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深仇》 第一章 进山打猎 (一) 临近年关,地处太行山麓的张家峁村到处都在杀猪宰羊。辛勤劳作了一年,日子一直紧巴巴的,就盼着过年的时候能穿件新衣裳,好好吃几顿,家人平安团聚。绝大多数老百姓都在为这个奢望操劳着,就算再穷的人家也要准备一些肉食,至少得吃顿饺子。 铁蛋心闲无事,在村里到处乱转。翻过年他就十八岁,算是大人了,可他从不为任何事情操心,也不会操心,依然到处游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自幼父母双亡,吃着百家饭长大,饥一顿饱一顿从来没个定数。可是不知情的人根本看不出来他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都以为他是谁家的公子,因为他长的人高马大,一身的横肉,哪像个无家可归的浪荡鬼?只是圆圆的大脸老是黑黝黝脏兮兮的,衣服经常破烂不堪,暴露出野孩子的“风采”。 强子在帮母亲扫尘,满头满脸的灰尘。父亲在张财主家干活回不来,奶奶六十多了,身体又不好,弟弟妹妹都还小,母亲一人操持的很辛苦。他前几天就把家里的猪杀了,又揣着张财主给父亲提前结的工钱到镇上给家里每人扯了一身衣裳,今天把家里家外打扫干净,年前准备再进一次山。最近连下了几场大雪,把山里封个严严实实,正是打猎的好机会。方圆百十里没几个人敢在大雪封山以后进山,也没几个人能进到山里,但强子不怕,再大的雪也挡不住他。 铁蛋进到屋里,也不搭话,拿起扫帚就要干活,强子母亲急忙夺下扫帚“我的小祖宗,你就别添乱了,先在屋里坐会,一会婶给你端饭。”铁蛋经常帮强子干活,只是什么活也做不来,很多时候都是添乱。强子母亲倒不怎么讨厌这个孩子,不仅仅是可怜,还有几分喜欢,只要是儿子的好朋友她都喜欢。 “婶,我在刘三叔家吃过了,他家宰猪,我吃了满满一大碗肥肉,饱着呢!我来问问强哥还进山不?我也想去。”铁蛋摘下火枪擦拭着,这杆火枪是强子送给他的,已经十分破旧,只能打个山鸡野兔什么的。他从来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是一人不敢进山,特别是大雪封山的时候更不敢去了。但只要有强子在,他什么都不怕,多危险的地方他也敢去,从来不眨一下眉头。 “去,当然得去一趟了!还有好几天才过年,我想进山打个大家伙,到集上换点年货,也给家里添点肉。你把那堆尘土端出去倒了,我扒几口饭咱就走,赶天黑进到山里,明天早早出去守候。”强子细声细语的说道,他大名王强,村里人从来没人叫他大名,也没有几个人知道他大名,大家都叫他强子,他也习惯了强子这个称呼。他比铁蛋大三个月,中等身材,细腰窄膀,眉清目秀,有点像大姑娘。可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少年,却让体状如牛的铁蛋俯首帖耳,这里面有亲兄弟般的情谊,更重要的是强子睿智的头脑和敏捷的身手,特别是一手百发百中的枪法,让铁蛋佩服的五体投地。 “铁蛋,强子给你扯了一身衣裳,婶已经给你缝好了。过年穿上,像个大人的样子,省的别人说三道四的……”强子母亲拿出一身新衣裳在铁蛋身上比划着。 “婶,您又给我做新衣裳了,这……您比我亲妈还亲,真的……以后您家里有啥活就吭一声,我全包了……”铁蛋激动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村里人对他不错,只是大伙日子都紧巴巴的,谁也不可能一下拿出一身新衣裳。