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女廷尉》 第一章 又出奇葩 东晋十年春,洛阳城外的桃花才刚开,洛阳城内就又出大事了。 但凡是能够跻身第一贵族圈子的家里,都知道谢家又有子弟离家出走了!自从十年前谢老司徒的小儿子,惊才潋滟的谢令匀离家出走去追求诗和远方开始,谢家子弟就大有长歪了的态势,时不时都要出个名。 原本这两年,谢家小孙子谢明安先后帮洛阳府尹破获了三起离奇大案,大家都以为谢家子孙总算是改邪归正了,谁料,还没有羡慕几天,就又出奇葩了! 这次犯病的是谢家嫡女、晋王未婚妻,早定好的晋王妃谢明欢。 东晋皇宫,天子书房。 谢老司徒满心憋屈,又不得不跪在地上,做足了愧疚的姿态。 “皇上、娘娘,老臣对不起您们啊,老臣的孙女她、她……” 晋帝和皇后一上一下坐在前面,看着谢老司徒声泪俱下了半天,愣是到现在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其实他们早就听说了,定好的儿媳妇三日前离家出走了,说是要去追求诗与院方。 谢明欢这个儿媳妇,其实不是他们给儿子选的,虽然谢明欢的家世身份,本来也是他们选儿媳妇的第一人选,但就是这么巧,这个儿媳妇,是小儿子晋王十岁那年就哭天抢地非要娶回家的。 现在儿媳妇跑了,两人虽然生气,天家威严被挑衅了,但想想谢明欢的亲爹刚为国捐躯战死沙场,谢老司徒又德高望重,不管怎么着,他们也不能治罪就是了。所以晋帝和皇后有志一同看向站在旁边,到现在没吭声的小儿子晋王。 晋王生的极其俊逸,身姿高挑,剑眉入鬓,血脉尊贵,气度不凡,他早在听说谢明欢跑了之后,就进宫来了,也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方法。谢明欢这个狡诈恼人的女人,他绝对不会放过她就是了! 这会,感受到父皇母后的目光,晋王低咳了一声,亲自上前一步扶起了谢老司徒,一脸的情深意切:“谢老大人,您别自责了,明欢她有自己的想法很好,这才是本王喜欢的女子,别具一格。” 谢老司徒面上一派感激,实则心里腹诽不已。 不要以为他老了就不知道晋王这个纨绔家伙为什么要娶自家孙女,不就是他十岁的时候,明欢误入了春日诗会,夺了头名,害他被太傅批评,课业加重,尤其是后来他发现竟然输给了一个小丫头,愤愤不平,自此结下了梁子,一直发誓要把明欢娶回家‘虐待’吗! 要不是知道明欢肯定不会被他欺负,当初他也不会痛快同意这门婚事。 就是……谢老司徒突然嘴角抽了抽,又开始暗骂跑掉的谢明欢,这个小丫头,真是被惯坏了,竟然敢离家出走,还在大婚前夕,丢了好大的烂摊子给自己,害的他一把年纪,还要来宫里“痛哭流涕”,实在是不孝,不孝! 晋王并不知道谢老司徒心中想什么,他继续说道:“本王昨日就进宫向父皇请命,亲自去追回明欢,一定让她心甘情愿回来和本王成婚。” 哼哼! 敢逃本王的婚!谢明欢你等着,原本本王看在你越长越好看的份上,还想大人不记小人过,忘记过去那些糟心事,好好对你。现在,竟然给本王逃婚,还害的本王被父皇将了一军,被发配去接手北地那些糟心事……本王不舒坦,你也别想舒坦,等本王找到你,新仇旧恨一块报!看我怎么折磨你! 谢老司徒听了晋王的话,心中微惊,本以为可以趁着这次机会解除婚约,但晋王刚刚这话什么意思?亲自去找明欢?他真的不怕被明欢虐到吐血吗?从小到大,他后来屡屡去挑战明欢,有赢过吗?有吗? “王爷!您是千金之躯,怎么能去……明欢她任性妄为,不配做皇家的儿媳,老臣也无颜见皇上、娘娘,只求——” “哈哈哈,谢大人,你不会是想要退婚吧。”一直没出声的晋帝突然打断了谢老司徒的话,“晋儿也不小了,华儿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跟着朕处理政事了。现在晋儿主动请命去北地,一为追妻,更重要是帮朕去镇守北地。” 谢老司徒听了晋帝的话,心中更是大惊。 自从去年大败前秦后,前秦所在的北地正式成为东晋国土,五州十六郡疆域广阔,奈何那里局势复杂,朝堂上稍微有点能力的大臣,都不愿意去趟这个浑水,大家你推我挡,这都一年了,北地的最高州府人选也没定下来。 若是去年先太子没有去世,那么现任太子,也是晋王一母同胞的二哥司马康,是去北地的最好人选,也是最开始攻打前秦的时候,晋帝心里就定好的。司马康和先太子还有晋王一母同胞,先太子文韬武略,学的是治国御人之道;康王学识渊博,心系百姓,学的是为臣治理地方之术,兄弟二人一向并肩作战,反倒是年龄差了不少的小儿子晋王,是晋帝和皇后的心头宝,一直被娇宠着溺爱长大。 没想到先太子一朝身死,康王被新立为太子,原本去治理北地的重任竟然落到了晋王身上。只是……晋王他行吗?谢老司徒心中怀疑,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反而一派和蔼,欣慰地道:“原来是陛下早有衡量,是老臣想差了。” “晋王殿下少小聪慧,又和太子是同胞兄弟,能够亲自去北地坐镇,巩固我晋朝政权,来日和太子并肩齐首,定会成为东晋佳话!” 晋王脸上恰到好处的表现出谦虚和愧不敢当的模样:“谢老大人,您太厚爱本王了。” 本王有几斤几两,本王心里清楚,你就别拍马屁了!被你孙女虐的时候,你又不是不知道。更不用说那乱七八糟的北地,蛮荒、寒冷,要不是为了去收拾谢明欢,本王才不会去呢! “谢老大人,晋儿是什么样,您老又不是不清楚,可别白夸他了。”皇后缓缓开口,“也不知道明欢现在走到哪了,您老也知道,晋儿性子不稳,没什么真本事,陛下非要历练他,我这个做母亲的,总不能给他托后腿。” 谢老司徒莫名感觉后背发凉,皇后又在挖坑了! “明欢的本事本宫早就有所耳闻,谢家又门生遍布,就连北地也有不少旧故,晋儿这一去,还要依仗您这祖父帮忙,给明欢那孩子去个信,让她照顾晋儿一些。” 谢老司徒:“……” 说好的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呢!您贵为皇后,让儿媳妇保护儿子,不太好吧! 但他面上却一脸严肃,义不容辞:“娘娘说笑了,不说晋王和明欢的婚事,我谢家身为陛下的臣子,保护晋王是分内之事!” 皇后满意的点点头,不再多话。 要说她本来对谢明欢这个儿媳妇是没啥要求的,有没有家世,反正自己的小儿子都能荣华富贵安然一生;但……华儿的死,却不得不让她和皇帝之前的预想做新的调整,原本娇宠溺爱的晋儿,成了不得不被推去北地,去肩负作为皇子的责任的人选。 当晋儿的未来被赋予了不同的期待后,皇后反而开始有点满意谢明欢了,北地那么乱,就需要谢明欢这样的女子,站在晋儿身边,和他一起对抗风雨,而不是像这洛阳城中的其他闺阁女子那般,被娇养在后宅,不谙世事。 第二章 自荐 谢家的八卦在洛阳城传了不少时间,但前有谢令匀,现在又出个谢明欢,谢家从上到下早就习惯了,应对起来非常熟练。 谢明欢的母亲崔氏,倒是哭了几天,又骂了几天,后来发现女儿是真的铁了心要在北地折腾,干脆顺其自然,又专门派了心腹,给谢明欢送了十张一千两的银票,表明自己一颗土豪又慈爱的母亲心。 晋王请命追妻,结果被晋帝狠狠坑了一把,不得不接手北地这个烫手山芋,在洛阳城又逗留了几日,就浩浩荡荡前往北地赴任去了。其他大臣权贵听说最终被派到北地的竟然是纨绔小皇子晋王,全都跌破了眼镜。 再说八卦的当事人,谢家明欢。 自从离开洛阳后,就一路带着自己的小丫鬟琪儿赶路,直到进入北地并州境内,才停了下来。 “小姐,咱们是要在这里住下吗?”琪儿拿着刚买下的房契,一脸疑惑。 “不错。”谢明欢一身男子装扮,和琪儿两个就坐在当街的馄饨摊上,眉宇间带着舒畅,原本就精致俊美的脸更加出色,“昨日咱们在城外客栈过夜的时候,老板说长治城最近出了一起大案,郡守张榜悬上招人,协助廷尉破案。” “所以小姐你要去揭榜?”琪儿惊呼了一声,“小姐,你玩真的呀?我还以为我们就是出来玩一圈,玩够了就回去呢。” 谢明欢给琪儿夹了块藕片,笑眯眯地道:“快吃吧,咱们一时半会是不会回去了。” 她的野心和抱负,还有对父亲的追忆,都将在这里一点点化为现实。 爹,女儿一定不会让你用生命换来的北地再乱下去,我会用自己的力量,帮你守护住这里! 琪儿一听,倒是没啥大的反应,马上就接受了小姐的说法,开始埋头苦吃。她从小食量大,一顿饭要吃上三碗白米饭才行,像这种街边小馄饨,小姐半碗就够了,她得吃四碗! 等琪儿吃完,谢明欢慢悠悠起身:“你去看着置办些生活用品,再买几个临时的小厮,把咱们的新家打扫打扫,我四处转转就回去。” 琪儿听话的点点头,等到和谢明欢分头走出了了好久,才后知后觉的一拍脑袋,一脸郁闷,完蛋了!忘了小姐出来就带了自己一个人,还以为是在洛阳城呢,小姐一个人没人伺候怎么行?但小姐的吩咐又不能不办……琪儿陷入了苦恼的纠结中。 谢明欢和琪儿分开后,直接去了郡守府。 长治城是北地临近南方的城池,相对繁荣,汉人居多。 城中的房屋建筑,商贩街市也和洛阳等地大同小异。其中郡守府,也按照汉人的规格,建在长治城的中心位置。 谢明欢去的时候,还有三四个书生也等在门外,她走过去听了两句,果然,都是揭了榜单前来自荐的。 “你也是来自荐的?”郡府外负责通报的守卫看了看谢明欢,“长得挺清俊的,等着吧,已经去通报了。” 谢明欢拱手道谢,随后站在旁边安静地听几个书生议论。 “唉,你们都有什么线索?” “你管我们有什么线索呢?刘二,我听说你是被你爹赶出来了,没钱花才揭榜想要来混点银子的,是也不是?” 刘二被揭穿了老底,脸上有红又白:“你别瞎咧咧,你还有脸说我,考了这么多年的选官也没考上,你来这里‘自荐’,也不知道你爹给你塞了多少银子。” 另外一个从头到尾不吭声的男子,穿着打扮就旧了很多,他旁边则是一个背着剑的江湖人士。 背剑的人听了刘二和白松的争执,哈哈大笑:“我还当老子今天劲敌不少呢,原来都是绣花枕头,来这里搞笑的啊!” 刘二:“……” 白松:“……” “你怎么说话呢?谁绣花枕头呢?”两人同时炸毛,“你一个跑江湖的,不去江湖待着,来这里做什么,这官场的水,不是你想下来游两圈就不会淹死的!” 背剑的英眉一挑:“这官场的水什么样,老子没兴趣,但老子有线索,你们俩有吗?” “你!” “几位,郡守大人有请。”守卫把几个人的争执看在眼里,心中嗤笑,嘴上却不得罪人,“大家有什么话,都到郡守大人面前说去就是了。” 刘二和白松争先进去,谁也不让谁。 背剑的男人步伐沉稳也紧跟其后。 反倒是谢明欢和那个一直一言不发的男人,两个人都神色平静,步伐缓慢,不见着急,只跟在后面。 长治城的郡守叫李岩,是武将出身,打仗很在行,但这文官断案的事,却一筹莫展。手底下的廷尉余浩闻,是前秦受降的官员,喜好钻研求富贵,这能力,比李岩还不如。 但余浩闻的女儿嫁给并州太守做了继室,这关系错综复杂,李岩虽然想换了余浩闻,却苦于上面还有太守压制着。 现在长治城出了离奇的大案,民心惶惶,余浩闻破不了案,李岩的心腹顺势给李岩出主意,干脆贴榜招个厉害的人,既了了这个案子,又能趁机分余浩闻的权。 李岩对前来自荐的人报了很大的期望。 但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几个人拜见李岩后,被礼遇有加的赐了座位,但等到李岩饱含期待的询问,各位对最近这起案件有什么独到的见解时,却说的乱七八糟。 白松家里花了钱,以为这位置十拿九稳是自己的,所以第一个信口胡邹。 “大人放心,依在下看,这就是一起简单的谋财害命,只不过这害人的人,手法略有不同而已,只要半月,在下一定能够将凶手缉拿归案!” 刘二也不狂多让,马上拆台:“大人,您别听白松的,他连到现在死了几个人,现场在哪,线索有哪些都不知道!”他倒是对这案子有所准备,将案情说的清晰,“在下拙见,根据现在的线索,可以看出这受害人都是三旬的妇人,说明这凶手下一次的目标定然不会相差太远,而这些被害者的身份地位相差不大,都是有名的贤妇……这样来看,不妨将和她们差不多的妇人调查清楚,派人去保护,顺便守株待兔!” 第三章 借势 刘二的话刚说完,背剑的男人就不厚道的笑起来了,声音洪亮,嘲笑的意思特别明白。 “哈哈哈哈。” “我说,你知道长治城有多少人口吗?” “十万!” “这十万人里面,符合你说的要求的三旬的妇人少说也得上千吧,你哪里来那么多人去看着她们?” 刘二被男人笑的满脸通红,更是气怒。 “你!” 白松也跟着笑了两声,然后一幅我是好人的模样,问男人:“这位大哥,听你这么说,像是胸有成竹,不知道你又有什么线索呢?” 男人挑了挑眉,一脸自信。 “老子当然有线索了!” “这凶手就是……慕容刹!” “慕容刹?!” “就是那个第一丑女?” 男人点点头,一脸气恼:“我追查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凶手就是她!” “怎么会是她啊?” “慕容刹不是江湖人吗?据说她喜欢住在深山之中,很少会下山,怎么会突然跑到长治城杀人?” 男人一脸厌恶,粗声说:“还能为什么?为了她那张脸呗!我受她父母的委托,要将她杀了,结果她一路逃窜。半个月前,有人亲眼见到她杀人,取对方的脸皮……我怀疑她现在一定早就换了容貌。” 刘二和白松对视一眼,心中惊诧。 谢明欢心中轻叹,原本还对这男人有几分敬佩,现在半点都无,又是一个看不起女子,不问是非,道听途说的莽汉。 郡守李岩惊疑不定,半响才问:“你是说——这慕容刹是在杀人取皮,就为了给自己换脸?” “不错,正是如此。” “这样的女人,简直可恶至极,她活着,不仅丢尽了女子的脸面,更是给天下人抹黑,她的父母亲自委托我送她一程,恰逢大人您贴榜招贤纳士,我李淳不才,虽没有肚子里没有什么墨水,但功夫不差,索性来自荐,和大人您合力除了这恶毒的女人。” “嗤——” 就在谢明欢想要打断男人的自以为是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有了动作。他站起身,神态平静地瞥了李淳一眼,肯定地道:“凶手不是慕容刹。” 李淳一听,心中不快。 “你说什么?” “有人亲眼可见慕容刹行凶,凶手就是她!” 男人看向郡守李岩,条理清晰的说着自己的分析。 “三个受害者都是在家中遇害,通过三个受害地点的分析,可以看出凶手应该是活跃在东郊二街到城中心地带,受害地点则在他生活的舒适区边缘。” “能够不动声色制服受害者,必须要力气大。慕容刹是个从小被赶出家门,饥寒交迫的可怜女人。虽然我没见过她,但关于她的传言不少,对她的描述都是面黄肌肉、凶狠但却经常晕倒,甚至有很多关于她被街头顽童欺负大骂的传言,这说明她的身体很虚弱,根本没有这么大的力气作案,所以受害者应该是力气大的女人或者是男人。” 谢明欢忍不住暗暗点头。 这个男人才是真正研究这个案子,并且有真才实学的人。尤其是他关于凶手作案范围的分析,竟是自己还不曾涉足的,回头一定要找机会去求教! “不知这位兄台贵姓。”谢明欢一脸欢喜,“你分析的实在精辟,小弟佩服!” 男人不苟言笑,哪怕能够感受到谢明欢是真心赞叹,他也只是微微颔首。 李淳被卷了面子,气恼异常,他砰地一声把剑拍在桌子上,大有要用武力一较高下的意思。 谢明欢适时插话:“这位大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朝郡守李岩拱手:“郡守大人接见我们,是为了能够早日查到真凶。现在我们大家各抒己见,难不成只需你的想法被赞同,不许别人有不同意见吗?” 李淳瞪了半天,除了坚称有人见过慕容刹杀人外,竟是想不到其他的话来反驳,不免显出了恼怒。 谢明欢才不惧他,反而接着男人的分析继续说道:“除了失去理智的人外,任何凶手都不会无缘无故杀人,通过受害者的遭遇,其实可以琢磨出凶手的心理。” “三位受害者年纪相仿,身份生平大同小异,又都是脸上被切走了皮肤,这说明凶手很在意这个年纪的女人的脸。” “如这位兄台所说,凶手就是本地人,甚至住所和受害者相隔并不远,而并不是什么慕容刹!” 郡守一时犹豫不定,他看看李淳,又看向谢明欢和板着脸的男人:“你们说的都各有道理,但李淳壮士有直接的可疑人选,而你们俩位说的……却似是而非,这……” 谢明欢轻笑:“大人,可疑人选并不等于是凶手,如果只因为他随便抛出了一个人,然后用一句有人见过来定别人的罪行,那怕是这天底下每个人都会被加上几个罪名吧!” 李淳哪里听不出来谢明欢的针对和讽刺,他指着谢明欢你、你、你了半天,却又除了之前所说的,没有更多能够反驳的。 李岩被谢明欢堵的心中不快,脸也拉了下来。 谢明欢看在眼里,心中浅笑,却上前了两步,走到李岩身前,一幅恭敬的样子:“大人,实不相瞒,在下今日除了来自荐外,还有一封京城来的书信带给大人。” 说着,她取出一封密封无落款的书信交给李岩。 李岩狐疑地接过,打开一目三行看下去,心中却天翻地覆起来。 看完书信,再看谢明欢的目光就多了不明的味道。 谢明欢心中暗叹,还是借势了啊,虽然是早就计划好的,但明明自己和那位兄台的分析逻辑清楚,有理有据,却打动不了这位郡守,这般看来,北地的形势要远比她预想的更无奈。 看过书信,郡守李岩自然有了抉择。 他笑眯眯地看了看李淳:“李壮士,你提供的线索很宝贵,但慕容刹毕竟是江湖人士,行踪不定,虽然有人见过她杀人,但并不能证明她就是凶手,本官虽然很想和你合作,但实在是人手不足啊!” 