不定,本想着放学后去问一问夫子,为何她的算数会是零分。 如今有了这一遭,那是半点也不敢久留,放了学便急匆匆地离开学校了。 没成想前脚刚回了家中,后脚奚松就叫她去书房。 一个照面,奚松面上红光焕发,精神振奋堪比喝了十年老酒。 “好女儿,爹的好女儿!” 奚松大掌在她身上拍了拍,爱不释手地打量着她,“这小脑袋瓜子怎么就这么好使呢?” 奚应芷不明就里,却还是笑着道:“女儿总是遗传爹爹的,听说爹爹在战场上也悍勇无比,善用计谋。” 奚松仰天长笑,“是是是,是像我!” 感慨了一番他才说了正事,“今日一早我便去谢过端亲王,丝毫未提昨日静仪郡主大打出手的事情。 当时王爷还没什么表情,我以为这事要搞砸,没想到下午他竟送了这样贵重的礼物来奚家,说是嘉奖你作的好诗。” 奚应芷脸上也露出真切的笑。 她跟奚松说这个法子的时候,其实也是在赌。 赌端亲王会不会为了掩盖静仪郡主做的疯事而退步,主动施恩奚家将这件事压下去。 没想到,让她赌对了。 看来端亲王为了维护静仪郡主,愿意退让的余地还是很多的。 日后对静仪郡主,要更加慎重些,能不冒犯,就坚决不冒犯。 她正沉思着,奚松又激动道:“你不知道,你作的那首诗,王爷说了要题在他的那幅画上献给太后。” 奚应芷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忙道:“父亲答应了?” 奚松懵懂地点头,“这样的大好事,为父自然同意。” 奚应芷顿时急了,“父亲怎么能答应呢,我一个姑娘家,做的诗题到端亲王的画上,若传出去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奚松被她这样说着,滚烫的脑袋冷静下来,也觉出些不妥来。 “诗虽然是你作的,可不是你亲手题的,应当不会被说什么吧。” 奚应芷不赞同地摇头,“这种事若不被人注意到,自然掀不出什么风浪,可父亲在朝为官,本就该步步为营。 如今父亲向端亲王示好,王爷又有所回礼,还要将女儿作的这首诗捧到太后面前去,如此抬举难免不叫有心人嫉妒。 须知盯着的人多了,口自然杂,到时候别人会说些什么,会有什么后果,远非父亲能够想象。” 听她这番话,奚松居然觉得心惊肉跳。 他是武将,对朝廷那些弯弯绕绕是是非非虽然没有深陷其中,可也难免有所耳闻。 那些被皇帝发落的官员,犯得罪都是可大可小的,甚至在奚松看来有的都不叫事。 相反,朝堂上身居高位的那些官员,好几个都有见不得人的事情。 可在朝堂上,往往就是大家说你好,你便是做的好。 说你不好的人多了,你便也做的不好了。 按着奚应芷这么说,他出了这个风头,到时候人人都盯着他,他能扛得住那些御史的嘴吗? 只一想想被人围歼的那一幕,奚松双腿发软着跌坐在椅子上。 “那,那爹已经答应了,现在还能怎么办呢?难道去跟端亲王说,说我反悔了吗?” 57.礼物好色色 奚应芷拧了眉头。 这件事情已经答应,自然是不能再反口。 毕竟出了风头只是会招人眼红,让奚家未来可能出事。 可若是得罪了端亲王,奚家是现在,立刻,马上,就会出事。 孰轻孰重,奚应芷还是分得清的。 思忖片刻,奚应芷摇了摇头,“女儿一时也没什么好法子,父亲不如让我想一想。” 见她这副慎重的模样,奚松更慌了,再看端亲王送来的礼物也提不起劲来。 这朝廷里歪歪绕绕的事情怎么这么多,稍不注意就踩了坑招了祸,真他娘的不是人干的事。 奚松有些低沉地,随意指了指桌上的东西,“这玩意你拿回去吧,好生收着。” 奚应芷这才往桌子上摆着的东西看去。 这一看,脸颊蹭地烧红了。 那竟是一套海棠色的白玉夜光杯盏。 海棠色本就娇艳,这会夜色深了,在书房摇曳的烛火下,莹莹微光仿佛活了过来。 时而淡雅如晨雾,时而绚烂似晚霞。 玉雕的杯身宛如海棠花瓣轻轻舒展。 奚应芷仿佛看见一只粗粝修长的大手握着酒杯漫不经心斜倾,淙淙美酒泛着幽香,如流水一般倾倒而下,落在…… 落在她的脊背,激出晶莹的波光,一路蜿蜒。 然后被炽热的气息覆盖。 奚应芷心口跳得愈发厉害。 好端端的,端亲王府怎么会送这样的东西来奚家。 “爹,这套夜光杯实在太贵重,女儿受不起。” 奚松没注意到她声音很低,低若蚊吟,只满腹愁绪道: “爹不是说了日后你自己也要将庶务操持起来吗?你母亲杂事多,难得顾上你,这些东西既是送你了你自己便收着。 日后无论是人情往来送礼,还是干脆压箱作嫁妆,你心里都有个章程。” 奚应芷没话说,只得让梧桐去收下。 梧桐心大,不知道自己手中捧着的是价值连城的宝贝,还有心思跟奚应芷说笑。 奚应芷心里头也压着事,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回了云芷院,又想起今天先生布置的抄书还没抄,叹了口气又将纸笔铺出来。 本还打算今日去买些文房四宝,如今看是又来不及了。 还有,范嬷嬷欠她的月银还没还。 奚应芷蹙眉,吩咐珠儿去催一催。 手中没钱总是不方便的,虽说父亲给了她两个铺子,可如今也不到拿分红的时候。 心里头算着账,又吩咐梧桐明日不必去书院,留在府中将上次宁书元还给她的那些东西拿出去卖了。 忙活了一通,自己又老实巴交地伏在桌案上将书抄了,整整齐齐叠好收在书包里。 这一忙,便到了深夜。 奚应芷洗漱了上床之后,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她算数会是零分? 辗转反侧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却也是睡得不安分。 只觉得似乎是才闭了眼,天便亮了一般。 满身疲倦爬了起来,珠儿进来传话,说范云云还了十两银子过来,剩下的过些时日慢慢还。 奚应芷听了便是冷笑。 说什么替她攒着,分明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还过些时日慢慢还。 她不过是个奴婢,在姚轻黄身边连一等的份例都没混上,平日里又大手大脚,这十两银子只怕已经掏空了她,哪还还的上。 好在奚应芷本来也不是真的想让她还钱,不过是拿着这件事让范云云不敢再来她面前生事罢了。 没看见范云云今日只敢在院子门口托珠儿带话,连进来亲自见她一面都不敢吗? 梧桐端了早膳进来,奚应芷匆匆用了几口就去给姚轻黄请安,听了她两句酸话才出门去书院。 她昨夜本就没睡好,坐到教室里还是昏昏沉沉的,听着周围其他女孩子叽叽喳喳聊天,眼皮子不住打架。 就在眼睛就要彻底闭上,“唰——” 一大叠纸拍在她桌面上,带起的风吹得她头发丝都飘了起来。 “奚应芷,昨日夫子布置的抄书,大家都交了,只差你一个了。” 奚应芷一个激灵,瞌睡去了大半。 身边响起静仪郡主看好戏的声音: “想睡觉就在家里好生睡,在教室里打瞌睡,传出去还不叫旁人以为麓山书院都是不学无术之徒。” 奚应芷心里头本就烦躁,听她说话阴阳怪气,忍不住也气鼓鼓道: “我入学晚,天分也不如郡主,自然只能笨鸟先飞以勤补拙,挑灯夜读念书。 若我这样勤勉都要被说成不学无术,那郡主又该如何评价自己?” 静仪郡主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奚应芷,你一介庶女,谁给你的胆子跟我这样说话?” 奚应芷抿了抿唇,想起昨夜奚松说的那番话,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主意。 抬眸看着静仪郡主,带着几分炫耀骄傲道: “山长说了英雄不问出处,我虽是庶女,作的诗却得了端亲王的赏识,王爷说要将我作的诗提在画卷上,一并献给太后。 若是得了太后一两句赏,说不定也会赏我一个爵位。” 她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得意和憧憬,虽不惹人生厌,却也足以让静仪郡主心中警铃大作。 站在她身边的贵女们闻言也都是一怔,奚应芷状似无心的话,却由不得她们掉以轻心。 这帮姑娘都是京都消息最灵通的,一早就知道端亲王赏识奚家,不但夸了奚家女儿的才华,还赏了东西下去。 虽然具体赏了什么,说了什么,她们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可这也足以让她们明白,端亲王的确是有意在捧奚应芷。 端亲王和太后关系匪浅,他青睐有加的人,太后封个爵位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秦雪莹的郡主之位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58.作业不翼而飞! 隐秘的视线在奚应芷和秦雪莹之间来回逡巡,一时间,秦雪莹身边的跟班都没作应声虫替她发难了。 秦雪莹一时有些难堪,出声嘲讽道:“你未免也太高看你自己了,不过一首诗,只是碰巧入了王兄的眼。 王兄每日赏出去的东西不计其数,只有你们这种眼皮子浅的小门小户才大惊小怪。还想得到太后的封赏,凭什么?凭你算数考的零分吗?” 周围的人没忍住笑了起来。 奚应芷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见众人神色都松快了下来,显然是被静仪郡主这番话说动了。 本来端亲王说的这番话足以将奚家推上风口浪尖,可有静仪郡主的态度在这,众人便不会太将奚府的风头放在心上。 而且,以静仪郡主的小心眼,知道了此事定会不择手段阻止,以免让奚应芷再出风头。 端亲王如此看重她,难免要顾念她的想法,那什么在画上题诗一事,说不定也会不了了之。 所谓掩藏锋芒,和光同尘,大抵如此。 奚应芷做出被拆穿美梦有些难堪的受伤表情,委屈地低头不再争辩,从包里将昨夜抄的书拿出来准备交上去。 可才将那叠整齐的纸拉出来,却瞬间将奚应芷惊得双目圆瞪! 怎么回事,她那么多作业呢?她抄的那么厚一沓书呢?怎么会变成了…… 眼见她双手僵着不动,收作业的卫风没忍住拉着她的手往外一扯。 好家伙,一沓厚厚的、干干净净的白纸。 一个墨点子也没有。 奚应芷不敢置信地在书包里不住地翻,整个脑袋都不死心地钻了进去。 周围的学生见状都笑出声。 静仪郡主更是得意至极,“奚应芷,你算数考了零分就算了,连夫子布置的作业都不做。 怎么,你是嫌麓山书院课业太重,故意跟夫子对着干想让季山长开除你吗?” 奚应芷脸上的惊慌失措都快掩不住了,“怎么可能,我昨天明明抄完了。” “哈——”静仪郡主夸张地笑出声,怪模怪样地模仿她说话,“我昨天明明抄完了!” 惹得众人又是一阵捧腹大笑。 “你抄完了,现在怎么交不出来,难道作业会不翼而飞?还是你们奚府有老鼠,连纸上的字都能揭下来吃干净? 你撒谎也该有点常识,难道以为大家都是傻子,任凭你糊弄?” 奚应芷被嘲得一阵灰头土脸,眸光不死心地在书包里逡巡。 昨日她抄完书,将书包放在枕头下睡的。 昨夜她睡得不安稳,中间醒来好几次,若是有人换了她的作业,她不可能没有发觉。 可书包不大,抽出那叠纸和书本,除了待在角落里的砚台和笔,旁的确实什么都没有。 她抄的书难道真的不翼而飞了? 这怎么可能?莫说是旁人,就连她自己都是不信的。 眸光扫到书包里的砚台,奚应芷脑海电光念闪地晃过什么。 再联想到昨日她算数考了零分,难道—— 奚应芷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她怕再生事端,将端亲王送的文房四宝收了起来,昨日用的笔墨纸砚,正是姚轻黄准备的! 奚应芷气得手臂微微发抖,气姚轻黄如此卑鄙,更气自己这么蠢,在这种事情上都能被算计。 可惜留给她检讨的时间太少,夫子很快就进了教室。 卫风将收到的作业交了上去,着重讲了奚应芷没写作业,还嘴硬撒谎说自己写了。 夫子脸色有些不好看。 奚应芷知道此时解释别人也不会信,就算费劲解释清楚,姚轻黄也大可推脱说是下人疏漏,动不了她的根本。 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决定先掩下此事,日后再算总账。 强行控制好脸上的表情,奚应芷飞快露出一抹可怜巴巴的歉意,不好意思道: “夫子,我头一回入学堂,此前未曾念过书,所以学习有些吃力,昨日……没有抄完……” 她深埋着头,手指也不住地在袖子下打转。 夫子神情缓和了下来。 不交作业,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以往麓山书院的学生,各个仗着家世优越,鲜少交作业。 这个女学生态度还算诚恳,夫子便也没有计较,“既然吃力,就多花些心思将功课赶上了。” 奚应芷忙不迭点头,又保证定然将没抄完的补上,夫子才让她重新坐下开始讲课。 下午的课,又有小考。 奚应芷冷冷地看着摆在桌面上的那方墨,决定搞个大的。 装作不知道一般继续用那方墨作答,只是在答完要收卷的时候,奚应芷焦急地捏着卷子站到夫子面前,语带祈求: “夫子,我写字慢,还差两句没有写完,夫子能否给我些时间让我写完。” 少女急得眼眶都红了,又是如此上进。 夫子既欣慰又心软,点头示意她在讲台上写完。 奚应芷连连感激,以笔蘸着夫子讲台上研好的墨,将最后两句文章写完。 趁着这个空档,夫子随意瞟了眼她的卷面,只觉文章虽然青涩,立意和行文却都算是上佳。 等奚应芷写完,她亲自将卷子收起来,放在一沓试卷的最上方,捧着回了后院。 奚应芷轻嘘了一口气,回了座位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东西。 教室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只有奚应莲还磨蹭着坐在位子上。 这会挪着小碎步走到奚应芷身边,“你方才,考的怎么样?” 奚应芷收东西的动作顿住了。 片刻后,在奚应莲压抑着的激动和兴奋的眼神中,奚应芷抬头了,露出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 “昨日算数考了零分,今日又忘记交作业,方才的考试,我连卷子都没写完,若是叫父亲母亲知道,定然要嫌我给家中丢人了。” 奚应莲眼中闪过精光。 这两日在书院,她大着胆子跟座位旁边的贵女交谈,得知她们的身份,让她既羡艳又虚荣。 这些人可都是往日她跳起来也够不着的,如今却成了她的同窗。 若是能和她们打好关系成了手帕交,日后随意嫁到哪家,都是她这个庶女以往不敢想的美事。 可惜奚应芷风头太盛,她难以出头。 若是奚应芷不能念书,那奚府不就只有她一个女儿能待在书院了? 再者,如今夫人对奚应芷恨之入骨,她若能为夫人分忧,日后成亲的嫁妆说不定能丰厚几分。 奚应莲被自己的想法刺激得呼吸急促,只觉前所未有的机遇就在眼前。 59.奚应芷坏坏,又埋坑了 嘴上却还是安慰了几句:“不会的,王爷和山长都亲口夸了你,考零分定然只是意外。” 奚应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慢悠悠地给她加了把火: “是啊,好在父亲和你一样信我,只要母亲不嫌我丢人,想来我抓紧时间应该还能赶上课业。” 奚应莲胸口砰砰跳。 是啊,奚应芷念书勤奋刻苦,如今只是不适应所以才念得不好。 若给她一些时间,日后将功课赶上来,再想将她赶出麓山书院可就难了。 想到这一点,奚应莲只觉得屁股上燃了把火,恨不得立刻冲到姚轻黄面前。 偏生奚应芷动作慢条斯理的,恨不能将纸一张一张地整理。 奚应莲急得不行,忍不住自己上手将她的东西一股脑扫到书包里,扯着她便下了山。 到了府门口,奚应莲借口尿急,抱着书包便先一步跑了。 只是她跑的方向却并不是青莲院所在的方向,而是浮雪堂。 奚应芷没什么温度地笑了。 若奚应莲在接了她递过去的橄榄枝,安安分分地站在她这边,她是不会利用她去算计姚轻黄的。 只可惜,奚应莲当墙头草当惯了,自以为可以在姚轻黄和自己之间游刃有余,将两边的好处都占尽。 这回,奚应芷便是要告诉她,吃两家饭吃多了,可是会拉肚子的。 浮雪堂,姚轻黄这几日都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奚应雪。 当日静仪郡主的鞭子虽然声势浩大,不过她毕竟是女儿家,用的鞭子也不是真正伤人的把式,只是姑娘家装饰用的玩意。 因此造成的伤都只是皮肉伤,并不怎么严重。 将养了几日,奚应雪身上的伤都已经结痂,如今已经能下床了。 姚轻黄终于能喘口气些上一刻。 她松快了,别人便不好过了。 这几日范云云连轴转地伺候蓉蕴和绣梅,可真真叫个苦不堪言。 绣梅倒还好,是姚轻黄身边的婆子打的板子,伤得并不如蓉蕴那么重,加之已经将养了几日,每日只需换药。 再者她毕竟是范云云娘家侄女,平日仰仗范云云得了不少好处。 这会见范云云亲自照顾她,心里头的气和恨都散了不少,只是每每提到奚应芷都要咬牙切齿一番。 “二姑娘虽是主子,可和咱们好歹也是血脉上连着亲的,平日里姨母对她更是掏心掏肺。 一朝得势她居然如此翻脸不认人,姨母您一定要替我报仇,狠狠教训这个狼心狗肺的人。” 她满脸刻骨的怨恨憎恶,显然是把奚应芷恨到了骨子里。 范云云听了心中也是气。 她虽然没有名分,可奚应芷终归是她生的,绣梅又是她的侄女。 奚应芷怎么能这么冷漠,对绣梅如此狠毒。 府中大姑娘如此宽厚仁善,她竟半点不知学好,一味学那些小门小户之女的小家子气。 见她不说话,绣梅又扯了扯范云云的袖子,“姨母,我受伤这些时日二姑娘一眼都没来看过我,她怎么能这么自私薄情?” 她眉梢挂着委屈,身上又带伤,范云云忙安慰她:“阿芷最近在念书,等她得空了我定让她来跟你赔礼道歉。” 绣梅听了心中这才气顺几分。 暗道等奚应芷来跟她赔礼道歉,她定要好好羞辱折磨奚应芷一顿,方才消心头恶气。 屁股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绣梅抽了一口冷气,忽然想起什么又道: “姨母,我身上的伤怕要留疤,让你去给我买祛疤的膏药,你买了吗?” 闻言范云云嘴巴一阵泛苦。 她倒是想买,可祛疤的膏药贵得很,一瓶要三四两银子。 以前她有奚应芷贴补,三四两银子也不算多。 可如今,奚应芷什么都要跟她算清楚,就连手头仅剩的十两银子,也被奚应芷逼着拿走了。 她哪还有钱去买膏药呢。 对上绣梅带着不满和催促的眼神,范云云扯出一个勉强的笑: “姨母这些日子手头有些紧,以往你是阿芷的大丫鬟,月钱应该不少,不如你拿一些出来——” 话刚起了个头,就被绣梅尖叫着打断:“你说什么,我都被你女儿害得重伤卧病在床,如今你还要我出钱? 做梦!我受伤都是因为你女儿,这些药都该你一人出!你要是不肯害得我身上留疤,我就告诉外祖母,让她狠狠教训你!” 范云云心头一阵无力。 绣梅怎么就不理解她呢,她若是有钱肯定会给这个侄女花的,实在是,她现在掏不出银子。 好声好气地解释着,绣梅却不肯听,哭着喊着要祛疤的膏药。 范云云被缠得无可奈何,只得先应下,“明日我就去买,定然不会让你留疤的。” 绣梅这才作罢。 安抚好绣梅,范云云才歇了一盏茶的功夫,红绡又来叫她: “范嬷嬷,蓉嬷嬷身上又不好了,您若得空不如去看看她?” 范云云心中发苦,神魂皆疲,却不得不拖着沉重的身子起身。 还未进蓉蕴的屋子,便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恶臭,冲得范云云险些往后栽了一个跟头。 她的伤是奚松身边的家丁打的,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兵丁,动手不是含糊的。 蓉蕴当晚就被打断了腿骨,大小便都管不住,一天没个定时地往外泄。 加之她平日跟在奚应雪身边,替她做打骂下人的恶事,府中很多人都看不惯她。 平日里还怵她的威风,这几日夫人和大姑娘自顾不暇,没工夫搭理她。 那些下人有气出气,暗地里作践她,不爱给她换裤子,屋子里已经捂得比茅坑还臭。 这会红绡停了脚,笑着催范云云进去,“蓉嬷嬷心里不痛快,您也是府中的老人了,劝她几句,她约莫还是肯听的。” 60.奚应雪伪善的面具差点露馅 范云云不敢推辞,硬着头皮推开门。 刚进去,迎面砸过来一个东西,正丢到范云云额头上。 然后软哒哒地散开,紧巴巴地贴到她脸上,鼻尖顿时散出一股恶臭! 范云云手忙脚乱地将那东西扒开。 待看清是什么,一股反胃感喷涌而出,恶心得她扶着门框狂吐不止。 那竟是一块沾满粪便的布! 范云云尖叫着擦拭自己的额头脸颊,那臭味却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房间里传来一阵癫狂的笑,范云云只觉不寒而栗。 颤颤巍巍地回头看着红绡,哀求道: “蓉嬷嬷伤得这样重,我一个人实在伺候不来,红绡姑娘,你去跟夫人说一声,多派两个小丫头来,成吗?” 红绡站的远远的,笑得温和,“如今大姑娘受了伤,夫人一直贴身伺候着,奴婢也不好为这些事去烦扰。 范嬷嬷是府中老人,跟主子们情分不一般,不如您亲自去夫人面前求个恩典?” 范云云面色一窒,讪讪地收回视线。 当日原就是她自己在姚轻黄和奚应雪面前夸下海口,要好生照顾绣梅和蓉蕴。 还没几天就打退堂鼓,夫人和大姑娘会怎么看她? 迟疑半日,范云云终是打了一盆水,鼓起勇气进了屋子。 一进去,一股铺天盖地的恶臭,臭得范云云脑壳子打疼。 哪怕她不用鼻子呼吸,张着嘴巴喘气,那股恶臭还是不住往脑仁子里冲。 饶是这样她也还是咬牙坚持着,拿帕子遮了口鼻,拧了湿帕子去给蓉蕴擦身子。 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看得蓉蕴瘦削的五官更加狰狞。 眼看着范云云手伸了过来,蓉蕴猛地撑起身子,爆发着在她脸上扇了一个大耳巴子。 “贱人,你算个什么东西,平日给我提鞋都不配的玩意,也敢嫌弃我!” 一巴掌将范云云打得栽到地上的一滩屎尿中。 “呕——” 这回是真吐了。 红绡隔得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心头狠狠出了口恶气。 恨恨地呸了一口,扬着头回去跟姚轻黄绘声绘色说了这一幕。 姚轻黄听完笑得花枝乱颤,拿帕子捂着嘴吃吃道: “贱皮贱肉的贱坯子,也就做做这种伺候人的下贱事,生出来的丫头也是个目光短浅的,争强好胜这么一刻,还不是个庶女。” 奚应雪正侧躺着歪在迎枕上,她身上的伤疤有些痒,又生怕挠了会留疤。 几个贴身丫鬟便拿着羽毛扇轻轻地、往她身上的伤疤处扇风。 听了这话,一直微微蹙着的眉眼终于睁开。 姚轻黄忙剥了颗葡萄喂到她口中。 奚应雪轻咬着吃了下去,方才带着愁绪开口: “范嬷嬷也算是受苦了,可蓉嬷嬷这回受了无妄之灾,若不让她好生发泄出来松快松快,只怕她会撑不下去。” 说着不知是方才吃的葡萄太凉,还是她身边扇风的丫头力道太大了些,奚应雪身上传来一股冷意,激得她打了个冷战。 “怎么了!”姚轻黄忙丢下手中的葡萄,拿帕子擦了手,坐到奚应雪身边,搂着她轻拍。 “可是吹了风受凉了?” 奚应雪从冷战中缓过神来,抬眸冷冷地盯着身边给她打扇的丫鬟。 忽地一把抄起身前滚烫的茶碗,直直砸到丫鬟额头上。 茶碗碎裂,小丫鬟鲜血淋了满头,尖叫着跪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姚轻黄被她的心狠手辣给吓住。 “丫鬟年轻不经事,毛手毛脚的训斥调教就是了,怎么能动辄打骂,咱们可不是那种虐待奴婢的家族。” 闻言,奚应雪脸上露出一个很怪异的表情。 似是如梦初醒,混合着憎恨、掩饰,硬生生扭出一个怪异至极的模样。 “母亲教训的是,女儿知错了。方才也不知怎么了,心中格外不舒服,大抵还是身子难受吧,柳儿,我有没有弄疼你?” 奚应雪软着声音安慰。 被砸了一头血的柳儿自然不敢应是,顶着伤口摇头:“是奴婢手重,险些让姑娘受寒,奴婢自愿领罚。” 奚应雪强扯出一个笑: “说什么罚不罚的,你们几个忙了一上午也该累了,偶尔做错事也不打紧。好了,都别伺候了,出去歇着吧。” 柳儿又再三磕头求饶,才在奚应雪极其大度的安慰和劝说下退了出去。 等屋子里空了,奚应雪才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转而对上姚轻黄狐疑、审视的目光。 心中顿时一个咯噔。 “母亲,您这样看着我作甚?” 姚轻黄没说话,视线转向她戴满戒指的双手。 她一直以为她的女儿善良大度、宽和高洁,虽然有些小心思,可也只是女儿家的小性子而已,无伤大雅。 但方才她如此暴戾地砸伤丫鬟,还是让她心惊肉跳了。 她这毫无犹豫地出手,跟出手狠辣的蓉蕴几乎如出一辙。 往日,她总是对蓉蕴越俎代庖,待下狠毒而有所不满。 如今再想来,若蓉蕴压根不是越俎代庖,她所作的一切,说不定都是得了奚应雪的授意呢? 若不然,为何她身边的丫鬟对她都如此惧怕? 姚轻黄心烦意乱,强行将这个可怖的念头压了下去,重新坐回榻上。 “母亲只是觉得,经此一遭,你的性子有些变了。” 奚应雪神情有些不自然,视线闪避道: “女儿以往太过软弱,府中姐妹联合外人如此算计我,若我还是一味软和好说话,日后如何立得起来。今时今日也该变一变了。” 姚轻黄一时没有说话。 虽然还是觉得不对劲,但私心里,她是不愿意相信自己女儿是心狠手辣之人的。 顺着她的话笑着点了点头,却打定主意,无论蓉蕴能不能治好,都不能留在奚应雪身边了。 日后她好生看着奚应雪,必不能让她性子太左。 两人各自思量之际,碧落进来传话,说三姑娘求见。 姚轻黄本是不想见这些闲杂人等的,只是想着自己女儿若和同龄的姑娘姐妹亲近些,性子应当也能变得温婉些。 便让人将奚应莲带了进来。 61.母女两个又没憋好屁 奚应莲熟练地对着奚应雪就是一通热情至极的嘘寒问暖。 奚应雪克制着嘴唇没有翘得太厉害。 姚轻黄见了,提起的心放下不少。 方才定然是她想岔了,雪儿若真如此狠辣,身边怎么会有这么多至交好友呢? 反倒是奚应芷,性情孤僻阴戾,平日也只有雪儿会照拂她几分。 姐妹俩说了会话,奚应莲便小心翼翼地拉着奚应雪的袖子: “大姐姐什么时候回书院啊,这几日你不在,我好害怕。” 说着还似模似样地抹了下眼泪。 奚应雪脸上笑意淡了淡:“你不是和二妹妹很要好吗,和她一起念书怎么会害怕?” 奚应莲缩着脖子,做出难以启齿的模样:“二姐姐她,大家都笑话她。” 她要说这个,奚应雪可就来劲了,眼底连连闪过精光。 “她不是得了第一,怎么会有人笑话她?” 相处多年,奚应莲对她的尿性一清二楚,明明已经习惯她口是心非、拿腔拿调了,却还是不喜欢昧着良心陪她演戏。 暗暗翻了个白眼,奚应莲苦着脸道: “二姐姐也就那一次得了第一,后来算数小考,她得了最后一名,考了零分。” “什么?”奚应雪心情好的时候说话就喜欢翘着舌头: “最后一名也就罢了,怎么会考了零分,难道二妹妹一道题都算不会吗?” 奚应莲也叹气:“我也没想到,不过二姐姐也不敢告诉父亲。” 说着她像是想起什么,飞快地捂着嘴:“呀,我怎么就说出来了,母亲,大姐姐,你们可千万别说出去。 如今父亲可疼二姐姐了,若是二姐姐知道我将她的秘密说出来,定然要怪我的。” 说到最后,急得眼睛里都憋出了眼泪。 姚轻黄蹙了眉,满脸不屑:“她怪你?她能怎么怪你?论出身论身份她连你都比不上,你怕她作甚?” 奚应莲摇了摇头:“二姐姐天资聪慧,是我比不上她。” 奚应雪满眼幸灾乐祸,“要是真天资聪慧,怎么会算数考零分呢?” 奚应莲沉吟片刻,迟疑道:“二姐姐应该是第一次进学堂念书,有些不适应吧。 昨日夫子布置了抄书的作业,她也没抄完,说是课业繁重跟不上。再过一段时间,二姐姐适应了在书院念书,应该就能考第一名了。” 闻言,奚应雪脸上的笑意缓缓收了,不经意地和姚轻黄交换了眼神。 这些时日她们没怎么关注,还不知道奚应芷在书院出了这样大的丑。 若是捅到老爷面前去,够她喝一壶的。 可很快,姚轻黄冲着奚应雪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将奚应莲打发走,姚轻黄才缓缓道:“就算现在告诉你父亲,奚应芷也有借口推脱说自己不适应。 你爹就是个大老粗,连书院的门都没摸过,还不是由着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到时候不一定会对她如何。” 奚应雪瞬间垮了脸,“父亲罚不罚她是其次,难道就由着她在外随意丢我们奚府女儿的脸吗? 日后别人笑我有一个这么蠢的妹妹,我还如何抬得起头。” 姚轻黄叹了口气。 自己这个女儿,太沉不住气了。 有心教她,姚轻黄细细地掰开了揉碎了与她解释:“不是不让你父亲罚她,而是若无一击必中的把握,便不必将此事闹开。 她如今考末名,只是在学院内部,外边人并不知情,你父亲也不会当回事。若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对你父亲的声誉造成影响,你说他会不会重罚?” 奚应雪若有所思,旋即脸上浮现不忍,“这样对二妹妹,会不会太过分了。” 姚轻黄只觉一口老血堵在胸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方才要告状让奚松发作的是她,如今还说这话作甚? 大抵是周围没人接话,奚应雪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也是这个时候,她又有些惦记蓉蕴了。 以往这种场合,蓉蕴总是会劝她,要她不要太过宽容的。 这会没人替她说这样的话,她只能自己给自己找补:“我都听母亲的,不知母亲有何妙计?” 姚轻黄:…… 她怎么觉得这么闹心呢? 不过好歹是自己的女儿,姚轻黄压下心中不耐,“你进了麓山书院念书是天大的喜事,合该办一场宴席,邀了平日交好的姑娘和夫人来府中一聚。 到时候你说说麓山书院念书的事情,想必大家也爱听。” 奚应雪顿时羞涩地笑了起来。 众星拱月说书院的事情,如此大出风头的好事,她也爱说呢。 “到时候再邀请几个书院的同窗,将奚应芷考末名,又不交作业的事情说出来。 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奚家的二姑娘如此不学无术,你爹定会大发雷霆。” 奚应雪眸光发亮,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大出风头,奚应芷颜面扫地的那一幕。 旋即,她又担忧道:“二妹妹自己也说了,她考得不好只是暂时没有适应而已,说不定过些时日她能突飞猛进呢?” 姚轻黄也蹙了眉,思忖片刻才道:“你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明日你就重新回书院。” 奚应雪脸颊唰地白了。 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静仪郡主。 姚轻黄心软了,揽着她坐下,轻声道:“今日我便教你一个理儿,有些事情,不能只听别人说,还要自己去看。 方才奚应芷考末名的事情都是奚应莲一张嘴说出来的,事实如何你并不知情,若她是为了哄你开心故意骗你呢?所以你还得自己去书院看个清楚。再者——” 她顿了顿,更加语重心长:“静仪郡主这样对你,母亲心中也恨。可恨没有任何意义,咱们也对付不了她,就连你父亲也束手无策。 换个角度,你若能请她来家中赴宴,当着她的面让奚应芷颜面扫地,你说你父亲还会随意放过奚应芷吗?”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奚应雪的神色。 看她脸上的畏惧和愁绪缓缓散去,心里的大石也放下了。 末了又加了一句:“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你可以选择打败她,同样,也可以选择利用她。” 62.范云云卖惨,奚应芷无动于衷 奚应雪若有所思,静静想了半晌,捏着拳头重重舒了口气。 “母亲,我听您的,我的伤没有大碍了,明天我就去书院。父亲说要我去给静仪郡主道歉,我,我去。” 除了道歉,她还要让秦雪莹做她的棋子,狠狠地打奚应芷的脸! 云芷院,奚应芷仍是用姚轻黄给的文房四宝抄着作业。 抄完一半,便放了笔揉着手腕放松。 刚巧珠儿端着茶进来了,“姑娘,方才奴婢去领茶叶,见了三姑娘从大姑娘那出来,瞧着有些紧张。” 奚应芷动作一顿,嘴角微微勾起。 不枉她在奚应莲耳边碎碎念这一通,奚应莲果然沉不住气了。 也幸好她动作快,若不然奚应芷还得一直在书院考末名做差生,她还真觉得臊得慌。 得了这个消息,奚应芷又有干劲了。 吃了两口点心便抓起笔准备继续抄书。 笔尖才沾了墨,外头便传来熟悉的声音:“我见我自己的女儿,你们凭什么拦我,闪开!” 比起平日,这语气里多了几丝掩不住的火气。 奚应芷蹙眉,将桌子上的纸笔拿东西盖住,起身走向门口。 珠儿连忙将门打开,刚一开,便是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奚应芷干呕了一下。 珠儿眼疾手快地上前拦住范云云,不让她冲到奚应芷面前来。 “阿芷,你帮帮姨娘。” 范云云见了奚应芷,直如看见救命的稻草,伤心地落了泪。 “姨娘一个人伺候两个病患实在是太累了,你帮帮姨娘,帮我一起去照顾她们好不好?好歹让我喘口气。” 奚应芷捂着鼻子,打量着面前狼狈的女子。 不过三四天不见,范云云活似老了十多岁。 之前的她虽然装扮朴素,却自有一股沉静坚毅之气。 如今头发散乱着,眉心刻上了深深的皱纹,领口和衣角处更染上了大团的污渍。 看着真像一个普通的婆子了。 如果她口中不是一口一个女儿地喊着奚应芷的话。 若说不动容那是假的,可惜,听清她要奚应芷做的事情后,奚应芷眸光倏地冷了下来。 “范嬷嬷可是累糊涂了?觉着伺候人辛苦,该去求了夫人免了你的差事,何苦来求我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范云云听她这样说,以为她还是心疼自己的,忙推搡着珠儿道: “不能去求夫人,这件事本就是我自己在夫人面前应承下来的,这会去求夫人不就是出尔反尔了?” 奚应芷饶有趣味地挑了挑眉,“范嬷嬷既是自己求来的差事,这会为何又喊累叫我帮忙?” 范云云鼻子两端因为劳累和愁苦而印出深深的纹路,这会差点就要哭出来,“不是姨娘喊累,阿芷,你不知道照顾两个重病的病人有多辛苦。 每日给蓉蕴擦屎擦尿就要擦上十几回,姨娘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她脾气也不好,动辄就要揪着我打骂,阿芷,你那么孝顺,你真的忍心看姨娘受折磨吗?” 奚应芷讽刺地笑了,“嬷嬷觉得辛苦,所以来找我帮忙,换我去给蓉蕴擦屎擦尿,换我被她打骂,是吗?” 范云云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满脸尴尬难堪,夹杂着愤怒,还有深深的不解。 “你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你的命都是我给的,替我做些事情难道委屈你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气,变得这么斤斤计较?” 她记得以前,奚应芷是什么苦都舍不得她受的。 哪怕这些时日她们有所争吵,可十几年的性子怎么会说变就变? 她不信,所以她来了。 可奚应芷的反应让她既愤怒,又不寒而栗。 奚应芷冷冷地看着她,莫名的情绪交织在胸口,最终她只是冷笑: “嬷嬷这话说错了,你不过是夫人身边的一个奴婢,因为怀了我这十几年才得以在府中以奴婢的身份被好生将养着。” 她垂眼瞥着范云云沾染了污渍的手指,“嬷嬷这双手养得如此嫩,远非普通嬷嬷能比。不过伺候病重的人三四天,就被叫苦连天,足以说明嬷嬷平日养尊处优。 我和你之间,不是你给了我命,而是靠着我这个女儿,才有嬷嬷的好日子,所以,你明白了吗?” 这番话直如一颗巨石砸下来,将范云云这么多年以来蒙在头上的遮羞布撕了个彻底。 她气得浑身发抖,却被奚应芷冰冷的眼眸骇得头脑一片空白。 咽着口水怔怔问道:“明白什么?” 奚应芷便笑了。 她的笑还同往常一样带着软绵绵的甜意,落在范云云眼中,却又叫她清楚地明白,眼前的女儿不一样了。 这样镇定从容的她,竟然有些像夫人。 怎么可能! 范云云整个人都慌乱了。 奚应芷还是慢条斯理:“自然是明白,你没有资格摆着生母的架子要我任你予取予求。 还要明白,过去十几年我脑子发热为你受的委屈,日后我都会一笔一笔讨回来。” 范云云被她浑身的气势骇得不住发抖。 倏地,两行泪滑过脸庞,衬得她越发苍老,“我生了你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平日里最能刺伤奚应芷的利刃,这会一点伤害都造成不了。 奚应芷淡声吩咐院子里的丫鬟,“将范嬷嬷送回夫人那里去,明华堂的嬷嬷成日来云芷院,叫父亲知道了不成体统。” “你敢!”范云云凄声大喊。 奚应芷转身回了屋子,用实际行动告诉她,她真的敢。 这出闹剧传到姚轻黄母女二人耳中,两人自然又是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范云云自以为替老爷生了女儿便起了算计之心,呵,如今叫她知道她以为是依仗的女儿,实则是个忘恩负义的,真叫人痛快。” 奚应雪却悠悠地叹了口气:“没想到二妹妹如此冷漠,眼见生母哀求都能无动于衷,真叫人齿寒。” 说这话时,她全然忘记以往范云云受罚,奚应芷替母求情的时候,她说的是奚应芷争强好胜、爱呈匹夫之勇。 姚轻黄却还记得。 这会怪异地瞥了她一眼。 奚应雪不明就里,感慨了一句后便让姚轻黄替她收拾明日去书院要用的东西。 “这一回我定要让奚应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63.奚应雪道歉 翌日一早,奚应芷和奚应莲一同上了马车出发去书院,远远地看见另一辆马车先她们一步驶离了奚府。 