强子母亲也很心疼,打心眼里不想浪费这身布料,可拗不过强子,只得连夜给铁蛋缝制衣裳。 “唉……你这个小冤家,我家不知哪辈子欠你的,啥事都得有你一份,跟亲儿子也差不了多少。以后娶媳妇少花婶点钱就算烧了高香,活就别干了,毛手毛脚的能干啥啊?” “娘,先把衣裳收起来,过年再让他穿。我们走了,家里有啥重活先放着,三两天我们就回来了。”收拾好行装,强子和铁蛋踏着积雪向山里走去。 张家峁西边有座山脉,方圆一百多里,山势不高,却异常险峻,悬崖峭壁林立,山坡沟壑原始森林密布,令人望而生畏。 相传山里面盘踞着水缸粗细好几丈长的千年巨蟒,当地老百姓就把这座山脉叫做蟒山。不过,谁也没有见过什么千年巨蟒,胳膊粗细的蟒蛇倒是经常见到。为了生计,人们经常进山打猎,虽然出过一些事情,丢失了不少性命,但打猎的脚步从来也没有停止过。 强子伏在茂密的灌丛里面,眼睛盯着前面的山口,身子一动不动。他和铁蛋半夜就从栖身的山洞里钻出来,埋伏在这块小盆地的边缘,静静等待猎物的出现。 前面跑过几只野兔,还有一群山鸡飞过,强子纹丝不动。他轻轻转过头,见旁边的铁蛋没有任何动静,心里稍稍踏实些。这个家伙从来不管不顾,更不会算账,许多时候看见麻雀都要开枪,白白浪费许多火药和铁砂。强子经常训斥铁蛋,甚至拳脚相加,揍得铁蛋直求饶,现在总算稍稍长点记性了。过去爷爷进山从不带铁蛋,总说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铁蛋也经常和爷爷顶嘴,惹得爷爷老想揍他。一想起爷爷,强子眼睛就湿润了,总觉得爷爷没有死,就在身边看着自己…… 爷爷是远近闻名的老猎人,枪法出众,胆识过人,更练得一身好功夫。强子八岁就随爷爷进山,跟着爷爷把蟒山大小山头和沟沟坎坎不知转过多少遍,山里有多少山洞,每座山洞有多深都清清楚楚。爷爷的本事也学个八九不离十,差的只是火候。 强子最后一次跟爷爷进山是在十五岁的时候,那一年爷爷六十岁。一群黄羊在山间奔跑,爷爷不慌不忙举起跟随自己二十多年的老套筒连连开枪,几只黄羊倒地,一只黄羊负伤而逃。爷爷舍不得浪费金贵的子弹,拔腿就追,没想到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等强子找到爷爷时,爷爷浑身发黑,早已气绝多时,显然是被蟒蛇咬伤中毒而亡。爷爷平时身上都带着一包特殊的草药,无论什么样的蟒蛇闻见草药的味道就会躲开,不知为何这次却没有带草药,为了一只黄羊送了自己的老命。也许这就是爷爷的命,也许是爷爷要魂归大山,也许…… 一个黑点慢慢走进山口,强子急忙把思绪收回来,轻轻将子弹推上膛。现在他拿的是爷爷遗留下来的老套筒,虽然十分破旧,但比火枪要强不知多少倍,而且对老套筒的各种性能了如指掌,二百米之内指哪打哪,绝不会走空。 黑影渐渐走近盆地**,强子看清楚了,是头十分肥壮的野猪。他不由得眉开眼笑,心想这趟山可算来着了,如此硕大的野猪一年也难见到一回,肯定能卖个好价钱。他慢慢伸出老套筒,瞄准野猪的脑袋,轻轻扣动了扳机。 “呯!”一声枪响,四处觅食的野猪一头栽倒,但并没有马上毙命,挣扎着企图爬起,不时发出阵阵咆哮。 铁蛋早已按捺不住,从灌丛下面一跃而起,飞身向野猪扑去。强子连喊几声都没有喊住,随即跟了上去,边跑边将子弹推上膛。 快到野猪跟前了,铁蛋脚慢了下来。野猪躺在雪地里,不停的喘着粗气,愤怒的盯着铁蛋,看的铁蛋心里一紧。 