他对谢明欢就笑的更和蔼了。 “这两位公子对案件了解很清楚,分析推理也面面俱到,本官决定就由——”说到这,李岩又纠结了,他虽然有心偏向来头不小的谢明欢,但谢明欢所言,却又是承接那个男人,这个时候如果做得太过,实在是有损他的威名。 谢明欢闻弦歌而知雅意,直言道:“我和这位兄台的想法不谋而合,又各有所长,如果大人不嫌弃,不如让我和这位兄台合作,一起追查?” 第四章 合作 谢明欢长袖善舞,李岩只略有难色,她便主动解围,这让李岩心中非常熨帖,原本之前被怼的那点不愉快也都放到了一边。他拊掌大笑:“好!好!” “我长治城能有你们二位少年英才的加入,这悬而未决的案子,一定会很快水落石出!” “本官暂时任命你二人为掾史,拨四名官差,协助你们专门调查这起案子。” 说完他看向谢明欢:“谢掾史——” 又看向沉默的男子,一时语塞,之前他好像还没说自己叫什么! 男子目光揣度的扫过谢明欢,薄唇轻启:“崔。” 李岩秒懂,笑呵呵地道:“崔掾史。” “这个案子就交给二位了。” 事情已成定局,白松、刘二虽然心中不甘,却也不敢在李岩面前放肆,只能不情不愿地告退。 谢明欢和崔掾史又被李岩留下说了会话,一直到天色见晚,李岩还意犹未尽,想要留二人一块用饭,但谢明欢和崔掾史一个担心回去晚了琪儿担心,一个本身就淡漠不喜交际,两个人齐齐开口拒绝。 李岩挽留了几句,也没有强求,只是却亲自送两人出门。 “谢掾史,你刚从京城过来,不知道现下住在何处,若是还没有找到落脚地,不如先搬到府衙来。” 崔掾史像是没听到李岩对谢明欢的热络,他朝两人拱了拱手,什么话也没说,大步离开。 谢明欢哪里不明白崔掾史的态度,她浅笑着谢过了李岩的好意。 “大人,在下稍早已在城中买下了一处宅院,回头还要邀请大人莅临寒舍。” 李岩听着很是舒心,京城来的又怎么样,不也要巴结自己。礼尚往来,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这关系才能牢固长久嘛。 “好!好!那今日本官就不多留你了。” 谢明欢笑着道别。 出了府衙后,她朝着崔掾史离开的地方追了上去。 “崔大哥!” “崔大哥!” “等一下。” 崔掾史走的并不快,谢明欢一路小跑,在府衙的后巷处追上了崔掾史。她轻喘了两下,调整步伐和崔掾史并肩而行。 “崔大哥是不屑我讨好郡守大人?” 崔掾史轻哼了一声。 谢明欢弯了弯嘴角:“我确实在讨好郡守大人,这一点我承认。”随后,她狡黠一笑,“但多亏了我的讨好,咱们才有机会负责这个案子,找到真凶不是吗?” 崔掾史加快了脚步,不想搭理谢明欢的意思分明。 谢明欢了然一笑,也跟着加快了速度。 “还没有介绍,我叫谢明,京城人士,不知道崔大哥?” “明天开始,咱们就要合作追查凶手了。崔大哥是想一直不搭理我吗?”谢明欢啧啧了两声,“现在这个世道,崔大哥铮铮风骨,小弟着实佩服,但风骨铮铮的崔大哥,还是选择了前来自荐,想必对这个案子,有着我们其他人都没有的感触吧?” 崔掾史步子一顿。 谢明欢再接再厉:“崔大哥你虽然擅长根据案发地点推测凶手的活动范围,但对凶手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从事什么行业,杀人动机都不清楚,我说的对吧?” 崔掾史这次是真的停下来了。 他审视地看着谢明欢。 “你想说什么?” 谢明欢笑了笑,一脸无辜:“我就是想和崔大哥你合作啊,携手破案。”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了,如果崔大哥赏脸告诉小弟你的尊姓大名——” 崔掾史默了默:“崔郢。” 他又接着说:“天色已晚,你还是早点回去吧,这长治城……不太平。” 崔郢说完转身拐进了另一边的巷子,这一次他是真的走了。 谢明欢没有再跟上去,只扬声道谢:“崔大哥,谢啦,明天见!” 回到新宅子,琪儿早就在门口翘首以盼了。 等她看到谢明欢的身影出现在路口,撒丫子就冲了过去,然后抱住谢明欢的胳膊不放:“小姐,你都担心死我了。我后来才想到咱们已经不是在洛阳了,绿儿她们都没有跟来,现在就我一个人伺候小姐,怎么能离开小姐左右呢。” 谢明欢笑笑。 “好了,你家小姐我是会丢了的人吗?” 琪儿摇头。 “那也不行。总之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小姐半步了。” 谢明欢拿她没办法,迅速转移话题。 “我饿了,晚膳准备好了吗?” 琪儿连连点头。 “早就准备好了。我怕小姐你吃不惯外面做的,专门请了这长治城有名的厨娘来给咱们做饭,还按照你说的,买了好几个小厮。房间也都收拾好了,泡浴的热水也准备好了,就等小姐你回来了。” 谢明欢满意地点点头。 新宅子按照谢明欢的吩咐,门上挂的是‘明府’的匾额。 进去后,新来的一众小厮仆人,毕恭毕敬地候在两边,对于琪儿这个大丫鬟竟然敢明目张胆抱着公子的胳膊这件事,心中惊得厉害,脸上却强压着不显。 谢明欢略微见了见,便打发众人下去,由琪儿扶着去用膳。 因为没有外人,谢明欢喊了琪儿一块吃。 琪儿兴致勃勃地给谢明欢介绍长治的特色菜,谢明欢每个尝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她的食量很小。 “我吃好了,剩下的都是你的了。” 琪儿嗯嗯两声,双眼放光。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桌子饭菜被她席卷而光。 喊了外面候着的人来收拾桌子,琪儿伺候着谢明欢到内室沐浴。谢明欢懒散地躺在浴桶里,思索着明天要从哪里入手。 等琪儿知道了谢明欢竟然已经自荐成功,做了长治廷尉的掾史,惊讶地连连大叫。 “小姐,你真是太厉害了!” “但是……奴婢听说,那受害者死状特别惨,您之前虽然用公子的名义帮府尹破过案件,却还从来没有见过受害者,现在……您受得了吗?” 谢明欢闭目轻叹。 “听起来是挺害怕的呢,不过……不是还有你呢吗,小姐我早就想好了,由你去帮我看,回来描述给我听。” 琪儿被这话吓的脸色有点白,但还是很衷心的应了下来。 “小、小姐你放心,我肯定仔仔细细、从头到脚都给你看清楚!” 谢明欢睁眼看了看琪儿苦哈哈的小脸,不厚道的笑出了声。 “傻琪儿,我是逗你呢。” “我既然来了北地,就是要做一番事业证明自己的,怎么能被区区死人吓到呢?” 第五章 验尸 长治地处北地最南侧,气温和洛阳相差不大,但却空气干燥。 一大早,琪儿就拦住了准备出门的谢明欢,拿着好几个保湿的香膏,义正言辞,大有如果谢明欢不抹完,就不让她出门的气势。最后谢明欢妥协,任由琪儿折腾了半响,主仆二人才出了门。 “小姐,虽然你是要做大事,但也不能太随意,夫人说了,这女人的脸,每一道保养都不能少。” 谢明欢被念的头大,她板起脸故作生气。 “琪儿,再说小姐我就生气了。” 她拍了拍琪儿的头,又叮嘱她说。 “接下来不要喊我小姐了,要叫公子知道吗?你也不是大丫鬟琪儿,是书童小琪!” 琪儿连连点头,又问:“那公子,咱们要去哪?郡守府吗?” 谢明欢:“直接去停尸房,要验尸卷宗。” 长治郡守府和廷尉府相隔不远,而停尸房、左监、右监等官舍就在郡守府、廷尉府后面。主仆两人一路过去的时候,碰上不少三两结伴去上衙的官差。 谢明欢想起昨日郡守李岩提到给自己和崔郢的四个官差,便让琪儿先去府衙带人过来。琪儿一脸纠结,不放心又让小姐单独行动,但除了她又真没有第三个人能去办小姐吩咐的事,最后还是不得不乖乖去领人。 停尸房。 还没有靠近,就能够闻到刺鼻的气味,虽然才是早春,但房子四周不少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谢明欢见到这般情形,眉头高高皱了起来。 她敲了很久的门,才有一个带着斗笠的老头,黑着脸从里面将门拉开。 “敲敲敲!一大早催命呢?”他盯着谢明欢,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不耐烦,“你谁啊?” 谢明欢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平静:“我是郡守大人新任命的掾史,专门负责蛇纹案,今日来是要看蛇纹案所有受害者的验尸卷宗。” 老头一听,脸上的褶子都皱到了一起,看谢明欢的眼神,毫不客气地透露着怀疑。 “什么验尸卷宗?这里连个仵作都没有,没有卷宗,倒是那三具身体还没有腐烂的彻底。” 谢明欢:“……” 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虽然她早就料到北地的情形不好,但堂堂郡守府衙治下,竟然连个仵作都没有?! 不过很快谢明欢就平复了心情,淡定地道:“既然这样,那就麻烦你带我去看看那三具尸体吧。” 这回轮到老头诧异了。 他哼了一声,转身往屋子里走,也没有招呼谢明欢。有一种谅你小子也不敢真的跟进来的意味,但偏偏,谢明欢毫不犹豫地抬脚走了进来。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不语,穿过停尸房内一个又一个内室,最终到达最后的大通间,大通间内的温度要比外面几个房间低上很多,谢明欢四处看了看,是在角落里摆放了很多冰盆。 老头站在前面,指了指左边并排放着的三个架子。 “就在那了,你自己看吧。” 谢明欢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尸体腐烂的味道,越靠近越刺鼻。谢明欢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胃里还是不受控制地翻滚起来,呼气也急促了几分。但她不是轻易就认输的人,越是如此,她的脚步反而更快了几分。 唰地一声,将第一具尸体上面盖着的草席掀开,入目的满目苍夷——依稀还能看出女人身型微胖,脸上两侧的皮肤被凶手剔除,里面的血肉因为长时间停放已经腐烂狰狞,身上的衣服应该被换过,是前秦样式的寿衣,前秦的服饰更简单,花纹图饰少一些,领口是高起的,她的手上有挣扎留下的伤口,看起来像是被人用指甲划过,伤口也浮肿的厉害。 检查完,谢明欢深呼吸了一瞬,又走向第二具尸体。 掀开草席后,大致情形和第一具差不了太多,只不过这个女人身型瘦弱,手上也没有挣扎的伤口,身上的寿衣和前一个人的款式面料都一致,甚至谢明欢在袖口看到了同样的细微标志,应该出自同一家寿衣铺。 第三具尸体,腐烂程度最严重,应该是第一个受害者。她的身上不仅脸上被剥掉了皮肤,脖颈间也有,同时她也是没有穿寿衣,一直着遇害时的衣服的那一个。 谢明欢皱眉沉思,细细打量之间,突然目光一顿。 她低头又凑近了几分,盯着女人脖颈间的伤处看了半响,马上又转身回到第一具、第二具尸体上,动手解开了她们的衣领去看,果然!三个人的脖颈间都有两个细小的针孔。 针孔周围泛着黑色,是中毒的表现。 但是三个人伤口上的血液并没有发黑的情形,这说明毒量应该不重,只是用来控制她们的? “小、公子——” “你、你、你怎么能进这种地方?!” 琪儿的尖叫声传来,打断了谢明欢的思路。 一抹淡蓝色的身影像箭一样冲了过来,紧紧挡在了谢明欢和尸体中间。 “公子!你身份尊贵,怎么能亲自来检查这些东西?” “不是只来要卷宗吗?” “是不是这里的人为难你?奴婢、不,小的这就去和他理论。” 谢明欢好笑地看着琪儿,安抚道:“好了小琪,不要大惊小怪,我已经差不多查验完了。” 跟着琪儿过来的四个衙役,并没有进来,都在外面探头探脑,但是听了半天也听到琪儿的尖叫声,没有听到他们的新上司到底在说什么。 谢明欢看了看琪儿身后,问:“人呢?” 琪儿一听,嫌弃地噘着嘴:“都在外面呢!公子,你都不知道,他们的胆子还没有我大,死活不进来。” 谢明欢用草席重新将三个人盖上,带着琪儿往外走。 出来后,就看到四个五大三粗的衙役,脸色极其不自然地看过来,甚至还有个最胖的没忍住,转身就冲了出去,跑到不远处的树根下哇哇地呕吐。 谢明欢挑眉,问琪儿:“怎么四个都带过来了?” 琪儿耸耸肩:“本来是两个的,但路上又遇到两个,他们说还有个什么崔掾史,把他们打发回来了,说是不用他们。” 谢明欢了然地点点头,从昨天崔郢的态度就能看出来,是他的风格。 第六章 考验 既然崔郢不要,谢明欢乐得多几个跟班跑腿,虽然……这几个跟班看起来战斗力实在不怎么让人放心。她招招手,把四个人叫过来:“关于受害者的信息,你们都知道多少?之前调查的资料都看过了吗?” 四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面露尴尬。 常记被其他几个人推了出来,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磕磕巴巴回答:“这、这个,大人,我们之前都是晚上巡逻的,根本没接触过这个案子,什么都不知道啊!” 谢明欢还没说话,琪儿就先叉腰开火了。 “难道你们被调给我们家公子后,不知道去恶补一下吗?在我们家公子手底下办事,就要想我们公子没想到的,做我们公子没吩咐的¥……” 谢明欢无语望天,怎么听着哪里怪怪的。 她轻咳了两声打断了琪儿激情昂扬的‘训话’。 “之前的事就算了,但从现在开始,既然你们暂时跟着我追查这个案子,那么就要像我一样清晰掌握和案子有关的所有信息。” “现在你们两人一组,一组回去将所有和案子有关的卷宗找出来,从头到尾看一遍,另一组跟我去受害者家里看看,晌午过后,两组调换。” 四个人苦着脸,实则并没有太将谢明欢的吩咐放在心上。之前大吐特吐的胖子还有常记,跑得飞快,回府衙去找卷宗了。被留下的两个人,一脸懊恼,却又不得不跟着谢明欢。 两个人,一个叫董军,身型高瘦,留着八字胡,小眼睛,浑身透着一股精明劲;一个叫季阳,四方脸,皮肤白嫩,一点都不像是风吹日晒的衙役,脸上挂着笑,看起来很老实。 至于之前的胖子,叫王生,是四个人里年纪最小的,家里开肉铺,是刚用钱买的衙役来做。 琪儿陪着谢明欢走在前面:“小姐,咱们现在要先去哪里?” 在停尸房耽误了不少时候,现在少说也有辰时三刻了,但谢明欢放眼望去,应该热闹的主街上却只有零星的小贩,萎靡地站在摊位后面,也不吆喝,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沉的死气。 她朝后面两人招招手:“这条街一直这样吗?” 这回董军抢着回答:“不是的,原本这里很热闹,尤其是逢五、逢八,是大集会,就连城外山脚下那些小镇上的人也会赶过来置办东西,有时候还能碰上在并州游走的杂技班。” 琪儿:“那为什么现在这里半死不活的?” 董军哎呀了两声:“去年打仗的时候,不少有钱有门路的都跑了。这条街上的人一下子就去了一半,后来仗打完了本来也渐渐恢复了过来,但谁想到这又出了这么大的一个案子。” 季阳终于找到了机会接话。 “这都是因为第一个死者,是这条街上最大的商户,酒楼、茶馆还有胭脂铺,之前一直生意兴隆,她很照顾在外面摆摊的小贩……后来她死了之后,大家觉得很有可能是对家报复,那些之前一直受她帮助的小贩都吓得不敢轻易出来了。” 第一个死者是王氏,那个脖颈间也被剥掉了皮肤的倒霉女人。但……谢明欢皱眉,想起了王氏身上的衣服,还是遇害时的穿着。按照季阳所说,王氏手下有很多店铺,家中应该不差钱也不去缺仆人,那么为什么没有人收殓整理她的遗体? “王氏家住哪里?”谢明欢问。 董军和季阳对视了一眼,不知道三个字憋了回去,还是董军机灵,最先反应过来:“大人稍等,小的马上去问。” 季阳晚了一步表现,脸上懊恼沮丧。 谢明欢见状,吩咐他说:“你也去找人打听一下,顺便再问问王氏的其他情况。” 季阳走后,琪儿不解的问谢明欢:“公子,王氏的资料你昨晚不是就全都记下来了?那王氏就住在槐花巷第一家,我都还记得呢……难道公子你忘了?” 谢明欢拍了拍琪儿的头,一脸高深莫测。 “公子我自有打算,你呀,别操心了。” 琪儿撅噘嘴,一点都不放心。 “公子,你就糊弄我吧。当时你出府的时候明明说的是带我去吃那家新开张的外族饭馆,结果转眼就带我出了洛阳城。” “这一路上,我为了不让公子你的美貌惹祸,都没有睡好觉。” 谢明欢木着脸,很是熟练的一声不吭。这个时候,琪儿往往已经忘了公子还有是她的主子的意思,如果现在反驳,只会让她的小宇宙更暴走。 很快,董军和季阳两个人就一前一后回来了,还是董军抢先了说的:“大人,打听出来了,王氏就住在槐花香第一家,是个高门大宅子。” 谢明欢点点头,看了他一眼:“还有别的吗?” 董军愣了愣:“别的?”他试探着问,“要不我再去打听打听?” 谢明欢摆摆手:“不用了,先听听季阳的吧。” 季阳见终于轮到自己了,连忙回话:“小的是去王氏的胭脂铺打听的,那里的掌柜的换成了一个外地来的寡妇,听她说王氏遇害后,就有人暗中将这些店铺都倒手贱卖了,她刚好来长治城落脚,又擅长制胭脂,便用了五十两银子把铺子盘了下来。铺子里原来的伙计都走了,槐花巷的宅子,好像也要转让出去。” “我出来后,又和店外的小贩打听,他说王氏有个儿子,去年打仗的时候被王氏托人送走了,前阵子王氏还和人说,她儿子在洛阳进了什么书院,计划着要筹办个酒席庆祝呢。” 