奚应芷故意问道:“这一大早,父亲早就已经上朝去了,除了咱们还有谁会坐马车出门呢?” 奚应莲脸上闪过一丝心虚,又飞快地掩饰了过去,挽着奚应芷的手臂将她拉上马车。 “管这么多作甚,咱们只管念好书就是了。” 奚应芷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是啊,咱们是庶女,行正道好生念书,才能挣一个好的未来。 若是走偏了,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些什么。” 奚应莲叫她说得心越发慌了,呵呵强笑了一句,垂着眸子不去看她。 两人一路无话,却都各自期待着到了书院将要发生的一切。 待到了山脚下,二人上山的速度都比平日快了不少。 隐隐看到书院褐色大门时,更是提着裙子小跑起来。 刚迈进去,便见奚应雪站在静仪郡主身前,垂着头神色丝毫没有刚入学的高傲,反而很是恭顺。 姐妹俩不约而同停下脚步,伸长耳朵听着院子里的声音。 “此前误会二妹妹作弊,本是我们姐妹之间的事,没想到竟意外牵连了郡主,险些误了郡主的名声,小女实在羞愧,今日特来向郡主致歉。” 秦雪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一时没有接话。 作为京城最炙手可热的贵女,秦雪莹打过交道的女子数不胜数。 奚应雪这番话虽然听起来很是诚恳,可以秦雪莹之老练事故,怎么会看不出她的违心呢? 表面上是在道歉,却透着一股自己是聪明人,在一帮蠢人面前被迫低头的傲慢和得意。 这种伪善的女子,正是秦雪莹最不喜欢的那一类人。 若是在别的宴会上碰见,秦雪莹压根不会给她留任何面子,拼着惹了主家不喜,她也要撕了奚应雪的脸。 只可惜,只可惜奚应雪前几天刚被她抽了一顿。 闹得这样大,连王兄都来敲打了她一番。 这会奚应雪愿意主动在她面前低头,还将错处都揽到她自己身上,哪怕秦雪莹不喜欢她这个人,此刻也不得不就着梯子下来。 “小小误会而已,本郡主不是记仇之人。都是同窗学生,日后好生相处便是。” 秦雪莹说了句没有人相信的废话,便准备了了这件事。 奚应雪却像是看不懂眼色一般,笑着拦住秦雪莹: “多谢郡主慷慨,为表歉意,我母亲明日在家中设宴,小女厚颜,想邀郡主一聚。” 明日是麓山书院休沐的日子,刚好方便奚应雪谋划。 秦雪莹脚步顿住,挑起眉头。 呵,这个人好大的胆子。 还敢设宴请她?是被自己抽了一顿所以老实了? 奚应雪眼睛娇俏地眨啊眨,“郡主年纪也不大,合该多跟姑娘家说些体己话。 我相信相处久了,了解了郡主的为人,大家都会喜欢郡主的。” 秦雪莹:……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手痒了。 可惜自从她大闹奚府后,端亲王收了她的鞭子。 围观的谢玉璇轻咳一声站了出来,微不可见地拉了奚应雪一把: “郡主见谅,阿雪念书少,平日里笨嘴拙舌的说错话,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秦雪莹冷飕飕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片刻后,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好,本郡主会去的。” 有人上赶着找死,她又何必做那活菩萨。 秦雪莹说完这句话,书院里的学生顿时都露出怪异的神色,一言不发地进了教室。 偶尔有人看着奚应雪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教室里气氛怪异至极,偏奚应雪神色轻松,浑然不知。 卫风收作业的时候,踟蹰着走到她面前,似是想说什么。 秦雪莹阴森森道:“她前几日都没有来书院,哪有作业要收。卫风,你可别误了时辰,影响大家伙上课。” 卫风只得闭嘴,绕过一头雾水的奚应雪。 走到奚应芷面前时,她慢吞吞地往外掏着作业,掏到一半,动作又顿住了。 秦雪莹注意到这一幕,好整以暇地斜靠在桌子上,“某人不会又没写作业吧?” 奚应芷索性将掏了一半的纸又塞了回去,冲着卫风迟疑道:“我,我先不交,一会我亲自去交给夫子。” 卫风有些担心奚应雪,没心思为难她,点了点头便将收齐的作业放在讲台上。 在后头看着这一幕的奚应雪眼中闪过喜色。 果然,奚应芷果然不学无术,连作业都不写。 明日将这一切捅出来,父亲定然会对她失望。 到时候看她还如何得意。 上午的课就在众人心思各异中讲完,到了下午开课前,众人三三两两围在院子里,等着季山长来贴上次小考的排名。 秦雪莹故意大声问道:“昨日考的是作文,有些人算数考了零分,作文不会也考零分吧?” 周梦楠捂唇笑道:“做得了被评为第一的诗,作文若考了零分可就真说不过去了。” 奚应芷像是被刺激到一般坐立难安,忽地咬唇往后山走去。 这几天她已经知道夫子的书房所在的位置,熟门熟路地找了过去。 书房里,教经义的杜夫子正在誊写排名。 季渊踱步到她身边,拈着胡子探头来看,忽地瞪大了眼睛,“这个奚应芷怎么又是最后一名?” 杜夫子手顿了顿,抬头反应了片刻才想起来。 “奚应芷?是那个作诗得了第一名的女孩子吧。是了,诗文不分家,她的作文怎么会是最后一名?”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女孩子怯生生地站在门口。 阳光照在她身上,她却脸色煞白,看着好不可怜。 “夫子,我,我真的是最后一名吗?” 杜夫子心中生出不忍,忙放下笔,去翻那改好的一叠作文。 季渊也出声安慰她:“分数誊错了也是常有的是,咱们再检查一遍,错了改改就是。” 说着自己也走到书桌面前,帮着杜夫子一起找。 找了片刻,两人不约而同发出惊疑声。 转过身来,举着一张空白的卷子。 64.交白卷真相大白 奚应芷脸上接连闪过慌乱、震惊、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地打着转。 “我,我真的写了的。夫学之道,非独士人子弟之专利,亦乃黎民百姓之共通……” 她不假思索地将昨日写的文章洋洋洒洒背了出来,就见杜夫子原本迷茫的神色逐渐变得恍然大悟。 “是了,我想起来了,昨天她交卷的时候我还看了她作的文章,还感慨说文笔虽然稚嫩,立意和行文却很有新意。 最后几个字还是我亲眼看着她补完整的,怎么会变成白卷呢?” 季渊没好气地开口:“定然是你办事疏漏弄错了,将空白纸当作了学生的试卷。” 杜夫子觉得不可能,却又没法辩驳。 盯着空白的卷子飞快地回忆着,忽地看到自己左手大拇指遮住的地方,脑子里忽地闪过什么,猛地移开手指大声道: “不对,这就是她交上来的卷子,你看这后头的字,正是我看着她添上去的那几个字。 奇怪,奇怪,前面的文章怎么不见了?” 杜夫子口中喃喃,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还是季渊见多识广,对这些阴私的手段了解颇多,当即推了杜夫子一把。 “好了,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方才我听这篇文章,也能排在前三之列,你赶紧将名单重新誊抄一份。” 言罢又冲着奚应芷温声劝慰:“你先回去上课,这件事我定会查清楚。” 奚应芷吸了吸鼻子,眸光带着释然和信赖:“多谢杜夫子,多谢季山长,我还以为书院会因为我家世不显而不管我呢。” 季渊又安抚了她两句,等奚应芷离开才沉了脸。 “奚应芷如今已经是麓山书院的学生,此事不管是何人所为,不管是为了什么目的,只要发生在书院,都是在打麓山书院的脸。” 杜夫子眼珠迟钝地转了一圈,盯在季渊脸上。 就在季渊有些期待他能给出什么高见的时候,杜夫子愣愣道:“纸上的字怎么会消失呢?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不见了?” 季渊:…… 头疼地拍了拍额头,自己将奚应芷那叠白卷抓了过来卷在手中,叫了来张邱细细问话。 书院里,奚应芷和张贴排名的夫子几乎是前后脚到的。 不过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排名上,没什么人注意到这一点。 等排名张贴完,众人一呼儿拥了上去。 “我竟然是第一名!”周梦楠激动地叫出声。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多少都是争强好胜的。 哪怕平日在静仪郡主身边做她的跟班,谁又不希望自己才是大出风头的那一个呢。 不过很快,她就在静仪郡主冷冰冰的眼神中收敛了喜色,若无其事地不满道: “那个奚应芷居然考了第三名,这个结果定然有鬼。作诗也就罢了,瞎猫撞上死耗子也未可知,做文章可是极为看重基本功的。 她连一天书都没念过,作业都交不其,怎么可能写得出文章,夫子们莫不是连基本的好坏的分不清了?” 一席话,果然成果地转移了秦雪莹的愤怒。 她顺着名单往下,看见自己的名字居然排在最后一名,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 之前作诗,有奚应雪那个蠢货垫底,她还没那么丢脸。 如今却…… 若传出去端亲王府的脸都要丢个干净。 可惜这会不能发作,秦雪莹硬生生攥着拳头,俏脸扭曲得无比难看: “得意这一时算不得什么本事,小门小户的女子,就算有幸和本郡主坐在同一间教室里听课,离了书院日后最风光的时候,也不配给本郡主提鞋。” 奚应雪被羞辱得一阵面红耳赤。 直到这一刻,她生出些许疑惑。 来麓山书院念书,和这些贵女成为同窗,对她来说究竟是福还是孽? 和她同为话题中心的奚应芷却恍若无事地笑了,“是啊,得意一时的确算不得本事,再如何风光在真正的天皇贵胄面前不也得弯腰行礼吗?” 秦雪莹被这句话呛得脸色铁青,手臂紧紧地蓄着力。 有那么一瞬她似乎想动手打人,可惜很快就克制住了。 奚应雪似乎有些遗憾,又觉得有些爽快,还有不甘。 爽快在于有人敢讥讽秦雪莹,遗憾在于,奚应芷居然没像她一样被打得满地打滚。 不甘却在于,居然是奚应芷这个卑微的庶女在为自己的尊严辩驳。 在她想象中,这样不卑不亢、妙语连珠的人应该是她自己才对。 秦雪莹如此大度是众人都没想到的。 下了课,周梦楠提心吊胆地跟在秦雪莹身边,一路大气不敢出。 直到二人分开的时候,周梦楠正要松口气,就听秦雪莹冷声道:“明日奚府的宴会,你陪我去。” 周梦楠眉头就是一跳。 还不等她想法子推拒,秦雪莹就径自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周梦楠气得憋了一肚子火。 她心知秦雪莹邀她同往定然是要拿她当枪屎,抑或是有什么屎盆子要她背,偏这郁气又无处可发,只得悻悻也回了家。 暗道明日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才好,奚府虽然是小门小户,可奚应芷得了端亲王的赞扬,还亲自赏赐了她礼物。 如今京城谁不高看她一眼,也就秦雪莹敢不拿她当回事。 明日若真出了什么事,只愿自己不是那个被拉出来祭旗的人才是。 一群学生心思各异,只有奚应雪既是振奋又是愤恨,摩拳擦掌地回了府筹备着第二日的事情。 身为五品的武将,奚府宅子并不大。 第二日,奚应芷歪在床上捧着书晨读的时候,就听见家中各处逐渐热闹起来,后花园里也有了迎客的声音。 不多时,梧桐面露气愤推门进来。 “姑娘,夫人太过分了,今日府中宴客,夫人居然丁点也没告知咱们。” 奚应芷从书本中抬起头,将耳后跳出来的青丝缕顺,眼底隐约有笑意。 “果真?这倒有意思了,以往夫人却是不曾做过这种有失偏颇的事情。” 以往奚应雪有个什么动向,奚应芷是必须得到场做陪衬的。 如今却做出这番小家子气的做派,究竟是姚轻黄母女觉得她如今对奚应雪有了威胁,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奚应芷不得而知,也无意探究,放下书本起身准备梳洗。 梧桐忙接过她手中的书,“难得休沐,姑娘再睡会吧。” 奚应芷坐在镜子前,勾出一个笑,欣赏着自己如花枝繁杏,盛极华极的容貌。 “今日可不是睡觉的好日子,夫人现在不知会我,一会也得叫我露面,我可得早做准备才是。” 梧桐将信将疑,却还是听话地替她打扮。 她手并不灵巧,不过架不住奚应芷生了张随意妆点就美得过分的脸。 绾了一个普通的弯月髻,用一只荷花头红玛瑙簪子簪住了,再戴一对银润的珍珠耳环。 梧桐退后几步对着镜子打量还缺些什么,就见奚应芷打开一个小木盒子,尾指懒懒地沾一点胭脂,点在唇上。 因着这一点点红,镜子里原本白净娇俏的女子,刹那间妩媚得让人不敢直视。 “姑娘平日甚少这样打扮。”梧桐都有些晃神。 奚应芷扭过头来冲着她笑了笑,“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梧桐不明就里。 奚应芷却没再多说,而是换了别的话题:“上次让你找几个下人去传话,你可传了?” 梧桐脑子晃荡半晌才回过神,忙道: “已经办妥了,奴婢让几个车夫在宁公子家附近的茶楼散了消息出去。 说季山长这次破格收姑娘入学,就是为了开个口子,方便日后为大燕招收更多学生。如今只是招女子入麓山书院,日后便会招更多寒门公子念书。” 奚应芷点了点头。 以宁书元的喜好功名汲汲营营,知道了这样的消息,应当就快忍不住要上钩了吧。 花园里喧闹声逐渐大了起来,甚至还隐约能听见女子高声交谈的声音。 奚应芷略坐了片刻便起身出了院子,朝花园走去。 姚轻黄打点家事果然是别出心裁,园子虽不大,也不如何富贵。 却叫她摆满了五颜六色的花,错落有致地扎了几个秋千,很得姑娘们喜欢。 奚应雪就坐在一处秋千上,侧头和身前的人说着话。 缓缓走近了,才看清她面前站着的是谢家兄妹二人。 奚府和谢家算是未来的姻亲,谢文渊来奚家赴宴倒也算得上正常,以往奚应芷和他们也是见过的,这会便上前笑着打招呼。 背后群花掩映,面前的女子却艳冠群芳,谢文渊愣神了一瞬。 就这么一瞬,奚应雪立刻沉下脸:“今日府中宴客,你打扮得如此花枝招展的作甚,不嫌丢了奚府的脸?还不赶紧换了去。” 她对身边出现过的男人由着无与伦比的占有欲和掌控感,更不用说谢文渊还是她的未婚夫,居然当着她的面为别的女子失神。 谢文渊回过神后,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就对上奚应雪阴森愤怒的目光。 谢文渊心中有一瞬不舒服。 他自认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看一眼而已,奚应雪摆出这么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来作甚? 不过他是男子,也不会和女子计较,便好脾气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奚应芷看着二人之间无声的交流,故作讶异而委屈地挑了眉,“今日府中宴客?我并不知晓,只是想着休沐了便在园子里走一走。至于打扮……” 她摸了摸头上那一枝独秀的簪子,又看了看奚应雪满头的珠翠,眼神不言而喻。 65.对你罚也是赏,赏也是罚 谢家兄妹意味深长的视线投过来,奚应雪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她想起昨夜和姚轻黄说起今日之事的时候,特意提起不必提前告诉奚应芷,等一切都板上钉钉了再告知,好让她无从辩驳。 没想到这个没眼力见的蠢货,居然就这样大剌剌地在谢家人面前提起来。 眼见气氛僵持,谢文渊还是于心不忍,站出来打圆场道: “奚夫人约莫是庶务繁杂,一时忘记了,如今二姑娘既然来了,相请不如偶遇,不如和咱们一起逛逛园子。” 奚应芷笑着去看奚应雪的脸色,但见她面色黑如锅底,便识趣地没接话。 而是眨了眨眼,莞尔一笑:“世子和大姐姐青梅竹马,不知何时就要成了亲事,我这个妹妹还是不要在这碍眼得好。” 谢文渊和奚应雪本就定了婚约,加之奚应芷说话时神态俏皮,这话听起来不算逾举,反而算是踩了台阶下来。 谢文渊脸上挂笑,正要借坡下驴把刚刚的不愉快揭过,就听奚应雪皮笑肉不笑: “二妹妹,你身为闺阁女子,天天把成亲这种话挂在嘴上羞也不休。我和谢哥哥自小亲如兄弟,如何会成亲?你言行无状,还不跪下认错!” 原本刚刚松动些许的气氛顿时凝滞住了。 谢文渊皱着眉,满是不解和愠怒地看着奚应雪。 他们之间明明有婚约,奚应雪说这种否认话,不是明晃晃在打宁远侯府的脸吗? 就算方才他一时晃神,奚应雪心中不快,这话也实在太过了。 “雪儿,二妹这话并无什么不妥,今日奚府宴客,还是不要闹得太难看了。”谢文渊沉着脸劝了一句。 奚应雪却更怒了,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剜了谢文渊一眼,对他的话置之不理。 转而冲着奚应芷极具压迫感道:“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奚应芷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方才谢公子也说了,我的话并无不妥,姐姐没理由罚我。” 奚应雪眼光几乎能吃人,盯着她一字一顿: “我是奚府的嫡长女,是你的嫡姐,管束好你们这些庶女本就是我的职责,所以,我对你罚也是赏,赏也是罚,你明白了吗?” 奚应芷没忍住目露讥诮。 这话说的也忒不要脸了,就差指着鼻子明说这宅子里就是她说了算,这些庶女她爱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若是以往,奚应芷可能真的会怕得跪下,委委屈屈地认错道歉。 盖因她若强辩,下一刻蓉蕴的大耳光可能就要呼过来。 可如今嘛…… 奚应雪怕是忘了,她身边最恶的婆子蓉蕴如今被打得瘫痪了,屎尿都不能自理,没法帮着她欺压府中其他人了。 光杆司令,没毛的狐狸,有甚好怕。 奚应芷非但没跪,反而后退了两步,害怕地看着谢文渊,“谢公子,姐姐说的是真的吗?” 少女圆润的眼睛如林间受惊的小鹿,谢文渊心中飞快闪过一丝不忍,随即升起的就是对奚应雪的不满。 以往他只道奚应雪为人高洁、淡雅仁善。 可今日看她对着这样柔弱无辜的庶妹居然如此不讲理,分明是小肚鸡肠、心思狠毒才对! 谢文渊冲奚应芷安抚地摇头,“庶女也是正儿八经的主子,没得被如此作践的理。” 旋即看向奚应雪的眼神带上劝诫和警告: “雪儿,你对府中庶妹管教严格是好事,可凡事过犹不及,太过苛刻传出去只怕被人误会你心肠歹毒。今日二妹也没说什么,我看此事就此揭过吧。” 奚应雪本就为奚应芷方才露出的柔弱风情而气愤嫉妒,这会听谢文渊居然如此维护她,肺都气炸了! 宽大的袖子里,拳头已经捏出青筋,可她却强忍着没有冲谢文渊发火。 一双阴冷的眸子如毒蛇一般缠着奚应芷,“你自以为进了麓山书院有了那么一点成绩,便轻佻张狂失了分寸,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分寸之内。” 奚应芷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惹得谢文渊又是一阵谴责。 奚应雪更气了,冷笑地丢下谢家兄妹,转身去接刚进门的客人。 谢玉璇拉扯着谢文渊的袖子,让他垂下头后轻声道: “以往总觉得雪姐姐为人淡泊,不慕名利,可在书院这两天,我总觉得不是这样。” 谢文渊蹙眉,却没说什么,只伸手在谢玉璇手上轻拍了两下。 转头又看向俏生生站在一旁的奚应芷,“你姐姐惯爱使些小性子,不过心思却不是坏的。日后她若为难你,你便与我说一声,总不会委屈你。” 若只听这话,倒是个正人君子的模样。 可奚应芷没忘记,前世他是如何色欲熏心拉扯她,想要占她便宜。 这样的男人,就算装得再风度翩翩,也不过是个伪君子。 今日挑唆两人感情的目的已经达到,奚应芷可不愿意委屈自己和他周旋,当即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还和你说,我瞧着你说话也不是很管用的样子嘛。 方才大姐姐看我的眼神恨不得拿刀子,也没因为你说两句就软和了,谢世子,没这个金刚钻,还是少揽这个瓷器活。” 言罢便摇着扇子往花园另一侧走去。 谢文渊看着她婀娜的背影,只觉得腰肢软得宛如摇曳的柳枝,伸出来的枝条扎得人心刺挠。 奚家这个二姑娘,以往是这么个性子吗? 他只记得她小家子气,为人刻薄,还喜好争强好胜出风头。 如今再看,虽然还是尖酸小气,却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谢玉璇又拉了他一下,“大哥,咱们何苦在奚家受这个气,奚家人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咱们不如打道回府,也好让他们掂量清自己有几斤几两。” 谢文渊迟疑,最终还是摇头。 他若真走了,奚应雪生气不说,只怕还会找她二妹妹撒气。 他是君子,自然舍不得美人受委屈。 自家哥哥这样说,谢玉璇也没法子,只得不甘不愿留在奚府。 不过她到底心情不好,没像往日一般跟奚应雪形影不离,而是一个人站在花丛中赏花。 奚应莲瞧见她落单,眼珠一转,忙热络地凑了上去。 那头,奚应雪也是孤身一人。 不过她如今身份不一般了,进了麓山书院和贵女们同窗,在往日那些小姐妹面前颇有一种扬眉吐气的高傲。 “阿雪,麓山书院好玩吗?夫子们都教些什么呀?” “听说书院里念书的都是真正的侯爵权贵之女,阿雪跟她们一起念书,通身的气派果然不一样了。” “好在阿雪不是那种巴结权贵的人,就算进了麓山书院也没忘记咱们这些旧日的姐妹。” 奚应芷远远地瞥见她嘴角翘得老高,却还偏要装作不在意的模样,硬生生摆出人淡如菊的姿态,只觉得滑稽又可笑。 就在奚应雪侃侃而谈书院里的事情时,一个突兀的声音横插了进来: “不是我说,奚应雪入学六天,光在家就躺了四天,你们问她能问出个什么劲来,还不如问问奚应芷和奚应莲呢。” 众人闻言顿觉有些尴尬,待看清说话的人是谁,顿时又不觉得稀奇了。 陈锦慢条斯理地走上前来,假惺惺地关心道:“听说你受了很重的伤,怎么这么急着就回书院去呢? 反正你两个妹妹在,回家和你说说每日夫子教了什么就是了,何必如此急着,伤了身子可划不来。” 她的父亲便是六品都统陈真,两家一直不怎么对付,两家女儿自然也是彼此不服输。 偏偏如今奚家三人进了麓山书院,陈锦硬生生被压了一头,今日奚家又特意请她赴宴,不就是要在她面前炫耀的意思? 陈锦素来要强,哪会眼睁睁看着奚应雪在她面前风光。 这番话说得很是直白,几乎就是在明说奚应雪生怕被两个妹妹抢风头,宁愿带着伤也要去书院。 其实这种事情放在京都的贵女身上很常见,可落在奚应雪身上,众人看她的眼神就变了意味。 毕竟她可是出了名的不慕名利、不计得失的宽厚人啊。 怎么会做出如此急功近利、强出风头的事呢? 方才夸奚应雪不巴结权贵的女子,顿时有些尴尬了。 奚应雪被众人的眼神看得脸颊吭哧涨红,却又无法反驳,下意识地往身后看去。 两个妹妹,一个跟在谢玉璇身边跟哈巴狗儿一般,另一个…… 奚应芷手举团扇半遮面,朝她投来委屈、害怕、柔弱的视线。 而她的未婚夫更是丝毫没有替她解围的意思。 委屈和愤怒涌上心头,奚应雪浑身发抖,转头强撑着气势冷冷道: “这都是我们奚府的家事,陈姑娘若是来赴宴便请好生玩耍,若是有心闹事,奚府不欢迎你。” 被团扇遮脸的奚应芷撇了撇嘴。 这个说法,太无力了些。 官家贵女之间的言语机锋而已,不动声色地讥讽回去也就是了,哪有这么明着撕破脸赶客的。 也是,奚应芷这个人,除了会装出一副高雅恬淡的模样之外,别的智谋机锋都是平平。 不过是有蓉蕴这么一只疯狗死心塌地替她咬人,又有奚应芷这个傻子宁愿脸面都不要地维护她,才让她活得如此轻松风光。 如今没人在她身边,只能靠她一个了,可不就露怯了。 66.把敌人变成盟友 果然,被这样不客气地训斥了,陈锦非但没有生气,眉眼中反而还透出得意: “我今日可是接了帖子来赴宴的,如今不过随意说两句玩笑,大姑娘就要赶我,这就是奚府的待客之道? 真以为自己飞黄腾达了,就可以在姐妹们面前趾高气扬高人一等了?” 奚应雪顿时僵住。 她没想到陈锦这么不依不饶,捏住她说错的一句话就扯到其他人身上。 其他贵女们眼神里也带上谴责。 虽然她进了麓山书院是了不起,可大家彼此都是家境相当的,谁能心甘情愿被她轻慢羞辱? “阿雪,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平日和她玩的好的贵女板起脸,“陈姑娘的话纵是说错了,你指出来也就是了,怎么能动辄开口赶人?” 被众人指责着,奚应雪只觉如芒在背,见着又有别的贵女被下人引进来,她硬着丢下一句,“二妹妹,你来替我招待陈姑娘,我还有别的事。” 又是落荒而逃。 奚应芷以扇掩唇低低笑着,款款走到陈锦面前,客气地与她见了个礼。 陈锦面色不善地上下打量着她,忽地嗤笑一声,“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庶女也能到牌面上说话了。” 一开口便火花四射,其他贵女都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些。 陈锦这个人性格泼辣,偏又口齿伶俐,不好惹得很。 奚应雪一边招待着其他人,一边用余光观察着这边,见状满脸都是看好戏的不怀好意。 只要奚应芷足够丢人现眼,众人就会忘记方才她张口结舌无措的那一幕。 被陈锦虎视眈眈地盯着,奚应芷很是坦然地摇扇一笑,“以往和陈姑娘来往得多,耳濡目染之下总是为庶女的身份感到自卑,故而在人前总是不敢说话。 不过如今在书院念书,夫子教我们英雄莫问出处,自助者得天助,庶女也未必就低人一等,我也深以为然。” 说完这句,在陈锦不屑的视线下,奚应芷又打量着众人,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 “季山长说,此次收我们入学,是秉了圣上的意思,要为大燕教化贵女,使有能者才名远扬,无能者离开书院,日后麓山书院会定期招收京都其他官家贵女。 这样的好消息,陈姑娘如此看不起庶女,应当是不屑一顾的。不然日后和我这样的庶女做同窗,陈姑娘岂不是要怄死去。” 说着,她似是觉得自己说了一句诙谐有趣的话,轻轻柔柔地笑了。 可周围的气氛却并无任何松快的意思,方才还满脸讥笑准备看好戏的贵女们俱都收敛了脸上的神情。 甚至很明显地和陈锦拉开距离,以至于一直被簇拥着的陈锦身边拉开了一段空白的地带。 陈锦的脸色连番几变,直如打翻调色桶,难看得让人直呼精彩。 仿佛没察觉到周围的怪异,奚应芷侧头看着众人,“大家伙脸色怎么都那么难看,难道我又说错话了?若真是如此,我同诸位道歉。” 她作势便手持团扇交握在腰间要福身行礼。 站在陈锦侧边的贵女心惊肉跳地一把止住她的动作,“奚二姑娘这话严重了,大家都是姐妹,平日里开开玩笑一时没了分寸,合该是我们的错。” 旁人也都反应过来,不动声色地朝奚应芷靠近,冷厉的眸子转而看向陈锦: “的确,虽然都是姐妹,可陈姑娘方才的话的确失之风度和体统。 咱们今日是上门来做客的,你先是讥笑大姑娘,又当众羞辱二姑娘,究竟是来做客的还是来生事的?” 没料到奚应芷短短一句话便惹得众人众口一致地调转了枪头,陈锦先是愤怒,随即便是慌乱。 若方才奚应芷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不是说日后她们都有进麓山书院念书的机会? 那她方才说的那番看不起奚应芷、羞辱庶女的话若传出去,会不会惹得季山长不喜,转而绝了自己进麓山书院的路? 陈锦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紧紧地攥成一团,脸上满是慌乱和后悔。 “我没有那个意思。”陈锦绷着脸丢下一句,“话赶话赶上了而已,也值当如此小题大做吗?” 奚应芷没接话,旁的贵女却不依不饶道:“话都叫你说了,你如此欺辱奚二姑娘,末了只一句轻飘飘的话赶话。 这么多人怎么别人都和气交谈,只有你说话难听,分明是你自己的问题!” 奚应芷一言不发,含笑看着众人围攻陈锦。 重活一世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你若将自己当作斗鸡场上为了胜利啄得脸红脖子粗的斗鸡,哪怕赢了也必然伤痛累累。 可你若将自己当作局外的掌控争斗之人,只需抛出合适的利益,便可正大光明地看别人互相啄个头破血流。 譬如眼下,奚应芷曾经求季山长松口收奚家三姐妹入学。 这一举动前世被奚应雪抹黑为争强好胜、虚荣下贱,今生却成了其他官家女子争破头的机会。 她能说动季山长一回,便能说动第二回第三回。 劝说季山长允人入学或许有些难,可若是劝说季山长不录取某个人呢? 有这样的利益在,谁会愿意和奚应芷交恶? 陈锦被众人一口一句斥得灰头土脸,却不敢像以往那样伶牙俐齿地反驳。 她也怕因为得罪了奚应芷而失去入学的机会。 片刻后,陈锦扯出一个有些艰难的笑,“是是是,是我一时孟浪了。” 开了口子,后面的话就没那么难以出口了,“大家都知道我素日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偶尔到兴头上,难免说一两句不好听的。 咱们姐妹相交这么些年,有素日的情分在,奚二姑娘可千万别和我计较。” 说着她在奚应芷似笑非笑的神情下,坦然地退下手腕上一个极莹极润的羊脂玉镯,拉起奚应芷的手亲热地塞了过去。 “今日本是来恭贺你们进了麓山书院大喜的,这礼物更是一早便备好,求求阿芷妹妹看在我的诚意上,好歹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 得,一句话,从奚二姑娘过渡到阿芷妹妹,顺理成章亲近了下来。 奚应芷视线从镯子上缓缓移到她的脸上,与她对视片刻。 平心而论,她生得大气端庄,说这些赔礼的话也丝毫不让人觉得她处于下风。 反而自有一种风度,比奚应雪忸怩的模样强上不少。 其实前世,陈锦也是试图拉拢过她的。 只不过她那时候跟吃了迷魂药一般对奚应雪死心塌地,陈锦对她便总是冷嘲热讽。 后来奚应雪和谢文渊成亲之后,设计污了陈锦的名声。 逼得她灰头土脸地远嫁,听说刚成亲不到一个月,就水土不服染疾而死。 如今想来,这样充满生命力,永远想博一个好未来的女子,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奚应芷借着手帕的遮掩,微不可见地捏了捏陈锦的手掌心。 确认她察觉到之后,看着她的眼睛笑吟吟道: “陈姑娘这话见外了,咱们的确情分不浅,若得了机会,我屋子里还备了陈姑娘最爱的桂花茶,日后有机会给你送过去。” 几句话,一场硝烟消弭于无形。 姑娘们重新热络起来,在一旁等着看好戏的奚应雪却又黑了脸。 这个贱坯子,怎么就运气那么好! 其实不止是陈锦,散落在院子里的其他贵女听了方才奚应芷的那番话,心思都浮动了起来。 今日她们来奚府赴宴,本以为和往日一样,彼此炫耀一番,聊天逗趣而已,没想到从奚应芷口中听到这样一个消息。 这如何不叫众人振奋。 今日大家伙众星拱月围在奚家姐妹身边,就是为了她们麓山书院学子的身份。 可谁喜欢做众星拱月的星星,不喜欢做那中心处的月亮? 如果自己也能进麓山书院,她们凭什么不争上一争? 有人沉不住气冲奚应雪问道:“阿雪,你妹妹说是真的吗?季山长真说了会日后会招收京都其他官家女子?那咱们日后是不是有机会一同念书做同窗了?” 奚应雪脸色愈发地不好看。 在她心里,她一直都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平日里的和气宽容,也都带了几分自以为是的高傲和施舍。 如今这帮人居然肖想跟她有同样的际遇? 做梦! 虽是如此想,她今日已经失态多回,这会若再说些得罪人的话可就要犯了众怒。 就在她神情僵硬之际,姚轻黄爽朗的声音如救世主一般响起: “芷儿说的定然是真的,她在书院里可是很得夫子的青睐,门门功课都是第一名,郡主,你说是不是?” 她身前半步处站着一个装扮华贵、面色冷淡的贵女,正不疾不徐地走来,可不就是静仪郡主。 她身份非凡,自然得姚轻黄这个主母亲自迎接方才算得上失礼。 见了姚轻黄给自己使的眼色,奚应雪这才想起今日宴会的正头戏,精神也振奋起来。 面上重新挂上了淡然高雅的笑,“正如方才陈姑娘所言,我有三四日不在书院,并不知道二妹妹的成绩。郡主想必知道得更清楚些。” 秦雪莹眸光冷冷地从这一唱一和的母女两身上扫过。 67.奚应莲里外不是人 这两人是全然把她当傻子了。 世人皆以为高位者都是运气好才有今日的地位,所以总想着卖弄聪明利用他们。 殊不知秦雪莹平日虽表露出耿直鲁莽的一面,只是因为她身份地位摆在这,无需顾盼斟酌而已。 真论到才思和心计,她若真一窍不通,不早就在宫中被人坑死了。 姚轻黄母女两人属实是关公门前耍大刀了。 秦雪莹久久没有接话,姚轻黄脸上的笑险些要挂不住。 又过了一刻,直到姚轻黄神情快要僵掉,秦雪莹才冷冷地点头,算是认可姚轻黄说奚应芷成绩优异的那番话。 这个答案远远超出姚轻黄意料,她一时竟有些愣住。 秦雪莹玩味地盯着她,满是恶意道:“奚夫人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是本郡主的答案你觉得不合心意?” 她气场太强,姚轻黄虽大她许多,却也被震得身子一僵,背上透出一层细汗。 “郡主说笑了,只是郡主这么夸芷儿,臣妇不胜荣幸。” “哦。”秦雪莹意味不明地挑眉,“我还以为本郡主说的,不是你想听的呢。” 姚轻黄擦了擦额间冷汗,一面尴尬地笑着,一面将秦雪莹引到了宴席的主位上。 她本是想借静仪郡主的口说出奚应芷在书院考末名的事,将奚应芷给钉死在耻辱柱上。 如今姚轻黄不接她的话茬,反而认可了奚应芷成绩优异。 有她这句话,今日还如何拆穿奚应芷考末名一事? 那这宴会岂不是白做了,硬生生变作捧奚应芷的宴了? 姚轻黄大脑飞快地闪过什么,随即亲切地招手将奚应莲叫了过来。 “你这个丫头,平日里看着比你二姐姐伶俐,没想到在书院里反倒不如她,可是书院里有什么不适应的? 若是有的话可得跟母亲说,家里送你们去书院,总归是希望你们有个好前程的。” 周围人听了她的话,俱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她们也想多听一些麓山书院的情况,日后季山长收学生她们也好有个准备。 奚应莲对上她暗含警告的眼神,神情微不可见僵了一瞬。 “女儿没什么不适应的。”奚应莲紧紧扣着手指,声音低如蚊讷。 姚轻黄虽还带着笑,眸光却暗了暗,“你既这么说,那在书院不如芷儿,便是自己不上心的缘故了。” 奚应莲顿觉头皮发麻,心中直将姚轻黄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个老贼婆也忒不厚道! 当日自己去跟她告密说奚应芷考了末名又不交作业,是为了让姚轻黄去对付奚应芷,可不代表自己愿意站出来给她当枪使。 没想到姚轻黄这个不厚道的,得了她告密的情报,如今还将她推出来做幌子逼她开口。 这不是逼她跟奚应芷撕破脸,将奚应芷给狠狠得罪了吗! 若是以往就罢了,奚应芷软绵绵的跟个兔子一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如今她可是连蓉蕴都给弄废了,奚应莲自问惹不起她,更不愿意当众跟她对着干。 所以她才选择暗地里告密,而不是当众奚落奚应芷。 再说,方才静仪郡主都说了奚应芷成绩优异,她若说出相反的话不是跟郡主对着干? 得罪静仪郡主和奚应芷来得严重,还是得罪姚轻黄来得严重? 奚应莲大脑紧绷着,身上穿的衣服飞快地湿了一层。 思忖之际,余光忽地瞥到一旁的谢玉璇,她挂着僵硬的笑,几乎是哀求道: “我成绩差,正求谢二姑娘替我补习呢。” 被她提到,谢玉璇顺理成章站了出来,温和道:“莲妹妹基础差,只要勤勉肯学日后也不会差,反倒是奚应芷。” 谢玉璇语气里带了嘲讽,“奚应芷第一次小考考了第一,而后便沾沾自喜得意忘形,不但不交日常作业,后头算数还考了零分。”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奚应莲却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谢玉璇这个棒槌,可真是她的救星啊! 不亏方才她好一顿捧。 奚应莲看向她的眼神满是感激涕零,谢玉璇心中那种正义感瞬间更加充盈,昂头继续道: “正如夫子所说,日后麓山书院会凭成绩筛选淘汰末尾的学生,若再如此荒废疏漏学业,不学无术者早晚被退学。” 这个消息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心潮澎湃。 原来想要入学麓山书院居然如此简单,只要有人成绩不好被退学即可。 姚轻黄暂时没顾得上这些人泛着精光的眼神,只配合着露出吃惊兼错愕的神情: “芷儿,谢二姑娘说的可是真的?你真的考了末名?还屡屡不交作业?” 说完,姚轻黄好整以暇地等着奚应芷露出难堪、慌乱的神色。 等着她支支吾吾解释,好让自己能够更加势如破竹地将她踩得不能翻身。 可出乎意料的,奚应芷仍是气定神闲,眼皮都没抖一下,“回母亲的话,此事有误会。” 姚轻黄立刻追问:“有什么误会?” 奚应芷轻笑,“有什么误会,女儿也不知道,等后日上学问过季山长才知晓。” 麓山书院上六日学休沐两日,奚应芷这一拖就要拖到两日后? 姚轻黄皱眉,不愿就此放过奚应芷,不依不饶道:“今日诸多宾客在场,若是真有误会,此刻解释清楚是最好的。 