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青梅剑尊和离当夜,我重生了》 1、第 1 章 剑宗,云渺阁。 重重青山中,一处精致华美的纯白色楼阁凭空而出,灵雾笼罩,银色的剑气结界遍布四周。 结界内,四季如春,不惹风雨,却也彻底隔绝了与外界的往来,宛如一座精致的白玉囚笼。 即便新年将近,此处也依旧空灵冷寂,没有一丝喜庆的气息。 沈君玉一身淡雅白衣,坐在轮椅上,怀中放着一只黑色檀木的匣子。 他凭窗而望,身上萦绕着一股孱弱病气,但浅棕色的瞳眸却剔透温润,十分澄澈。 还隐藏着一丝期盼之意——因为今夜除夕,就是他道侣原穆洲回来看他的日子。 沈君玉已经有将近一年没有见到原穆洲了。 可纵然如此,他心中却并无毫分怨怼,只是安静等待着夜晚的到来。 毕竟,原穆洲如今贵为剑尊,事务繁忙,又到了境界瓶颈,他作为原穆洲的道侣,自然不该让原穆洲分心。 更何况,原穆洲对他有性命相关的天大恩情,这恩情他几乎一辈子都无法还完…… 所以,只是等待而已,他并不觉得委屈。 . 百年前,沈君玉于天风秘境中为亲弟沈思源挡下魔修致命一箭,金丹碎裂,性命濒危。 那时还是他未婚夫的原穆洲不顾众人劝阻,同他结下同命道侣契约。 同命道侣契约保下了沈君玉的性命,却也困住了他百年的自由。 皆因原穆洲是剑宗少宗主,身怀剑骨,尊贵无比,若有闪失,便会引发修真界动荡。 剑宗为了自家少宗主的安危,只好修出这座云渺阁,设下结界,又派高人看守,把沈君玉挪入其间“休养”。 这一“休养”,就是一百年。 最初,沈君玉重伤之际,原穆洲几乎是寸步不离云渺阁。 等沈君玉再无性命之忧,原穆洲便渐渐变成几日一来。 直到数十年前,原穆洲成为剑宗之主,登顶剑尊之位后,便只每逢新年之际回来一趟。 沈君玉对此有过遗憾,却从未抱怨,毕竟原穆州当年力排众议决心要同他结为同命道侣的举动足以证明一切。 再加上原穆州成为剑尊后事务繁忙,他又怎么会因为这些事就怀疑原穆洲? 今日,又逢除夕。 今年的除夕又不同往日,是沈君玉跟原穆州结为道侣的整整第一百年。 虽然沈君玉知道原穆州未必记得,但一早,他还是从箱底中找出原穆洲最喜欢的那袭白衣换上,又准备好了新年礼物,放在怀中。 此刻,他见那一轮红日渐渐落至西山,估摸着原穆州快要回来,便驱使着轮椅去了云渺阁外面那座延伸而出的白玉平台上。 轮椅将将行至平台中央之际,忽然—— “听说沈宗主三日前在东海猎杀那条妖蛟时被天机阁暗算受了重伤,我们剑尊连夜赶去了玉衡宗,也不知沈宗主情况如何啊?” 沈君玉推动轮椅的手轻轻一顿,轮椅停了下来。 “沈宗主伤势有些严重,剑尊发了好大的火呢。” “沈宗主受伤了,我们剑尊为何要发火?” “嗐——”说话的人压低了嗓音,“据说沈宗主是为了让剑尊尽快突破大乘,想把那妖蛟的妖丹作为新年礼物赠给剑尊才去杀那妖蛟的,剑尊自然心疼。” “原来如此,看来沈宗主确实对我们剑尊用情至深。不比某人,明知那个该死的道侣契约限制了剑尊的境界这么多年,却还是装聋作哑不肯放手。明明是亲兄弟,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平台上,沈君玉抱着手中的礼盒,微微垂眼,并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议论还在继续。 “说起这位,我话难听,未免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吧。就拿一个救命之恩绑架沈宗主和我们剑尊这么多年,如果真爱剑尊不该成全剑尊么?还害得自己亲弟弟这样,真是。” “八成还是舍不得让出剑尊的道侣之位,啧——” “不过他阳寿也不长了吧,拖不了太久,到时候自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错不错,这种人迟早有报应的。” 议论的声音渐渐远了。 沈君玉扣在礼物盒子上的修长手指终于动了动。 良久,他抬起眼,浅棕如琉璃般的眸子迎着明日,泛出一点淡淡的光。 云渺阁的结界是由大能所布下,能隔绝一切风雨和外物侵扰,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隔绝不了这些闲散的议论了。 尤其,是同原穆洲和沈思源相关的内容。 也许,是有人故意想让他知道一些事吧。 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 唯一令沈君玉遗憾的,就是原穆州这次新年恐怕不会回来了。 仅此而已 · 果然,这一日原穆州没能回来。 礼物被沈君玉重新收起,他又独自一人在藏书阁看了一夜的书,看上去并没有太过悲伤或是失落。 毕竟,这样与书卷相伴的漫漫孤寂长夜他早已习惯。 却不料,半月后,向来无人造访的云渺阁迎来了一位沈君玉意想不到的客人。 沈思源。 沈思源造访之时,沈君玉正在看《玉衡占经十六卷》,书卷散落在地上。 正当沈君玉看完一卷,待要再拿新的,一只戴着玉衡宗宗主星元戒,骨节分明的手已经拾起了地上剩下的一卷书,递了过来。 “兄长。” 沈君玉抬眼往上看去,目光在面前缕银腰带上悬着的一枚龙纹玉佩停了一瞬。 最终落在了一张与他有五分相似的清润面庞上。 沈思源见到沈君玉的神色,微微一笑,垂眼拨弄了一下腰间玉佩:“这枚玉佩是上次我看兄长你戴好看,便让原大哥也替我寻了一枚,兄长你说衬我么?” 沈君玉静了一瞬,淡淡道:“这玉太素了,不配你的宗主身份。” 沈思源唇角的笑意抽了一下,眸中似有冷光闪过。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温和笑意:“兄长说的是,那我下次让原大哥再替我挑枚新的。” 沈君玉一言不发。 有些事,第一次试探他还会觉得有些诧异,但试探太多,他难免就麻木了。 见沈君玉不发话,沈思源静了片刻,又徐徐道:“这些年,原大哥和我都为兄长寻了许多修复金丹的方法,怎奈都行不通。如今,原大哥已为兄长在炼虚境巅峰停留了二十多年,若再不突破只怕会有危险。” 沈君玉依旧一言不发。 沈思源瞥了一眼沈君玉平静温润的侧脸,眸中似有厌恶之色,顿了顿,他又道:“更何况如今魔界虎视眈眈,其他宗门又对原大哥的境界颇有微词。剑宗内忧外患,原大哥这些年着实是很辛苦。” “兄长,你是原大哥的道侣,难道就真的忍心看原大哥处境继续难堪下去吗?” 听完沈思源这一番近乎“苦口婆心”的劝慰,良久,沈君玉终于很淡地笑了一下。 接着,他就在沈思源近乎诧异的目光中抬眼直直看向沈思源:“你也知道,我才是原穆洲的道侣。” “那这些话,你为什么不让原穆州亲自来同我讲?” “若他开口,我定会如他所愿。” 屋内忽然寂静。 良久,沈思源注视着沈君玉近乎漠然的眸光,终于彻底撕破了伪装的和善,冷笑:“兄长,原大哥是念旧情,可旧情,也有用完的时候啊。” 说完,“哗啦”一声,他将掌中书卷重重甩在沈君玉面前,拂袖而去。 沈君玉静静坐在轮椅上,看着跌落在地的书卷,许久,只感觉到有一丝凉意渐渐从心口泛起。 不是因为沈思源说的这些话,而是因为他心里清楚,沈思源能来云渺阁这么挑衅他,一定是因为原穆州也在剑宗。 不然,没有人会给沈思源打开这里的结界。 可即便如此,先来云渺阁的也还是沈思源,原穆州并不曾来。 他准备赠给原穆州的新年礼物,至今也未送出去。 半晌,沈君玉略显疲倦地缓缓闭上眼。 原穆洲,你究竟知不知道这场闹剧? 如果知道,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 沈思源离开三日后,原穆洲依旧未曾出现,云渺阁却又迎来一位客人。 云素心,玉衡宗前宗主夫人,也是沈君玉和沈思源的母亲。 云素心早在沈君玉兄弟俩出生前便是元婴修士,容貌保持得极好,两人此刻相对而坐,云素心看上去更像是沈君玉的姊妹。 对于云素心的到来,沈君玉是意外的。而看着云素心此刻略带无奈和责备的美眸,他也隐隐猜到几分云素心这次的目的。 可即便心中失落,但顾念到母亲好不容易来探望他一次,沈君玉还是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悦。 相反的,云素心并没有那么体贴他—— 坐下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云素心便忍不住语带责怪地开口:“君玉,源儿刚受重伤恢复,好不容易过年来看你一次,你怎么还惹他难过?母亲知道你病了这些年身上难受,但好歹你是兄长,也该体恤体恤源儿的不易,他如今是宗主,又帮忙穆洲代管部分剑宗事务,你也不要用一些小事让他烦心才是。” 话里话外,公然又是一个沈思源。 沈君玉听完,默然半晌,淡淡抬眼:“母亲为何觉得是我招惹他?” 见到沈君玉如此冷淡的眼神,云素心不觉恼火:“源儿从你处回来便自己难受了半日,问他他也不说,不是为了你还有谁?他这么体谅你这做兄长的,你怎么也不替他想想?” 沈君玉一言不发。 云素心发完火,看着此时沈君玉平静中透着一丝病弱苍白的侧脸,迟疑了一瞬,又有些后悔。 沉默片刻,她换了个语气,谈起了另外一件事。 她似是无意似是试探:“君玉,这么些年来,母亲看你在剑宗住的也不算顺心,你想回家么?” 听到这,原本一直按捺着胸中情绪的沈君玉终于忍不住,倏然抬眼,神色极为锐利:“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这种时候,提出要把他这个被剑宗保护多年的剑尊道侣接“回家”。 这意味着什么,云素心不可能不明白。 云素心对上沈君玉这锐利如电的眸光,心头一颤,差点想退缩。 但犹豫了片刻,她想到沈思源前些日子受伤时的模样和最近郁郁寡欢的状态,还是咬了咬牙,低声道:“穆州和思源的事,你难道果真一点都不知道?” 沈君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云素心见到沈君玉此刻的表情,怔了怔,却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一颗心反倒渐渐定了下来。 接着,她面色还是柔和,甚至带着一点劝慰,说出来的话却字字诛心:“君玉,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这么多年了,你那金丹几乎已经无法修复了。又何苦这么一直拖着穆州呢?” “就算不提源儿,只当是为了穆州,你也该放手啊。” 沈君玉定定看着面前的云素心,虽然面上没有任何太多的情绪流露出来,但他的心已经彻底崩裂,开始缓缓滴血。 他一直知道,自从他重伤之后,父母就开始慢慢偏心沈思源,尤其是父亲沈度。 不过他并不在意沈度,因为沈度对他很少陪伴,而在沈思源出生之前,他就是云素心的掌上珍宝。 所以即便云素心后来偏心沈思源,他也能说服自己,只是因为沈思源如今是宗主,云素心难免看重,但云素心一定还是爱他的。 当年救下沈思源,他也并不后悔,毕竟沈思源比他体弱多病,中了那一箭,必死无疑。云素心也一定会极为伤心。 现在这样,已是很好的结果。 可沈君玉万万没料到,他心中一直以为只是有些偏心的母亲,此时此刻也彻彻底底站到了沈思源的身边。 竟然,亲口劝他将原穆洲让给沈思源。 呵,多么讽刺。 可最终,沈君玉并未发作,他只静静凝视着云素心,面无表情地哑声道:“母亲,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即便到了如此境地,沈君玉也还是给云素心递出了最后一个台阶。 想让云素心收回那些话。 然而,云素心并没有如他所愿。 听着沈君玉的质问,再望着他那略显苍白的面庞,云素心眸中虽有一丝羞惭和歉疚闪过,但很快,她又抿唇硬下心来:“这么多年了,君玉你也该接受现实了。” “继续这么掩耳盗铃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你说呢?” “滚。” 云素心瞳孔震了震。 沈君玉眸色如霜,一字一句地道:“我说,滚。” 云素心带着三分仓皇和七分羞恼离开了。 离开之前,她丢下了一句看似提醒却极为残忍的话。 她说:“君玉,无论如何,你该清楚。你跟穆州的恩情这么耗,迟早会耗尽的。” 听着云素心这句话,沈君玉静了片刻,闭了闭眼,几乎想大笑出声。 原来,现在在旁人眼中他跟原穆州只剩下快耗尽的恩情了。 沈思源这么说,他的亲娘也这么说。 但—— 原穆州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他也后悔了吗? 只是,顾念“旧情”? 想到这,沈君玉搁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不觉一点点攥紧,苍白的皮肤上青筋暴露。 良久,他一点点驱动轮椅驶到书桌前,执笔,一字一字,缓缓写下了一封寄给原穆州的书信。 这么多年,他自知拖累原穆州良多,怕打扰到原穆州修行,极少跟原穆州通信。 而即便这次面临这般羞辱,他写给原穆州的这封信内容也极为简单。 ——有事相商,盼速归。 落款是“君玉”。 2、第 2 章 剑尊住所,凌云峰。 一袭灰白鹤氅静立窗前,正垂眸去看身侧书桌前作画的沈思源。 他剑眉星目,低眸时带着一种清冷出世的风姿,正是如今剑宗之主,剑尊原穆州。 如沈君玉先前推测一致,原穆州这几日确实就在剑宗之内。 沈思源和云素衣也是得到了原穆州的手信才能顺利出入云渺阁。 至于原穆州为何至今未去见沈君玉。 不是忙,而是,不想。 或者说,带着一种近乎倦怠的逃避心态。 就好比此时此刻,凌云峰的腊梅终于开了,红艳一片,凌霜傲雪,煞是动人。 年少时,原穆州最喜同沈君玉在凌云峰赏梅比剑,可如今,他却宁愿看沈思源在暖阁中临窗作画,将这明媚梅花和缥缈雪景尽数烙印在笔下。 也不想再踏足云渺阁半步。 沈思源画完半幅画,微微一笑,搁了笔,就转了转手腕,抬眼看向原穆州:“站着看了这么久,原大哥你就不累么?” 原穆州:“我无妨。” “不过你伤势初愈,还是不要太过操劳。” 沈思源闻言,看向原穆洲的眼神愈发温情脉脉:“我好歹也是个炼虚境大能了,哪有那么娇弱?” 原穆州看了他一眼:“可我看你前些时日的莽撞行事,并没有大能该有的样子。” 原穆州这话语气淡淡的,内含的关切之意却并不淡薄,沈思源听了,心里极为熨帖,正想再借着这势头深入调侃原穆州几句,忽然,一只灵鸽从窗外飞了进来—— 剑宗内送信的灵鸽都长得一个模样,沈思源倒也不以为意,便先住了口,去看原穆州。 谁料原穆州见到这只灵鸽,眸光却不自觉凝了一瞬。 但仅仅是很短暂的一瞬,原穆州便神色如常的抬手接住了灵鸽,取下了灵鸽带来的信,展开看了。 信似乎很短,原穆州扫了一眼,便收起了信,放入怀中。 只是在他折好信的那一刹那,剑眉底下的眸子中不自觉地就溢出一丝深暗的光。 沈思源察言观色:“可是宗中有要事?” 原穆州摇摇头:“一些琐事罢了,你不必忧心。” 沈思源知道原穆州脾性,忖度片刻,便十分“善解人意”地笑了笑道:“无妨,原大哥你有事便去吧。我画了这半日也有些累了,正好小憩片刻。” 原穆州闻言,不觉默默看了沈思源一眼。 这一眼有些过于深邃,看得沈思源心头微微一跳,不过沈思源此刻还是保持着那澄明安静的淡笑。 好在原穆州只看了他一眼,就收回眼,微微吐出一口浊气道:“若人人都如你这般懂事便好了。” 原穆州这句话一出,沈思源瞬间心念如电转,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 他心头忍不住狂喜,面上却不表现出来,更维持着先前那副体贴模样让原穆州去忙。 只是,在原穆州临走时,他故作无意地轻轻提了一句:“原大哥你若有空也该去看看兄长,他最近虽然心情有些烦闷,却一直记挂着你呢。你若是去了,他多半会开心些。” 