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烟九华录》 第1章 尘引 远山群岫翠烟浓。 透玲珑。 惊鸿纤影出云宫。 袖藏风。 寒水霜天露,青岑剑贯长虹。 袅娉飘渺似仙踪。 似仙踪。 都道此门中。 ——词牌《望仙门》 北疆局势紧张的那一年,临安城外的桃花林莫名起了一场林火,所幸天降及时之雨,周围的村庄才未受殃及。人们对于这场大火的起因各有说法,有说是天神降罚,以天雷引动的业火,也有说是人为,故意放火烧林。虽然起火原因不明,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一天不少村人都看到有大队官兵和玄门修士从林火中撤了出来,也不知是救火失利,还是另有缘由。 而那一场扑灭林火的大雨却是下遍了整个江南,绵绵不断,足有半年之久。有传言说大雨最盛处是一座山谷,那里的雨下得最是凄哀,至于这雨有何凄哀之处,问谁也说不清楚,只是坊间皆是如此相传。无独有偶的是,大雨刚起的那一天有人曾目睹从这山谷中也撤出了大队的修士,时值世间崇仙之风盛行,于是这一场雨很快便也被传为了灾情。 因为事发两地都有玄门修士参与其中,所以不少好事者都在猜测是何种妖物邪祟引发了这两场水火之灾,但无论是官府还是玄门各家都始终未有消息传出,这反而引发了人们的好奇,一时间世人对这两场灾情的关注竟然高过了北疆一触即发的战事。 而数月后,正当人们还在热衷谈论这两场水火之灾的起因和联系时,一队又一队漂泊而来的旅人又引起了世人的注意。问其出处,竟都是从昆仑一带流落至此。而这些旅人又带来了另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昆仑山一夜之间大雪封山,不仅毫无征兆,风雪之盛也前所未见,附近安居的人们迫于连日不开的暴雪终是纷纷迁离了故乡,踏上漂泊之旅。 消息刚一传出,就有民间相师卦术者纷纷推算时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得出一个结论,这一场火一场雨还有这昆仑的风雪竟然是同一天发生的。如此,上到皇亲国戚下到平民百姓皆以为奇,但朝廷除了张贴一批通缉逆党的悬赏告示以外,并没有再做相关的昭告。倒是有名望的玄门世家也相继发布了搜寻同一批逆党的悬赏,只是各家不仅对寻到悬赏之人的奖赏各有不同,就连如何找到还有是否要保证这些逆党的生死也各有要求。 虽说玄门同朝廷悬赏通缉同一人的情况不算少见,但这却是头一次玄门世家在悬赏的要求上与朝廷发生了分歧,而且从张榜的告示来看,甚至大有与朝廷争夺之势。这便又引起了世人广泛的兴趣,这些被通缉的逆党究竟是谁?玄门世家为何不惜冒着与朝廷对立的风险也要争得他们?这些逆党是否与这三场灾变有关?但无论各方如何询问,所有玄门修士不是对此事缄口不言就是毫不知情,就连从那场林火中撤出的军士竟然也不知究竟。各方终是没能得知半点消息,于是一时间各种传言四起,甚至还有说书人将此编成了故事广为流传,人们虽不知其真假,但也津津乐道。只不过他们不知,就是从这一年开始,纵使世间崇仙之风盛行不减,玄门世家也渐有式微之势。 是年入秋,暮雨潇潇,竹林深处一男子拖着重伤的身躯虚步颇行,不仅步态摇晃,喘息也是极为紊乱的,沿途倚靠着青竹才能勉强支撑,不时还需要扶竹暂歇。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已经习惯了,男子对自己身上的伤痛愈渐麻木,只是依旧头痛欲裂。忍受着这般伤痛,换做是常人恐怕早已疼得昏死过去了,现在唯一支撑他的念想就是回到这里,至于缘由却也记不得了。就在暂缓一刻欲再移步前行之际,男子忽觉身子一沉,随即意识渐渐模糊,恍惚之间似有一弦琴声入耳,又瞥见前方似有人影匆匆,一袭白衣翩然而来…… 一朝红散不回春, 细雨轻舟又入尘。 醉剑横锋烟月里, 江湖何处寄微身? ——七绝《寄浮生》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妖雨来啦!快跑啊!妖雨来啦!” 寻声,村口跌进来一个风尘仆仆的男子,像是想要扶着村口的水井栏杆歇一下,却脚下打滑直接摔在了地上。那人却也顾不上疼痛,又赶紧爬了起来,对着茶棚这边慌张喊道:“快跑啊!南边有个道长说妖雨往这边过来啦!” 说完连身上的土都没掸就往村里跑去散消息去了。 “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哎,别走啊!你说的那个道长是哪家的啊?靠不靠谱啊?”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遇上这破事。” “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啊?” 一时间这里的人慌乱作一团。 “有谁快去请些道士仙师来啊,刚才那位道长在哪里啊?”茶棚里一老妇人抓着自己的老伴颤巍巍地说着。 “那还有什么用,这妖雨闹了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谁管得住,”被抓着的那个老者急着说道,“还是赶紧回家收拾点值钱的东西跑吧。” 好不容易在这杏花村口的茶棚里找了个僻静位置,柳梦生这还没坐稳就被这突如其来的骚乱吸引了注意。 妖雨?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柳梦生在记忆中搜索一番,却终是没想出自己曾看到过这等邪祟的记载。 周遭的人都如此慌乱,这妖雨究竟是什么来历?柳梦生有些好奇,于是抬手拍了拍旁边看起来还似淡定的茶棚老板,问道:“店家,这个妖雨到底是什么来历?大家这么恐慌。” 那店家被这么一拍,当即浑身一震,就连手里茶壶都抖落在地,险些跌碎,而他却对那洒溅出来的热水避都不避。 柳梦生一脸讶异地看着他,心想这店家原来是吓呆了,随即心里对自己惊到店家的举动有点内疚,正欲起身陪个不是。却见那店家呆呆地看了看地上的水壶,似乎没有要捡的意思,又收睛看了看刚才拍自己的客官,竟一下子就往柳梦生身边瘫坐下来,还差点就坐到了柳梦生的腿上。 柳梦生见他坐得太近觉得有点不自在,感觉怪怪的,就悄悄地往一边挪了挪,随后拍了拍店家的肩膀问道,“店老板,你没事吧,店老板?” 店家好像缓过神来了,木木地应道,“没事,我没事。” “店老板,这大家嘴里说的妖雨,到底是什么个东西?”柳梦生再问。 “这位客官不知道这妖雨?”店家被这么一问疑惑地看向柳梦生,呆滞的神情反倒是缓和了下来, “这个…呃…在下最近才到这一带的,对这里的事不了解,”柳梦生尴尬地应着。 那店家一脸狐疑地看着柳梦生,道:“这怪雨已经闹了有七八年了,受灾的范围也挺大的,客官要是没听说过,那倒还算稀罕事了。” “那不重要,快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柳梦生不耐烦地催促着。 “唉,”店家虽然还是有点介意,但也没再纠结,轻叹一声继续说道,“听说这事是几年前有几家道士联手,要从东海那边的什么遗迹里寻一件厉害的仙器,结果不但仙器没寻到,还折了不少人,灰头土脸的就回来了,有好事的人问也闭口不谈。后来没过些时日,就听说东海沿岸有一阵妖雨到处作怪,有好几个村子都遭殃了。大家都传是那些道士盗仙器,触怒了海里的神明,这妖雨就是神明降罚了。” “那闹了这么久,就没人管管,平日里那些风风光光的玄门各路就没个能人啦?”柳梦生不大相信,他可是在书里看到过一些关于世间玄门的记载,字里行间将玄门修士的功绩描述得好不风光。 “管啦,可是各家道士一点办法都没有,大小村落该遭殃的遭殃,也没见有人能阻止的。”店家道。 “这雨有这么厉害?”柳梦生有点讶异。 “何止呐!传说这雨每一次都是白天在很偏僻的地方聚集,也看不出来往哪里飘,更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地方。可是这一到晚上,就突然下到某个村子里,而且啊……”店家看了看周围,又压低声音说,“我听说这雨能洗掉人的魂魄。” “洗掉魂魄是什么意思?”柳梦生心里暗暗回想能噬魂夺魄的邪祟是有不少,但是从未听过能用雨水洗掉魂魄的邪物,这手段也太诡异了。 “说是一村人睡一晚上起来,整个人都丢了魂儿似的,叫也不应,碰也没反应,不吃不喝也不睡的,”店家接着低声说,“后来据一个道士说,这一村人的那个什么七魂八魄的全都没啦。不是那妖雨洗掉的,你说那还是怎么没的呀?” 柳梦生并不想纠正店家说错三魂七魄的事情,就继续追问:“那这被洗掉魂魄的人最后都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这人没了魂儿还能活吗?”