季阳说的越多,董军脸色越差,在谢明欢看不到的角度频频给季阳使眼色,让他闭嘴。季阳根本没接收到他的暗示,到后来董军只能背过身去,暗暗心里憋气。 等他讲完,谢明欢满意地颔首。 “你做的不错。” “小琪,赏他块银子。” 琪儿撅噘嘴,乖乖掏了块小碎银塞给季阳:“诺,我家公子赏你喝酒的。”说着又不放心地叮嘱,“现在知道了吧,跟着我家公子,差事办得好,就有奖励,所以一定要对我家公子衷心,我家公子让你向东你就不能向西,知道吗?!” 季阳笑的咧开了嘴,傻乎乎地点头。 董军瞪大了眼睛,痛心疾首,懊恼自己刚才怎么就没多问一句呢,白花花的银子,结果变成别人的了,转而又恼怒季阳这个傻缺,一点也不会看眼色,就会抢着出风头! 第七章 王家 四个人到槐花巷的时候,就看到巷子里停着好几辆马车,人来人往乱哄哄的,有人从王家进进出出在搬东西。 琪儿嘴里问着这是怎么回事,脚下步子更快,拦住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这位大叔,你们这是在?” 对方扫了一眼琪儿,又看了看后面的谢明欢三人,在见到董军等人穿的衙役的衣服后,脸上堆起了一团和气:“啊!哦哦,搬家呢,东家去了洛阳,要举家搬迁。” 谢明欢踱步过来,装作不经意地问:“这里的东家不是那个遇害的王夫人吗?” “是啊!唉,王夫人也是没这个命啊,她刚死没多久,儿子就在洛阳得到贵人赏识做了官,没命享福啊。” 谢明欢故作疑惑:“不对啊,这按照东晋礼法,不管是多大的官员,家中长辈去世都是要回家丁忧的,怎么这位王大人不回乡给他的母亲守孝入殓,还要着急搬走?” 对方一听这话,脸上一时有些尴尬,最后苦笑两声:“哎呀,这主人家的事,我们这做下人的怎么知道,只能是人家怎么吩咐,我们就怎么做事啊。” 谢明欢没有错过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 她没有再遮掩,亮明身份:“……我们今日是专门来找王夫人的家人问问情况的,既然王夫人的儿子不在,不知道往日跟在王夫人身边伺候的下人还在不在?” 管事犹豫了一下,但见董军和季阳两个人,直愣愣地戳在那,又不敢直接拒绝,这年头,民不和官斗,越是小兵越难缠,他心里无奈,脸上却笑着要把几个人迎进院子里。 “倒是有个老厨娘还在,王夫人之前身边跟着的小丫头,前两天已经被跟着第一批去洛阳的车队离开了。这个老厨娘,以前是专门给王夫人做饭的。” 董军急于表现自己,对着管事气势就上来了,语气很强硬。 “这么大的家业,就剩个老厨娘?我怎么觉得是你这老东西在作怪呢?” 琪儿倒是很欣赏董军的气势:“就是,你难道不是这家里的管事吗?我看你知道的最多!” 管事被问的一脸青色,强憋着恼怒。 谢明欢喊回两人,却并没有斥责他们,只是平静地让管事帮忙将老厨娘带出来。管事几乎是马上就遁走,老厨娘也是他吩咐了其他人带过来的。 这是一个身体佝偻,头发大半都花白的老妇人。身上穿的是北地常见的抹布织的短坎,露在外面的手和脸,具是褶皱,一看就是一辈子劳苦。 “大、大人。” “大娘,你别紧张,我们就是和你问一问王夫人生前的情况。” 一提到王夫人,老厨娘瞬间就红了眼,模糊苍老的眼里溢出了清泪,眉宇间的悲痛是做不了假的,真切的悲伤,一下子让谢明欢的心情也跟着沉重了几分。 “夫人生前是个大善人。” “真是乱世道啊,好人都没有好下场!” 谢明欢将自己身上干净地帕子递过去,声音虽轻但却带着一股坚定的信念:“你放心吧,晋帝是个明君,他对北地百姓的关心并不少,北地会慢慢恢复起来的,恢复汉时各国来朝,太平兴盛的局面。” 老厨娘讷讷着:“会吗?” 谢明欢点点头:“一定会的。” 因为这不仅是晋帝的宏图壮志,更是父亲、是那个惊才艳艳的少年太子、是东晋无数名士心中共同的信念,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法,为这个目标努力着。 谢明欢的话,董军听来,心中不屑,面上却一脸感动;倒是季阳,听得激情涌动,心里暗暗发誓,要好好干,说不定真的有机会可以出人头地呢。 谢明欢继续问话。 “大娘,王夫人生前有什么仇家吗?” “没有,夫人她一直在做善事,怎么会有仇家呢?” “那王夫人的丈夫?” “唉,夫人年轻的时候就丧夫了,是一个人把公子养大的。” “王夫人娘家也是长治的吗?” “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不过从来没见过夫人和娘家有什么来往,看样子不是隔得远,就是娘家也没什么亲近的人了。” “那王夫人平日有什么来往密切的友人吗?” “没有。夫人经营了不少铺子,从无到有,也就是这几年才松闲下来了一些,她的全部心血都放在了公子还有这几个铺子上。” 谢明欢皱了皱眉。 “既然如此,为什么铺子会被迅速贱卖?” 厨娘一脸迷惑:“贱卖?什么贱卖?”她脸上的表情不似作假,看来管事说的没错,虽然她在王家待得时间不短,但对于重要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 谢明欢将王夫人名下几个铺子都被便宜转让出去的事告诉了她。厨娘听了,脸上先是惊讶,后来是苦笑。 “夫人、夫人……你看看,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啊!” “当初就不应该送他去洛阳,那军队入城后,您受的是什么罪?他半点不怜惜您,这是还恨着您恼着您啊!” 谢明欢听出了话中的不寻常。 “大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王夫人的公子去洛阳另有隐情?” 厨娘哭的稀里哗啦,这会听到谢明欢问,停了一下,有些犹豫,不欲多言。 “大娘,杀害王夫人的凶手还逍遥法外,如果不早日抓到他,只会有更多像王夫人这样的无辜女子遇害,更何况,难道您不想让王夫人早日安歇吗?” “这样连杀多人,手法一致的凶手,一般对受害者都有选择,不是随机杀人,所以和王夫人有关的事情,我们知道的越多,越容易找到突破。” 厨娘半信半疑,明显比之前的回答要简单的多。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原本公子已经要开始议亲了,公子有了喜欢的人,夫人也同意的,但打仗了,夫人强硬的把公子送走,后来那位姑娘跟着家人去投奔亲戚的路上出事了。” 原来如此。 看来母子俩因为这件事有了怨怼,这样看来,这位王公子在洛阳怕是根本没和那提携他的人说过自己亲生母亲的事吧。 谢明欢想着,回头要写封信回去给小弟,让他好好‘照顾’一下这位王公子,让他知道什么是孝悌才是。 第八章 拦路 从王家离开,谢明欢交待了两句,让董军和季阳两个人回郡守府,让常记和王生未时三刻到被害人欧家等她。 等两人走后,琪儿问谢明欢:“小姐,咱们现在去哪?回府吗?” 谢明欢摇摇头:“不,我们去四海茶楼,小叔叔说他送我了一个帮手,就在四海茶楼,我们去领人。” 琪儿惊讶:“帮手?” 她很好奇,跟在谢明欢身边问个不停:“六老爷竟然还给小姐你送了帮手?外面都传说六老爷现在是仙风道骨,如行云般飘逸,如流水般风流,张弛有度,俨然已经成为天下文人争相效仿的偶像。” “也不知道六老爷派给小姐你的帮手,能有六老爷几分真传,会不会也是个风度翩翩的如玉公子?” 谢明欢扶额,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的大丫鬟竟然这么好美色? 琪儿并不知道自家小姐又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她一脸激动,催促着:“小姐,四海茶楼就在前面了,咱们再快点,别让人家久等。” 谢明欢:“……” 四海茶楼确实就近在眼前,目测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到。 但两个人刚加快脚步,就被拦住了。 一个一字眉的女人,浑身痞气,手上拿着一根长鞭,指着谢明欢毫不客气地道:“就你了!” 谢明欢:“???” 琪儿伸开双臂,一副老母鸡护崽的架势挡在谢明欢前面,瞪着女人:“你谁啊!想干什么?” “姑奶奶我看上你们家公子了,准备娶他回去做压寨夫君。”说着她又仔细打量了琪儿一眼:“你这小厮看着也还算清秀,到时候就把你赏给我的小丫头了。” 琪儿:“……” 谢明欢安抚地拍了拍琪儿的肩膀,越过她走到了前面。她面色平静,甚至眼中带着几分笑意,对这当街抢男人的女子,很有好感。 “这位女侠,在下心中很是敬佩你的壮举,但在下家中早有婚约。古人云,君子一诺,重在千金,在下是万万不能辜负家中早定下的‘未婚妻’的。” 琪儿在后面,瞠目结舌的听着自家小姐胡诌……把狂妄的晋王殿下,说成柔弱不能被辜负的未婚妻,我家小姐果然是勇气可嘉! 三个人在路上的喧哗早就吸引了过路人的围观。 而就在人群后面,一个蓄着长长美鬃、身材高壮的男人,拿着自己手上的一幅画,一脸糊涂,一会看画,一会看谢明欢。 “怎么回事?” “难道是令匀搞错了?” “不能啊,令匀实乃仙人,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的侄子侄女搞错?” 美鬃男人,也就是胡书,三年前江湖上声名鹊起的刀客,这会将画卷卷重新塞进了包裹里,嘴里碎碎念着:“不管了,反正除了性别,容貌都一样,先帮忙再说了!” 于是,当一字眉的女子想要动强抢人的时候,从天而降一把大刀,精准无误地当空斩断了女子手中的长鞭。 有胆小的尖叫一声,人群一下子散开了不少。 但也有胆子大的,往后面躲了躲,却依旧不想错过这么热闹的好戏。 谢明欢和琪儿互看了一眼,有些莫名。 不过有人帮了自己,谢明欢本着做人要知恩图报的原则,还是泰然自若的走过去,拱手向收回刀,正用复杂目光盯着自己的胡书道谢。 “多谢这位壮士帮忙。” 胡书盯着谢明欢看了半天,更加纠结了。 他捋了捋自己的美鬃,干脆直奔主题:“你到底是谢明欢?还是谢明安?” 谢明欢一怔。 再看胡书的表情,就有些严肃了。 就连一直愣在后面的琪儿,这会也嗖地冲了过来,保护式地盯着胡书。 “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家公子的身份?” 胡书却松了一口气:“公子啊——看来还真是令匀弄错了。”说着他又哈哈一笑,豪爽的一掌拍在谢明欢肩膀上,“我就说嘛,洛阳城娇滴滴的贵小姐,怎么会跑到北地来。” 琪儿一听这话,不乐意了。 “你说什么呢,什么叫娇滴滴的贵小姐就不能来北地了?我告诉你,我们家小姐是要来北地成就一番事业的,是要来造福北地的百姓的,不许你藐视我们小姐!” 谢明欢头大。 早在听到胡书提到小叔叔的名字,她就差不多猜到了,这应该是小叔叔提到的给自己的帮手。而既然他误会了自己的性别,谢明欢觉得将错就错,虽然有点不厚道,但对以后行事来讲,还是更方便一些。 结果!为什么她会有一个这么嘴快的大丫鬟。 一心护主是很让她感动,但怎么还是莫名觉得被坑了呢。 胡书则瞪大了眼睛,有点结巴:“小?小姐!?” 他上下把谢明欢又看了好几遍,还是不太能接受:“你、你还真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啊?”越说他越不满意,“看来令匀没说错,他真是把我打发来保护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来了,这惩罚——唉!” 谢明欢实在听不下去了,她笑眯眯地打断胡书的自言自语,虽然是在笑,但实际上语气凉凉的。 “小女谢明欢,重新见过壮士了。” “实不相瞒,虽然小叔叔对小女一片拳拳慈爱之心,但其实我并不需要人保护,这天下之大,您大可自由而去,小叔叔那里,小女不会让您难做的。” 胡书听了,先是一喜,但马上就生起气来,美鬃也一抖一抖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胡书既然答应了令匀要来追随他的后辈,那就一言九鼎,怎么会食言?” “老子是觉得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在胡闹,但你就是胡闹,我答应了令匀保护你,就一定会保护你!” 原本还对胡书有几分恼意,但听了他敞亮的话,谢明欢却又高兴了起来,正欲道谢,旁边却传来一道被忽视已久,带着浓浓哀怨的尖叫声。 “你们都当老娘不存在是吗?!” 胡书一脸莫名,这个女人还没走?是老子的刀力水平下降了吗? 谢明欢面上一抽。 琪儿扶额。 第九章 还有一个? 胡书既然说了要保护谢明欢,就不是简单的说说,他马上就上岗发挥起了保镖的作用。 “你这小丫头,鞭子使得不错,就是力气太小。” “你走吧,老子从良好几年了,不杀人。” 从……良…… 谢明欢眼角跳的更厉害了。 琪儿看胡书的眼神又古怪又惊讶,还有大半的失望,她本来以为六老爷要送给小姐的是一个如玉公子,结果搞了半天是个大胡子的江湖侠客,虽然这个侠客大刀耍着很威风,可是他一点都不美啊! “你不就是有一身蛮力吗?” “有本事咱们再战三百回合!” “战就战!老子会怕你?” 谢明欢叹息一声,看着脸上写满了跃跃欲试的女人和胡书,只觉得自己一会去欧家要晚了。 “胡大叔,我待会还有案子要查,要不你和这位姑娘约个时间,改日再切磋?” 胡书虽然有点遗憾,但还是好脾气地答应了:“好啊。” 女人却并不愿意:“不行!” 只是她刚说完,就突然神色大变。只见她突然趴在了地上,侧耳贴着地面听了听,然后一脸彩色,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今天姑奶奶就先放过你,改日咱们再战。” 女人出现的突然,离开的更是莫名。 琪儿眨眨眼,毫不客气地吐槽:“这女人,怕是脑子有问题吧。” 谢明欢解释:“应该是有人在追她,她察觉到了对方追上来了,所以才离开的。” 胡书跟着点点头:“不错,是马蹄声,六匹,都是好马!”说着他又啧啧了两声,“唉,跟着令匀三年没出山,这后起之秀是一个也不认识了。” 谢明欢不置可否。 琪儿在旁边插话:“小姐,我饿了。” 谢明欢失笑,纵容地点点头:“虽然和胡大叔提前遇到了,但听说四海茶楼的饭菜也还不错,还是去那里坐会吧,顺便为胡大叔接风。” 琪儿听到有好吃的,那是完全每意见。胡书以前本就是江湖中人,也没什么讲究。三个人于是朝四海客栈走去,只是——当谢明欢提起四海客栈的约定时,胡书却一脸懵逼。 “什么四海客栈?” “令匀没让我去什么四海客栈啊?他就给了我一幅画像,就是你的画像,不过是女装的,让我到长治等你,他说你第一站一定会先到长治。” 谢明欢:“……” 这回轮到她惊讶了。 小叔叔没有让胡书在四海茶楼等自己,但却和自己说,去四海茶楼找一个他派来帮自己的人,也就是说,小叔叔一共给自己准备了两个人? 所以说,现在四海茶楼还有一个人在等着自己过去?而自己却在大街上耽误到现在,明显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 谢明欢想挠头了,脚步越来越快。 君子重诺,尤其是追随小叔叔的人,一定都很看重君子之风,而她,第一次会面就迟到,可以想见,对方会怎样评价自己。 四海茶楼。 这是长治城最鼎盛的茶楼了,年份久远,典型的前秦风格。前秦本身由世家大族建立,其建筑风格严谨冷硬,带有浓郁的规则等级之风。哪怕是长治城最乱的时候,四海茶楼的生意也依旧人声鼎沸。 三个人前后脚进了茶楼,马上就有小厮迎了过来。 “客官三位?雅座还是包间?” 谢明欢掏出一块纹路特殊的铜牌给小厮看。 “有人拿着相同的牌子等人吗?” 小厮很有眼色,接过去看了两眼,马上就笑着带路了。 “几位客官这边请,那位小爷已经坐了一会功夫了,小的看他现在心情不是很好。” 谢明欢感谢的点点头,果然是第一茶楼,这跑堂小厮的服务就很贴心了,真不知道若是包间或贵客,是不是真的会做到宾至如归。 很快,谢明欢就见到了在等着的人。 只不过……这个人,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这是一个五官立体,灰色眼眸,梳着满头小辫子,皮肤蜜色的外族人。而且,他非常的年轻。目测不超过十六。 谢明欢等人走过来的时候,拓跋尔就注意到了。 他毫不客气地盯着谢明欢看,直到谢明欢笑着坐到了他对面,才轻哼一声收回了目光。 “你就是谢明欢?” 拓跋尔的语气很不耐烦,带着显而易见的敌意和轻视。 谢明欢挑眉,这真的是小叔叔派过来帮自己的?而不是来和自己作对的?不过很快她就想明白了,这年轻男子,对小叔叔必定忠诚,但对自己,一个刚见面就迟到的陌生人,就没有这份忠诚了。 就是不知道小叔叔知不知道这人的举动,又或者这本来就是小叔叔留给自己的考验? 想通之后,谢明欢落落大方,对拓跋尔道:“实在抱歉,过来的路上遇到了点麻烦,劳你久等了。” 拓跋尔摆摆手:“你迟到不迟到和我有什么关系,不用和我抱歉。”又接着说道:“你应该对六爷感到抱歉才是,竟丢六爷的人了。” “臭小子!你说什么呢?什么丢六爷的人?”