果然,沈思源这话出口,原穆州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愈发冷凝了一分。 只淡淡丢下一句‘知道了’,便转身离去。 看着原穆州离去的修长背影,良久,沈思源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发自内心的愉悦笑意。 · 站在云渺阁外,原穆州伫立风雪之中,却只仰头看着那纷纷雪瓣一点点飘落在云渺阁那银白色的结界上,久久没有挪步。 他大约知道沈君玉为何想见他。 所以,他才不想进云渺阁。 因为他也没想到,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明朗少年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冷僻古怪,疑神疑鬼,甚至还会因为莫须有的事情跟自己的亲弟弟拈酸吃醋。 这些年来,他也一直在寻找修复金丹之法,只是沈君玉有些吃不得苦,屡屡失败,浪费了无数资源。 他从未抱怨过此事,可偏偏却是沈君玉先提了中止,说自己不想修复金丹了。 那一刹,他是极为失望的,可他当时看着沈君玉略显苍白的脸什么也没说,就同意了。 那时他想:时日还长,可以慢慢来。 可自那以后,沈君玉却莫名开始疏远冷淡他,几次闭门不见,也不说理由,让他一次次失落心冷。 可即便这些,都不是原穆州不想踏足云渺阁的真正原因。 最重要的原因是——沈思源。 每每沈君玉冷落或是情绪异常时,沈思源总会恰到好处地出现,替他们二人周旋排解。 当他为宗门内斗所苦时,沈思源也能替他四处奔走为他疏通关系。 甚至在他为了沈君玉放弃修复金丹黯然神伤,差点修炼走火入魔时,是沈思源耗费心血替他占算功法疏漏,及时将他救了回来。 再加上前些时日的妖蛟一事…… 如此种种,他心中很难不起一丝波澜。 尤其当旁人也看透沈思源的一往情深,多次向他旁敲侧击提起此事,一开始他是困扰,后来便渐渐成了歉疚和怜惜。 而这种情绪究竟是哪一次开始的呢? 大概是九年前的宗门大会吧。 所有长老如同往常一般,一致把剑头对准沈君玉,希望他休弃沈君玉,早日突破到大乘境。 甚至有些长老开始拿退出剑宗做威胁。 那时,他身上的疲倦和愤怒已经压抑到了极限,几乎就要爆发。 是沈思源站了出来。 沈思源允诺,在十年内给每位长老做一场天命星占,只要这些长老继续支持他便好。 原穆州那一刹那是错愕且感动的。 玉衡宗专擅堪舆占星之术,可通前世,晓未来。故此玉衡宗修士虽然都修为不高,却一直是各大宗门的座上宾。 天命星占更是玉衡宗不传之秘,每占算一次,极耗费心血,但威力极大,可以助人度过突破境界的重要关口乃至生死关。 沈思源为了他就这么允诺了出去。 虽然他当场反对,可敌不过那些长老们和沈思源的坚持。 最终,他的位置再次保住,长老们给他又宽限了十年。 这样一份沉重的恩情欠下,原穆州只觉得肩头又多一份重担,可心中却并不觉得负累,反而好像看到了又一丝曙光。 自那之后,他就渐渐同沈思源走得近了。 他屡次提出用别的好处去置换沈思源许诺给那些长老的天命星占,都被沈思源否决。 他替沈思源担忧,沈思源却淡笑着说:“能为原大哥你做点事,我很开心,这些年你为了兄长,太辛苦了,是我们沈家欠你的。” 原穆州那时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心口微微颤了颤,差点失态。 是啊,就连沈思源都觉得沈家欠他的。 虽然他并不这么觉得,可想到沈君玉,他便唯有无尽的心冷。 眼看,十年之期又快到了。 沈思源继续为他奔走,为他受伤。 他今日还记得,沈思源前些日子被妖蛟重创昏迷的那个晚上,沈思源脸色苍白地握着他的手,哑声道:“原大哥,我是真的没办法了。可我真不想看着你被拖累成这样。” “我想,若是实在无法,你可以先劝兄长同你假和离,日后再把契约结回来。至少这样不至于影响你突破。” 原穆州听到沈思远这话,剑眉微蹙,刚要开口,沈思源却又望着他,微微苦笑:“原大哥,这么多年了,你应该知道我的心。可我这么说真的不是想趁人之危,我、我……只是希望你过得顺心如意。” 那一刹那,看着沈思源憔悴却极为明澈的眸子,原穆州的一颗心不受抑制地狠狠颤动了。 他贵为剑尊,在世人看来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可又有谁知道,‘顺心如意’这简简单单四个字,对于他来说便是极大的奢望了。 也只有眼前这个人会懂吧…… 良久,原穆州缓缓握紧了沈思源的手,用一种自己都陌生的语气轻声道:“你好好养伤,别想太多。” “你说的,我会考虑。” 沈思源的眸中在那一刻明显地绽出一丝动人的华彩,也下意识回握住了原穆州的手。 那时,原穆州明明看懂了沈思源眼神中隐藏的期冀,却还是没有松开沈思源的手。 可等那夜之后,原穆州冷静下来,又深深陷入了两难。 因为他明白,若他这次真的向沈君玉提出了这个解除道侣契约的请求,便再无可能续上。 而他,曾答应过沈君玉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不知该如何抉择,所以他选择了逃避。 直到三日前,沈思源主动提出要去云渺阁探望沈君玉,他隐约猜到沈思源要去做什么,却还是给出了手信。 他的心中迫切地想知道这次两人对话的结果,却又极为矛盾。 他想知道这么多年来,沈君玉还在意他么? 是否愿意为他的突破暂时解除道侣契约? 若真是如此,他这么多年的付出也算没有平白错付。 却又忍不住想——若沈君玉真答应了,他日后该要怎么选? 所以,在沈君玉和沈思源在云渺阁中交谈的那一夜,他就在云渺阁外的长亭前等着沈思源回来。 直到,深夜,沈思源冒雪红着眼眶出现在他面前,一脸歉疚和无奈地低声道:“原大哥,抱歉。但我尽力劝过兄长了,他不愿,我也没有办法了……” 那一刻,在大雪中,原穆州听到了自己那向来坚不可摧的道心轻轻破碎的声音。 他也终于,在心中做出了选择。 既然沈君玉这么在意这么虚无缥缈的名分,那他就给到底吧。 但,也仅此而已。 · 思绪缓缓飘回,原穆州收回落在无尽天穹上的空茫目光,提步,朝云渺阁内走去。 原穆州到的时候,沈君玉正在把素日所用的占卜玉简收拢到匣子中。 见到原穆州顶着一身风雪,神色淡漠地出现在云渺阁门口,沈君玉微微怔了一瞬,放下了手中的匣子。 他驱动轮椅行至原穆州身前,感受到原穆州身上压抑清冷的气场,他什么都没说,只取出一方素色手帕,想替原穆州拭去那微微紧蹙的眉心间沾染的雪花。 若是往日,沈君玉这般,原穆州多少会和缓些神色,握住沈君玉的手,同他低声说上几句话。 谁料,这一次,原穆州只一脸淡漠地轻轻弹指—— 光华流转,他灰白鹤氅上已整洁如新,不染尘埃。 沈君玉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 原穆州对此视若不见,他就这么径直越过沈君玉身侧,走进屋内,停在了不远处供奉三清道祖的香案前。 “你有何事要说?” 原穆州背对沈君玉,语气清冷,不带一丝波澜。 沈君玉坐在轮椅上,静了片刻,默默将取出的手帕收入怀中:“前些时日,思源和母亲来看过我了。” 原穆州闭了闭眼,语气中藏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厌倦:“我知道。” 原穆州这三个字一出口,沈君玉隐忍已久的平静瞳孔终于狠狠颤了一下,苍白的手指也不自觉一点点攥紧了轮椅扶手。 原穆州知道? 他知道什么? 是知道沈思远和云素衣劝他的那些荒唐内容,还是知道沈思源在他这受了“委屈”? 此时此刻,沈君玉倒宁愿是后者。 于是他问:“穆州你果真知道?” 短暂的静默后。 原穆州仍是背着身,神情漠然地凝视那香案前的三清像,只用一种极为冷淡平静的语气道:“今年长老们逼得紧,思源四处为我奔走设法,想替我突破。前阵子又为此受了重伤。” “他也是实在太累太辛苦,又关心则乱,才同你说了那些话。” “你不必当真,也不要为此伤了你们兄弟情谊。他毕竟是为了我和宗门,还受了伤,而你什么都没做过,就不要怪他了。” 原穆州这些话一句句说出口,语气极为轻描淡写,可在这寒冬腊月,却宛如一根根冰针,直扎入沈君玉早已麻木的心底。 最后这句话落定的一瞬间,沈君玉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兄弟情谊? 原穆州真的知道他在说什么么? 可看着此刻原穆州笔挺如松的修长背影,沈君玉又知道,原穆州是清醒的。 云渺阁内,一片寂静。 都能听得清屋外风雪的呜咽。 沈君玉久久凝视着原穆州的背影,似乎想要透过这个背影看穿原穆州的真实想法。 可越看,他的心就越冷,也越沉。 但此刻,想到原穆洲话中的内容,沈君玉还是想替自己辩解,他静了片刻,隐忍道:“穆洲,我知道思源辛苦,但我也并非什么都没替宗门做过,你可知道,当年——” “够了。”原穆洲忍无可忍,沉声打断了沈君玉的话。 他长眉紧皱,脸上的神色明明白白写着‘你太无理取闹’:“太久的事不必再提,我并不是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懂事些,至少不要再让我们替你操心了。” 沈君玉愣住了,也在这一刻,他彻底安静了下来。 我们? 什么时候,原穆洲已经和沈思源成了我们? 所以……原来云素衣和沈思源说的都是真的? 原穆洲和他真的只剩下“旧情”,毕竟,此时此刻,他连‘我们’这两个字都彻底失去了。 长久的茫然之后,沈君玉心头仅存的一点火光终于熄灭了。 但奇迹般的,沈君玉又平静了下来。 因为有些事,明明白白的知道了,反而比蒙在鼓里更能让他清醒。 刀子刺进皮肉的那一瞬间最痛,可也就这么一刻。 总好过日夜无止休的凌迟,看不见未来,却还想挣扎…… 就在想清楚的这一刹,沈君玉再次抬眸,静静看向原穆州冷漠的背影,用一种平静到极致的语气,问出了那句他从前从未想过要问,也绝不会问的一句话。 他问:“穆州,你想和离么?” 空气再次沉寂下去。 这次的沉寂略有不同,带了一丝丝黏稠滞涩的暗潮涌动。 可很快,这暗潮涌动就结束了,原穆州终于回过眼看向沈君玉,露出了进门之后露出的第一个表情。 他蹙了一下修挺的剑眉,隐忍却带着几分倦怠地道:“君玉,我答应过你会照顾你一生一世,你不要多想。” 沈君玉隔着灯火,遥遥看着原穆州脸上的表情,忽然一颗心就静了下来,竟是并没有觉得半分失落,也没有任何得到了承诺的欣喜。 只觉得: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 沈君玉的表情太过平静,平静到过于坦然,反而使这分平静生出几分悚然的诡异感来。 原穆州眼皮轻轻跳了一下,不知沈君玉为何如此,正欲开口—— 沈君玉忽然再次抬起眼,静静看向他:“既然如此,那,穆州你愿意发誓今生除我之外,再不娶任何人么?” 原穆州微怔,接着他心头就缓慢地生出了一种极为黏腻的积滞感,这种感觉,无时无刻不让他倦怠异常。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沈君玉。 用沉默,做为一个冷淡的拒绝。 然而此刻的沈君玉,注视着原穆州近乎漠然的眼神,却并没有一丝不悦露出。 良久,沈君玉淡淡一笑:“我知道了。” 3、第 3 章 这场“谈判”没有赢家。 原穆州走了,一袭鹤氅头也不回地踏入了云渺阁外的风雪中。 他从沈君玉身边走过去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多留给沈君玉一个眼神,更枉谈只言片语。 只带起一片淡淡的冷风。 沈君玉仍是最初那个坐姿,连身都没有转过。 此时此刻,他才彻底明白那些话本里讲的—— 人若彻底心死,是流不出眼泪的。 只有无穷无尽的空茫和虚无。 就这样,轮椅停在厅堂中央,停到对面香案上三清像前的蜡烛都烧去了一大半,沈君玉长睫微微一颤,琉璃眸中才终于亮起一丝微弱的光。 半晌,他抬手,一点点推动着轮椅,去了里间卧室。 · 卧室里的陈设极为朴素,而触目可及的都是沈君玉自己的东西,并无一件原穆洲的用具。 沈君玉凝视了片刻这最熟悉的地方,忽然便意识到——原来一切早有端倪,只是他一直不愿相信罢了。 何其可笑? 微微吐出一口气,沈君玉驱动着轮椅慢慢来到卧室角落的一个旧箱子旁。 他打开箱锁,掀开箱盖,先取出了箱子最上层放着的那个黑木匣子——那是他打算送给原穆洲的新年礼物。 而现在,这件礼物已经不必送出去了。 黑木匣子之下,是一叠繁复的星图,每张星图右上角都写着人名和生辰八字,赫然便是剑宗十位长老的本命星图。 星图是沈君玉的手笔,但那人名和生辰八字的字迹,却是属于沈思源的。 若是方才原穆洲愿意多听沈君玉说一句话,又或是此时转身进屋,看这些星图一眼,便立刻就会发现一个让他极为难以置信的真相。 可他刚才实在是走得太过决绝,也没有任何回转的机会了。 这些星图被沈君玉拿了出来,放到一旁。 再往下更是一叠又一叠密密麻麻的剑宗心法注解图,每一篇心法的关键之处都被标注了可行性和危险程度,甚至连一些残篇都被推演补全了。 这些注解图,原穆州其实也看过。 但他看过的,却是被沈思源另行抄录过的版本。 那时,沈君玉还对这份感情抱有一丝纯粹的幻想,他觉得原穆州太辛苦了,不想让原穆州知道自己即便生着病也要为他做这些。 所以便让沈思源抄录了,再交给原穆州。 等到十长老天命星占的事出现,沈思源再求他,他虽有犹豫,却也习惯性地答应了。 他觉得本就是为了玉衡宗和剑宗,这些不值一提,也从未多想。 那时他还单纯的觉得,这样可以不必让原穆洲心有负罪,只要他们有感情就好。 现在想来,这些东西竟都是为旁人做了嫁衣。 到了最后一刻,他觉察到不对想说出真相的时候,也已经迟了。 原穆洲连多听他说一句话都觉得浪费时间。 而除去这些心法注解图,箱子最底层便只余下三件东西了。 一枚残破的蝴蝶玉佩,一条青蓝色的天蚕丝发带,以及一柄异常华美,剑鞘如同凤凰羽毛形状,闪烁着流金光华的凤翎剑。 最终,沈君玉把玉佩和发带同黑匣子以及星图还有心法残篇一起扔进了火盆中。 只拿起了那柄凤翎剑——他曾经的本命灵剑。 有火光烧了起来。 沈君玉把凤翎剑搁在膝头,看着那些旧物逐渐在火舌中化为灰烬,琉璃眸中最后一丝眷恋也伴随着那些火光湮灭殆尽。 既然人心已改,他又何必留恋? . 烛火摇曳,映在沈君玉此刻伏案写作的苍白侧脸上,映出一分平静的坚定。 沈君玉也没想到,他最后坐在这云渺阁的书桌前摊开信纸,写下的却是“和离书”这三个字。 他以为自己会悲痛,会写不下去。 可当他落笔时,那向来孱弱颤抖的手却出奇地稳。 也许,真的早该结束了。 当最后一笔落定时,沈君玉凝视着面前自己的字迹,竟然觉这是自己这么多年写的最好看的一篇字。 半晌,他自嘲一笑,搁笔。 连信封都懒得再拿,沈君玉就这样将这张和离书压在了书桌的最显眼处。 最后,他毅然提起自己那把本命灵剑,驱动着轮椅,缓缓驶入了云渺阁外的风雪中。 这百年来,沈君玉在这四季如春的云渺阁不经一丝风雨,所有人都觉得他早已被养成了温室中的一朵娇花。 可当那凛冽朔风带着雪粒吹到沈君玉脸上的那一刹,虽然寒意侵肌入骨,他却从内心油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痛快。 远处,凌云峰上。 正同沈思源对雪赏月的原穆州心口忽然轻轻一颤,竟是有一种奇妙的旷达感涌了上来,有如甘霖浸润,豁然开朗。 他微有诧异。 一旁的沈思源忍不住问:“原大哥,怎么了?” 原穆州静了一瞬,眉眼舒展,抬眼看向头顶明月:“无事,像是顿悟。” 沈思源闻言,不觉默默一笑:“那我就先恭喜原大哥了。” 原穆州:“嗯。” 也许,他真的已经彻底解开了心结。 · 此时,沈君玉已经彻底离开了云渺阁。 他离开时,没有惊动一个守卫。 