店家眉头一皱道,“大部分直接在晚上就断了气儿,那些还能起身走动的也撑不了两天也就完了。” “这雨太邪乎了吧,”柳梦生咋舌,“店老板,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听说的呀?” “哎呀,这些年有不少被这妖雨祸害的人,我这小茶棚来来去去的也有不少逃难的人光顾,”那店家继续讲道,“这不一个多月前我这茶棚还来一位客官,说是头天刚拿着自己家里织出来的布匹去城里买,来去不过两天一夜。结果这一回村子呐,就发现村子被一群道士围住了。上去一问,那些道士告诉他这一村子的人呐,都被那妖雨给祸害了,可怜他家妻儿老小都遭殃了。唉……” 柳梦生听了心里也是一阵难受,想来那个人本来高高兴兴拿着做买卖赚的钱回家,兴许还给自己妻子买了礼物,一回家却发现全家老小,连同熟识邻里同乡悉数遇害,一夜之间自己就变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家寡人了,那是何等的不幸。 与其自己一人幸免,倒不如和家人一起去了呢,柳梦生心想,遂不由问道:“后来那人如何了?” “还能去哪里啊,他说是要投靠哪家玄门学些剑法仙术,为家人同乡报仇,”店家想了一下,叹口气又道,“且不说能有玄门收留他,即使学成了找那妖雨寻仇,也怕是羊入虎口,白白送死啊。” 柳梦生沉默了片刻,心里估摸着也问不出什么了。看到已有些村民打点好行李匆匆动身了,就觉得眼前这店家显得也太淡定了。 “看别人家都忙着收拾家当逃命去。老板,我看怎么你也不着急啊?”柳梦生问。 “唉,”店家叹气,“这茶棚我开了几十年了,平时的营生也就够自己过活,也没攒下什么值钱的东西,家里也没有其他人了。我这辈子全部念想也就这个茶棚和这个土房子了,跑能跑到哪去?再说了,这妖雨动向从来飘忽不定,怎么就出来个道士能算到要下到这里来?是真是假还未可知呢。” “老板呀,这种事宁可信其有,还是赶紧收拾收拾行囊,和大家一起避难吧。都是同乡,路上还能有个照应。在下还有事就先走了,这茶水钱怎么算?”说罢柳梦生正欲起身。 “茶水钱不要啦,被这么一闹还有什么心思做生意呐,”店老板回身打量了一下他,目光忽地落到了柳梦生的佩剑上,眼里一亮,急忙说道,“诶,我看这位客官相貌不俗,这又带了把剑,敢问客官是何方高士啊?是要去治一治这妖雨吗?” “哪里是什么高士?再说我这剑,”柳梦生说着就将佩剑出鞘两寸,把剑身明给店家看,“其实是把木剑,平时也就能用来防身,真要是去斩妖除魔的话,跟带了根牙签没什么区别。” 店家见柳梦生拔剑先是向后躲了躲,看清柳梦生没有将剑完全出鞘才又凑上来仔细看了看,“还真是把木剑啊。不过,要我说啊,年轻人。就算你拿了把真家伙也别去,命要紧啊,你还那么年轻,别想不开啊。” “放心吧,我可没有那么想不开,店老板,你也赶紧准备动身逃命吧,”说完便快步离开茶棚,柳梦生暗想这方邪物如此棘手,且不论自己是否有心一会,倘若真的遇上了这妖雨,也当真没有把握一战,稳妥起见还是将这邪祟的事告诉师姐为妙,遂轻叹一声,起身出发。 柳梦生刚走出茶棚就被人撞了个满怀,遂赶紧退了一步稳住身形,抬眼一看原来是那个报信的壮年男子,只见男子道了声歉,就欲急急忙忙地再动身。 柳梦生见了一把拉住他,问道:“这位兄弟等一下,我问你,那妖雨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呐,就是那边,”男子指向前面一座远山,喘着气道,“我还有事,赶紧走了。” 柳梦生望了望男子指的方向,心里暗叫不好,那妖雨若真是从这个方向来的话,很可能会经过师姐所在之处,现在天色也已经不早了,得赶快回去。随即迈步要走,却发现那男子也是朝着妖雨的方向去了,于是又拉住他。 “等一下,我说别人都是忙着远离那妖雨,你怎么反倒迎着过去呢?”柳梦生问道。 男子一脸你不也是的表情,不耐烦地答道:“我刚才撞见那个道长之后,钱袋就不见了,我得赶紧回去找找。” 说完男子便挣脱了柳梦生跑出村口。 柳梦生望着这人远去的背影,心想真是人为财死啊,算了不管他了,还是早点动身赶路吧。 临行前,柳梦生回头又瞥了一眼茶棚,看到那位店家弯腰捡起了自己的水壶,坐在桌边认真地擦了起来。 第2章 落红 一路疾行,柳梦生渐觉体力不济,再加上之前寻人途中并未好好休息过,导致现在连呼吸都乱了,回头再看了看那个欲寻回钱财的壮年男子,虽然已与自己拉开了不少距离,但是依然身形可见,正在扶着一棵树歇息,似乎也是跑不动了。 柳梦生暗骂自己真不中用,依师姐吩咐出来寻人,结果这人也没找到,现在要回去警告师姐那诡异妖雨的时候,竟然能累成这个样子。 心里越是急切,柳梦生的气息就越是紊乱,又赶了一段路,已然气喘得不行。短暂停歇了一会儿,正急着再启程的时候,却见一个算卦道士模样的人迎面走来,柳梦生暗道想来就是那个预测妖雨将至的那位吧。 两人照了一面,从面相上看道士应有些年岁,续着山羊胡子,一副似经过大风大浪的淡然表情,只是此人步态轻盈,身姿矫健,不像是江湖行骗的假道士,想必是有些真本事的。 擦肩之际,那算卦道士悠然开口道:“虚惊一场,勿急。” 虚惊一场?本来柳梦生没想继续留意这道士,但突然听他这么一句,心中不由起了疑惑,便回头细看了一眼,只见那道士一身青灰色的道袍,一副悠哉的样子不紧不慢地继续走着,扛着似乎用来摆摊的旗子。那道士身着并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倒是那肩上扛的旗子有点不一样,别家算命卜卦的都在旗子上写什么百算百灵呀,什么大仙半仙之类招揽生意的话,而这道士的旗上写的却是“卦不尽,道无常”六个字,不明所以。ωww.xSZWω㈧.NēΤ 刚才那一句引得柳梦生心里一阵不悦,倒不是因为这一句劝慰之辞,只是那道士说话的语气颇有一种看笑话的态度,就算是旁观者清,也未免有点过分。 虽是疑惑这道士口中的虚惊一场是指妖雨将至,还是指自己担心师姐安危一事,不过柳梦生现在也没心思理会这道士,与其同他费口舌,不如赶快回到师姐身边亲自确认,于是柳梦生就转去专心赶路了。 又过半盏茶的功夫,便望见远处山脚下有一片树林,此间均是清一色的碧桃。若是花开时节,想那粉嫩的桃花连成一片,应是十分壮观。柳梦生虽未见过这桃林盛开时的美景,但见到这林子就知道自己快到了,便欣然加快了脚步。 然而柳梦生刚入林中,抬眼就看见林子上空有一团墨色的云,像是阵雨的雨云,却看起来更加阴郁厚重。而且那云团竟然是逆着风向越飘越近,行进途中还在不断聚集扩张,虽然样子像是雨云,但却一点声响都没有。幸好天色还没有暗下来,不然很有可能就疏忽了这个危险。听了茶棚老板的描述,想必这就是那传闻中的妖雨了,柳梦生现在自然是不想招惹这个麻烦,无奈只能绕绕远路避开这个祸患。 这番着实费了不少功夫,好不容易避开了那诡异的云团,来到这桃花林中,此时尚未至桃花开放的时节,一树树娇嫩的桃花含苞待放。虽然没有盛开的桃花欣赏,但林间清新的空气也让先前急躁心情平复了不少。不过此时也没有心情多做停留了,柳梦生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快点赶到师姐的身边。 在林中摸索了一段,柳梦生忽然闻到了一股带着潮湿气息的淡淡腥味,不像是血腥的味道,还又有点熟识,但始终没想出这是什么气味。再往桃林深处走去,腥味愈加强烈,绕过一株树龄较大的桃树,柳梦生发现面前的土地泥泞不堪,腥气便是自这上面而来。 柳梦生试探地缓缓踏了一脚上去,只需稍微将重量压上去,整只脚就陷了下去,看来这一片土壤是被可观的水分浸透了,这一带土质本来就比较松软,看现在这般泥泞,想必也无法在上面行走了。柳梦生见这水迹蜿蜒向前,像一条水分刚褪去的河床,心中不禁有点奇怪。为了避开那妖雨,柳梦生可是时刻都在注意着云团的动向,这期间并没有看到有雨水落下,那这土壤是怎么被浸湿的呢?仔细一看被浸湿的土地与旁边干燥土地界限分明,湿的土与干的土之间好像一点过度都没有,十分不寻常。 不过,现在也不是思考这种事情的时候,柳梦生便借着身旁那个老树的枝干越过去了那泥泞的土地。刚一跳过来,柳梦生就认出这个位置,于是就不再往树木更为繁多的地方去了,而是向着山石错落处寻去。 复行不久,柳梦生在两株桃树前停下了脚步,这两株桃树的树龄也算是上年纪了,估计还是两株小树苗的时候就挨得比较近,以至于长大之后两棵树几近合抱在了一起,粗壮的树根撑开了土地交织盘结,两棵树的树枝自然也交错在了一起。 柳梦生望着这两株桃树轻轻舒了口气,然后环顾四周察看了一下周围情况,在确认了没有人迹之后,便一闪身钻进了两棵树之间的树枝之中。 