胡书听不惯了,“我可是亲眼见到了,谢姑娘她是在街上被一个女流氓拦住了,后来又和我相遇,所以耽误了时间。” 拓跋尔嫌弃地看了一眼胡书,脸上的意思很明显,你谁啊? 胡书被这臭小子高傲狂妄的态度激怒了,拔出大刀就想动手。 “胡大叔,且慢!” 谢明欢拦住了胡书。 她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拓跋尔,看了很久,直把拓跋尔看的不自在起来,才轻笑一声,笑意中带着不屑和看不起。 “我还当小叔叔亲自养大的孩子能多优秀呢。” “看来也不过如此。” 拓跋尔一听这话,也上了火气:“你说什么?!” 谢明欢毫不畏惧地看着他:“我说,你也不过如此,半点我小叔叔的君子之风都没有学来,倒是这装模作样的假把式学了个齐全。” 拓跋尔一张脸又红又白。 他虽然自幼孤儿,却有幸被天底下赫赫有名的名士谢令匀收养,做了谢令匀的弟子,从小读书、制艺,跟随谢令匀天南地北游走,少有敌手,谁不夸他一句少年英才,称他是谢令匀的高徒。 本来他以为自己会一辈子跟在师父身边,最后接承他的衣钵,不想师父收到家中来信,竟然突然把自己打发到北地来,还让自己以后追随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 凭什么? 就因为她身体里的血比自己高贵吗? 她有去过雪原吗?又见识过洪灾吗?有在大漠和孤狼斗智斗勇吗?她不过就是个娇滴滴、任性的贵族小姐,却偏偏要嚷嚷着来实现什么人生理想,就为了她,就要斩断自己原本坦荡的、期待已久的未来。 拓跋尔心中千般不愿、万般不愿,但师父的话,他不敢也不愿不听。所以他压下心中的五味陈杂,还是来了。结果呢?这个女人,第一次见面就让自己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这样的品性,和那些骄纵的闺阁小姐有什么不同?又怎么能让他情愿! 第十章 所谓君子 谢明欢一脸认真地看着拓跋尔,气势大开,让人很难再将她当作一个柔弱的女子来看。她声音清脆而有力,字里行间一派平和,但却字字珠玑,直击人心。 “你愤愤不平,并非是因为我让你在这里久等,而是觉得跟着我没有办法实现你的抱负,甚至还会因为我的性别,让你受到别人的耻笑。” “但真正的君子,应该是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淡泊但不寡志,宁静但不拒远。你以先贤所说的君子之风来考量我,不过一个照面,就草率下了定论,觉得我不过是个任性妄为的小女子。却不知,你做这件事的本身,自己也失去了君子之风。” “你现在既没有君子的仁义,也没有君子的智慧,更没有君子的勇气,你不能对人一视同仁,不会看人,又没有直面生活有了变化的勇气,你心中空有想要成为我小叔叔那样的名士的野心,却半分他的气度和学识都无,你觉得我是受家族庇佑的任性之人,殊不知你自己更是,甚至——” “我本就是谢家子弟,我谢家先祖忠心耿耿,谢家儿郎用生命换来的如今地位,庇护我谢家子弟,我虽然还无所成,却依旧有资格接受家族庇护。” “但你呢?” 琪儿和胡书站在旁边,原本还听的满腔热情。 但是后面是什么情况?小姐你要不要这么任性、这么理直气壮来噎人?投胎好这种事也能拿来比?那岂不是要死气人了! 两个心领神会察觉到了谢明欢深深恶意的旁观者,默默后退了几步,避免被殃及池鱼。 而拓跋尔,是真的被谢明欢怼的一肚子辛酸泪,愣是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君子之风,说的没错! 自己内心的不忿,也一针见血! 就连血脉和身份等级,也是事实! 拓跋尔倔强地看着谢明欢,半响也没有吭声。倒是谢明欢,无意和他浪费时间,回身重新坐下。 琪儿非常有眼色的上前倒茶。 “小姐,你还是第一次一口气讲这么多话,一定口渴了吧,快喝口茶润润嗓子。” 谢明欢很满意琪儿的贴心周到,抿了一口茶,心情又舒畅了起来。 “把小厮喊来,咱们点菜,给胡大叔接风。” 竟是完全忽略了拓跋尔,将他当作了空气。 很快,局面就变成了拓跋尔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一阵凶狠一阵无奈一阵憋屈地瞪着对面吃的欢快的三个人。 最后还是耿直爽快的胡书看不过去了。 他起身拍了拍拓跋尔的肩膀:“少年人,快坐下吃饭吧!”他将拓跋尔拉着,用了暗劲将人按在椅子上,“小小年纪气性不小,一看就是令匀把你惯的。” 说着他又瞥了谢明欢一眼:“这么看着,侄女就比你成熟多了。” 谢明欢听了这话,很给面子的朝胡书笑了笑。 琪儿欢快的忙着布菜,嘴里念念有词:“小姐吃一块,我吃三块;小姐再吃一块,我吃六块。” 胡书重新坐回来,给拓跋尔夹了菜:“快吃吧,一会还要跟着小姐去办事呢。” 谢明欢吃的差不多了,听胡书这般说,她接话道:“胡叔,一会您直接回府就好了,我就是去受害者家中问问话,没什么危险,而且还有两个衙役一起。” 说着她的目光看向拓跋尔,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更何况,不是还有他吗?既然是我小叔叔亲自教导出来的人,想必手段不差,让他跟着我过去就行了。” 胡书咽下嘴里的饭菜,想要拒绝。 谢明欢又抢先道:“胡叔,实不相瞒,府中的小厮都是昨日新买的,还需要您帮忙调教一番。” 这下,胡书不好拒绝了,只能点头答应。 用完饭,胡书按照地址先行回府了。谢明欢带着琪儿,还有不情不愿的拓跋尔前往欧氏家中。 欧氏嫁的是当地一位木商,家境也不错,生有一儿一女,女儿去年动乱前就出嫁了,儿子在并州书院读书。 三人到欧氏家中的时候,王生和常记已经等在那里了。看来应该是董军和季阳回去和他们讲过上午的行事,所以两人一见谢明欢过来,就先上赶着汇报起来。 “大人,欧氏的夫君李贵山在她遇害前就出远门了,说是去南方谈一宗生意,到现在还没回来。欧氏的婆婆最近一直派人去郡守府,想要将欧氏的尸体带回去安葬。” 常记顿了一下,偷偷瞄谢明欢,欲言又止。 谢明欢挑眉看他:“所以你是想说,欧氏的婆婆一会可能不待见我们?” 常记连连点头:“是是是,大人您真厉害,都不用小的说就——” 拓跋尔看不惯常记的狗腿行径,冷哼一声。 琪儿听到马上就不乐意了,她唰地扭头去瞪人,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拓跋尔现在肯定被琪儿的眼神杀凌迟了。 这边两个人忙着眼神厮杀,谢明欢却已经带着常记、王生去敲李家的大门了。 来开门的是李府的管事,见到穿官服的王生、常记,脸色很不好:“官爷来这里有什么事?” 常记给王生递了个眼神,王生便大大咧咧上前摆‘势’了。 “我们是来问话的,关于你们家夫人被害的案子,要了解更多的线索,才能找到真凶。” 对方并没有被吓到,反而撇撇嘴一脸不信:“都来来回回问了多少次了,到现在什么也没查出来。” “我说你们还是赶紧把我们夫人的尸体送回来吧,这什么时候也没听说过不让死者安息的道理啊,我们夫人的尸体在你们衙门放着,成天这个人看一眼,那个人看一眼,夫人她就是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息啊!” 王生见这人毫无眼色,又不想在谢明欢面前办咋了差事,干脆撸起袖子:“你这个刁民,你这是妨碍公务你知道吗?” 谢明欢皱眉,上前打断了王生。 “退下。” 王生不情愿,但瞥到常记递过来的眼神,倒是马上老老实实退下去了。谢明欢看到了两人的小动作,但并未放在眼里。 她走上前,对一脸愤愤不平的老者承诺道:“老人家,你可以去告诉府上老夫人,三日之内,一定保证把你家夫人的尸体送回来。” “真的?” “君子一诺,重于千金,重于泰山。” “好、好、好!” “不过现在,还烦请你配合一下,我们想再了解一下夫人生前的事。” 第十一章 药方 李老夫人看起来虽然眉宇间带着浓浓的郁气,但招待谢明欢几人时却非常有礼,甚至谢明欢敏锐的发现,李老夫人喝茶的姿态,是百年来只有贵族女子才会从小学习的仪态,这般仪容举止,绝非一般商贾之中的妇人能够轻易模仿的,尤其是李老夫人的仪态,完全已经深融于骨子里。 谢明欢抿了口茶,对李老夫人道:“老夫人喝茶的仪态,不禁让在下想起了家中一位姨母,雍容雅淡,令观者身心愉悦。” 李老夫人倒是没在意谢明欢的试探,语气平静地简单带过:“老身幼时家境尚可,家中父母重视闺中女子的教养。” 谢明欢颔首,又问:“老夫人,不知道欧夫人往日是否有什么仇家?比如邻里之间互相不合者,又或者过去的罪过什么人?” 李老夫人抬头看了一眼立在身边的老仆人,对方马上躬了躬身下去了,她这才开口:“我这儿媳妇,素日里是要强了一些,但还不至于没有分寸,胡乱得罪人,这件事,只能说是飞来横祸。” “一点有可能结仇的人都没有吗?” “没有。” “欧夫人出事前有过什么反常的举动吗?有没有很久没联系的人突然联系她?又或者是非常突兀的邀请?” “没有。她每日上午都留在家里处理家事,下午会去铺子里转转,但如果山儿不出远门,就不用她去铺子里。突然联系的人……两个月前,她娘家一个异母弟弟倒是给她来信借过钱,但她后来拒绝了。至于邀请,那就更没有了,我们这样的商户人家,哪有那么多花宴、茶会的。” “欧夫人出事,她的子女没有回来?” “大丫头回来了,在家里给她娘守了几天灵,但她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婆家派人来接,催着让她回去。志儿在书院,功课不能落下,还没有告诉他,等他爹回来了,给他娘正式办后事的时候再接回来吧。” 谢明欢心里叹息一声,这就是孙女和孙子的区别对待啊。 老夫人这话,常记、王生听着并不觉得如何。 琪儿虽然不太明白,却是知道自家小姐的表情,表明她的心情不是那么美好。 只有拓跋尔,算是能够大致跟上谢明欢的思路,知道她是在感慨这老夫人的差别对待,还有对孝和读书立业的差别对待。 他虽然了解,但不屑谢明欢的所谓无奈。 这里是荒蛮的北地,这是商户人家,他们本来就是最低等的阶层,做任何事都有着强烈的功利性,这样的选择,才正符合他们的身份不是吗? 谢明欢又问李老夫人:“欧夫人的两个孩子,和她的关系怎么样?” 这时候,李老夫人倒是迟疑了一下。 “大丫头是她一手养大的,母女关系很亲密。” “但……志儿,从小养在我膝下,对欧氏虽然敬重,但并不亲密。” 谢明欢挑眉:“老夫人这般身份,不是应该含饴弄孙吗?怎么会亲自教养孙儿?” 李老夫人叹息一声:“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欧氏她什么都好,但没有读过什么书,志儿是我李家唯一的孙子,我们期望着他能考中功名,光耀门楣,所以才从小跟在我身边。” 意思就是老夫人是识文断字的,甚至应该要比李老爷的学问大了,不然这唯一的孙子,就算不能欧氏养,也应该由做爹的亲自教养才对。 谢明欢无意窥探李老夫人的过往,了解之后又问下一件事。 “欧夫人平日里身体怎么样?” “她身体一向挺好的,作息也规律,很少生病……”李老夫人突然停了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出事前,她好像说过胸口闷,还找了大夫开过药。” 谢明欢想到欧氏手上挣扎的痕迹,还有三个被害人脖颈间都有的针孔,三个人中只有欧氏表现出了挣扎,说明凶手给欧氏下的毒,不是分量太轻,就是欧氏当时正在服用的药正好和毒药相互克制。 想到这,谢明欢马上又问,药方是否还在。 只要看到药方,找大夫问上一问,就能够知道和这药方中的药有冲突的毒药是什么。 李老夫人喊了外面候着的人去取药方,等药方送过来后,谢明欢又问了几句,都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便带着人告辞出来了。 离开李府,谢明欢将药方看了一遍记在心里后,交给了王生,让他到城中的药店打听这里面的药,具体克制哪些毒药,再打听一下这些店最近有没有卖出过这些毒药。 交代完,她带着其他人又去了最后一个被害者刘夫人家中。 刘夫人住的远一些,在城边上。 一路上,拓跋尔跟在后面欲言又止,每次都在开口前泄了气。琪儿走在他旁边,只觉得这个少年稀里古怪的,忍不住一直去瞟他。 到刘夫人家中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刘家大门紧闭,左右墙檐上挂着白色的灯笼,一看就是在为刘夫人哀悼。 常记快走了两步,想要表现一下自己,刚抬手想要去敲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一个气势汹汹的男人,从里面冲了出来,后面传来三四个女子的怒斥声。 “你不孝!” “你对不起娘!” “你滚!滚了就别再回来了。” 常记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眼睁睁看着男人愰神的功夫消失在巷子的尽头,不得不看向谢明欢,等待指示。 “走吧,进去看看。” 谢明欢当先进了刘家。 里面传来阵阵压抑的哭泣声,想来是刚刚怒斥的几个人。 待谢明欢几人穿过石屏,绕进了刘家正院后,跪在正厅外面哭嚎的几个人也马上发现了他们。 “你们是谁啊?” “大姐,那个人穿着官服了,应该是衙门的人。” “衙门的官差到咱们家做什么?难道是抓到凶手了?” 谢明欢听得心中有些愧疚,面对家属的期待,她却没办法带来安慰,甚至还要再让她们难过一场……心头划过一抹淡淡的忧虑,不过很快,她就收拾好了情绪。 第十二章 全都不合 谢明欢等人被请进了待客的房间,很快刘氏的丈夫就过来了。这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双眼下的暗影很深,眉宇间透着低糜。 陪着他一起进来的是一个梳着妇人头的年轻女子,她身上穿着孝服,脸上还挂着泪痕。 “大人,不知道你们来是?” 谢明欢忙道出了来意:“……实在抱歉,又来打扰你们,但我们想尽可能掌握更详细的信息,好尽快查出凶手。” 年轻女子脸上带着沉痛,语气不善:“我娘都被害多久了,到现在你们什么都没查出来。”说着她更是看着谢明欢,“现在又换了个这么年轻的,一看就没有经验,指着你们,我娘怕是没机会瞑目了。” “你怎么说话呢!”常记瞪眼,语气拔高了,“这位是郡守大人亲自请来,专门追查凶手的谢掾史,岂是你一介小小妇人能够随意评论的。” “嗤——”拓跋尔发出了不屑的声音。 “荣儿,你先出去。” “爹!” “去吧,去守着你娘。” 女子脸上并不情愿,但还是离开了。 “小女性子急,还请大人勿怪。” 谢明欢摆摆手,示意对方不必放在心上。 “刘老爷,尊夫人的事,还请节哀。” “只是……我们现在有一些问题,还想再问一问。” 刘老爷点点头,倒是很配合。 “我知道,拙荆她这、这都是命啊。” “她这一辈子都过的苦啊!年轻的时候跟着我吃了不少罪,当时正赶上黄河闹灾,我们一路逃难来了长治,因为一路奔波,她三个月的身子没保住。” “后来在长治一切总算是慢慢变好了,但老大他、他不争气啊,成天不着家,到现在也没个正事,那天,要不是为了帮老大谋个差事,事先打听到那位贵人那日要去礼佛,她着急出门去求人家,也不会出事!” 谢明欢什么都还没得及问,刘老爷却将夫妻两人的生平大致讲了个大概。谢明欢听着,若有所思,着重问起了刘氏和子女的关系。 刘老爷连连叹气。 “都不好。” “她还活着的时候,这几个孩子,都不服她的管教,出嫁的不愿意回来,在家里的也不着家。” 这一刻,谢明欢心里有了了解。 看来,这三个被害者,生前和自己的子女关系都不是很融洽。这样的共同点,和她们被害,应该脱不了关系。如果从这上面入手来揣摩的话,凶手很可能本身也有相同的家庭问题,而这很可能促使他杀人的原因。 但,是什么触发了他开始杀人呢? 诱因是什么? 剥走脸上的皮肤又是为了什么? 其他的问题,谢明欢也照例都细致的问了一遍,和其他两人一样,都很正常。 可以说,三个人都是没什么特点的妇人,她们用自己的全部哺育着整个家,任何人听了,都会说上一句贤良,但偏偏却又都和儿子的关系不好。这样的三个人,却在平凡的日子,遭遇了最恐怖的经历,实在唏嘘。 问过话,谢明欢带着人离开刘家。 她走的时候,刘氏的女儿,之前质疑他们的那个年轻女子,双眼通红,一脸痛意,和那个夺门而出的男人,完全是两个极端。 “你一定要找到凶手。” 她说,声音又快又低,带着乞求和绝望。 谢明欢一怔,轻轻点头,虽然不过简单的动作,却是她在心里许下的重如千金的承诺。 “放心。” 回去的路上,正好和去打听药方的王生迎头碰上。 王生走的气喘吁吁,但脸上却很激动,见到谢明欢,干脆小跑冲了过来,一边喘一边说:“大人,已经问过了,这药方里只有一味药——犀角,可以克制蛇毒。” “蛇毒?” 谢明欢有些诧异。 但很快她就想明白了,那两个细小的针孔,可不是就和蛇咬的伤口一样吗?她之前未往毒蛇上面去想,现在想来,倒也合理。 只是,凶手为什么要先用蛇来杀人呢? 是特殊癖好?还是蛇在整件事中具有未知的象征? “蛇呈阴性,代表着狡诈的女人。”拓跋尔终于开口说话了,他一幅自得自满的语气,“从蛇上就可以推断出来,作案的应该是个女人!” 