毕竟对于浸淫星占术数百年的他而言,剑宗那个错漏百出的结界根本就不需要费心破解。 一眼就能看透。 只是,在这大风雪夜,去无尽崖的路有些难走。 沈君玉中途摔倒了三次,等他踉跄站在无尽崖顶时,膝盖已尽数磨破,血迹斑斑。 好在他此时手脚已经冻僵,并不甚疼痛。 就这样,沈君玉支撑着病骨支离的孱弱身躯,提着长剑,立在高高的无尽崖上,仰头去看那一轮风雪中的明月。 这一刻,他只觉得天地渺远,浩达壮阔。 狂风呼啸,将他一头墨发吹得淋漓散乱,伴随着雪粒粘在脸上,可他却舍不得一刻闭上眼。 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这样看过月亮了。 月色真美啊。 雪也好美,就连风吹来的痛对于此刻的沈君玉而言,也是一种明晰新鲜的触感。 他这一百年,到底错过了多少东西? 在这一瞬,沈君玉有过那么一丝的留恋。 但这一丝留恋,又很快变为他唇角的释然。 因为他知道,这夜之后,会有更多的未知和美好等待着他。 与天搏命,就赌这么一把! 思绪如电,此刻的沈君玉再没有一丝迟疑,挥剑刺破心口,便从崖顶纵身一跃而下—— 那一刹,有无边无际的血红色光辉从他胸口疯狂绽放而出,如丝线一般蜿蜒缠绕他周身,汇聚成极为复杂刺眼的图案。 是玉衡宗封印已久的逆天禁术。 这道禁术来自上界,可以逆转时空,颠倒乾坤,但代价也是难以想象的巨大。 这个禁术沈君玉不是第一天知道的。 可他从前从未想过他有一天会用上。 只因那时他还眷恋来自原穆州身上最后一丝虚假的温柔,也害怕无法控制的篡改和那不可预知的巨大代价。 但此时此刻,他已彻底对这世间没有一丝牵挂,便更不谈不在乎那所谓的巨大代价了。 红光疯狂绽放,无尽崖上的半边天都被彻底映得鲜红如血。 有雷云自天上汇聚,轰隆炸响。 引得剑宗众人纷纷离开洞府,惊疑不定得出门查看。 在暴涨的红光和不断汇聚的雷云中,仿佛有来自虚空的事物听到召唤,有一只浩瀚深邃如星海的眸子自天穹上赫然睁开! 此刻剑宗的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只眼,不觉悚然。 可浑身是血还在狂风中不断下坠的沈君玉看到这只巨大的瞳眸,却不觉淡淡笑了。 他轻声道:“带我走吧。” 那只眸子自高处注视着沈君玉,带着一种别样的窥测和审视。 沈君玉毫不畏惧地同这只眸子对视。 恍惚间,一声如炸雷般的浑厚嗓音在他耳中响起。 “如你所愿。” 天地震荡,乾坤扭转。 在沈君玉彻底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并没有注意到轰然雷霆中,有一袭灰白鹤氅正从凌云峰处逆风而上,竭力朝他的方向伸出了手…… · 灵气如雾,有清新的花木香气带着淡淡潮湿的泥土味道蔓延开来。 山峦、密林,瀑布都是极为寻常的秘境景致。 唯独,天空之上,日月并行,光辉灿烂。 一袭白衣正倒在一处瀑布下的山石边,昏迷不醒,他半边身子都被水雾湿透,墨发有一半浸入水里,淋漓飘荡。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略显苍白的温润面容上长睫轻轻颤了一下,又颤了一下。 一点点睁开。 波澜般的光晕和水雾扑面,晃得人眼花。 而那双如同琉璃一般的浅棕色眸子就这么保持着一种茫然的姿态,纹丝不动地凝视着面前折射着日光的水潭。 即便睫毛几度又被水雾淋湿,都没有一瞬的闭上眼。 终于,他垂在山石下的指尖动了动。 只是这么一动,便仿佛牵动了什么机关,原本身体宛如傀儡一般僵硬的青年终于一点点攥紧手掌,猛地起身。 起身时由于用力过猛,他还趔趄了一下。 而当青年仰起脸,一点点看清楚周围的景致时,他很短暂地恍惚了一瞬,似乎有些诧异。 但接着,他淡色薄唇边便轻轻浮出一抹极为平静的笑意。 禁术,成功了。 他沈君玉,终于重新活过来了。 在他最好的年纪,也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重新活过来了。 这一刻,所有的不安和过往带来的阴霾彻底烟消云散,剩下的唯有释然。 站起身,沈君玉慢慢舒展手臂,一点点活动着自己修长白皙的五指,一丝丝调动丹田内顺畅的灵力。 前所未有的轻松感竟是让他忍不住心口微微发酸,几乎想要落泪。 一百年了,他终于又做回了正常人。 可忽然,沈君玉眉头微微一蹙,停住了运转灵力的动作。 接着,他便低头扯开了衣襟。 垂眼看去,果然,在他锁骨下方,心口左上方的肌肤上多出了一个从前从未有过的血红色的印记。 而印记的形状,像极了那天夜里的那只眼睛。 透过这印记,沈君玉能很细微地觉察到自己生命力的缓慢流失。 这就是禁术的代价么? 不过,很快,沈君玉便神色平静地拉上了领口,不再去关注这个印记。 都已经重新活了一次,他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活成最好的样子。 这么一点代价,他还是付得起的。 4、第 4 章 使了个清洁咒涤荡去一身水汽尘垢,沈君玉只觉身体愈发轻盈舒适了几分。 接着,他便起身,立在山石上,再次仰头,看向头顶的那两轮并行日月。 日月同天,相互辉映,却又光芒柔和,灵气逸散,即便直接注视也不会让人觉得刺目。 虽然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成功重生,可看到这熟悉的景致,沈君玉还是难免微微失神。 这座秘境名叫阴阳秘境,天上并行的日月正是秘境的两个灵气枢纽,一个极阳,一个极阴,秘境故此得名。 不过,修真界特殊的秘境数不胜数,阴阳秘境的这点特异之处只能算是寻常。 但这却是沈君玉前世百年记忆中最让他难以忘怀的一个秘境。 因为,当年正是在阴阳秘境,他替沈思源挡下了来自魔修的致命一箭,从此金丹碎裂,整整在云渺阁当了近百年的“废人”。 往事不堪回首,即便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金丹碎裂那一刻的剧痛沈君玉仍是记忆犹新。 但念及此处,沈君玉并没有流露出一丝怨恨或是痛苦的表情,反而很淡地勾了勾唇角,神色中俱是豁达。 接着他便提起灵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瀑布。 这一次,他离开时选择了同前世截然相反的方向。 这就意味着,他不会再碰到沈思源被那魔修追杀的场景。 倒也并不是他不忍,只是,他再也不想同前世相关的那些人扯上任何干系了。 · 重活一世,沈君玉带着过往记忆,自然对秘境中那些藏宝点都了如指掌。 他既然已经选择脱离前世的所有关联,便要为自己的以后做好万全准备,所有好处资源自然是要拿尽才行。 若是前世的沈君玉,多半不会轻易染指属于“别人”的机缘。 可现在,他顾不得这么多了。 而这次,沈君玉第一个要拿的,就是属于一位上古大能的术数传承,据说这份术数传承里的内容并不亚于玉衡宗的千年积淀。 当年,这术数传承是被天机阁寻到,自那以后,天机阁地位便一跃而起,隐约有赶超玉衡宗的趋势。 沈君玉利用玉衡宗禁术重生,自然知道这种术数传承的宝贵。 更何况,他身上还留有使用禁术后的隐患,若能拿到这份术数传承,兴许能破解这处隐患也未可知。 想着,沈君玉抬手一招,凤翎剑便浮空而起,他纵身跃上,凤翎剑便载着他,径直朝着那处术数传承所在的藏宝洞去了。 清风拂面,掠过沈君玉鬓边墨发,空气中充斥着馥郁清新的花草香气。 呼吸着这秘境的空气,沈君玉只觉心神舒畅,郁气尽除。 忽然—— 一个极为熟悉但略显青涩的嗓音从不远处传入了沈君玉的耳中。 恶毒里带着一丝骄纵。 “我可是玉衡宗少宗主,你若不把赤炎矢交出来,我便将秘境中其他修士都唤来。到时你魔修身份暴露,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你可考虑清楚了!” 赫然便是沈思源。 原本沈君玉在沈思源开口那一刻就微微皱了眉,下意识便想调转方向离开此地。 他是真心不想再跟从前这些人扯上半分关系。 可等沈思源这句话说完,沈君玉静了一瞬,心头微沉,竟是不动声色地驱使灵剑悬停在了半空,侧耳细听。 他倒不知,沈思源被魔修追杀的真相竟是如此? 看起来倒又是一场栽赃嫁祸了? 沈君玉还记得,沈思源当年被那魔修一路追杀,遍体鳞伤,几次祭出传讯烟花。 他看到传讯烟花赶来的时候,便看到的是那魔修一脸漠然地祭出从秘境取得的后天至宝赤炎矢凌空射向沈思源。 不知前情因果的沈君玉情急之下,只能迎上去以身相代。 而等待他的,便是金丹破碎的剧痛,以及剩下百年不分昼夜,漫漫无尽的折磨。 他还记得,在他痛到几度昏迷的养伤期间,有一次隐约听到原穆州对他说——那个魔修已经被他们抓住,碎尸万段,连魂魄都碾碎了。 那时的沈君玉听到这个消息,并不觉得解气,也不觉得开心。 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废人,再难回到从前了…… 此时此刻,沈君玉无意间听到了一些他从前不知道的真相,意识到那因他惨死的魔修很有可能也是无辜时,心中还是起了一丝波澜。 所以他才留了下来。 不远处,对话还在继续。 比起沈思源威胁时的故作张牙舞爪,另一个传来的嗓音倒是清冷平静,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慵懒。 “既然这么想要,直接上来抢便是了。何必说这一堆废话虚张声势?” “还是——你不敢?” “你!”沈思源恼羞成怒,“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呵。” 那清冷嗓音的嗤笑还未落定,便传来轰然一声巨响,显然是沈思源突然出手了! 听到这,沈君玉眉心微微一跳,还是忍不住抬眼看了过去。 对面树林中,彻底被魔修激恼的沈思源已经祭出了一件如同灯具一般的天级法器。 这法器通体由八色琉璃制成,四面悬挂着三十六条璎珞流苏,华丽非常,启动时,每条留宿都射出阵阵金光,金光一照出,便能把坚硬无比的山石击得粉碎。 威力无穷。 沈君玉一眼便认出这天级法宝正是沈度亲自送给云素衣的定情信物,八宝琉璃灯,云素衣向来把其看得极为珍贵。 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已经拿出来给了沈思源。 原来父母的偏心早在此刻便有端倪,可笑那时沈君玉竟一无所觉——只以为云素衣的偏爱真的是因为沈思源体弱。 沈君玉唇边微微浮出一丝嘲讽。 不远处,在天级法器密如骤雨的攻击笼罩下,那魔修行动依却宛如闲庭信步一般,十分轻松。 他一袭黑衣,上半张面目被一个银质的凤凰面具笼罩,只露出一截修挺利落的下颌。冷白肌肤上,淡色薄唇微微抿着,透出几分冷意。 他一边躲避八宝琉璃灯的攻击,一边还时不时挽弓扣弦朝沈思源射出一箭,逼得沈思源不得不仓皇闪躲。 显然,在同境界下,魔修比沈思源强过太多。 可沈君玉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这魔修时,他浑身是血,身上魔气翻腾,看上去狰狞无比,跟此刻一点都不相似。 也不知为何当年他会被沈思源逼成那般? 沈君玉这念头刚一落下,场中情势猛地发生了变化。 两人交战到最后,沈思源明显气力不支,脸色委顿,那魔修见了,欺身而上,想要夺走沈思源掌中的八宝琉璃灯。 可就在魔修靠近沈思源身侧的一瞬,原本仓皇忙乱的沈思源眸色忽然变了,变得极为狠毒阴沉。 他凝视着眼前的魔修,诡异一笑,就猛地拍出一掌。 一道红黑色的诡异光芒立刻从他掌中溢出,扑向魔修心口。 一直安静观战的沈君玉神色陡变。 巫血诅咒?! 沈思源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么恶毒的东西? 那魔修见到巫血诅咒,神色也微微变了,他祭出赤炎矢试图阻挡这诅咒,只可惜巫血诅咒有形无质,竟是瞬间就穿过了赤炎矢,直直打入了魔修体内! 这变故不过是闪电般几个呼吸的事,沈君玉即便反应过来想要救那魔修,也来不及了。 场中形势立刻逆转。 巫血诅咒发动,无数红丝便如同跗骨之蛆一般从魔修体内蔓延钻出,在魔修体内疯狂游荡。 魔修闷哼一声,口鼻出血,猛地半跪在地,气息也一下子跌落下去。 对面的沈思源徐徐站了起来,含笑走到浑身颤抖的魔修身前,低头嘲讽道:“蠢货,还敢得意么?” “让你乖乖交出赤炎矢你不交,非要吃点苦头才算完。” “那就活该你之后乖乖给我当个魔仆吧。” 鲜血还在持续涌出,魔修喘息沉重,按在地面上的手掌一点点攥拳,青筋暴露。 沈君玉见到这一幕,虽然没有任何行动,但眸中寒意却不觉泛滥而出。 他在等,等一个时机。 同时,他脑海中还回荡着当年那魔修如嗜血修罗般狙杀沈思源的场景。 他想知道,重来一次,那一幕还会出现么? 这边,沈思源见魔修一声不吭,不觉冷笑一声,正想再用巫血诅咒折磨折磨他。 忽然,魔修颤抖着伸出手,握住了他的靴子。 沈思源:? 但很快,他微微一乐:“怎么,终于想认主了?” 下一秒,魔修抬眼,藏在银色面具中的一双黑瞳绽放出摄人的冷光,他唇边还滴着血,却吐字极为清晰地道:“去,死!” 沈思源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魔修身上骤然爆发出的惊人气息给掀翻了出去! 沈思源后背重重撞在树上,终于知道事情不对,爬起身就御剑往外疯狂飞去。 一边飞还一边放出了传讯烟花。 魔修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漠然拾起跌落在地的赤炎矢,便徐徐悬空而起,朝着沈思源逃窜的方向拉开了弓—— 见到这一幕,沈君玉眸光微动,不动声色地便御剑朝魔修后背的方向靠近了几分。 悄无声息地替他挡住了这边可能来的危险。 有怨必报,欠债必偿。 沈思源挨这一箭,并不冤。 赤炎矢射出的那一刹,金虹灿若日光,煌煌生辉,刺目近乎白昼! 沈思源在中箭的最后一瞬,嘴里凄厉喊的是——兄长救我! 多么熟悉的四个字。 前世沈君玉便是听到这四个字才不顾一切挺身而出,为沈思源挡下了这致命一箭。 只可惜,现在的沈君玉已经不是前世的沈君玉了。 噗嗤一声闷响,鲜血四溅,那赤炎矢毫无阻碍地直直射入沈思源的丹田! 沈思源猛地瞪大了眼,从空中跌落下去的时候,他仿佛都能听到自己丹田里金丹一点点裂开的声音。 沈君玉就这么遥遥注视着这一幕,漠然未动。 而就在沈思源跌落在地的那一刹,他似乎心有所感,猛地喷出一口血,他就竭力朝沈君玉所在的密林中看去。 下一秒,四目相对。 沈思源剧痛的身体狠狠颤了颤,苍白的脸上是极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嘴唇张了张,望着沈君玉那双琉璃色瞳眸中无尽的漠然,似乎试图说点什么。 可一张口,吐出来的便是鲜血。 很快,有嘈杂的惊诧和愤怒人声从远处传来,是沈思源传讯烟花召来的人。 最先抵达的,是一道极为灼目绚烂的剑光,玄色绣着星辰纹样的华服从天而降。 他几乎是颤抖着手将倒在地上已经人事不省的沈思源抱在了怀中,拼命输送灵力,狭长清冷的凤眸中溢出的痛惜难以遮掩。 是原穆州。 原穆州没有想到,他会以这种极为荒诞的方式重回到百年前,而一回来,便又目睹了他最不想见的这一场惨剧。 他紧紧抱着怀中的沈思源,几乎要怀疑这是老天给他开的一个玩笑。 而在看到原穆州这个眼神时,连沈思源都晃神了一瞬。 但很快,沈思源便一脸苍白地咳着血,竭力再次看向了沈君玉所在的密林,似乎在示意原穆州去看。 原穆州意识到什么,停了一瞬,猛地抬眼看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袭他怎么也不想在此处看到的温润白衣。 