虽然这片桃林兴许美景甚佳,但一来此处桃花尚未盛开,二来想是妖雨来袭的消息已经在附近传开了,所以柳梦生此行出入,一路而来并没有遇到来观赏游玩的人,自然不用太过警惕有人跟来。 不过柳梦生还是依照师姐嘱托,小心掩盖了自己的行踪,那感觉就像是在跟一个无形的对手博弈一样,甚是无奈,这番举动要是真的被什么人看到,柳梦生估计就得羞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在极为费力地穿过枝叶之后,映入眼前的便是一道细长的山谷,山谷蜿蜒向前,谷中花木繁茂,时有鸟语虫鸣。柳梦生轻手轻脚地将被树枝挂住的长袍拉出来之后,简单清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枯枝落叶。再看来处,山谷的入口已然又被那两株桃树的枝丫以及茂盛的杂草密密实实地掩上了,若不是知道这里别有洞天,否则根本不会发现。 出了山谷之后,眼前却是一片梅花林,这一片梅花的树龄显然比山谷外的桃花树还要大得多,林中清一色的白梅,四季常开,清风拂过,似纷纷雪落,真是人间奇景,师姐曾将其喻作香雪,柳梦生觉得此番比喻甚妙,后便常以香雪称之。 快速拂去身上的落花乱草,柳梦生从怀中掏出一只银铃系在腰间。这银铃是师姐在临行前交与他的,并特意嘱咐若想穿过这片梅林则必须有这只银铃指引,声清则进,声浊则退。说来奇怪,平日柳梦生没少在这片梅林里偷闲,就连腰上这把木剑也是从这片林子里的一株老梅树上取的材,虽然并未太过深入,但进进出出的也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要不是这一次需要彻底穿过来,否则他根本不知道林子里还有此等玄机。 不过师姐说的话总归是对的,柳梦生心想,于是便挂着这小铃铛去试入口了。 沿着林边走了一小段路,便听见腰间的银铃一声悦耳的响声,好似玉器相撞的声音,响声不大,却也格外清晰。柳梦生不由一笑,这是找到入口了,遂快身步入。 一路按照铃声的指引前行,柳梦生留意了一下路线,发现这回来的路时而与离开时的路时而重合,时而又偏转到别的途径上,而且这回来的路线明显增加了不少难度,一点也不考虑是否方便通过,常常指到一些很奇怪的地方。比如有时候必须从两个树杈之间穿过,有的时候还要走在落差较大的断壁上,最无奈的一次是柳梦生必须从一株老梅树露出地面的粗壮根须下面爬过去,从上面翻过去都不行。这返程的路上可是把柳梦生整的极为狼狈,原本还算干净的衣服,现在浑身是土。每当柳梦生想要尝试轻松的路线时,腰间的银铃就会发出浑浊的噪声,仿佛真的是在提醒他走错路了一样。 “要是偏离了铃声指引的路线会发生什么?”柳梦生开始有了疑惑,只是现在他不敢去尝试,万一真的迷路了,岂不误事? 在经过一段一言难尽的路程后,柳梦生刚从两株合抱的梅树树干之间挤过去,就发现自己面前横着一道深深的沟壑。这沟壑两岸坡度很大,就算是身手不错的高手也很难有把握在这种坡度上轻松自如地行走。柳梦生一脸无奈地把那铃铛解下来,朝那沟壑的方向摇了摇,嗯,清脆悦耳,真是百听不厌,但此时柳梦生真的是听着想哭。 没办法,硬着头皮上吧,先看看这沟有多深吧,柳梦生心道。 为了防止自己掉下沟壑去,柳梦生小心地揽住一棵梅树粗壮的树枝,在确认这树枝足够坚韧后,才拉住它探身向沟壑下面看去。 然而这不看不要紧,柳梦生刚往下一看,就发现沟底下竟然躺着一个人! 第3章 明眸 薄雨轻舟娇粉萼。 最忆处、清欢如昨。 诗意正浓满一杯,桃花酒、浅香轻酌。 离亭病树秋千索。 叹今宵、再登空阁。 酿雪封坛候旧人,浮生事,更凭谁托。 ——词牌《二色宫桃》 没想到这一望居然能看见一个人,柳梦生一惊,差点没跌进沟里。稳住身形后,再仔细察看,从衣着打扮上来看那人应该是位姑娘,而且应该不是一般百姓。那姑娘仰面躺在深沟的侧壁上,碍于角度,并不能看清楚她的相貌。 柳梦生先是一阵疑惑,这时节连山谷外面的桃林都罕有人迹,这姑娘为什么会深入到这里来?也不知这姑娘情形如何,柳梦生虽然着急赶去师姐那里汇报情况,但是这人总归还是要救的。 思罢,柳梦生丈量了一下那姑娘所处的位置,虽说稳妥的方法是背着她上来,但若是跳下这沟壑,柳梦生还真没把握自己能再上来,何况还多出了一个人的重量。 无奈只得另想它法,柳梦生看了看附近情况,赶巧有一株梅树的枝干垂了下去,虽然位置不是很正,但若是倒挂在树枝上也应该还是能够到那姑娘的。于是柳梦生向那株梅树摇了摇铃铛,见铃声清脆,遂纵身跳上了那树枝。目测走到合适的位置,柳梦生用脚钩在粗壮的树枝上,倒挂了下去。 柳梦生刚将头垂下去,就又闻到了那股腥味,只是相比之前淡了不少。虽然这腥味闻起来让人有些不适,但柳梦生现在一门心思想要尽快把那姑娘拉上来,便不去在意了。 柳梦生用力荡了荡身子,将手向那人伸去,小试了一番,好像还真能够到。柳梦生心里一喜,又把身子摆动的幅度荡得更大了些,先是指间能碰到那姑娘的头发。不过,柳梦生没敢下手,这要是人没拉上来,还把人家一缕头发抓掉了,好像有点不合适。 又把幅度荡大了一些,柳梦生听到了那树枝充满抗议的声响,心想就这个幅度了,抓到哪里算哪里,别到时候人没救到还把自己搭进去了,于是一把抓去,这一回直接抓到了那姑娘的前襟。柳梦生当即握紧她的衣服,借着树枝回荡的力道,顺势将她拎了起来。这一抓起来,柳梦生才觉得似乎这样也不是很合乎礼数,不过现在也不是能考虑这些繁文缛节的时候,救人要紧。 又多了一个人的负重,树枝的抗议声自然更大了,柳梦生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这树枝要折断的声响。无奈只得先停下动作等待摆动幅度变小一点,也正好有机会仔细察看一下这姑娘的情况。柳梦生定睛看去,见这姑娘虽然脸上少了些血色又挂了些泥泞,但依然掩盖不了她清秀可爱的面庞。柳梦生未料到这一眼竟然让自己愣住了,这倒不是被姑娘的容貌所吸引,而是因为那一刹那柳梦生心底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恍惚间,忽然从柳梦生怀中掉落一物,正好拍在了那姑娘的面门上,那是一块通体红色的玉石,虽然看起来一块成色上乘的玉石,却并未被做成玉佩,也没有雕琢的纹理,柳梦生曾推断这有可能是一块罕见的血玉。这玉石本来是收在柳梦生怀中一只小香囊之中,不料却能这样掉出来,正毫无生气躺在姑娘的发间。 柳梦生一惊,倏然回神,那姑娘受了这一下,眉心轻皱,似有了些反应。柳梦生赶紧伸手取回这玉石,不料玉石与些许发丝缠在一起,这一下直接扯掉了那姑娘三两根发丝。 柳梦生又是一愣,紧张地看向那姑娘,见她被扯掉几根头发也没什么反应,才舒了一口气。 幸好没醒,不然怎么解释?柳梦生一边想着一边将那玉石叼在嘴里,然后心里又长舒了一口气,心想幸好这玉没掉到沟里去,不然真不知道如何跟师姐交代了,也幸好这姑娘没醒来,不然柳梦生这般举动,那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废了不少力气,终于把那姑娘拉了上来,柳梦生回头看向那道深沟,心想幸好这姑娘没掉下去太深,否则他可能真的无能为力了。 坐在地上稍作喘息,柳梦生大致察看了一下那姑娘的情形,但见她似乎没有受到严重的外伤,柳梦生就伸手拍了拍她的脸。 “喂!听得见吗?醒一醒,别睡啦,”柳梦生唤了几声,然而那姑娘却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这么大动静还能睡着,莫不是得了怪病?”柳梦生喃喃道,见自己唤不醒她,柳梦生便打算将她背回去让师姐看看。 只是方才银铃所指方向就是眼前这道沟壑,柳梦生心里有点没底气,毕竟他自己都没把握能越过这障碍,现在还得再背上一个人。 “这沟什么时候有的?”柳梦生望着沟壑抱怨道,他确信自己在出梅林的时候没有见过这沟壑。 而且这道沟壑看着也十分古怪。之前救那姑娘上来的时候没大注意,现在仔细看来那深沟的两个侧壁上均有一道相当宽度的黑色土层,难道是一层黑色的土壤?虽然柳梦生一直以来都觉得林子里土壤肥沃得有点异常,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原因。出于好奇,柳梦生抽出木剑尽力挑了点那黑土上来,放在手里捻了捻,手感不像是土壤的感觉,于是又闻了一下,惊讶地发现这根本不是黑土,而是草木焚毁后的灰烬。 柳梦生不敢相信地回头又望了望,见那深沟两侧的黑色土层一直延伸向前,看样子应该是覆盖了整个林子。柳梦生不禁奇怪,难道当初为了种这一片梅林烧了不少草木做肥料?是谁能有这么大的手笔?但不管是谁,柳梦生确信这不是自己师姐能干出来的事。 