可你偏偏推三阻四遮遮掩掩,是不是压根没什么误会,是你自己荒废疏漏学业,在外丢奚府的脸?” 奚应芷缓缓收了笑,定定地看着姚轻黄的脸,“方才静仪郡主都夸我成绩优异,大姐姐也是这样说,在场这么多人,只有谢二姑娘说我考了末名。 女儿不明白,母亲为何不信静仪郡主,只听一人之言?” 她这话,说得奚应莲心惊肉跳。 她隐隐有预感,这一遭,自己哪怕再怎么想退避三舍,有奚应芷在,她约莫是逃不掉了。 奚应芷定然是猜到是自己告密,所以让她不能含糊其辞,强行逼她表态。 她怎么就不能像以前一样善良,原谅自己,替自己遮掩过去呢? 奚应莲心烦意乱着,便听到姚轻黄云淡风轻道: “芷儿这话说得有理,这些时日雪儿不怎么在书院,莲儿你倒是每日跟芷儿在一起,你来说说,芷儿成绩到底如何。” 无数道意味不明的视线聚焦在奚应莲身上。 若是以往她只会激动且自得,可这会,她只觉屁股上像长了刺一般坐立难安。 谁都不允许她含糊其辞全身而退,谁都要逼她! 为什么! 她只是想过得好一些,究竟犯了什么错! 一股热意涌上眼眶,奚应莲几乎是支撑不住冲着奚应芷喊道: “你就是没交作业,你就是考了末名,我给你留些脸面没有直说,你自己承认了又怎么样!” 奚应芷神色未变,笑吟吟地看着她崩溃的姿态,越发显得奚应莲仓惶落魄,气不可当。 明明丢人现眼的是奚应芷,她凭什么这么高傲! 仿佛看穿了她的疑问,奚应芷慢条斯理开口:“三妹妹真的误会了,我并不是考了末名,季山长说了后日会替我澄清。” “你撒谎!”奚应莲气势汹汹。 “她没有撒谎。”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划破院子响了起来。 众人提起的心都被震得颤了一下,不明所以地朝院子一端看去。 奚松龙行虎步而来,与他并肩的居然是方才众人屡屡提及的季山长季渊! 本就热闹的院子里更是如同热水掉进油锅里,霎时炸开了锅。 “是季山长,咱们若在他面前露个脸,日后书院招生咱们说不定能先人一步。” 不少人蠢蠢欲动着往前挤。 然后,大家就看见季渊手中握着一叠白纸。 姚轻黄站在正中央,看得最是清楚。 她虽不认识季渊,可听姑娘们议论也知道他的身份,忍不住眉头跳了跳,忙迎了上去。 “老爷怎么来了。” 奚松面色不怎么好看,审视地打量着姚轻黄,“我若不来,还不知你要如何作践我的女儿。” 姚轻黄脸色顿时白了。 奚松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如此不给她留脸面。 他是真的生气了。 她再度看向季渊手中握作一卷的纸,目露哀求:“老爷怕是误会了,咱们结发夫妻这么些年,老爷还不知道我的性子吗?” 奚应芷见状冷笑起来。 姚轻黄这是知道事情要败露,在这打起了感情牌。 拿结发夫妻的情分要奚松不要当众揭露。 可正是这句话,表明那些有问题的笔墨是姚轻黄刻意做的手脚,要不然她怎么会看一眼就知道季渊要说什么呢? 可恨奚应芷还以为,她虽是为了自己女儿筹谋,可对旁人,好歹是有那么一丝良心的。 眼看奚松神色松动,奚应芷缓步走上前袅袅婷婷地行礼,抬头眸光澄澈如溪流: “父亲这话严重了,母亲的性子您最是清楚,为人端方、处事公正,对我只是有些误会而已,她不知情才误以为我不学无术,只消说开便是,哪算得上什么作践呢?” 唇畔的笑宛若湖面漾开的涟漪,看得人心忍不住静了下来。 就是这么一静下来,奚松便也觉出不对来。 是了,姚轻黄不知情有所误会在所难免,若是她知情呢? 奚松眼神在姚轻黄紧张的脸上扫过,心一寸一寸沉了下来。 68.姚轻黄被打得一败涂地 她显然是知情的。 换句话说,这件事压根不是误会,而是他的夫人蓄意陷害。 再想起方才奚应芷说,姚轻黄的性子他最是清楚。 是啊,这么些年来他一直以为姚轻黄为人仁善大度,没想到竟全都是假象。 他竟被自己的枕边人骗了这么多年,且哪怕事情揭穿,方才那一刻他竟还心软想着遮掩过去! 奚松心头燃起熊熊怒火,和被背叛欺骗的失望。 “既然有误会,就请季山长当众澄清!” 季渊意味深长的视线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终还是落在奚应芷身上。 无数满怀恶意的眼神盯着她,她却如山间狂风暴雨之中的一株绿竹,摇曳却充满生命力。 熟悉得让他想起了他以往的学生。 心下微微叹了一口气,季渊沉声开口:“奚应芷算数这门课的考试的确考了零分,她的卷子上丝毫字迹也无,而后的作业,也都是白纸。”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俱都目泛精光。 季山长这样说,难道是要开除奚应芷吗! 若真开除了她,是不是就多出一个名额,她们是不是就能入学了! 众人情不自禁往季渊身边迈了一步,将中间几人围得更紧,本就不大的院子里,顿时剑拔弩张。 “但那不是因为她不学无术,而是因为她用的纸和墨,都是经过处理的特殊纸墨。” 季渊在众人或惊讶或失望的视线中,缓缓摊开手中的一叠纸。 “这种纸是经过特殊药水炮制,用经过处理的墨写上去,当时并无异常,但一个时辰后自己便会消失,变成一张白纸。” 院子里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变轻了。 众人都不是傻子,能做这种手脚的人,只有一个。 无数道斟酌打量的视线交织在姚轻黄身上,素来沉稳的妇人难得露出一丝慌乱。 奚应雪更是脸色煞白,忽地结结巴巴道:“既然字迹已经消失,那季山长也无法证明奚应芷真的写了,什么经过处理的纸墨,说不定都只是她的托词。 日后若别人也做不出题,没有写作业,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说,说自己的纸和墨是有问题?” 先不说她有没有后悔今日作这出戏引得火烧到自己身上,事已至此,她只能咬死是奚应芷的问题。 一府主母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算计府中庶女,还当众被揭穿,日后姚轻黄在京都再无立足之地。 她这个嫡长女身份地位也会大不如前。 所以这错处,无论如何只能落在奚应芷身上。 “奚应芷,你利用山长对你的信任,处心积虑诱导他误会母亲,你对得起这么多年来母亲对你和范嬷嬷的照料吗? 事已至此,你还不赶紧将你如何谋划的事情说清楚!” 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这会眼神阴恻恻的,跟她以往表露出来高雅淡然的形象截然不同。 以至于众人都不动声色地远离了她,视线不住地在她和奚应芷之间打着来回。 奚应芷忍不住宛然一笑,“大姐姐这话说得也忒没道理了,从始至终,指责我荒废学业的是谢姑娘和三妹妹,替我作证找出真相的是父亲和季山长。 你不怪他们反倒来怪我,难道是真当我是个软柿子,随你捏出一手汁水也不会反击吗?说什么高雅淡泊,也不过是欺软怕硬而已。” 奚应雪登时慌乱更甚。 这会她才发现方才簇拥在她身边的贵女们这会都悄无声息远离了她,活到这么大,她还是头一次被众人孤立。 见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此进退两难,姚轻黄心如刀绞。 脚步微微往前,抢在奚应雪说话之前开口:“季山长今日既然来了奚府,想必已经将事情查清楚了。” 季渊意味不明地瞥着她,“这是自然,府中有这样伶牙俐齿的人在,若无板上钉钉的证据,我岂敢登门。” 奚应雪身形愈发摇摇欲坠。 季山长这样说她,日后,她还有日后吗? 季渊将手中的纸举在众人面前,“这种纸被药水浸泡过,纸上的字迹虽然消失,但用特殊的药粉一洒,字迹就会现行。” 季渊熟练地从胸口掏出一瓶药粉洒了上去,下一刻,纸上果然现出字迹,正是算数考试的卷子。 季渊又道:“不知这上面的字迹夫人和大姑娘认不认得?” 姚轻黄笑得有些勉强。 她只认得奚应雪的字迹。 好在季渊并没有要她答话的意思,“奚应芷入学后第一次考试作的诗我亲自批过,这被处理后的字迹确确实实是奚应芷的字迹。 若按着正确答案来看,奚应芷考的应该是满分。这纸笔有问题,大姑娘可还有疑问?” 奚应雪难堪得恨不能当众挖条缝钻下去。 姚轻黄心里素质比她强一些,却也不敢再辩驳,好声好气道: “没想到给几个姑娘准备的文房四宝居然会出了这样的岔子,幸好季山长查明了真相,若不然芷儿只怕要受委屈了。” 说着她又挂上满脸恳切的歉意,“老爷,我身为一家主母,此事实实在在是失职失察,家中出了这样的疏漏我还懵然不知。 不过如今既然知道了,老爷也请放心,此事我定然查个清楚。” 她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她全然不知情了。 也是,季渊手中的证据只能说们奚应芷被人暗算,却并无证据证明这件事跟姚轻黄有什么关系。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也就是了。 季渊没接这话,只意味深长地看着奚松。 奚松狼狈地避开他的视线,再看姚轻黄,只觉得既失望又愤怒。 他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 妻子贤淑和善,女儿乖巧聪慧,却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真相是,这么多年来他只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奚松的眼神沉得让人发慌,姚轻黄有那么一瞬甚至在想,要不要干脆承认了好生认错算了。 可也只是那么一瞬。 她除了是一个女人,除了是渴望着丈夫的爱的妻子之外,她还是一个母亲。 一个女人可以只在乎丈夫的怜惜而不在乎名声,一个母亲却不可以。 姚轻黄缓缓镇定下来,重新挂起端庄的笑,“妾身执掌中馈也有十余年,打点家世鲜少出过疏漏,这次约莫是手底下的人办事不尽心的缘故,妾身定会给老爷一个交代。” 奚松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终是瞥开视线冲着季渊揖了一礼,“今日多谢季山长特意走这一趟,替芷儿正名,季山长恩重如山,我们父女二人这辈子都记得这个大恩。” 季渊对奚松本还有几分不满,这会见他态度谦和,那股子不满也消去几分。 拈了胡子意味深长道:“不必言谢,奚应芷是我的学生,我自然容不得有人暗算她。” 闻言奚松又是一阵汗颜兼感激涕零。 身为父亲,他对女儿多有疏忽,比不上季渊多矣。 奚应芷也上前来道谢。 季渊并不爱出风头,将此事说清楚便告辞。 奚松身为男子,自然不会在姑娘们的宴会上久呆,和季渊一并离开。 而后,被姚轻黄精心布置过的院子里便响起了压抑着的议论声。 这些贵女们都有着良好的教养,不会在主家面前议论太过,可只是那意味深长的眉眼官司就足够奚应雪羞愤欲绝。 她攥着拳头,死死盯着方才大出风头的奚应芷,脸上的怨毒几乎要滴出水来。 就在她将要发作之时,红绡急急忙忙走到她身边。 听红绡耳语几句,奚应雪硬生生忍住了将要喷涌而出的怒气,紧紧闭着嘴坐回了席面上。 姚轻黄捏紧的拳头这才松开些许,重新挂起端庄自若的笑容招呼大家。 “叫大家看了场热闹,还在一切都只是误会。府中备了薄酒,刚好同诸位赔个礼。” 她将戏台子搭起,偏奚应雪垮起个脸,跟死了姘头一样难看。 奚应莲也心有余悸、畏畏缩缩不敢开口,只奚应芷捧了茶笑吟吟冲着众人安抚了一番。 不扭不怩的姿态和气度,倒让众人都一扫往日的偏见。 加之方才季渊明着说了要替她撑腰,这些想入学的贵女们自然都卖她面子,俱都举了茶盏笑着谢奚府的招待。 一番话下来,好歹将方才的闹剧揭过,贵女们终于放开了些,叽叽喳喳说起话来。 看着这一幕,姚轻黄却高兴不起来。 她辛辛苦苦搭着架子,是为了捧她的女儿,到头来让一个庶女出了风头算怎么回事? 到了散席的时候,姚轻黄支使两个庶女去送旁的贵女,她自己则拉了奚应雪亲自去送秦雪莹。 谢玉璇跟在谢文渊身边,不满道:“以往怎么没觉得奚应雪是这么趋炎附势的人呢?” 谢文渊也拧了眉。 不过他对奚应雪还是有两分青梅竹马的情谊的,这会并未多说,只道: “日后在书院,你多看顾她些,我瞧着秦雪莹对她多有挑刺,只怕她要吃亏。” 谢玉璇生气道:“我能怎么看顾,她自己少生些事不就行了,像奚玉莲,老老实实的自然没人找她的麻烦。 再不济,她要出风头,就像奚应芷那样自己有本事平账,万事都要我看顾,难不成我又是个有三头六臂的不成。 更何况你看她今日可对我有过什么好脸色,她是什么很高贵的人吗?还得我热脸去贴她冷屁股?” 69.姚轻黄夫妻离心 听妹妹这样大的怨气,谢文渊也不好再说那让她帮忙的话,低低地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她该自己安分些才是。赶明有机会,我同她好生说一说,我的话,她应当是肯听的。” 谢玉璇不置可否,两人迅速离了奚府。 那头,陈锦道别的时候依依不舍地拉着奚应芷的手,亲亲热热地说了好一通。 “咱们相识多年,却不曾像今日这般说话,今日一聚,直让我觉得误了以往的年华,以往咱们该多来往才是。” 奚应芷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她的示好,“陈姐姐这话真真说到了我心坎里,日后我若定然去找姐姐,你可别嫌我烦。” 陈锦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将奚应芷的手拉了又拉,方才告辞离开。 秦雪莹这边的气氛却没有这么和睦了,一路上无论姚轻黄说些什么缓和气氛,秦雪莹都是面无表情地不搭理。 直到姚轻黄亲自将她送上马车,秦雪莹才施舍般看了奚应雪一眼。 “第二次了。” 秦雪莹这句话,叫奚应雪摸不着头脑,疑惑地抬头去看她。 就见马车上,秦雪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这已经是你第二次利用我了,我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不知道你付不付得起报酬。” 言罢,她勾唇一笑,真像个高高在上执掌生杀的恶魔一般。 奚应雪被吓得浑身僵直着,嘴唇打叠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姚轻黄心慌意乱地上前想要解释,秦雪莹却没有给她机会。 她认定了一个人有罪,就不会再浪费时间去听罪人的辩驳。 回了浮雪堂,奚应雪浑身发抖,一头钻到被窝里,死死扯着被子蒙着自己。 姚轻黄挥退众人,隔着被子将她搂在怀里。 “乖雪儿,不必害怕,静仪郡主嘴上说得厉害,今日这么多人在不也没有发作吗?她不会对你如何的。” 被窝里,借着被子的遮掩,奚应雪任凭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敢尽情宣泄她的懦弱、恐惧、胆怯。 奚应雪没有说话,姚轻黄却更加心疼,一叠声地安慰着: “上次叫她闯进来,那是家中一时没有防备,我同你父亲说过了,会让他拨几个好把式护着你,再也没有人能像上次那样羞辱你,欺负你。” 眼看奚应雪还是蒙在被子里不肯出来,姚轻黄狠狠心加重语气: “你今日若怕了,这一辈子你都会输!你若认命,明日我就让你父亲送你回老家,离秦雪莹远远的。” “我不要!”奚应雪猛地掀开被子,露出一张布满泪痕的脸。 姚轻黄提起的心落了下来。 她就知道,她生的女儿,绝不会是懦夫。 …… 夜灯起,繁星盛。 奚府的客人散尽了,奚应莲不近不远地跟在奚应芷身后,一直跟到了云芷院的门口。 眼见着奚应芷进了院子,奚应莲却不敢进去,在门口徘徊许久。 鹤青搀着她不解地问道:“姑娘若是有话想跟二姑娘说,只管去就是了,二姑娘性子温和,对您也是好性。” 奚应莲嘴巴发苦。 奚应芷的确是好性,所以今日如此不给她脸面,定然是已经气极了自己。 若是以往,她气也就气了,反正是个无足轻重的庶女,气炸了肺又能拿自己如何。 可今日一过,奚府已然变了天。 她不是傻子,看得出父亲生了母亲的气,而奚应芷有季山长的赏识,日后在奚府地位只会水涨船高。 可恨,之前奚应芷主动招揽她,她还不将奚应芷当回事,只想着能左右逢源。 如今怕是想凑到奚应芷面前,她都不肯接纳自己了。 悔,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哪里知道姚轻黄是这么不厚道的人,当众将自己给推了出来。 她更不知道奚应芷是这么狠心强硬的人,一点也不卖自己面子,也不给自己台阶下。 她在外头跟油锅上的蚂蚁一般转圈圈,奚应芷却斜卧在侧榻上,捧了一盏热茶细细地啜着。 今日事毕,只怕姚轻黄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只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既已打定主意要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就没有畏首畏尾,总是畏惧得罪人的道理。 更何况,季山长这样护着她,她若还自己立不住,那可当真是付不起的阿斗,辜负了这些真心帮助她的人。 正歇着,长梧便来请她,说老爷有话要问。 奚应芷忙起身,心知方才的事情只是开胃小菜,后头的事情才是真正的硬仗。 由着梧桐给她整了衣衫,自己又打了口气,才往书院去了。 奚松刚送了季渊出去,又百般道谢他对自家女儿的照料,这会心情不是很美好。 奚应芷端了一碗冰冰凉的酥酪,“父亲今日奔波劳累了,喝完冰的去去燥气吧。” 奚松下意识接过,触手便觉一阵凉气,再喝一口,那真叫一个透心的舒爽。 这下子,跟陀螺一般累了一天的奚松,居然生出一丝激动和感动。 忙忙碌碌半辈子,以为贤惠的婆娘不真实,以为淡雅的大女儿不真实,好歹这个贴心乖巧的二女儿是真的可人疼。 咕咚着将酥酪喝个干净,奚松神情松动许多,沉默片刻道:“今日之事,爹知道你受委屈了。” 得了这句话,奚应芷心头巨石方才落地。 今日之事她明面上虽挑不出错,可人若偏心,那便不是能讲道理的。 奚松若怪她没有以家族的声誉为重,没有吃下这个亏,也是有话说的。 所以奚应芷要做的,除了让自己在阴谋交锋中立于不败之地,还要极大地争取奚松这个当家人的支持和情感偏爱。 这些事,前世奚应芷都是不懂的。 所以才落得一个那样的下场。 奚应芷压下心头莫名的情绪,乖乖巧巧地笑着,“女儿知道爹爹为人正直,处事最是公允,所以哪怕千夫所指,女儿也没有怕过。” 奚松心头一阵暖流涌现。 人到中年,枕边人算计他看低他,以为他会为了一时之利而双眼紧闭,反倒是这个女儿理解他、信任他。 “乖女宝,你相信爹,爹也不会让你吃亏。” 奚应芷乖巧地点头。 父女两正说话,长梧又领了姚轻黄进来。 见了奚应芷在里头,姚轻黄心中一沉。 奚应芷冲她人畜无害地笑笑。 其实今日奚松先唤了她,而不是先跟姚轻黄商量,就已经很表明亲疏和倾向了。 果然,奚松开口便是威严的质问:“芷儿所用的纸笔,可查清楚了?” 姚轻黄面露愧色:“这事我一早便放在心上,散了宴席立刻就去查了,没想到……” 她欲言又止地看了奚应芷一眼,示意奚松让她先退下。 他们本是亲密无间的夫妻,情到浓时,什么过错都好说。 没想到平日百试百灵的招数今日居然失灵了,奚松没有如她所愿,沉着脸冷冷道: “查清楚了就直说,芷儿是当事人,本就该给她一个交代。” 姚轻黄险要咬碎一口牙。 有这个碍事的在,她还如何能拉下脸做小伏低。 迟疑许久,姚轻黄才破罐子破摔道:“查清楚是范嬷嬷一时疏忽导致的。” 她刚说完,书房内的空气骤然凝滞,直让人觉得头皮都在发麻。 姚轻黄何尝不知这说法可笑得离谱,可她也没有更好的法子,难道真的承认是她这个主母小肚鸡肠陷害庶女? 这罪责若真落在她身上,她生下来的雪儿和耀儿日后哪还有前程可言? 她只能推一个替罪羊出来,而范云云就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哪怕这会奚松眼神冷得能冻死人,姚轻黄也依然硬着头皮道: “方才范嬷嬷已经亲口承认了,芷儿自打得了入学的机会后,对她便生疏不敬。 她一时糊涂,这才动了手脚,只以为芷儿若是不念书了,便还能像以前一样跟她亲近。” 奚应芷简直要被这番无耻的话给气笑了。 这话非但将她自己摘了个干净,还将事情都推到奚应芷不敬庶母上来了。 也难怪姚轻黄敢如此不要脸地颠倒黑白,她在这个内宅横行霸道、说一不二太久了,久到她已经狂妄到对事物失去了正确的判断。 若是以往,奚松和奚应芷并不亲近,听了这话定然会将一切都怪罪到奚应芷身上。 可如今,奚应芷不但和奚松关系和睦亲近,更得了季山长和端亲王的褒扬夸赞,早已不是姚轻黄可以随意抹黑拿捏的庶女了。 只见奚松脸上满是喷涌的怒火,既有对姚轻黄胡说八道的愤怒,更多的还是姚轻黄胆敢把他这个一家之主当傻子耍的愤怒! “姚轻黄!你把老子当什么了!当成被你牵着鼻子走的老狗,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先不说她一个奴婢怎么知道这种药粉,就说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手伸到我女儿身上,你这个主母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 成婚多年,奚松虽然脾气暴躁,却从来没有在姚轻黄身边如此疾言厉色过。 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这样的粗鄙莽夫,有官家贵女肯下嫁,还对他妥帖周道,他该感恩戴德,哪还能发脾气呢。 70.奚松对妻子失望 哆嗦着唇解释:“老爷若不信,可以亲自召范嬷嬷来问话。” “不必问了。”奚松见她抵死不认,心头一阵烦躁兼疲惫。 他没这个老婆聪明,他是很清楚的。 这么些年,他其实也心甘情愿被她拿捏。 可他这会却不明白了,姚轻黄对他为何要撒谎,究竟是有不得不撒谎的苦衷,还是,她真的就不爱他。 想到这个可能性,奚松心口一阵阵发疼。 不过他到底是个男人,还是个上战场杀敌、迅猛果敢的男人,退缩和懦弱绝非他的选择。 这会眼见姚轻黄还要狡辩,他只掐了她的下巴,双眸如利刃般直直看着她: “我知道你总有千百个法子来替自己开脱,所以那些话我通通不想听。今日只问你一句,到底是不是你做的,是,还是不是!” 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姚轻黄费力地张开嘴,却始终吐不出一个字。 两人夫妻这么多年,她知道将这个男人耍的团团转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 奚松对她的好,作为女人,她心知肚明,受用无比。 她当然是感激的。 被他这样看着,姚轻黄有一种冲动,一种不管不顾将一切和盘托出的冲动。 她想告诉他,替他管理内宅,管教庶女,安置姨娘多么辛苦。 她想告诉他,她纵然没有他以为的仁善贤淑,可她都是为了他们的女儿,她不是一个坏女人。 可千般念头在脑海中交织,最终,她只勾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 “老爷,妾身真的毫不知情。” 话落的一瞬间,她清清楚楚看见了奚松眼底的失望和愕然。 一股莫名的窒息和恐慌忽地涌上心,她还想再说几句,奚松已经松开了她。 “好,”奚松负手退开,背对着姚轻黄,很快收拾好有些波动的情绪。 他接受这个女人对他的冷漠和欺骗,作为男人,他应该比女子更加果断才是。 “你既然这么说,我再问范嬷嬷也不会得到别的答案。” 姚轻黄脑子乱糟糟的,闻言无神地去看他。 就见奚松冷漠着,嘴巴一张一合: “范嬷嬷是你院子里的人,这件事无论如何你也脱不了管教不力的罪责。一个奴婢都管不住,我怎么敢能将整个府邸交到你手中。 雪儿也大了,从今天开始,你只管好好教养雪儿,总不好让她日后嫁了人,还和你一样糊涂,在夫家出这样的丑。” 姚轻黄居然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怔怔问道:“只管教雪儿?” 奚松眉心拧着,“府里的杂事,以后就交给我娘,还有耀儿也让我娘来教。” 姚轻黄这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脑子里嗡地一声就炸开了。 “老爷,耀儿还小,怎么能离开我这个亲娘!” 奚松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我娘把我教养得这么出色,耀儿给她来带也错不了。 你回去吧,等我娘来了,你就把府里的对牌和账本交出来,以后好好管管雪儿的学业就行了。” 他挥手,示意姚轻黄退下。 姚轻黄却醒过神来了,当即语气激烈道:“这如何使得,雪儿是要管教不假,可她素来知礼懂事、美名在外。 更是早早就定了和宁远侯府的亲事,压根没有什么不妥,哪里就需要的全心全意地管教了。耀儿却不同,他如今还不到三岁,哪里能离开亲娘!” 奚松气笑了,“姚轻黄,你在和谁说话。” 他语气沉肃,满是在朝为官、执掌生杀的威严。 姚轻黄只觉一盆凉水兜头淋到脚,冷得她心肝脾肾都在发颤。 夫妻多年,奚松对她太好,好到她居然忘了,这是个以夫为天的时代。 奚松要做什么,从来就不需要和她解释。 就好像以前,她要如何拿捏奚应芷这个庶女,压根就不用想什么借口一样。 可是,可是…… 可是奚松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她啊。 姚轻黄浑身发冷,抬眼去看奚松的时候,居然带了些祈求。 可惜奚松并没有再看她。 冷漠地叫来长梧,强硬地将她带了下去。 奚应芷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幕,奚松没有避着她,也就是要给她一个说法的意思。 这会,奚应芷没有假惺惺地劝说他不要生气的话,她如今已经渐渐摸清了奚松的性子。 他有些糊涂,有些男子惯有的散漫,可他也正直、真实、果断。 是个值得信赖的父亲。 “爹爹。”奚应芷细轻轻软软地出声唤了一声,在他抬头的时候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闪即逝的伤感和不忍。 “爹爹,女儿会在书院好生念书,日后和爹爹一样做一个好人。” 奚松忍不住笑了。 “你如今就已经比爹厉害得多了,好了,夜深了,你也回去歇息吧。” 奚应芷没再多说,将沉默和伤感的夜独自留给他。 原来年少情深也可以走到相看两厌,就是不知道,是奚松变了,还是姚轻黄变了。 好在,奚松的伤感只持续了一夜。 第二天他就雷厉风行地让长梧去清点府中的库房和账本,又将明华堂旁边一座院子收拾了出来,让乳母抱着奚耀搬了过去。 姚轻黄哭得撕心裂肺,全然不顾形象地去求奚松。 只可惜,奚松的心软已经过去了。 他没再见姚轻黄,只给她院子里的人手撤了一半,让她日后安心照顾着奚应雪,旁的庶务都不必再管。 府中出了这样大的事,有人人心惶惶,有人喜笑颜开。 柳姨娘便是后者。 她捧着镜子细细瞄着眉,“平日里老爷十天有八天都宿在夫人院子里,如今他们闹了这一桩,日后也该是我出头的好日子了。” 奚应莲却是惶惶不安,“夫人的手段咱们都知道,居然在奚应芷手上栽了跟头,姨娘,咱们还是隐忍一段时日吧。” 柳姨娘白了她一眼,“说你蠢你还喘上了,奚应芷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没长齐毛的小丫头。 我伺候老爷一场,枕边风一吹,还能盖不过一个黄毛丫头?你以为老娘怎么把你生下来的?” 奚应莲一时无语。 她脑子不太好使,这会想不明白,只觉得姚轻黄失势或许是好事。 又听柳姨娘自信满满地扭着腰去了奚松院子里,当夜便将奚应芷抛开了。 是了,她有个受宠的姨娘,奚应芷哪怕比她聪明那么一点点,漂亮那么一点点,也不足为惧。 可她的自信满满,在老夫人陈氏入府的第一天就被打击得一点不剩。 陈氏是在第三日晚间到的京城,奚松亲自去城门口接她,姚轻黄抱着儿子,带着三个女儿在大门口接她。 “母亲一路奔波辛苦了。” 自打嫁入奚家,她就没在陈氏这个农妇面前这么恭顺过。 如今为了自己的儿子能留在身边,是怎么低声下气也都愿意的。 陈氏没接她的示好,冷冷地应了一声,便越过她和奚应雪,热络地牵了站在角落里的奚应芷的手。 “这就是芷儿吧,几年不见,出落得一副水灵灵的好模样不像我这个老婆子的孙女,倒像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 被她略过的奚应雪,伸出的手不上不下地卡在半空。 脸色僵硬了一瞬,才尴尬地收回。 奚应芷杏眼俏生生地眨了眨,“祖母说的哪里话,父亲生得像您,我生得像父亲,芷儿怎么会不像祖母呢?” 这话倒是不假,奚应芷和奚松俱都生了浓眉深目和高挺的鼻梁,一看便知是父女。 这眉眼落在奚松脸上,便显得飒爽英气,落在奚应芷脸上,再加上柔软的唇,便显得生动妩媚。 陈氏眼中笑意更甚,“好好好,像你父亲就好,你父亲这个人最是正直磊落,咱们为人处世别的都能丢,唯品行二字不能丢。” 这话几乎是明晃晃的敲打,姚轻黄和奚应雪俱都脸色煞白。 柳婉跟奚应莲对视一眼,俱都挂起热络的笑迎了上去。 “见过老夫人,老夫人一路辛苦了,妾身伺候您去歇息吧。” 说话间,还水灵灵地勾了奚松一眼。 昨日奚松又是在她院子里歇息的,加上姚轻黄势弱。 正所谓趁他病要他命,柳婉打定主意要将陈氏伺候好,若是能将中馈拿到手,那日后奚府可就她说了算。 陈氏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未拒绝她的示好。 姚轻黄心中又是一阵慌乱。 成亲这么多年,她还从未如此没脸过。 以往陈氏见了她,哪次不是将她好生捧着,什么时候在她面前摆过婆婆的架子。 巨大的落差让她既委屈又愤怒,原本准备好的一通示好的说辞也说不出来了,冷着脸抱着奚耀跟在后头。 一进了院子,陈氏便接过奚耀:“自打出生后抱过一阵子,是再也没见过我的心肝肉了。这回啊,祖母好生跟你亲一亲,好不好?” 闻言,屋子里众人都齐刷刷看向姚轻黄,如愿看到她煞白的脸。 原以为奚松夺了她管家权已经是极重的惩罚了,没想到竟然连儿子都要送到陈氏身边。 奚耀对陈氏并不熟悉,听了这话吓得哇哇大哭起来,直冲着姚轻黄一个劲地伸手,喊着娘亲抱抱。 姚轻黄狠狠地心疼了。 71.奚应莲被秋后算账 再不甘愿也只能低头:“母亲,耀儿还小,还离不了我的照料,不如还是在我身边,每日多抱来给您看一看可好?” 陈氏抬头,原本慈爱的神色如潮水般退去,化为冷意。 “孩子生下来就是一张白纸,教什么便是什么。若是一味纵容,为着心疼不肯管教,日后如何成器。你能说出这种话,足见你教不好孩子。” 姚轻黄和奚应雪脸色比锅底还难看。 乡下老虔婆,说话实在太不顾脸面了,居然骂得这么难听。 一句话既骂了姚轻黄不是称职的母亲,也骂了奚应雪没有教养。 偏她捏着婆母的款,姚轻黄只能生受着,不敢再提要自己教养耀儿的事。 见她老实,陈氏才没再针对她,抱着奚耀继续哄要教他喊奶奶。 奚耀却怕生得很,一直哭,说什么也不肯喊。 陈氏脸色愈发不好看,奚松也有些不满,“耀儿是要光耀奚府门楣的,太小家子气日后如何去拼去闯,母亲可得在京城住久一些,等到耀儿懂事再走。” 陈氏没有拒绝。 她一直不肯来京城,一是挂记老家的几亩地,舍不得荒废了。 二是这个儿媳妇身份高,她不想受气。 如今在这个畏畏缩缩的孙子面前,旁的什么都不重要了,自然是一门心思要带好孙子。 见状奚松方才安心,又陪着说了会话便回了书房。 陈氏一边哄着奚耀,一边叮嘱奚应芷:“你书念得好,你父亲都和我说了,日后你多来陪陪耀儿,也好沾沾你身上的书卷气。” 奚应芷自然应下。 前世陈氏一直在山东乡下,并未来京城,奚应芷也不知她人品性情。 如今也是存了慢慢看的心思,小心翼翼地陪着陈氏说话。 陈氏毕竟年纪大,又舟车劳顿,很快就疲累了,众人便都识趣地告退。 姚轻黄依依不舍,却也不敢再说什么自己带儿子的话,眼底滴溜溜地转着眼泪,一步三回头,不舍地离开。 几人到院子门口便分开。 姚轻黄拉着奚应雪,显然是有事要谋划。 奚应莲却挽着奚应芷的手臂,有点子别扭,又有点子示好。 “二姐姐,父亲新赏了我一对镯子,你去我那看看,挑一个好不好?” 她笑得没心没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没有过那些搬弄是非、背后告状,也没有当面表态,抹黑过奚应芷。 奚应芷忍不住笑了,眼中满是嘲讽的凉意。 “多谢三妹妹,不过,三妹妹的东西我可不敢接,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我呢,还是算了吧。” 奚应莲神情僵了僵,收回手讪讪道:“说这些话,二姐姐太见外了。” 她还想着含糊了事,奚应芷却有心给她一个教训,拍了拍袖子上不存在的灰,才讥嘲一笑: “明人不说暗话,我以为和三妹妹算得上自己人,这才什么事都不和你瞒着。没想到三妹妹却将我当作傻子,凡事都到母亲面前去卖了我来换好处。 你将我当作傻子还是疯子,明知道你不怀好意还要和你推心置腹?我不报复你讨个公道,已经是念在往日的情谊上了,这些姐妹不姐妹的话,日后也不必再说。” 奚应莲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勉强着辩解道:“我不是故意告密的,母亲毕竟是长辈,她要问我,我总不能不说。” 奚应芷唇角微微翘起,显得有些天真,又有些残忍: “这话不该与我说,该与夫人说才是。今日她受此羞辱,又生受母子分离的痛苦,必要找罪魁祸首来泄心头之恨。 三妹妹若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应当也不必担心母亲的报复了?” 说罢,她挑眉一笑,在奚应莲愣神害怕之际,施施然转身离开。 奚应莲本还因姚轻黄遭了大难而幸灾乐祸,这会听奚应芷这一番话才觉出后怕来。 是啊,姚轻黄受这番罪,必要找人报复。 如今奚应芷深受父亲和祖母喜爱,别人她又动不了,可不就只能找自己出气吗。 想到姚轻黄私下里那些手段,奚应莲浑身打颤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她勉力安慰自己。 她姨娘这些时日正得宠,姚轻黄不敢动她的! 怀着不安,这夜奚应莲辗转反侧没能入睡,打定主意要去奚应芷面前说说好话,要她帮一帮自己。 可她没想到,丧心病狂的姚轻黄,居然给她这么猛烈的报复。 翌日,奚应莲乌青着眼睛去给陈氏请安。 她出门时磨蹭了一会,姚轻黄早就到了,这会坐在陈氏下首,眼巴巴地看着陈氏怀中抱着的耀儿。 奚应芷和奚应雪一左一右坐在两侧,见她进来,俱都不约而同朝她看来。 奚应莲头皮发麻,行了礼后顿了半晌,脚步僵硬地挪到奚应芷身边坐下,冲着奚应芷讪讪一笑。 奚应芷没什么反应,若无其事地回以一笑。 反倒是奚应雪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垂眸去看旁边小几上摆着的糕点。 经历这许多事,她早已没了以往的人淡如菊和跳脱张狂,反而浑身满是阴郁之气。 奚应莲略微松了口气,又去看上座的陈氏和姚轻黄。 猝不及防对上姚轻黄带恨的眼眸,当即心口咯噔了一下。 果然,下一刻就见姚轻黄面无表情开口:“给老夫人请安也能忘了时辰,三丫头也太惫懒了些。” 奚应莲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支支吾吾着说不出话。 以往她给姚轻黄请安偶尔也会迟到的,不过姚轻黄并不是一个苛刻的主母,或者说在外并不是苛刻的形象。 且以前她又跟着奚应雪,事事唯她马首是瞻,所以姚轻黄也没有因为这种小事发落过她。 今日猝不及防发难,奚应莲竟不知如何反应。 哀求地看向奚应雪,那人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旋即又眼巴巴地去看奚应芷,谁料奚应芷和善地冲她眨眨眼,却也没有替她开口的意思。 上头姚轻黄语气越发不善,“当着老夫人的面,你如此失礼少教,究竟是故意怠慢老夫人,还是想让老夫人误会我教女无方?” 两顶大帽子扣下来,奚应莲欲哭无泪,磕磕巴巴道: “母亲恕罪,祖母恕罪,女儿昨日没睡好,故而今日起晚了。祖母,孙女不是故意的。” 抱着奚耀的陈氏居高临下打量了哭哭啼啼的奚应莲一眼,皱眉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她看得出来姚轻黄在拿这个庶女撒气,可也是这个庶女自己露了马脚犯到她手上了。 她若开口,难免也落了下风,反倒给了姚轻黄与她讨价还价的把柄。 姚轻黄没等到她开口,语气更冷了些:“那就是你院子里的丫鬟太过怠慢,连伺候主子起床都能误了时辰,去外头跪一个上午。” 姚轻黄没有罚奚应莲,而是罚她的婢女下跪,看着并不出格,陈氏也就没有阻拦。 奚应莲却脸色骤然煞白。 对她们这种闺阁女子来说,身边的婢女便等同于她们的脸面,姚轻黄的惩罚于她这个主子而言是极大的羞辱。 “祖母,孙女知错了。鹤青一大早便叫了我的,是我自己昨日见到祖母太兴奋,一夜没睡好,祖母便饶过孙女这回吧!” 奚应莲学聪明了点,没有再求姚轻黄,而是去求看起来面善点的陈氏。 陈氏抬眼看了她一眼。 她对这几个孙女都不怎么熟悉,也不懂内宅的弯弯绕绕。 奚松请她来的时候只说了两件事,一是管好中馈,二是教好孙子。 这个孙女嘛…… 她脑子里回忆起昨日在府门口,搀着她想要献殷勤的柳婉,刚想开口说什么,姚轻黄就缓和着声音解释道: “娘,莲儿这个丫头素来是个跳脱的,以往在家中我总是纵着,可如今既然去书院念书,就该跟芷儿一样娴静温和些才是,不然也是丢了奚家的面子。 