谢明欢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里面的含义,只有琪儿看懂了。 小姐在洛阳的时候,每次见到隔壁御史家中那条狂吃自己屎的傻狗时,都是这个表情,一点差都没有! 琪儿不仅向拓跋尔投去了怀疑又同情的目光,她还在纳闷,这少年看着也不傻啊,小姐为什么这么看他? 谢明欢收回目光,语气凉凉地对身后跟着的常记道:“你来告诉他,为什么凶手不是女人。” 常记上午回府衙后,虽然心里不屑,但也不敢不看,是真的抱着卷宗看了半天,别说,现在这个问题还真难不倒他! “这位小兄弟,一看你就没见过死者的尸体吧?” “以前也没有查过案子吧?” “这凶手的性别,一般案件发生后就要判断出来。像我们正在查的这起案子,三位受害者都是女性,她们的受害特征最主要的就是被剥皮。” “现场没有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迹,说明凶手行事严谨,并且自身的力量一定不小,不然不可能轻易制服受害者。” “更重要的是,女人大多被限制在后宅,礼教严谨,没有那么多丧心病狂的女人会出来杀人。古往今来,这种凶杀案,如果现场没有特别明显的特征,都是优先以凶手为男性来入手侦查的。” “而我们这起案子,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细节,能够证明和女人有关。至于你说的毒蛇,象征女人的阴险狡诈,这只是大众普遍认为的象征,而我们在揣摩凶手心理的时候,要进入凶手的世界,从他的角度来重新考虑每个线索背后所象征的东西。” 常记侃侃而谈,他说的越多,拓跋尔的脸色越黑。 最后,常记完胜拓跋尔。 而谢明欢,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亲自下阵对战,不过用了一个临时调教的小跟班,就将拓跋尔虐的满脸血。 第十三章 交换 谢明欢吩咐常记带人把卷宗送到府中,语气凉凉地安排拓跋尔连夜钻研卷宗,通读古卷《异案录》,并且明天一早要上交卷宗分析和读书笔记。 拓跋尔瞪大了眼睛:“我不干!” 谢明欢一点不惯他这少爷毛病:“不想干就滚回去,自己去和我小叔叔说,否则,在我这就要按我的规矩办事。” 拓跋尔被激的根本忘记了冷静思考,转身就走。 “走就走,小爷我不伺候了!” 常记一脸纠结:“大、大人,那还送卷宗吗?” 谢明欢嗯了一声:“送。” 两人立马就走,不想被波及。 一下子,清冷的大街上就剩下了谢明欢和琪儿。琪儿叹息一声:“没想到六老爷的弟子脾气竟然这么大,结果智商却很着急。”她又问谢明欢,“小姐,咱们真的就让他这么走了吗?” 谢明欢:“放心吧,他要是还没傻的彻底,会自己回来的。” 不过心里却越发对小叔叔把这样的人送到自己身边产生了怀疑,该不会是小叔叔自己下不去手,所以想让自己帮他调教弟子吧。想到小叔叔的性子,这样的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小姐,咱们现在回府吗?” “不回。” “天都黑了,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奴婢饿了。” “……” 谢明欢扶额,怎么忘了自己有个大胃王丫鬟呢。她纵容地忽悠这琪儿:“长治的夜市你还没去过吧,那里面各种各样的小吃,从街头吃到巷尾,管饱。” 琪儿眼前一亮:“真的?” 于是,就这样被谢明欢忽悠着去了城南。 夜市倒是真有,但并不热闹,一条街上,有零散的几个小商贩出摊,几家酒楼茶馆外面点着灯笼,使得街道没有过分冷清幽暗。 琪儿手上拎着一袋热腾腾的小土豆,一个大猪蹄,像个松鼠一样,跟在谢明欢身后,咯吱咯吱吃个不停。 走到街的尽头,是一条穿城而过的河,街头旁边有一座石桥。石桥的下面,有一对老夫妻在那里卖宵夜。 谢明欢带着琪儿走过去,琪儿殷勤的擦了板凳,又亲自去和老板要了三碗牛肉面,一小碗两大碗,回来后一脸‘含羞带怯’的问谢明:,“小姐,我这么能吃,有一天会不会把你吃穷了啊。” 谢明欢:“……”她笑的很温柔,尤其是柔和的月光,将她原本眉宇间的凌厉都抚顺了,“快吃吧。” 主仆两人就坐在桥下,吃着热腾腾的牛肉面,时不时说起过去的趣事,奔波一天的疲惫也都尽数褪去。 崔郢从桥那边走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如画卷般的一幕。他一眼就认出了谢明欢,脚下的步子也下意识停了下来,就站在桥上,看着主仆两人之间言笑晏晏的相处。 谢明欢很快就发现了崔郢。 不,应该说她到这里来,本来就是来等崔郢的。 一个擅长从地域范围入手,查找凶手的高尚、冷面书生,这样的人物如果不好好结交,实在是人生憾事,更不用说,还要从他这里交换信息,争取早日破案。 “崔大哥。”谢明欢朝他招手,“还没吃晚饭吧,一块吃?” 崔郢收敛了情绪,走了过来。 他很淡然地坐了下来,并不介意条件的简陋,只是同谢明欢说话的时候,微微皱眉:“你在这做什么?” 谢明欢耸耸肩,眸光中是狡黠和灵动:“当然是来等你了。” “我们今天又重新去被害者家中走访了一遍,查到了新的线索。” 崔郢目光一凛,看向谢明欢。 谢明欢却不紧不慢地道:“我想崔大哥你,今天应该也收获不少吧。”说着她笑了笑,“怎么样,咱们互相交换一下?” 老板又端了一碗牛肉面过来,热气腾腾,刚好遮挡了崔郢脸上一闪而过的思绪。 琪儿已经把自己的两碗面吃的渣都不剩,这会又垂涎地望着崔郢面前的那碗。 崔郢不是谢明欢,他毫无压力地盯着琪儿热烈的目光,拿起筷子,很快一碗面就下了肚,他吃饭的速度很快,但吃相却并不粗鲁,反而有一股说不出的魅力。 热腾腾的牛肉面,驱散了身心的寒气,也软化了崔郢面上的冷硬。 “你想知道什么?”他问。 “当然是崔大哥你之前查到的,未告诉郡守大人的那部分,还有今日你去求证的这部分了。”谢明欢毫不客气。 这小生看起来年纪不大,却有一双慧眼,能够分毫不差的揣摩人心。崔郢心中暗暗评价着谢明欢,却并没有如她所愿,马上坦诚相告。 见崔郢只盯着自己看,并不说话。 谢明欢倒是干脆,主动提供了一条信息。 “看来崔大哥还是对我有所疑虑啊,不过无妨,我先来也可以。” “我又重新查验了尸体,发现受害者的脖颈间都有两个细小的针孔。” 崔郢闻言,皱紧了眉头。 “是毒?” 谢明欢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笑的颇有几分奸诈。 “崔大哥,该你以示诚意了。” 崔郢表情复杂的看着谢明欢,却又不得不按照她的套路走。 “我知道的不比你知道的多。” “不过是擅长堪舆之术,按照三位受害者的受害地点,还有她们的住址,通过前人留下的具有一定规律的演算,可以缩小凶手的活动范围。” “王夫人住在槐花巷,遇害却是在离槐花巷两条街的柳巷。” “欧夫人住东三街,遇害地点也同样在东三街。” “刘夫人住在城边,遇害地点在东四街。” “从这六个地点之间的相互距离来看,凶手的活动范围应该集中在城北一带,而他的居住范围,很可能就在三个遇害地点的中心地带,也就是收容所、教坊司那里。” 谢明欢听得惊叹连连。 通过堪舆之术,来缩小凶手的活动范围,这门技术,实在太过厉害,饶是她从小精读各类真实卷宗,也只在几位老大人的闲聊中听说过这样的手段,没想到自己刚到北地,竟然就能遇到这样的奇人。 崔郢说完,看向谢明欢,催促她继续之前未完的话题。 谢明欢了然,莞尔继续说道:“一开始,我也以为是凶手用银针下毒。但三个受害者中,王夫人的手上有很明显的挣扎的痕迹,这说明毒性在她身上没有起到作用。” “后来,我们在她家中查到,王夫人之前一直在服药,而药方中有一味犀角。” “是蛇毒!” 谢明欢刚提到犀角,崔郢竟是已经准确无误的揣度出了后续。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复杂古怪,几番欲说点什么,最后又都卡在了嘴里。 第十四章 记载 谢明欢将崔郢脸上的神色尽收眼底:“崔大哥是否想到了什么?” 崔郢回过神,压下心中的念头,只问谢明欢:“还有其他线索吗?” 谢明欢笑了起来,脸上很是明媚,但言辞间却是分毫不让:“崔大哥,你这样就没意思了,说好的互相交换,我刚说完,接下来是不是应该由你来说了。” 崔郢挑眉,这回倒是干脆,谢明欢一问,他就开口了。 “你看过《上古》吗?” 谢明欢心中十分诧异,脸上却露出无奈:“崔大哥说笑了,这天底下谁人不知道,百年前名动天下的上古奇案卷《上古》早已失传,小弟虽然心中向往已久,却是没有机会得见。” 崔郢问完其实就意识到自己突兀了。 不过话既然已经说出去了,也不好再收回来。也幸好他本来就面冷,看起来倒也不会尴尬。 “我之前有幸读过《上古》,虽然里面很多案子都记不清了。但里面有一个蛇女弑父的案子。上面提到有一个女子,天生身上便有蛇斑,并且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脸上竟然也被蛇斑覆盖,模样非常吓人。” “因为身体上的另类,这个女子从小便没有朋友,甚至父母也对她敬而远之,尤其是她的父亲,恼怒她的存在令自己蒙羞,多次想要将其赶出家门。” “后来这个女子又一次被赶出家门后,连夜潜回家中,杀死了她的父亲,死状极惨,按照仵作记载,死者被人为刻成蛇状,体内的血透过伤口,全都流干了。” 大晚上的讲血案,尤其是还配合崔郢面无表情,毫无波澜的自带恐怖气息,琪儿听得瑟瑟发抖,双手捂着耳朵,无声地向谢明欢投去哀怨的小眼神。 谢明欢却越听越激动。 待崔郢说完,谢明欢脸上的激动之情,难以言表:“崔大哥你的意思是,凶手剥掉受害者面部的皮肤,是因为自己可能存在容貌障碍?” 崔郢点头又摇头。 “《上古》之所以被认为是一本奇书,被办理案件的人当作重要指导书籍,是因为它详细分析了每个案子中凶手的内心变化,将凶手杀人的动机和其心理变化进行对比分析,从而将很多玄之又玄的案子解释的清楚明白。” “蛇女的杀人动机是从小孤单、饱受异类对待,又不被亲生父母所接受,所以导致她的性格偏激,过分自卑懦弱的同时,一旦生命遭受威胁,又会激发出她凶狠的一面。” 谢明欢点点头,接话道。 “所以,崔大哥你是想说,凶手接连杀害的三个人,都扮演的是母亲的角色,她们生前都和自己的儿子关系紧张;凶手同时又剥走了她们脸上的皮肤,也就是说,凶手和母亲的关系一定很紧张,而剥皮这一点,如果不是凶手自身存在容貌上的缺陷,那么很可能是象征性的。” “比如他做了什么事,让母亲感到很丢人,并因此斥责他、冷待他。” 虽然诧异于谢明欢的敏捷,但和聪明人对话,崔郢心情无疑是愉悦的。他点头肯定了谢明欢的分析,甚至还提点到:“不要忘了蛇的存在。” “凶手选择先用蛇麻痹受害者,说明他是个御蛇的高手。北地天气寒冷,不似南边温暖湿润,蛇这种东西本身就不常见,这就说明凶手应该从小就和蛇有接触。” 谢明欢点点头:“不错。之前只顾着想蛇背后代表了什么,却忘记了蛇本身存在这件事。崔大哥,多谢你提点。” 崔郢不置可否,嘴角动了动:“我不是在帮你。” 谢明欢笑了一声,并未因他耿直的过分的话而无语,反而饶有兴致地问:“崔大哥,昨日我就说过,你参与这个案子,定是还有其他原因。不知道,是否方便告知小弟一二?” 崔郢抬头看了看夜色,转移话题道:“天色不早了,你们刚到长治还脸生,早点回府吧。” 琪儿早就坐不住了,连连在旁边跟着点头。 谢明欢却认真地看着崔郢:“崔大哥,小弟无意窥探你的隐私。但你行事言谈,一看就是不愿意拘泥于官场的名士,之前定然也是寻访明川大山不亦乐乎吧。” “现在让你关注并且亲自来追查的案子,想必是你有什么朋友或者亲人,过去也曾经遭受过同样的迫害。” “虽然抱歉戳中你心中的伤痛,但如果那个人还活着,又或者还有当时的线索,那我们不是能够更早破案吗?但凡早上一分,对于其他潜在被害者来说都是安全了一分。” 崔郢目光复杂,周身的气息也因为回忆起了往事而升起了一股凉意。最终,他叹息一声,到底还是言简意赅地告诉了谢明欢。 “是我妹妹。” “三年前,她嫁到长治城,过门没多久就怀孕了。后来我家中父亲病重,给她来信让她回家见最后一面,结果回来的路上出事了。” “幸好父亲暗中派给她的护卫人数不少,她虽然被抓,但对方并没有来得及下手,护卫就将人救了出来。但她惊吓过度,孩子没有保住,身体也因此落下了病根,以后再不能有孕。” “据护卫说,当时便看见了一条黄色的蟒蛇,缠绕在她的脖颈间,吐着芯子。” 谢明欢唏嘘不已,心中也跟着难过起来。 她伸手拍了拍崔郢的肩,拍完才想起来自己是个女人这件事,还有崔郢这冷面书生,怕是有什么洁癖,不喜欢别人碰触。不过既然碰都碰了,谢明欢就算心虚,也面上不显。 “崔大哥,抱歉。” “但我想,我知道该从哪里去追查凶手了。” “给我两日时间,一定将凶手找出来!” 崔郢不是太相信,原本还对谢明欢的机敏很有好感,但现在,只觉得她是在说大话:“凶手作案间隔五天,明日就是第五天了。两日之内找到凶手……也就是说,明天还是有可能会有人遇害。” 谢明欢一怔,旋即笑笑。 “崔大哥过虑了。” “凶手混迹于教坊司、收容所,这些地方一向消息灵通。今天你我各自在城中追查这件案子一整天,凶手十有八九已经知道了。而按照我们方才的分析,凶手的最终目标是为了报仇,而不是为了杀人而杀人,所以对待最后的目标,他只会更加慎重。” 崔郢下意识地点点头,转而才反应过来,谢明欢所言,他不得不承认,确实逻辑严密,让他不得不放下之前的怀疑。 第十五章 教坊司 和崔郢告别后,谢明欢、琪儿主仆两人没有再继续游荡,直接打道回府。一进府中,管事就赶了过来回话,说是廷尉余大人下午来过,脸色很难看,说要找谢明,后来被胡书打发走了。 “余大人?他来做什么?” 琪儿在后面摇头,又看向管事。 管事望着她一脸无辜。 谢明欢扭头见到两人的模样,叹了叹气,转而又问:“胡大叔呢?” 管事:“下午有位年轻的公子过来,说是大人您吩咐的,那位公子态度很……嗯……后来就被胡大侠拎到后院去了。” 谢明欢活动了活动四肢,摆手让管事回去,一边往房间走,一边和琪儿说:“你去和胡大叔说一声,让他今晚去教坊司转一转,看有没有人半夜有什么异常,比如偷偷出城什么的。” 琪儿点头,转身就去了。谢明欢途中又拐去了书房拿了几份卷宗,这才心满意足的回了房间。 第二日,谢明欢被急切的敲门声吵醒。 “怎么了?” 琪儿风一样冲进来,飞快地帮谢明欢更衣:“小姐,出事了!拓跋尔他在教坊司惹事了,现在被官差带走了。” 谢明欢挑眉:“我昨天不是让胡大叔去教坊司吗?拓跋尔怎么会去那里?” 琪儿一跺脚:“还不是那个拓跋尔,听说嫌犯混迹在教坊司,就说自己要去抓人,结果现在好了,嫌犯没抓到,他倒是被抓进去了。” 谢明欢唔了一声:“既然这样,那就让他在大牢里多待一阵子吧。” 琪儿惊讶地看向谢明欢:“小姐,你的意思是,先不管他了?这样真的好吗?他可是六老爷的人啊。” 谢明欢耸耸肩:“你家小姐我,还是你们六老爷的亲侄女呢。” 琪儿恍然:“对哦,还是小姐和六老爷更亲呢。” 主仆两人说笑了几句,便一前一后出了房间。简单用过早餐,谢明欢便又带着琪儿出府去了。 “小姐,咱们今天去哪?” “胡大叔应该还在教坊司,咱们去换他。” 两人去教坊司的路上,见到了很多没有标识的轿子,飞快地朝各个不同的方向而去。琪儿跟在谢明欢身后,奇怪地问:“一大早的,这些大户人家出门还挺早的。” 谢明欢拍了拍琪儿的头:“傻丫头,你知道这些轿子里坐的都是什么人吗?”她的语气多了几分嘲讽,“这些大部分都是昨晚夜宿教坊司,一大早要赶紧回府的老爷们。” 琪儿了然,一脸服气,真是长见识。 “小姐,咱们在洛阳的时候,奴婢也没听说过那些什么尚书啊侍郎的都住在那桂花街啊。” 谢明欢边走边说:“那是因为咱们赶上了好陛下,陛下励精图治,想要的是开辟太平盛世,而不是纵情享乐,所以天子脚下的那些大臣们,就算是有这个心,也不会像这里这般,这么明目张胆。” 教坊司,原本是前朝皇帝专门开辟出来,由官府负责管理,招揽擅长舞蹈、乐曲等有才艺之人,供各地祭祀、招待使者、庙会等官方活动时,提供节目的。但天下不太平,比起洛阳还算规范的教坊司,北地的教坊司就混乱多了,尤其是战争,让教坊司彻底成为了权色交易的场合。 长治的教坊司,占地并不大,在城西南二街的街尾。比起洛阳和官府属院没什么差别的教坊司,这里的教坊司,被多次装点后,外在和其本身的属性已经完全贴合——门上两个大红色的灯笼,里面的烛火才燃尽,大门仅仅闭合,墙边还有三四个呼呼大睡的醉汉。 “公子。”胡书从墙头悄无声地的跳了下来,眉宇间有不赞同,“你怎么来这种地方了。” 谢明欢好脾气的笑笑:“胡大叔,昨晚有什么异常吗?” 胡书点头又摇头:“午夜的时候,倒是有个男的,带这个面罩,急匆匆的跑了出来,但他并没有出城,是回家了。” “后来,就是拓跋尔那小子,一大早来这里闹了一通,被正好在这里的官差抓走了。” 谢明欢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胡大叔,你先回去休息吧。” 胡书看着她,没有动:“这里不安全,我还是跟着你吧。” 