思量间,余光扫到了躺在地上的姑娘,一想到眼前的人情况尚不分明,自己又还有要事与师姐相告,柳梦生稍作歇息之后,便迅速从腰间取出那只银铃又确认了一下方向。不想这铃铛所指示的方向竟然换了方位,这让柳梦生十分惊讶。 难道入这梅林的路真的会不断变化?也不知道偏离了指示的路径前行会发生什么事?柳梦生不禁一阵后怕,看来这林子里真有什么玄机,若是刚才在救这姑娘的时候不小心偏离了路径,或是这路径自行变化把自己抛下了,那岂不是要误事?于是柳梦生不敢再有所耽搁,立刻背上那姑娘继续赶路。 梅树错落间穿行,过处落梅散乱,不觉间柳梦生已是绕过了那道巨大的沟壑。复行百步,柳梦生望见前方现出一株红梅,在周围清一色的白色梅花衬托下格外显眼,而这株红梅的一枝树枝被利落地削断了。 柳梦生一笑,心想这株红梅自己十分熟悉,自己腰间的木剑便是取自这株红梅,此处东去不远便是梅林尽处。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师姐了,柳梦生顿时觉得浑身又生出了一股劲,便加快了步伐飞奔了过去。 可就在越过这株红梅的那一刻,却惊觉氛围骤变,猛然环顾,四周之景竟然与自己记忆中截然不同,此时才觉腰间之铃声响急躁,柳梦生暗叫不好,慌忙止步却已是来不及了。 只见周围本是一片白色梅林,霎时染作一片绯红,忽然风起,落梅纷纷,梅花的红显得愈加妖冶。柳梦生立刻止步,连退几步,粗略计算了一下,应是退回到那株红梅附近了。可是迅速环顾四周,周遭景象并未有丝毫变化,就连那断枝红梅也不知何处了。 柳梦生心叫不好,莫非是入了什么阵法?一时间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忽然迎面一阵强风,柳梦生本能地抬起袖子遮了一下,以防风沙迷眼。然而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柳梦生惊然发现周遭之景竟然再一次变化了。 这下柳梦生彻底慌了,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应该前往何方,更不知道四周是否潜伏着什么危险。 柳梦生强迫自己要冷静下来,想要思考对策,但是眼前所遇到的景象想来极为诡异。昔日频繁进出的梅林现在对自己展现出了一番完全陌生的面貌,柳梦生此时脑内一片混乱,根本无法冷静思考。 在茫然了一阵之后,柳梦生突然闪过一念,种在地里梅树没理由会自己乱移动,除非是成了精,虽然这一林子梅树的树龄都很久远,但要是说真都成精了,那还真是壮观了,想想也不可能,也就是说眼前看到的很有可能是幻觉。 柳梦生心想若是眼前之景只是幻象的话,那么实际的景物并没有改变,虽然不知道这幻境的玄机,但若是按照自己记忆里的路前进,便有可能走出去。 既然睁着眼睛也识别不出正确的出路,而且还会被幻境所迷惑,那不如闭上眼,而且凭自己对这一带梅林的熟悉,那还真的是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 想到这里,柳梦生不觉一笑,可就在闭上眼刚迈出一步的那刻,只觉四周又是一阵风起,柳梦生忍不住又睁开了眼睛。但见这阵风卷着吹落的花瓣,从四面八方向二人袭来,气氛变得更加诡异。柳梦生内心身处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可以说是自己的本能告诉他,若是被吹入这阵风中,必然会遭遇危险。还未留有思考的时间,阵风忽然加速直逼而来,柳梦生瞬间便不知所措,避无可避,就在将要束手就擒,听天由命之际。 恍然一弦琴音入耳,那一阵风花应声散去。柳梦生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前方白影飘然,扶风婀娜。忽然眼前,云袖回转,一汪明眸凝紫,含光灵动,似一泓秋水潋滟,细细看去,又宛如万千星辰映入其中,不由得牵魂引魄,柳梦生顿觉全身的气息流转,连同三魂七魄都似要被吸入这一片涟漪之中…… 尐説φ呅蛧 第4章 桃坞 就在柳梦生沉浸于这含光一睐之时,又是一袭云袖回转,断却了这番凝望。 柳梦生方才回神,只见眼前仙子倩影翩翩。绰绰仙姿,嫣然摇动,明柳扶风点烟波。云袖半掩,悄然回眸,芳泽无加洗铅华。清若寒梅间春雪,洁似秋菊初染霜。盈盈笑眼含秋水,眸中一抹清丽的紫色秀婉动人,美得不可方物。 只消一眼,柳梦生却又是看痴了。那仙子见他这般,莞尔一笑,宛如春风一般,温煦动人。 “子林,”仙子轻声唤道。 “师姐,”柳梦生身子一震,惊然回神,急忙行礼唤了一声。 不知缘何,柳梦生一见到师姐,先前心中种种焦虑不安皆随这一眼烟消云散。 礼毕,抬眼只见师姐已将目光凝在自己背上的姑娘,娥眉浅聚,柳梦生急忙开口想要解释,却见师姐似是早已明了,柔声对他道:“随我来。” 语罢,便移步向林外去了,柳梦生见状立刻随去。 柳梦生注意到此时梅花林已经恢复以往模样,仿佛刚才所见犹如梦境一般。跟在师姐身后不久便穿出了梅林,此间再无任何异象发生,腰间的铃铛也再无响动。柳梦生不禁回望了一下那片林子,一时心里百感交集。 师姐似乎注意到了,轻盈地转过身来,对他说道:“先不要顾虑方才的事,眼下救人要紧,那林中玄机日后再与子林慢慢道来。” 语罢又是浅浅一笑。 听师姐这么一说,柳梦生便也不再多想这事了,欣然随往。到这时才发现,师姐一身轻袍如雪,云袖缓缓,却不见抱了琴来,难道刚才那声琴音是自己的幻觉? 师姐一路引至一处木屋内,这屋子后面是一片青葱的竹林,其中生长的都是文竹。这一处是师姐的书房,平时并不让柳梦生随意进去,只是自己刚被师姐捡回来的时候是在这里养伤的,想一想也真是难为师姐能把伤重昏迷的自己拖到这里来。 而待痊愈之后柳梦生便很少进来过了,平日里每隔一段时间师姐便会亲自去打扫一番,再从书架上选几本书拿给他看。柳梦生也曾经好奇地自己进来找书看,但每次都是刚从书架上把书拿下来,还没翻两页就被师姐抓到了。 这屋中除了书架以外,还设有一处卧榻,一张书案以及几件一般陈设,似乎曾经有人生活在这里。屋里并无稀奇的物品,唯独那书案上除了一方墨砚之外,却摆了九种插花。柳梦生倒是从来也没看仔细是哪九种花,想自己初到这里疗伤,因伤重的缘故整日浑浑噩噩的,半梦半醒间常看见陪在自己身边的师姐望着那些插花出神。 进到屋中之后,师姐便安排柳梦生将那姑娘安置在卧榻上,随后便要柳梦生去取药匣,再打些清水来,而她自己便开始仔细察看那姑娘的情况。 柳梦生依照吩咐取来了所需的物品,就被师姐支了出去。毕竟男女有别,柳梦生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只是不知道如何打发这段时间。柳梦生木木地立在门前良久,换作以前他早就去那梅林里找一株老树躺上面了,可现在领教过那林中阵法的厉害,柳梦生便有点不敢接近了。 见师姐迟迟没有出来,柳梦生这才在木屋不远处寻得一块大小合适的青石,掸了掸浮灰躺了上去。 躺在青石上,柳梦生想要理一理思绪,最让他在意的事情果然还是那林子里的阵法究竟有何效用。虽然与师姐同行的时候丝毫没有疑虑,可这时自己一人想来却依然觉得有些后怕。先前并不知道林中有这等玄机,这个阵法要只是用快风飞花扰乱感官倒也还好,至少没有生命危险,可就怕这阵法里若是真的暗藏杀机,那往日里柳梦生在这梅花间进进出出的,岂不就是在危险边缘疯狂试探了。wWW.xszWω㈧.йêt 想到这里,柳梦生心中生出了些许不安,师姐为何不将梅林中布有阵法一事告诉自己?为何平日里自己进出却没有触发这阵法? 思量间只听见那木屋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响起,柳梦生寻声望去,见师姐悠悠步出。 “师姐,”柳梦生立刻起身迎了上去。 正欲问明那姑娘的情况,却被师姐先发问了:“子林,师姐来问你。要你追去寻人,你却背回来了一个不相干的姑娘,是何缘故呀?” 柳梦生本来有太多想跟师姐说的事情,但被这么一问,又看见师姐眼里暗含不知何意的笑意看着自己,竟然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了,只能慌忙解释道:“师姐,师姐你听我说,这位姑娘是在这片梅花林里晕倒了,恰好我经过,便顺手救了回来。” “在林中?”师姐闻言微微一怔,似是有点意外。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她真的是在林子里,”柳梦生以为师姐是不相信他说的话。 师姐见柳梦生这般慌乱,不禁莞尔,道:“好好好,师姐知道子林不是那种拈花惹草的坏小子。只是要子林寻的人可有音信?” “师姐,这个……”柳梦生觉得有点难以启齿,毕竟这一趟出行感觉他做了各种事情,甚至还捡回来一个人,但唯独就是没能办成师姐托付的事情。 “如何?”师姐轻声问道。 柳梦生支吾着说道:“师姐呀,那人身法着实了得,我…我在林子里的时候就跟丢了…” 师姐闻言眉心浅凝,眼神转瞬寂寥,似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这样呀。” “师姐,我后来也追去找了,逢人也都问了,但一点消息都没有,”柳梦生还想再解释一番,可见到师姐失落的神情时,柳梦生只觉心中一悸,所有的辩驳之词也涌到嘴边却也只化作一句,“师姐,对不起。” 师姐闻言轻声道:“子林,不怨你。” 眼中失落不减,却已是眉目舒展。 “要是…要是再往远处找一找或许能有收获的,只是…”柳梦生有些犹豫要不要现在向师姐说明路上听来的消息。 师姐平静地看着柳梦生,似是在等着他将话讲完。 柳梦生见了心里便有了底气,遂开口道:“师姐,这次我匆匆回来,没找到要寻的人,也是因为有要紧的事要告知师姐。” 师姐闻言淡淡一笑,抬起手指轻轻摇了摇,道:“不急,子林先随师姐到亭中,坐下来细细说。” 语罢便擦过柳梦生身边,往木屋相反的方向去了。 柳梦生看了看那木屋犹豫了一下,回头看见师姐又在浅笑着盯着自己,道:“不用担心,那位姑娘已无大碍,只是还有点发烧,等烧退了应该很快就会醒来的,眼下让她好生修养便是。” “嗯,好,”柳梦生木木地应着。 随着师姐绕过几小丛修竹,映入眼前的是一片水域宽阔的清湖,湖面十分平静,偶有清风徐来,吹起细细涟漪。 路上两人并无交谈,但此时柳梦生的心绪却已是舒缓了下来,先前心中那一份忌惮林中阵法的忧虑、寻人未果的遗憾还有些许愧疚之感都已烟消云散。每每在师姐身侧总是会让柳梦生无比安心,仿若世间的种种都无所谓了一般,想来这种感觉自他从昏迷中醒来,见到师姐的第一眼时便有了,至今未曾淡去。 不过柳梦生自醒来后却失去了竹林前的记忆,师姐告诉他可能是伤势过重的缘故。而那竹林背靠一处两山间的断崖,断崖间流水涓涓,柳梦生一直怀疑自己肯定是从这山崖上摔下来的,不然怎么会伤得那么重。至于自己为什么会爬到这山崖上面,又是怎么掉下来的却是全都记不得了。 此后,师姐便为自己起名柳梦生,与师姐同姓柳,至于为何名作梦生,师姐后来笑着说见到他的前夜曾梦见从小竹林中拾得一张古琴,结果却不料捡回来了一个师弟。虽然给自己起了名字,但是师姐平时里总是喜欢以子林唤自己,柳梦生也因此问过师姐,便称是给他起的小名。久而久之,柳梦生也习惯了,不如说莫名地还挺喜欢这个小名,但绝不是因为自己是被师姐从林子里捡回来的。 虽说二人以师姐弟相称,但是柳梦生却一直未见到过师父,听师姐言语中的意思,柳梦生猜测师父他老人家云游四海,闲云野鹤去了。所以自打柳梦生痊愈后,一切的学识、剑法、棋艺、医术等等其实都是师姐教自己的。不过按师姐的说法这些知识与技艺都是书里来的,而师姐于他也只是将这些知识呈现给他,并不算是自己教柳梦生的,所以并不能当柳梦生的师父。虽然柳梦生一直觉得师姐这是强行当了师姐,不过他也并不介意,要是真要他管与自己年龄相当的师姐叫师父,那柳梦生才觉得不自在呢。 回想着过往发生的事情,柳梦生不觉望向了湖水远处,那里有一处小筑,整个建筑都建在湖水上,那屋内摆放有许多酿酒用的酒缸。虽然师姐与他不曾用来酿酒,师姐却常让他来将这些酒缸擦拭干净,柳梦生猜测酿酒可能是师父他老人家的兴趣爱好吧。 小筑门前也用木料搭了方便停船的小码头,码头的牌匾上题着三个字,笔法秀丽,标示着此地名作桃花坞。说来自从被师姐从竹林里捡回来,柳梦生就一直有一个疑问,此地明明是一大片梅花林,为何却唤作桃花坞?柳梦生又不禁想到先前看到这片土壤下面的草木灰烬,心想莫非这里之前真的是一片桃花林,只是不知因何原因被焚毁了,后来才生出了这片梅林。 柳梦生之前也不是没问过师姐,只是当时话一出口,就见师姐当即一怔,说了句自己累了就回房休息去了,并未回这一问。虽是匆匆转身却也难掩些许悲伤的神色,还有那眼里转动泪光,似蕴含了无限的哀伤,这一切都被柳梦生看在眼里。从未见过师姐流露过这般神情,看得柳梦生也是十分心疼,便决心再也不提及此事,怕再惹师姐伤心。 柳梦生望着那牌匾,想到自己可能永远无法得知这名字的由来,心里还是生出了些许遗憾。但转念一想,那林子里的梅树怎么看都是上了年岁的,不说上百年至少也有几十年的树龄,那么久远的事情,师姐也未必知晓,遂又将那股遗憾抛之脑后了。 不过,师姐要带柳梦生去的地方并不是这处小筑,而是向着远离小筑的方向去了。复行数十步,便望见有一小洲探入湖中,三面环水只有一条细细的小路与湖岸相连,那小洲上倒是真有一株桃花树,桃花虽然四季常开,却向来开得奚落,甚无精神,即便是微风拂过,也似能把这一树残桃尽数吹落一般。 令人意外的是,在那株桃树最为粗壮的树枝上还系着一秋千。只是见桃树已是这般病容,柳梦生也不忍坐上去,至于一向端庄娴静的师姐,自然也不会去荡秋千。这该不会是师父他老人家的兴趣吧?每每想到这里,柳梦生总觉得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师父愈发不靠谱了。 那株桃树旁有一座小亭,亭中设有一琴案,琴案上一张琴和一只小香炉,另有一透纱屏风将这琴案掩在桃树一侧,琴秋师姐常常在这亭中抚琴。亭旁立有一块无字断碑,碑前又有一张书案紧邻入亭的台阶,柳梦生平日里只要是被师姐抓住不好好练剑修行,就会被罚到这里抄碑文。虽说是无字石碑,但只要是琴秋师姐抚琴一声,上面就会浮现出碑文来,琴声断歇一个时辰之余才会褪去。只不过这碑文也不知是何种文字,模样十分怪异,很少有横平竖直的笔画。柳梦生当然是不认得了,有时向师姐请教这些鬼画符的含义,师姐也只是让他认真抄着,而柳梦生每次抄碑文的时候都是自己理亏的时候,自然也不敢多追问,否则只怕是会落得多抄几遍的下场。 所以柳梦生至今都不知道这碑文上写了什么内容,每每被罚来抄碑文,师姐便会在亭中抚琴陪着。柳梦生常常隔着屏风望去,虽然师姐身影可见,却也看不真切。然而这种举动连同开小差,居然连字写得不端正都会被师姐一一察觉,结果自然是被罚多抄一遍碑文了。就是一直让柳梦生奇怪的是,这碑文上的鬼画符哪里还有字不端一说? 起初,柳梦生觉得抄写碑文是一种十分枯燥的事情,尤其还是这种连文字都看不懂的碑文,费力费神,着实无聊。不过有师姐抚琴作伴,倒是舒缓了自己几分躁动的情绪,后来竟然并不抵触这种惩罚了,当然柳梦生也不可能会喜欢上抄碑文这种事情。 师姐将柳梦生领入亭中,一起坐下,却也不急于向柳梦生询问,反倒是先将七弦琴收入琴匣,又沏了一壶茶,分别给柳梦生和自己酌了一杯。柳梦生端起杯口一闻,瞬间便沉浸在这杯茶的清香之中,果然是荷花清露。 说来,这荷花清露是用清晨凝结在池中荷花花瓣上的露水沏泡竹林中种的茶叶而来,露水本来就沾染了荷花的清香,再佐以茶叶的香气,一杯入口唇齿留香,怡心安神,深得柳梦生喜爱。可是每次柳梦生自己相同的露水与茶叶沏泡时,却怎么也泡不出那种沁人心脾的滋味,在柳梦生再三追问下,师姐才透露了其间有一道手法的玄机,之后任柳梦生百般磨烦,琴秋师姐却也不再透露具体是哪道手法有什么不同。 这荷花清露本来并无名字,是柳梦生起的,师姐虽然笑他起名只顾及一方却也应允了。只是这荷花花瓣上露水着实不好采集,不单单是需要趁太阳还未完全初升,水汽还未散去之时,就要早起撑船采露这么简单。这荷花清露所需的露水采集条件也比较苛刻,若是清晨湖面水汽不足或是水汽太大,甚至是采集过早都会导致采来的露水荷香寡淡,若是采集过晚又会使荷香太浓郁以致于盖过茶叶的香气,所以荷香适宜的露水十分难得。也是因此只有柳梦生修行有所精进的时候,师姐才会给柳梦生沏这荷花清露,算作是种奖励吧。 柳梦生一边将茶杯送至嘴边,一边迟疑地看着琴秋师姐,心想自己这一来一回除了顺手救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也没做什么值得嘉奖的事情,更别说还没追上师姐托付要找的人了。 柳琴秋见他这般模样,浅浅一笑道:“子林这一路劳顿,先喝茶休息一下,再慢慢告诉师姐这一路上的事。” 柳梦生听罢虽然还是有点疑惑,却抵不过这荷花清露的清香,早就沉浸在其中细细品味了,既然师姐如是说,那就先好好享受一下。 同师姐一边品茶一边欣赏着湖上风光,待这一杯饮尽,神清气爽,抬眼见师姐正眼含笑意地看着自己。柳梦生心想师姐今日这无功赏茶究竟是何意,该不会是自己中了那梅林中的迷阵入了幻境,现在还没醒过来呢吧? 见柳梦生一杯茶尽,琴秋师姐又续了一杯给他轻声道:“若是歇息好了,就把来去所见道与我听吧。” 柳梦生虽因那妖雨担心师姐安危而匆忙折回来,整得自己有些疲惫,可自见师姐无恙之后便也放松了下来,现又品过一杯荷花清露竟全然不觉倦怠。 