自然了,这都是儿媳的一家之言,要不要小惩大诫,还是您说了算。” 陈氏眼珠滴溜溜扫到她身上,脸色不怎么好看。 这话说得客气,意思却不怎么客气。 陈氏若是在这种事情上轻纵,那就没有立场抱走奚耀了。 毕竟奚松请陈氏过来,也就是因为姚轻黄做的手脚丢了奚府的脸而已,都是不能往外声张的,谁又比谁高贵。 陈氏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儿媳妇若早就有这个心,一开始就管好儿女,哪还用得着松儿费心。 好了,都别在老婆子这坐着了,姑娘们还要去书院,都散了吧。” 说着没再管旁人,抱着奚耀进了里间。 奚应芷看着两人交锋. 暗道陈氏虽然身份上压姚轻黄一头,又有奚松撑腰,可论心计手腕还是抵不过掌家多年的姚轻黄。 若任她们两人这么斗下去,奚府迟早会出大乱子。 看来必要时刻,她得帮陈氏一把。 她徐徐出府上了马车,奚应莲紧跟着哭哭啼啼地跟了上来。 “二姐姐,你当真不管我了?” 奚应芷故意冷着脸没搭理她,阖眼靠在车厢上养神。 奚应莲抽噎了片刻,自己反而止了哭,“以前可是你说的,咱们都是庶女,只有齐心协力才能和大姐姐有一拼之力。” 奚应芷撩起眼皮,似笑非笑:“我可不敢接纳一个随时会叛变的盟友,这会你受了委屈就说要跟我齐心协力,明天说不定就会踩我一脚。” 72.奚应雪荡漾了 奚应莲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知道以往撒娇卖乖的做派没用,狠了狠心咬牙道:“你要怎样才肯帮我?” 奚应芷笑得意味深长,“这话不该问我,该问问你自己,为了让我相信,你愿意付出些什么。” 说罢又闭上眼睛不再看她。 她以言语诱使奚应莲向姚轻黄告密,而后又在宴会上逼迫她不能含糊其辞,必须站出来表明立场。 为的就是清清楚楚告诉奚应莲,自己和姚轻黄母女的阵营,她必须二者择其一,休想左右逢源两面讨好! 若不狠狠让奚应莲吃个教训知道怕,日后她还会再次临阵倒戈。 为着奚应芷这番话,奚应莲一整日上课都心神不宁,一颗心像是在油锅里煎着一样滋滋冒泡。 没滋没味地上完课,奚应莲鼓起勇气,再度上了奚应芷的马车。 “二姐姐,你也知道我这番狠狠地得罪了母亲,害得她母子分离,她这么恨我必不会让我好过。 我除了和你联手,再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奚应芷眸光里透出丝兴味,“这话倒是有几分可信。” 奚应莲激动起来。 奚应芷又道:“只不过你之前向姚轻黄告我的状,这笔账,你说该如何算?” 奚应莲肩膀又耷拉下去,“那你说要如何算?” 奚应芷勾唇,招手让她凑近…… 前头马车上,奚应雪一个人孤零零坐着,心里头翻江倒海地难受。 今日两个庶妹没有跟她说一句话,书院里的贵女也无人搭理她,好似她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般。 别人误会她也就罢了,可谢玉璇,居然也不理她。 沉溺在悲愤之中,奚应雪没注意到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仿佛连虫鸣声都消失了。 天地空旷,越发显得自己可怜。 奚应雪撅着嘴,正伤神着,脖子边上忽然凉飕飕地,像是有井水低落。 奚应雪不甚在意地挥手去拂,却觉出一阵轻微的刺痛。 一边伺候的碧落忽地尖叫着打翻茶水,颤颤巍巍地指着她耳朵处的位置。 奚应雪下意识回头去看,瞬间吓得瞳孔放大。 那竟是一条五彩斑斓的蛇! 一半身子攀在马车窗户的边缘,吐着信子软塌塌地将另一半身子搭在她肩膀上。 一双黑乎乎的绿豆眼呆萌地看着奚应雪,凉飕飕的信子几乎是在她脸上舔了一下。 亲昵至极的动作,却吓得奚应雪浑身僵硬,干张着嘴巴惊惧到极点,却硬生生发不出声音。 “啊!有蛇!” 还是碧落尖叫出声,屁滚尿流地掀开马车车帘滚了下去。 “救命!救命!大姑娘被蛇咬了!” 后头马车里的奚应芷闻言也是一个激灵。 她最怕蛇了。 两人连忙也从马车上下来。 脚刚沾了地,就听到一个沙哑的、撕心裂肺的、扭曲的惨叫冲天而起,直听得人肝胆都在颤。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一个矫健的身影钻入马车, 接着一条粗大滑腻的蛇从马车窗户的小口子里被丢出来,横冲直撞乱爬,奚应芷更是吓得花容失色,扯着奚应莲四处逃窜。 可那蛇像是有意识一般,偏生要往最怕它的人所在的地方钻。 吐着信子嘶嘶地朝着奚应芷逼近,吓得她眼睛里已经含了泪花子。 “走开,走开!” 奚应芷在空中挥舞着手帕,试图用手帕扇出的风将它吓退。 可那粗长的蛇还是越来越近了,奚应芷满脸泪水地大喊:“不要过来,若是咬了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心慌意乱之际,背后突然抵上一个温热的东西,奚应芷心中的不安陡然攀升至最高,脚下一软,往一边栽去。 然后,她就被一只大手托住了腰。 视野里发生的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她眼睁睁地看着从自己侧肩处斜飞出一片叶子。 不,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叶子了。 毕竟哪有叶子如利刃,能破空割断长蛇,扎入满是石子和泥泞的地面,还能保持着完好无损震颤的模样呢。 不,有一个人,就有这样的本事。 奚应芷呆愣地侧头,逆光往上方看去,见得一张如雪山雾凇般深邃的脸。 嘴唇紧抿着,无端流泻出冰冷的煞气。 “见过端亲王。” 奚应莲最先没骨头地跪下。 奚应芷随即也醒过神,下意识伸手揪着他胸口处的衣襟,借着力气方才直起身子。 “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裴如璋没说话。 胸口处怪怪的。 奚应雪那处也有了动静,一个男子将她从马车上抱了下来,坐在一边空旷的地面上。 将她脖颈处的衣衫扒开检查了一番,就低声道句:“得罪了。” 旋即将嘴巴凑过去吸起毒来。 奚应雪浑身一阵,脸颊不自觉生出红晕。 嘴唇也紧咬着,生怕自己发出声音。 她从来没有跟男人如此亲近过,这个男人居然不顾自己的性命为她吸毒…… 吸一会吐一口毒血,吸一口吐一口,如此反复两三次、四五次。 奚应雪一直怔怔地盯着他的脸,自然也认出这个人,是之前曾经与她见过面的宁书元。 他们之间并无交情,危难之际,他居然肯挺身而出。 奚应雪眸光泛着奇异的亮光,脸颊悄悄地红了。 好容易宁书元吸完了,最后狠狠啐了一口,故作帅气地擦了擦嘴角,眸光深邃地与奚应雪对视: “大姑娘,方才一时情急这才多有得罪,请大姑娘恕罪。” 奚应雪红着脸,嘴巴微微撅着,“事急从权,我不是那种不分是非的女子,怎么会因此而怪罪你。” 宁书元心中暗喜,本还觉得此举对于官家贵女来说或许有些冒险,没想到奚应雪却全然不介意。 两人不远处,奚应芷看着这一幕,神色很是一言难尽。 方才奚应雪被毒蛇咬了的确是情急,可是在场又不是只有宁书元一人,碧落便是奚应雪的贴身丫鬟。 就算是要吸毒血,由同为女子的碧落来吸血不是更好吗? 这个宁书元分明是故意占便宜,偏生奚应雪像是全然没发觉一般,整个人感激涕零。 或许是她的视线太强烈,宁书元忽然抬头看过来,眼底忽然露出一丝惊艳。 算算时日,他也有十几日没见过奚应芷了。 之前她总是想方设法出现在自己身边,他便习以为常。 且之前她大部分银子都被宁书元和范云云给抠走,没什么银子打扮自己,连一件上得了台面的首饰都没有。 再加上总是怯懦瑟缩地低着头,再好的颜色也透着一股穷酸和小家子气。 今日,她虽然打扮还是素净,可鬓边的珍珠头面却闪着莹润的光,衬得她云鬓娇颜,自有一股妩媚风流。 奚应雪此刻与他近在咫尺,自然将他的反应清清楚楚看在眼中。 心里头蹭地就冒出一丝不满。 由碧落支撑着站起身,看向奚应芷的眸光满是谴责,“二妹妹,你就算和宁公子约了见面,也不该约在书院山脚下人来人往的地方。 叫人撞见了,你的名誉尚且是其次,若是误了宁公子的前途可如何是好。” 奚应芷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正想问她胡说八道什么,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贴上来的男人忽然开口。 “约在此处见面?怎么,你们有要事相商?” 脊背处传来的热气,熏得她一阵结巴。 这个反应越发显得可疑。 裴如璋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视线移到宁书元身上,冻得他一个激灵。 方才他没注意到,这会才看清站在奚应芷身后的居然是凶名在外的端亲王。 宁书元咯噔了一下飞快跪下,“没有,小生和二姑娘不是约好的。” 说着,他略带心虚地看了一眼奚应芷,又飞快地收回目光,一副欲盖弥彰的模样。 奚应芷被他这连串的动作气得脸蛋通红,偏又无法解释。 奚应雪也行了一礼,状似公道地解释:“宁公子不必替二妹妹遮掩,二妹妹痴迷于你,一直纠缠,而你却避之唯恐不及,此事奚府人人都知道。 今日若不是她多番哀求,宁公子想必是绝对不会出现在二妹妹面前的。” 奚应芷听得直咬牙。 她以往是做过这些蠢事,这会被奚应雪说出来本就臊得恨不能将那个犯蠢的自己掐死。 更重要的是,背后那道本就不善的目光这会变得更加阴戾,刮得奚应芷浑身都哆嗦起来。 “奚二姑娘,也痴迷他?” 裴如璋语气很平静,奚应芷却觉得自己的尸体都凉了。 这个人心高气傲、冷厉残忍她再清楚不过。 之前为了脱身,她编瞎话说自己爱慕端亲王,如今又被奚应雪捅出自己曾经痴迷宁书元。 无论是真是假,在端亲王眼里自己将他和宁书元这等人相提并论,必然是狠狠地冒犯了他。 冒犯他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奚应芷也顾不得还算计谋划了些什么,颤颤巍巍地跪下,抖着嗓子解释: “臣女没有痴迷宁书元,他相貌平平才学更是平平,臣女眼睛又不瞎,怎么会喜欢他呢?” 裴如璋眸光没什么变化,仍旧冷冷道:“这么说,你喜欢相貌英俊,才学出众的男人?” 奚应芷嘴巴发苦。 这,这又是一道送命题啊。 73.彻底撕破脸 她若说是,就说明她的喜欢是肤浅的,那么她对裴如璋所说的爱慕自然就变成冒犯。 可她若说不是,不就说明方才她说的话又是假话吗? 该死的奚应雪,居然将自己坑成这样。 奚应芷默默在心里将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可怜兮兮道:“王爷,臣女没想这么多。” 她抬头可怜巴巴地看过来,眼眶红红的,还泛着湿意。 那模样竟然让人觉得,谁若为难她,便是犯了天大的过错一般。 裴如璋沉默着,心头某种怪异的感觉一闪而过,微不可见错开视线。 他冷着脸的模样很是唬人,至少奚应雪此刻就觉得奚应芷肯定是要倒霉了。 不免又乘胜追击地上前道:“二妹妹,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想这么多,实际上却勾着宁公子不上不下地耍着他逗乐子,如今还在王爷面前巧言令色。 你胆子不小,行事如此放荡,也不怕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 这话恰恰戳中奚应芷心中最恐惧的那一处。 前世奚应雪就是这样污蔑她,将她推入了无力反抗的深渊之中。 奚应芷脸颊憋得通红,脑子里那根名为克制的弦,蹭地断了。 忽地从地上抓了一团泥巴塞到奚应雪嘴巴里,怒道: “你嘴这么臭,熏着王爷了,我替你好生净一净!” 奚应雪猝不及防吃了一嘴脏兮兮,想吐偏嘴巴又被堵住吐不出来,连忙伸手去掰她的手腕。 手指才将将碰到奚应芷手腕处的皮肤,一阵针扎般的刺痛传来,旋即整条手臂都酥麻酸软着使不上力。 只能任奚应芷抓着她的发鬓,抬高头让粗粝的泥沙石子一遍又一遍地刷着她的嘴。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奚应雪含糊不清地骂着,哪怕听不清也能猜出来她骂得很脏。 奚应芷单手攥着她的头发,恶狠狠一把将人掼到地上。 又抓了几把泥劈头盖脸砸到她脸上,一边偷偷拿眼睛去瞄裴如璋的脸色。 见他眉头微挑,不像是生气的模样,飞快又转过头来。 却是满脸泪痕,仿佛刚刚被打得极惨的人是她一般。 “奚应雪!从我下地记事起就对你唯命是从,事事以你为先。你喜欢出风头,我就甘愿做你的陪衬! 你要嫁高门大户,我就只敢将眼光放在在寒门庶子之中挑选!你要父亲母亲的宠爱,我就退避三舍像一根杂草一样活着。 就连我的生母也将我看作外人成日围着你转。我的一切你已经什么都拿走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放过我!还要这样抹黑我的名声,污蔑我羞辱我!难道我天生就欠你的吗!” 奚应芷含着对裴如璋的畏惧开口解释,说到最后,却是既怒且悲。 她的姐姐,有那样好的名声。 端庄高雅,仁善如菊。 京都的贵女都围在她的身边与她相交,甚至高门贵女也愿意折节与她交好。 曾几何时,她也是真的爱戴这个姐姐,渴望着得到她真心的垂怜与关怀。 可人怎么能去祈求一样本就没有的东西? 奚应雪这个人,自私薄情、冷漠刻薄,却偏生装出一副大度高尚的模样,骗得她前世连死都是窝囊的。 今生她已经想方设法远离了,可奚应雪却还是不放过她! 奚应雪嘴里呸呸吐着泥巴,听这一番几乎将她脸皮揭下来的话,整个人既怒且臊,理智全无大喊: “你只是一个庶女,出身卑贱,本就不如我,你凭什么来质问我!” 林子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个姑娘愤怒到极致的呼喊。 到得此刻,两人之间勉力维持的和睦假象碎裂得一干二净。 奚应芷冷静下来,看向奚应雪的眼神头一次没有伪装出来的柔弱委屈,只有冷漠和嘲讽: “庶女就出身卑贱,就不如你?你若真这么想,怎么会处处打压污蔑我?以往我自愿做你的踏脚石,你自然顺理成章压我一头。 如今我这个傻子清醒了,不愿意矮一头做你的陪衬,处处露怯的人反而变成你,所以你急了。” 她挺直腰背,居高临下看过来。 话语里满是浓得能拧出水的轻蔑,激得奚应雪灰头土脸,难堪异常。 “你想让我再退回到原本的位置,继续为你献上血肉和灵魂,牺牲自己的全部成就你的名誉和利益。可你却没有办法,所以屡屡在众人面前污蔑我。 你知道吗,当你在羞辱我,抹黑我的时候,恰恰是在自曝其短,让所有人都看见你的愚蠢和无能,身为嫡女居然千方百计与我一个庶女为难计较。” “你胡说八道!” 奚应雪声音之中满是愤怒和歇斯底里的慌乱。 她明明不是这样的! “我从来就没有要你做我的踏脚石,一切都是你心甘情愿的!” 奚应芷嘲讽地勾唇,“是啊,所以我现在不心甘情愿了。奚应雪,以往做那些事是我犯蠢,往后我不会再为你付出一丝一毫。 你也大可不必将我当成妹妹,打着一副为我好的旗号做那些抹黑我的事情。若再有下次,我不介意让所有人都看清你的真面目。” 说到最后,她语气很轻,却让奚应雪不寒而栗。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就像是她最重要的右手不听使唤了,反而还有了自己的意识,往她脸上抽了一巴掌。 她一直自视甚高,如何能忍得了奚应芷的背叛。 定了定神,奚应雪沉下脸,“奚应芷,我是你的嫡姐,你当真要不服我管教吗?” 奚应芷樱唇微扬,似笑似蔑,似是在说:我就是不服,你能如何? 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有裴如璋在,她身上多了一种有恃无恐的自傲,活像一只翘着头狐假虎威的猫。 奚应雪果然气炸了。 除了气愤于奚应芷的态度之外,更气愤于她的确拿面前的人没有任何办法! 说,她说不赢。 若说动手,没有蓉蕴在身边,其他人也不敢对奚应芷这个正经的主子下手。 平日还有母亲可以教训她,如今母亲被夺了权,也说要谨慎行事。 还有范嬷嬷…… 是了,还有范嬷嬷在。 奚应芷对自己不尊重,难道还能舍弃这个姨娘吗? 有了法子的奚应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二妹妹,我从不知道你对我误会如此之深,你不如仔细想想,我若真如你说的刻薄恶毒,怎么会一直善待你姨娘呢?” 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几乎是明晃晃的威胁。 奚应芷微微弯头,也学着她那凉飕飕的语气,“大姐姐,骗骗别人就算了,假话说多了可别把自己也骗到了。” 她软硬不吃,奚应雪几乎是气结,恨恨地攥拳。 裴如璋看够了好戏,又见奚应芷一副大获全胜的姿态,终于慢悠悠出声: “如今京都的贵女,越发不成体统了,当众便又是骂人又是打架,果然是武将之女。” 奚应芷顿时脸红了。 方才她将奚应雪痛打一顿,的确太过泼辣。 奚应雪却像是有人撑腰一般,瞪大了眼睛瞟着奚应芷,“二妹妹,你对我纵然有误会在外也该注意体统才是,当着王爷的面如此失礼莽撞可是大罪!” 裴如璋轻笑出声,如珠碎玉盘,奚应雪脸颊悄无声息染上一抹红。 “奚大姑娘很是知礼。” 一听这话,奚应芷头皮发紧,悄无声息地闭了嘴,缩手缩脚站在一旁,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奚应雪却含羞带臊看了他一眼,迅速切换了娇滴滴的声音: “臣女只是敬重王爷,所以才不忿于二妹妹的鲁莽,而且约束家中姐妹本就是我的指责。” 裴如璋不知可否,“奚大姑娘如此明礼,不如说说在本王面前失礼莽撞该如何处罚?” 奚应雪眼神更加羞涩了些,低着头忸怩着开口,只是说出来的话却绝称不上良善。 “臣女觉得冲撞王爷,该在此处罚跪半日,方才能让二妹妹长些教训。” 裴如璋懒洋洋地动了动嘴角,“冲撞本王就要罚跪半日,那在本王面前满口谎言想利用本王,应当罚跪一整天才是了。” 奚应雪脸上还在笑,笑着笑着又有些费解。 满口谎言利用王爷?说的是谁? 奚应芷吗? 奚应雪直觉有些不对劲,却还没反应过来。 裴如璋突然收了表情,幽眸刮到她脸上飕飕地凉。 “奚大姑娘,你怎么还不罚跪?” 奚应雪像是脑子被一只神秘的大手抓了一下,乱糟糟地还有点疼。 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小腿处就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扑腾着直愣愣跪到地上。 膝盖处一阵钻心的刺痛,余光瞟到一颗石子落在地上。 到了这会,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才奚应芷用泥巴砸她的时候,手腕处那让她无力的刺痛是从何而来的了。 可这却让她脑子越发迷糊如一团浆糊。 为什么?连端亲王都要偏帮奚应芷?自己究竟哪里不如她? 她自问品德高尚为人方正,定然是方才奚应芷污蔑她的那一番话,王爷都信了! 世人愚蠢,总被美色和唇舌所惑! 可恨! 奚应雪牙关紧咬,恨恨地瞪着奚应芷。 奚应芷毫无遮掩地大大翻了个白眼。 不用想都知道她这会的心思,定然是又将这笔帐算到自己身上。 74.奚应芷已老实求放过 随她去吧,反正奚应芷这会已经是和她彻底撕破脸,以奚应雪的小肚鸡肠,一笔账和两笔账有什么差别。 想到此处,奚应芷也懒得再白费口舌。 冲着端亲王行了个礼,低着头恭敬道:“今日叨扰王爷,臣女回府定然告诉父亲,让父亲亲自向您赔礼道歉。” 明明看不到她的表情,裴如璋却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会她脸上定然是得意洋洋的。 像一只想让人去揉揉软毛的猫,顺便着,满足她所有的渴望,好让她再乖顺地冲你撒娇。 裴如璋手指微动。 旋即很快又看到了一旁一直瑟缩着的宁书元,眸光忽地又暗了下来。 猫儿性子桀骜,若是一味纵着,只怕日后会更加不知天高地厚。 被他眸子一扫,宁书元立即抖如筛糠,浑身大汗淋漓。 “王爷,草民不知王爷尊驾在此,无意冒犯,请王爷恕罪。” 裴如璋眯眼轻哂,连一句客套都没有,径自回了马车。 众人心头更加如鼓擂,却不敢多说,只等到端亲王府的马车不见踪影,才敢晃了晃身子。 宁书元擦着额间冷汗要爬起来,下一刻,一柄利刃从后头斜劈过来,明晃晃架在他脖子上。 “王爷没让你起身。”藏剑语气中满是居高临下的震慑。 宁书元身子立刻又软了下去。 可眼见着山上似乎有女学生下山来,顿时又觉得丢脸,鼓起勇气道:“我并未犯错,王爷难道也要让我罚跪吗?” 藏剑面无表情,像是在看一只蚂蚁,“王爷要发落一个人,难道还要理由吗?” 林间众人顿时又大气不敢出。 藏剑满意地扫视了一圈,抱剑走到奚应芷身边。 奚应芷小步后退了两步。 藏剑愣了愣,缓和了语气,“卑职有事要和奚大人商议,可与二姑娘同行回府。” 奚应芷紧张地点点头,干笑道:“那就有劳了。” 她小心翼翼地上了马车,又以眼神去催奚应莲。 奚应莲缩着脖子摇头,“二姐姐,我想起有本书落在教室了,我回去取,你先回家吧。” 奚应芷无语。 放下帘子就在众人的注视中缓缓离开。 有那么可怕吗? 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 顶多就是身份高贵了那么一点点、凶了那么一点点、残酷了那么一点点。 “奚二姑娘,奚府到了。” 奚应芷连忙下了马车,挤出满脸笑,“多谢大人护送。” 藏剑还是没什么表情,“麓山书院课业繁重,二姑娘平日还是少和那些来路不明的人打交道,多将心思放在正事上。” 奚应芷僵着脸,老实得跟孙子一样。 等藏剑去了奚松的书房,她才狠狠吐了口气。 好吧,不止一点点。 不知说些什么,藏剑很快就离开了奚府。 回端亲王府时正见到一个穿着太监服的内侍凑在王爷身边,点头哈腰笑得殷勤。 “这么些日子不见,陛下是想您了,您平日上朝也总是抱恙不露面,陛下只能亲自来请您。” 裴如璋坐在棋盘前,身子斜靠,左手拈子。 明明是懒散的姿势,腰间处的衣衫却依然平整,整个人流泻出一丝不苟的矜贵精细。 闻言,裴如璋散漫地落下一子,一丝余光都没施舍,“他不是想我,只是遗憾少个人替他卖命了而已。” 说完这话,他顿了顿,脑子里却是不经意冒出方才少女带着泪痕悲愤的控诉。 庶女、生而低贱…… 原本未察觉的情绪这会忽然变得明显了起来。 裴如璋收回手,缓缓靠坐在榻上,满是压迫地开口: “边境战乱,驻边将军梁术被抓,大魏欲来朝谈判,陛下想必要头疼好一会了。” 内侍王勤露出一个苦笑,“陛下早就知道您会这样说,所以陛下说了,只要您去见见太后,朝中之事绝对不提。” 见裴如璋沉默,王勤忙又将手中提着的食盒呈上来,“太后说过些时日就是端午了,您爱吃甜的蜜粽,她亲手包了三个让奴才给您送过来。 太后娘娘还叮嘱您,粽子容易积食,勿要一次吃太多,若是吃完了,她那还有。” 裴如璋眼底嘲意更浓,有什么嘲讽的话将要脱口而出,却还是咽了下去。 “放着吧,得空本王自会入宫。” “奴才遵命。”王勤喜笑颜开地将那盒粽子放在他手边上。 端亲王为人重诺,他说了会入宫,就绝不只是一句客套话。 院子里静了,裴如璋却不见平静。 倏然起身,一脚踢翻了棋盘。 棋子咕噜噜滚了一地,那放在边缘处的食盒却还是摆得稳稳当当。 藏剑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装傻子,裴如璋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终是没有说什么。 书院山脚下这会正络绎不绝过着人。 奚应雪被人从头到脚打量着,只觉羞愤欲绝。 她本是怕在书院被秦雪莹报复,这才一放学便抢在众人前面出了书院。 没想到今日出了这样的事,以至于她罚跪的时候,众人才从山上下来。 这可真叫她面子里子丢了个精光。 秦雪莹慢悠悠踱步到跪着的两人面前,“呀,这是唱的哪一出?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在这玩起了夫妻对拜?” 奚应雪被羞辱得脸颊涨红,咬着唇死死盯着地面上的泥巴,才勉强没有当场崩溃。 即便她已经忍气吞声至此,秦雪莹却仍觉不满,见她不答话,脸上的笑缓缓收了。 周梦楠忙上手推了她一把,“你是瞎了还是聋了,郡主问你话你竟敢充耳不闻!” 奚应雪被推倒在地,终于忍不住支起身子恨恨地看着她,“我为何会这样,郡主你何必装傻,难道不是你故意在此放蛇咬我吗?” 秦雪莹挑起眉毛,随即便气笑了。 “看来是本郡主脾气太好,什么猫啊狗的都敢来我面前撒泼。” 她眸中戾气叫人心惊,周围人都退避三舍,唯奚应雪通红着双眼愤愤地看着她。 眼看她就要开口说什么,一直缩在一边装死人的宁书元急匆匆地开口:“郡主恕罪,奚姑娘是被吓坏了才会出言对静仪郡主不敬!” 他这会是真怕了奚应雪这个疯婆娘。 方才她疯疯癫癫一番话惹得端亲王动怒,若是她自己倒霉就算了,偏还累得他也要罚跪在此。 如今她还不怕死地继续激怒面前这个郡主,到时候只怕又要连累自己。 “方才奚姑娘马车里忽然出现一条蛇,还咬了她一口,那条蛇被端亲王亲手斩杀,尸体就在那里。” 他指了指秦雪莹脚边三寸远的地方,一条手臂粗的蛇被截成两段,模样恐怖吓得秦雪莹情不自禁轻呼了一声。 宁书元忙又继续解释:“奚姑娘本就胆小,便是因此方才在端亲王面前失仪,端亲王这才小惩大诫。 如今再度冲撞郡主,还请郡主念在她已经受罚的份上高抬贵手吧。” 大抵是那条蛇实在太过可怕,原本等着看热闹的贵女们都散开了。 “咱们这里居然真的有蛇,端亲王杀了一条,不会还有吧!” 周梦楠也紧张地看着四周,“郡主,如今端午在即,正是蛇虫出没的时候,麓山书院阴凉怡人,的确容易被蛇咬。” 秦雪莹也看了看四周,见了风吹动草丛树叶,只觉下一瞬就要钻出蛇来。 这下便也没有心思再和奚应雪计较了。 只是想起方才宁书元说,是端亲王罚跪,眼珠一转冲着身边的侍女吩咐:“你在这看着她跪,不许偷懒睡觉,也不许乱动躲闲。” 一行人离去,奚应雪就这么跪在越发寂静空旷的山脚下,任山风将她的衣袍吹得咕咕作响,寒冷刺骨。 比身子更冷的是心。 她自认为已经足够忍让了,可她们却步步紧逼…… 她若再这么忍让下去,日后这京都哪还有她的立足之地。 过了一会,奚应雪平复了情绪,缓缓开口:“宁公子,今日你帮了我,我会记得你的恩情。” 宁书元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木头桩子上的侍女,一张脸憋得难看: “大姑娘客气了,小生只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算不得什么恩情。” 奚应雪抬头,眸光柔软、感慨、摇曳。 落难之际才更见人心,她就知道,这世上总会有她的知己。 “今日你我患难与共,日后有机会我必然会报答。” 宁书元嘴角抽了抽,恨不得上去堵住她的嘴。 这个女人到底是疯还是傻,这儿还大剌剌地站着一个监视他们的人,她就什么屁话都往外说。 宁书元没接话,奚应雪反而愈发觉得他人品贵重,不由感慨道: “你为人踏实,善良仁义,跟二妹妹原该是一段佳话。不过她如今自以为捡了高枝,反手就将你抛下,她不会知道她错过了什么。” 宁书元跪在地上本就觉得羞耻,这会听她戳着自己的伤口,更觉刺痛得坐立难安。 这个女人说这些话,到底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 夜寒风起,两人就这么直愣愣地跪着,只要他们一有软下来的迹象,看守的人就会大声呵斥。 跪到后半夜,两人只觉膝盖已经不是他们的了,既僵又痛,恨不得立刻去死,也好过受这种折磨。 75.莫名其妙的男人 他们受难的当口,奚应芷正在书房,奚松神情尴尬: “芷儿,方才端亲王身边的侍卫来传话,说王爷赏赐了东西,咱们该向王爷谢恩才是。我粗枝大叶的,全然不知道这个规矩。” 奚应芷心头咯噔了一下。 谢恩?说是谢恩,实际是大张旗鼓告诉这些朝臣,端亲王府与奚府往来密切。 可方才端亲王才处置了奚应雪,转头又要奚松去谢恩。 这算什么?打一棍子再给颗枣?真要将奚应雪的脸皮踩在脚下了? 虽然她曾经想过借端亲王的势来抬高自己的地位,压一压奚应雪的气焰。 可端亲王也未免太配合了吧。 事情顺利得让她心头有些发毛。 她隐约觉得,她应该是支付不起利用端亲王的代价的。 见她不说话,奚松又问:“乖女,你在书院念书,夫子可教过这些?” 奚应芷无措地摇了摇头,想了想,又将方才端亲王处置奚应雪罚跪的事情说了,缓缓道: “王爷此举,应当是为了告诉父亲,他不是在针对奚府,只是单纯教训大姐姐而已。” 奚松眉头拧成一条毛毛虫,语气没了方才的轻快,“以往总觉得雪儿是个稳重可靠的,没想到…… 唉,总归是我以往太骄纵,纵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对家中姐妹高傲些也就罢了,在外居然连端亲王也敢得罪。” 摇了摇头,又沉沉道:“若按你说的,王爷还是给咱们奚府留了面子,若不然就该是我去请罪,而不是谢恩了。” 不怪他这般如临大敌,他虽为官多年,却一直在外征战,对朝堂为官之道并不如何了解。 不然也不会战功赫赫这么多年来也还只是个五品官,这个官位也已经许久没有动弹过了。 端亲王身份高贵,在武将之中有着如雷贯耳的凶名,要和他面对面说话,奚松一想就有些打怵。 如今情势如此,哪怕硬着头皮也只能硬上。 父女两个大眼瞪小眼半日,奚松吐出一口气,“罢了罢了,这一摊子事端亲王终归是手下留情。 无论为着哪一桩,咱们上门去谢恩也是应该的。总不好让人王爷以为咱们不懂礼数又或是怀恨在心。” 奚应芷便也点点头,“父亲可要今夜就去拜访?” 奚松迟疑,“今夜就去,总显得是在替雪儿求情,怕叫王爷觉得咱们不识好歹。还是明日再去吧。” 奚应芷面露不忍,“那大姐姐可要足足跪一天一夜了。” 奚松也叹了口气,“雪儿近日越发乱了章法,让她吃个教训也好,免得日后酿成更大的过错。 明日我提前请大夫在家,等她一回来便好生照料着,只盼着日后她能改过。” 这夜,父女两个都没睡好。 奚松是害怕见这种比自己高好几个级别的大人物,奚应芷却复杂多了。 她一个内宅女子,端亲王这种天皇贵胄论理该和她相隔甚远才是。 前世便是如此,直到被送入端亲王府做妾,她才第一次见到端亲王的真容。 可重生后,不到一个月,她已经和端亲王见过数面了。 尤其是今日,那只握在她腰间的大手,滚烫灼热,几乎是瞬间就让她觉出头皮发麻的危险。 甚至是这一刻,那触觉都仿佛残留在皮肤上,在夜深人静之时越发让人心如鼓擂。 为什么一切都变得如此不同? 都只是巧合吗? 奚应芷趴在枕头上,一下一下地抠着身下的锦被。 她心里头隐隐有一个猜测,却又觉得荒诞得可笑。 思绪在脑子里直如一团乱麻,搅得她既疲倦又亢奋。 昏昏沉沉半晌眯了眼,忽然生出一种极具下坠的惊恐感,好似有人掐着她的腰往下按一般。 奚应芷猛地清醒过来。 这下,是再也睡不着了…… 熬到第二天天亮,晕晕地去了书院。 奚应莲整个人也有些萎靡不振,估计是被昨天的蛇给吓到了。 马车经过山脚下时,正好看到奚应雪仍是脸色惨白地跪在原地。 昨夜她还勉力挺直腰背,给自己保留一丝体面。 一整夜不眠不休精疲力竭下来,人已经软趴趴的跟面条一般,若不是有人虎视眈眈盯着,只怕下一刻就要摊成一团。 看见奚府的马车经过,奚应雪费力抬起眼皮,眼底闪过令人心惊的仇恨。 奚应莲正巧与她对视个正着,被吓得心肝颤了三颤,连忙放下帘子。 “二姐姐,大姐姐遭此一难,必然恨毒了咱们,等她恢复了元气,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奚应芷强打起精神,掩下心头莫名其妙的不安,淡然道: “与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成日担忧铡刀何时落下,不如自己做那个执刀之人。” 她眸光清亮,奚应莲只觉自己的小心思都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三妹妹,要如何做昨日我都和你说清楚了,你若有心力争上游,我自然会助你一臂之力。你若还一门心思想着拿我当枪使。” 奚应芷笑眯眯地盯着她,说出的话却让她心肝都冻得发颤。 “不知你有没有大姐姐的勇气,可以遭受这样的羞辱和惩罚。” 奚应芷意有所指地敲了敲马车窗沿,笃笃的声音在车厢里格外沉。 奚应莲垂头,缩着脖子不敢再看她。 说话就说话,那么凶做什么? 一整日,书院都格外安静,就连秦雪莹课间都安安分分捏着书本坐在位置上。 越发让人觉出风雨欲来的危险。 到了下课的时分,姐妹俩下山的时候,见了奚松已经派了长梧来接奚应雪。 毕竟是跪了整整一天一夜,奚应雪已经彻底没个人样,面色惨白地侧趴在地上,嘴唇上满是因为饥渴而生出来的死皮。 她面前站着秦雪莹的侍女,还在居高临下地说些威慑的话。 好容易那人让开身子,碧落和绿昀才敢在长梧的示意下去扶她。 顺带着把宁书元也送了回去。 毕竟是为救奚应雪才遭此横祸,若不管不顾对奚家的名声也不好。 见着两人惨状,奚应莲惴惴不安,奚应芷却只觉得畅快。 这两人趴在奚应芷身上吸了这么多的血,如今这副模样,还只够偿还十之一二呢。 回了奚府,奚应莲磨蹭了一会让丫鬟下了马车,自己凑到奚应芷身边,小心翼翼地说着悄悄话。 “二姐姐,昨日你说的事,我,我愿意。” 奚应芷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三妹妹会因为心疼大姐姐,不愿意让她难过呢。毕竟之前三妹妹和大姐姐可是格外交好的。” 奚应莲红着脸有些难堪。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二姐姐你说愿意帮我,你,要怎么帮我。” 奚应雪受了这么大的难,必然要找人出气,她可不愿意做那个出气筒。 奚应芷久久地打量着她,就在奚应莲以为她要反悔的时候,终于开口: “其实以前你的做法并没有错,奚应雪是嫡女,她看重你,姚轻黄顺便着从手中漏一些东西给你,都比柳姨娘使尽浑身解数要好得多。” 奚应莲瞬间睁大了眼睛,“你现如今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已经和母亲闹成这副样子,她不会再帮我了!” 奚应芷故作无辜地眨眼,“我可从来没叫你和夫人翻过脸。” 奚应莲顿时气结,气鼓鼓地就要下马车。 “三妹妹别这么心急。” 奚应芷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我只是让你知道,在这府中若是不将权力握在手中,永远指望上位者的施舍,那便要永远讨好于人。” 她将奚应莲的手握在掌心中,微微虚握,嘴唇微微上扬,双眼却直勾勾地与她对视。 “所以比起权力和未来,面子、脸面这种东西,都是可以暂时抛弃的。” 奚应莲嘴巴发干,略动了动,却没说话。 “奚应雪依仗的东西无非那么几样,她的母亲,弟弟,父亲的信任,还有她的,未婚夫。” 封闭的马车内,奚应芷声音低而轻,像是恶魔在低吟。 “如今姚轻黄已经失势,弟弟也抱到祖母身边,父亲对她不如以往,可谢文渊对她却还有几分眷顾。如今她受此大辱,谢文渊必然来探视。 说起来,谢公子你也见过,相貌俊美,温文尔雅,奚应雪若嫁给他,日后便是宁远侯世子夫人。 她如此小肚鸡肠,一朝得志,只会将我们这些庶女看作脚下泥,还不知要怎么作践呢。” 奚应莲死死地咬着唇,低垂着的眼眸里,嫉妒、羡慕、憎恨、渴望,交织着扭曲成无比阴暗的光。 奚应芷不知道,她切切实实,是爱慕过谢文渊的。 半晌,她抽回手,深深地看了奚应芷一眼,“大姐姐身子不适,明日我会在家侍疾,你呢?” 奚应芷笑了,那是一种了然于胸,又觉得果然如此的笑。 “我得山长和王爷看重,父亲也督促我要好生念书,我自然不肯荒废的。照顾大姐姐的事情,还请三妹妹多分担一些。” 奚应莲松了口气,随即心里又有些酸溜溜,半晌还是没说什么,回府之后径自去了奚应雪房中。 姚轻黄自然是不搭不理将她关在门外,可讨好卖乖捧奚应雪的臭脚这种事她已经做了多年,已然是轻车熟路。 76.肉包子打到端亲王府 奚应芷却溜溜达达地去了奚松的书房。 奚松已经备好谢礼,正在练习着谢恩的说辞。 他一会踱着步子念念有词,念了一两句便低了头去看书桌上写满了字的纸张。 发现自己还是漏了一句,啧了一声又盯着读了几遍。 奚应芷忍不住失笑,“爹,用不着这么如临大敌吧,端亲王虽然有些可怕,却也不是会吃人的猛兽。” 奚松擦了擦额汗,不好意思笑道:“爹知道,爹这不是怕给你掉面子吗?” 奚应芷笑着摇头,“您如此拘束,就不怕言多必失吗?依我看,爹还是少说几句,谢了恩咱们就赶快回府才是正经。” 奚松听了,若有所思。 临走前,果真将那写满了字的小抄丢在书桌上。 却说奚应雪受了好大的罪,回了奚府只等着父母爱惜呵护她。 没想到被人抬到床上后,却只等来满脸疲惫姚轻黄,带着些许怨怪地开口: “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如今我处境如此艰难,你还要在外惹事,当真是不叫我省心。” 一句话,震得奚应雪心口似针扎般难受,一双眼睛空洞洞地盯着姚轻黄。 “母亲,我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您还这样说我? 今日分明是奚应芷故意暗算我,您不替我责罚奚应芷为我报仇,反而还怪我不省心?您心里只有弟弟,压根没把我当成女儿看待。” 姚轻黄顿时有些不耐烦。 “我若不关心你,又怎么会为了你挨了你祖母那么多白眼。 