谢明欢摆手:“不用了,我不会有事的,而且胡大叔你在我身后一站,怕是大家都不敢靠近了,那我还怎么去找线索。” 胡书最后还是被劝回去了。 琪儿望了望教坊司的大门,又看了看谢明欢:“小姐,咱们现在干什么啊?” 谢明欢想了想,朝琪儿招手,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又给了她几块银子,最后拍了拍她的肩:“去吧,我就在这等你的好消息了。” 琪儿没有犹豫,拿着银子朝街口卖包子的大娘跑去。只见她围着卖包子的大娘,叽叽喳喳手舞足蹈说了半天,然后便抱着一大兜包子,荣光满面的回来了。 “小姐,都打听到了。” “大娘说,这附近没听过什么丢孩子的。倒是有几个大户人家,有林老爷,是茶商;还有郑老爷,是古董商;还有一个刘老爷,是长治城生意做的最大的,首富!但是他们很早就搬走了。” “那鬼鬼祟祟,玩蛇或样貌丑陋的呢?” 琪儿摇摇头,一口咽下一个包子。 “没有,大娘说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人。” “不过大娘说,以前每个月十五号庙会的时候,都会有一个南方的老头子过来表演蛇艺,凶杀案之前最后一个庙会,还看到过那个老头。” “那这个老头平时住哪?” 琪儿摇摇头:“大娘说这个老头穿着破烂,有一两次听别人说过他住在城外的破庙里,但自从上个庙会他就没有出现过了,现在也没人知道他会在哪。” 谢明欢思索了一下,转而道:“走,咱们进教坊司去问问,如果我所料不错,这里面应该有人知道那个老头的下落,又或者……能够打听出嫌疑人是谁。” 琪儿一贯是小姐说什么,她就做什么。谢明欢说完,她就颠颠跑去敲门了。 第十六章 蛇艺老人 教坊司中大部分的人作息都是颠倒的。这会被谢明欢主仆叫门吵醒了,不免带着一股恼意。 出来招待谢明欢的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管事嬷嬷,她一进来一眼就看出了谢明欢是个女人,原本她只当又是哪个江湖上舞刀弄剑的侠女,不免没怎么看在眼里。但等谢明欢坐在那里,接盏喝茶问话的动作显现出来,管事嬷嬷却是越看越心惊,这样浑然天成的仪态,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养成的,她一下子想的多了,不免心里揣测这到底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偷偷溜出来了,言辞应对上反倒小心起来。 “嬷嬷,我来这里是想和你打听一个人。” “这个人应该从小就是个孤儿,身体上有残疾,所以被父母遗弃。他应该擅长和蛇蚁打交道,可能和在庙会上表演蛇艺的老头子有关系。” 管事嬷嬷听着这话,心里下意识地浮现出了一个人。但她的心思转了转,对谢明欢说的时候,直言不知道。 “还真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人。” “倒是那玩蛇的老头子来长治之后,每次都有不少在这附近混迹的混混跟着他,想要学上几招,老头子若是心情好,就会请他们去吃酒,若是赶上哪天气不顺,管叫你跟不上他,收拾了摊子,不出两条街就不见踪影了。” 谢明欢没有错过管事嬷嬷说话前的那一抹犹豫,只装作不知,没有马上提出来,反而又问。 “那个蛇艺老头,他平时都住在哪?不表演的时候一般喜欢去什么地方?” 管事嬷嬷摇摇头,一阵唏嘘。 “哪有什么住的地方啊。这走江湖的人,生下来就是饱一顿饥一顿的命,没有固定的住所,无非就是在外面流浪,破庙、草屋、山洞都是他平时常住的地方。不过这个老头子,说来是真邪乎,以前他刚来的时候,没少有人来打听他的下落,但愣是每一个人能够说的出来。他每次都是准时出现在庙会上,但庙会结束就走,并不在城里久留,至于其他时候他在什么地方就更没人知道了。” “我听说,这老头子已经有段日子没出现过了?” 管事嬷嬷想了想:“是呢,得有小半年没见到他了吧。也不知道是不是饿死在哪了,唉,这世道啊,什么都值钱,就是贱民的命不值钱。” 琪儿听着嬷嬷唉声叹气,有些听不明白。 “他不就是穷了些吗?怎么就会饿死呢?人只要有手有脚,总能找到活干,养活自己的。” “嬷嬷你太悲观了。” 管事嬷嬷连连摇头,倒是没有要和琪儿争辩的意思。 “两位,你们若是没有其他事,那老身还有其他事要忙,就不陪你们了。” 谢明欢点点头,带着琪儿离开。 一直到两人除了教坊司,拐进了旁边的街道上,管事嬷嬷才从教坊司的另一侧重新进去,她在院中轻咳了两声,没一会就有一个年级尚小的男孩跑了出来。 管事默默将男孩拉到身前,叮嘱他道。 “你去看看你牛二哥在不在,如果在的话让他最近老实点,不要在外面惹事,就说有人在查他。” 男孩认真地点点头,但却并不明白其他,有些疑惑地问。 “嬷嬷,牛二哥是犯什么事了吗?” 嬷嬷皱着眉头,叹息一声。 “要是我知道就好了,他都多久没来了。” “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到底在做什么,竟然惹得官府的人在查他,唉,我这心呐,七上八下的。” 男孩攥紧拳头,“嬷嬷放心,我现在就去找牛二哥。” 谢明欢带着琪儿在街上饶了一圈,正好碰上过来找她汇合的常记和王生,谢明欢看到两人,很是满意。 “你们来的正是时候,现在就去教坊司门口守着,看看有谁出门了,你们一个人跟上去,另一个人在教坊司再守上半天,看看有没有什么古怪的人进出。” “尽量不要被发现。” 常记和王生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情愿。但是奈何谢明欢是掾史,官大他们一级,再加上他们昨天已经打听到,这谢明欢是洛阳城来的,据说家世大有来头,这就让两人更加不得不从了。 打发走了两人,谢明欢便带着琪儿在街上转。 琪儿逛了一会就失去了兴趣,这里和洛阳城的街市相比,实在是太简陋了,什么都没有。无聊的琪儿,想起了某个还被关在大牢里的人。 “小姐,咱们真的要让拓跋尔在大牢里待着啊?” 谢明欢点点头,“让他在大牢里冷静冷静。” 琪儿有些操心:“小姐,六老爷离家之后,这都六年了吧,也没有回来。这拓跋尔却一直跟在六老爷身边,要是真让他在大牢里受了什么委屈,会不会?” 谢明欢笑了笑,“傻丫头,你也太小看六叔了。六叔当年有魄力离家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又游走天下,他的胸襟和见识远不是你在洛阳城见到的那些官老爷可以比的。” “谁都可以小肚鸡肠,但六叔绝对不会。” “他是最顶天立地的君子,要不然这天下心高气傲的学子们,又怎么会都推崇他至极呢?” 琪儿很快被谢明欢说服了。 “那就让那个骄傲自大的家伙在大牢里多待几天吧!” “小姐……那咱们现在要做什么?这街上实在太无聊了。” 谢明欢本是想去府衙,但在街上走着,想到自己离开洛阳城到北地的计划,不免就放慢了脚步,想要好好了解一下这里的百姓民生。但就像是琪儿说的那样,街上没有几个人,卖东西的小贩见到生人,不仅没有兴高采烈的招揽生意,反而还多有畏惧。 这些……都是战争带来的后患啊。 在街上了解不到更多的东西,谢明欢决定还是去府衙查查之前琪儿打听到的那三个富户吧。 主仆二人一进府衙,董军和季阳就接到了消息,两个人一前一后出来迎接谢明欢。 “谢掾史你来啦。” “谢掾史,你用过早膳没?” 比起王生的实在,董军要会来事的多。不过有琪儿在,她是看不上府衙这些简陋的饭菜的,马上就帮谢明欢拒绝了。 “我家公子出门之前就用过了。” 对于琪儿外放的气场,两人全都笑眯眯地接了下来。谁叫人家是谢明欢的心腹呢。 谢明欢径自走向分给她办公的地方,同时吩咐董军和王生,让他们找一下刘、林、郑三个大户的资料,他们的现在活跃的几代家族人物关系。 第十七章 牛二 很快,两人就抱着卷宗过来了。 只不过给谢明欢卷宗的时候,董军欲言又止。 谢明欢:“有事就说。” 董军说的很委婉:“大人,您知道的,这北地刚打过仗,不光百姓遭难,就是咱们官府,也损失了很多东西。后来这天下统一了,大人们忙着恢复民生,这些重新归整卷宗的小事一直没有顾得上,所以现在这卷宗上的资料,不一定是最新的。” “无妨。” 谢明欢翻看了几页,见董军和季阳两人还站在原地。 “你们去忙自己的吧。” 董军一听,笑眯眯地准备退出去。 但季阳确是个耿直的,竟然挠了挠头,干巴巴的说道,“大人,您让我们看的卷宗,都已经看完了,今天上午,我们没事。” 季阳这话说完,刚迈出去一个脚的董军恨不得抽死他,但却又不得不回来,赔着笑认罪。 “大人赎罪,小的不是有意不告诉您的,是看您忙着,一时给忘了。大人您看您还有什么吩咐?” 琪儿站在谢明欢身后,对于董军的马后炮很是不屑。 谢明欢手指轻叩桌面,也没有为难两人,想了想道。 “既然你方才说着卷宗上的资料不新,那你们二人便出去打探一下刘、林、郑三家最新的消息吧。” “他们都是长治的大户,你们行事的时候谨慎一点,不要造成不好的影响,最好是不要让他们察觉到。” 董军和季阳点点头,这才退下。 谢明欢继续看卷宗。 一直到晌午十分,琪儿进进出出好几次,在旁边的桌子上摆好的饭菜,才将谢明欢从卷宗堆里喊了出来。 “小姐,先用午饭吧。” 谢明欢嘴上答应,身体却没有行动,一直把手上的卷宗翻到了最后一页才站起来。 琪儿忙前忙后给谢明欢布菜,谢明欢却把人拉到旁边坐下。 “一起吃吧。” “以后在北地就咱们两个人,没有那么多规矩。” 要是别的事情,琪儿或许还会反抗一下。但吃饭!她根本经受不了诱惑,几乎是马上就坐了下来,她早就饿了好吗! “小姐,那些卷宗你都看完了?” “嗯,看完了。” “那你有发现什么新线索吗?” “目前还没有。” 卷宗上对三家的记录还算详细,不过最新的时间也停留在了十年前,最近十年的大事都没有再记录,这三位老爷现在做什么,家里的妻妾子女也没有记录。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出去打通消息的董军和季阳了。 结果,两人的饭刚吃到一半,之前打发在教坊司守着的两人,面带喜色,急匆匆的回来了。 “大人,大消息!” 常记和王生一前一后冲了进来,迫不及待的想要邀功。 等到看清楚谢明欢还在吃饭,两人方察觉到自己有些莽撞。倒是谢明欢,摆手让琪儿帮两人倒茶水,又问他们有没有用过午饭,最后很是亲切的让两人坐下来一起用饭。 琪儿又去外面将两人在府衙定额的饭菜提了过来,就着桌上原本就很丰盛的饭菜,四个人坐在了一起,一边吃一边说。 “大人您所料不错,您走了没多久,那教坊司的侧门就冲出来一个半大小伙子,他神秘兮兮的,我悄摸跟了上去,一直跟着他出了城,在城外的山里转悠了大半天。” “我看他像是在找人,但他找的人却并不在。” “后来下山的时候,遇到一个打猎的农夫,那个小伙子拦住了那农夫,问农夫有没有见过牛二,还说让他帮忙带话,如果见到牛二了,让牛二离开长治,出去躲躲,说是有人在查他。” “牛二?”谢明欢在想,这牛二会不会就是他们在找的嫌犯。 王生抢着接过话来说。 “大人,后来我们俩汇合之后,又去打探了一番,原来这牛二,是那教坊司李嬷嬷的干儿子,说是这牛二小时候流落街头,这李嬷嬷照顾过他几次,后来牛二长大了,竟然也会报恩,帮李嬷嬷私下里办了不少不能说的事,这两人一来二去,倒是真有了几分母子情分。” 琪儿咦了一声,“公子,这李嬷嬷不会就是咱们早上在教坊司问话的那个嬷嬷吧?那她岂不是隐瞒不报?” 谢明欢点点头,“不错,就是她。问话的时候我就察觉到她有所隐瞒,所以才让常记、王生去那里蹲守,果然——” 谢明欢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两人,“你们打探的时候,有没有人对牛二的外貌有过什么奇怪的描述,或者是他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地方?” 常记和王生互相看了一眼,脸上恰到好处的表现出对谢明欢的敬佩,“大人,您真是神了!” “您怎么会知道这牛二他与众不同?” “您问的没错,这牛二啊!他还真有古怪的地方。”常记突然压低了声音,气氛被他调动的有几分神秘,“我听那附近流浪的乞丐说,这牛二他不是人!” “什么?!不是人?不是人他还能是鬼不成吗?” 琪儿觉得自己和自家小姐被戏弄了。 常记嘿嘿一笑,“大人您听我说啊。这牛二啊,他天生就是一双蛇瞳!大家都说他不是人,是落难的蛇妖。” “后来他长大之后,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一双蛇瞳倒是慢慢变了过来。但是据说啊,他又浑身开始长蛇纹,而且不管是什么样的蛇,据说都亲他!” 蛇瞳!蛇纹! 果然对上了! 这嫌犯,十有八九就是牛二。 “那着牛二的亲生父母是谁?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什么地方?平时和他走得近的人是谁?” 王生摇摇头,“这些我们都问过了,只听说三年前这牛二有一次醉酒,特别高兴,说是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好像还是有钱人,但到底是谁,他没有说。” “但是后来他并没有离开教坊司,还是在这一带混,也没有再提过任何和他的亲生父母有关的事,所以大家都只当他是说胡话。” “至于和他走得近的人,就更没有了,牛二独来独往,除了和李嬷嬷有些情分,没有朋友。” 第十八章 失踪 听完两人的话,谢明欢陷入了沉思。 这牛二身体上的问题,和之前自己和崔郢的推理吻合,但是现在牛二失踪了,而最有可能知道他下落的李嬷嬷那里也找不到他。 按照崔郢的说法,牛二三年前就曾经尝试作案,那个时候他选择的目标是年轻妇人。但三年后的受害者却是年纪在三旬以上的妇人,从这一变化上可以推断出,三年前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但还并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而三年后,他选择的目标和之前发生了变化,这表明这三年中他见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并且在选定目标的时候,完全是照着他的亲生母亲的标准来的,也就是说牛二的亲生父母家境富裕,在长治一带有一定的名气。 想到这,谢明欢叹息一声。 古时世家大族注重家风,对家族成员的一言一行多有要求。奈何这些原本是希望能够约束家中子弟成材的条条框框流传到现在,已经少有真正有内涵的人家能够看透其本质,反倒是把外面那套沽名钓誉的架子当作金科玉律,学得有模有样,于是就有了这样为了名声而抛弃亲生孩子的荒唐事。 难道孩子不完美、或者身有残疾,就不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亲生骨肉吗?父母子女之间尚且如此薄凉,更何况是这千疮百孔的北地呢?还不知道有多少更光怪陆离的惨事,有多少可怜人在苦苦挣扎着呢。 “公子?公子!” 琪儿见谢明欢呆坐在桌前,对王生、常记后来说的话充耳不闻,心中担心会被两人看出破绽,赶紧出手召唤。 谢明欢回过神来,疑惑地扫向琪儿。 “公子,两位大哥刚问你,下午有什么吩咐。” 谢明欢哦了一声想了想道,“你们下午再重点去贫民区打探一下牛二的事,另外重点查一查那个在庙会上表演蛇艺的老头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哪里,尽量查出他的下落。” 王生、常记两人点点头,压下心中的苦恼,都乖乖接了命令,站起来告退。 谢明欢没有虚留两人。 倒是琪儿在两人离开后问谢明欢,“公子,那咱们下午做什么?你要不要休息一会?” 还不等谢明欢说话,常记去而复返,他满脸堆笑的进来。 “谢大人。” “小的有件事想要提醒大人一下。” 谢明欢挑眉,等着听常记说下去。 “大人,今早有位少年公子去教坊司闹事,后来被兄弟们带了回来关进了大牢,但他被抓的时候一直嚷嚷着说是洛阳城谢家六老爷的人,还说是大人您让他协助调查案子,他才去的教坊司。” “小的多说一句,大人您初来此地,不管您是想要教训他还是另有打算,这他若是一直在大牢里叫嚷这些……对您的名声多有不利啊。” 谢明欢听懂了常记的意思,她笑了笑,没有扫常记的‘好意’。 “你不说我都忘了。” “多谢你提醒。” 说着给琪儿使了个眼色。琪儿撅着嘴,不情不愿的从荷包里掏出两块银子塞给常记,心里却对他很是不满。小姐明明都说了要晾那个拓跋尔几天,偏偏他要来充好人,害的小姐白白损失银子。 常记掂了掂手上的银子,满意地离开了。 常记走后,谢明欢也跟着起身。 “公子,咱们要出去吗?” 谢明欢点点头。 “去大牢。” “公子,你是要去把拓跋尔带出来吗?” “带出来?”谢明欢冷笑一声,“不,我是去大牢看看他还需要在里面冷静几天才能恢复智商。” 大牢。 长治城的大牢经历战争后,除了更加破旧外,里面还充斥着刺鼻的血腥之气。当时的驻军在这大牢里临时审问过探子、俘虏,在这里或惨烈或慷慨的死去的人,数不过来。 