一股极为愤怒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汹涌情绪直直涌上原穆州心头,他看向沈君玉的眸光也在此刻变得极为锐利。 而沈君玉不闪不避,就这么遥遥立在剑上迎上原穆州这几乎剜心刻骨的眸光。 当他看清原穆州眸中浸满的痛惜、责备以及愤怒等种种极为熟悉的情绪后。 他静了一瞬,恍然——原来,原穆州也重生了啊。 不过,这跟他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沈君玉这过于坦然甚至近乎漠然的眼神,彻底刺痛了原穆州此刻愤怒的心。 他眸光沉了沉,正欲抱着已经昏迷过去的沈思源起身朝沈君玉这边走去,剑宗的其他追中传讯烟花的弟子也赶到了。 被围拢过来的弟子挡住视线,原穆州只得先收回眼,猩红着眸子,用一种极为冷冽的嗓音对其他弟子道:“去那边,顺着血迹把伤了源儿的那个魔修找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可轻饶!” 发完号令,原穆州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对面的密林,而此刻,那袭白衣早已消失不见。 原穆州眸色冰冷地停了一瞬,便头也不回地抱着沈思源御剑冲天而起,朝秘境最边缘的传送点赶去。 几个剑宗弟子看着原穆州对沈思源如此慎重的样子,不觉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要知道前几日原穆州才和沈君玉去了彩云山,游山玩水,亲密非常。 可怎么又叫上小舅子源儿了?即便是受伤,也不该这么不避嫌吧…… 当然,这些弟子是不敢过问他们少宗主的事的,领了号令,便蜂拥按照原穆州的吩咐去追踪那逃走的魔修了。 · 魔修逃了一路,一路上都是血迹斑斑。 巫血诅咒还在不停侵蚀他的身体,消耗他的魔力。 只不过他此刻眸中并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着一丝冷冽的锐利。 想他一世英名,居然在这种小辈手里翻船了。 不过想到玉衡宗如此名门大宗,所谓的少宗主手段居然比魔族还阴损,他又觉得十分好笑。 好在,这次损失的只是个化身。 要不然,他就是灭了玉衡宗全宗都不够泄愤。 唯一可惜的是,这次恐怕很难把赤炎矢带回去了。 忽然—— 一个温润中透着一丝清冷的平静嗓音钻入他耳中。 “剑宗的人在前面设了埋伏,不想死就转道东南。” 魔修:? 他咳了一口血,淡淡哑声问:“谁?” “能救你命的人。” 9、第 9 章 一个时辰后,一人一魔顺利抵达秘境出口。 果然,远远他们就看到有一群穿着各大宗门服饰的弟子正在秘境出口的传送阵前交头接耳,神色十分沉凝。 “我们剑宗这次损失最大,灵泉没了,好几处药圃也都没了。这沈少宗主难道真的被魔修夺舍了么?” “我也觉得,兴许那沈少宗主早就被魔修夺舍了,要不然沈小公子出事时,他怎么就一点出手相助的意思都没有呢?”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要出去回禀宗门么?可若是这个时候出去,被长老责罚不说,这里的机缘也就都没份了。” “说得对啊,若是我们先出去了,秘境中的天材地宝不都便宜了那些散修?要知道这些资源可都是我们几大宗门联手发掘的,便宜了他们也太可惜了。” 另一个弟子也点头称是。 这些弟子们议论的时候,沈君玉遥遥立在空中,一言不发,神色平静。 倒是一旁的魔修,听完这些弟子们的议论,嗤笑一声,便淡淡道:“天材地宝本是集天地灵气而生,见者有份。这些所谓的大宗门,凭借淫威圈地了这么多年也就罢了,居然还真把这些宝物当成了自家的东西,何其可笑?” 等说完这话,魔修眉心忽然一跳,意识到造次了——沈君玉也是出身名门大宗,他这是连带着沈君玉一起内涵了。 好在沈君玉对于魔修这话没有任何意见,反而点点头:“你说的不错。” 魔修静了一瞬,默默看了沈君玉一眼。 “更何况——”沈君玉忽然微微一笑,“我马上就是魔修了,何必在意这些?” 说完,他又静静回眼同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的魔修对视。 “动手?” 注视着面前沈君玉那双澄明如冰的琉璃眸子,魔修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唇角勾起:“走。” · 这边,几大门派的弟子还在犹犹豫豫,不知道是该先出去通风报信还是留在里面找找机缘,等以后出去再禀报。 还没等他们商量出个结果,忽然!一道金虹般的剑光从天而降,轰然一声巨响,狠狠砸在了秘境出口的传送阵前! 众弟子大惊。 下一秒,一袭飘逸白衣凌空而至,徐徐悬停在那传送阵前。 风姿绝尘,眉眼温润,正是刚才他们口中议论的“疑似被魔修夺舍”的沈君玉。 见到沈君玉,众弟子面如土色,拔腿就跑。 原穆州已离开秘境,现下秘境中修为最高的就是沈君玉,更别说他还抢了一堆机缘,怎么打啊! 沈君玉微哂,左手掐诀,掌中凤翎剑挽了个剑花,当空一挥,几十道密雨一般的剑气铺天洒下,溅起漫天尘土,直直就拦住了这些弟子的退路。 这些弟子被沈君玉阻拦,心中畏惧,慌忙又改换了方向,驾起法器便朝着另外一条小路跑去。 谁知,下一瞬,一道黑红色魔气滚滚而来,直接在这条必经之路的高处山崖上化成人形,一手祭出魔气凝成长弓般模样,一手扣住赤炎矢,自上而下对准了逃窜的众人。 长风挂过,吹起魔修的墨发,飘逸飞舞。 银色面具下,一双黑眸微微眯起,慵懒淡然:“继续跑啊。” 众人:…… 本来碰到沈君玉,他们只是暗道倒霉,现在再看到这魔修,便只剩绝望了。 见到众人绝望的眼神,魔修满意一笑,便又扣着弓弦微微扬起下颌,朝众人示意了一下沈君玉的方向。 众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没明白魔修的意思。 魔修“啧”了一声,不耐道:“过去。” 众弟子不解其意,神色愈发微妙尴尬,可在他们感觉里,还是这魔修更凶残些,只好悄悄朝沈君玉这边看了一眼。 沈君玉提剑静立,神色淡然。 半个时辰后。 秘境传送阵出口处,这些灰头土脸的弟子自觉排成了长队,欲哭无泪地一一取出手上的储物戒,交给二人。 其实,以他们的实力,共同出手,拼尽全力也未必不能战胜沈君玉和魔修。 只可惜这些名门大宗的弟子太爱惜自己,生怕自己受了伤,或是在战斗中不幸殒命。那就亏大了。 所以,这样一盘散沙,根本不足为惧。 沈君玉也是太了解这些所谓名门弟子的弱点,所以才同意魔修堵门口的建议。 魔修这会一一清点完众人交上来的储物戒,就全部扔给沈君玉,让沈君玉先挑。 沈君玉也没有跟他客气,挑出了自己所需的,能够直接增益灵力的天材地宝,其他法器法宝以及符咒丹药就全都留给了魔修。 留下来的,七成有余。 一旁的弟子们看着二人这幅情状,嘴角抽搐,愈发确信沈君玉就是被另外的魔修夺舍了。 要不然怎会跟这刺伤自己亲弟弟的魔修狼狈为奸?还毫不顾念各大宗门之间的情谊,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打劫他们。 可恨啊,真可恨。 只不过,当着两人的面,他们也丝毫不敢表现出自己的揣测和不满,只能心中暗恨,下定决心等出了秘境就立马将这两个“魔头”的情况上报宗门。 到时,几大宗一同围追堵截,就不怕这两个“魔头”不死! 此时,沈君玉已经把收上来的储物戒扫荡一空,他收起东西,看了一眼面前被魔修赶到一个圈里站着的弟子们,忖度片刻,道:“人没来齐。” 魔修:“哦?” 沈君玉徐徐道:“剑宗还有三名金丹弟子十多名筑基弟子没来,玉衡宗也还有两名金丹弟子以及五位筑基弟子没来,其他宗门各有十多名金丹弟子流落在外,另有金丹散修二十多名……” 沈君玉侃侃而谈,说的还都是事实,令这些弟子愈发心惊肉跳了。 难道他们宗门之间的消息已经泄露成筛子了吗? 魔族真的已经如此强大了? 众弟子面如土色,摇摇欲坠。 魔修看着他们的表情,心中好笑,不过心中也十分好奇,沈君玉这胳膊肘疯狂往外拐的心态到底是为何? 旁人都以为沈君玉被夺舍,但他清楚不是。 而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好奇。 想到这,魔修看了沈君玉一眼,索性便愈发建议了个大的。 本来魔修建议是抢完第一波就跑,现在他却道:“既然如此,干脆等这些下剩的人来了,一网打尽。” “反正现下有了人质,做事更方便了,你觉得如何?” 说话间,魔修一直不动声色地注意着沈君玉的表情。 而沈君玉听完魔修的话,只淡淡一笑,便颔首道:“说的极是,我也正有此意。” 众“人质”:??? 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 即便“人质”们脸上的表情极为难看,二人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魔修挤出一些魔血,便围着“人质”们布下了一个魔族的玄阶禁制阵法。 “人质”们纷纷瞪大眼,却又敢怒不敢言。 沈君玉在一旁看了片刻魔修布置的禁制阵法,稍一忖度,又抬手拾起一根树枝,在那阵法上稍作修改。 他白皙骨感的手指轻轻握着树枝,修改阵法的动作十分缓慢切优雅,但每一次修改都极为有效。 不多时,那阵法便光芒大放,气势又涨了一层。 仅仅被沈君玉这么修改了一下,这阵法竟然就从玄阶阵法变成了地阶阵法。 阵法中的“人质”们一开始被玄阶阵法困住,尚且能够行动自如。 这时,玄阶阵法升成地阶阵法,他们立刻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力从四周挤来,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心中恐惧之感愈发强烈。 魔修见到沈君玉的修改,不觉微微诧异:“升阵之法,你对阵法也有研究?” 沈君玉丢下树枝:“略懂。” 其实前世他在剑宗藏书阁受益甚多,如果给他炼虚境的修为,他连天阶阵法也能布置。 只不过这个时候,还是以藏拙为要,所以沈君玉没有多说。 魔修听了沈君玉这简短两个字,心头微动,一时间不觉又有许多问题想问沈君玉。 只不过此处人多眼杂,他不想暴露沈君玉的跟脚,便没有问出口。 忽然—— 一个清润平静的嗓音在魔修耳中响起。 “趁现在无人,我打算先试试你们魔族功法,你替我护法,可以么?” 魔修猛地回过神,神色略带微妙地看向沈君玉。 但当魔修对上沈君玉那双琉璃眸中的毫无遮掩的坦荡和信任后,他哑然片刻,微微一笑:“好,你去吧。这有我呢。” 沈君玉转身去了山洞。 凝视着沈君玉离开的背影,魔修微微眯了一下眼,胸中油然升起一种极为奇妙的情绪。 他倒是从未料到,自己会在这种地方,跟一个人族的小修士互相信任到这种程度。 他自己这般,是因为他是化身,即便损失了也不足一提。 但沈君玉呢? 又是图什么? 想到这,魔修忽然觉得左胸心口处,很缓慢地跳了一跳。 · 山洞内,沈君玉寻了一处干净的石台盘膝而坐,便取出了魔修先前给他的那份魔族功法,安然翻阅了起来。 他确实信任魔修,但他只是觉得两人合作对彼此都有好处,魔修没必要对他下手。 更何况,若认真打起来,魔修未必如他,他又有什么好怕的? 根本没想到魔修对他的揣测已经到了另外一个不可言说的微妙境地了。 魔修给沈君玉的这份魔族功法字数不多,上下两篇加起来不过将将千字,却字字珠玑,十分精妙。 沈君玉心无旁骛,将其通读了一遍,便不再耽搁,闭眼开始尝试修炼。 沈君玉天纵之才,天资极佳,甫一上手就能感觉到有一丝微凉缥缈的魔气在他丹田处徐徐汇聚而成。 在修真界,人修转魔修只虚把体内所有灵气转化为魔气,就可成功。 所以,反而修为越低,转修越容易。 沈君玉目前金丹境,就必须把自己的金丹转为魔丹才行,这需要极大的消耗和凝练。 不过,为长久计,他并不怕难。 第一缕魔气凝成后,沈君玉就闭上眼,尝试着让这魔气一点点钻入自己的金丹之内,好完成转化。 然而,这魔气刚一接触金丹,沈君玉就感觉心口上方的印记处狠狠灼烫了一下。 宛如烙铁径直落下,极痛。 沈君玉猝不及防,闷哼一声,接着他就立刻睁开眼,抬手扯开了衣领,蹙眉去查看那印记的情况。 优雅锁骨下,那红色的眼睛形状的印记正一闪一闪,绽放出点点微光,衬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刺眼。 像是在挑衅,也是在警告。 沈君玉垂眼凝视着这枚印记,面沉如水,忍不住就抬起指尖,试探着抚了上去。 然而,当他的指腹刚刚触碰到那处印记时,一个熟悉的嗓音就在山洞中响起。 “你没事吧?” 沈君玉:…… 静了一瞬,沈君玉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抚在心口上的手,拉拢了衣襟。 “无事。” 可话音刚落,沈君玉抬起眼,就对上了不远处魔修那双沉静漆黑的瞳眸。 看他模样,显然早就将方才那一幕尽收眼底。 短暂的静默后。 沈君玉薄唇微抿,一言不发。 倒是魔修缓缓挑了一下眉:“你胸口受伤了?” 12、第 12 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原穆州终于回过神,他用一种极为阴沉冰冷的眼神看向面前的魔修。 良久,他一字一句道:“你的担心固然有理,但只要我在,就绝不会允许这些事情在君玉身上发生。” 魔修轻蔑一笑:“可你的承诺,又值几个钱?” 这声轻笑的嘲讽响起,原穆州心头一直隐忍的那一根弦终于断了,他忍无可忍,锵然拔剑—— 剑光如电,煌煌而至,以游龙吞海之势冲向魔修! 剑意里,隐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杀机。 魔修面无表情,墨发被剑气刮起的狂风吹得翻舞不止,可他丝毫未动,银色面具下漆黑瞳中更是微微绽出一抹精光。 他左掌里握着一缕颜色极为诡异的魔气,他缓缓翻转手掌,就要迎上原穆州这惊世一剑,忽然—— 轰然一声巨响传来,一柄金色长剑横空出鞘,就在魔修身前猛地挡住了原穆州斩来的剑气。 金光如同高墙一般唰然亮起,将两方遥遥阻隔。 尘土飞扬中,沈君玉拂袖,执剑而立,他一双清冷的眸子一瞬不动地遥遥凝视着对面神色有震惊,有不可思议的原穆州。 “他只不过说了实话,你就恼羞成怒了?原穆州,我没想到你气量竟然这么小。” 原穆州眉心狠狠一跳:“君玉,魔修狡诈,分明是在妖言惑众,你不要信他。” 沈君玉:“我不信他,我只信我自己听到的,看到的。” 又是良久的沉默。 终于,原穆州闭了闭眼,用一种隐忍中带着一丝沉凝的嗓音道:“我知道,你因为我对思源有怨。但你当年能那么不顾一切地救他不正是因为你们是亲兄弟,血浓于水么?也正如我当初也一定会为你那么做,无论如何,我不会放开你的。” 原穆州说出这番话,原本只是为了挽回。 可沈君玉听完原穆州这段剖白,猛地一瞬的失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恍然一笑。 垂眸自嘲道:“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原来他们是一样的。 原来,原穆州也并没有他当初想的那么高尚,一切都是一个误会,大家都只是凡人罢了。 就好像,他当年替沈思源挡下那么一箭并不是他有多么顾及兄弟情义,而是在那一瞬,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可能会死,所以他冲动了一次。 他真的没有后悔过么? 当然后悔过了。 所以他后来隐忍,沉默,也是因为他“心虚”,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完全真心地想做一个好人,不值得原穆州那么对他。可木已成舟,他只好忍耐。 