如今你弟弟与我母子分离,也不见你想法子哄你祖母和父亲开心,反倒成日里做尽那丢人现眼的事情。” “夫人息怒。”母女两个彼此怨怼之际,范云云心疼地开口。 “大姑娘素来是个磊落光明的直性子,哪里做的来那些阿谀谄媚的事情。孩子身上受痛,正是委屈的时候,您说这些话不是叫人比死还难过吗?” 说着又不等姚轻黄接话,自己拿了帕子去擦拭奚应雪满是血伽的膝盖。 见奚应雪吃痛蹙眉,还拿嘴巴凑近了轻轻呼气,生怕手重了一丁点。 被人这样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奚应雪心里头的委屈如同冒泡的开水,咕噜噜往外涌。 撅着嘴巴不去看姚轻黄,眼底却冒起泪。 等范云云将她的膝盖擦拭干净,奚应雪故意说了声:“多谢范嬷嬷,您自小就待我无微不至,在我心中您跟我母亲也没什么差别。” 范云云感动得双眼通红,忍不住道:“大姑娘比我的亲生女儿还要亲。” 姚轻黄本就心头不快,闻言气呼呼地看了亲密无间的两人一眼。 而后奚应莲进来好一通端茶递水地忙活,越发显得她这个亲娘如外人一般。 姚轻黄索性不再管她,直接摔门而出。 听说奚松单独带了奚应芷去了端亲王府,心中既焦又躁,越发不畅快起来。 到了端亲王府的父女两个,却远没有姚轻黄以为的风光。 端亲王府宅子极大,目光所及之处足足有十个奚府的宽敞,至于看不到的地方就更加无法估量了。 父女两个跟着王府的侍卫左右绕着弯子,只觉脑子都要发僵的时候,引路的藏风终于停住脚步。 只见藏剑抱胸站在院子门口,点头冲奚家父女打了个招呼,便冲藏风正色问道: “王爷那柄吞天收在哪了?大魏使臣来京在即,王爷命人将吞天修检锻造,以震慑魏臣。” 藏风一板一眼道:“吞天就收在王爷的兵器库中,和破晓放在一处,我送两位贵客去正院后便去收拾神兵。” 藏剑颔首,“王爷如今还在和幕僚议事,想必还得等上一会。 奚大人,不如我带你们在园子里逛一逛,也好让藏风抽开手去将王爷要的东西收拾出来。” 奚应芷自然没什么好反对的。 与其就这么在一个地方干等着那个男人,还不如四处逛一逛。 奚松反而有些犹豫。 对上奚应芷不解的眼神,奚松克制着眼底的激动,冲着藏风热切道:“藏风侍卫,让我和你一块去收拾吧。” 早就听说端亲王府中收藏着三大神兵,尤其是吞天与破晓合力一击,雷霆万钧,可令山河震颤。 虽说他这辈子无法拥有这些神兵,可是能看一看摸一摸,这辈子也算了了一桩心愿了。 他说出这话,奚应芷直觉便有些不好。 还不等她阻止,藏风就思忖着道,“想来奚大人也是爱兵器之人,王爷素爱交流此道,大人若想看一看,也无不可。” 奚松眼睛就是一亮,生怕他反悔地道:“那就劳烦藏风侍卫带路!” 奚应芷:…… 就这么看着奚松将今日之行的目的全都忘了,兴冲冲地跟着藏风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藏剑还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二姑娘随我来。” 奚应芷犹疑片刻,还是只能点头。 人都到这了,难道还能反悔吗? 又绕过一段青石板的林间小路,换上一条游廊,又走了一小段路,终于见到院子的大门。 藏剑站在门口冲着奚应芷示意,“二姑娘在此等候片刻,王爷议事完便会过来。” 奚应芷松了口气。 这处院子的确是端亲王平日待客的院子。 她冲着藏剑甜甜一笑,道了声谢便提裙走了进去。 一踏进去,莫名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奚应芷脚步都变得缓慢,呆呆地绕着院子踱步了一圈,眸光定定地落在庭院葡萄藤下的棋桌上。 这却是有些不一样了。 奚应芷不自觉地勾起笑。 前世这处,裴如璋替她扎了一个秋千。 夜风送爽时,裴如璋惯爱在这搂着她亲近。 彼时她只觉得羞愤难堪,如今再想起来,裴如璋虽然凶了点,冷漠了点,可却是前世唯一对她好过的人。 也是现在她才知道,这里原本放着的是棋桌。 奚应芷软了眸光,情不自禁走了过去。 棋盘上还有一局未下完的棋。 她想起裴如璋的确是很爱下棋的,书房里光是棋谱残页就摆满一整个书架。 也不知道他成日里哪有那么多时间,既要处理朝政,还要下棋看书,到了晚上还有精力搂着她不放。 或许是周围太安静,奚应芷难得地放松着,斜坐在椅子上,拈着棋子试探着地摆放。 她不懂下棋,裴如璋想过要教她,可每每教着教着就变了味道。 两三年下来,她也只学了个皮毛而已。 所以这会,她拈着棋子一会在棋盘角落里比划着,一会又在中间处大片棋子的地方摆来摆去。 “在看什么?” 正想得入神,男人的声音如炸雷在她耳边落下。 吓得她顿时一个激灵跳着站起来,棋盘倾倒,棋子哗啦啦掉了一地。 裴如璋眉头皱着,略深的眼窝中一双眸子微凝。 也不说话,就这么沉沉地看着她。 奚应芷顿时慌了起来,忙将手中捏着的棋子藏住,无措道: “我见了王爷摆的棋,一时好奇,只是看了看,绝对没碰。” 裴如璋低头看她,白皙的脸上染了粉色,眼底微微泛了湿,明显是害怕的样子。 这让他有些不理解,他只是随口问了一句,怎么就怕成这个样子? “可看出什么名目了?”裴如璋示意藏剑将棋盘重新摆上,自己撩起衣袍下摆,施施然坐在一侧的椅子上。 下巴矜贵地微抬,示意奚应芷也坐下。 奚应芷硬着头皮坐在他对面,支支吾吾半晌也憋不出半个字。 裴如璋一边欣赏着少女火烧云似的脸上满是羞窘,一边动手将棋盘恢复成原样。 旋即修长如玉的指尖轻叩桌面,“不是好奇吗?陪本王下完这一局。” 奚应芷便有些傻眼。 裴如璋撩起眼皮,“还是你方才在撒谎?” “不,不是……”奚应芷抬手急切地摇着,猝不及防露出手中握着的黑色棋子。 说好的只是看了看,绝对没碰呢? 裴如璋眼神似乎更厉了,厉得奚应芷整颗心都在发慌。 慌忙将手中的棋子摆在某个空地,“王爷,我下这。” 说着又老老实实攥着下一枚棋子,双手规矩地虚握放在棋桌边缘,冲着裴如璋讪讪地笑。 裴如璋没有发怒,看了她一眼,视线便移到棋盘上,漫不经心地落下一子。 奚应芷心中讶异更深,甚至有些怀疑,他最近是不是改信佛了,性子这么和善。 “专心。”裴如璋低沉醇厚的声音在头顶上传来,奚应芷立刻坐直了身子,收了心思仔仔细细看着棋局。 她确实不太懂下棋,不过…… 奚应芷偷偷瞥了眼正随意把玩着棋子,等她下子的裴如璋。 她对这个男人,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了解的。 这局棋是古籍上流传下来的残局,前世裴如璋花了整整两年时间破解。 而后,他将这局棋的解法作为战利品,在他唯一的女人面前以独特的方式炫耀。 哪怕奚应芷不愿意去回忆,可有些细节,还是会无孔不入地往她脑子里钻。 奚应芷强忍着脸颊滚烫的热意,咬着唇又下了一子。 裴如璋还是没什么表情,略略扫了一眼便又不假思索地继续走子。 直到两人走了七八个来回,奚应芷忽地停手,抬眼眨巴眨巴地看着对面肃容的男子。 77.裴如璋输不起 忽然伸出食指在棋盘上方虚虚地点着数,旋即抬头眸光中透出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狡黠。 “王爷,您看看,这一大片是不是都被我吃了?” 裴如璋看着少女又是娇俏又是得意的眼睛,一时没有出声。 片刻后,才若无其事地低头去看棋盘。 这一看,才发现代表着自己的那一片黑子被白子悄无声息地围住,无路可逃…… 裴如璋素来成竹在胸的脑子一时有些懵。 这局残棋他解了足足两个月,却还是毫无生机。 今日也只是一时兴起才邀奚应芷来下一盘,可困扰他两个月的局,就这么解开了? 不敢置信之余,裴如璋他甚至怀疑奚应芷方才是不是作弊了。 毕竟这个女子,巧舌如簧,瞧着不是个老实的。 可惜他记忆力惊人,略一回想便将奚应芷方才走的每一步和棋局一一对上。 每一步,都惊为天人地精妙! 翻来覆去想了多时,才不得不承认面前的少女或许聪明得惊人。 院子里就这么怪异地安静许久,久到奚应芷有些不安。 原本兴高采烈的手缓缓收了回来,在膝盖上不安地揪着裙摆。 她破了裴如璋的棋局,裴如璋该不会输不起生气了吧? 对面的裴如璋仍旧面色不改,薄唇微微抿着,手掌镇定平展地拈着棋子放在桌上。 可按着奚应芷对他的了解,他越是这样越证明心里不痛快。 毕竟这个人可小气得很。 犹记得前世她只是随口夸赞了一句当今陛下英俊威仪,令人不敢直视,裴如璋就与她闹了足足五天的别扭,折腾得她连床都下不了。 还每每要在床上问她自己威不威仪,实在羞人得很。 只是一句话裴如璋都要计较,如今自己轻轻松松做到了他做不成的事,他不怀恨在心才怪。 奚应芷原本涨红得晶莹的脸缓缓褪去血色,闷声闷气着补道: “王爷,小女不太懂下棋的规则,是不是误打误撞下错了子?” 少女瞥着他像是有些害怕的样子,裴如璋不傻,立刻就明白她的意思。 面无表情将棋子丢回棋蛊,眼神有一搭没一搭地从她身上拂过,“你很怕本王?” 奚应芷强扯一个笑,硬着头皮道:“怎么会?” 裴如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眸光里阴戾一闪而过。 怕他不奇怪,莫说在京都,就是在整个大燕,也找不出几个不怕他的贵女。 毕竟他凶名赫赫在外,已经到了小儿止哭的程度。 可是,他还记得面前这个女子,第一次见面,就巧言令色地跟他说爱慕。 他原是有些信的。 毕竟她看起来实在太过胆小,胆小得仿佛声音大一点都能惊吓到她。 这样弱小的女子也敢在他面前撒谎撒谎吗? 若一开始是在撒谎,那后来的种种巧合又是什么? 怀疑一旦种下,很快就会生根发芽。 裴如璋现在才隐约有些承认,他似乎头一次看人时走了眼。 他一直都是一个心狠又残忍的人。 发现被欺骗,他应该狠狠地报复、教训回去才是。 可事实是,到这一刻,对面的女孩局促不安地咬着下唇,小巧的下巴乖巧地垂着。 从侧面看过去,长而密的睫毛遮挡着雾蒙蒙的眼,下一刻仿佛就要哭出来。 明知她或许是在装可怜,裴如璋心底的怒火却仍是还没来得及升起,就被那长长的睫毛扇出来的风给吹熄了。 这个认知让他脸色越发不好看。 “王爷,奚大人来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到底该如何处置奚应芷,看完神兵的奚松步履生风地冲了过来。 “下官见过王爷。”奚松眼底满是兴奋,“在兵器库见了王爷的珍宝,一时激动所以来迟了,请王爷恕罪。” 奚应芷早在他进来的时候就悄摸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这会听见奚松请罪的话,手指紧紧抓着袖口,提心吊胆地看着裴如璋。 这是怕他迁怒处置奚松。 裴如璋心中越发没趣。 “不必多礼,本王也才到不久。” 裴如璋坐在椅子上,脸色发沉,却并未提起刚才两人之间的事情。 奚应芷轻轻舒了口气,旋即走到奚松身边轻轻推搡了他一下,示意他快些将话说完。 奚松也明白她的意思,冲她点了点头便拱手道:“王爷对下官照料有加,下官感恩戴德,特来谢恩。” 说完便垂了手,讪笑着等裴如璋发话。 奚应芷擦了擦额间冷汗。 虽说方才她让奚松不必如此如临大敌地长篇大论,可如今这一句话,也实在太简短了。 给奚松引路的藏风也觉得他有些不识趣。 端亲王府的兵器库收藏着诸多神兵,以往可是从来没有外人进去的。 就连陛下想进去观赏,王爷也没有应允,只将几样兵器搬了出来让陛下远远地看。 今日让这个八竿子也打不着的武将进去大饱眼福,他就这么轻飘飘一句道谢的话? 究竟是欠缺了礼数,还是压根没将王爷放在眼里? 察觉到众人不善的视线,奚应芷硬着头皮开口: “臣女也一并来谢过王爷厚赏,王爷地位尊崇,如此盛赞臣女,实在是臣女的无上荣光,臣女心中,委实感激涕零。” 少女一面说着甜得腻人的话,一面眼睛带着哀求,湿漉漉的像是在人心里打着圈圈。 裴如璋眼神晃了晃,本就所剩不多的怒气不知不觉散了个干净。 “不必多礼。”裴如璋后仰靠在椅背上,神情已经恢复如常。 “大魏使臣将要来京,在四方馆下榻,陛下还在头痛该安排谁来负责四方管的首卫,奚都尉可愿意接下这桩差事?” 奚松眼睛嗖地亮了。 在朝为官,谁不想建功立业平步青云? 他自打六年前从边关归京后成日里就庸庸碌碌,朝中武将被端亲王一党把持,他没有人提拔挤破头也出不了头。 如今,如今端亲王竟然主动要提拔他? 哪怕其中或许有什么危机,奚松也只是一时的忐忑过后,变得无比激动。 “王爷愿意赏识下官,下官哪敢说什么二话,这桩差事下官定然仔仔细细地办,不辜负王爷的厚爱!” 裴如璋狭长的凤眸散漫地睨了过来,仿佛让奚松如此激动、感激涕零的事情,对他而言不过是弹弹指甲盖的小事而已。 “好生办差吧。” “下官遵命!” 临走前,奚应芷神情有些复杂,像是劫后余生,又像是欲言又止。 她直觉这桩差事或许不像面上那么简单,却也说不出什么。 大魏使臣来大燕,此事前世她便有些印象,隐约记得不过一个月便又离开,再多的她便没再关注了。 这会她忽然有些愤恨,自己前世为何就那么死心眼地跟在奚应雪身边。 若是多知道一些京都发生过的事情,也不至于重生后还在内宅的一亩三分地打转。 对外边的事,却是两眼一抹黑地抓瞎。 忧心忡忡地回了奚府,奚松虽然激动,却也还记得遭了大罪的奚应雪。 虽然还是气她行事鲁莽,毕竟也是他疼大的姑娘,气劲过了,心疼劲又上来了,叹着气去浮雪院探望。 奚应芷便也跟了过去。 两人到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掌了灯。 姚轻黄不在屋子里,反倒是范云云正拿了软枕垫在她身后,小口小口地喂她喝着参汤。 还有奚应莲捏着老老实实地守在边上,虽然没有上手伺候,却也是随时待命的模样。 奚松心底闪过一丝怪异。 不过还没来得及细想,奚应雪一看见他,就撅起嘴把头扭到一边,不喝汤也不看他。 奚松神色顿时就黑了下来。 原以为经历了这一遭,奚应雪会知道自己错处,日后好歹会收敛。 这会看她反应,非但是没有反思,反而变本加厉了。 “姚氏怎么不在这里?” 他没搭理奚应雪的委屈,自顾自问着屋子里的下人: “以往就将女儿教养得无法无天,如今捅了篓子,反倒是下人和妹妹照料着,她这个主母当还是不当了!” 范云云本就畏惧奚松,这会见他发怒,怕得身子紧紧地伏在地面上,瑟缩着不敢说话。 还是奚应莲紧张地解释:“爹爹息怒,母亲昨夜担心了一整晚,一直心力交瘁,也是刚刚才走。” 奚松冷笑,显然是不信这个说法。 范云云一直观察着他的神色,见状也瑟缩着开口: “夫人辛劳了一整夜,奴婢实在看不下去,极力劝说她去歇息,自请在这照顾大姑娘。都是奴婢的错,老爷要怪要罚,就都怪奴婢吧。” 听着她一如既往畏缩怯懦的声音,奚松眼底闪过厌恶。 她亲生的女儿在此,她却表现得如此卑微,急不可耐地跳出来为姚轻黄母女两个做挡箭牌。 她就不为芷儿的体面想一想吗? 其实范云云刚怀孕时,奚松虽然厌恶她,却也没有刻薄到连妾室的位份都不舍得给的地步。 是范云云自己觉得对不起姚轻黄,心甘情愿怀着身孕继续在姚轻黄身边伺候。 她如此卑微,奚松本就不喜欢她,也没有费力去帮她立起来。 便让她就这么在奚府以奴婢的身份过着。 可如今,奚应芷已经大了,马上就要谈婚论嫁,她这个生母还如此轻贱自己,别人又会如何看待奚应芷? 78.谢文渊探望奚应雪 奚松无法理解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且内宅这些事他素来理不清,本该是姚轻黄好生打点,如今姚轻黄不管,就该陈氏来管。 奚松暗暗将此事记下,打定主意好生和陈氏说道说道。 这会便也没搭理范云云,仍旧是无视着她冲着碧落吩咐:“你家主子心情不爽利,就好生在家中呆着,哪日想清楚了再出门。 这般毛躁鲁莽地随意冲撞,就算她命大这次逃过一劫,下次可没这么好运。” 说完,也不再去看奚应雪身子如何,转身就去了陈氏院子里。 被撂下的奚应雪还没从父亲的怒斥中醒过神来,转头只看到奚松龙行虎步的背影! 原本只是蓄在眼眶里的泪,这下是真的流出来了。 父亲怎么能对她说这样冷漠的话。 明明今日受尽委屈的是她啊! 父亲居然连一句过问都没有。 以往父亲可是最疼她的。 奚应雪哭得眼眶都模糊了,范云云满脸心疼,两人都没注意到,奚应莲和奚应芷彼此交换了一个视线。 奚应芷清了清嗓子,“大姐姐哭得这样可怜,我看了都心疼,爹爹怎么就这么大的气,连大姐姐有伤在身都不体谅。” 她说完这话,范云云立刻瞪了过来,“二姑娘,长姐如母,你怎么如此跟大姑娘不恭不敬地说话。” 奚应芷嘻嘻一笑,很是气人道:“我说了什么话不恭不敬了?都是实话而已。 如今父亲陪着我去端亲王府,母亲挂念着弟弟,大姐姐想是只有范嬷嬷陪着了,比亲生母女还要亲近,我真的好羡慕呀。” 这话属实是在故意膈应人,奚应雪听了双眼越发冒着火星子。 范云云脸上却露出惊疑和心虚。 奚应芷本是故意气奚应雪才说这一番话,未料到范云云会露出这样一副表情,登时便在心中挂了一笔。 奚应莲站在范云云背后,没看到她的神色,只是接着奚应芷的话气鼓鼓道:“你胡说些什么,哪里就只有范嬷嬷陪着了!” 她上前弯腰握住奚应雪的手掌,侧头怒道:“我永远都会陪在大姐姐身边,还有,明日我会请谢姑娘和谢世子来探望,你休要在此冷嘲热讽!” 奚应雪欣慰地看着她。 那眼神不是感激,而是一种算你有眼力见的欣慰。 奚应莲被这眼神看的心头一阵不舒服。 奇怪,以往她怎么不觉得难受呢? 这个念头在奚应莲心中一闪而过,很快她便继续冲着奚应芷发难: “你若识趣,现在便和大姐姐认错,若不然,就算大姐姐宽仁不与你计较,我也不认你这个姐妹。” 一番话说下来,全然是没什么效果的。 因为奚应芷仍是笑嘻嘻地不置可否,不过奚应雪却对奚应莲愈发信任。 在床上躺着的腰杆都直了几分,“身为庶女,最重要的是知道恭敬柔顺,知道什么是分寸之内。奚应芷,你该好生和三妹妹学学。” 兴许是范云云的卑微殷勤和奚应莲的讨好,让她又找到了以往身为嫡女被众人捧着的优越感,说这话时她口气很不客气。 奚应芷本是要和奚应莲在她面前做戏故意捧她,好给奚应莲勾搭谢文渊创造机会。 可听了这话,心里头那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冷笑着斜乜她: “大姐姐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我该和三妹妹学,若是和大姐姐学,一并被王爷罚跪,才真叫失了分寸。” 一句话,奚应雪脸上的得意烟消云散。 奚应莲也为她的不按常理出牌给吃了一惊,忙拿眼神不住地撇她。 奚应芷说完便有些后悔,抿着唇想着是不是该着补一下,就见范云云蹭地站起来,脸上满是严厉至极的恼怒。 “奚应芷,你怎么敢在大姑娘面前如此不敬!身为庶女,难道你还要冲撞嫡女不成?” 奚应芷即将要按下去的火苗,蹭地又冒了出来。 “成天庶女嫡女挂在嘴边,你是成日跪多了脑子都跪掉了,除了这个不会说别的话了吗?” 少女眼里鄙夷毫不遮掩,虽然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却比破口大骂更让人觉得难堪。 至少范云云就觉得脸颊烧红得慌。 “嫡尊庶卑,自古以来就是如此。”范云云语气弱了些,却还是强撑着。 换来的是奚应芷不屑的嗤笑,“说得好。” 她软绵绵地拍了拍手,“你知道端亲王为何如此厌恶奚应雪,就是因为她在王爷面前说了嫡庶的话。你以为是天的规矩,恰恰是给她招来灾祸的话。 嫡庶?呵,朝中这些高官贵爵有多少是嫡出多少是庶出?若当真讲究嫡尊庶卑这一套,大燕的科考就不该考经义策论,直接守在内宅妇人的肚子面前等着不就是了?” 奚应雪和范云云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奚应芷什么时候口齿变得这么伶俐了,连这种朝堂之事都说得头头是道了? 奚应雪尤其生出一丝危机感。 眼下两人处境截然不同,竟让她觉得奚应芷才是如明珠般高高在上的那一个,而她却是灰头土脸的人。 这个念头让她觉得荒谬,更多的却是让她觉得恐惧。 奚应芷已经抢了她很多了,凭什么还要这么耀眼? 双手紧紧搅着锦被,上好的绸缎都被勾出了丝。 奚应莲见状忙上前搂着她,“奚应芷,你别得意,你再怎么厉害也只是嘴上厉害,大姐姐不但是嫡女还和谢世子有亲,你呢?日后嫁个贩夫走卒而已,怎么敢跟大姐姐比。” 这是她第二次提起谢文渊了。 奚应雪仿佛吃了一剂什么补药,疲倦的脸蛋染上神采,暗藏得意: “女子念书识字,不就是为了嫁一个好夫君吗?你费尽力气追寻的东西,对我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 女子活着,不是看谁笑得早,而是看谁笑到最后。” 奚应芷故意气她,“我看谢世子也没那么将大姐姐放在心上,明日会不会来还不一定呢。” 奚应雪果然沉了脸,明明生气却还要装作不在乎:“会不会来是我和谢哥哥的事情,不必向你说明。” 奚应芷似笑非笑瞥她一眼,不再多说,翩然离去。 奚应雪气得狠狠在被子上捶了两下。 范云云忙去捉了她的手,心疼地抱在怀里吹着气。 “大姑娘身子金贵,何必为了那等贱命动怒,有气和范嬷嬷说就是,奴婢去教训她。” 奚应莲也上前一阵愤恨,“二姐姐简直不知所谓,不知道她得意个什么劲! 大姐姐,谢世子对你虽然好,可明日他若不来,二姐姐再奚落你,平日对你的好可就都被看轻了。” 奚应雪沉了脸,“谢哥哥不会让我失望的。”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叫了红绡过来,“我书桌的抽屉里有一张小像,你明日一早替我送去谢哥哥那里。” 见状,奚应莲心里头的大石终于落地了,脸上的笑意和关切更加真切了起来,卖力地伺候着奚应雪。 这夜姚轻黄一直没有过来,奚应莲守到半夜,等奚应雪睡熟就走了。 剩下范云云看着她哪怕是睡着也依然面露忧愁委屈,眼底流露出深深的心疼。 翌日,谢文渊果然来探望奚应雪了。 奚应雪以往都是带着三分傲气,在谢文渊面前更会要端几分架子。 今日大约是被打消了心气,整个人看起来颓丧许多。 谢文渊哪里见过她这个模样,心中顿生从未有过的怜惜。 “雪儿,你受苦了。” 碧落搬了凳子放在床边,谢文渊挨着床沿坐着,膝盖甚至抵到被子。 两人之间没隔距离,谢文渊的眼神格外缠绵。 奚应雪受伤的心灵,就在他炙热的眼神下极大地被抚慰了。 本还有些气他上次对奚应芷的热切,如今已经全都忘了,只将过错都推到奚应芷的狐媚上。 “谢哥哥,内宅刀光剑影素来如此,我已经是习惯了,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我总会想到四年前谢哥哥握住我的那一双手。” 她那小像上画的便是四年前的谢文渊。 谢文渊面露动容,“雪儿,我这双手,永远也不会放开。” 四年前元宵节的灯会上,奚应雪在人潮中站不住脚被人推倒,谢文渊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如果奚应雪生得再漂亮一点,那该是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 可惜她生得实在是平平,谢文渊刚开始也没将这回事放在心上。 只是后来,奚应雪总将这段往事挂在嘴上,他好歹算是个翩翩君子,渐渐地也对这个知恩图报的女子有了几分好感。 而后在宴会上,奚应雪怒斥她的庶妹争强好胜、不择手段,他为此女的高洁所倾,便托人来奚府提亲。 这桩婚事宁远侯府自然是不甚满意的,不过宁远侯也不是那种刻薄的人家,并不指望娶一个高门贵妻来更上一层楼。 加之奚应雪名声越来越好,宁远侯府便也认下这门婚事。 能够得到这样一桩婚事,自然也给奚应雪多添了几分光彩,甚至让她高洁端雅之名越发高涨,奚应雪一直很是自得和自傲。 不过她一直忽略了一点,在这桩婚事之中,她的名声只是添头,最要紧的是谢文渊的偏爱。 而奚应莲谋夺的,正是这一点。 “谢世子,大姐姐要吃药了,您到外间等一会吧。”奚应莲穿了一身素青襦裙,清清丽丽地挑帘入内。 79.肥鱼上钩 奚家三个姑娘,奚应芷以前总是瑟缩怯懦,让人不怎么去看她的模样。 如今整个人活泼起来,一张牡丹面,丰樱唇。 未语也像是带着三分笑意,云鬓黑发浑身都是让人移不开眼的娇艳欲滴。 奚应莲却是应了她的名字,如莲一般婷婷清丽。 平日若是在奚应芷面前便显不出什么,如今在灰扑扑眉眼满是晦暗的奚应雪面前,便显得整个人都活泼娇俏。 谢文渊便没忍住多看了她一眼。 上次奚府宴会时,他被奚应芷所惊艳,看奚应芷时被她毫不客气地翻了白眼。 可这一回,奚应莲先瞥着奚应雪,确认她没发现之后,羞羞答答、含情脉脉地冲着谢文渊眨了眨眼。 谢文渊一直有些爱美,如今年岁还不大,胆子和眼界也不比前世。 被奚应莲这样一勾,陡生一种新鲜、奇异却刺激的感觉。 奚应莲平日被柳婉言传身教,一见他神色便知他上钩了。 忍不住身段更加婀娜娇揉,身子柔软地弯着坐在床头,探腰扶起奚应雪,让她靠坐在自己怀中。 她虽然不足十四,可胸前却已经有了玲珑起伏,被外力一靠,更显出朦胧曼妙的曲线。 她眼尖地瞥到,谢文渊眼睛都直了。 虽然有些自得于自己的魅力,可她也害怕被奚应雪发现,脸颊微红着再次开口:“谢世子,等大姐姐吃了药您再进来吧。” 谢文渊下意识收回视线。 上次奚应雪当众不给他面子还是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让他不得不顾忌。 不过也是因为有奚应雪在场,这刺激的味道让他心跳得格外剧烈。 仿佛在老虎的旁边偷腥一般。 谢文渊心潮澎湃地退到外间,在外边还觉得头脑发晕。 时下男女有别,他和奚应雪有婚约在身虽不必如此讲究,可长期同处一室还是会招人非议。 所以方才短暂的探视过后,他也不便再去内室。 奚应雪显然也知道这一点,看向奚应莲的眼神便有些不善。 奚应莲便露出些委屈的神色,“大姐姐可是在怪我?” 奚应雪面沉如水没有接话,递过来的汤药也不肯喝。 奚应莲便委屈道:“大姐姐想和谢世子多亲近,可您身份尊贵,不知道男女之间若是女子一味地贴上去,男子便会不当回事。” 奚应雪拧眉,似是不信。 奚应莲一边温顺地喂药,一边缓缓道:“大姐姐觉得您和旁的女子最不一样的是什么?” 奚应雪眼珠转了转。 她的确自诩跟别的女人是不一样的。 奚应莲对她何等了解,当即加把火道:“大姐姐品行高洁,气度更是端庄,眉宇之间满是人淡如菊的高华气度,和别的普通女子黏人讨好全然不同。 谢世子身份高贵,见多了普通女子,大姐姐独树一帜才惹得世子爷倾心,如今怎的还去学了其他女子的小性,一味地黏着世子爷亲近呢?” 奚应雪深深地陷入了沉思。 她虽是家中长姐,可年岁也并不大。 和宁远侯府的婚事虽然定了,可成亲的日子还没定,姚轻黄也一直觉得她还小,不曾教过这种男女之事。 这还是她头一回听到这种话,新鲜的同时更是莫名的触动。 她并未怀疑奚应莲在撒谎。 因为她的确自认为自己和普通女子是不一样的,也认可谢文渊是爱她的与众不同。 再开口时,便不由自主地带了些高傲:“你这话倒是不假,不过我与谢哥哥之间的情分非比寻常,想必是用不上你说的这些手段的。” 奚应莲坐在她身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底满是鄙夷,嘴里却应声道:“大姐姐说的有理,那我去将谢公子再请过来?” “这倒不必,”奚应雪神色自若地放下手中的汤碗。 “男女毕竟有别,虽然已经定亲,可也该注意礼数,今日见这一面已经够了。” 说着她嘴角得意地勾起,“谢哥哥来这一遭,已经够打奚应芷的脸了,至于多的,的确不必。” 奚应莲也得意地笑,“大姐姐说的是,等晚上奚应芷回来听说了今天的事,不知会多难堪呢。”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心情舒畅了,奚应雪身子也好得多。 让人伺候着她更衣,被碧落扶着到了外间。 和奚应莲交谈一番后,她眼底的眷恋缠绵都被强压了下去,看向谢文渊的视线重新变得冷淡自持。 本就生得相貌普通,这番拿腔拿调起来更加显得难以亲近。 谢文渊心里头便有些不是滋味。 奚应雪却全然没察觉到他的情绪,挂着疏离的笑,“今日劳烦谢世子走这一趟,只是世子爷学业毕竟繁重,平日还是多加上心为好。” 谢文渊脸色一下不好看起来。 难道不是奚应雪昨日特意派人送了小像给他,他今日才跑来探视吗? 这个奚应雪,简直莫名其妙。 “大姑娘既然这样说,我便不叨扰了。” 谢文渊起身,拱手告辞。 奚应雪想要开口挽留却硬生生止住,转而去看奚应莲。 奚应莲心中乐不可支,面上却冲她摇头,附耳轻声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今日见这一面已经够了。 大姐姐想想,一道美味的菜,你若是一天三顿地吃,还会喜欢吗?” 奚应雪一面若有所思,一面懵懵懂懂,犹豫间谢文渊已经负气走了出去。 奚应雪只得彻底熄了挽留他的想法。 奚应莲又安抚几句,劝她好生养好身子,去了书院再和奚应芷一较高下。 一面借口要收拾东西,出了浮雪堂便一路沿着谢文渊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谢世子留步。” 后花园小径的石台阶处,终于见到谢文渊的身影。 奚府实在太小了,只差一点谢文渊就要走出去了呢。 “谢世子,昨日大姐姐遭了这样的委屈,既难过又委屈,您肯来看她,实在是太好了。” 石子路似是有些不平整,奚应莲一路小跑过来,到了近前的时候忽然一个趔趄。 谢文渊忙上前接住她,两具年轻滚烫的身体就这么半抱着交叠在一起。 奚应莲本就因为赶路而面色绯红,这下撕扯间衣领处被扯开,露出一大片白的肌肤,和内里红得刺眼的里衣。 谢文渊一瞟上,眼睛就移不开了。 奚应莲也像是愣住一般,不知所措地任他抱着。 许久,还是谢文渊廉耻心发作,移开视线想要松手。 奚应莲却忽然下定决心般一把抱住他的手臂,面红如血,声如蚊讷: “世子爷,您是天边的月,我是您脚边的泥。这辈子,或许眼下是我离您最近的时候了。” 少女柔软的身子贴着他,谢文渊大脑嗡嗡发乱。 女子的低吟和崇拜,都让他心口发烫。 奚应莲忽地凑到他侧脸上亲了一口,“谢世子,这是我和您的秘密,您可千万别让大姐姐知道,不然,她会打死我的。” 柔软的唇贴着脸颊,还未品味便一触即分。 谢文渊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少女翩跹的身影便隐入小径深处。 消失不见。 谢文渊摸着脸颊处的湿润站了好一会,杂乱的大脑才勉强挤出一点点清明,使唤着自己的身子往外走去。 奚应芷放学回府时,见到奚应莲激动地坐在她院子里,便知道她今日多半是成了。 “三妹妹好悠闲,不必跟在大姐姐身边伺候,想必是谢世子的反应很让三妹妹满意?” 说起这个,奚应莲双颊微红,羞恼地瞪着奚应芷。 没反驳,便是默认了。 奚应芷挥退身边跟着的梧桐,坐另一侧的石凳上,“那便恭喜三妹妹心想事成了。” 奚应莲嘴唇抿着,似是高兴又似是忧愁,“心想事成谈何容易,我毕竟是庶女,还敢奢想进宁远侯府的大门吗? 二姐姐,你若真心想帮我,不如帮我帮到底吧?” 奚应芷挑眉,示意她接着说。 奚应莲吸了口气,“二姐姐在麓山书院得了山长的青睐,如今身份已经和往日大不一样,就连端亲王都对二姐姐另眼相看。 若成绩优异的人是我,日后我也不必为了嫁入宁远侯府而自觉身份上差了一截。二姐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奚应芷神色意味不明。 她倒没想到,她这个妹妹素来不怎么爱动脑子,如今却想得出这样的法子。 该说是麓山书院教书育人有方,让奚应莲长了脑子。 还是谢文渊魅力实在太大,让奚应莲绞尽脑汁也想嫁给他? 具体原因奚应芷没有深究。 奚应莲见她久久不答话,神色有些心虚,“只是麓山书院的成绩而已,如今爹爹对你那么好,就算成绩不好也没什么问题吧。” 说着说着又理直气壮起来,“等我嫁入宁远侯府也就不必在意成绩了,到时候你再去出风头也影响不了你什么,二姐姐何必如此小气。” 奚应芷没接话,只还是笑吟吟,“成绩这种事情,二姐姐想要优异,自己念书就是,何必与我说?” 奚应莲被哽了一下。 这话说的,她成绩不好,难道是她不想吗? 心知奚应芷这样就是不愿意帮她了,奚应莲也收了笑,索性将话挑明: “你肯不肯在以后的小考中帮我作弊?也不难,只要你将考卷写我的名字就是。” 80.陈氏排暄姚轻黄母女 奚应芷心中闪过讥诮。 前几日奚应莲还小心翼翼的,今日口气却如此强硬蛮横,应当是谢文渊的反应给了她底气。 也是,谢文渊既是个好色的,根上的性子怎么会轻易去改。 奚应莲虽只是小有姿色,可有了奚应雪的衬托,五分的美人也能显出亮眼的风情。 一个有心勾引,一个贪花爱美,可不是天雷勾地火了? 这样也好,有人勾着谢文渊,免得他总是不是将视线放在自己身上。 这也是奚应芷暗示奚应莲去勾搭谢文渊的原因之一。 至于现在奚应莲说的这话,奚应芷勾唇,对上她明明期待紧张却还要装作不在乎的模样。 “怎么样,你到底肯不肯?只要你答应,日后我嫁入宁远侯府必定不会亏待你。” “三妹妹这个说法也太虚无缥缈了吧,不如你仔细想一想,究竟能给我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让我帮你做这等冒险的事。” 眼看奚应莲面露不满,奚应芷直接打断她,声音凉凉的透着一丝难以描绘的威慑: “不必说作弊只是小事,这种话骗骗自己也就罢了。我们之间远没有到牺牲自己来给你铺路的关系。” 奚应莲顿时从被谢文渊青睐的兴奋中脱离出来,对奚应芷的恐惧又后知后觉袭上心头。 是啊,她怎么忘了,奚应芷可不是善茬。 今日和谢文渊的事情还都靠了奚应芷的指点,日后说不定也少不了她出谋划策。 自己怎么能这样得罪她。 醒过神来,奚应莲飞快地换了表情,挂上满脸笑,“二姐姐说的是,作弊的确是大事。 二姐姐先前给我出了主意我已经感激了,不如二姐姐自己说要我如何报答?只要我能办到,自然是不会推拒的。” 奚应芷没料到她对作弊这件事如此执着,自己都这样说了,奚应莲还不肯放弃。 不过这样也好,她将心思都放在谢文渊身上,自然会将奚应雪看作眼中钉,自己也能安生度日。 所以她没有一口拒绝,只含糊地说要再想想。 奚应莲虽然有些不高兴,但也没敢说什么。 坐了一会,下人便来传话,说今夜在陈氏院子里吃饭。 日常时候,几个姑娘都是在明华堂和主母一起用晚膳。 这几天陈氏来了,姚轻黄要立规矩自己焦头烂额,又要操心奚应雪,便打发两个庶女自己用膳。 今天到陈氏那去,也不知是有什么事。 奚应芷两人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点头应下。 等下人走后,奚应莲起身去柳姨娘那里打探消息。 奚应芷则是回屋子拿了个什么东西,便去了慈安堂。 陈氏素性简朴,院子里只有一个小丫头伺候杂物,旁的就是照顾耀哥儿的两个乳母。 所以哪怕慈安堂并不大,平日里也显得很宽敞。 奚应芷到的时候,奚松已经在这里了。 正坐在陈氏身边,抱着耀哥儿逗弄。 陈氏养孩子也已经有了四五日,耀哥儿本就不到三岁,被陈氏带这么些天已经没那么依赖姚轻黄了,性子也活泼了些。 见了这会攥着奚松的衣襟,小胖腿一下又一下在奚松身上蹦跳。 “吃糕糕,爹爹吃糕糕!” 奚松哈哈大笑,“男孩子就该这样活泼,还是娘会养孩子。” 姚轻黄坐在下首,闻言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耀哥儿被陈氏抱去这么久,如果说一开始她还想着强压着将孩子讨回来,如今却是全然消了这个念头。 只想着安分些时日,好生挽回奚松的心。 只要他愿意将陈氏送回去,耀哥儿还是能回到她身边。 不一会,奚应雪也被人搀扶着过来了。 行了礼后便淡淡地坐在一旁,很是娴静超然的模样。 这种姿态京都里的贵妇或许会喜欢,陈氏这样的乡下老太太却很是不喜欢。 “大丫头性子也太死气沉沉了,这样在书院哪能交到什么朋友。还是二丫头活泼,听说书院的夫子们都很喜欢你?” 这话是在问奚应芷。 奚应芷眨了眨眼,半是不好意思,半是隐隐的骄傲,“不敢当祖母的夸,不过孙女时刻记着自己在外代表奚府的颜面,所以总想表现得好。” “这就对了!”老太太眼睛笑得皱巴巴,每一条纹路都透着欣慰。 “人活着就该力争上游,跟田里的麦子一样,若是不想着往上长,庄稼人哪还有收成。” 姚轻黄和奚应雪齐齐露出丝鄙夷。 还麦子呢。 三句话离不开田地里的把式,这可不是泥巴打滚的乡下,这是繁华的京都。 开口闭口就是庄稼种地,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 说白了,姚轻黄和奚应雪本就看不起陈氏这个乡下老太太。 如今陈氏还抢了耀哥儿,又对她们百般打压,这梁子自然是越结越深的。 这种厌恶来自心底,哪怕想伪装也装不出来。 陈氏将她们的神情尽收眼底,脸上的笑缓缓收了,“大丫头,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奚应雪没料到她会点名,愣了一下,抬眼平静道:“世家贵女讲究的是不争不抢,若事事争强好胜反而落了下乘。” 陈氏脸色更沉了。 姚轻黄连忙出声打圆场,“婆母来京城时日尚短,不懂这些夫人小姐里头的弯弯绕绕。 雪儿在京城素有美名,若不然也不会和宁远侯府结下亲事。您还不知道吧,因着雪儿生病,宁远侯世子特意巴巴地上门探视。” 奚应雪坐直了腰背不无得意道:“其实我病的不重,世子爷却非要跑这一通,倒显得兴师动众,原是不必如此的。” 陈氏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他非要跑这一趟,你是死人吗不知道将他拦在外面? 自己个想男人还非要做出一副被迫就范的样,当谁看不穿你的小九九?” 姚轻黄和奚应雪母女两个俱都被这番粗俗的话臊得无地自容。 “婆母,雪儿还是未出阁的姑娘,您怎么能说这种粗俗的话。