突然,野猪一跃而起,用尽最后的力气向铁蛋扑过来。铁蛋惊呆了,站在地上不知所措,双腿像被定住一样一动不动。 “呯!”枪声再次响起,几乎触到铁蛋胸前的野猪轰然倒地,脑门鲜血直冒,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我把你个冒失鬼,野猪没死就往跟前凑,找死还是咋的?”强子浑身冒汗,说话声音也变了。 “嘿嘿……嘿嘿……”铁蛋傻笑着,双脚从雪地里拔出来,慢慢走近野猪,用枪托捣了捣猪头,蹲下身子欣赏起来。 “傻看啥啊?天不早了,还不赶紧收拾?这头野猪估计有二三百斤,咱们抬不到山洞里去,得在这里开膛破肚。”强子拔出猎刀蹲下身子,开始拾掇野猪。 太阳快落山时,野猪收拾的差不多了,两人各扛了半扇猪肉回到山洞。山洞位于一座数百米高、刀劈般笔直的悬崖下部,洞口约一米高,三四米宽,距地面差不多有十米。两棵合抱粗的松树长在洞口,将洞口遮的严严实实,不到跟前很难看出这是一个山洞。 第一章 进山打猎 (二) 强子走到悬崖下面,从背包里拿出绳爪用力一抛,爪子准确扣到松树根部。他抓住绳子几步登上山洞,把隐藏在松树下面的绳梯放下来,铁蛋顺着绳梯上到洞口,又把野猪肉拉了上去。 野猪肉分为几大块挂在洞口的松树上,寒冬腊月,猪肉很快就冻成冰块,再也不会发臭变坏了。 铁蛋没有打到猎物,心里很不畅快,央求强子多呆一天,让他也过过枪瘾,打几只猎物孝敬叔婶和奶奶,要不然他没脸回去。强子因为搞到野猪心情大好,满口答应了铁蛋的要求,并且说呆两天都可以,只要在腊月二十八之前回去就行。二十八是年前最后一个集日,得把野猪卖出去,再买点年货回来。 两人又在山里呆了两天,铁蛋真是过足了枪瘾。虽然他枪法非常烂,但火枪打出去是扇子面,大致瞄准就能打中目标。火枪一共装了十次火药,猎获了近二十只鲜嫩肥硕的山鸡和野兔,铁蛋开心的嘿嘿直乐。强子倒是收获不大,小的猎物舍不得浪费子弹,留给铁蛋过瘾,他只打了一只黄羊,准备留给家里人吃。 一次带不回去这么多猎物,强子把多余的猎物收拾干净煮熟腌起来。大铁锅有两口,都是爷爷费了好大劲才背进来的,还带来一大袋食盐和其他调料以及许多坛坛罐罐。山洞里面十分凉爽,一年四季既不冷也不热,住人非常舒服,可储存肉食就不行了,得用盐腌制起来,否则放不了几天就坏了。 清晨,强子挑着山鸡野兔和黄羊健步走在山间,铁蛋担着两半扇野猪肉跟在后面。山路早已被大雪封堵,他们只能沿着山脊爬行,尽量往高处走,挪动的非常缓慢。两人也不着急,慢腾腾的往家赶,走几里就坐下歇会。 “强哥,山洞到咱村直线距离不到二十里地,平时至多小半天就到了,可今天走了好半天才赶了一半路,估计到家天都黑了。咱们进山都没费这么大劲,回去咋这么难走?”铁蛋一屁股坐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块腌野猪肉啃起来。他最喜欢吃肥肉,有味道,能解馋。瘦肉不仅不解馋,还老塞牙,他不喜欢。 “咱们进山时路上积雪虽然也很厚,但那几天没有刮风,洼地里积雪不深,咱们还能走过去。今天就不一样了,连刮了两天西北风,雪都刮到了低洼处,那几条深壕说啥也不敢下去,只能绕着走。咱们赶黑回去,明天去集上把这些东西卖了,给家里买点好吃的,多买些炮仗,让娟子和小蛋好好红火红火,也让奶奶高高兴兴过个好年。”强子拿出半只熟山鸡吃着,这是他最喜欢的猎物,天天吃他都不厌烦。家里花钱的地方太多,平时打到山鸡都拿去换钱了,一点也不敢奢侈。这次铁蛋打的多,特意给强子煮了一只,让他好好解解馋。