柳梦生接过茶杯又不胜欢喜地喝了一口,随即将寻人未果、村中听闻的妖雨一事,以及救下那姑娘的情形详尽地说了一遍。 期间柳琴秋神情认真地听着不曾搭话,听到柳梦生险些在山涧外遭遇那妖雨时,眼中染上了层层忧色,久久未散,却也未开口打断他。本来柳梦生很想询问师姐那梅林中的玄机,虽然师姐说日后会告诉自己,又怕一提此事便会勾起师姐的伤心事,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子林与那妖雨险遇,没出危险吧?”柳梦生刚一说完,琴秋师姐便问道。 “师姐放心,子林一直小心避开,并没有和那妖雨正面接触,没有遇到危险的,”柳梦生说罢觉得有点口渴,便仰头将杯中变得温热的荷花清露一饮而尽。 扬首间似是听见师姐低语:“或许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师姐方才说了什么?”柳梦生正想再为自己添上一杯时,却发现琴秋师姐陷入了思考。柳梦生自然是不想打断师姐的沉思,或者说他十分珍惜这一刻与师姐宁静相处的时光。 山色空蒙,湖光潋滟,荷花清露,眼前伊人,好一派人间绝景。 柳梦生又一次暗暗感慨世上怎会有女子出落得宛如仙子一般,而且还是自己的师姐,简直像做梦一样,若真是做梦的话,就这样一梦不醒便好,就算是中了阵法也无所谓了。 少顷,柳琴秋从沉思中回神,本来似因冷落了柳梦生而有点歉意,回眸却看见柳梦生正两只手托着脑袋一脸傻笑地看着自己,便有点恼火地嘟了嘟嘴。 而柳梦生依旧不知自己惹恼了师姐,还是那般痴痴地盯着。 “这次就让你好好看仔细吧,”柳琴秋见了将头转向一边,生气地说道,“今后就不给你看了!” 第6章 愁来 见琴秋师姐的剑尖轻抵在自己的咽喉,柳梦生停住了,那一刻他想的是自己方才若是没犹豫是不是就赢了?不过转念一想,琴秋师姐要是因此受伤了,还不如自己输了来得痛快。 柳琴秋见他没反应,就轻轻地用木剑点了一下柳梦生的肩膀。 “师姐饶命,是在下输了,”柳梦生回神赶紧认输求饶。 “师弟还知道求饶呀,说吧,你今天这两招是跟谁学的?”柳琴秋正色道,“放你独自出去一趟,尽不学好,待会儿就去把碑文抄上十遍。” “啊……师姐,不是说好的三遍呢,”柳梦生继续用求饶的语气哀求。 “谁叫你又琢磨出这种旁门左道的招数,再说你不是还欠着两百一十遍呢嘛?早抄完早完事,”师姐说完就用左手食指在柳梦生脑门上重重地弹了一下,然后收剑便往亭子的方向去了。 柳梦生见师姐记得如此清楚,心里估计是没有减轻处罚的余地了,回念想来又是一阵懊悔,早知道刚才就不应该犹豫,干嘛非得用木剑取胜呢?也可以趁这机会用手捏捏师姐的鼻子、戳戳脸呀之类的,自己刚才怎么就那么死脑筋呢?不过要是换用这些小动作必然需要多进一足一剑的距离,这段距离足以让师姐察觉,估计结果依然是输,唉,算了算了,抄碑文去了。 柳梦生抬眼看见师姐正停在一株梅树下,回头静静地等着自己…… 翌日,柳梦生从床上挣扎地爬了起来,昨天输了之后又把碑文抄了十遍,抄写完了,天都快亮了。柳梦生回房的时候连灯都懒得灭了,一头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一觉睡得昏顿,梦里似又见到在与师姐比剑,只是柳梦生手中所持是一柄真剑,而师姐的剑势也比以往更加凌厉,招式间更添了几分决绝,一招错锋,两人拉开距离,琴秋师姐回身飞剑攻来,柳梦生迎锋而上,脚下发力竟然使出了比那缩地之术更快的身法,凌空接下这一剑同时快速迫近。在师姐御剑回锋之前,一招先至,却在即将刺中师姐之际有所迟疑,结果瞬间被回转的剑锋从背后贯穿了胸膛,这一剑力道带着柳梦生向师姐飞去,琴秋师姐却不避反而迎上来,直至剑锋也没入了自己的胸膛,这一刻柳梦生心中充满释然的感觉,望着师姐眼中盈盈泪光,沉浸在那一片凝紫潋滟之中…… 恍然惊醒,醒来时那灯还未燃尽。 “这梦真不吉利,”柳梦生想不明白这梦的缘由,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梦见与师姐持剑相杀,莫非有一天自己会与师姐决裂?更不明白师姐最后明明可以全身而退,却为何又要与自己同归于尽。虽然没有梦到前因后果,柳梦生却总有种梦里的这一幕迟早会发生的预感,无比真实,心里郁闷了好久。 “算了,起来了,”柳梦生赖在床上辗转了一会却也睡不着了,于是就怀着满满的不情愿起床了。 简单梳洗了一下,推开门就望见琴秋师姐刚好撑船穿莲而归,心想师姐竟然起得还是那么早。于是柳梦生便将那梦境抛诸脑后,立刻蹦蹦跳跳地向师姐跑了过去。赶到近处,见琴秋师姐又用那条莲花暗纹的白色丝绸遮住了双眼,看来已然是当做寻常装扮了,柳梦生心里又添了一点不开心。 “师姐辛苦了,”柳梦生一本正经地行了礼,并帮师姐把小舟系住。 “昨日一番劳顿,又抄了十遍碑文,子林不再多休息一会儿啦?”柳琴秋半带着笑意说,将手里的篮子递了过来。 “看师姐这般勤劳,子林怎么敢肆意偷懒贪睡?”柳梦生一副认真的表情回答道,接过篮子放在身后,又将左手伸过去想要拉琴秋师姐上来。 “少来,平时也没见你少偷懒过,”柳琴秋先在他的前臂上轻轻打了一下,才拉住柳梦生的左手借力跳上码头。 “师姐呀,不是说出了梅林才需要避人耳目嘛?何必这么早就又把眼睛蒙上呢,”柳梦生扮作委屈状,虽然明白师姐不一定能看到他这番模样,但他相信师姐肯定是能感受到的。 “你呀,早点习惯才是。何况那位姑娘的病情已是稳定了,随时都有可能会醒来,”柳琴秋缓缓说道。 “唉,有点后悔把她捡回来了,”柳梦生叹气道。 柳琴秋浅笑了一下,又道:“子林呀,师姐一直在想,此次去林外寻故人踪迹,问路打探时难免会被问及出身门第,到时候子林会如何回答呀?” “就说是隐居在山林里的神仙喽,”柳梦生道。 “你呀,”柳琴秋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柳梦生脑门一下。 “那师姐打算如何回答呀?”柳梦生反问道。 “这个嘛,或许要仔细考虑一下,”柳琴秋微微低下了头。 “这个很难嘛?”柳梦生见师姐似是在十分认真地思考,便不解地问道。 “子林呀,”柳琴秋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道,“这片香雪之中的阵法师弟也是领教过了的,子林可有想过这片梅林真的无人知晓吗?” 柳梦生闻言一怔,这件事以前他也曾疑惑过,自己与师姐身处的这片深林中梅花四季常开,清风拂过便似纷纷雪落,为何此番良辰美景却无人来赏?而后柳梦生只当是那山谷将梅林隐蔽起来,外人不易寻得。但现在想来这片梅林十分广袤,除却那处山谷,恐怕还要他处与外界相连。倘若真是这样,却依然没有人来此处赏梅,难道师姐是想说这梅林中的厉害外人并非未曾领教? “师姐,之前还有人穿过这梅林吗?”柳梦生问道。 “不曾,”柳琴秋轻轻摇头道,“可若是说你我出自这香雪之中,只怕还是会招致他人猜忌怀疑。” “师姐所言甚是,只是出了香雪之后,要如何解释家世呢?”柳梦生问道。 “这个嘛,”柳琴秋思索了片刻道,“不如你我暂先隐去真名,再以姐弟相称,一来能够打消他人些许猜忌,二来可以避过熟识之人,方便暗中探寻故人。” “为何要隐去真名呀?”柳梦生有些不解,毕竟两人与外界鲜有接触,虽然柳梦生从来没有问过师姐出身,想平日里两人言语之间,师姐似乎是自幼就在此地,除了偶尔去林外换一些物品回来,不曾长久离开过,这片梅花林又不会轻易让外人闯入,这林外能有几人认识师姐呢? “只是以防万一,若是总以师姐师弟相称,难免会被人问及师门,何况……”柳琴秋转来面向柳梦生,似是在看着他悠悠道,“难道子林不想认此身作姐姐?” “当然愿意了,就依姐姐所言,”柳梦生遂脱口道。听师姐这般说来,柳梦生就觉得有几分道理,既然师姐的旧识不愿与他们相认,师姐弟二人又对林外世事不甚了解,此次随师姐出去寻故友,自然是改换身份以姐弟相称方便行事。 “哼,改口倒是挺快,”柳琴秋又在柳梦生的脑门上轻轻戳了一下。 “师姐,这梅林之外当真还有熟识师姐的人在?”柳梦生问道。 “且不说是否有熟识师姐的人在,单是认识子林的人想必也为数不少,况且你又偏偏失忆了,若是碰上熟人,子林又识不得,恐怕会节外生枝。只是易换了身份,子林可能会错过了解自己身世的机会,也不知这般是福是祸?”柳琴秋语气中带了几分忧虑。 “师姐何必如此多虑,子林本来就失忆忘却了自己的由来,就算是有熟人寻来,也不知深浅,倒不如先扮作相貌相似之人来得稳妥。再说,我这名字本来就是师姐起的,就算是道与外人,别人也无从知晓子林的出身,改与不改并无分别,”柳梦生如是说道。 其实柳梦生并不是不在意自己的身世,只是自己初到此地之时身负重伤,若不是师姐救治恐怕早就魂归故里了,可偏偏自己却忘记了先前的全部记忆。