可现在看来,原来大家真的都是一样的。 原穆州同他结下同命道侣契约也是冲动,所以,他自然后来会后悔。 毕竟,这才是人性。 原来如此。 可笑他懂得太晚了…… 沈君玉笑了。 如果说到原穆州说出番话之前,他还觉得原穆州只是个负心但尚算不上薄情寡义的前道侣。 那这一刻,这所有的定义便全部消失。 站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个“人”罢了。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挡路人。 原穆州并不知道自己这番真心剖白为何会引发沈君玉这句感慨,但看着沈君玉此刻微妙的笑意,他心中已经隐约有一丝不妙的预感涌出。 还未等他种种猜测落定,沈君玉便已经猛地闭眼,彻底敛去眸中所有波动的情绪。 等沈君玉再度睁眼时,他眸中已经清冷如冰,空无一物,下一秒他拔剑,遥遥直指向原穆州—— “原穆州,如果你真还顾念一丝你所谓的‘昔日情分’,就该退开。” “不然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凤翎剑上,金芒流转,无比锋锐,沈君玉那一袭白衣在金光的映照下更是煌煌若大罗神仙,超逸绝群。 而他此刻彻底无情无欲下去那双琉璃色瞳眸,也让他平添了一分神性。 对上这双瞳眸,原穆州心头狠狠一震。 莫名心痛。 不知为何,此刻他是真正生出了一种要彻底失去沈君玉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心头发沉。 原穆州张了张嘴,还想解释什么,沈君玉却已经不想再听他废话,手腕一转,掌中长剑化为流虹,锐利一剑,再次直直斩向他的面门! 原穆州:?! 终于,也只能出剑。 到了此时此刻,看过沈君玉那个眼神后,原穆州就清楚,他这次决不能真的让沈君玉走! 就算伤了沈君玉,他也一定要把沈君玉带回去。 至于沈家内部的龃龉,他回去便会问个清楚明白,绝不会让沈君玉再受委屈。 然而,原穆州想得太简单了。 等沈君玉的剑光到了,原穆州才发觉,沈君玉这一剑竟然极为精妙,完完全全就是针对他的功法招式破绽而来! 怎么会?! 沈君玉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原家秘传剑法,明明从未给外人看过,沈君玉怎会知道他的剑法破绽,还知道的这么清楚,等等……沈思源! 这一刹那间,原穆州脑海中闪过一个极不可思议的猜测。 他恍惚了。 也就是这么一个恍惚,沈君玉的剑光已至。 原穆州猝不及防,掌中长剑被猛地击落,人也狠狠倒飞出去!直到他回过神,将长剑竭力插在地上,才勉强稳定速度,让自己没有撞到身后的山上。 有光在他不远处的前方绽开。 原穆州恍惚了一瞬后,猛地抬眼看去。 传送阵已亮起,沈君玉和那魔修正并肩立在阵中。 原穆州来不及问出心中那重重疑惑,咳出一口血,厉声喊:“君玉——!” 光芒流转,阵法中轰鸣传来,没有人回头。 当原穆州扑到传送阵前时,已经彻底来不及了。 传送阵能量有限,半个时辰方能启动一次。 他来不及了…… 原穆州拄剑,缓缓单膝跪地,无力地垂下眼,喉间再度有腥甜涌出。 秘境内,一片死寂,众人看着眼前这一幕,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可所有人此刻看向原穆州的目光都多了一丝说不出的微妙。 毕竟方才原穆州和沈君玉的对话他们都听在耳中。 此刻对原穆州并没有太多同情,只觉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 秘境外。 离开秘境后,沈君玉便一言不发,径直御剑风驰电掣地朝东海的方向飞去。 他知道,若等原穆州离开秘境,必定会发动中州一切势力来找他。 不早些离开一定会走脱不掉。 即便原穆州真的后悔,不拿他去给沈思源当续命良药,他也丝毫不稀罕了。 半个时辰后。 忽然,一直御剑赶路的沈君玉眉头轻轻一挑,在空中停了下来。 片刻后,他回头朝身侧一处密林中扫去,眸光锐利明亮:“出来吧。” 林中树叶沙沙作响,并无任何动静。 沈君玉目光轻轻动了动:“既不出来,我就走了。” 终于,有一丝黑红色魔气从一旁的树梢上飘出,在沈君玉面前凝聚,化出魔修的模样。 沈君玉看着眼前的魔修,并没有露出不耐之色,只问道:“先前不是说好了,出了秘境就各奔东西,你反悔了?” “还是,你有想要的没拿到?” 魔修静了一瞬,神色微妙地笑了一下,摇摇头:“我非要有所图才能跟着你么?” 沈君玉:? “那你为何要跟着我?” 沈君玉眉头微皱,是真的不明白。 而魔修看着此刻沈君玉坦然中带着疑惑的清澈眼神,心头不觉微哂。 再经过方才那场同原穆州的对峙,他也算是彻底明白自己之前对沈君玉的一些行为是会错意了。 不过,他毕竟是魔,从不会藏着掖着。 所以,此刻他微微笑了一笑,便也坦然看向沈君玉。 “我不放心你,怕你出事。” 沈君玉:? 有一丝诧异从沈君玉琉璃色的眸中闪过,短暂的静默后,他脸上虽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浮出,但魔修能感觉到——沈君玉对他自己方才的揣测有些惭愧和不好意思了。 真有趣啊,方才对原穆州那般洒脱冷清的人,这会也会不好意思。 所以,略微停顿了一下,也没等沈君玉再说什么,魔修就勾了一下唇角,故作淡然道:“方才若不是你,我也没那么容易离开,算你又救我一次,我不喜欢欠人人情。” 果然,魔修这话说完,沈君玉神色就明显轻松缓和了一丝。 魔修察言观色,又道:“我来,是觉得你那未婚夫黏糊得很,多半还是会为了金丹的事回头找你。多一个帮手,至少安全些,你说呢?” 沈君玉沉吟片刻:“我记得你说你还有事务在身?” 魔修哑了,根本没想到沈君玉还记得这茬。 他眉心狠狠跳了一跳,正打算临时找补,对面的沈君玉却忽然淡淡笑了一笑。 接着,沈君玉便用一种看透一切的眼神望着有些窘迫的魔修,缓声道:“不过正好我也打算去魔域,既然顺路,倒也无妨。” 魔修:? 意外之喜之余他心中又有些微妙——沈君玉本来离开的方向可不是魔域,更像是东海。 这是,为他改变主意了? 不过,这次魔修学聪明了,他心里明白,便丝毫不提,只道:“既然这样,我来带路吧,你对去魔域的路径不熟,容易绕路。” 沈君玉:“好。” 就这样,一道剑光和一道黑红色魔气同时冲天而起。 沈君玉不远不近地跟着魔修身侧,长风掠过他耳畔墨发,日光映得他眸色澄明如镜。 先前,沈君玉想去东海,是因为东海有海市,妖族散修多,可以买到妖修功法,而东海的风景他也极爱。 可突然,魔修出现,一语点醒了他。 既然他有魔族功法,又何必舍近求远? 虽然魔族功法现下看起来被印记所排斥,但换成妖族功法又未必没有同样的问题。 更何况,他从不是知难而退的人。 当然,最重要的是那一句——我不放心你。 前一世,他有父母兄弟,交过很多朋友,也有过性命相连的道侣。 但所有人都觉得他天纵奇才,足够强大,足够令人放心,也会是大家的后盾。 所以,从未有人对他讲过这样的话,一句也没有。 而这一世,终于有人真心实意讲给他听了。 即便是个魔修,又如何呢? 13、第 13 章 渐渐的,天色暗了,远处天际烧起一片织金一般绚丽的晚霞。 平原上,村庄点点,炊烟袅袅,淡淡的月影从另一个方向浮现在天边。 一处城池在天月交接处,若隐若现。 本来一直沉默赶路的魔修看到那座城池,忽然开口:“御风太辛苦,前方是凌云城,不如我们去城中买个妖兽坐骑或是飞行法宝再走?” 沈君玉心头一动,忍不住看了魔修一眼。 魔修见到沈君玉这个眼神,也不解释,微微一笑,只问:“去么?” 沈君玉看着魔修银色面具下漆黑含笑的眸子,知道魔修自己并无大碍,应当是看出他先前对阵原穆州时消耗过大,御剑半日下来,已经有些吃力,才如此提议的。 心头微微有一丝感激涌出,沈君玉也没有忸怩,就这么点了点头。 魔修见沈君玉同意了,又道:“你这沈少宗主的名头太大,若直接这么进城,只怕不出一刻钟就有人通风报信去了。” “先易个容吧。” 沈君玉会意,就默默拈了个口诀,改换了容貌,变成一个容貌普通秀气的青年模样。 只是那一袭脱俗白衣下超逸出尘的气质并未更改半分。 而沈君玉易容完之后,魔修便一直凝眸看着沈君玉,眸光微微闪烁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君玉见状,不由得问:“怎么了?我的易容术有破绽?” 魔修闻言,方才回过神,接着他就哑然摇摇头:“没有,但你这一身衣裳和气派还是不像寻常修士,反而更扎眼了。” 这次轮到沈君玉哑然了。 他向来听劝,便翻找了一下储物戒,换下白衣,重新找出一套普通的青色修士服穿了。 魔修端详了片刻,这才点点头:“虽然还有些惹眼,但已经很好了。” 说完,魔修就回过眼,也不避讳,就这么当着沈君玉的面伸手摘下了银色面具,自己也换了一身朴素的蓝色修士服, 沈君玉一直在一旁默默看着魔修的变化,这时,他注视着魔修此时同他一般只能算得上是中人之姿的清俊面庞。 他知道,魔修这自然也是易容。 但此刻,不知为何,他莫名就有些好奇,魔修的真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可沈君玉也清楚,这种事不是他现在该好奇的。 所以静了一会,沈君玉只是开口问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他问:“总算我们也认识这么久了,阁下可愿告诉我你的名姓?” 顿了顿,沈君玉又道:“若是不方便也没关系。” 魔修终于抬眼看向沈君玉。 片刻后,他坦然一笑:“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姓闻,单名一个宿字。” 沈君玉听完,微微诧异了一下,点点头:“好名字,倒是同魔族一位大能极像。我差点都弄错了。” 魔修静了一瞬,面不改色道:“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 二人进入凌云城时,明月已经挂上了半空。 凌云城街上倒还是灯火通明,十分热闹,许多铺子也还开着。 两人目的明确,商量好了之后,就去了一家售卖飞行法器的铺子。 这个时间,铺子的老板已经昏昏欲睡了,见到有客人来,便强打起精神来招待。 沈君玉正想让老板把店里的法宝介绍一番,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十分嘈杂的吵闹声。 隐约间,能听到“玉衡宗”“少宗主”等词句。 沈君玉和闻宿听力都极为敏锐,听到这些这些词,立刻对视一眼。 两人心意相通。 此时,闻宿当机立断,还未等那昏昏欲睡的老板完全清醒,便抬手,直接一掌打破了柜台! 伸手取了一枚白玉舟就走。 闻宿动作极快,等老板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便只剩下一片狼藉的柜台了。 老板张了张嘴,露出一脸哭丧的表情,正要大叫,忽然,一个华丽精致的锦囊从空中飞过,直接砸进他嘴里。 一下子就堵住了他的哭丧声。 隐约间,老板看到一抹青色的袖摆。 “呸呸呸”了几声,老板连忙将锦囊从嘴里拽了出来,正气急败坏地想扔掉,却猛地感受到里面传来一丝清新的灵气。 老板心头一动,立刻解开了锦囊。 一枚儿拳大小的夜明珠粲然其间,缓缓绽放着柔和的光辉。 看着这枚夜明珠,老板嘴巴不觉猛地张大了,久久都未回过神来。 凌云城上。 一袭青衣和一袭蓝衣从屋顶上御风掠过,一边出城,一边侧耳听着酒楼里和街上的动静。 听了一会,沈君玉心下稍安。 果然,他跟闻宿被通缉悬赏了。 只不过,通缉悬赏他们的并非剑宗也并非玉衡宗,而是灵宝宗。 用脚趾想也知道,这通缉悬赏令一定是林殊意下的。 其间还伴随着很多离谱的谣言传出,多半都是说他已被魔修夺舍,性情大变,若是能抓到他,无论生死,只要送到灵宝宗就能拿到重赏。 而这时,酒楼里更有一个有修士高声浮夸道:“胡说,我当时在现场,看到的却不是这般!” 众人连忙起哄让他讲。 那修士醉醺醺地摇摇头,就道:“起因是那沈少宗主被原少宗主戴了绿帽子,绿他的还是他亲弟弟,嘿!这沈少宗主一气之下干脆就勾搭上了一个魔修,两人双宿双飞了。” 立刻有人不信。 “不是夺舍么?那沈少宗主再怎么难过,也不至于跟一个魔修跑了,自毁前程吧?” “嗐,我亲眼所见,怎能有错?那会那沈少宗主跟那魔修眉来眼去,光明正大的手都拉上了,私下说不定已经成了好事,要不然那沈少宗主怎会心甘情愿跟他,多半是被睡——” 修士那夸夸其谈的得意嗓音还未落定,忽然,轰然一声巨响传来,酒楼屋顶竟是直接被砸穿了一个大洞! 紧接着,一道黑红色魔气如剑贯下,当胸击中那个洋洋得意炫耀的修士。 修士瞪大了眼,嘴唇张大,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猛地喷出一口血,直接从楼上直直掉了下去—— 一时间,酒楼里大乱! 众人看到那黑红色魔气,也不觉惊诧万分。 立刻便有人叫道:“是魔修!该不会就是秘境里面拐跑沈少宗主的那个吧!” “是他,就是他,那魔气的颜色都同寻常魔修不一样!” 这人喊声一出,酒楼里愈发纷纷乱成一片,无数法宝法器光芒亮起,打的打,追的追。 然而闻宿一击及退,趁众人忙乱的时机,早就跟沈君玉二人离开了凌云城。 此时,他们正立在一处荒野上,遥遥看着凌云城内的动乱。 远处,凌云城中酒楼的上方正亮起无数道遁光,朝四面搜去,但并没有朝他们这个方向来的。 闻宿立在风中,见到这一幕,稍稍松了口气,这才扭头看向一旁的沈君玉,低声道:“抱歉,方才我火气大了些,差点让我们暴露了。” 顿了顿,他又冷声说:“只是那人嘴巴实在不干不净,听得人心头烦躁,我才出手的。” 沈君玉静了一瞬,看他:“你为何道歉?” 闻宿微怔。 沈君玉一双琉璃色眸子澄明清澈,他跟闻宿诧异的眸光对视,半晌,淡淡笑了一笑:“你替我出头,我很高兴,怎么会怪你?” 沈君玉笑的时候神色十分平静,眸中光芒也极为柔和。 重活一世,他从不避讳去表达自己的好感和厌恶。 而闻宿看着沈君玉这个眼神,静了许久,心下很轻地跳了一下。 接着,他又十分欲盖弥彰地别过眼,唇角压不住地淡淡道:“那就好,我还怕你觉得我这个魔修把你带坏了。” 沈君玉奇道:“我现在不也是魔修么?谈何带坏?” “更何况,他们都说是我拐带了你,说不好还是我占了便宜。” 闻宿听到这,心头愈发诧异,更有一丝别样的情绪涌出,再也忍不住,再次看向沈君玉。 但沈君玉这次没有笑也没有调侃的意思,一张易容后的清秀侧脸只是平静淡然地迎着月光看向凌云城那边,认真注意着那些修士的动向。 闻宿看了片刻,什么也没看出来。 心下先是稍稍失落,但看着看着,又渐渐生出一种莫名的安定感来。 · 剑宗,凌云峰。 原穆州带着一身疲惫赶回凌云峰,还没来得及去疗伤,便迎面撞上了赶来的云素衣。 本来已经略略平复了心情的原穆州,在此刻见到云素衣,心中那股无名阴火不觉一下子涌了出来。 他闭了闭眼,正想让云素衣不要拦路。 云素衣却已经一脸责备和焦急地开口道:“穆州,听说君玉被魔修夺舍了?这件事你知道多少?他是因为被魔修夺舍了才不愿意救源儿的么?” 原穆州猛地睁眼,眸光清寒如冰地直直看向眼前的云素衣。 对上原穆州这个眼神,即便云素衣是炼虚境的大能了,也不觉背心微微一寒。 可惦记着沈思源越发重的伤势,云素衣忖度片刻,还是打算开口。 而就在这时—— “君玉没有入魔,我想拦下他,但,我败了。” 原穆州眸中不起一丝波澜,一字一句地道。 云素衣:?! 她神色大震,吃惊道:“怎会如此?你怎会拦不住君玉?” 下一秒,她不觉又心生疑虑:“穆州,是你顾念旧情,故意放走君玉的,对不对?” 听到云素衣这个问话,原穆州也不回答,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云素衣。 