他也没客气,出锅时趁热吃了半只,这会把另半只也下到肚里。 “哎!强哥,听三哥说那个啥矮人快打过来了,说那帮人都是红毛绿眼,青面獠牙,还不到咱们肚脐眼高,可都非常厉害,见女人就奸,见男人就杀,见村子就烧,见东西就抢,是不是真的啊?”三哥是村里另一位叱咤风云的人物,是仅有的几个敢在封山以后进山的汉子,平时和强子他们不大来往,在蟒山里面也占据了几个山洞。 “别听三哥瞎说,那是他糊弄你呢!啥矮人,啥青面獠牙,谁见着了?既然看见他们的人都被杀了,那咋知道是红毛绿眼?前些天在集上扯衣裳时倒是听说了,说啥东洋鬼子快打来了,他们到处杀人放火,抢夺地盘,想把咱中国都占去。不过,我听说鬼子光打大城市,不到小地方,也不来山里。咱们村离县城一百多里,离青阳镇也有三四十里,估计鬼子不会来的。再说来了也不怕,到时候咱就跑到山里,看他能把咱咋样?” “鬼子?啥叫鬼子?鬼子是啥样子?他们为啥要占咱中国?” “这个……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听镇上人说东洋人长的不高,像鬼一样,也不做人事,人们就把他们叫做鬼子。至于为啥要占咱中国,我也说不来,只听他们说咱中国地方大,吃的用的东西多,东洋鬼子地方小,所以就想霸占咱们中国,让他们吃住。” “奶奶的,他们没地方吃住就来抢咱的啊?这不跟土匪一样吗?再说土匪有时候也做点人事,最起码知道伺候爹娘,管教儿女。这帮鬼子不做人事,岂不是连土匪都不如?要是让我碰见非揍他一顿不可,让他知道铁蛋拳头的厉害。” “要是鬼子真的来了用拳头恐怕对付不了,得用钢枪!对了,我的子弹不多了,你的火药也没多少了吧?明天一定要再买一点,有了子弹咱心就不慌了。过完年抽空把山洞里的腌肉都背回来,全部换成子弹和火药,以后慢慢用。” “嗯!是不多了,得再买点。强哥,啥时候我也能拿上你那样的钢枪就好了,一打一个准。哪像我这火枪,打不了多远,装火药又麻烦,野猪啥的根本打不死,只能打山鸡野兔这些小玩意。哎!哥,再进山也让我玩玩你的钢枪行不?” “去,哪凉快呆哪去!就你那指东打西的破枪法也想玩我的钢枪?做梦去吧!现在子弹这么金贵,绝不能随便糟蹋,我可是每一颗子弹都要见血的。再说这钢枪跟随爷爷二十多年,又跟我好几年,枪膛都快磨光了,一般人不掌握它的脾性,根本使不来,十枪有九枪肯定打空。等以后咱们发达了就给你买支新枪,再买一大堆子弹,让你好好过过枪瘾。” “真的?真要给我买新枪?太好了,我一定天天进山打猎,把山里的猎物全都打光,让你顿顿吃山鸡……” “瞧你那傻样,就像真的一样。那么大的山区,你能把猎物打光?再说也不能打光,打光了就没有猎物了,咱们子孙后代吃啥?天色不早了,咱们也歇缓的差不多了,起来走吧!” 两人说说笑笑慢腾腾往家里走,太阳已经偏西,天气越来越冷,可两人头上都冒出了细细的汗珠。一路攀上爬下的,基本没有走几步平路,加上每人都担负了好几十斤重的东西,体力消耗非常大,肯定要出汗了。 突然,从村子方向传来一阵声响,铁蛋听到了,强子也听到了,两人停住脚步,爬在地上仔细听了一会,却再也没有听到什么。 强子心存疑惑,几步登上前面的山顶,极目眺望,依然一无所获。这里距村子还有十好几里地,又隔着好几个山头,自然什么也看不见。 “强哥,听这声音是从咱村那边传来的,不知是啥声音,咱村不会出啥事情吧?”铁蛋有些紧张。 “应该不会吧?咱村子能出啥事?我也不知那是啥声音,不大像枪声,一般钢枪猎枪声音传不了这么远。有点像土炮的声音,但好像也不是,一直没听过这种声音。