拓跋尔自从早上被关进来,到现在滴水未进。 他一开始还叫喊着,试图用自己的身份震慑这些狗眼看人低的衙役。但后来,阴暗的光线、刺鼻的血腥气,还有无人应答的沉默,渐渐让他失去了动力。 谢明欢过来的时候,拓跋尔就蹲在牢房的角落里,他双手抱膝,把头深深埋在双膝之间,大脑却不受控制的回忆起没有遇到师父之前,曾经遭遇过的那段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 那个时候生活的地方,和这大牢一样逼厌,空气里也是无时无刻不再充斥着血气,他一度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不想却遇到了师父,从那之后,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跟着师父游览山川,行走江湖的日子不乏危险,但他却再未体会过生活的清苦。 “喂,拓跋尔,我家公子来看你了。” 琪儿单手叉腰,气势汹汹。 谢明欢隔着牢房的栏杆,重新打量着这个被小叔叔教出来的心气高傲的少年。 拓跋尔缓缓抬起头,看到谢明欢和琪儿的那一瞬,他的脸上先是惊喜随后迅速转为恼怒,他闷声质问,“你们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吗?” 琪儿嘁了一声:“你还真脸大,你以为你是谁啊,看你笑话,你的笑话很值钱吗?” 拓跋尔:“你——” 琪儿:“我什么我,我家公子昨天明明说的让你好好看卷宗,查案子的事不用你,结果你呢,好大喜功,听说了一点线索,就擅自行动,你知不知道你给我家公子惹了多少麻烦?” 琪儿越说,拓跋尔越恼羞成怒。 他想反驳,但是琪儿的话却一个字都没说错,平时他跟着师父清谈,少有敌手,现在他却败给了一个千金大小姐身边的丫鬟。 谢明欢见拓跋尔脸上虽然依旧不愤,却还算有理智没有胡搅蛮缠,算是松了口气,还有的救就行。 她摆手阻止了琪儿再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自己今天哪里做错了吗?” 拓跋尔下意识想说我没错,但当他的目光对上谢明欢明明平静无波的目光时,却是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了一抹凌厉之气,心中莫名的升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在告诫自己,如果现在还不认错,那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这异样的感觉,鬼使神差的让拓跋尔开口道。 “我不应该冲动行事打草惊蛇。” “更不应该再出事后拿师父的名号说事。” 谢明欢点头又摇头。 她的语气平静但却透露着严厉。 “这些你确实做错了。” “但你最错的并不是这些。” “而是你一直没有认识到自己到长治后的地位。你先是轻视我是女子,觉得你堂堂一介好男儿听我吩咐做事是有辱你的能力;后来又不愤我的出身,觉得你是六叔亲手教出来的弟子,却还是要因为血脉对我低头。” “你有这些想法,说明这些年你都被六叔带给你的光环冲昏了头脑,早就忘了世界之大能者居之。既然六叔让你来协助我,以我为主,那就说明我的本事在你之上,你不了解我,质疑我的能力还情有可原,但你却同样也不信任你的师父,只认为是你师父偏心,在我和你之中选择了有血缘关系的我,你扪心自问,你这样想的时候心中又到底是怎么定义你师父的?难道对你恩重如山的师父就是这样一个徇私护短的俗人吗?” 第十九章 醒悟 “难道对你恩重如山的师父在你看来就是这样一个徇私护短的俗人吗?” 谢明欢的声音不大,甚至语气也没有过分严厉。 但她说的每一个字却像是一枚枚钢针,扎在拓跋尔的心里。尤其是最后这句质问,让他整个人浑身一冷,像是被从冷水里打捞出来一般,心里原本的那些愤愤不平都消散的干干净净,剩下的是愧疚、自责和无地自容。 是啊,师父对自己恩重如山。 师父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端方君子。 他怎么会徇私护短,只因为对方是他的侄女,就要求自己服从呢?更不用说,自从他来到长治城,见到谢明欢后……他就一直被她压制着,根本无力翻身! 拓跋尔第一次认真地看向谢明欢。 他将谢明欢从头到尾,目光灼灼了看了个遍,然后带着一股少年人不能轻易放下的别扭,鞠躬道歉。 “谢小姐,之前是我想差了。” “还有今天的事,也是我冲动了。” 谢明欢见拓跋尔虽然还有几分别扭,但脑子还算清楚,总算没有白费自己时间,她点点头。 “知道错了就好。” “既然知道错了,待会出了大牢,就留在郡守府把近五年所有的疑难案件卷宗都整理出来,然后……背下来。” 拓跋尔:“……” 原本又愧疚又自责又别扭的少年,这会听到谢明欢的新任务。两颗大眼睛险些瞪出来,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被琪儿瞪回来的恶狠狠的警告给制止了。 宁可得罪小人也不能得罪女…君子……拓跋尔突然意识到自己未来的生活……堪忧! 郡守府办事的效率没有谢明欢想的那么差,她带着琪儿前脚离开,拓跋尔后脚就被放了出来。跟着官差,拓跋尔乖乖去了书房翻阅堆得如小山般的卷宗,仿佛又回到了刚跟着师父读书的时候。 谢明欢带着琪儿回府找胡大叔。 别看胡书是大老粗,但不过一天一晚的时间,就已经把谢明欢府中新买的这些小厮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谢明欢和琪儿回来的时候,正好碰上胡大叔把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厮叉出去。 “胡大侠、胡叔,求求你了,放过小的吧,小的真的是无路可去,真的没有二心啊!” 胡大叔虎目不怒自威,哼了一声:“你当爷爷我是傻子吗,我早就打听过了,你不是长治本地人,居无定所,而且每隔几天都会出城进山,有人因为好奇跟踪过你,竟然很快就跟丢了。你倒是跟我说说,你出城都干什么去了?” 被胡书这么一怼,小厮脸色大变,也不敢再求情了,拔腿就跑。 谢明欢笑眯眯的朝胡大叔道谢。 “多亏了胡大叔,不然在自己家中都不安全。” 胡大叔摆摆手,“小姐别瞎客气,我和你六叔是什么关系,做这些是应该的。” 谢明欢:“既然胡大叔不让我客气,那胡叔以后就喊我明儿便是。” 胡大叔从顺如流:“好,明儿!” 谢明欢和胡大叔一并往府中走去,一边走谢明欢一边问:“胡大叔,你行走江湖多年,不知道对擅长蛇艺的人有没有了解?” “蛇艺?” “这就多了去了。”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识这蛇艺,还是十八岁的时候在江浙一带游历。那里气候湿润,尤其是竹林、深山之中,蛇蚁很多,当地的村民,尤其是猎户,都擅长御蛇。” 谢明欢又问:“那这行走江湖以蛇艺为生的老手艺人,他们在住所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特殊癖好?” 胡大叔摇摇头:“这卖艺走江湖的都没几个钱,都是最便宜的客栈,又或者出城到村庄借住,风餐露宿,没有什么讲究。” 两人拐进了花园,坐在中央的凉亭里。 琪儿招呼人上了热茶点心。 只不过谢明欢和胡大叔没吃几块,只有琪儿,时不时悄悄拿上一块,塞进自己嘴里。 胡大叔突然一拍桌子。 “我想起来了。” “要说这玩蛇御蛇的,还真有一点与众不同的。前几年在滇南遇到过一个御蛇的姑娘,她每隔几天都要带着蛇到深山里去待上一晚。据她所说,是有一种蛇以深山里的一种特殊的草解毒。” “解毒?” “不错,这种蛇自己身上便有剧毒,不仅毒人,也会波及自己,所以这些蛇出没的地方,都会生长这样的草,蛇会自己每隔几日食草排毒。” 谢明欢眼前一亮,望向琪儿。 “之前你打听的关于蛇艺老人的事,当时是怎么说的?他每次表演完就出城?不在城中留宿反而去了山上里?” 琪儿点点头,“是啊,就是这么说的。” 谢明欢点点头,心中有了新的思路。 如果说这蛇艺老人进山也是为了让蛇去食草排毒,那么也就是说只要找到这种草,就有机会等到这个蛇艺老人。 想到这,谢明欢一脸激动地看向胡大叔。 “胡大叔,你认不认识这种草?” “认识啊,那个姑娘还特意给我看过。” 谢明欢站起来朝胡大叔鞠了一躬。 “如此……又要麻烦胡大叔帮忙了。” “还请您带人到城外的山里走上一圈,凡是生长这种草的地方,就留下两人在那里守着。” 胡书摆摆手:“我还当是什么事呢,不就是去找草吗,没问题,包在你胡叔身上了。” 谢明欢再次谢过,又让琪儿派人去府衙要人,让他们都赶到城门口集合,跟胡大叔一起进山。 而这边胡大叔刚走,之前被谢明欢派去查刘、林、邓三家的季阳和董军就回来了。光是看季阳脸上的神色,就知道两个人是查出了点有用的东西。 谢明欢让琪儿把两人带了进来,就在凉亭里听两人回话。 季阳抢着上前:“禀大人,我们兄弟二人不负大人的厚望,问了不少知情的人,把这三件现在最新的状况都摸清楚了。” 谢明欢给两人分别倒了茶:“不错,那就一一说来听听。” 依旧是季阳开口,董军接了茶,反而实在的很,喝了一杯没有过瘾,又自己动手连着倒了三四杯,都喝得一干二净,直把旁边的琪儿看的目瞪口呆。 第二十章 刘家 “先说这郑家。郑家的祖上出过三个尚书,到了郑家老太太这一代,子嗣不丰,竟然只有郑老太太这一个女儿,所以后来郑老太太是招赘,但招的夫婿没有读书的天赋,反倒是很会做生意,两人育有三子一女,女儿嫁了秀才,北地动乱之前就去了南边。三个儿子,都经商,如今都不在长治。” “郑家的长孙今年十六,年初才被送去了洛阳书院,据说是读书很有天赋,要重新走仕途。” 谢明欢听的直皱眉,打断了季阳的话问:“这郑家的女眷呢?” 季阳愣了愣,有些支吾。 “大、大人,这、这女眷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打听不出来啊。” 谢明欢听了倒是也没有批评季阳,反而问道:“你们两个是一起行动的?” 季阳警惕地看了一眼董军,有些迟疑:“没有一起,我们是分开的。”他之前仗着自己在这一片资历老,认识的熟人多,怕董军抢了自己的功劳,所以一到街上就和董军分开了。 但是现在被谢明欢一问,季阳又不由的开始后悔起来,心里暗暗念叨着,老天保佑,董军这小子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谢明欢果然让董军说说他打听的消息。 董军是直肠子,谢明欢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现在谢明欢一问,他就叽里呱啦把自己打听的倒豆子一样全都说了出来。 “郑家规矩最大,郑老太太给自己的儿子们娶得媳妇都是书香门第的,都擅书画。大儿媳妇彪悍,早就接过了郑家的内院大权,二儿媳妇三年前就难产死了,三儿媳妇成婚后就跟着丈夫外出奔走,并不在家里。” “林家人丁最少,上面没有老人,现在只有林老爷、林夫人还有两个儿子,不过林老爷有不少小妾,半年前刚又新纳一个,据说是从江南过来的。” 眼见着董军越说谢明欢越满意,季阳待不住了。打断了董军的话,抢着说道。 “大人,这刘家小的打听的最清楚。” “刘家出身最差,是走了大运才富起来的,但是刘家现在的财力最强,刘家的儿子去年就在洛阳考中了进士,据说已经分了官,刘家一家子最近正准备着要举家搬去洛阳呢。刘夫人很神秘,很少有人见过她,听说是因为容貌粗鄙,所以一直不爱见人。” 董军被抢了话也没有觉得有什么。甚至季阳说完了,他还在旁边点头:“季大哥说的没错,我问到的也是如此。” 谢明欢面上不露声色,但心里对两人的认识却又清晰了几分。心中有了大致的结论,松了一口气,谢明欢这才有心情问两人,都是怎么打听到这些消息的。 这一次季阳倒是没有抢着说话,董军看了季阳一眼,见他还是没有动静,才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同谢明欢说。 “其实……也不是我问的,是我娘。” “大人,您也知道,我们家是卖肉的,我娘和各个府中采买的都有些交情,平时听到的八卦不少,这些都是我娘告诉我的。” 谢明欢了然。 又看向季阳。 季阳听了董军说的,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这会说的时候又气势十足了。 “大人,实不相瞒,小的在长治做衙役也有念头了,这街头巷尾的,多少都有那么几个故交,打听这些消息,也就有几分渠道。” 谢明欢满意地点点头,总结道。 “你们这次办的都很不错。消息来源的渠道不同,正好可以互补。接下来,我要你们就分别用各自的渠道,想尽一切办法,去查刘家夫人的事情,尤其是刘夫人膝下有几个孩子,十几年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古怪的事情,都要查清楚。” 董军听了点点头,没有多问。 季阳就不同了,他马上就揣摩到了谢明欢未尽的意思,脸上的表情有些精彩:“大人、您的意思是,那个变态是刘家的?” 谢明欢没有给他明确的答复:“如果不出我所料,逃不出这三家,其中刘家的可能性最大,虽然是让你们重点盯着刘家,但另外两家也要注意一些。” 这边布置的很完美。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季阳和董军出去了没一会,两个人就火急火燎的赶回来了。 “大人,出事了!” 谢明欢正准备带琪儿出门,正好和季阳、董军在门口撞到了一起。 “怎么回事?” 两个人气喘吁吁。 季阳:“是、是刘家,出事了!” 董军:“说是刘夫人去世了。” 谢明欢:“刘夫人去世了?” 琪儿:“又死人了?” 不过很快谢明欢就冷静了下来。 “你们有没有打听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去世的?是得病还是?现在刘家又是什么反应?” 季阳和董军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尴尬。 他们去了刘家那条街上,刚到就见到刘家门外挂上了白帆,随便在街上抓了个人问了几句,听说是刘夫人死了,两个人都慌了,赶紧回来报信,根本没有想起来问别的。现在听到谢明欢问,两个人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 谢明欢一看他们的表现就明白了,也不为难他们,直接当先走了出去。 “去刘家!” 琪儿跟在后面,忍不住问道。 “公子,那咱们不去找那个崔大人了?” 谢明欢顿了顿,转身对董军道:“你去找崔大人,带他来刘家,就说案子有新进展。” 董军听了,毫不迟疑的转身就去了。 季阳则跟着谢明欢,一路给她带路,三个人很快到了刘家。 果然,刘家门口挂着白帆,开着的侧门,有穿着麻衣的下人进进出出,脸上的神色都很不好。 不用谢明欢说,季阳很殷勤的上前叫门。 刘家的小厮听完季阳的话,偷偷看了谢明欢两眼,神色复杂的把人请了进去,很快刘老爷就迎了出来。 “谢大人?” 刘老爷容貌粗壮,身上穿的衣服精细昂贵,但和他整个人的气质却完全不搭,看谢明欢的时候,目光很是直接,近乎无礼。 “不知道谢大人到府中有何贵干?” “我记得我刘家最近没有得罪官府啊?” 第二十一章 假死 “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公子——”琪儿一听刘老爷阴阳怪气的质问,马上不干了,她家小姐是多娇贵的人,怎么能被这种一说话就把暴发户本质爆发无疑的人不尊重呢。 谢明欢把琪儿拉了回来。 她看了季阳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季阳心里不愿意,却又不得不上前和刘老爷掰扯。 “哎呀,刘老爷,你这是什么话。” “我们谢大人是郡守大人特意请来查案的。这蛇纹案,你应该也知道吧。这杀人的变态选的受害人,无论是年纪、家世都和刘夫人很像,这不我们谢大人一听说刘夫人也出事了,就赶紧过来想要询问清楚,看是不是也遭到凶手毒害了。” 刘老爷听着季阳的话,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 等季阳说完,他板着脸语气生硬的说道:“多谢大人关心了。不过我家婆娘没有遭到什么凶手的毒害,她就是自来身体不好,到底没有熬过去。” 谢明欢点点头,并没有质疑刘老爷的话。但她也没有就这样离开,反而看向刘老爷,一副好脾气的问道。 “刘老爷,我近日听说了一个故事,着实精彩,一直没有找到人分享,近日见到刘老爷,见您性格爽快,和我实在投缘,忍不住想要和您一吐为快。” 刘老爷听了就想拒绝。 但谢明欢却并不给他机会。 “这个故事,我想刘夫人如果还活着,应该也很想听上一听。今日我们草草来到您家,也没有准备祭奠的礼品,在下就姑且把这个故事送给刘夫人,以告慰她的亡魂吧。” 刘老爷简直被谢明欢的话气的要疯。 