直到云素衣流露出几分招架不住的迟疑之色,原穆州方才缓缓逼近一步,眸光冰寒如铁地直直注视着云素衣的眼睛,问: “云伯母,关于借君玉金丹的事,我想问您三个问题。” “你能回答我么?” 15、第 15 章 是夜,明月初上,映在江面,流银一般闪烁着,淋漓在船尾曳出极为梦幻的拖尾。 清风白月,最是赏景的好时机。 但闻宿却并不轻松。 此时,他正直立在船头,一手扬帆,一手掌舵,疯狂催动着白玉舟,朝着魔域的方向疾驰而去。 风吹起他黑色的衣摆,勾勒出一截利落劲瘦的腰。 自从沈度宣布和沈君玉断绝父子关系之后,其他不少宗门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立刻闻风而动,也学着先前灵宝宗那样,发布了对沈君玉和闻宿二人的通缉悬赏——毕竟沈君玉当初和闻宿洗劫了整个阴阳秘境,手里的好东西实在是不少。 其中还有一些是以前剑宗和玉衡宗牢牢把持的天地灵物,怎么可能没人眼馋? 幸好闻宿早就在外面放出了他的眼线,提前知道了消息,便开始时刻不停地驱动着白玉舟朝魔域的方向赶去。 而这个消息,他并没有告诉船舱内正在专心修炼的沈君玉——一次坏消息知道了能突破,两次可就说不准了。 所以,闻宿索性便自己将这消息瞒了下来,独自疯狂地催动着白玉舟前行。 只是他目前也才堪比人族金丹境的修为,白玉舟又是地阶法器,一直这么不停催动也消耗极大。 不过两个时辰,他冷白的额头上便渗出一层薄薄细汗,魔气也有些匮乏枯竭的趋势。 正当闻宿心中微微有些烦躁不安时,忽然—— “你怎么还不休息?” 平和柔软的嗓音低低响起,闻宿心神悄然一振,便回眼看去。 沈君玉正撩开船帘,探出头,看了他一眼,就提步朝他这边走来。 闻宿看到那一袭迎着月光的清润白衣,莫名的,身上那层疲倦就消减了一层。 然后,他便笑了笑,信口编了个胡话道:“我们魔修都不怎么休息——你怎么也不睡?” 沈君玉静了一瞬,坦然道:“江水声太大,蒲垫硬刺,我又择席。” 闻宿哑然。 还真是……有点让他意想不到的理由。 原本以为沈君玉是极为坚韧,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但现在看来,终究还是个大宗里养出来的矜贵公子啊。 不过,丝毫没让他觉得反感,反而莫名觉得更有趣味了。 而这些心里话闻宿自然是不会说出口的。 沈君玉这时已经走到了闻宿身边,方才离得远他看不见,这会走得近了,自然就看到了闻宿脸上的薄汗,也感受到了闻宿不太均匀的呼吸。 沈君玉极为机敏,心下一动,立刻就问:“出什么事了?你要这么着急。” 闻宿没想到沈君玉这么聪明,就这么便猜到有事发生。 好在此刻沈君玉状态还算不错,闻宿稍一沉吟,就大略把事情讲了一遍。 沈君玉静静听完,果断就道:“你去休息吧,我来掌舵。” 闻宿下意识皱眉道:“不必了——” “你看不起我?” 闻宿:“我——” 可等他对上对面沈君玉那双淡淡带笑的琉璃色眸子后,又不觉哑了。 最终败下阵来,叮嘱道:“好,你来吧。只不过不要勉强,若是累了,一定叫我。” 沈君玉只用那一双澄净如镜的眸子看着他,也不说话。 闻宿怔了一瞬,失笑摇摇头:“也罢,是我多话了。” 说着,他就略略侧身,示意沈君玉过来。 沈君玉走了过来。 闻宿正要把手中的东西递到沈君玉手中,忽然,一个微凉柔软还带着一丝甜香的东西就被塞到了他唇间。 闻宿:? 闻宿浑身过电一般,猛地回过神,抬眼看去,沈君玉却已经施施然接过了他手中的船舵和船帆,望着他淡淡一笑:“秘境里的天材地宝都被我拿了,也忘了给你分一些,让你消耗这么大,是我考虑不周了,你别介意。” 闻宿眼皮轻轻跳了跳。 半晌,闻宿摇摇头。 向来能说会道的他,此刻罕见地只挤出一句极淡的话。 他道:“本就是说好的,不关你的事。” 沈君玉莞尔:“嗯。” 船头,又是一阵寂静。 闻宿看了片刻沈君玉掌舵,这才回过神,这时他默默咀嚼了一下口中那枚灵果,顿时,极为充溢的灵气就涌入他体内,立刻便滋养了他有些干涸的经脉。 不过,此刻闻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灵果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未免有点太甜了。 · 沈度要同沈君玉断绝父子关系,以及几大宗门不约而同通缉沈君玉的消息,自然也很快传入了原穆州耳中。 在原穆州知道沈度居然如此迫不及待地宣布同沈君玉断绝父子关系的时候,只觉得心头一阵发寒,对沈家的看法也彻底降到冰点。 原来偏心这件事他看到的从来都只是冰山一角,真正事发时才会发现远远不止如此。 其他宗门落井下石的行为更是让他不耻。 但此刻他最担心的,还是沈君玉的安危。 在沈度急着撇清关系和其他宗门落井下石的状态下,必有不少大能出手围剿,沈君玉只怕性命难保。 因此,原穆州听闻了这个消息之后,只是一个人皱眉沉默了片刻,便什么多余的事都没做,直奔剑尊殿。 剑尊殿是剑宗历代宗主起居坐卧之处。 此刻,大殿内清寂无声,唯有香雾徐徐缭绕。 隔着一段段华丽的锦绣帘幕,原穆州遥遥隔着这些帘幕,看到高台后端坐的那一袭高大身影,静了片刻,撩起衣摆,恭敬跪地。 “拜见宗主,弟子原穆州,有事相求。” 一个听不出年纪的淡然嗓音缓缓响起。 “是为了沈家那小子的事?” 原穆州心头猛地一跳,但很快,他又面不改色,一拜到底,慎重道:“是。” “弟子想请宗主略开金口,让其他宗门不要通缉君玉,君玉虽然被魔道中人迷惑,但确实还未曾堕魔,不该被这般对待,请宗主明鉴!” “可他与魔修勾结是事实,许多弟子亲眼目睹,不会有错。” 原穆州咬了咬牙:“是弟子做错了事,他一时赌气才会如此。等日后弟子寻到他,一定说服他重回正道。” 说完,又一拜到底。 高台上,那模糊高大的身影安静了下来。 原穆州就这么跪在原处等着,直到膝盖都微微发麻,一颗心也逐渐沉落下去,都快失去希望时,才有声音重新从那高台上徐徐传来。 “前些时日,你传讯去请其他宗门的医修大能要替沈家小儿子治病的事,你可还记得?” 原穆州听到这,猛地一怔,不觉有些震惊地抬眼看去。 剑尊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难道……难道那些大能迟迟不来是因为这个? 大约是看出原穆州的想法,不多时,剑尊淡淡道:“重塑金丹可不是小事,他们为何要承你的人情?自然是要找我讨这个好处,目前我还未应允,他们当然也不会出手。” 原穆州:?! 竟是如此?! 怎会……如此? 若这么说来,前世沈君玉被这些大能耽误是否并非天意而是…… 一股彻骨寒意猛地涌上心头。 原穆州迟迟回不过神来。 他原以为他已经知晓了一切,却没料到他知道的还远远不够多。 前世的沈君玉到底承受了多少? 他无从得知…… 又有缥缈淡然的嗓音从高台上传来:“这两件事均不是小事,且皆是玉衡宗的内务,若我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手相助,旁人会怎么想我们剑宗?” “更何况你这些时日在外面的表现实在是有辱剑宗风评,我不罚你,已是十分仁慈了。” 原穆州听到这,心下一沉,薄唇猛地抿紧,就想叩头。 剑尊却看透他的心思:“不必求我,看在你是我最得意弟子的份上。两件事,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你自己选吧。” “不过,待事情解决之后,我要你自罚去后山闭关,不到元婴,不可出关。” 原穆州心头猛地一颤,骤然沉默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方才从一种极为茫然沉寂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如果是之前,他或许还会犹豫,但这次,他没有犹豫的理由了。 沈思源即便彻底没了金丹,沈度夫妇也绝不会让他送命,可一旦那些围剿沈君玉的大能们出手,沈君玉便再无生路…… 终于,他低头,认真朝高台前一叩到底,便哑声道:“请宗主出手,让那些宗门撤下对君玉的悬赏。之后,我一定自请上山。” 短暂的静默后。 “好,既然如此,那玉衡宗那几位便不适合留在我们剑宗了,你觉得呢?” 原穆州眉心狠狠一颤,许久,隐忍着咬了咬牙,沉声道:“都听宗主安排。” · 大江之上,沈君玉和闻宿两人日夜轮流驱使白玉舟,终于距离魔域只剩百里之遥。 也就在这时,闻宿派出去的那些小“眼线”纷纷回来报信——不知为何,一夜之间,所有宗门都撤销了对沈君玉和闻宿的悬赏令。 闻宿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银色面具下的眸光闪了闪,隐约有几分猜测。 不过,这次他留了个心眼,不动声色地就瞒下了这件事。 马上就到魔域了。 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 又过了半日,已经隐约能看到魔域最近处的一座城池。 闻宿见再无后顾之忧,适时就松开了手中的船舵,任由白玉舟自行漂流。 接着,他便对一旁的沈君玉道:“虽说你如今已是魔修,不怕被人揭穿。但魔域里太多对人族心怀忌惮的高手了,你若直接顶着这张脸去,只怕也要被围攻。” “那我易个容。” 闻宿淡淡一笑:“还是我来吧,你的易容术至多只能保高一个境界的魔修看不穿。但我有一门独门易容秘技,除非魔尊亲至,否则其他任何人都看不透。” 沈君玉微微挑眉:“这么厉害?” 闻宿唇角掠过一丝得意:“出门在外,总要有几手独门绝技——你近前来,时间不多了。”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除了印记和重生的事,沈君玉再没有别的事瞒着闻宿。 因此,他此刻也并不怀疑闻宿,就这么走上前去。 闻宿等沈君玉走到近前,就抬手从储物戒中祭出一滴淡蓝色的血液,虚虚托在掌心。 沈君玉心头一动:“蜃龙血?” 闻宿此刻倒是淡然,他冷白修长的十指扣成法印,又祭出一滴特殊的灵液,一边将那蜃龙血缓缓溶解成一张薄膜,一边随口解释道:“蜃龙血在你们人族难得,但魔族和妖族倒不算少见,只要出的起价,黑市里很容易买到。” 沈君玉:“原来如此。” 他话音刚落,闻宿一只手已经轻轻托起他侧脸,另一只手便虚虚撑着那张被溶解成一张面具形状的薄膜朝他脸上贴来。 薄膜落在沈君玉脸上,是一阵空气一般的微凉触感,这薄膜竟是有形无质的。 反而是闻宿指腹上的薄茧,静静在他脸上四处细细摩挲抚触着,带来一种微微的酥痒感。 即便知道对方是在办正事,沈君玉脸上也还是不觉微微热了热,接着他就垂下眼睫,转移了视线。 可微妙的是,虽然转移了视线,但闻宿的手指却离他更近了。 是很漂亮的手指。 骨节如玉如竹,修长有力,微微屈起的食指上还戴了一枚乌金戒指。 戒指古朴素雅,周围镌刻着一圈神秘的符文,其间还有一条蛇形图腾。 沈君玉不觉看得有些入神了。 而从闻宿的视线看到的,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沈君玉专注时,长长的睫毛垂落下去,羽扇一般轻轻遮盖着如白玉般的温润肌肤。 从光洁的额头,到修挺的鼻梁,再到那微微抿起的淡色薄唇。 每一处都算不上最完美,可组合在一起便如同最流畅最写意的美人画。 和谐唯美至极。 闻宿稍稍出了一下神,动作有些偏移了。 忽然—— “你的戒指很特别,是自己打的么?” 闻宿猛地回过神,静了片刻,他不动声色敛去眸中错乱,抬手将最后一丝面具在沈君玉脸上的痕迹抹除,才道:“是我亲手打的。” 顿了顿,又道:“你若喜欢,送你好了。” 沈君玉诧异:“什么?” 这会已经恢复自若的闻宿见状,不觉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就直接把戒指从手指上捋了下来。 还未等沈君玉做出任何拒绝的反应,闻宿便又神色淡然地低头拉起沈君玉的左手,把戒指给沈君玉套了上去。 刚捋下来的戒指还戴着闻宿的体温,微热,猛一戴上,沈君玉指尖不觉微微蜷了一下。 接着,他就抬起眼,蹙眉想要拒绝。 对面的闻宿此时反倒淡定起来,只坦然看向面前的沈君玉,便挑眉道:“投桃报李,就当我谢谢你的灵果了。也让我大方一回,如何?” 沈君玉哑然。 片刻后,他眸光动了动,便淡笑着回手,:“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收下了。” 闻宿莞尔。 他正要再说点什么,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风光,接着他就心头一动,侧身看去—— 眼前,散发着煌煌魔光的繁华巍峨城池映入眼帘,更有一座白玉桥梁从城门口直直降下,落到前方江水的尽头。 城池上牌匾赫然写着“天赐神域”四个大字。 见到这般辉宏的景致,立在船头的沈君玉也不觉凝神看去,闻宿唇角更是不觉浮出一丝笑意。 “魔域到了。” 16、第 16 章 二人弃船登岸,沿着白玉桥进了魔域。 登上白玉桥,沈君玉极目望去,远处繁华的都城中人烟熙攘,热闹鼎盛。高楼拔地而起,旗帜飘扬,临街上各种铺子小摊也是一字排开,叫卖声不断,热情非凡。 除了街上行人都生得形貌奇特,衣饰民风也更加袒露奔放,其他地方同中州并无太大区别。看来,民间传言也不可尽信。 想着,沈君玉眸光微动:“倒真想不到,魔域竟是这幅样子。” 一旁的闻宿闻言,笑了笑:“你以为魔域是什么样子?阴风阵阵,火山沼泽遍地,大家都吃瘴气为生?” 沈君玉哑然。 闻宿看出沈君玉所想,又道:“最初三族三分地界时,确实如此。但那时人族分到的也不过是荒山野地,妖族分到的更是汪洋深海。然而经过几千上万年的开垦改造,三族早已都不是当初的模样的,却还拿着当初的一些老黄历互相攻击,也忒没意思。” 沈君玉听完,不觉莞尔。 闻宿:? “你笑什么?” 沈君玉认真道:“你讲话很有意思,听起来十分有趣。” 闻宿神色微妙了一瞬,不知道该怎么答话了。 沈君玉觉得有意思的点,有时候也很有意思。 而这时,沈君玉又问:“不过,你们魔域为何要叫‘天赐神域’?” 闻宿回过神,觉得问到了自己擅长之处,便挑眉徐徐道:“说起这个,倒有些意思。最初我们魔族是自称神族的,毕竟三族里最早一位飞升的大能就是魔族那位天圣帝尊,魔族引此为傲,自称神族。至于魔族却是人族和妖族那边传来的蔑称。” “但渐渐叫着叫着,有些魔修觉得这称呼也挺霸道的,加上三族混血也多了起来,两种叫法就都有了,后来不知怎么又演变到魔族的叫法占了上风。但魔域入口处,这牌匾是最老的一位魔尊亲笔所书,历代魔尊为视尊敬,便没拿下来过。” 沈君玉点点头:“原来如此,竟还有这样的渊源。” 闻宿见沈君玉喜欢听这些,淡淡一笑,便把魔族的一些风土人情和奇闻轶事从脑中搜罗出来,讲给沈君玉听。 沈君玉静静听着,听得很入神。 闻宿讲了一路,沈君玉听了一路。 后来,闻宿讲得有些口渴,便索性带着沈君玉进了一间临街的酒楼,要了二楼清幽僻静的位置,点了些精致的果品酒食,坐了下来。 此处酒楼右边临街,左边临江,闻宿怕街边太吵闹,就把位置选在了靠江的窗边。 大江环绕整个魔域,江上清风徐来,波光粼粼。此时,远处还有一只精致的白玉楼船浮在江面上,一群衣着鲜亮、模样姣好的魔娘和魔男正在楼船上载歌载舞,场面生动火辣。 不过因为离得还算远,所以不算吵闹。 闻宿见沈君玉没有嫌弃的意思,就给沈君玉斟了一杯酒,调侃道:“今日运气不错,还有免费的歌舞看。” 沈君玉莞尔接过酒杯,抬手示意了一下:“托你的福。” 日光照在沈君玉白皙明净的脸上,通透如玉。 闻宿不觉微微晃了一下神。 但很快,他唇角悄悄勾了勾,便收回眼,不动声色地也给自己斟满了酒。 两人碰了杯,闻宿润了润喉,又继续给沈君玉讲故事。 