老爷,雪儿本就受了委屈,世子爷来看她也是发乎情止乎礼,这话实在太过分了。” 一直抱着儿子的奚耀终于不能装死了,摸着鼻子看了过来,“你嫁给我之前便知道我是农户出身。 这些年我母亲一直在乡下,若不是要来带耀儿也不会千里迢迢来京城。母亲这么辛苦,一两句话说的不对,你忍一忍就是,小题大做干什么。” 姚轻黄直被这番话气得胸口发堵眼前发黑,大脑晕晕的半晌才缓过劲。 到得这一刻,她才彻底接受,奚松是彻底不站在她这边了。 难道日后她都要这样,在陈氏的打压下过日子吗。 自打嫁给奚松,姚轻黄在这个武夫面前一直是有些自命不凡的。 哪怕暂时蛰伏也不过是做戏,要她永远居于一个乡下妇人之下,以她的骄傲如何忍得。 素来端庄持重的主母,这会因为失落整个人都显出些颓然,奚松心里也不好受。 轻咳了一声揭过这个话题,“好了,说了这么些话,传膳吧。” 厨房的人一早就等着了,闻言忙将晚膳摆上。 锅包肉、地三鲜、白福肉、蝲蛄豆腐…… 一道道鲁菜摆上桌,姚轻黄和奚应雪面色更差。 在她们印象中,只有乡下干重体力的农户才吃这种油腻荤腥的重口菜,京都的贵妇用的都是精致的清淡小菜。 那么大的肉,塞到口中整个腮帮子都嚼不下,难看得很。 这一顿饭,两人只夹着菜碟子边缘的小葱下饭,一口肉都没吃。 陈氏看了心中越发不舒服。 再看漂亮的二孙女,吃的也是斯文,小口小口地将锅包肉吃进嘴,红润的嘴巴上沾了亮晶晶的一层糖衣,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 陈氏不住地给她夹菜,叠声劝着让她多吃点。 奚松心中暗暗叹气。 这也是他一直不让陈氏来京都的原因,怕她看不惯姚轻黄,反而闹出矛盾。 眼下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见桌子上气氛越加不好,奚松轻了轻嗓子又开口道:“今儿个叫大家伙一块吃饭,一是为母亲接风洗尘,二来是有一个好消息。” 姚轻黄和奚应雪顺势放下筷子,端起一旁的清水漱了漱口。 “我领了接待魏使的差事,得知了一个消息。陛下有意在麓山书院挑选成绩优异者,于月后参加使团的接待。” 屋子里几人眼神齐齐一亮,旋即不约而同看向奚应芷。 若说成绩优异,那便非奚应芷莫属了。 不但被季山长如此夸赞,还得了端亲王的赏,而后几次小考也都考了前列。 被众人灼灼的目光盯着,奚应芷却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反而不解地蹙了眉。 前世并没有让学生接待使团的事情。 重活一世,为什么这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细细想来,这些不同似乎都是围绕着端亲王发生的。 奚应芷心中隐约生出不安。 那种不安,大抵就是人面对未知而产生的恐惧吧。 虽然奚应芷前世过的并不顺遂,可她重生以来依仗的大多是前世对未来将要发生的知情。 如今这种知情很有可能消失,让她觉得一直以来的依仗和优势快要荡然无存。 若是可以,还是不要和端亲王接触太多为好。 打定主意后,她才发现众人都在看她。 81.奚家姐妹糊弄谢玉璇 奚应芷敛了心神,不动声色地回视,佯装自然道:“这倒是从未听过的稀奇事,爹,大魏使臣难相处吗?” 闻言,奚应雪酸溜溜道:“二妹妹问这话,难道是觉得接待使团的资格已经胜券在握了?” 奚应芷若无其事,“大姐姐方才还说身为贵女合该不争不抢,那这接待使团的资格大姐姐应当是不感兴趣的?” 奚应雪脸色比吃了屎还难看。 她的确是不争不抢的,因为以往这种出风头的机会都是奚应芷抢了过来塞到她手中。 然后她才百般不情愿地露面,一展才能的同时还能得一个淡泊名利的好名声。 将所有的好处都占尽才是她想要的,而不是真的做那泯然众人的普通女子中的一个。 见她被堵得下不来台,奚应莲心中也是暗爽。 不过还是主动出面替她解围,“大姐姐自然是不争不抢,可若是夫子们觉得大姐姐成绩优异,非要点她接待使团,难道大姐姐还要拒绝吗?” 奚应芷知道她的打算,似笑非笑没再纠缠。 饶是如此,也足够奚应雪灰头土脸,憋屈郁闷。 说了接待魏使的消息,奚松又提起一件事,“有赖端亲王的引荐,我也得以面见陛下奏事。 陛下知道芷儿是我的女儿,还夸奖我教女有方,养出来的女儿很有风骨。” 奚应芷没料到连皇帝都知道她,一时间整个人都受宠若惊着。 奚松也很高兴,脸上满是憧憬、自豪、倾佩,“当时我都不知道说些什么,生怕说错了话冒犯圣上。 好在陛下很是和气,与我闲谈几句,还说有你们入学之后,麓山书院原本的学生也都更加勤勉上进,终于发挥了太后当初想要开设学院的作用。 可见年轻人之间合该有竞争才会有万流奔涌,流水争先之象。所以再过几天,麓山书院便要增设一间课堂,招募今科科考的举人学子,让他们勤勉治学,更能为国效力。” 这话说完,屋子里的人却没什么激动的反应。 奚应芷是早就知道这么一个苗头,其他女子则是因为这件事跟她们有些遥远。 奚府唯一一个男丁奚耀才两岁有余,距离科考还远着呢。 好在奚松的重点也不是这个消息,“陛下如此赞赏奚家,芷儿你要更加争气勤勉,好生为爹争光才是。” 奚应芷腼腆地笑了,“勤勉二字爹爹就算不说女儿也时刻记在心里,可争光这件事女儿却不敢保证。 毕竟方才爹爹也说了,其他贵女都更加上进,女儿说到底只是庶女,之前也并未有名师教导,日后落了下风也很有可能。” 奚松眼底闪过动容。 他一介武夫,府中也没有请过夫子给女儿开门,之前只是念过几年私塾,比起教育定然是比不过那些有底蕴的勋贵世家的。 不过正是因为条件差,奚应芷还能表现得如此优异才更加难能可贵。 他也是一步一步拼上来的,自然知道其中过程的艰难。 “乖女,以往都是爹忽视了你,如今你在书院,有什么要吃的要用的只管跟你祖母说。至于念书,你尽力就是。 念得好爹当然高兴,念得不好也只怪爹自己不好,没给你生个好脑子。” 陈氏也一个劲地点头。 奚应芷垂头笑了,唇畔露出两个浅浅的窝,越发惹人疼。 他们两个围着奚应芷一阵稀罕,奚应雪备受冷落地坐在一旁。 眼睫深深垂着,手掌捏着袖口的衣衫,几乎要将那一小块捏成破布。 姚轻黄将女儿受的委屈看在眼里,攥着手指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某种一直摇摆不定的决心终于下定。 她虽然掌家严厉,一直将奚松的心把得死死的,对府中这些庶子庶女却并不是打压得很死。 一是觉得庶女跟猫儿狗儿一样,给口饭养着便是,掀不起什么风浪。 二来也是奚松的心在她身上,她没必要做这些苛待庶女的事情来脏了自己的手。 可眼下,情势显然不容她如此掉以轻心了。 奚松话语间俨然将奚应芷捧成奚府第一人,丈夫、儿子、女儿,都要脱离掌控,她若还不出手,日后怕是要被磋磨死。 几人各自心怀鬼胎地吃完这顿饭,夜间奚应莲又来找奚应芷。 奚应芷知道她的打算,不过她如今不耐烦应付,谎称自己作业还没写完,让人将奚应莲打发了回去。 不知是不是心里有气,第二天念书奚应莲并未和奚应芷一辆马车,而是爬上了奚应雪的马车。 到了书院之后,奚应莲又紧紧挽着奚应雪的手臂,一直和她亲亲密密地说话。 见了奚应芷孤零零的,还抛过来一个得意怜悯的眼神。 奚应芷权当她在发癫,并不理会。 不过她料想中的奚应芷独自一人黯然神伤是画面并没有出现,董慧很快拿着纸笔坐到奚应芷身边。 “阿芷,昨日夫子留的作业有一处我不明白,你给我讲讲吧。” 奚应芷很大方地拿出自己的作业和她讲了起来。 麓山书院的课程分为经义、算数、书法、诗画几门,这些东西她原本是不会的。 不过前世她跟在裴如璋身边多年,此人在外一副淡漠高傲、万事不在意的姿态,背地里却是个手不释卷、极爱读书钻研的性子。 仿佛在和谁较劲,多看两本书便能越过别人。 前世奚应芷跟在他身边,耳濡目染地学了不少。 裴如璋兴致上来还要考她,她若答不上,便要遭一番面红耳赤的惩罚。 受了三年非人般的折磨,加之裴如璋本人便是个极有见地、才华卓著的男子,奚应芷多少也学了些东西。 这会讲起作业来头头是道,不少学生都凑到她身边听她讲。 反而是挨在一起的奚应莲和奚应雪被孤立了,两人还在故作热切的交谈,眼神却不自觉地盯在奚应芷那一块。 到了最后,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却谁也没有在听对方说了什么。 等看到谢玉璇也缓缓起身准备往奚应芷桌子面前走过去的时候,奚应莲终于忍不住,蹭地站起来。 “谢姑娘,您好久不来府上了,大姐姐可想您了,这几日还特意吩咐人做了您爱吃的红豆枣泥糕,想着邀您来府上坐一坐呢。” 谢玉璇脚步停住,片刻后,折身往她们所在的方向走来。 奚应雪还是有些拿腔拿调的,不过她如今比起以前学乖不少,见了谢玉璇也没拿架子,飞快地扯出一个笑。 不知是不是她刻薄习惯了,哪怕是笑也显出一种小人得志的感觉。 谢玉璇勉强勾唇笑了笑,“雪姐姐费心了。” 她以往和奚应芷关系亲近,这些时日却有了太多矛盾和龃龉。 依着谢玉璇的脾气和傲气是不想再搭理她,不过昨日谢文渊回府后刻意说了让她多关照奚家姐妹,她这才肯和奚家人说话。 只是到底情分不同以往,说话也客套许多。 奚应雪却全然没察觉出她话语中的疏离,反而认为她是尊重自己。 她便淡淡地点头,“得空便多来坐坐,咱们两家关系匪浅,我自是要多关照你的。” 这自命不凡的话惹得谢玉璇神色变了变,没接她的话。 奚应莲心头暗笑,面上却挂出为难和感同身受的委屈: “谢姐姐,咱们姑娘家不比公子少爷们,平日里到处呼朋唤友的,能相交的也就那么几个姐妹,平日里自是多忍让着,总不好真坏了情分。” 这话就是在暗戳戳地诉苦了。 谢玉璇性子单纯,闻言果然对她露出怜悯。 奚应莲又道:“转眼间就要立秋了,听说大魏使臣进京正是立秋的日子,书院会在那日之前办一次大考。 我入学晚,许多课都学得不好,只能碰运气了。所以我想着大考前去积卢寺上香祈愿,不求考第一,只求莫要考太差给家中丢人便是。谢姐姐可要一同前去?” 谢玉璇顿时心动不已。 诚如奚应莲所说,时下贵女虽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可每日过得实在是无聊。 从书院回家便是关在家中,看着四四方方的天,一言一行皆有规矩,活似只笼中雀。 若是有光明正大的由头可以外出放风,不拘是上香还是别的什么,都足够引人雀跃。 奚应莲看出她的态度,亲昵地抱着她的手臂晃了晃,“谢姐姐,你就陪我去吧,你身份高贵,只要你肯去,父亲一定会同意的。” 谢玉璇被她捧得面上露笑,半推半就道:“那我回府问问父亲母亲,他们同意了我便告诉你。” 奚应莲激动得连连应是,回头去看奚应雪。 见她一副明明激动高兴却还要强忍着做出淡然的模样。 心中膈应了一下,还是转头跟谢玉璇说着话。 很快季山长进来,果然宣告了麓山书院要招收举人学子和大考的事情。 书院里的学生都非富即贵,大多知道了这个消息,因此并没有过多激动。 不过也都怕考差了丢人,接下来一段时间上课果然更认真了。 这个消息传得很快,上午的课刚上完,碧落便小心翼翼地进来传话。 奚应雪闻言眼睛一亮,整个人面上都透出鲜亮的光来。 82.宁渣男找上门 侧头娇羞地以口型无声地问了句:“当真?” 得到碧落肯定的答复,奚应雪笑得更加烂漫,眉梢眼角的春意都快藏不住。 急不可耐地起身,提溜着裙子一路小跑着出去。 书院门口的一颗大树后头,宁书远正在那等着她。 “宁公子,你怎么在这?”奚应雪撅着嘴,明知故问。 宁书元拱手带笑,“小生经过此处,想起大姑娘在此念书,便想着顺便问候。” “顺便问候?”奚应雪抬眸,打趣地看他,夹着嗓子调侃道:“只是顺便问候,不是特意在此等候?” 这副娇俏的模样活似变了个人,全然没有以往在姐妹们面前端着的高傲。 宁书元胃中一阵翻滚,脸色也显得有点发绿。 奚应雪没察觉出来,反而将他的反应当作羞涩。 “好了,你既特意来寻,有什么事只管说吧,能帮的我一定帮。” 宁书元强忍恶心,“我和二姑娘多日不见,这些日子她总是避着我,小生想请大姑娘帮忙,能否让阿芷与我见上一面,不需太久,一两刻便足矣。” 听他是为奚应芷而来,奚应雪满面的春光立即消散于无形。 “她都那样对你,你还挂记着她?” 宁书元打量着她的神色,不动声色道:“日前山林里现出野蛇,阿芷虽然没受伤,可定然也受惊了,小生放心不下,总想着见上一面问个清楚。” 奚应雪脸上泛出酸味。 奚应芷只是被吓一下他就紧张地凑上来,她可是实实在在被蛇咬了一口,也不见他关心! 明明嫉妒得不行,却还是强扯出一个大度知礼的笑,嘴巴硬生生撅出一个难看的弧度。 “你这么惦记她,她进了麓山书院后,可是一次都没提起过你。” 宁书元恰到好处地露出三分沉黯,“我家境贫穷,阿芷嫌弃我是应该的,可我却还是舍不得她吃苦。” 奚应雪心口的嫉妒越发旺盛。 她不明白,奚应芷怎么就那么好运。 有了美貌,有了运气,有了父亲的偏心,如今连这样正直深情的男子也一门心思对她好。 一个出身卑贱的庶女,她也配! 奚应雪深吸了口气,让面上表情不那么僵硬才故作和气道: “你有这份心,二妹妹应该感激才是。按理这个要求我不该拒绝,不过如今父亲身负朝中重任,我们女儿家也不好太过张扬。 不如这样可好,过些时日等大魏使臣来京的事情过了,我再安排你和二妹妹见面吧。” 宁书元险些挂不住脸。 大魏使臣走之后?那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他今日来书院嘴巴虽然说是为了奚应芷而来,实际却是为了讨之前对奚应雪的救命之恩。 自从听说麓山书院有可能招收金科学子入学之后,他就开始谋划一个入学的名额。 奚家几个姐妹就是他选中的助力,无论是奚应芷出手还是奚应雪开口,都能帮他将入学的事情搞定。 所以眼瞅着奚府的马车出现在山脚,他便放了蛇出去,为的就是创造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不拘救了奚家哪一个,他都是要讨要回报的。 费尽心机唱了这样大一出戏,奚应雪当日说的那样诚恳感激,方才他刻意提起遇蛇的事,奚应雪怎么却半点也不搭茬? 宁书元几乎要弄不明白,面前这个女子到底是愚蠢还是恶毒。 看他神色不对劲,奚应雪眼底更是酸意翻滚。 只是在男人面前,她素来是不愿意失了体面的,也不想让人觉得她小气,便强笑着宽慰: “不是我刻意阻拦,而是这件事我实在爱莫能助,不如这样,你换一件事别的事,我定然全力相助,可好?” 宁书元神色这才好看点,却还是没抱太大希望,“大姑娘这样说,我便厚颜请大姑娘替我说项,让我进麓山书院念书吧。” 奚应雪脸上又露出为难,不过这回却没有一口回绝。 “此事我会和找人说项的。” 宁书元眼睛倏地变大。 暗道了一声怪哉,自己方才让她安排见奚应芷一面,这种小事她为难得很。 可要她为自己进书院说项这种大事,她却一口就答应了。 这个女子行事,当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不过宁书元也没有想去理解她的意思,目的达成他便又奉承了奚应雪几句,夸得她眼尾笑得炸出了褶子花,才行礼告辞。 奚应雪冲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才转身往书院里走。 回府,奚应雪便跟姚轻黄说了这件事,不过她的理由扯得冠冕堂皇。 “先不说宁公子救过我,单说他文才过人是个栋梁之材,父亲如今得了陛下重用,正是要扶持亲信的用人之际,若能此刻施恩于宁公子,日后朝中也有人共同进退。” 姚轻黄不太想搭理这件事。 她如今忙自己的事情还焦头烂额着,哪肯为了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去费心。 奚应雪却急了,“母亲若不肯帮忙,若叫奚应芷得了这个机会,不是更添助力?” “他和奚应芷有什么关系?”姚轻黄抓住了重点。 奚应雪便将以往奚应芷如何痴恋、倒贴宁书元的事情说了。 说这话时她语气不无轻视嘲讽,又有着微妙的高傲得意。 仿佛在说,瞧,她那样上赶着想讨好的男人,却如此舍身来救自己为自己付出。 姚轻黄没察觉到她的小心思,又追问道:“那人果然是个贫民书生?” 奚应雪点头,“寒门贵子最是难得,咱们若这个时候拉他一把,日后他必会感恩。” 姚轻黄沉吟着,久久没有开口。 奚应雪将这个男人说的那般好,可在姚轻黄眼里,这样的书生满大街都是,实在说不上什么贵子。 叫她有些注意的,反而是奚应芷痴恋他这件事。 奚应芷如今在奚松面前深得宠信,若将这件事情揭出来,奚松必然颜面无光。 不过,如今奚松对她本就不满,这种揭发女儿私隐的丑事不能让她来做。 奚应雪还在喋喋不休劝说着她帮忙,姚轻黄被她念得脑瓜子嗡嗡的,一时也想不清,索性直接打断了她: “我说让你和谢家姑娘多亲近些,你可有听我的?今时不比往日,你父亲已经被奚应芷给哄骗了去,若你还拿捏着以往的姿态,只怕风头都要被奚应芷抢了去。” 奚应雪被她打断本来就老大不高兴,听她说了自己不爱听的话,脸更是拉了下来。 眸光也泛冷,“奚应芷行事阿谀谄媚,母亲怎好拿她与我做比较,这不是生生下我的面子吗。 今日三妹妹在玉璇面前一通奉承,非要求着她去积卢寺上香,我险些拉不下脸。” 姚轻黄被哽得说不出话。 生平头一次愤恨自己怎么就把女儿教成这副模样,一门心思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全然不顾她这个母亲的境遇和苦楚。 罢了,这个夯货是靠不住了。 确认谢玉璇会与她一同去上香后,姚轻黄便不再多问,随意敷衍两句将她打发了,又叫了红绡进来。 奚应雪负气离去,心中更生愤懑不甘。 想当初她是这府里的头一个,要什么东西哪有不顺心的。 如今别人只是求她这么一件小事,母亲都不肯应承下来,叫她颜面何存。 虽是心有不甘,奚应雪却也不敢求到奚松面前去。 她虽然看起来无畏无惧,实则哪些人好说话哪些人说不得话她清楚得很。 可让她就这么将宁书元的事情抛下,她也是不肯的。 这么好的男子,好不容易开口求自己,她若是办不成,宁书元又重新将奚应芷挂到心上了可怎么办? 思忖半晌,将身边能帮上忙的人一一拎出来,又一一划掉,终于锁定了一人。 谢文渊。 没办法,似她这样的女子,身边环绕的总是不缺乏优秀的男人。 他们若能彼此扶持,也算美事一桩。 奚应雪面上泛出一个神秘的笑,回屋提笔写了封信。 信上倒没直接提起让谢文渊帮忙的事,主要是奚应雪怕自己在心中提到另一个男人,谢文渊会吃醋。 所以只含蓄地问她,过几日去积卢寺上香他会否同行。 当然,对于答案她很有把握。 她笃定谢文渊舍不得放过这个和她见面的机会。 送了信出去,她便美美地睡了一觉。 她不知道这夜范云云忐忑地进了明华堂,旋即满腹愁思地离开。 到了书院再次休沐的前一天,姚轻黄在陈氏院子里请安的时候忽然说起几个姑娘要去烧香的事情。 “说起来,咱们家也许久没有去菩萨面前添过香油了。” 这些天她强令自己沉静下来,身上原本焦躁的虚浮之气散去许多,恭敬谦和地同陈氏说话的时候,陈氏也愿意给她几个好脸色。 毕竟她来奚府是为了帮自己儿子管好家,而不是搅黄这个家的。 “这几年家中虽然没有大富大贵,却也一直无病无灾,平安两字便已经是老天爷庇佑了。更遑论如今家里几个女儿都有出息,老爷也领了差事。 儿媳想着,既然得了老天眷顾,合该常怀感恩之情,也是给孩子们做个榜样。心怀敬畏才能走得长远。” 陈氏听得不住点头。 83.上香遇到的浪荡子 她是个实事求是的,姚轻黄这番话说的很有道理,她也没有因为不喜欢这个人而出口驳斥。 姚轻黄笑得更真心了些,“所以儿媳想着这上香一事两个女儿去还显不出诚心,母亲若愿意,不如带了一家子一道去积卢寺走一遭。 母亲德高望重,想必菩萨见了更觉得咱们奚家心诚。” 陈氏不禁意动。 她在老家时便是个闲不住的。 如今到了奚府,虽说管了家,不过这管家的事也大多是婆子们在做,她只是过目知悉便是。 闲了这么些天,她骨头都有些发痒。 若是能去山上走一走…… 姚轻黄见她神色,忙又加了一句,“听说积卢寺的素斋很是可口,其中一道合心莲叶羹声名远扬。” 陈氏眼睛亮了。 她最爱吃莲子,只是奚府的厨子做出来的味道总是平平。 她年纪也大了,不好为着口腹之欲大动干戈。 如今听姚轻黄这么说,不禁咽了两下口水。 “你是个心诚的,既然如此,咱们就一起去烧香,最好是都能心愿得偿。” 姚轻黄连连点头,请示了陈氏的意见后,又去打点明日出门要用的东西自是不提。 晚间从书院回来的奚应芷听了陈氏身边苓儿来传的话,下意识便错愕了。 “怎么忽然要去积卢寺了?还去得这样匆忙?” 陈氏身边除了奚松安排的老嬷嬷,旁的丫鬟大多是临时调过去的,并不很伶俐。 听奚应芷这样问,苓儿也不知怎么说,懵懂道: “原本说是大姑娘和三姑娘约了谢家姑娘去上香,为着自己在大考的时候求一个好名次。 夫人顺嘴一说,老夫人也觉得是个散心的好地方,便阖府一起去了。” 奚应芷又问了几句,没听出什么不对来,确认这件事是巧合,心中原本的疑虑打消大半。 奚应莲是个藏不住话的,早就在她面前炫耀过要去积卢寺的事情。 奚应芷虽有些羡慕,却并没有想着要掺和进去。 一是怕人多生变,二是若奚应莲谋划的事情发生,她不在场还少些嫌疑。 如今奚府一家人都要去上香,那她还去不去就是个问题了。 姚轻黄心思缜密,非奚应雪可比,奚应莲可以利用奚应雪,却未必能将姚轻黄给耍过去…… 若她在场,说不定还能帮忙牵制姚轻黄。 心中将厉害关系思量一通,奚应芷冲着苓儿笑道:“劳烦祖母和母亲挂记,我知道了,明儿一早我定然早些候着。” 说着又让梧桐赏了几个铜子,才将人打发走。 送完人回来后,梧桐便兴致勃勃地收拾起东西来。 奚应芷心里藏着事,没有多管她。 到第二日要出发的时候,见梧桐竟挑了件鹅黄织锦的褙子,上头绣了深深浅浅的穿花蝶,奚应芷这才蹙了眉。 “这衣裳只怕太显眼了。” 梧桐不舍地摸着那布料,“这衣裳还是上个月姑娘得了季山长的夸赞后夫人让人做的,后来姑娘多半在书院一直没机会穿。 如今都快立秋了,姑娘再不穿今年再也没机会,到了明年只怕又小了。” 这样说着,奚应芷也犹豫起来,伸手去摸衣衫上绣着的花样。 她一直就知道自己生得明媚,私心里素来也喜欢鲜亮的打扮。 前世不敢也不能在奚应雪面前出风头,重生后境况虽然好一些了,可那不想太招眼的心思只会更强。 这些漂亮显眼的衣裳,她竟一次都没穿过。 梧桐又劝道:“今日一家子人去上香,又没有外人在,佛寺里清清静静的,这衣裳只是花样好看,颜色不怎么招摇。 姑娘穿了去,老夫人见了只有高兴的,谁会说闲话呢。” 年轻姑娘哪会不爱俏,这样说着,奚应芷果然动心了。 前世她被奚应雪打压,十分的好颜色成日也是黯淡的,如今重活一世,难道穿件漂亮衣裳依然还要看人脸色吗。 抿唇笑着将衣裳换了,暗道奚应雪若要说酸话,只管让她说就是。 随即又梳了个平日里常见的流云髻,斜插一只莹润的珠钗。 乍一看并不高调,浑身流泻出的俏丽明艳却让人移不开眼。 到了二门处一家人会和的时候,奚应雪和奚应莲果然脸色不怎么好看。 奚应芷像是没看到一样,自若地冲着陈氏和姚轻黄请安。 陈氏年纪大了,很喜欢这样花一般鲜亮的小姑娘,出发的时候拉着她坐了同一辆马车。 剩下两个姑娘憋屈地和姚轻黄坐了剩下一辆。 正要出发的时候,范云云居然也挎着篮子上了马车,本就塞了三个人的空间显得更挤了。 姚轻黄自然端坐在主位,奚应雪神色不虞坐在左侧,剩下奚应莲和范云云挤在一排。 马车从青石板路上碾过,范云云身上的热气透过衣裳贴着奚应莲,惹得她没好气道: “离我远些,我身上的衣裳可是新做的,若是弄皱了你赔得起吗?” 范云云求救般地去看奚应雪。 这些日子她一直贴身伺候着奚应雪,可以说是当牛做马也不为过。 这样掏心掏肺,奚应雪只要长了心,对她也该维护一二吧。 没想到奚应雪面无表情将脸转向车窗外面,像是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一般。 范云云立时露出丝伤心模样,原本激动的眼神也黯淡了,强扯出一个笑,“三姑娘说的是,奴婢这就下去。” “不必。” 一直闭目养神的姚轻黄终于发话,“这些日子你操劳太过,合该好生歇息。若是有人怕你挤着她,外头的确空旷得很。” 奚应莲神色一僵,不忿地闭上嘴。 范云云便又面露感激。 马车走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才到了积卢寺山脚,这处虽地处京郊,不过京都不少人都爱来这烧香。 奚府众人到的时候,蜿蜒的山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热闹得很。 陈氏最爱热闹,这些日子一直带着孙子,还没出来松快过。 一下了马车,连歇息都不曾,兴冲冲地便往山上去。 一直到了半山腰还脸不红气不喘,跟她比起来,奚府其他女眷可要狼狈得多。 尤其是范云云,本就日夜操劳精力不济,爬这一段路,已是面白如纸。 左手掐着掌心,右手用力抚着胸口,重重地喘气。 身子难受着,范云云双眼无神地去看前头的陈氏和奚应芷。 这一看,心里也难受起来。 奚应芷亲昵地搀着陈氏,笑吟吟地说着什么,间或伸手替陈氏拂开挡路的柳枝。 如此贴心乖巧,以往却都是对着范云云的。 还记得以前伺候夫人太过辛劳,以至于双腿胀痛,奚应芷知道了便等在她的屋子里,替她用暖炉温着腿,还会细心地替她按摩。 她在姚轻黄身边并不是很得信任,只是普通嬷嬷的份例,住的屋子也是和别的嬷嬷共同的通铺。 奚应芷身为奚府的二姑娘,却从没有嫌弃过做这样的事会丢了脸面。 以前她只觉得这个女儿懦弱无能,如今她将她的孝顺周道给了别人,范云云却有些后悔了。 想起姚轻黄跟她说的那些话,范云云眼底闪过异色,抚着胸口的手不知不觉攥紧了衣衫。 就这么一个愣神的功夫,范云云脚下一滑,整个人如断掉的树枝一般往后倒去。 “救命!有人摔倒了!” 听到这一嗓子,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香山地势并不陡峭,可这条路上却修了石阶,人这样滚下去虽然不会出人命,却定然会磕出重伤。 范云云也慌乱至极,凄厉惨叫:“阿芷,救我!” 被她用这样的语气叫嚷着,陈氏飞快地看了奚应芷一眼,搀着的手臂也下意识收了回来。 奚应芷面色未变,仿佛丝毫也没察觉到其中的暗流,甚至连身形都未动。 范云云于兵荒马乱之中看到她云淡风轻的神色,心中突然迸射出百倍的愤恨,那点子不忍和母爱全都化为即将谋划成功的怨毒。 沿着石阶如落石般滚了下去。 奚府众人全都发出惊恐的尖叫,姚轻黄焦急地往前迈了一步,甚至试图伸手去抓她,口中也急道: “台阶这样高,若摔下去不死也要残,范嬷嬷是芷儿的生母,快将她救下来。” 话落,她就察觉到奚应芷怪异地看了她一眼。 只是她满心都是记挂着的大事,并未将奚应芷的反应放在心上。 一帮女眷正惊慌失措着,斜侧里忽然蹿出一个人影,伸手拉住范云云的手臂。 饶是如此也为阻去势,那人被范云云带得也跌倒在地,右手重重砸在地上,众人都听到了清脆的骨头断裂声。 又往下跌了两级台阶,两人才稳住身形。 “范嬷嬷,你没事吧!” 姚轻黄第一个带人走了过去,“这位公子救了我家女眷,还请留下姓名,我家老爷必会重谢。” 那男子抬头,露出一张强忍疼痛的俊颜,赫然又是宁书元。 奚应芷自打范云云从石阶滚落又口口声声喊着她名字那一刻起,便看出今日必然是有阴谋在等着她。 面上虽然强装镇定,却也是下意识不想露怯的举动,实际上却还是有些紧张。 紧张不知是何人算计,更紧张不知那人目的是什么。 如今见了宁书元,提起的心居然落了一半。 84.宁、姚、范三人逼嫁奚应芷 无他,对宁书元此人,她清楚得很,想要的无非就是名利二字。 既然能猜出个大概,便没什么好怕的。 趁着众人视线都在宁书元身上,奚应芷飞快地打量着在场的众人。 姚轻黄背对着她,神色看不真切。 奚应莲和奚应雪却都是吃惊和心有余悸,尤其是认出那人是宁书元后,奚应雪脸上的心疼几乎掩饰不住。 奚应芷便可断定,此事跟她们二人无关。 那就只会是…… 奚应芷眸光转动,锁定在姚轻黄那即便没露面也看得出激动的背影上。 定了定神,奚应芷跟着陈氏也走了过去。 便听到宁书元温和的嗓音中满是强忍的痛楚: “夫人不必如此客气,先不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说我与奚二姑娘是旧识,这位嬷嬷方才喊着二姑娘的名字,想必和二姑娘关系匪浅。 于情于理,晚辈都该出手。” 他额间沁满豆大的汗珠,唇色因疼痛而显得苍白,却仍旧保持着读书人的风骨和仁善。 陈氏不禁目露赞赏,回头冲着奚应芷和蔼道:“芷儿,你和这位公子相识?他救了你的姨娘,快些来道声谢。” 奚应芷缓缓走了上来。 她今日本就打扮得出挑,于山间清风一拂,更似腾云仙子。 宁书元手中钻心的痛都要觉不出了。 说来也怪,早就知道她美,以往宁书元却不曾放在心上。 如今她态度冷了,可宁书元反而每一次见到她,都觉得比上一次更美。 这样美的人,自己以前怎么舍得那样冷落她。 想起这些时日奚应芷似是被伤透了心,虽然没有说什么狠话,却总是不理他。 宁书元心中闪过焦躁,更多的却是征服欲。 以往奚应芷对他太好,他不相信奚应芷真舍得他,只是闹脾气罢了。 更何况她如今变得这样美丽,他越发舍不得丢开收,打定主意要将她哄得回心转意。 这般想着,眼底深深的眷恋越发浓的快要溢出来。 奚应雪看在眼里,嫉妒得整个人都在冒酸水。 奚应芷却只觉得反胃,几乎是全身力气都在强忍着,才没有翻白眼。 “宁公子救了奚府的女眷,芷儿很该代表奚家道谢。” 她上前行了一礼,语气温和却全然堵死了宁书元想要攀关系的机会。 “宁公子不止救了范嬷嬷,上次在书院脚下还救了被蛇咬的大姐姐。如此恩情奚家合该报答。” 宁书元没料到她会提起这件事。 奚应芷以前对他追得紧,看见他和别的女子说话必然要吃醋。 今日居然当众说出他和奚应雪之间的渊源? 宁书元心中先是一沉,随后便是一喜。 她定然是吃醋了。 他就知道,奚应芷还是爱慕着他,近日来的做法多半是因着心中委屈,或者是想让自己在乎她罢了。 思及此,宁书元露出苦笑,“我出手本就不是为了你道谢,你说这话倒让我无地自容。” 见状姚轻黄忙也插嘴,“芷儿,宁公子一番深情,你怎能如此轻视,岂不是寒了恩人的心。” 奚应芷这才正眼看她,果然没错过她眼底的算计和得意。 看来今日之事,果然跟她脱不了干系。 那边姚轻黄急得很,不等奚应芷开口,又冲着范云云使眼色。 范云云面色煞白,做出气若游丝的模样: “芷儿,方才摔下来虽然被宁公子救下,可我心中有数,约莫是时日无多了。 宁公子为了救我连手都摔断,如今春闱在即,必然会影响前途,我心中实在内疚,你一定要替我报答宁公子的恩情。” 宁书元忙作势劝慰安抚,只说自己施恩并不图回报。 姚轻黄也蹲下去握着她的手,佯装焦急:“云云,说这些傻话做什么,我方才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只是皮外伤而已,肯定会好的。” 范云云却面露苦笑,“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不只是皮外伤,这些天我每日都力竭发虚,头晕目眩,胸口更是时常喘不过气。” “你为何不说!”姚轻黄语气悲恸。 范云云朝着奚应芷看来,眼底闪过盈盈泪光。 她素来沉毅,在奚应芷面前更是强势,头一次对她示弱,却是为了别人。 奚应芷浑身发冷,紧紧捏着拳头,静静地等着她继续说。 失望累积够了,便只有恨! “我以往冷落了芷儿,自知对不起她,如今她马上就要大考,更不愿拿这些小事让她烦心。” “你太傻了!芷儿纯孝,怎么会舍得你这个生母吃苦。” 两人继续一唱一和着,奚应芷却老是不接腔。 周围上香的游客陆陆续续围了过来,互相交头接耳打听着前因后果。 俱都感怀于范云云的慈母心肠,敬佩她的知恩图报,更对奚应芷的冷情而不齿。 说了一会子话,范云云越发力竭,喘着气道: “夫人,您待我恩重如山,这辈子我是还不完了。我若走了,芷儿也会替我偿还您的恩情,求您多照看她一些。” 说着又悠悠看向宁书元,“宁公子,你为人仁义忠厚,又和芷儿有情,日后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芷儿。” 宁书元一叠声答应。 奚应芷神色彻底冷下来。 原来这两人是打着要拿捏她婚事的主意。 宁书元这个蠢货,还以为姚轻黄是想提携他。 殊不知他若真用这种手段娶了奚应芷,下一步姚轻黄便会连着他们两个一起毁了。 毕竟在奚府,有奚松时刻盯着,姚轻黄难免忌惮,且也要为着自己和奚应雪的名头考虑。 嫁了出去,还是嫁了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穷举子,可不就是案板上的肉了? 她能一眼就看清姚轻黄的谋划,宁书元不可能看不明白。 不过是想着先将好处弄到手,然后再对付姚轻黄罢了,与虎谋皮的蠢货。 “范嬷嬷。”奚应芷强忍怒意,含笑开口,“您旧居内宅,不知道外头那些小人的手段。 走得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摔跤,好巧不巧偏又被宁公子救了。不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只怕嬷嬷一腔感激谢错了人,日后死不瞑目。” 这话说完,姚轻黄怒而起身,“奚应芷,你胡说八道也该注意场合。 平日你就对范嬷嬷毫无关心也就罢了,她病了这样久,从不曾见你去探望过她,自然不知道她的病情。 如今她伤得这样重你还说这样的话气她,你是要背上气死生母的名声吗!” 这话说的极重。 若真背了气死生母的名声,奚应芷这辈子也就毁了。 尤其是,世人总是下意识怜悯弱者,范云云这会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众人天然便信了几分,看向奚应芷的目光便都带了谴责。 所以哪怕明知是个局,奚应芷无法当众拆穿。 奚应芷并未慌乱,定定地看了姚轻黄一眼,视线转而看向陈氏: “祖母,孙女不是有意顶撞母亲,只是眼下重要的是将范嬷嬷治好,孙女的婚事并不好如此草率地决定。” 陈氏还未开口,背后的范云云忽而凄声道:“老夫人,这辈子夫人待我和善仁慈,芷儿是我在这世上唯一放心不下的人。 求您替我做主,为芷儿找个可托付的人吧。若不然我死也不瞑目啊!” 说着她哇地喷出一口血,越发显出气若游丝的模样。 陈氏猝不及防被范云云架了起来,想甩脸子,又碍于周围的百姓太多,只得扯出个笑。 范云云这模样太可怜,她若站在奚应芷那边对她的请求置之不理,别人定然要议论她冷心冷肺。 “婆母。”姚轻黄往四周扫了一眼,飞快走到陈氏身边。 “宁远侯府的世子和姑娘也来了,咱们和侯府是姻亲,若叫他们知道咱们府上的女儿如此无情,咱们日后在宁远侯府面前要抬不起头了。” 陈氏立即心头一凛,果然见到一对锦衣华服的贵气兄妹站在人群中,脸色很是不好看。 乡下老太太最怕被亲家说嘴,原本还存有的几分犹豫瞬间变得坚定。 被陈氏歉疚的眸子一扫,奚应芷袖子下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她素来知道范云云有一副好口才,没想到全都用在了算计自己身上。 终究是她太仁慈了,只想着和范云云疏远了也就罢了。 有些人,若不一脚踩死,便会如虫子一般一次又一次地跳出来恶心你。 “范嬷嬷情急胡言乱语,我却不敢就这么应下,宁公子和大姐姐关系匪浅,范嬷嬷难道就毫不顾忌吗?” 这话直如一记重雷,炸得所有人都在眼晕。 姚轻黄亦被这番话惊得面无人色,下意识便冲着奚应雪看去。 果然看到她脸上丝毫没有遮掩的嫉妒和来不及收回的情意。 竟是真的! 奚应芷趁热打铁又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我虽是女子却也想效仿君子之行。宁公子和大姐姐有情,祖母还是成全该成全的人吧。” 姚轻黄这才反应过来,恶狠狠地瞪了奚应雪一眼,咬牙怒道:“休要胡说八道,你大姐姐都已经定了亲,你胆敢如此抹黑她的名声,莫不是想找死!” 被她明晃晃地威胁,奚应芷丝毫心慌也无。 反正已经撕破脸,何妨撕得更响些。 85.奚应芷逆风翻盘 也好叫姚轻黄知道,她早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小庶女了! “母亲说我胡说八道,可方才范嬷嬷说我和宁公子关系匪浅,何尝不也是胡说八道。 难道她胡说八道母亲便一股脑地信,我胡说八道母亲便要罚我?” 怼得姚轻黄无言以对,奚应芷又勾着嘴角冷笑道:“更何况上次在书院脚下,宁书元亲自以唇为大姐姐吸毒,此事我和三妹妹亲眼看见,做不得假!” “不可能!” 姚轻黄想也不想一口否认。 奚应芷却冲着她挑眉,意味深长地笑道: “是不是真的,母亲也不在现场,不必说的这么笃定。若是不信,不如亲自问问大姐姐?” 被众人看着,奚应雪张了张嘴,却没有像姚轻黄以为的那样否认。 姚轻黄心急如焚,“你愣着做什么,人家都骑到你头上了,你还不赶紧说清楚!” 不怪她对自己的女儿如此疾言厉色,实在是如今众目睽睽,谢家兄妹又在此。 若是名声上沾到什么不好,婚事很有可能生变,日后前途许就全都毁了。 她可以无所顾忌地这样算计奚应芷的名声,却舍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落入那样的境地。 “什么用嘴吸毒,都是假的对不对?”姚轻黄厉声喝问。 只要奚应雪点头,她便能以一己之力将奚应芷的指控推翻。 可惜,在她的逼视之下,奚应雪挣扎着缓缓道:“不是假的,宁公子的确在毒蛇口中救了我。” 姚轻黄神色龟裂。 奚应雪却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咬唇坚定道: “这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宁公子救我一命是善举,除此之外我们之间清清白白,没什么好遮掩的。” 