但是他看着虽然凶悍,实际上根本不敢和官斗,只能憋着一口气,瞪着谢明欢听她讲。 谢明欢的故事很简短。 “二十多年前,有一对夫妻新婚不久,妻子就查出有了身孕。夫妻俩很是激动,怀胎十月,憧憬着孩子的到来会给这个小家带来多少欢乐。但一朝分娩,不仅没有带来喜悦,相反,还将这对夫妻扯进了一个恐怖的噩梦之中。时人信奉神明,畏惧妖魔,偏偏这刚生下的孩子,却有一双异瞳,和蛇眸无异。” “这夫妻俩觉得这孩子生来不详,很可能是妖魔附体。他们被畏惧支配,忘记了曾经对孩子的期待,最后决定将孩子丢掉,任由他自生自灭。后来,时间掩埋了这桩惊恐而痛苦的往事,妻子又有了身孕,十个月后,他们有了一个健康正常的孩子。甚至这个孩子还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了无限的好运气,他们开始走好运,生活越来越好,孩子长大了到了读书的年级,夫妻俩送孩子去读书。孩子也不负厚望,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进士,最终在朝堂上得了官,留职京都。” “孩子给父母来信,让他们前去京都一家团圆。可惜啊……就在这夫妻俩激动地准备想要启程的时候,当年那个被丢掉,自生自灭的孩子,却意外知道了自己的亲生父母的消息,他憎恨自己的父母把自己丢弃,他心中充满了仇恨,甚至因为从小颠沛流离,饱受凌辱,让他的性格扭曲,心理变态。他想要报仇,为了能够一击得逞,他先是找和自己的亲生母亲相似的无辜妇人作为替代品,当他的手法终于纯熟,心理终于强大后,他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下手了。” 伴随着谢明欢的故事,刘老爷的脸色越来越黑。 “你说完了没有?” “这个故事我听着一点意思都没有,你说完了就请回吧。” 谢明欢摇摇头,明明脸上带笑,却让刘老爷后背一阵阵发凉。 “刘老爷,稍安勿躁,最精彩的地方还没到呢。” “话说这个被遗弃一心复仇的孩子,他杀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却并没有感觉心中那沉甸甸的痛苦有所消散。他又想到了那个一母同胞,却和自己命运完全不同的兄弟。他开始想,凭什么我要历尽磨难,而他就可以锦衣玉食,高作朝堂呢?突然他又有了新的目标,杀掉他,让他们去黄泉相见,让他们母子抱头痛哭后悔去吧。” “至于那个出入都有保镖,让自己没办法下手的亲生父亲……失去妻子和寄予厚望的儿子,活着就是生不如死。这样的结局,正合他意。” “闭嘴!” “闭嘴!” “不、不、不会的!” “他不能、不能伤害轩儿,轩儿他是无辜的,他不能。” 刘老爷突然像是忘记了谢明欢等人一般,急匆匆的冲进了内院,一会又带了几十个家丁就要往外冲。 谢明欢在刘老爷经过的时候,一把将人拦了下来。 “刘老爷,你想去做什么?” 刘老爷想要推开谢明欢,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男人,竟然力气比自己还大。 “让开、让开!” “我要去打死那个妖孽。” “妖孽?刘老爷在说什么?”谢明欢故作不解,拦着他不让他走,“刘老爷,你忘了吗,尊夫人刚刚过世,你不在家里操持丧仪,反而喊着要去打死什么妖孽……你怕不是中邪了?” 刘老爷被谢明欢堵着纠缠的功夫,总算是冷静了几分。 他愤愤地瞪着谢明欢:“谢大人故事讲的那么好,现在会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 “你们不也在找那个妖孽吗?” “现在我去把他打死,不是正合你们的意?” 谢明欢哦了一声,毫不客气的问:“刘老爷既然也不愚钝,那么我倒是想要问上一句,不知道这妖孽现在身在何处,刘老爷又要去哪里打死他呢?” 刘老爷被问住了,他下意思想要说什么,但在最后一刻又忍住了。把手里的棍子丢在地上,挥挥手让身后的下人都回去,他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再和谢明欢交锋的时候,软绵绵的,甚至让人可怜。 “谢大人,你到刘家来,到底想要做什么?” “是要问那妖孽的事吗?” 谢明欢点点头。 “不错,我们就是为了刘老爷口中的妖孽来的。” “不过……还有一件事,不知道刘夫人这死,是真是假?” 刘老爷深深叹息了一声。 “也罢!也罢!” “婆娘她现在到底死没死,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第二十二章 往事 刘家会客厅,这会坐满了人。 董军带着崔郢赶来的时候,刘老爷刚刚被谢明欢攻破了心理防线,准备把他知道的事都说出来。于是,一行人便被带到了刘家的会客厅。谢明欢和崔郢走在后面,低声交流着彼此发现的新线索。 刘老爷愁容满面的坐在上首,看着坐下了还在轻声叙话的两个人,心里更加着急。 “咳咳——”他打断了说个不停的两人,“两位大人,你们到底还查不查这个案子?我、我婆娘她还有没有救啊?” 谢明欢和崔郢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崔郢收回了目光,一副神神在在的模样,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谢明欢挑眉,觉得崔大哥这一身名士的派头十有八九是学的六叔,不然她怎么会越看越眼熟呢,就连这傲娇的样子,都十足的像。 她没有让刘老爷再着急上火,很是痛快的点点头, “自然要查,而且能不能尽快抓到凶手,全要看刘老爷你提供的线索有多少价值了。” 刘老爷之前是真的被谢明欢的故事吓到了。他可以狠狠心不在意自己的婆娘,但是自己的儿子,那可是他的独苗啊,如果让那个天杀的妖孽给害了,那刘家岂不是要绝在他手里? 越想刘老爷越怕,所以现在谢明欢问了,他完全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连原本想要隐瞒的也都一股脑倒了出来。 “老天爷没有天理啊,我们当年明明是做了好事,为什么偏偏要捉弄我们,竟然让这妖孽来报复我们?” 琪儿听不懂刘老爷的话了:“你这是什么意思,明明是你们夫妻俩生而不养,就因为孩子有先天缺陷,就遗弃自己的亲生骨肉,你这话难不成你们把孩子丢了还是做好事不成?” 刘老爷被琪儿问的一脸黑色,他哼了一声,语气恼怒:“你说什么呢!什么我们生而不养?我什么时候说过那个妖孽是我们的孩子了?” 刘老爷一句话,惹得在场的几个人,都是一脸诧异。 “他不是你儿子?那——” 刘老爷长吁短叹,当年的往事从他口中被一一揭开。 “当年,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沙暴席卷了北地,我和婆娘一路逃难到这里,一路下来一大家子几十人就活了我们夫妻俩。我们在这里靠打零工,做点小吃食过活,慢慢的在这落了户。” “那是来长治的第五个年头吧,我婆娘生了轩儿,出月子后的第五天她就又背着竹篓上山了,每年那个时候她都要去山里捡野菜,做野菜饽饽,然后我一大早拿到集市上去卖。但那一次,她回来的时候不仅没有捡到野菜,还背回来了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 “这孕妇自称是有钱人家的少奶奶,但她身上穿的衣服却破旧不堪,怎么看都很难让人相信。我婆娘心善,说是只当为轩儿积福,一定要照顾这孕妇。于是,就让她在家中住了下来。” “过了有小半个月吧,那个女人就发动了,她整整叫了一天一夜,总算是在天亮的时候把孩子生了出来。但房间里并没有听到她们开心的笑声,没一会,我婆娘一脸沉重的抱着那个孩子出来了,我看到她的手臂在抖,连忙走了过去问她怎么回事。” “这时候我才知道,是个男孩,但他的一双眼睛却、却不正常,竟然是黄色的,瞳孔细长犹如蛇眸。婆娘说,那女人看到孩子的眼睛,当场就吓晕了过去。我们夫妻俩以前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等那女人醒了再做决定。” “那个女人昏睡了两天,再醒来的时候,第一句话说的便是让我们把孩子扔掉。照顾了两天,我婆娘不忍心,偷偷把孩子抱了过去,想让那女人看上一眼,但……那个女人,啧啧,是真的狠心。她死死的闭着眼睛,直说要是不把这孩子扔掉,她就去死。” “我和婆娘也没有办法,只能偷偷联系人,看有没有谁家愿意养着。当时山后面有一个老猎户,一辈子光棍,听说我们要给孩子找人家,专门过来找我们谈,我和婆娘见他是个老实人,就把孩子给了他。” 说到这,刘老爷突然停了下来。 原本只是惋惜、无奈的神情一变再变,其中有后悔,有害怕,很是复杂。 谢明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琪儿:“你倒是快说啊,卡在这不上不下的,着急死个人。” 刘老爷收拾了之前的情绪,继续说道。 “后来……那个女人在我们家中做完了月子,留给我们一枚金钗子就离开了。其实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要让她报恩的,如果能够重新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在她后来又出现的时候,一定不会接她给的那些银子。” “那个女人走了大半年,突然有一天,就那样出现在了我们的家门口。这一次她的排场特别大,光是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丫鬟就有八个,坐的轿子不仅宽敞精致,甚至外面还挂着玉配饰。” “那女人给了我们一大笔钱,但是,她要知道那个孩子的下落。我婆娘不愿意告诉她,她说是女人的直觉,不相信那个女人说的是心中后悔,想要把孩子带回去好好弥补。但我没有经受得住那些钱财的诱惑,我盲目的相信了那个女人的话,我说服自己,更说服我婆娘,告诉她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是一个母亲呢?” “最后我们把那猎户住的地方告诉了女人。但没过三日就听说,那猎户在山上打猎的时候遇到了猛兽,被咬死了。而他照顾了快一年的那个孩子,也不知去向。当时,我婆娘还逼着我去山里找过几次,她觉得有可能猎户察觉到那女人不怀好意,就把孩子带进了山中藏起来了。但我在山里转了小半个月,什么都没有找到,时间这么久了,就算是当时那孩子逃过了一劫,可一个还没有断奶不会说话的孩子,自己在山里又怎么能活得过半个月呢?” 第二十三章 要挟 一段往事,听的在场的人,心中各怀触动。就是季阳、董军这般不是几个字,善于钻营、木讷呆愣的,也是听得一肚子恼火。呆愣木讷的董军更是率先打破了平静。 “哼!这样的母亲,死了才好。” 琪儿也跟着赞同的点点头。 “这样的女人,真是给天底下的母亲抹黑。” “昔日汉宫有双珠,为了荣华富贵,权势利益,不仅让整个后宫的女人不能生子,甚至对自己也下得去手,大用香珠,泯灭伦常。”崔郢第一次透露出了名士那股悲天悯人却又对权贵淡漠鄙夷的情绪,“可见不是每个女人都有资格做母亲,都会做母亲。” 谢明欢很同意崔郢的话。 “崔大哥所言极是,天下动荡,礼教崩溃,人情淡漠,伦理失常,确实有些人不适合为人妻为人母。不过深究这女人的所作所为,想到她能够如此狠心,除了自己的私欲之外,和家族错误的门风家规也不无关系,不免为那些道貌岸然的家族可悲。” 崔郢听谢明欢竟是说出了这样一番话,不免对他的评价更复杂了几分。 不过谢明欢并没有因为心中的感慨而耽误了正事。她收敛了心绪,问刘老爷道,“从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他很可能只查到了是你们将他遗弃,并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位亲生母亲存在,他只当你们才是他的亲生父母,而刘夫人从一开始就是他的最终目标。” 刘老爷听了谢明欢的话,眉头皱成了疙瘩。 “这、这……怎么会这样?我们夫妻俩当年就算做的不对,但狠心要他命的却并不是我们啊,而且如果不是我婆娘,他早就活不过后来了。” 崔郢淡声打断刘老爷的话。 “这些我们知道没用,凶手又不知道。” “倒是我有一个问题想要刘老爷解惑,尊夫人明明是被凶手抓走了,为什么你既不报官,也未自己去追查,反而马上就大张旗鼓的办起了葬礼呢?” 刘老爷脸色一僵,有些心虚的偷瞄了谢明欢一眼,支支吾吾了半天,看他的样子,像是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谢明欢挑眉,轻咳一声。 “刘老爷,怕是你忘了稍早我讲过的那个故事了吧。凶手的想法异于常人,他的心理已经扭曲,被仇恨充斥,一旦刘夫人遇害后,他不会就此停手,只会寻找新的释放仇恨的方法,比如杀死那个和他同父同母不同命的兄弟……” “不!那是我儿子,不是他的兄弟,他们没关系。” 刘老爷大喝一声。 谢明欢平静地看着他。 倒是崔郢,目光诧异地看了谢明欢一眼,不过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并无人察觉。 刘老爷喊完就泄了气,甚至浑身有些发抖。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封破烂不堪的信件,放在了桌子上。 “这、这是我在婆娘的房间看到的。上面说,不想让她死,就马上就给她办丧事,三日后再拿十万两去赎人。” “我一开始只当是遭到江湖上的什么盗匪惦记,这样的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只要出银子就能摆平。虽然这次非让举办葬礼有些奇怪,但我真的没多想。” “谁知道竟然、竟然会是当年那个妖孽回来报复!” 书信被琪儿取了过来递给谢明欢,谢明欢看完交给了身边的崔郢。上面的字迹歪歪曲曲,一看写字的人就知道文化水平有限,而写字用的也不是笔墨,而是石炭。 崔郢拿着破烂的要挟信看了一会就放下了,“三日后赎人……怕是到时候赎回来的也是一具尸体吧。” 谢明欢点点头,神情严肃:“崔大哥说的不错,凶手不是有耐心的人,而且他既然已经得手,怕是折磨完刘夫人就要下手了。”说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这上面说赎人的地点就在城外平山五公里处的破茅屋里。崔大哥,不知道你能够根据这个地点,推测出他大致的藏身地点?” 崔郢皱眉,他虽然擅长堪舆之术,又综合《上古》总结出了一份特有的分析凶手舒适区的方式,但是通过交易地点,分析凶手的藏身地点,难度不小,需要考虑很多变量。 谢明欢见崔郢沉默不语,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难度不小,她笑了笑又道,“崔大哥不必为难,我也只是随口一问。” 崔郢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 “给我点时间,可以算出一个区域,但具体的地点却不行。” 谢明欢一听,心中惊喜。 “已经足够了。” “刚好我这边也派人去山上勘察了,说不定回头可以和崔大哥你算出来的范围重合,到时候应该就有眉目了。” 刘家已经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谢明欢准备回府衙,等胡大叔的消息,遂谢明欢率先起身,叮嘱了刘老爷几句,准备离开。 至于崔郢,谢明欢诚心邀请他随自己一同回府衙。 “崔大哥,这个案子现在是争分夺秒,你随我们一同行事,咱们有什么线索能够及时交换,多节省一分时间,刘夫人的希望才越大一些。” 崔郢看着谢明欢,难得轻笑了一声,点点头同意了。 谢明欢显然很开心崔郢的答复。两个人并肩走在前面,时不时聊上几句,无论是关于此案的,还是谢明欢信口想到的其他事,崔郢都能答得上来,虽然并不热络,却字字珠玑,让谢明欢只觉得谈话非常愉快。 快到府衙的时候,崔郢脚步放慢了起来,谢明欢不解地转头看他。 崔郢开口道:“你给刘老爷讲的故事,很是生动。” 谢明欢一下子就明白了崔郢话中的意思,不免有些尴尬。其实她和崔郢早就分析过凶手的心理,所以两人都心知肚明,什么凶手杀了刘夫人之后还会再去杀同父同母的弟弟,纯属胡诌。因为向凶手这样目标明确,只找特定的人下手,并有最终目标的,都不会轻易改变下手的对象,他既然把仇恨的目标选定了刘夫人,在杀了她之后,就不会再转移仇恨。 谢明欢之所以会这样说,不过是看出刘老爷对儿子的重视远大于老婆罢了。 所以现在崔郢一句话,听着是真心实意的在夸谢明欢,但背后的其他含义,也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心知肚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