沈君玉手里端着半杯灵酒,一手托腮,听着闻宿讲魔族的风土人情,一边视线就无意识地轻轻从江面和那座楼船上扫过。 忽然—— 沈君玉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攥了一下,目光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立刻不动声色地转眼撤了回来。 闻宿本也没注意那楼船,见沈君玉神色异样,心下好奇,反而看了一眼。 结果一看,闻宿眉心狠狠抽了一下,又一下。 楼船最开阔的位置,两个浑身彩绘古铜色肌肤的精壮魔男正抱在一起,交颈缠绕,啧啧亲吻。 一个双腿盘起,盘在另外一个腰间,还放肆地上下起伏着。 闻宿:…………………… 接着,他便面无表情地抬手抵着额头,别过脸,对着楼下的方向敲了敲桌子道:“小二,上来,换一桌。” 半个时辰后。 两人换到了临街的这一面。 闻宿心有歉意,有些不敢直视沈君玉。 反倒是沈君玉,觉察出闻宿的窘意,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在你们魔族,这不该是司空见惯的事么?你怎么看上去比我还害羞?” 闻宿:? 沈君玉会错了意,微有诧异:“难不成,你从未有过魔侣?” 闻宿哑口无言。 沈君玉见闻宿脸上隐有尴尬之色,静了片刻,他淡淡一笑,看向窗外:“其实说起来,我虽这么多年空有个未婚夫,但也同没有没什么区别。” “五十步也就不笑你这个百步了。” 闻宿本还在微妙的尴尬中,陡然听到沈君玉这话,心头不觉微怔,一股极为诧异的情绪涌上。 他忍不住抬眼看向沈君玉此刻极为平静淡然的白皙侧颜——听沈君玉的意思,他和原穆洲,竟是从未做过道侣甚至只是情侣间的事? 他没猜错吧? 闻宿思绪如电闪,越猜测,一颗心也不觉愈发隐隐跳动了起来,忽然—— “星演小侯爷又在同人比试星卜之术了!这次的悬赏是一把天阶魔魂兵!” “刚刚有个上去的胜了五局就吐血了,这天阶魔魂兵可不好赚啊。” “可毕竟是天阶魔魂兵,总会有人心动,你看这不是又有人上去了么?” “走走走,去看看热闹。” 等那声音渐渐散尽,被对话内容吸引,一直倚在窗边侧耳倾听的沈君玉方才收回眼,饶有兴趣地笑了笑:“你们魔域还有比试这个的?” 闻宿被强行打断同沈君玉的谈话,心头不觉不悦,这时他就淡淡道:“这多半是个局,而且已经摆了许多年了,但上当的人还是不少。” 沈君玉:“局?” 闻宿颔首:“是,每年都会摆,每次的彩头都一样,可比试之人无论水平高低都输得很惨。不是吐血便是重伤。想是那小侯爷用来扬名立威的招数。” “可惜我不通星卜之术,不然倒想看看那小子是真有本事还是通过别的什么方式在比试里动了手脚。” 沈君玉闻言,忖度片刻,微微一笑:“那,去看看?” 闻宿:? 但旋即,闻宿意识到什么,哑然:“我倒忘了,这原是你的老本行。” 又看沈君玉十分兴致的样子,闻宿便暂且按下心头不耐,笑了笑:“既如此,去看看也无妨。” 若是旁人,兴许会畏惧那星演小侯爷背后的天瞳魔君,但他可不怕。 若那星演小侯爷真敢当着他的面在比试里做什么手脚,哪只手做手脚,他就剁了哪只。 沈君玉并不知晓此刻闻宿心中“无比残暴”的想法,只是初来魔域,处处觉得新奇,又碰上这种事,便打算去凑个热闹了。 结了账,二人下了酒楼,就朝方才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找了过去。 不多时,两人抵达了大街中央最繁华的位置,面前赫然是一处半人高的红绸擂台。 擂台四周围满了人。 天阶魔魂兵就高悬在擂台顶端,煌煌生辉,引得众人眼馋不已。但此刻擂台八面都有小侯爷亲兵驻守,即便眼馋,却也无人敢动。 台上,两个魔修相对而坐,比试正在进行。 一位魔修须发花白,竟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另外一位一袭纯白华丽的织金长袍,模样俊朗中透着一丝邪性——想必就是小侯爷,孟星演了。 两人这比试的内容还与寻常的星卜比试不同,是互相给对方出题,等对方破解。 直到一方无法破解,主动认输,比赛就算结束。 目前,两人互相破解到了第三局,暂未分出胜负。 沈君玉静静观战,而因人多眼杂,闻宿就立在沈君玉身旁,传音入密给他。 “孟星演父亲是天瞳魔君,先天灵瞳,于占卜一术造诣极高,几次为魔尊破解过修炼关卡,所以即便天资平平,也极受魔尊青眼。孟星演继承了天瞳魔君的先天灵瞳,据说天赋还不在他父亲之下。” “以你之能,可看出什么端倪来么?” 沈君玉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闻宿的问题,而是静静观战了片刻,才忽然开口:“星演小侯爷要赢了。” 闻宿:? 沈君玉说这话的时候,压根没用传音入密。 他嗓音不高不低,十分清润悦耳。 一时间,周围的魔修都听见了。 但这种场合,瞎猜的不在少数,是以并未有人在意沈君玉的判断。 直到,下一秒—— 台上的白发魔修忽然口鼻抽搐,喷出一口鲜血,到底不起。 众人哗然! 瞬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沈君玉身上。 因为,从沈君玉开口到白发魔修落败,中间只隔了不过三个呼吸的时间! 这是托?还是有真本事啊? 与此同时,台上也有一双阴鸷凤眸直直朝台下看了过来,眸中闪过极为意外欣喜却隐藏着一丝残忍的光芒。 17、第 17 章 对上这摄人至极的眸光,沈君玉不闪不避,坦然抬眼迎上。 四目相对,那双狭长凤眸的深黑色瞳孔中立刻就悄然泛出一圈金色锁链一般的涟漪。 这一圈金色涟漪仿佛一个诡异的漩涡,须臾间,就要将对视之人的魂魄吞噬进去。 见到孟星演眸中这诡异的变化,闻宿眸色一沉,迎身就想挡在沈君玉前面。 谁料他刚一动,一个十分温润笃定的嗓音就在他耳中响起。 “我无妨。” 只这么三个字,一下子抚平了闻宿心中燃起的那点无名火。 闻宿心下一定,不动声色地冷冷看了一眼台上的孟星演,便不再挪步了。 对视只持续了不到五个呼吸的时间。 从始至终,沈君玉那双琉璃色的温润眸子都没有掀起一丝异样的涟漪,清澄如镜,明晰无限。 最终,孟星演率先回过神,他眸光闪烁了一下,忽然就勾起唇角,抬手轻轻拍了拍掌。 立刻,便有魔将上前,把那昏死过去的白发魔修给拖下了台。 方才被鲜血污染的地面也被擦拭干净,很快,偌大的擂台焕然一新。 等一切事了,孟星演方才再次看向沈君玉,微微一笑:“这位小公子好眼力,不知本侯可否有幸同你比过两局?” 沈君玉神色平静,没有接话。 孟星演见沈君玉不为所动,眸色暗了暗,但旋即,他又笑道:“小公子卜数精湛,想必未必看得上本侯的手段。但本侯今日着实是见猎心喜,不如这样,小公子若愿意上台,无论是赢是平便尽管取走彩头,即便输了,本侯也无需你付出任何代价。” “小公子以为如何?” 闻宿听了孟星演这话,眉头一皱,就想提醒沈君玉。 谁料沈君玉先他之前微微一笑,应下了孟星演的邀约:“既然小侯爷如此盛情,那闻某就不再推却了。” 闻宿:? 等等,闻某? 还未等闻宿回过神,沈君玉便已经在围观众人的哗然和惊诧以及疑虑声中,从容提步登上了擂台。 闻宿看着沈君玉潇洒的白衣背影,稍一迟疑,倒也没有再出声阻拦——他毕竟也曾见过沈君玉解除巫血诅咒的手段,对于沈君玉的水平还是有自信的。 再说,即便孟星演那小子耍赖,他也有本事让孟星演吃不了兜着走。 不如,就让沈君玉开心开心好了。 只不过,他还是疑惑——沈君玉为何要自称姓闻? 此刻,沈君玉已经在孟星演前方的那个白玉‘蒲团上盘膝坐下。 两人都是一袭白衣,不过一个清雅出尘一个华丽雍容,气质迥然不同。 台下观众看着,叽叽呱呱,议论不停,但这会议论的内容却是——还是星演小侯爷生得俊朗些,这闻公子徒有气质,皮相却实在一般。 一旁的闻宿把这些议论尽收耳中,半晌,他神色微妙地挑了一下眉,就不再理会这些闲言碎语,抱臂看向擂台上。 这时,孟星演先动作十分潇洒地抬手往前一示意:“闻公子请。” 在两人面前,各放着一个空白的占星阵盘,比试内容便是互相在自己的空白阵盘内绘出自创的占星阵法或是符咒铭文,交给对方破解。 沈君玉也没迟疑,先取过自己面前的占星阵盘,就开始绘制。 孟星演见状,唇角意味不明地轻轻勾了一下,便也伸手取过占星阵盘,开始绘制。 一炷香的时间后,沈君玉放下手中绘制好的占星阵盘,推到了孟星演面前。 本来正在绘制阵盘的孟星演:? 他心头微微一跳,皱眉用余光扫了一眼沈君玉绘制好的占星阵盘。 只一眼,孟星演瞳孔就不觉猛地收缩了一下。 但很快,他又强迫自己收束心神,开始绘制自己手中的阵盘。 台下议论声渐大,大约都是质疑两人演戏的——毕竟一炷香的时间绘制好一个空白的占星阵盘何等困难?沈君玉只怕是在陪孟星演演戏吧? 孟星演自然也将这些议论听在耳中,心头暗恨,动作也竭力加快了。 可饶是如此,孟星演也是又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绘制好了占星阵盘,推到了沈君玉面前。 接着,两人同时拿起对方的占星阵盘,开始破解。 因为吃了沈君玉之前抢先的亏,孟星演又是何等好面子?拿到沈君玉的占星阵盘第一时间就开始破解。 并未注意到沈君玉拿到他的占星阵盘后,只是静静地端详,并未直接入手破解。 一开始,孟星演是信心满满,势如破竹地就拆解掉了沈君玉在阵盘上布置的前两层阵法陷阱。 可等到破解第三层阵法时,孟星演脸色忽然变了,他瞳孔收缩,额上渐渐开始渗出细汗,脸色也开始发白。 该死!沈君玉居然看穿了他的布阵方式,也学他将借运阵藏在其他阵中,这样破解越快,魔气损失就越大。 意识到这一点后,孟星演握着占星阵盘边缘的手几次想要松开,却又忍不住攥紧——他就不信,同样的阵法他一个元婴还比不过沈君玉一个金丹? 并没注意到,对面的沈君玉甚至也还是没有开始破解他递给自己的占星阵盘。 此时,台下围观众人把二人情状尽收眼底,不觉啧啧称奇。 一开始,他们还觉得沈君玉会不会是什么虚张声势的托,但现在又觉得沈君玉多半是什么隐世高手,看不惯孟星演的做派,才出手打脸。 真是大快人心啊! 众人正振奋猜测间,台上变故突生。 孟星演大约是再也忍不住,丢下掌中占星阵盘,便低头咳出一口血。 不过很快,他又长出一口气,闭眼盘膝而坐,开始运功调息。 所有人:! 这是孟星演输了?还是如何了? 但很快他们又意识到对面的沈君玉还未开始破解孟星演的阵盘。 一时间,众人表情又犹疑不定起来,重新开始怀疑是不是演戏了。 终于,孟星演打坐完毕,俊美面容上的苍白也比先前消去一丝,可明眼人仍能看得出他憔悴了许多。 而这时,他定定看了一眼面前端坐的沈君玉,半晌,唇角挤出一丝极为微妙阴沉的笑意:“闻公子果然天纵奇才,是本侯输了。” 沈君玉闻言,放下掌中一层都还未破解过的占星阵盘,坦然一笑:“侯爷未输,侯爷的阵盘十分精妙,我也解不出来。此局算平局。” 台下众人:??? 孟星演闻言,诧异了一瞬,又看了一眼沈君玉放在地上的占星阵盘,良久,他微哂,眸中阴郁之色倒是散去大半。 也罢,既然沈君玉识时务,给他留了个面子,他便也承一次人情。 接着,孟星演神情一派轻松地抬掌,拍了两下。 有魔将应声而上。 孟星演侧头道:“把闻公子的彩头取下来,再另外备辇,我要请闻公子府上一叙。” 魔将拱手退开。 见到这一幕,台下众人表情微妙至极——约莫都在心里觉得沈君玉死定了,这必然是鸿门宴啊! 而此时,孟星演又看向沈君玉,那神色含笑中带着一丝坦然的阳谋意味。 沈君玉闻言,竟是没有丝毫迟疑,反而微微一笑:“既如此,闻某便多谢小侯爷了。” 台下正想传音让沈君玉拒绝的闻宿:? 但旋即,他又不动声色地蹙了一下眉,也罢,凡事有他兜着就好。 不过沈君玉有时着实也太单纯了。 孟星演得到想要的答复,立刻满意一笑,拂袖起身,道:“闻公子这边请。” 沈君玉:“小侯爷且慢。” 孟星演眸光沉了一瞬,旋即又若无其事道:“还有何事?” 沈君玉:“我和我兄长同来,侯爷可否容我带他一起?” 台下闻宿心头微微一动。 孟星演狐疑:“你兄长?” 闻宿已越过人群走了出来。 孟星演抬眼看去,一眼只看到穿着一袭黑衣模样平平无奇的青年魔修,修为也不过金丹。 他正不以为意,目光却忽然落在闻宿那双湛然若海的漆黑瞳眸上。 心头莫名寒了一下。 但下一秒,这种感觉又消失了。 面前站着的,仍是那个平平无奇的黑衣魔修。 孟星演静了一瞬,哑然——即便他星卜之术比不上沈君玉那个后生,难道还打不过?更何况只是两个金丹而已,进了侯府,若真有什么猫腻,府中大能随便弹一指头都够他们死一万次了。 这么一想,孟星演彻底释然,便颔首同意了沈君玉的额外请求。 适时,宝盖华辇已至,孟星演率先登上最前面那辆。 又有魔将上前来,请沈君玉和闻宿登上后面那辆规格稍差的宝辇。 沈君玉和闻宿坦然上辇。 擂台四周的围观众人在心中唏嘘不已——只觉得沈君玉也太虎了,怎么自己送死还带上亲兄长呢?真是愣头青啊。 果然,有些天才死的早是有原因的。 · 两辆宝辇乌泱泱被一群魔将魔兵护送,缓缓远去。 闻宿和沈君玉所在的那辆宝辇旁,四个化神境魔将前后随行,表面护送,实则看守。 宝辇内,闻宿和沈君玉安然对坐,正互相传音入密。 闻宿静了好一会,终于语气有些沉凝地道:“孟星演此人,阴险非常,你不应该那么快答应他的。” 沈君玉淡淡一笑:“你放心,我自有计较。” 闻宿:? 还未等闻宿蹙眉,沈君玉便轻声解释道:“孟星演此人虽然行事手段不算磊落,但我观他阵盘布局格局却不低,不是个损人不利己的鼠辈。再者,我不破解他的阵盘,他便摸不清我底细,也更会好奇我手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星卜密法。自然会更倾向于招揽我而不是杀了我。” “更何况,若他真想杀我,又何必如此大张旗鼓?刚才也更没必要耐着性子同意你同行,你说呢?” 闻宿听完沈君玉的话,静了好一会,终于轻轻挑了一下眉:“我从前倒没看出沈大公子还有这般筹谋。” 沈君玉微微一笑:“我其实也不爱赌。只是觉得,如今你我在魔域都没有根基,有这种机缘送上门来,倒不如博一把。” “也为我们挣一个好前程。” 而且,他重生一世,才终于知道自身强大的重要,所以这一次,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唾手可及的机会。 当然,这些他没有告诉闻宿。 而闻宿听完沈君玉的话,半晌,心头怦然,跳了好几下,才平复下来。 他倒没料到,沈君玉居然是这么想的,为自己和他挣一个好前程? “我们”这两字,更是极秒。 以至于,后面沈君玉说什么,他都没怎么听进去。 直到—— 沈君玉:“还有,你要记住,如今我是闻玉,我们二人是堂兄弟。你一会可不要露馅了。” 闻宿终于回过神,接着,他眸中笑意更深:“你放心,绝不拖你后腿。” 18、第 18 章 中州,天穹上,一座悬挂着玉衡宗标志的华丽楼船刚离开剑宗,朝着玉衡宗的方向驶去。 沈度、云素衣和沈思源三人几乎是被“赶”出剑宗的。 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先是一夜之间,各大宗门取消了对沈君玉的悬赏通缉。 接着,原穆州闭门不见,说是闭关去了。 再又过了一日,便只有一个长老前来,拿来一枚补天丹,神色微有倨傲的表示——几大宗门联合的斗剑大会即将举办,剑宗内客房不多了,还请玉衡宗的几位行个方便腾出位置。 至于补天丹,是原穆州最后一份心意。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剑宗不会再管沈思源的事,让他们不要赖在剑宗打秋风了。 沈度夫妇行走修真界多年,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当即便想发火。 可偏偏那来的长老略一甩拂尘,释放出的威压便让二人不敢说话了。 