姚轻黄大脑被气得一阵一阵眩晕,还是紧紧扶住红绡的手臂才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子。 这个蠢货! 自己什么台子都帮她搭好了,想方设法地将她捧上去,她为什么就非要往那死路上走! 一瞬间,姚轻黄心中生出了深深的怀疑。 这么一个蠢货,当真是她的女儿吗? 心慌意乱之际,姚轻黄冲范云云使了个眼色。 同样大受冲击的范云云怔愣了一瞬,才懵懵懂懂地反应过来。 只是奚应雪自己开口承认,旁人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颠倒局势。 范云云脑子发懵,眼睛一翻忽地晕过去。 姚轻黄立时急道:“范嬷嬷不好了,快,都散开些,别挤着人。你们几个将她抬到寺里去,再问问大夫什么时候到!” 一连串吩咐下来,原本凑在一起看热闹的人都被推搡着散开,三三两两响起骂声。 姚轻黄却顾不得许多,叫人抬起范云云,捂着脸往山上走去。 今天脸算是丢尽了,眼下也没别的法子,只能先避避风头。 至于回府之后会面对什么样的境况,姚轻黄不敢去想。 在奚府这么多年,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难堪失算的时候。 范云云摔倒的地方离山顶已经不远了,加上一行人觉得丢脸走得脚步匆匆,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就到了寺庙门口。 不过要进去的时候,却被守在门口的僧人拦住。 “寺中有贵人临访,这会不接待外客。” 本就吃了一顿瘪的姚轻黄,这会更加气得要发飙,身边伺候的丫鬟忙上前据理力争起来。 喧闹声传到后院。 “合心莲叶羹味苦而有回甘,恰如人生百味,苦尽甘来,太后心胸开阔,每个月总要吃上一回。” 积卢寺方丈释星云双手合十,恭敬地垂睫看着石凳上揉捻荷叶的男人。 “这道素斋最难的便是要将浸泡过的荷叶揉捻成条,力道过大或者过小都会影响最终的味道,幸亏王爷纯孝,总是不厌其烦。” 裴如璋垂眸不语,阳光透过疏朗的叶,斑驳地洒在他深邃的侧脸。 手上缓缓动作着,繁复的锦袍随之轻微晃动,带着行云流水的贵气。 仿佛不是在做厨子的活计,而是在弹琴品茗。 一旁坐着的展诗也忍不住探头来看。 看了一会,便觉得无聊了,转而将目光遮掩着投到裴如璋身上。 若不是太后姑母非要她也跟着,她才不愿来这么无聊的地方看人捻荷叶。 虽然的确赏心悦目,可想起他只是太后姑母在外的私生子,展诗没来由一阵恶心。 装得再像,礼仪学得再好,终究也是上不得台面的。 想着太后对她说的那些暗示意味极强的话,展诗心中生出浓浓的厌恶。 倏然听到寺门口响起的喧哗,本就不想呆在这的展诗忙站起来,“外边怎么了,我去看看!” 拎着裙子急切地冲了出去。 裴如璋眼皮都没动一下。 直到藏剑进来,附到他耳边说了什么。 裴如璋动作顿住,手中捻着的那条荷叶便断了,绿色的汁液沁蕴着沾到了一个指头。 指尖黏糊糊的,裴如璋蹙了眉。 释星云也听到了僧人报信,“王爷稍安勿躁,贫僧这就去将人打发了。” “不必。”裴如璋神色已经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出门在外总有需要照应的,让她们到前院小憩吧。” 释星云道了声“阿弥陀佛”,“王爷仁善。” 裴如璋抬眸看他,唇边勾出一抹有些怪异的笑,“得大师这一句仁善,本王身上的罪孽想是要一笔勾销了。” 释星云不知如何答话,索性闭口不言。 裴如璋也觉得无聊,重新去捻荷叶。 这一回,原本做惯了的事情,忽然就有些烦了。 姚轻黄正和寺庙的僧人据理力争,“一大早便来上香,怎得却闭了门不许我们进去,这就是你们出家人的普渡众生吗?” 模样尖酸急躁,陈氏皱着眉,奚应雪也觉得这样的母亲有些丢脸。 “更何况我们这还有伤者,如此赶我们,就不怕闹出人命吗!” “好了。”陈氏怒道:“师傅说了寺庙中有贵客,你何必歪缠,下山送去医馆就是了。” 姚轻黄恶狠狠地剜她一眼,平日里隐忍的愤怒都在此刻宣泄而出。 “说的轻巧,一路抬下去还不知道要丢人现眼到什么程度!” 陈氏被她瞪得大脑血液倒流,抬手指着她的鼻子怒气勃发骂道: “你也知道丢人现眼,这些丢人的事情还不是你闹出来的!你当大家看不出来你和范嬷嬷一唱一和算计庶女。现在知道丢脸了?做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收敛!” 指甲险些戳到姚轻黄鼻子上。 姚轻黄面色霎时难看无比! 这些天她处处忍让,陈氏居然还这么骂她作践她!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之际,寺庙里快步走出一个年轻的和尚: “施主稍安勿躁,师傅说了,施主可以在寺庙前院歇息,只是得保持安静,不要冲撞了内里的贵人。” 僵持的气氛被打断,姚轻黄仍是冷冷地看着陈氏,片刻后才转身,跟着和尚进去。 众人忙也跟了进去。 和尚将她们引到了殿后的一处厢房,又叮嘱她们不要乱跑。 这便是废话了,姚轻黄明显心情不好,她们哪还敢在她面前现眼。 一个个俱都老老实实地坐着。 独独奚应芷饶有兴致地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以手支脸,透过窗枢看着外头院子里的莲花。 听说积卢寺的合心莲叶羹最是有名,奚应芷一直都很想尝一尝。 奚应雪有姚轻黄带着出来经常能吃上一回,奚应莲一直巴着她,偶尔也能吃上一口。 只有她,从来没吃过。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脑子里正乱七八糟地想象着,院子里忽然出现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身影。 藏剑背着一捆柴,冲着奚应芷招手。 奚应芷回头,看着姚轻黄坐在床前冷冷地盯着奚应雪,两人梗着脖子无声地对峙,心中也觉得她们烦。 便偷偷起身,趁着旁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 “藏剑大人,你背柴做什么?” 藏剑脾气很好,跟裴如璋的阴晴不定简直是天壤之别。 “厨房要蒸合心莲叶羹,我帮着拣点柴。” 一句很普通的话,然后藏剑就看见奚应芷眼睛亮了。 “我可以去看看吗?” 藏剑有些意外。 他印象中,奚应芷有些胆小。 其实奚应芷并未想着要做什么,只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对陌生的东西总是有好奇的。 平日在奚府,她的好奇总是压制着。 今日她让姚轻黄吃了这样的亏,正是得意的时候,便适时地放纵一下自己的好奇。 也不是什么大事,藏剑略一思忖就同意了,“随我去吧,不过不能乱碰。” 这是太后亲口要吃的,自家主子嘴上虽然不肯认太后这个娘,可每次她有什么要求,主子从未拒绝过。 二人到了厨房,藏风亲自看着灶。 见了奚应芷也是面露讶异。 奚应芷这才后知后觉察出不对劲。 藏风和藏剑出现在积卢寺,难道刚刚僧人口中不能冲撞的贵人,是端亲王? 奚应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要走进去的脚步也顿住了。 心里的退堂鼓敲得咯噔响,冷不防却闻到一股香味。 那是荷叶独有的芬芳,其中没有叶子的那种涩味,反而夹杂着莲子的甘甜。 随着温度缓缓升高,那味道缓缓充斥整个房间。 奚应芷忍不住深吸了一口,只觉整个人都静了下来。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轻笑,“瞧本王看见什么了,一只猫,还是只馋猫。” 86.霸道王爷洗手做羹汤 直如天灵盖被冷不丁敲了一下,奚应芷飞快地从那种被吸引的感觉中脱离。 转身,退后,行礼,一气呵成。 “见过王爷。” 她没有抬头,垂眸处看见裴如璋衣衫的一角,暗色的丝绸上用金线绣着细细密密的竹叶纹。 光影一照,如水如雾。 心里头莫名其妙冒出一句,来寺庙上香也穿得这么精致,有钱就是好。 旋即又瞥到自己的衣裳,心中一酸,头埋得更低了。 “不必多礼。” 裴如璋的声音让人听出一丝不虞。 奚应芷又头皮发麻。 这个男人实在太阴晴不定。 奚应芷唯唯诺诺地站起身,身子贴着门板站着。 若不是有门板挡着,不知道还要退到哪里去。 裴如璋收回视线,“不是在前院呆着吗?好端端的怎得又跑到这里来了?” 奚应芷心中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自己在哪里,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不是应该很忙吗? 少女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听到软绵绵的声音。 “听说厨房在蒸合心莲叶羹,所以来看看。” 裴如璋想起方才她恨不得趴上去的模样,声音又泄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积卢寺的合心莲叶羹的确有名。” 奚应芷对他的情绪变化很是敏感,下意识心中也松快了些。 抬头看着他,双眼亮晶晶的。 裴如璋眸光一动,将手背在身后。 两人有些尴尬地略站了一刻,藏风便掀开锅盖,“王爷,时候差不多了。” 刹那间,香味如潮水般涌来。 奚应芷眼珠子都快黏上去了。 裴如璋眼底笑意更深,“二姑娘可要尝尝?” 奚应芷一愣,心中受宠若惊。 “这,这样不好吧……” 话虽是这样说,嘴巴却不自觉地分泌出口水。 拒绝的话一时间没能说到底,亦没看到藏风和藏剑脸上见鬼般的神情。 裴如璋双手负背走到外间的院子,在石桌前坐下,侧头看向还贴着门框站着的少女。 奚应芷扭扭捏捏地跟过来,一会想着还是少和裴如璋接触为妙,一会又想着那合心莲叶羹怎么会这么好闻。 等藏剑用托盘端出两个白净的瓷碗,奚应芷便不纠结了,坐了小半个屁股在石凳上,显得很是乖巧。 她打定主意,只要裴如璋再劝一句,她就不再推脱。 裴如璋却没有再问她要不要吃,只闲适地坐着,说起了别的话题。 “二姑娘今日打扮得倒是别致。” 奚应芷视线可怜巴巴在合心莲叶羹上打了个转,旋即又飞快地收回,白嫩的脸上抿出一个讨好的笑。 “不敌王爷风姿卓著。” 裴如璋唇角勾出微不可见的笑。 又闲谈半日,直到奚应芷都急了,裴如璋才不经意道:“合心莲叶羹如今温热着吃最好,二姑娘当真不尝尝?” 奚应芷神情一震,强忍着激动做出羞赧的模样,可眼睛里却满是喜滋滋的期待。 “王爷盛情,臣女不敢不从。” 说着也不敢再客气,将那巴掌大的瓷碗捧在手心。 果真不烫了。 白嫩的手掌握着勺子,舀起如白雪绵绵的软羹送入口中。 红润的唇贴着勺子的边缘,小口小口地啜着。 一碗见底,奚应芷满足地眯着眼,脸颊红艳艳的一片,越发显得憨态可掬。 裴如璋不加掩饰地看着,眸光微暗。 “王爷,我吃完了。”奚应芷羞赧着放下碗。 裴如璋仍是看着她,看得奚应芷后脖颈的毛都有些立起来。 “还有一碗,爱吃就一并吃了。” 他声音低沉暗哑,听在奚应芷耳中直让她心头打鼓。 那种害怕的感觉后知后觉又冒了出来。 她不安地挪了挪屁股,刚要摇头,又听裴如璋道:“已经放凉了,若是再凉就吃不得,只能倒掉。” 奚应芷眼底闪过挣扎,“王爷不吃吗?” 他特意派人守在这里,应该不是闲的发慌吧。 这合心莲叶羹若是他准备的,自己吃了他的东西可不是摸老虎的胡须了? 猫儿又受惊了。 裴如璋收回视线,“这东西积卢寺多的是,本王吃腻了。” 藏剑和藏风交换了一个怪异的视线。 积卢寺的东西,和王爷亲手做的,怎么能一样? 奚应芷搅着手指,眼睛黏在剩下的合心莲叶羹上。 那股清新甜润的味道还残留在嘴里,她的确还没吃够,更何况裴如璋还这样说…… 奚应芷便小心翼翼地捧了另一碗,吭哧着吃了个精光。 然后便把屁股从石凳上挪下来,“多谢王爷,今日是来上香礼佛的,不好在此多耽搁了,臣女告退。” 裴如璋屈指漫不经心地敲打着大腿,在奚应芷准备转身的时候忽然开口,“你在此遇到本王,也算是缘分,若有难处,向本王开口说不得本王会顺手帮你一把。” 奚应芷面上的诧异几乎掩饰不住。 “这,倒是不曾有……” 说这话时,奚应芷有种撒谎的心虚,还有那么一点点被人关心的委屈。 裴如璋对她这样好,方才那问话也是一片好意。 不过她还是将情绪掩下,那些事情,总归是私事,不好和盘托出。 而且,她也嫌丢人。 心里头胡乱想着,没发现裴如璋眸子逐渐冷了。 不曾有? 被人骑在头上污蔑攀扯,她还能这般若无其事? 难道她并不觉得这是攀扯,反而乐在其中? 难道她对那个书生果真情根深种,如今还余情未了? 难怪她今日还特意打扮了一番。 其实这话是冤枉了奚应芷,她手头没几个银子,头上的珠花勉强翻遍了妆枢盒子才翻出这么一对,远不比奚应雪头上的富丽堂皇。 身上那件衣裳的确好看,不过也只是比往日的衣裳亮眼一点点而已。 真要比,也比不上奚应莲那身丝绸衣裳名贵。 可见天生丽质的人终究也有不好的地方,总是要被人误解。 裴如璋没说话,奚应芷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试探着又道:“出来已经这许久了,再不回去家中要派人来找了。” 院子里没有声音,奚应芷便一边瞥着裴如璋的神色,一边慢慢挪着步子往门口去。 一直走到门口,裴如璋还是坐着。 姿势闲散,却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让人不敢小觑。 奚应芷只觉危险至极,不敢再看,一跨出院门便提着裙子小跑着匆匆忙忙离开。 藏剑和藏风守在门口,却只是目不斜视地站着,也没有阻拦。 等人看不见了,才犹豫着问道:“王爷,合心莲叶羹被奚二姑娘吃了,可要重新再做?” 裴如璋身上闲散的气息彻底消散,脸色比冰块还冷,浑身更是冒着冷气: “本王不是说了,积卢寺多的是,释星云难道还会在这种事情上小气吗?” 藏剑便不说话了。 这东西积卢寺是很多,可那些都不是王爷做的啊。 以往太后娘娘要什么东西,王爷嘴上虽然要推脱几句,甚至还会负气说几句不中听的,可哪次不是正儿八经地奉上。 他们也隐隐清楚,王爷虽然怨太后为了皇室的地位和权力抛弃王爷,心底却还是很有几分孝悌敬爱的。 今日却…… 若是太后知道王爷拿寺庙里的吃食糊弄她,不是伤了母子之情了吗? 藏剑一头雾水往后院方向去了。 藏风还是守在院子门口,端亲王冷不丁道:“方才何人在寺庙门口喧哗,好端端扰了师傅清修,让庙中武僧将他赶出去。” 藏风再次惊讶了。 王爷以往惩治谁,不是要命就是缺胳膊断腿。 赶出去?这么小打小闹,跟女孩子过家家一般,算什么惩治? 若说他并未得罪王爷,王爷又何必多此一举提起他? 藏风觉得这些日子王爷越发捉摸不透了。 奚应芷回了前院。 姚轻黄这会已经冷静下来了,不过见了奚应芷还是双眼冒火,只是强忍着而已。 “你姨娘重病,你不说在旁侍奉,连面都不露,这是谁教你的家教规矩?” 奚应芷没搭理她,走到陈氏身边甜甜一笑,“祖母,积卢寺最出名的就是合心莲叶羹,您初来京城想必没尝过,我特意找了寺中的师傅送些过来。” 因着奚府众人是端亲王亲口允准入寺歇息的,如今奚应芷主动开口,寺中大师傅自然礼数周道地端了斋点和合心莲叶羹给众人吃。 方才奚府众人一路爬山上来,又闹腾了这一出,俱都是饥肠辘辘。 这会见了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子的吃食,都坐不住了。 奚应芷搀着陈氏第一个坐到桌子前,端了一碗汤羹到她嘴边: “祖母多用一些,今日虽是出了这样的乱子,好在不过是一个嬷嬷信口胡诌,旁人想必也不会当回事。” 姚轻黄被挤兑得脸色通红。 范云云对奚应芷的指控的确不会被人放在心上,那是因为奚应雪和宁书元之间的丑事吸引了大家的视线。 换句话说,是奚应雪给奚应芷挡灾了。 方才她已经竭力让自己从糟糕的局面之中冷静下来,如今奚应芷一句话,险些又挑起她的火气。 陈氏对这个出挑的孙女越看越爱,喝了一口合心莲叶羹,只觉心旷神怡、齿颊生香,心情也好了许多。 “芷儿说的是,一个嬷嬷而已,就算是姑娘的生母,也是个没名分的。 不知是谁纵的居然也敢在外头胡乱说话,打发了去庄子上也就是,还治什么治,没得叫人笑话。” 87.奚应雪众叛亲离 又联想到她在这坐了许久,姚轻黄都不曾关心她一句。 这样好的孙女去给她置办吃食反而还遭了姚轻黄一顿排暄,看姚轻黄那副死样子更加来气。 斜睨着姚轻黄冷嘲道:“还是有血脉关系的孙女贴心,知道心疼祖母,给我讨来这样好的吃食。这样好的姑娘,怎么就招不得人待见呢。” 陈氏拍了拍奚应芷的鬓发,“好孩子,你为着照顾祖母挨了这样的训斥,是祖母对不住你。 你穿这样鲜亮的衣裳好看,明日祖母找裁缝来家里头再给你做几套。这是祖母独独奖励你的,独一份的东西,别人都没有。” 姚轻黄叫这一老一少气得脸色铁青。 陈氏这话几乎是明晃晃在打她的脸。 你骂奚应芷,她便偏要将奚应芷捧起来,还要捧得压过你生的那个。 姚轻黄当了这么久的奚府主母,近日接连遭到的打击已经大挫了她的锐气。 可如今陈氏这句话,仍是让她无比难堪。 这是她辛苦操持的家,这些年奚松仕途平稳,虽未加官进爵却也没有出过什么岔子。 女儿们也教养得出挑,虽然对庶女有些忽视,但她自问不是刻薄恶毒的人,不会用那等阴私手段。 如今最出格的,也不过是想设计庶女的婚事而已。 她自问已经宽厚仁善,凭什么婆母不慈,丈夫不爱,庶女不敬! 奚应芷被姚轻黄眼底刻骨的恨意惊住了,借着端碗的动作,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子。 一屋子人,除了陈氏和奚应芷,旁的人都被僵冷的气氛冻得不敢动弹。 哪怕饥肠辘辘,桌上的吃食自然也没人敢真的来吃。 陈氏连声劝着奚应芷,只说方才她受委屈了,眼下该多吃些。 奚应芷推脱不过,只好拿着勺子舀了一口。 其实她今日一早长途跋涉,方才虽是连吃两碗,原也没有吃得很饱。 但这会端着的合心莲叶羹,虽然也有清香,闻起来却没有方才的悠绵芳香。 难道是自己吃得太饱了,已经不饿了? 奚应芷慢悠悠地送了一勺到口中,咂巴了两下又把碗放下了。 唉,果真不能贪多呀,连吃两碗再来吃,便觉得味道平平,全然没有刚刚的美味。 那头奚应莲坐了半刻,见没人管她也走了上来。 不过她顾忌着姚轻黄,没有和陈氏一起吃,而是低眉顺眼地端了两碗,又拿了一碟子斋点奉到奚应雪面前。 “谢世子和谢姐姐在隔壁厢房,想必也是饿了,大姐姐,你送些吃食过去吧,免得他们为了方才的事情心有芥蒂。” 这话连陈氏听了都觉得妥帖。 奚应雪听了却脸色阴沉,抬眼冷冰冰地看着奚应莲。 看得她心口一阵瑟缩,低着头不敢说话。 “方才的事?我已经说了我和宁公子清清白白坦坦荡荡,谢世子既是君子,又怎么会因着此事而心有芥蒂。 你故意说这些挑衅的话是为了什么?若我真听你的端这些吃食去讨好谢世子,岂不是承认我自己做错了事心虚?” 屋子里众人都被这番话惊得下巴都掉了。 清清白白坦坦荡荡?这也忒不要脸了。 奚应雪被众人质疑的视线刺得生疼,忍不住站起身,怒气冲冲质问道: “怎么,难不成我被毒蛇咬了,不该被人所救,而该乖乖等死吗? 我这一条命,家中父母这么多年的教导,难道要为了所谓的名节二字而付诸东流?你们愿意自己轻贱,我却是不肯的。” 她甩着衣袖,骄傲而倔强地看着窗户外边,端的是一副刚直淡然的模样。 奚应芷几乎要拍手叫好。 前世她就发现了,她这个嫡姐相貌平平、计谋平平,唯有装腔作势一点,可以说臻至化境。 前世奚应芷可是被她这一手给糊弄得不清。 果然,姚轻黄看着女儿的眼神已经是沾满了泪水,奚应莲也面露讪讪。 奚应芷怎么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翻盘,忽地发出不解的声音,“大姐姐,你被毒蛇咬的时候,我和三妹妹都在,还有你身边伺候的绿昀也是在一边的。 这么多人你都不找,为什么偏偏让一个男子给你吸毒,是不是他吸得特别好啊?” 若说前面那句话只是让大家伙目露深思,后头一句话,却是让众人都神色怪异了。 吸得特别好? 那姓宁的书生长得虽然清秀,却也不至于让一个官家嫡女如此维护。 难道当真是,吸得特别好,让人恋恋不忘? 怪异的眼神在奚应雪身上不住地打量。 奚应雪还是黄花闺女,一是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顺着这话下意识道:“宁公子是男子,自然比你们吸得好。” “扑哧——”不知是谁笑出声,旋即很快又止住。 姚轻黄怒声斥道:“胡说八道什么!这种浑话也随意乱说,那宁公子虽不是官身却是正儿八经的举人,你这么编排他也不怕给奚家招祸!” 却不是斥责奚应雪,而是在骂奚应芷口无遮拦。 “还不去和宁公子致歉,也好让他大人大量不要追究你的失礼冲撞!” 偏心得太过光明正大不加遮掩,伺候的婆子都神色怪异。 姚轻黄今日表现出来的刻薄偏颇,都和她以往端庄公允的假面大相径庭。 所以奚应芷也没有太过气愤,很是无辜地偏头,“向他道歉?他今日刻意污蔑我的名节,我还要告他个胡乱攀扯的罪!” 话音刚落,一对黑甲侍卫列队闯入院子,直冲冲进了奚家人旁边的厢房。 方才奚应芷送茶点进来并未关门,因此这会一屋子人眼睁睁地看着宁书元从旁边的厢房被人押出来。 他还逞强着道:“我可是今科春闱举子,你们怎么能随意捉拿我!” “奚二姑娘。”带队的藏剑到奚家厢房门口还停了一下。 “端亲王说有人冲撞寺中香客,命我等捉拿问罪。” 其实裴如璋原话是将人赶出去,别在奚应芷面前晃荡。 若要他真以权谋私对付一个毫无功名的举子,他的骄傲还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可奈不住藏剑对他的命令细思极深,和藏风商量斟酌许久,觉着王爷或许是要给奚家姑娘主持公道,这才有次一举。 奚应芷闻言便是怔住,旋即便挑眉看向奚应雪。 那神情分明是在说:瞧,端亲王都说要捉拿宁书元问罪了,你还要我道歉吗? 奚应雪被她这副神情气得一口气哽在嗓子眼,差点撅过去。 屋内众人亦是面露异色。 尤其是姚轻黄,宁书元所做的事情本就是她唆使,不过是男女之间的桃色情事,怎么会惊动端亲王? 惊慌之后,便是深深的恐惧。 面前这个侍卫带队捉拿,显然在端亲王府地位非同寻常。 这样的贵人对奚应芷居然如此恭敬。 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庶女,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排场? 若她在端亲王面前说自己的坏话,那自己岂不是危在旦夕? 诸多惊恐的念头交织在脑海,她便没有注意到奚应雪什么时候冲了出去。 “住手,我乃奚府嫡长女,更是麓山书院的学生,季山长是为我授课的夫子,你们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抓我的救命恩人!” 见了这一幕,一直作壁上观的谢文渊终于无法再袖手旁观。 “雪儿,你当真要这样维护一个登徒子吗。” 哪怕是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谢文渊也是站在门口遥遥质问,足见礼法和规矩其实是刻在人骨子里的。 奚应雪出现一瞬间的慌乱,旋即镇定下来,义正词严道: “谢哥哥,咱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分,我的人品性情你难道毫不知情吗?竟也跟着她们一起如此揣测我。” 谢文渊没说话,奚应雪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不免更加委屈。 “我与宁公子是清清白白的君子之交,他救了我的命,若被人这样揣测岂不是寒了世间君子的心?” 奚应芷没忍住笑了。 谢文渊也露出一副难以理解的神色。 女子以夫为天,他和奚应雪虽然没有成亲,却也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 当着他的面,奚应雪和一个淫贼有了肌肤之亲也就罢了,如今还踩着他的脸面如此维护一个野男人,真当他是乌龟王八蛋了。 谢文渊捏着拳头,冲着藏剑拱手,“藏剑大人,此人轻薄污蔑我的未婚妻,我要去顺天府告他,请大人为我做主。” 藏剑打量了谢文渊一眼,暗道他倒是识相。 自己正嫌没有名头来处置宁书元呢,正要睡觉就递了枕头过来。 “谢世子发话,卑职定然严办。” 挥手将人扭了出去。 奚应雪如何不叫目眦欲裂! 失控地冲着谢文渊怒道:“谢文渊,你这样对宁公子落井下石,到底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 “住口!”陈氏重重地拄了下拐杖,“大丫头失心疯了,姚氏,还不快将人带下去休息!” 姚轻黄也是知道轻重,忙让身边的丫鬟将奚应雪堵了嘴推到内间。 谢家是世袭惘替的侯府,这么些年她能以五品官家夫人的身份在京都贵妇圈子站稳脚跟,靠的便是这一桩勋贵的婚事。 若是惹怒谢文渊,丢了这门亲事,她立即就会从云端跌落泥潭! 88.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谢世子,都是误会!雪儿定然是被那个书生蛊惑了。 您是知道的,她素来就是个单纯良善的性子,回头我定然好生教她,让她跟您赔礼道歉。” 谢文渊冷冷地看着她,素来温和端方的少年头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侯爵的威严和冷漠。 “夫人当真觉得是误会?” 姚轻黄急得不行,谢文渊却不想再听她胡扯,带着妹妹冷漠着转身离开。 奚应莲焦急地拧着帕子,“祖母,谢世子这一次回去,定然是要去说退亲的事情。若真到了那一步,一切都完了!” 说着她便提着方才准备好却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食盒跟了出去。 姚轻黄心中直觉不好,正要让人去拦。 陈氏拿拐杖挡住了门,“就让莲儿去劝,三丫头生得一张巧嘴,又和谢家姑娘是同窗,年纪相同的人说说话,必能将局面转圜。” 众人又遮掩着去看奚应芷。 最巧,又是同窗,按理奚应芷去劝是最合适的。 不过,陈氏打量着她只戴了一对珠花仍旧娇艳夺目如芙蓉沾露的脸,还是收了这句话。 容貌太盛,陈氏不敢让她去冒险,也怕闹出什么丑闻。 奚应莲好歹生得只是清秀,没那么危险。 奚应莲自己都没想到今日之事发生得如此顺利,她在寺庙门口叫住谢文渊。 少女提着食盒深一脚浅一脚地朝他跑过来,鬓发飞扬飘在脑后,玲珑的胸脯也一颤一颤的。 谢文渊脑子里的火气便蹿到别的地方去了。 等到得近了,奚应莲急促地喘着气,胸口上下起伏着,谢文渊有些不敢看,却又舍不得移开视线。 “谢世子,谢姑娘,今日我姐姐说了这样狂悖失礼的话,我自知无论如何也开脱不了,只能替她代为致歉。” 她身子一矮就要跪下。 谢家兄妹都不是跋扈之人,见她如此放下身段,反而不愿意迁怒她了。 谢文渊上前紧紧拖着她的手,不肯让她跪下去。 “此事与三姑娘无关,你若向我们下跪,那我们成什么人了。” 奚应莲却眸光泪珠闪动,哀怜地看着谢文渊,无论如何也不肯起身。 两人力气越发大,大得逐渐变了味道。 谢文渊一个忍不住,环臂将奚应莲硬生生抱着扶了起来。 奚应莲心中一动,轻呼一声,眼睛一闭软绵绵躺倒在他怀中。 “三姑娘,你怎么了!” 谢文渊心中大急,就着姿势将人拦腰一抱。 少女柔软的身子贴在他胸口,谢文渊心中半是荡漾半是焦急,匆匆嘱咐了谢玉璇让她自己归家,便抱了奚应莲往院子里走去。 刚过了转角,奚应莲就悠悠转醒,本只是松松搭着他肩头的手缓缓收紧。 谢文渊察觉出不对,垂头便对上奚应莲泪光盈盈,似有渴盼的眼睛。 “世子爷,莲儿活这么大,从未被这样对待过。 能得您的眷顾,莲儿一辈子做您脚边的猫儿狗儿,不,做您脚下踩着的石头,都心甘情愿。” 今日香客都被拦在外面,此处无人,一片寂静,奚应莲抱着谢玉璇的头,将唇印了上去。 奚应莲去了许久都不曾回来,奚应芷心中隐约便有了猜想。 那个谢文渊本就是个好色的,前世对着她这个端亲王的爱妾都敢趁乱下手。 如今奚应莲送上去,他哪有不接招的理。 奚应莲如此豁得出去,身为姐姐她该好生帮上一把才是。 总不好叫她白吃一个亏,却什么好处都捞不着。 眼珠略转了一圈,瞥见奚应雪紧绷着脸坐在窗畔,活似所有人都背叛了她一般。 偏也没有人去劝,就让她这么憋着气,别提多难受。 奚应芷缓步走过去的时候,还被奚应雪横眉瞪了一眼。 她也没生气,只坐到奚应雪身边恳切道:“大姐姐,咱们虽然平日有些龃龉,可到底都是姐妹,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瞧三妹妹为了你的事情这样卖力游说,便知道紧要关头还得是一家人才会互相支持。” 奚应雪听得眼睛都要冒火。 陈氏却觉得她说的很对,“难怪书院里的夫子都喜欢二丫头,果然是个识大体的。” 屋子里姚轻黄和范云云见陈氏这样夸赞奚应芷,俱都心中不是滋味。 可今日两人出了大丑,这会再也没脸在陈氏面前说半个反对的字眼。 奚应芷笑笑,又温声道:“咱们一家人没有隔夜仇,大姐姐和谢世子也该是如此。 姐姐总为着自己的颜面不肯跟世子低头,焉知两人之间若是为了一口气冷得久了,再深的情分也会冷却。 方才两人话赶话吵起来,只是一时之怒,如今回过头谢世子定然是有些后悔,姐姐何不给他个台阶下?如此也显得姐姐识大体。” 听着这话,奚应雪还没什么反应,姚轻黄却已经逐渐从方才的暴怒中抽离出来。 她毕竟比奚应雪多活这些年,自然知道男女之间讲究的是个以柔克刚,而不是如女儿这般硬碰硬。 没想到这番话会从奚应芷口中说出来。 姚轻黄神色复杂地起身走到奚应雪身边,“雪儿,你和谢世子之间的误会还是得及时说清,若是冷得太久的确会伤了情分。” 奚应雪委屈地撅着嘴,“情分情分,我瞧着谢哥哥全然不在乎这些。” 姚轻黄哑然,“世子毕竟是男人。” 奚应芷暗暗撇嘴。 虽然她这会是刻意在诓骗奚应雪去找谢文渊,却也觉得这话委实可笑。 男人怎么了,男人天生就高人一等吗,这些低头的事情就该女人去做? 可奚应雪听了这话,却不再反驳什么,反而很是认可。 默默起身,“母亲这样说,我去和谢哥哥好生说些软话。” 姚轻黄怕她还使小性子,便也和她一起去。 且说奚应莲和谢文渊找了一处没人的厢房,此刻正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谢文渊自小家中管得严,平日来往的侯爵世家之女大多守礼自持,从未见过这样的新鲜劲。 论起来,奚应莲是他第一个女人,让他享受了这样的人间极乐,简直让他爱不释手。 只觉得这刻若是死了,那也是此生无憾。 正到了巅峰之处,房门啪地被推开,院子里的冷风嗖嗖往里灌。 谢文渊裸露在外的大腿被吹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人陡得一阵哆嗦…… “谢哥哥,你——” 奚应雪沙哑的嗓音第一次发出这么尖锐的鸣叫。 谢文渊惊慌失措支起身子,原本被他压在身下的奚应莲顿时露出身形。 两人手忙脚乱将散落的衣裳捡起来胡乱盖在身上,却也没盖完整,这个露着胸膛,那个露着大腿。 “雪妹妹,你们……你们怎么来了。” 谢文渊面红耳赤难堪得恨不得挖条地缝钻下去,往后缩着遮掩身子的时候,身下还颤巍巍地滴下什么东西。 奚应雪脑子像是被什么利器重击,一阵一阵发疼。 今日谢文渊如此误会她,她已经愿意原谅他,并且舍下身段主动找他求和。 原以为他的心和自己是一样的,都在和二人之间的争吵而忧虑焦心。 却没想到只是她一个人庸人自扰,谢文渊却抱着别的女人,说不定早已将她抛到九霄云外! “大姐姐,都是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 床上衣衫不整的女子怯生生开口,奚应雪从满目猩红的愤怒之中回神,方才发现那个人竟然是奚应莲。 “贱人!”奚应雪被那片颤巍的白激得理智全无,冲上去扯着奚应莲的头发便将她往床下拖! 奚应芷扶着陈氏跟在后头,到这的时候正看见奚应雪双目猩红地揪着奚应莲的头发,手脚并用往她脸上扇。 谢文渊竟也算个男人,他虽自认理亏对不住奚应雪,却也见不得刚刚欢好过的女人在他面前被这样欺负。 长臂一伸将几乎赤裸的奚应莲死死搂在怀里,肉贴着肉替她挡了不少奚应雪的撕扯。 “你竟还护着她!” 奚应雪怒急,下手更重,啪地在奚应莲脸上扇了个巴掌。 奚应莲丝毫没有平日的泼辣,只无声地流着泪,越发让谢文渊怜惜。 眼见奚应雪动作越发癫狂,加之陈氏和奚家别的人也都到了屋子门口,谢文渊终于忍不了。 扯了奚应雪的手,将她掼着丢到一边。 抱着奚应莲起身,飞快地扯了床上的被子将两人团团包住。 “奚夫人,这就是你教养的好女儿,当真是好礼数。” 姚轻黄面色铁黑。 没想到谢文渊做出这样对不住女儿的事情,居然还敢如此质问她。 这些世家贵族,内里各个都是不要脸面的下贱浪荡货! 奚应雪从地上支起身子,却是心如死灰,心比身子更痛。 “你居然为了她打我!一个下贱庶女,见了男人随意爬床的货,你竟也要维护她。” “大姐姐慎言。” 看了半天戏的奚应芷终于开口了。 “这种事终归是不体面的,一床被子掩了也就是了,何苦闹将开,父亲的仕途,女儿家的名声都要为了你这一时之气而丢掉吗。” 目瞪口呆的陈氏也缓过劲来。 在她眼里奚家姐妹都是奚松的女儿,都有她的血脉,什么嫡庶差别并不大。 要说最重要的还是奚松的前途。 89.婚事被换 她虽是乡下人,却也知道自家出了这种丑事,是掩还来不及的。 当即对姚轻黄怒道:“还不将你女儿拉走,让庙里的师傅进来见着了难道就好看吗?” 将人打发走,又让奚应莲和谢文渊穿好衣裳,顾不得范云云还半死不活地哀嚎,带着一家人急匆匆地下山去了。 马车上,陈氏握着奚应芷的手一阵慌乱。 她虽性子强硬,到底没经过大事。 这会满是无助道:“芷儿,方才你说这是会耽误松儿的前程,说的是真的吗?” 奚应芷也满脸愁绪,说了去年一个文官因为家中女儿在外失仪,连累其父被罢免官职的事情。 “这事不止是会惹了陛下不喜,还有谢世子,宁远侯府在京都素有声名,今日他和三妹妹有失体统在先,咱们本可以拿捏着他的错处让他出血。 可大姐姐这样大骂他,必然会让他怀恨在心。若是宁远侯府从中作梗,日后爹爹在官场哪还会有前途。所以这件事发展至此,咱们已经不能拿捏着来追究了。” 陈氏听她口齿清晰地分析着其中的利害,心中慢慢定了下来。 “是了,谢世子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在佛寺做出这样的事情显然是很喜欢三丫头的。” 陈氏心中一阵肉痛。 一个拿捏别人的机会硬生生错过了。 奚应芷脸上笑意一闪而过。 奚应莲啊奚应莲,自己可是帮她帮到底了,但愿她自己争气才是。 至于奚应莲会不会争气,奚应芷并不怎么怀疑。 前世没有奚应芷帮忙,奚应莲也去勾引过谢文渊。 只可惜彼时姚轻黄死死把持着内宅,奚应莲刚露出些苗头,就被姚轻黄摁住。 她想起方才在厢房里,奚应雪拳打脚踢的模样。 要知道前世蓉蕴还没有折损,奚应莲被抓住勾引谢文渊后,蓉蕴可是气势汹汹地扇了她三十个耳光。 扇得她眼冒金星,跪在地上都直打摆子。 那时候奚应雪尊贵无比地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多么大的威风。 今生蓉蕴没了,她身边的丫鬟也因为她的愚蠢和种种行径不敢再替她卖命。 连这样动手打人的活都要自己上了,那是风度也没有了,高高在上的架子也摆不出了。 陈氏显然也为奚应雪方才的疯妇模样感到心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就敢大打出手,平日不知如何跋扈。” 奚应芷状似不经意附和:“大姐姐是嫡女,有母亲为她谋划,又有这样出色的未婚夫,自然底气足。” 听着这句话,陈氏缓缓陷入深思。 奚应芷没有再多说。 有些话,点到即止便好,说多了反而惹一身骚。 方才下山的时候陈氏就派人给奚松送了信,这会陈氏一行人的马车刚到奚府,奚松也急匆匆地到了家。 柳婉也闻声来了。 姚轻黄不乐意见她,她也不说别的,只搂着脸颊肿成猪头的奚应莲一个劲地哭。 奚松并未见到方才奚应莲和谢文渊颠鸾倒凤的那一幕,对奚应莲本就不怎么厌恶。 这会见着妾室和女儿的惨样,下意识就心更软了。 “好了好了,都进来吧。终归是一家人,总不好日后就老死不相往来了,一起说说看是个什么章程。” 过了这么久,奚应雪心底的怒火发泄了一通,如今整个人只有无力和颓丧。 闻言只是冷笑,也不开口。 素来心高气傲的大女儿变成这样,奚松也是心疼的,叹气安慰道: “爹知道你心中不好过,这件事爹定然让宁远侯府给你一个说法。” “不必了。”奚应雪冷声拒绝,“我与谢世子青梅竹马,自他少年时期我便与他相知相许,如今他却为了别的女人色令智昏,在佛寺重地做出这样不要脸面的事情。” 两行清泪潸然而下,“我的少年郎已经不在了,这门婚事,我不要了。” 一屋子人都被这句话炸得惊了魂。 有人狂喜,有人暴怒。 “雪儿,你可别说胡话!”姚轻黄激动地去扯她的手臂。 “今日之事是奚应莲蓄意勾引,世子年少气盛一时中招,纳了她做妾就是,何苦说这种绝情的话。” 奚应雪神情木然,直如死了一般。 奚应莲忙跪下哭天撼地地认错,柳婉也一直磕头,说自己没教好女儿。 一屋子女眷,吵得奚松脑仁子疼。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此事我自有定夺!” 奚应雪身板挺得直直的,冷漠地与奚松对视,“无论父亲如何定夺,这门婚事,我不认。” 说罢转身就走,直将姚轻黄气得天灵盖都发麻。 她是做了什么孽,十几年好生好养的,就交出这么一个孽障! 