现在既不知道自己的出身,也不知是被何人所伤,柳梦生也担心若是贸然打探自己的过去,只怕不仅会再度引来杀身之祸,还会连累到师姐。也正是因此,在桃花坞的这几年以来,柳梦生才没有想着去外面追寻自己的身世。 “子林真的愿意?”柳琴秋有些迟疑地问道。 “当然了,”柳梦生爽快地回道。 柳琴秋闻言缓缓点了点头,但好像还是忧心忡忡。 “倒是师姐想起什么化名呀?”柳梦生见了就问道。 “是呀,要起什么名字呢?”柳琴秋自言自语般呢喃着,回首转向湖水,似是隔着白绸望向湖心。虽用白绸遮去双眼,却也难掩其非凡的气质,柳梦生见师姐陷入沉思,也不想打搅,便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等着。 柳琴秋沉思了良久才缓缓启齿,“柳含烟。”尛說Φ紋網 柳梦生本来还在一边盯着师姐看,一边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不料琴秋师姐忽然道出化名,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师姐。 “子林意下何如呀?”柳琴秋回首问道。 “哦,很好听的名字,跟师姐很配,”柳梦生触电一般回道。 柳琴秋笑了笑,到:“子林呀,师姐担心,若是日后不得已要自报师门的时候,这世间平白无故多出一门一派,会不会有些可疑呀?” “这个师姐放心,这次我出梅林查探,打听到如今林外并不太平,世间平白多出不少邪祟横行,北方又有异族频扰,玄门各路自顾不暇。且不说各大门派中有不少能人趁此机会自立门户的,更有世家自成一派,想要单立一门以兴氏族,如今玄门武家林立,即便是从未听说过的门派也不会招来多少怀疑,”柳梦生道,自己独自出梅林一番,虽然寻人未果,但是也听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邪祟横行,果真如此?”柳琴秋追问。 “是真的,师姐,先前跟师姐提到过的那个妖雨就闹得人心惶惶,回来的时候还有一村落的人要因此逃难呢,”虽然这一问是意在确定自己所说的世情,柳梦生却感觉师姐身上传来的气息并无波动,似是有所预料一般。 “若真是如此,这一程只怕会有凶险……”柳琴秋担忧道。 “师姐不要这般忧虑,且不说咱们就一定会遇上什么凶险,即使是深陷危机,以师姐的修为再加上我,一定会有办法化险为夷的。师姐就不要杞人忧天了,”柳梦生见师姐似有些退意,便打断了她。 柳琴秋虽听他这么说依然忧心不减,却欲言又止,迟疑了片刻终是点头说道:“子林,你我涉世不深,出了这梅林之后,你要答应师姐,无论何时一定要进退与共,切不可独断孤行。” “这个师姐放心,出了这梅林,我一定事事都听师姐的,跟师姐寸步不离,”柳梦生立刻拍着胸脯回答道,“只是该怎么跟那姑娘解释,咱们为何隐于梅林之中呀?” 突然想到那姑娘现在身处桃花坞,若是此时醒来,那柳梦生与师姐两人出身于这梅林中的事情必然会暴露,以这梅林中的诡异阵法,总不能天真地跟她说是小隐隐于林吧。若不想出个说辞,说不定就是日后的一个隐患。 “这个确是未曾想过,”柳琴秋娥眉轻皱,应是在努力思索良策。 柳梦生本来是想等师姐拿个主意,于是便又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等着。结果却见师姐沉思良久后,转向他轻轻一笑道:“这事师姐也想不出什么对策,不如就交给子林想个主意吧。不过要快一些,那位姑娘应是很快就会醒来了。” 柳梦生听了一脸无奈,以师姐的冰雪聪明都没了主意,这岂是他一时半会儿就能想出解决办法的?师姐还真是会给自己出难题。 “不如子林去查看一下那位姑娘的情况,也好趁此想个办法,师姐这就去准备些茶饭,待会拿过去慰劳子林,”柳琴秋说完,便轻推着柳梦生往木屋去了。 柳梦生虽然内心是拒绝的,但也只好半推半就地接受这个严峻的任务了。两人分离之际,柳梦生犹豫地看向师姐的背影,突然又想起昨夜的梦,心里不免有所介怀。想不出师姐会走上什么末路歧途,相比之下倒是自己更有可能吧,毕竟自己来这里时身负重伤,不知是与何人有深仇大怨,于是柳梦生忍不住就这样脱口问出:“师姐师姐,假如有一天我若是犯了什么罪大恶极的滔天罪行,师姐会大义灭亲吗?” 柳琴秋被他这一问,身体一震,顿了片刻转过身来道:“子林呀,跟师姐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外面闯了什么祸?” “这个绝对没有,师姐不要误会,”柳梦生立刻解释道,“只是昨夜做了个梦而已。” 柳琴秋黛眉轻挑,笑道:“子林呀,别老是想这些无由来的事了,有时间好好琢磨一下如何跟那个姑娘解释现在的情况才是。” 说完就转去厨房,看来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柳梦生刚才话一出口,就快被自己蠢哭了,昨夜估计是太累了,而且睡前又拼尽全力与师姐比剑了一番,才会做了这种梦,自己怎么就拿来认真地问师姐了呢?唉,还是把心思放在怎么跟那姑娘解释现状上吧,柳梦生略有沮丧地拖着双腿向着木屋去了。 刚一进到木屋里,柳梦生便闻到屋内有种淡淡的香味,很是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闻到过,此时那姑娘依然还未醒来。说是来查看情形,但实际上柳梦生除了看看也干不了什么,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粗浅地探查了这姑娘的散出气息,柳梦生见她气息虽是有些紊乱,但人倒是睡得安稳。这下柳梦生也就可以专心犯愁了。于是柳梦生便一脸惆怅地瘫了在床边的木椅上,心想师姐把解释说明的任务交给自己,但是他一点头绪都没有,更编不出什么故事来。毕竟是从梅林里把这姑娘捡回来的,虽然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目的闯进来的,也不知道她是用什么办法深入到那个地方的,但只要说是柳梦生救的她,这姑娘必然会清楚他能够出入这梅林。再者现在已然把她带到桃花坞里疗养了,只要她一醒来,无论用何等言辞理由,他和琴秋师姐二人隐匿在香雪中的事也必然会暴露。 “唉,真是愁煞我也,”柳梦生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 谁知话音未落,柳梦生就听到了床上有了动静,一声低浅的呻吟随之而来。 那姑娘醒了…… 第7章 入烟 看那姑娘似乎马上就要醒过来,柳梦生心里叫苦只想撞墙。 不是吧,自己这还没时间好好苦恼一番,那姑娘就要醒了,这下好了,别说编故事,柳梦生连应付她醒来时何如打招呼都没想好。 这时间,那姑娘好像并不想给柳梦生余地准备似的,随着那一声呻吟过后,眉头轻轻皱起,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柳梦生见状也来不及思考什么对策,立刻直直地站到床边,扮出一副自以为和煦友善的笑容低头看着她。 少顷,那姑娘果然动了动身子舒展一番,似是刚睡醒一般地睁开了眼睛。 “早啊,你醒啦,”柳梦生僵硬地抬起右手冲她带了个招呼。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这里是哪里?”那姑娘一惊,忽见身旁立着一个笑容怪异的男子,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双手交叉架在胸前,对着他摆出了防御的姿势,然后又粗略地摸索一下身上,透着几分怒意又略带哭腔地继续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柳梦生本来就没有心理准备她会这么快醒来,又苦于思索何如解释香雪和桃花坞的事情,直接被这姑娘一连串的发问给整懵了,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结果柳梦生就这样一直保持着刚才极为僵硬的笑容,抬着手继续作打招呼状。 那姑娘快速打量了柳梦生一番,见他没什么别的动作,就试探性地往床边挪了挪,却发现眼前这位依然没有什么反应,便小心翼翼地凑了上来,一边观察一边嘟哝着,“这人该不会是个呆子吧,还真可惜了这张小脸了。” “喂,这么称呼你的救命恩人不大好吧,”柳梦生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听到那姑娘这么说自己就脱口回了一句。 “你不是呆子呀,”那姑娘一惊又跳回了床上,涨红了脸道,“那你怎么刚才一点反应都没有?” “本以为你大病初愈甚无精神,谁知你醒来后这般活蹦乱跳的,叫我如何反应?”