咱们走快点,回家看看,别是啥土匪来抢咱村子就麻烦了。”强子擦了一把汗,快步向前走去。 “土匪?哪来的土匪?咱村子从来也不来土匪,张财主家雇了二三十号家丁,各个都有钢枪,哪个土匪敢来啊?不会是那个啥鬼子来了吧?”铁蛋边走边问,他心里从来不放事情,不管啥事情都要搞清楚问明白,否则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我哪知道是谁来了啊?回去自个看去,赶紧走!”强子心里隐隐约约感到一丝不安,大步流星往回赶。 铁蛋翻了几下眼睛,把担子整理了一下,迈开长腿越过强子,闷头快步往前走,他急切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又传来一阵响声,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集。这次的声音和前次的不太一样,强子听清楚了,不是火枪,也不是炮仗,是枪声,真真切切的枪声!自幼在山林里打猎,他对声音特别敏感,能分辨出各种不同的声音。张财主家有几十支汉阳造步枪,还有几支盒子炮和一挺机枪,这些声音强子都不止一次听过,能听出哪是手枪声,哪是机枪响,听的最多的就是汉阳造钢枪的声音。现在这声音有的像机枪声,有的像步枪声,但和张财主家的机步枪声音都不一样,究竟哪点不一样他也说不清楚,只是感觉这声音不同寻常。 “咱村来了外人,肯定有麻烦了,咱们得快走!”强子不敢多想,招呼铁蛋把担子在旁边的大树上藏好,飞身向山外猛跑。 大雪填满了所有的沟壕,强子和铁蛋直到太阳落山时才绕上一座山头,下了这座山头就出了蟒山,也到了张家峁村。 两人满头大汗,铁蛋腿都软了,爬在山头上直喘粗气。强子不敢歇缓,拄着老套筒立在山头上,瞪眼向山下望去,嘴巴再也合不上了。 第二章 血海深仇 (一) 夜幕渐渐降临,枪炮声早已听不见了。强子和铁蛋跌跌撞撞向村里跑去,边跑边高声呼喊“奶奶……娘……” 没有人回应,也看不见一个人影。整个村子都燃起了熊熊大火,冲天的大火映红了夜空,“噼里啪啦”一直响个不停。 强子三步两步跑进院子,发现几间正屋只剩残墙,两间偏房也是千疮百孔。他发疯似的跳进残墙,在火堆里拼命扒拉着“奶奶……娘……奶奶……娟子……小蛋……” 依然没有人答应,找遍了所有屋子都没有发现一个人影。铁蛋从伙房钻出来,满头满脸的黑灰“强哥,没有人啊!奶奶和婶子她们哪去了?连娟子和小蛋也不见了,怪事了!” “走,到别处看看去,兴许他们躲出去了。”强子还心存一丝念想,不愿意往最坏处想。 村**的打谷场上,密密麻麻爬满了人。鲜血染红了整个打谷场,一些低洼处汪了不少血水,血泊之中躺着张家卯村的父老乡亲。 强子和铁蛋挨个查看着,他们找到了张财主,找到了刘三叔,找到了陈二爷……村里绝大多数人都在场上找到了。没有一个人活着,有的身中四五枪,有的身中十来枪,几乎都被打成了筛子。 奶奶还有爹娘和娟子小蛋静静的躺在场上,身子早已僵硬。奶奶胸腹被剖开,肠子流了出来,致死都没有闭上眼睛。爹身中十几枪,双拳紧握,眼珠子都快暴出来了。娘和十三岁的娟子浑身**,下身血肉模糊,十岁的小蛋歪着脑袋躺在旁边,头上身上全是弹孔。 “刘三叔,您咋的了啊?您家的肥肉我还没吃够,您咋就这样走了?张老爷,您家那么多的银洋,还有那么多的家丁钢枪,咋也成了这样?婶,您就像亲娘一样照顾我,咋就不醒来?我还等着穿您做的新衣裳呢……”铁蛋像头暴怒的狮子,见人就抱起来看看,想找到一个出气的。可是找遍了场上所有人,就是没有发现一个活的,他绝望了,跪在地上仰天长啸“天哪……这是谁干的?