要知道沈度夫妇二人虽然都是炼虚境,但只是炼虚境初期,而且他们资质也根本比不上剑宗这些以武斗专长的真正大能,境界也都是靠灵药和替其他宗门大能占卜获得的机缘堆上去的。 平时压压低境界的小辈好用,却根本不是实打实修炼上去的炼虚境高手的对手。 只不过因为沈度修行功法特殊,是以这些高手平时也对他高看一眼,早就把他捧到一个不恰当的高位。 可如今,剑宗对他们弃如敝履,沈度先前被营造出的虚假尊荣也在瞬间粉碎。 最终,二人只得悻悻带着沈思源离开了。 这边,云素衣将沈思源安置到了楼船最里间的房间休息下了,就去找沈度议事。 房间内,沈度浓眉紧皱,一双威严的脸上尽是阴沉。 云素衣见状,迟疑了片刻,走上前想安抚沈度,沈度忽然就猛地回头,指着她的鼻子厉声斥责道:“我早说你是妇人之仁,就该在那天煞孤星小时候把他直接扔掉或是送走!现在好了,他克得源儿重伤,还连累我们全家被剑宗鄙弃,实在是可恨至极!” 被自己夫君指着鼻子叱骂,云素衣身体猛地颤了颤,流露出心痛和羞耻的表情,良久,犹豫道:“我也不知君玉那个命格竟会凶到如此地步,我只是想着,毕竟他也是我们亲子,后来又搭上了穆州这般的尊贵人物,疏远些也就罢了……总不能因为一个命格就——” “蠢货!”沈度忍无可忍,“想我沈某这么多年,算过多少个命格,可能出过错?更何况,那小子不光刑克父母,还会抢占亲兄弟的气运,当初我算源儿有一天命姻缘,可助他青云直上,一展宏图,但一直未曾遇到过,我还疑惑过是否是我的卦错了。” “直到前些时日,我才意识到穆州多半就是源儿彻底天命姻缘,推算一般,果真如此。也不知穆州当初怎么就被那小子处心积虑抢走了,真是可恨!” 云素衣瞪大了眼,浑身微震:“什么,君玉会抢源儿的气运?穆州本该是源儿的命定姻缘?” 沈度点点头,冷冷道:“我的命卦再不会错。” 云素衣神色震颤,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此刻,她方才眸中还对沈君玉仅存的那一丝怜惜也消失无踪了。 毕竟,她这一生的荣华富贵都是眼前良人所带,她也从未怀疑过自己丈夫会对她说假话。 良久,云素衣咬唇沉声道:“若真是如此,早该让穆州知道此事才行。” 沈度眸光微动:“不着急,这个时候说出去只怕穆州还觉得我们陷害于他。但,也总该让其他人知道,对于这个天煞孤星,我们已经仁至义尽。” “到时,你还愁穆州不知道么?只要穆州心下回转,不愁他不来找源儿,他气运通天,源儿只要沾上便能重回巅峰。届时,一切皆可扭转了。” 听着沈度这番话,云素衣原本焦灼无比的一颗心也彻底定了下来,她点点头,便道:“我这就去想办法,把这消息散布出去。” 沈度:“早该如此。” 云素衣急匆匆转身离开,眸中带着一丝微妙的期冀。 沈度目送云素衣离开后,便紧闭房门,又自顾自地在房中推算起来。 其实方才,他确实骗了云素衣,那就是沈君玉的命格其实并不是什么天煞孤星,甚至和沈思源一样,都是蛟龙出海的贵格。 只可惜,沈君玉的气运同他们全家相逆相克,沈君玉旺,则他们衰——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 而两龙相争,必有一伤,那他便只好向着沈思源了。 他从一个毫无背景资质的玉衡宗庶子爬到如今高位,凭借的就是一手出神入化的术数。 因此,他也绝不容许在他眼皮底下出现任何能撼动他位置的东西。 · 魔域,孟星演的府邸中。 闻宿和沈君玉也是第一次见到布置如此奇妙的府邸。 孟星演此处府邸,一应草木皆无,铺路栏杆以及建筑全都用的是汉白玉,清贵典雅。有喷泉在府邸中央,里面高高筑起一个几人高的周天星斗仪,太极图样,当中一阴一阳两颗明珠来回交织穿梭,闪烁着淡淡灵光,模仿日月轮回的轨迹。 沈君玉和闻宿下辇后,便由魔将带着他们去客室。 客室中央设一白玉长几,两侧各设一几,皆摆放着时令灵果鲜花,还有几架精美绝伦的琉璃小插屏,连坐垫都是天丝刺绣,排场陈设比人族大宗都不差了。 闻宿和沈君玉被引到左边下首的白玉长几前坐下,魔将便让二人稍后片刻。 孟星演进内室换了一套家常便服,才又出来,来时,带了一群形容或妖娆或清秀的魔娘,莺莺燕燕们围坐一团,香风扑面。 此时,孟星演略一使眼色,几个魔娘便立刻含笑,轻移莲步,朝沈君玉和闻宿这边走了过来。 沈君玉一见,立时正色拒绝道:“多谢侯爷美意,只是闻某不好此道,无福消受了。” 孟星演一听沈君玉这话,眉头蹙了蹙,正想说沈君玉不给他面子,偏偏此时他身侧一位身着绿衣的窈窕魔娘忽然望着沈、闻二人笑了笑,便凑到他耳畔轻声说了两句话。 孟星演被魔娘一提点,神色一动,目光就顺势有意无意也在对面沈君玉和闻宿身上扫了一眼。 说是堂兄弟,倒确实生得一点都不像啊。 原来如此? 孟星演心下了然,不再怀疑,就拍了拍手,让那些魔娘都回来了,各自留在他身旁,或斟酒,或打扇捶腿。 好不自在。 之后,孟星演就开口跟沈君玉闲谈,但扯的都是一些淡话,半分没有跟星卜之术相关的。 沈君玉知道对方还在观察试探自己,倒也沉得住气,应对皆十分淡然。 两人暗中试探推拉了片刻,孟星演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接着他就问道:“闻公子来时可看过我院中那座周天星斗仪?” 沈君玉不知孟星演何意,只颔首道:“见到了,十分精妙,巧夺天工。” 孟星演微微一笑:“其实周天星斗仪大多大同小异,粗略一看无甚意思。但我府上这座周天星斗仪还有一项寻常人都不知道的奇妙之处。” 说罢便起身:“闻公子且随我来,让我演示给你看。” 沈君玉一听,便知一定有什么东西在那等着他。 不过他略一沉吟,就跟了上去——孟星演此举,多半是考校他的水平,既如此,何必畏怯? 几人一同行至那周天星斗仪前,孟星演抬手一挥,四周的喷泉便徐徐消失了。 周天星斗仪也彻底暴露在众人眼前。 这座周天星斗仪比寻常的大上两三倍,所用的石头也都是陨星碎片,上面幽幽逸散着灵力的流光,古朴中带着时间留下的刻痕。 孟星演这会微微笑了笑,就走到这周天星斗仪前,伸手,按下了那周天星斗仪前的一枚玉石按钮。 “闻公子,看好了——” “嘎吱嘎吱”的沉闷响动发出,那周天星斗仪上的阴阳元石徐徐转动,中央那块阴阳鱼太极形状的石板竟是一点点朝周围分开。 沈君玉眉尖轻轻动了一下。 忽然,那石板后便出现了一枚幽邃如浩渺星空的巨大眼瞳! 这眼瞳此刻就这么直直朝沈君玉看来,刹那间,一股极为浑厚庞大的气场笼罩而下—— 沈君玉在看到那枚眼瞳的第一时间便立刻这猜到这一定是天瞳魔君的密法,想通过这周天星斗仪窥测他。 可惜,他是重生过一次的人,命盘已改。 即便是天瞳魔君也未必看得透。 所以,沈君玉索性不闪不避,就这么让那枚眼瞳把气息落在他身上。 谁料,就在那气息接触到他身体的那一刹,他心口久久没有动静过的印记忽然猛地滚烫起来! 似乎带着一股莫名的怒意。 沈君玉:? 下一秒,众目睽睽之下,一道巨大的血红色光芒在沈君玉和周天星斗仪之间绽放开来。 无人看清那其中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等光芒消失后,周天星斗仪石板后的那枚眼瞳便消失了,原本灵光四射的周天星斗仪也在这一刹变得毫无灵气。 唯独沈君玉静立原地,毫发无损,连白衣上都没多沾染一丝尘埃。 看着眼前彻底失去灵光的周天星斗仪和那空空如也的石板,一旁孟星演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又抽搐了一下。 接着,他连客套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苍白着脸,匆匆化光消失在了院中。 19、第 19 章 百里外,天瞳魔君行宫。 重重深殿内,一名模样庄肃的白衣中年魔君端坐高台之上,双眸微阖,眉间一只金色竖眼紧紧闭着,边缘隐约有一道血痕。 孟星演跪在高台下,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匍匐着连连愧疚拜道:“是孩儿一时大意,让父君受伤,着实该死,还请父君责罚。” 孟星演磕头怦然有声,天瞳魔君静了好一会,蹙眉睁眼,淡淡道:“收起你小时候那套装乖卖傻的做派。” “上前来,将那人同你比试时的情形细细讲给我听。” 孟星演闻言,心头一动,知道天瞳魔君这是不追究怪罪的意思,连忙撩起衣摆,起身上前走到天瞳魔君右下方的蒲团上坐下,讨好道:“父君,此人是我在街市上遇到的——” 之后,孟星演便将沈君玉同他擂台比试的经过原原本本讲给了天瞳魔君。 天瞳魔君听完,问:“他从始至终都未出手破解你的星占阵盘?” 孟星演点头:“没有。” 天瞳魔君:“连开头都没有?” 孟星演:“是。” 天瞳魔君沉吟片刻:“不出手,便不会留下痕迹,旁人自然也无法窥见他的底细。” “此人,不可小觑。” 孟星演神情沉凝:“竟是如此,还是孩儿心思不够缜密了。如此看来,父君你觉得是否要将此人——” 说话间,孟星演抬手比了个割喉的动作。 天瞳魔君微哂:“就凭你?” 孟星演:…… 瞬间蔫了。 不过很快,孟星演又恢复正色,道:“父君的意思是此人可以拉拢?” 不过一个金丹,即便孟星演杀不掉,天瞳魔君出手也是手到擒来。 现在看天瞳魔君的意思是不打算做掉沈君玉,是以孟星演便妄自揣测了一把。 而天瞳魔君似乎在思索什么,孟星演这话问完良久,他方才开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说此人有个堂兄,这堂兄又看起来如何?” 孟星演微怔,旋即道:“模样平平,资质也平平,远不及他,不过——” 孟星演附耳过去,将方才那绿衣魔娘的猜测低声讲给了天瞳魔君。 天瞳魔君微一挑眉:“好男风?” 孟星演点头。 天瞳魔君淡淡一笑:“一个人既然有嗜好,便有欲望,便不是坚不可摧。如此,为父心中有数了。” 孟星演闻言心头一动,立刻道:“父君的意思是可以从这一处下手?” 天瞳魔君:“为父什么都没说。” 孟星演悻悻:“孩儿知道了。” 见孟星演意动之心似乎未死,天瞳魔君看他一眼,又道:“为父那一眼尚未看透那人底细,你不要轻举妄动。” 孟星演回过神,听到天瞳魔君这话,忍不住还是好奇道:“果真连父君都完全看不透他?” 天瞳魔君品出孟星演话中的试探,不过毕竟是自己亲儿子,他静了片刻,倒也没有隐瞒。 “我粗略看了一眼,只看出此人神魂年岁和肉]身并不相符。” 孟星演心头狠狠一跳:“大能夺舍?” 天瞳魔君缓缓摇了摇头:“不可断言。” 孟星演望着天瞳魔君淡然庄肃的侧脸,心中已清晰了八九分。 接着,他就垂眸点点头,起身拱手道:“多谢父君告知,那孩儿先告辞了。” 天瞳魔君:“去吧。” 孟星演提步,风风火火地走了。 望着孟星演离开时的背影,天瞳魔君沉吟半晌,露出一点若有所思的神色。 此时,帘幕后转出一袭温婉青衫,淡笑:“一看演儿就又想鬼点子去了,你也不提点提点他。” 天瞳魔君回眸,对上那袭温婉青衫,微微一笑,神色难得温柔。 接着他便回过眼,摇摇头道:“他总该吃些亏,术数尽头是大道,弄小巧心机终究不成事,这道理他必须要懂的。” · 这边,侯府内。 自打孟星演一言不发就化光消失后,周天星斗仪前,场面一度陷入一种极为尴尬的沉默。 还是过了一会,一位魔将前来,将沈君玉和闻宿二人引至一处幽静院落。 说小侯爷有事要办,让他们暂且在此处休息片刻。 魔将走后,二人环顾四周,见无人便相偕进了屋。 不过,为防止隔墙有耳,即便在屋内,两人也还是传音交谈。 这会,闻宿拿起桌上一枚精致的白玉杯子在手中摩挲着转了转,就忍不住看向沈君玉:“方才是怎么回事?是你们玉衡宗的独门秘术?” 沈君玉静了一瞬,坦然道:“若我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闻宿转杯子的手指轻轻一顿。 接着他看了沈君玉一眼。 对上沈君玉那双清明澄澈毫无杂质的眸子,闻宿静了片刻,唇角轻轻一勾:“那便不提这个。” 沈君玉微微一笑:“好。” 闻宿说不提果然就不提了,他放下杯子,沉吟片刻,又道:“今日这一事,足见孟星演和天瞳魔君这父子二人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辈。我觉得我们要投靠,不如另寻旁人,你说呢?” 沈君玉讶异,片刻后,他道:“其实我心中也有更好的人选,只不过目前只有这父子二人能看得起我这一身微末卜数,也恰好是遇上了今日这个机缘。若是寻旁人,只怕门还没进就被魔兵魔将打出去了。” 闻宿“嘶”了一声,只能默默道:“也是。” 沈君玉目光在闻宿脸上掠过,头一次问起了闻宿的私事:“说起来,你一身好功法,在这魔域就没有什么亲朋可以投靠?” 闻宿被沈君玉反问,不觉静了静,良久,他淡淡道:“我父母皆已过世。年少时有一义兄教我修行入门,不过他如今身居高位,事务繁忙,我也不好叨扰他。再加上我性子由孤僻懒怠,又常遇到觊觎我功法的心怀叵测之辈,便索性不交朋友了。” 闻宿讲完,沈君玉不觉微微沉默了。 闻宿随口说完,却忽然瞥见沈君玉神情有些不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可能让沈君玉误会了,他便想解释。 可下一秒,沈君玉却淡淡笑了一下。 闻宿莫名。 接着,他就看到沈君玉抬手,掐破素白指尖,挤出一滴血来。 沈君玉:“你把手给我。” 闻宿见状,心头微动,什么也没说,就把手递了过去。 沈君玉把闻宿的手握住,翻开,便蘸了指尖血,在他纹路清晰略带剑茧的掌心开始细细描画。 沈君玉指腹细腻,动作轻柔,闻宿甫一被触碰到掌心时,肌肉还忍不住颤了颤,下意识绷紧。 沈君玉反手,修长手指扣紧了他的手腕,轻声道:“别动。” 闻宿便果真不动了。 这时,闻宿为了转移注意力,还耐着性子去看掌心沈君玉画的图案,可看着看着,还是有些心猿意马,忍不住去看沈君玉的脸。 可惜沈君玉太平静认真了,什么也看不出来。 但即便什么都看不出来,闻宿的目光也不觉悄然凝在了沈君玉白皙侧脸旁那一丝微微垂落的黑发上。 只是一缕发丝,便看得他漆黑眸中时不时有晦涩的暗光涌出。 等沈君玉最后一笔描画完毕,一个极为精致繁复的圆形阵纹就出现在闻宿掌心。 灵光流溢,十分漂亮。 闻宿见到这阵纹,终于强行回过神,做出一丝好奇的模样,端详道:“这是什么?” 沈君玉:“还没好。” 闻宿:? 还未等闻宿反应过来,沈君玉原本托住他手腕的手便很自然地沿着他腕骨翻了上来,一点点握住了他绘制阵纹的手掌。 十指相扣。 闻宿:! 掌心有温热微烫的触感从阵纹处流溢而出,光芒也阵阵逸散。 可闻宿此刻意识却全都凝在了沈君玉和他牢牢相扣的五指上。 沈君玉的手指修长漂亮,骨节处略硬,肌肤却又极为柔软,整体是细腻微凉有如羊脂玉般,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柔韧。 这感觉…… “好了。” 闻宿恍惚了许久,默默回过神,看着沈君玉从他掌心抽回手,他眉心跳了一下,几欲反手握上去。 但最终他还是猛地蜷了一下手指,强忍住了。 这时,沈君玉又把手掌伸过来,同他的手掌并在一处。 闻宿静了好一会才看清,方才沈君玉在他掌心绘制的那个阵纹,不知怎么,已经在沈君玉掌心也烙印了一份。 两个阵纹此刻正对在一起,闪闪发光。 闻宿望着这两个阵纹,一时间,心绪再度微微起伏。 沈君玉淡淡一笑:“有了这阵纹就不必耗费灵力传音入密了,百里之内,只要你心念一动,我就能知道。” 说着,沈君玉忽然不说话了。 闻宿正在揣测沈君玉给他做这个阵纹的目的,忽然—— “闻宿。” 一个极为空灵温和的嗓音在他心海中响起。 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撩过,微痒。 闻宿再次恍惚了一下,好一会,才下意识在心里默默应了一声。 沈君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