奚松也叫她这态度气得不轻,方才生出的几分怜惜此刻荡然无存。 转而冲着奚应莲问道:“今日去积卢寺原是上香,你竟做出这等丑事,我要罚你,你认是不认。” 奚应莲哭声停了一瞬,随即哭得更凶,“爹,您养了我十几年,在您心里女儿就是这么不知廉耻的人吗?” 她哭着说了这些天奚应雪不如意的事情,又说自己费尽力气照顾她前后左右,如何受气可怜。 “大姐姐和谢世子有口角,女儿心急如焚想去替她劝和,谁知谢世子会说那种话,说姐姐桀骜不驯,不如我性子乖巧。” 这话便是将过错都推到谢文渊身上了。 奚松沉默不语,显然是没有全信。 见状柳婉也跪着哭道:“老爷,莲儿虽是庶女,却也是正儿八经的好姑娘,更不用说在麓山书院念了这么久的书,礼义廉耻难道还能不知吗。” “呸!就你也敢说礼义廉耻!” 姚轻黄怒急啐了她一口,厉声喝问:“奚应莲,你敢说你从没动过歪心思,今天难道都是谢世子逼迫你吗!” 奚应莲脸颊瞬间涨红,哽塞许久才似自暴自弃道: “女儿承认,的确是对谢世子动心了,谢世子何等人才,家世也清贵,是女儿生平仅见,女儿动心也是人之常情。 今日他说喜欢我,我一时没有把持住,是我的错!” 她含泪在地上冲奚松磕了几个头,“我这一生从未碰见过这样的男子,只觉得恨不能将一切都交给他。 所以做了错事,丢了爹爹的颜面,可我不后悔!今日之错,我愿以死来保爹爹清名!” 说着她便起身,冲着房梁撞过去。 奚应芷眼疾手快挡了一下,却也被撞到地上。 姚轻黄怒道:“拦什么拦,她要死就让她去死!免得活着丢人!” “够了!”奚松终于开口。 方才奚应莲为自己辩解,说全都是谢文渊主动的话他没有全信。 后来这番承认自己动心的话,奚松反而动容了。 哪个人会没有欲望。 奚应莲虽然是庶女,可和奚应雪成日同进同出,见着她的夫君如此优秀,会嫉妒心动也是人之常情。 她肯承认,至少说明她敢作敢当。 说到底,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没得宁远侯府没有说法,他反而处置了自家人的道理。 奚松沉了脸,“从今日起雪儿和莲儿闭门反省,不许外出,也不许去书院。这件事必须守口如瓶,谁也不许外传。” 又吩咐长梧处置了今日跟去积卢寺的下人。 姚轻黄脸色发白。 今日她本就有所筹谋,带去积卢寺的俱都是身边的心腹。 奚应莲也带了贴身的鹤青,这些人都要被发落,日后很长一段时间她们都要被掣肘。 反倒是奚应芷,说院子里有许多杂事,压根没带丫鬟。 这么算下来,今日大家都伤了元气,只有奚应芷这个本该身败名裂的人毫发无伤。 会是巧合吗? 姚轻黄心头晦暗一片自是不提。 奚松兀自带了人去了宁远侯府。 奚应芷不知道他们具体是如何商谈的,只知道第二日清晨在陈氏处请安时,奚应莲满脸羞意地搅着手指。 奚应雪面色灰败却还是强撑着体面。 “大姐姐二姐姐,从今儿起,我就不去书院了。” 奚应芷二人都没有追问原因,反倒是陈氏将下人遣了出去,有些汗颜地解释了一句: “昨儿个你爹连夜去了侯府,那谢世子原也是个有担当的,昨日真真是被气到了才做出这档子事。 可他也不是个赖皮的人,昨日已经跟你爹说了他会明媒正娶将莲儿迎进门,不会让咱们家的女儿受委屈。” 奚应芷看着奚应莲强忍激动却还是流露出几分羞涩的模样,脑海中冒出的却是前世奚应莲被姚轻塞入麻袋被野猫撕咬的惨叫。 看来所谓命运,也不是不能更改的。 今生奚应莲命运已经大不一样,日后只要她抓着谢文渊好生过下去,定然会比上辈子顺遂不少。 只是,她会这么安分守己吗? 使这种阴私手段得到了甜头,可是会上瘾的。 陈氏又冲着奚应雪暗含警告道: “宁远侯府和奚家本就是定了亲事,昨日你亲口说不要这门亲,如今家里人为你转圜,劝说谢世子愿意娶莲儿,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日后,谁若再拿这件事情来说道,休怪我不留情面。” 奚应雪脸色更加煞白。 90.宁渣男被切老二 这门婚事昨日的确是她亲口说不要的,可说这话的时候她只觉得这门婚事是她的囊中之物,才会说这些负气话。 为的也只是让人更加心痛怜惜她。 没想到,父亲和谢文渊竟当真将婚事给了奚应莲。 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她。 奚应雪心中难受如刀绞,久久说不出话。 这会她才后知后觉出来,昨日她在积卢寺大打出手,虽是出了一时之气,却坏了所有人对她的印象。 原本受委屈的是她,如今众人却都将她看作挑事的恶人。 她本分着不闹事,陈氏也不是刻薄孙女的人,又叮嘱了两句才接着道: “谢世子年岁也到了,和莲儿的婚事就定在一个月后,所以这段时日莲儿在家中筹备嫁妆,顺便着帮我管家,学一学如何掌管中馈。麓山书院,她便不去了。” 奚应莲脸上没有任何不满。 她早就不想去念书了,成日里背那些枯燥乏味的东西,哪有在家吃吃喝喝来得舒服。 若不是在麓山书院念书,日后可以找一个更好的夫君,她早就跟父亲说退学了。 如今如意郎君已经到手,傻子才继续念书。 不过她面上还是很遗憾,“其实身为女子也该饱读诗书,只是侯府那边催得紧,我如今实在是没时间,在大考中为奚家争光的事情可就交给二位姐姐了。” 奚应芷和奚应雪没有接她的话,陪陈氏说了会话便起身去书院。 离开院子时,奚应雪身边新调上来的丫鬟知意小声道:“姑娘若是心情不好,不如今日别去书院了吧。” 奚应雪摇头,握了握拳头,“哪怕世事不如人意,也要活得体面。我若一味软弱躲在家中,岂不是让人看轻?” 语罢,昂首挺胸上了马车。 一整日,她都强撑着气势,没有露出丝毫软弱与悲伤,甚至连夫子留的作业都没忘记交。 奚应芷这时还有些佩服她。 无论她品行如何,这份心性倒是让人高看。 可惜她的淡然只坚持到放学的时候。 到了奚府角门处,姐妹两人刚下马车,一个瘦长蜷缩的身影被推得砸倒在奚应雪脚边。 两人短促地惊呼一声,才见的那身影居然是面无人色的宁书元。 谢文渊的长随思追拱手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世子爷知道这个书生借施救之名轻薄官家贵女,特意报了顺天府将他施以宫刑。 如今行刑完毕于法不会再追究他的罪责,不过世子爷和大姑娘终究相识一场,也不忍大姑娘平白受辱,特让他来和大姑娘当面磕头道歉。” 看着佝偻着身子的宁书元,身下鲜血淋漓,将裤腿内侧沾得湿透,全无平日温润和气的斯文俊朗。 奚应雪一直绷着的心脏忽然就破了一个大口子。 几日间接连遭受打击却一滴都未流出来的眼泪,这会忽然如泄闸的洪水,倾泄而落! 她哭得实在惨,嘴巴张得大大的,却因为极度的悲伤而发不出声音。 可周围人却没有被感染的意思,反而各个都觉得奇怪。 昨天当众揭破未婚夫和庶妹的奸情她没哭,被父亲训斥没有哭,今日知道婚事被换没有哭,反而一直沉静镇定得跟没事人一般。 眼下见了一个没根的男人,反而哭了? 说她跟这个男人没有私情,谁信? 思追的神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他家世子昨夜听说了奚应雪那番少年郎不在了的话,还很是感怀愧疚。 觉得此女很有气节,说不定真是误会。 甚至还有些后悔昨日一时脑热,和奚应莲做下那等丑事。 只是他家世子到底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便要对三姑娘负责。 对于被辜负的大姑娘,好歹要将罪魁祸首严惩了替她出气。 没想到奚大姑娘如今哭得比死了亲爹还要伤心,思追顿时觉得自家世子的一片苦心都错付了。 回府后他也该好生劝一劝世子,将大姑娘忘了,日后不必再白费苦心。 打定主意,他也没了耐心,冷声斥道:“宁书元,方才衙上府尹大人勒令你跟奚大姑娘磕头认错,你还愣着做什么,可是心有不甘?” 宁书元身下只被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这会痛不欲生,出气没有进气多。 偏听了思追这话,不敢耽搁,大口吸着气一点一点挪动着跪起来,冲着奚应雪磕头。 “是小人的错,不该轻薄大姑娘。” 嘶哑的声音听得奚应雪彻底崩溃,她捂着嘴巴泪如雨下,拎着裙子仓皇地跑回府。 奚应芷一直站在她身后,她可以失礼,奚应芷却不好这样的。 上前冲着思追微微点头,“劳烦大哥走这一趟,世子爷的心意我们都是知道的,大姐姐不曾见过这些血腥一时有些失礼。” 她说话和气,思追对她倒没什么恶意,便也点了点头。 奚应芷笑笑,又目带怜悯:“宁公子本是个读书人,只是起了不该起的念头,招惹了大姐姐才会有此下场。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大姐姐想必心中也是内疚。” 这话同时在思追和宁书元心中扎下一根刺。 宁书元毫无生气的眼眸,缓缓凝聚了恨意。 他被谢文渊如此折磨,全都是因为听信了姚轻黄的话,在积卢寺外试图攀扯奚应芷之故。 可他的后果又是什么! 奚应雪不肯帮他入学麓山书院,只管直说就是! 他文采过人,迟早能找到别的办法。 可她一面嘴上吊着他,一面又想方设法利用他,害得他如今,前途尽毁! 恨!宁书元恨得心都在滴血。 若早知今日,他一开始就会毫无顾忌地接受奚应芷的示好。 哪怕她是个庶女,哪怕她父亲只是个小小武官,总好过如今这样连男人都做不成。 宁书元抬头,对上奚应芷眼中真切的怜悯,忽然觉得无颜以对。 趴伏着身子整个人深深地埋在地上。 这辈子他已经毁了,该报的仇他一定要报! 奚应芷将该说的话说到位,也和思追告辞回了院子。 这夜,奚应雪一边流泪,一边绣了一个荷包,往里塞了一些安神的香料托人送去宁书元手上。 知意有些怕,一时没去接,“大姑娘和宁公子虽然光明正大,可架不住流言扰人,还是避嫌一些吧。 若真的关心,送些银子也就是了。这荷包实在是容易招惹是非。” 奚应雪瞪了她一眼。 对这种小丫鬟,她素来是没有在男人面前的那种耐心的。 “我与宁公子君子之交,岂能被金银玷污,叫你送你送去就是。” 知意不好再说什么,苦哈哈地接了荷包。 到了宁书元家门口,隔着老远就闻到一股血腥味。 知意捏着鼻子进去,将荷包放在宁书元枕头边上,憋气道: “大姑娘关心宁公子,亲手给您做了宁心安神的香包,里头的香料是大姑娘亲手摘的。” 宁书元躺在床上,双目无神没有接话。 反倒是他娘将那香包一把抓了过去,打开看里头真是香料,这才死心。 “大姑娘仁善,可是,好歹也该打发些银子才是,我儿受的这伤,若不好生将养,怎么好的了。” 知意嗫嚅着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本就是外头临时采买来的丫鬟,先头伺候奚应雪的几个早就被发卖了。 没怎么被调教过,哪有那么玲珑的心境。 胡乱搪塞着道:“大姑娘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一时之间找不出那么多趁手的银子,过些时日定会送过来。” 宁书元好歹算个体面人,他娘和妹子却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扯着知意的手不让走。 “你既这么说了,你家姑娘定然是惦记我儿的,你身上若有值钱的东西现在便给我们应应急,等大姑娘送钱来了我再还你。” 她抓着知意的手腕,竟真看到她手腕上带着的银镯子,忙使劲去撸。 知意大惊,“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 她就是为了安葬她娘才卖身去做奴婢的,那么困难都没把这个镯子当掉,如今怎么肯给宁母。 “你放手,我这就去回了姑娘,等会就给你送银子过来!” 宁母生得膀大腰圆,这会使出吃奶的力气,硬生生将镯子拽了下来。 用牙咬了一下确定是真的,才将知意推到门口,“好,你这就去要银子,将银子送来了我就把镯子还给你!去吧,快去!” 门啪地关上,再也叫不开。 知意气急,跺了跺脚往回跑。 跑出巷子口,门又打开,宁母扶着门框大喊,“记得要五十两银子!” 碰地又关上。 知意又气又急地回了浮雪院,将宁母的蛮横和要五十两银子的事情说了。 奚应雪脸色逐渐变冷,眼神古怪,“知意,你莫不是在骗我。我虽是内宅女子,却也知道生得出宁公子这样正派的君子,宁伯母怎么会是这种恶人。” 知意顿时无言以对。 这会无论她再怎么说,奚应雪都觉得她在撒谎。 咬了咬牙,知意急道:“那姑娘借我五十两银子吧,我将那镯子赎回来,日后当牛做马报答姑娘。” 奚应雪越发肯定了她在撒谎,方才还说是宁母要银子,这会又改口说借。 91.策反奚应雪的丫鬟 板着脸转过身,奚应雪将身前金光闪闪的妆枢盒子关上,“如今府中多事人多眼杂,我拿那么多银子给你岂不是让人说嘴。不借。” 知意眼睛都急红了。 她分明是为奚应雪做事才丢了镯子,奚应雪却这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她怎么可以这么无耻! 这里头的事很快就传到云芷院。 原来云芷院的珠儿和浮雪院的扫洒丫头关系很是不错。 这一回奚应雪的贴身丫鬟被发落,新买了一些丫鬟跑腿,原本扫洒的丫鬟便提拔了几个去贴身伺候。 之前和珠儿交好的苑心这次便是其中一个。 珠儿特意将绿昀几个被发落的原因偷偷告诉苑心,叫她千万当心些,不该掺和的事情避远一些。 苑心领她的情,便也时不时将浮雪院的事情告诉她。 也是为着日后若奚应雪再做些什么事连累身边的丫鬟,奚应芷也能出手保下她。 正所谓此消彼长,不外如是。 奚应芷听说此事,悠悠叹了口气,“知意也是个苦命人。” 珠儿深以为然。 跟着大姑娘这样的主子,可不就是苦命么? 其实以前奚府的风向不是这样的,大姑娘以前是个人人称颂的好主子。 性情温婉又宽容和善。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这样了。 温婉变成了口蜜腹剑,宽容变成了针对性宽容,和善则变成了刻薄尖酸。 如今在浮雪院伺候的丫鬟个个都苦不堪言,有关系的俱都想着如何离了浮雪院。 奚应芷这处院子反而成了热灶,人人都想挤进来。 “姑娘可有法子帮帮知意?” 奚应芷撇撇嘴,“帮帮她又有什么难的,那宁母不过是个平头百姓,在咱们这样的官宦之家面前怎么敢猖狂得起来。 奚应雪不过是懒得替身边人出头而已,这才由着她们蹦跶。” 说着抬手招了梧桐近前,让她去给长梧传了个话。 “就说那书生虽是因为奚府才毁了前程,大姑娘心中不忍也是情有可原,可越是如此越是要将奚府摘干净才是。 府中小丫鬟的手镯落在她们手中,日后只怕后患无穷。” 梧桐眨巴着眼,“这就完了?” 奚应芷拍了她脑袋一把,“话不在多,在精,去吧。” 梧桐满腹怀疑地去了,不可思议地回来了。 “长梧竟真的使人去了宁府讨要,说知意是大姑娘身边贴身的丫鬟,首饰岂能随意丢失。这么简单的事情,大姑娘竟然……” 奚应雪毕竟是主子,她没将话说完,意思却很清楚。 尤其是,她本就是从浮雪院出来的,见了知意的可怜样,比别的丫鬟更能心有戚戚然。 “也是个可怜人,日后你若有余力,便照应一二吧。” 她没说要把知意讨到身边来伺候,梧桐也没开这个口。 跟在奚应芷身边这么些日子,她是知道这个主子是再好不过的。 人有主见不会做糊涂事,对下人也宽和。 你若做错事她只管提出来让你自己知错,下次不许再犯就是,万不会面上一派和气,背地里却给你穿小鞋。 她能从浮雪院这个虎狼窝跳到奚应芷身边伺候,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哪里会为了搭救一个不知深浅和底细的人,误了自己主子的前程。 主仆俩又说了会话,外院长梧派人来传信,说银镯子已经取回来了。 只是这事大姑娘不愿意管,想来也是要避嫌,因此不好大张旗鼓地送过去。 奚应芷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拍了拍梧桐的手,示意她去将镯子接过。 梧桐跟在她身边许久,人也不复当初呆愣,明白奚应芷的意思,送走外院的小厮后便亲自又去了浮雪院。 其实以往浮雪院不是这么能随意接触进出的地方。 有姚轻黄在后头把持着,浮雪院说是铁桶也不为过。 可惜了,时移事易。 如今没了姚轻黄看顾,奚应雪自己又是个不上心的,浮雪院早已是人心浮动,漏得跟筛子一般。 知意眼下正在院子里流着泪。 她虽是奚应雪身边伺候的丫鬟,住的也是四人一间的厢房,并不非常体面,甚至还不如她在家时的富贵。 这会见了人进来,她忙擦了下眼泪,板起脸道:“不是说了今夜不要找我。” 苑心口气温和,“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有些事情憋在心里只会憋坏了自己,难不成因着你憋这口气还能有转机不成?” 知意一下绷不住了,埋头伏在枕头里哭。 苑心上前去,拿着一个东西晃了晃。 清脆的铃铛声引得知意下意识抬起头,眼底迸射出亮光。 “我的镯子!怎么会在这!” 她和苑心以往并不亲近,甚至因着都是贴身丫鬟的缘故还有些互相别苗头。 这会却是将她看作恩人了。 苑心指了指身后站着的梧桐,“我这姐妹,原来和我一样在大姑娘院子里伺候的。 她运道好,如今去了二姑娘身边,那过的真是享福的日子,说话姑娘也肯听。” 梧桐果然露出一个腼腆的笑,一下就取得了知意的好感。 “多谢姐姐。”知意抓着镯子,感激地起身行礼。 “不必客气。”梧桐忙扶着她,仍是笑道:“我原想着将镯子给了苑心就是,自有你们两个说话,苑心却非要让我一道进来。 其实我家二姑娘说了,不是多大的事情,举手之劳而已,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何必让姐妹们如此伤心难过。” 知意惨然一笑,眼眶里含着的泪水倏地滑了下来。 “只是举手之劳,有的人却连这也不肯帮。” 知意和苑心对视一眼,苑心又劝道:“好姑娘,你还年轻,不知道咱们这在内宅中明哲保身的道理。 我今儿个和你说这一回,日后是不会再提了,你听或不听都在你。” 知意忙擦了眼泪,认真听着。 “咱们做丫鬟的,安身立命靠的就是主子。主子若是个有前程的,又愿意厚待咱们,咱们自然是要肝脑涂地,若不然那真是不配为人了。 可若主子是个糊涂的,不能容人,只管踩着奴婢们的血肉往前走,那咱们便得为自己打算,没得用自己的血肉去铺她前程的道理。” 知意咬着下唇,若有所思。 梧桐轻咳了一声,“这些都是咱们姐妹间说的闲话,听一嘴就算了,左右这辈子都是伺候人的命,想那么多作甚,只管让自己好过些就是。” 知意忙点头。 她虽然不是聪明伶俐,却也绝算不上傻子。 二人与她说的是交心的话,她自然领情。 “我都知道的,以往是我太争强好胜,伤了姐妹情谊。” 她初来奚府,自然想着在主子面前露头,好多得些赏赐,做个大丫鬟。 却没想到,若大丫鬟那么好当,怎么会轮到她一个外来人。 争成个乌眼鸡模样,却是这个下场,她可真蠢。 梧桐见她明白,便不再多说,趁夜告辞。 奚应雪不知道,这一夜她院里的下人之间发生了某种改变。 开始她还没发觉,因为她觉得这段时日非常顺心,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身边的下人都不会有一句反对回嘴。 她念书累了,以往丫鬟会劝她将作业写完,如今却不劝了,自己个将作业拿下去替她抄完。 她想打扮得富贵显赫一点,以往丫鬟会劝她说不合适,如今却是什么珠啊玉都往她头上插。 加上她被退亲,奚松和陈氏都可怜她,便也多关照几分。 身边的顺风顺水让她颇有一种遗世独立的高傲之感。 所以大考来临那一刻,她莫名生出一种笃定,她是天命之人,定然会毫无阻碍地夺得第一名! 这种自信笃定在看到奚应芷的那一刻攀升至顶峰。 “二妹妹近日温书温得怎么样?” 奚应芷看着她满头珠翠,正中间戴了一副红宝石头面,已然将她的发髻给塞得满满当当。 鬓边还斜插了四支步摇,流苏往下耷拉着摇摇晃晃的,让人生怕它掉下来。 这也就罢了,步摇和头面那少得可怜的间隙,还一左一右硬簪了两朵鲜红茶花。 如今正是茶花开得最好的时候,原该是锦上添花,可她头上的首饰实在太满当,那两朵茶花的边缘被挤得皱巴巴卷曲着,毫无美感。 奚应芷一直盯着她的发髻,奚应雪便以为她在羡慕,一手敲着手指抚着鬓边,撅着嘴唇傲娇道: “二妹妹可是羡慕我的山茶花?其实不是什么名贵的鲜花,只是母亲和范嬷嬷觉得鸿运当头的意头好,定要让我簪上。” 奚应芷嘴角抽了抽,敷衍道:“的确是极好的意头。” 说完便率先往教室里走去了。 没得到设想中的吹捧,奚应雪有些不爽。 不过她被打压得如今性子沉静许多,已经不像当初一有不如意便立即长篇大论苛责。 因此也甩着手进了教室。 今日大考,其他贵女都摩拳擦掌地准备着大放异彩,见她这副样子难得地没有人多嘴。 顶多不屑地撇撇嘴就是。 奚应雪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没有前世的记忆,并不知道前世这个时候,因着有奚应芷任劳任怨给她出头,衬托她不争不抢的名声,她已经得了麓山书院众多贵女的喜爱和推崇。 奚应芷却是知道她两世对比差距有多大的。 92.奚应雪大考砸了 如今嘛…… 这远非她给奚应雪准备的结局。 奚应芷暗暗勾笑,等夫子将题目放出来后,便磨了墨开始动笔。 屋子里一时安静非常。 直到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众人一个激灵,俱都朝着出声的地方看过去。 “奚应雪作弊,她脚边上有小抄!” 奚应雪从考试中回过神,迷茫地看向说话的学生,莫名其妙地眨眼。 反应过来她说的话是什么含义后,下意识怒目圆睁喝骂,“你胡说八道,我哪里作弊了,哪有什么小抄!” 她一边说一边低头朝脚边看去,口中的话忽然顿住了。 她脚边确实躺了一张纸条,半遮半掩着一时看不清上面的内容。 奚应雪下意识就要毁尸灭迹,反应过来后惊出一身冷汗。 不对啊,她可什么都没做,若是这会毁了证据,那可真真是洗不清了。 思及此,奚应雪飞快将笔放下,双手举起,“夫子,这张纸不是我的,请您查清楚是谁陷害我,还我公道!” 她这个反应不能说错。 可奚应芷却下意识朝静仪郡主看去,只觉得没那么简单。 作弊还是没有作弊,只要打开纸张比对字迹和内容便一清二楚。 就算是要栽赃作弊特意仿了一样的字迹,打开一看那内容跟今日的考题对不上,也就无从谈起了。 所以,会有人大费周章,冒着破坏考试的风险,就为了这么一个明显不会成功的栽赃吗? 奚应芷有些怀疑。 就在她思量的当口,监考的两个夫子已经走到奚应雪身边。 年长的吕夫子让学生们安静,不得喧哗。 另个年轻的王先生安抚地看了她一眼,才弯腰去捡起那张纸条。 诚然,夫子也觉得是陷害奚应雪的把戏,并未给这个学生定罪。 奚应雪因着他的安抚松了口气,下一刻就见夫子面色大变。 “放肆!光天化日之下,你居然将这种污秽东西带到书院来,你简直不知廉耻!” 夫子冲着奚应雪怒骂,骂得她都懵了。 “不是我的东西。” “还敢狡辩!”王先生将纸条啪地拍在桌子上,吕夫子也探头看了过来。 两人都是饱读诗书之人,费劲看清了纸上的东西,顿时臊了个大红脸。 “是什么呀?” 女孩子们好奇的声音拼命压抑着,却还是在教室内此起彼伏地响起。 “夫子,这场大考至关重要,我们每一个人都很是关心,考试中发生的事情,合该与我们说个分明才是。” 看了老半天戏的静仪郡主将笔放下,似笑非笑地站了起来。 目光如有实质地盯着夫子。 王先生本就心中有气,这会又怵于静仪郡主的威势。 和吕夫子对视一眼,便将盖在纸上的手掌移开,让人都能看清纸上的东西。 这一眼,满室哗然! 纸上竟是一副小象,画上的女子身子赤裸,被一个同样赤裸的男子抱在怀中,姿势让人不堪入目。 更叫人诧异的是,那女子的脸分明就是奚应雪! “大胆!考场重地,居然有人敢携带如此淫乱的东西入内,夫子一定要严肃处置!” 静仪郡主浑身气势大涨。 奚应雪彻底慌了。 就算是已经成婚的妇人见了这种东西都要臊得无地自容,更何况还未经人事的奚应雪,眼下已经是臊得彻底说不出话了。 “这,这不是我的东西。”憋着眼泪讷讷解释着。 “不是你的东西?”静仪郡主冷笑走上前。 “这画上女子肩膀处还有一颗红痣,如此隐私之事除了你自己还有谁能画出来!” 她指甲在画上点着,大家忍着羞意定睛看去,果然在画中人的肩膀处看见一颗显眼的红痣。 静仪越发得意,“难道你还能说,你身上没有这颗痣?” 众人高声议论起来,教室里头全然没有了考试的气氛。 有那好事的径自走到奚应芷身边,没怎么掩饰地问道:“你姐姐身上有没有这么一颗红痣,你这个妹妹应当知情吧?” 奚应芷作势羞涩得不敢看,闭着眼睛咬着唇,红着脸颊摇头。 这副姿态其他人也不再问她,只管去盯着奚应雪,恨不能将她的衣衫盯得破一个洞。 奚应雪被咄咄逼人的目光逼视得越发无地自容,眼里噙着泪,垂头就想往外头跑。 却叫静仪郡主拦住,一手扯了她衣领子一拽,硬生生将她拽得露出半个肩膀。 “呀,果然有颗红痣。”眼尖的学生失声尖叫。 “若不是她自己画了带过来,别人怎么会知道她身上有颗痣,画得如此活灵活现地冤枉她。” “真是不要脸,考试都要带这种东西来书院,不知道平日淫荡成什么样。” 谢玉璇冷笑开口,“是啊,考试都敢如此放荡,平日里不知和野男人在书院厮混了多少回。” 她大哥退亲,改娶了奚府一个庶女,她自然是看不惯的。 这会和奚应雪早就不复往日亲近,不明就里的学生见了她态度如此,对奚应雪仅存的善意也烟消云散,话语更加不客气。 奚应雪丢了这么大的人,捂着肩膀,愤恨地看着静仪郡主,“郡主,我对你一忍再忍,你为何如此咄咄逼人!” 静仪郡主笑了笑,反手扇了她一个巴掌,“你一忍再忍?说的好听,是我求着你忍让我了? 将这种臭不要脸的东西带到书院污了本郡主的眼睛,本郡主说你不得难道还要夸你做得好吗?” 奚应雪本就难堪得无地自容,又挨了她一巴掌,更觉羞愤欲绝。 静仪却还嫌不够,俯身贴近她耳边,“奚应雪,本郡主早就说过,利用我的报酬,你付不起。” 奚应雪脑子轰地一声炸开,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她在这样的场合用如此糟污恶心的手段陷害自己,就是因为自己曾经利用过她? 那只是一句话而已,而且最终,不也没利用成功吗? 秦雪莹凭什么这么记在心中? 凭什么这么报复自己! 奚应雪愤怒地整个人都在颤抖,恨不得冲上去将秦雪莹撕个粉碎。 秦雪莹一面欣赏着她的愤怒和敢怒不敢言,一面直起身子冲着夫子冷声道: “今日大考事关国事,这等淫妇不配参加,请夫子取消她参与考试的资格。” 听她这话,王夫子居然松了口气。 静仪郡主在书院里横行霸道不是一天两天了,方才他还担心静仪郡主借题发挥,要她将奚应雪严惩,那他可做不了这个主。 今日这事,明面上谁都看得出跟静仪郡主脱不开关系,只是她势大,大家伙自然站在她这边。 可若是欺负得学生太过分,他这个夫子也不好交代。 如今只是取消考试资格,小惩大戒而已,无伤大雅。 他很快便应下,“郡主说的有理,光是扰乱考试这一点,便该取消考试资格。” 这话的意思,便是他全然是秉公处置,并非碍于静仪郡主的威势。 虽是欲盖弥彰,静仪还是欣赏他的识相。 作为配合,叫了身边的下人将奚应雪拖出去,自己坐在桌前重新准备考试。 也就是宣告这件事告一段落了。 有她带头,其他学生俱都依样坐下重新考试。 能将这一场风波以牺牲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学生来结束,夫子乐意得很,便也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奚应雪直到被赶了在外面吹风,仍然还没反应过来。 她报了许多希望的大考,就这么没了? 周围太安静了,静得让她侥幸地以为这是个噩梦。 可风刮过脸颊的刺痛,痛得让她心底都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冻得手脚冰凉。 “大姑娘,这儿风大,可要回马车上去歇息?” 奚应雪有些无措。 她觉得她不该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而是该给自己争一个公道。 可是,她不知道怎么做…… 她忍不住在想,如果是奚应芷被人从考场上赶出来了会如何应对。 可她想象不出,或者说即便想象得出,她也做不来奚应芷那种拼命去争取的姿态。 她早已习惯了人淡如菊,习惯了不争不抢。 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饲养的猫儿,连爪子都没有,更不用说抓人。 没有人替她去争去抢,环顾四周,伺候的丫鬟一对上她的眼神就低下头。 孤零零站了半晌,她还是失魂落魄地下山了。 极力想要挺直的背,这会居然也显得佝偻。 出了插曲,好在影响不大。 夫子重新更换了试题,一整天下来,直考到黄昏时分才堪堪考完。 一群贵女晕头晕脑地下山,又过了一个时辰,考卷已经被批改完,密封着送去宫中。 慈昭殿,展太后正把玩着一串冰种红珊瑚手串,色泽鲜艳,红如火焰。 “瞧端亲王多有心,知道太后寿宴将至,特意提前送了寿礼,祝您福寿绵长。” 至于为什么要提前送,而不是在寿宴当日送,自然是身份上不得台面怕招人闲话。 展太后原本含笑的唇角便掉落了些许。 不过瞥了眼身边坐着的展诗,还是笑道:“如璋这孩子,最是面冷心热。 别看他有那样的名声,都是那起子红眼病随意编排出来的。你瞧他对我的这份心,便知道他是个会疼人的。” 93.嘴毒王爷骂人 展诗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姑母说的是。” 展太后对她的态度有些不满,到底是没说什么,又道: “你这孩子小时候还总往哀家身边凑,如今到底是大了,大姑娘也知道有些话要避讳着姑母了。” 展诗面色一变。 “姑母,诗儿哪有像您说的那样。” 展诗起身蹲到她身下,原本给展太后按腿的姑姑忙让开位置。 “诗儿是想起上次和王爷去积卢寺,见着了一些稀奇事,不知该不该跟姑母说。” 展太后从上往下瞥着她,哪怕没看见她的全脸,也看得出她的满肚子计量。 要不是展氏母家无人,她何苦扶持这么一个庸人到裴如璋身边。 裴如璋以往对她还算孝顺听话,如今却是越发不受掌控了。 那是她身边最利的一把剑,无论如何都不能失控。 展太后心中筹谋着,嘴上不甚在意地问道:“是什么稀奇事?” 展诗一边给她捏腿,一边道:“是一户武将去积卢寺上香,两个女儿竟然都和同一个男子沾染不清,闹得寺庙乌烟瘴气。” 展太后后知后觉想到了什么,“怎么你们那日在积卢寺,庙中还有别的闲杂人等?释星云竟然这样怠慢你们?” 展诗手中顿了一下,想了想才道:“方丈原是侍奉周道,是王爷自己开口让她们进去的。” 太后眉头拧了起来。 裴如璋的性子她是知道的,早些年就冷,这几年在战场上过了这许久,那是越发冷的像冰块了。 怎么会无缘无故去管一个武将的家眷之事? 她有心想探究,却也无从探究得起。 眼下裴如璋已经是一个月都不见得来见她一面,素日递信也极少。 还有,上回裴如璋送来的合心莲叶羹,跟平日里送过来的味道明显不一样。 虽不是什么大事,可一桩一桩小事加起来,却让她有一种自己的利刃脱离控制的焦躁。 她哪怕是想找裴如璋问话也求问无门,这种憋闷无力,越发让她想要将裴如璋重新掌控住。 正思忖着,门口的小太监躬身进来传话,“太后娘娘,麓山书院大考的成绩出来了,陛下将名单送过来,让您掌掌眼,帮着筹备召学生们进宫看看虚实。” 展太后将手串放回托盘,伸手将帖子接过。 打开一看,第一名居然是极为陌生的名字。 “奚应芷?这个名字倒是不曾听过。” 展诗手上的动作又顿了一下,呆闷的眼神忽地闪出亮光,“这个奚应芷就是方才我说的积卢寺中闹事的武将的女儿。” 展太后瞪了她一眼,“平日让你念书你便直如抽了丝的木偶,一说到这种事情你就来劲。” 她若是去了麓山书院,这大考的成绩皇帝便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会将展诗点为头名。 偏生她不争气,一见了书本子就打瞌睡! 展诗讪讪地抿嘴。 展太后又去看那份名帖,见了周梦楠排在第二,往后几个又找到了秦雪莹的名字,心中忽然一动。 “静仪那丫头生辰是不是快到了?你可给她备了什么礼物?” 展诗头皮又是一紧,脑子转得飞快:“原是要准备的,不过我和郡主许久没见过了,不知道她最近的喜好,想着等有机会见了面旁敲侧击问上一问。” 展太后忽地就来气,长长的指甲戳上展诗额头,“等等等,拖拖拖,让你做个什么事你总是想方设法地推三阻四。 我展氏一族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废物玩意,烂泥扶不上墙的窝囊废!” 展诗一阵窝火,偏还不敢甩脸子,脸上挂着的笑比哭还难看。 展太后见她这模样更加气不打一出来,忍不住重重拧了一把她的耳朵。 “你少来这套,我只告诉你,咱们展家虽是皇帝母族,朝堂却并无子弟得用。 只有笼络住端亲王府才能在大燕有一席之地,不至于沦落成空有勋爵的空架子。靖远侯家姑娘如今是个什么下场,你应是看在眼中吧。” 说到最后,展太后声音阴戾,直如浸满毒汁。 靖远侯便是如今皇帝发妻的娘家。 景和帝原是先皇面前最不受宠的七皇子,娶的也是京城四品小官家的女儿。 后来惹怒当时的太子,被先皇将一家人发落边陲潼关,他的岳家竟也帮不上半点忙。 当时太子如日中天,展太后原以为一家人再也没了回京的机会,恰巧在流放途中得到押送犯人的都头照料,一来二去便有了裴如璋。 没想到命运竟如此匪夷所思,先帝几个皇子在夺嫡的过程中先后死了个干净,反叫早就出局的七皇子捡了个便宜。 先皇后一家也水涨船高,其父靖远侯,大有皇亲国戚之势。 只可惜先皇后性子柔和,做个普通的妻子还使得,若要做一国之母,心性手段便都不够看了。 哪怕景和帝顾念夫妻之情多有看顾,还是没能防住明枪暗箭。 才做了不到一年的皇后就香消玉殒,靖远侯一家失了这个金宝贝,自然也没落了,如今一年到头都见不到皇帝一面。 展诗还记得,上次宴会见到靖远侯府的二姑娘,穿得一身过时的衣裳坐在角落里,也没人与她说话。 秦雪莹与人蹴鞠,球掉到水池里,她还叫靖远侯的二姑娘去捡。 彼时她只觉得弱肉强食。 如今再想来,展诗心头倏地就生出恐慌来,若是被这样冷落羞辱的人是自己,她只怕要羞愤欲死。 “姑母别气了,诗儿知道厉害了。” 见她脸上恐慌不似作伪,展太后紧抿的唇角才松了些许。 其实若是为了展家的利益,将展家的女儿嫁入宫中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惜,展家的姑娘都不成器,嫁入宫中难免拖累皇帝。 嫁给裴如璋,笼络住端亲王这一方势力也不错。 更何况裴如璋性情阴戾,有这么一个单纯的姑娘陪在身边也能消磨他的戾气,性子宽和了才能更好地为国效力。 展太后给自己找了几个理由,方才觉得心中好受些,没那么对不起二儿子了。 “如璋也是个命苦的,他爱吃我宫中的寿喜糕,我让人做了一些,一会你替我送过去。” 若是平日,展诗必要想方设法推拒几句的,今日却老老实实地接下了。 展太后这才满意,又让人给她挑了支华丽的钗,抹了一层薄薄的口脂,方才将她送出宫。 裴如璋也收到了大考的名单。 他盯着写在第一位的三字人名,视线缓缓放空。 意外,又不意外。 小姑娘虽然胆小,他却看得出她眼中的坚韧。 若是要做一件事,必然是要成功的。 更何况她破得了自己的棋局,可见也是个聪慧的。 只是,她竟会怕自己…… 裴如璋说不上心中那种感觉是什么。 怕他的人太多,不怕他的人几乎没有。 哪怕是他的亲生母亲展太后,虽然总是关心他,对着他很是和蔼关怀,可他察觉得到展太后眼底的忌惮。 曾经他并不为这种畏惧和忌惮而困扰,那是他身为猛兽的勋章。 一头猛兽若是得不到别人的敬畏,那定然是病弱的兽。 可他却有些不喜小姑娘眼底的畏惧。 裴如璋想不明白,心里头有些乱,便有下人来通传说承恩公府的姑娘来求见。 情绪被打断,裴如璋眉头顿时就拧起来了。 “让她滚。” 他卖展太后几分面子,不代表会连带着她背后的展家都要退让。 藏剑愣了一下就要去传话,藏风眼疾手快扯了他一下,“王爷,展姑娘说是替太后来送点心,有些话要和王爷亲口说。” 裴如璋扫了他一眼,那眸子分明没什么情绪,藏风却觉得脖子有点凉。 退了下去,不敢再说话。 思绪已经被打断,裴如璋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在纠结什么,心里头瞬间冒出火苗。 冷着脸起身朝会客厅走去。 “见过王爷。” 展诗殷勤地起身行礼,面上虽然堆笑,眼底的畏惧和抗拒却还是掩饰不住。 裴如璋坐在主位,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有什么要与本王说的。” 展诗鼓起勇气朝他走近两步,笑得局促,“太后娘娘说许久不见王爷,想给王爷做衣衫,却不知王爷是胖了还是瘦了。 臣女想为太后娘娘分忧,自告奋勇替娘娘走这一趟。” 裴如璋眉毛耷拉了下来。 什么玩意? 给他做衣衫?不就是要量他的身量? “本王听说你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你走这一趟,能有什么用?” 展诗张大了嘴,眨了会眼睛才听明白他在骂自己。 可她不能翻脸,甚至连一丝不满都不能露出来。 展太后对她或许还有几分血脉亲情,端亲王对她可是连外人都不如。 “王爷说笑了。”展诗讪笑。 裴如璋扭开头满脸嫌恶,“本王与你说什么笑,你嘴巴本就大,如今抹了口脂跟吃了死小孩一样,再笑起来本王怕今夜要做噩梦。” 展诗彻底笑不出来了。 她虽然不是什么大美人,可眉眼生得秀美清丽,从来没有人骂过她丑。 端亲王这话,不可谓不扎心。 原本是打定主意要和端亲王说会子话,这会却觉得如坐针毡起来。 真是奇了怪,以往端亲王虽然难以相处,却也不会这样让人难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