谁干的……啊……啊……啊……” 强子坐在场上,面色阴冷,双眼喷火。男女老少总共二百零四口人,就这么死了,而且死的非常凄惨,好些老人和孩子都被砍了头,所有女人都光着身子,下身血迹斑斑,惨不忍睹。 场上到处都散布着子弹壳,强子随手拿起几个看了一会,把子弹壳装进口袋。家里有半筐各式各样的子弹壳,都是爹从张财主家捡回来的,有汉阳造的,有捷克式轻机枪的,也有盒子炮的,他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和娟子小蛋玩,闭着眼睛都知道这些子弹壳的模样。但今天这些子弹壳他没有见过,从来没有,这些就是杀害奶奶和爹娘以及全村父老的元凶。 “铁蛋,咱得把乡亲们埋了,别让冻坏了。咱不哭,啊,不哭,奶奶和婶都不喜欢哭鼻子。听话,起来干活,乡亲们都指望咱俩了。”强子找来几把铁锹和洋镐,使劲在场上刨着。爷爷常给他说,每个人的生死都有时辰和地方,这是定数,上天早就安排好的。村里这么多老小死在一起,就不能再让他们分开,到了阴间互相也有个照应。 天亮时,一个大坑挖好了。两人把所有尸体都搬到坑沿,挨个整理遗容,尽量让乡亲们走得体面些。 “铁蛋,看谁家锅台还在,烧一大锅热水,给乡亲们擦擦。他们身上血太多,到下面小鬼会难缠的,最起码要把脸擦干净。” 打谷场四周全是人家,铁蛋连找了几家都没有找到锅灶。不是锅台被捣毁,就是铁锅被打烂,根本无法烧水。他气得哇哇直叫,又向后面的几家走去。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没有一户房屋完整的人家。铁蛋信步走进一家院子,在偏房里翻腾着,企图把锅台翻出来。这户人家他不知来过多少次,也不知吃过多少顿饭,家里的坛坛罐罐没有他不熟悉的,是村里第二个对他好的人家,对他最好的当然是强子家了。 可是锅台还是被炸毁了,铁锅底烂个大洞,后面的土墙也塌了半边,露出黑乎乎的烟囱。铁蛋气呼呼的咒骂着,挥拳向土墙狠狠砸去,发泄胸中的郁闷。 “哗啦”一声,饱受摧残的土墙再也经不住铁蛋的重拳,大半边都倒塌了。土块砸在铁蛋腿上,把他打个趔趄“哎呦!咋就塌了呢?哎!墙里咋还有人呢?你是谁?咋跑墙里面去了?”铁蛋大声喝问着,从墙里面拉出一个昏迷不醒的精瘦小伙。 “你是……是铁蛋啊?你咋在这里?快,快把小妹拉出来,快!”瘦小伙醒了过来,翻身就到锅台后面扒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被抱了出来,只可惜头上扎进几块铁片,早已气绝身亡。 “哇!”的一声,汉子放声大哭“小妹,我的小妹,都怪哥,哥没看好你,没看好你,你咋就……呜……呜……呜……” “三哥,别哭了,小妹已经死了,再哭也哭不活了,咱们把小妹埋葬了吧!村里人都完了,不知道是谁干的,二百多口人呐,就这么完了……完了……呜……呜……”铁蛋也禁不住嚎叫起来。 “铁蛋,是日本鬼子干的,日本鬼子杀了小妹。你说啥?村里人全都死了?就没有一个活口?天哪……天煞的日本鬼子,我刘三河今生今世记住了你们,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刘三河擦干眼泪,慢慢站起来,抱着小妹一步一步向打谷场走去,神色坚毅。 打谷场上立起一座巨大的新坟,三个青年跪在坟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和乡亲们做最后的诀别。 “大爷奶奶大叔大婶,哥哥嫂子弟弟妹妹,铁蛋给你们磕头了。你们把铁蛋养了这么大,铁蛋不会忘记,到死都不会忘记!以后铁蛋要给你们报仇,把日本鬼子的狗头拿来祭祀你们。你们都等着,有强哥和三哥在,铁蛋一定能做到,一定能!” “爹,娘,小妹,父老乡亲们,刘三河给你们叩首了!天煞的日本鬼子杀害了你们,我刘三河以后只做一件事情,那就是给你们报仇,把杀害你们的日本鬼子全部杀光,一个不留!我刘三河说到做到,不杀光日本鬼子誓不为人!爹,娘,你们安息吧,小妹就交给你们了,等儿子杀光了日本鬼子就下去找你们,咱们一家人再好好团聚!” “奶奶,爹,娘,乡亲们,强子给你们磕响头了!日本鬼子杀害了村里二百零四口人,还糟蹋女人,放火烧光了所有房屋,值钱的东西也全被抢走,张家卯从此和日本鬼子不共戴天!强子代表张家卯活着的人们立下血誓,不报此血海深仇,我们妄为张家卯的后代!我们一定要把杀害你们的日本鬼子全部杀光,至少砍下二百零四颗日本鬼子的人头来祭奠你们,让你们在天之灵得到安息!奶奶,爹,娘,乡亲们,你们暂且在打谷场上委屈一下,待我们杀光日本鬼子,为你们报了血仇,再给你们重塑金身,修庙建寺,让后人都来祭奠你们。” 三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再次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一步三回头的向村外走去。他们不知多长时间没有睡觉,也不知多久水米未进,可他们一点也不感觉困累,更不知道饥饿。他们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为可亲可敬的家人报仇,为慈祥和善的父老乡亲报仇,仇恨让他们一夜之间长成了大人。 太阳落山时,三人进了蟒山,在藏猎物的大树下休息。树根周围清扫出一小块空地,空地上燃起一堆篝火。 “三哥,你咋钻到墙里去了?日本鬼子从哪里来的?你咋知道他们是日本鬼子?日本鬼子是啥样的?”铁蛋急切想知道一切,使劲摇晃着三河的胳膊。 “日本鬼子长的跟咱们差不多,只是个头比咱们稍低些,看上去都很壮实。他们从哪里来的我不知道,我看见他们时狗日的已经到村口了。那天我正在家干活,就听见村外响起一阵枪声,我急忙跳上房顶,看见一二百身穿黄大衣手持长枪的家伙向村子跑来,眨眼间已经把村子包围起来。他们挨家挨户搜索,几个穿短褂的家伙四处叫唤,让所有人都到打谷场拜见皇军,还说皇军从日本过来,专门来给咱们中国人送福送好东西,我这才知道是日本人来了。我爹见日本人快搜到家门口了,赶紧让我带着小妹躲进锅台后面的夹墙里,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让出来,他和娘跑出去应付日本人。夹墙是我爹为躲土匪修建的,从来也没用过,没想到这次用上了……”三河沉默了一会,抬头轻声说到。他和铁蛋关系也很好,比强子大三个月,但和强子不多来往。主要是不咋服气强子,老觉得自己的枪法和功夫比强子差不了多少,只是强子有个远近闻名的爷爷,所以名气才比自己大些罢了。 “张财主不是有好多枪吗?他咋也被抓来了?” “日本人来了那么多人,光机枪就带了一大溜,还有不少大炮。张财主才有几杆枪啊?那帮家丁吓唬土匪还能凑合,对付这些如狼似虎的日本人那不是鸡蛋碰石头?我听见张财主家响了几炮,然后就没了动静,肯定都被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