柳梦生一脸无奈地戳在原地,一时间也理不清自己的情绪了,也不知道是该继续生气,还是继续无奈。毕竟自己以最快的反应扮作了一副友善的姿态,结果还是被人家误会,不过换做姑娘的立场,似乎这个反应也情有可原,毕竟自己昏倒醒来的时候身边突然站着一个大活人,是谁都得吓一跳。 “什么活蹦乱跳的,还不是被你吓的,人家平时可稳重了,”还是那姑娘反应快一些,嘀咕了一句问道,“我好像是有印象在路上昏过去了,救命恩人?是你救了我?” “不然还能是谁?”柳梦生心里松了口气,好歹是没把他当成是什么不怀好意的人,也总算是把事情的开头理清楚了,只是后面的解释依然是茫茫愁绪啊。 就在不知道如何继续说明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推门的声音,柳梦生干脆不理那姑娘,转身去迎师姐进来。 柳琴秋端着早点推门而入,见柳梦生迎了上来,便轻声问:“师弟呀,那姑娘情况何如?” “姐姐不必关心,好着呢,活蹦乱跳的,”柳梦生没好气道。 柳琴秋听了这么一句微微一怔,遂将早点放到桌上,同时遣自身气息探来,虽然双眼被蒙住,但一探气息却也将屋中情况探得分明,遂是一顿然后责问道:“梦生,你是不是欺负人家姑娘了?” 柳梦生第一次听师姐这么称呼他,霎时一怔,等反应过来心里又是一阵委屈,慌道:“我不是,我没有,姐姐不要误会呀!” “噗……”那姑娘在一旁将这般情景看得仔细,竟然一时没绷住笑出声来。 听到她的笑声,柳梦生便回过头来对那姑娘挤眉弄眼一番,意思是让她帮忙解释。 结果那姑娘见状,迅速跳下床,越过柳梦生,躲到柳琴秋身后用手指着他扮作委屈状道:“这位姐姐,就是他,想要趁我刚醒来的时候,欺负我。” “喂喂喂,不要装作跟我家姐很熟的样子,离远点离远点,”柳梦生见势不妙,没好气道,“讲点道理,我哪里欺负你了?” 那姑娘故意要气柳梦生似的,拉着柳琴秋的衣袖躲在她身后,冲着他吐舌头扮鬼脸。 “姑娘可有受什么委屈?”柳琴秋关切地问道,语气里有几分宠溺的意思。 柳梦生本来是十分自信,他的琴秋师姐自然是了解她捡来的这个师弟的,虽然这么大了还一直…嗯…调皮捣蛋的,但是内心却是十分端正的,绝不会做出什么非分越礼之事的。结果眼下这发展,分明是要拿他问罪的架势,而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师姐站在她一边,柳梦生现在就是个嗷嗷待宰的小绵羊。 那姑娘转了转眼睛,收起一脸坏笑道:“就是他,在我醒来的时候,站在床边吓唬我。” 柳梦生心道这小姑娘分明是想说的夸张一点,好好捉弄一下他,又顾虑把自己也搭进去,误了名声,才换做这般说词。 “梦生,还不快给人家姑娘道歉,”柳琴秋似是在忍住笑意道。 柳梦生听到师姐这般要求,又见那姑娘一脸得意的笑容,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看来琴秋师姐是故意要跟那姑娘一起整他,不过现在自己也是百口莫辩,只好咬着后牙道:“对不起,是在下冒昧,惊扰到姑娘了。” “家弟莽撞,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柳琴秋转向姑娘接着说道。 那姑娘见柳琴秋转来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泛起了红晕,似是觉得不好意思了,连忙道:“不要紧的,不要紧的,还要好好谢谢两位的救命之恩呢。” “姑娘感觉身上可还有不适?”柳琴秋问道。 “谢谢关心,已经完全恢复了,”那姑娘精神满满地回道,然后又十分恭敬地向柳琴秋施了一礼,正色道,“小女子姓江晓莺,今日承蒙搭救,还未请教恩人名姓,来日必会报答。” 柳琴秋笑了笑,然后转向站在一旁想要搭话却找不到时机的柳梦生,道:“梦生,还不快来跟人家江姑娘好好介绍一下自己。” “哦,在下姓柳名梦生,这位是我家姐同为柳姓,名琴…咳…含烟,”柳梦生被刚才一闹,差一点就把师姐之前嘱咐过的忘掉了,幸好一念闪过改了回来。 “柳含烟,柳姐姐的真好听,”江晓莺说罢又施一礼,“这一次幸好遇到了柳姐姐跟柳……兄弟了,小女子再次谢过两位恩人。” 柳琴秋笑着将她扶起来,示意让她一同坐在桌旁。 “原来是只小鸟,怪不得这般调皮,”柳梦生摇头道,心想听她唤师姐作柳姐姐,本来还期待她能叫自己一声柳哥哥,平衡一下刚才被捉弄的委屈,也不枉自己费劲把她从林子里背回来,结果换到他这里就成柳兄弟了,心里好生郁闷。 “小鸟?”江晓莺刚坐下,差一点就又跳了起来,“我这是杨花绕江啼晓莺的晓莺,哪里来的小鸟!!!” “说了那么多,不就是早上的小黄莺嘛,还不是只小鸟,”柳梦生道。 “你!!!”江晓莺在桌下双手握拳,似在暗中克制自己,看来若不是念在救命之恩的份上,恐怕早就过来跟他打一架了。 “好啦,梦生不要闹了,快来用饭吧,不然粥都凉了,”柳琴秋笑着道。 柳梦生听罢开心地跑到桌边,结果坐下来一看,师姐已在桌上摆了三人份的早餐,心里大叫中计,琴秋师姐分明是算好了这姑娘将要醒来,才让自己先行前来看望的,后来恐怕也是故意要和江晓莺一起捉弄自己的,心里一阵无奈,虽然柳梦生自知自己活泼好动、调皮捣蛋的,但是有时候总觉得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师姐其实比他还要爱玩。 “柳姐姐,这里是什么地方呀?”江晓莺喝了几口粥,好奇地问。 “此地唤作桃花坞,我与梦生自幼在这里生活,”柳琴秋缓缓道。 柳梦生在一旁也喝了几口粥,就见江晓莺一边喝着粥一边眨着明亮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柳琴秋,心里有点不快,这姑娘刚一醒来为什么就能这么精神,而且还跟他的师姐这般熟络。 “话说,柳姐姐为什么蒙着眼睛呀?”江晓莺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你这小鸟这么这般无礼,”柳梦生插嘴道。 “对不起,人家就是好奇嘛~”江晓莺噘着嘴道。 “无妨,此身自幼双目失明,目中无神。若是不经意间睁开,有恐惊到他人,便这样终日以白绸遮住双眼。”柳琴秋淡淡地说道。 “对不起,柳姐姐,我不该问的,”江晓莺饱含歉意道。 “江姑娘不要在意,没关系的,”柳琴秋似是并没有在意一般。 “别老是江姑娘江姑娘的,柳姐姐叫我晓莺就好了啦,”江晓莺活泼地说。 “嗯,好,”柳琴秋应道。 “不过柳姐姐好厉害,居然还能行动自如,若是常人早就需要别人搀扶,或者是拿个手杖探路了,”江晓莺一脸钦佩道。 “晓莺呀,此身虽是失明,可心里却是看得明白呢,”柳琴秋笑着说道。 “是这样呀,”江晓莺似懂非懂地应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这江晓莺醒过来,柳梦生总觉得自己跟师姐的日常交流被这小鸟抢去了大半。现在倒好,看着琴秋师姐跟这江小鸟交谈甚欢,干脆直接把自己晾在一边了。说好的让他来想主意解释的呢?现在别说不用柳梦生解释了,他连话都快搭不上了,看着二人都快以姐妹相称了,心里能不郁闷嘛。但是也没什么办法,看师姐聊得也很开心的样子,自己只好在一旁幽怨地看着面前的这个江小鸟了。 “柳姐姐,姐姐可是姑苏柳氏的仙子呀?”江晓莺眼中流露出些许期许的光芒。 “姑苏柳氏是什么?”柳梦生不由脱口问道。 “就是那个玄门世家呀,”江晓莺不耐烦地瞥了柳梦生一眼,后又转向柳琴秋道,“柳姐姐是嘛?” “这桃花坞只有此身与家弟两人,如何担得起一方宗门的名望?”柳琴秋笑着说道。 “嘿嘿,那柳姐姐是出身于哪一家仙门呀?”江晓莺目不转睛地盯着柳琴秋看,身子也向倾了去。 “你这小鸟,怎么就一口咬定家姐是仙门出身呀?”柳梦生好奇地说道。 “你少插嘴,”江晓莺伸手对着柳梦生摆了摆,做了个驱赶蝇虫的动作。 “是呀,晓莺为何就认定此身出身仙门呢?”柳琴秋笑着问道。 江晓莺噘了噘嘴,想了片刻便道:“就是感觉呀,感觉柳姐姐无论是气质样貌还是举止谈吐,都不像是乡野之人,又隐居在这么僻静的地方,就算不是玄门出身也一定是何方高士。” 柳梦生闻言不由看向柳琴秋,见师姐也转向了自己,似是想到了同样的事情。仅仅是见了一面,江晓莺就能猜的八九不离十,看来以后这种情况会很常见了。 “难道没有猜对嘛?”江晓莺看见两人的反应就试探地问道。 “不能说是猜错了,只是姐姐也不知此身与家弟是出自玄门还是武家,”柳琴秋道。 “这个简单,”江晓莺立马坐直了身子道,“柳姐姐会法术吗?” “法术?”柳琴秋微微一怔。 “就是能呼风唤雨呀,掌雷御火呀,上天入地之类的,”江晓莺激动地解释道,差点从座子上站起来。 柳琴秋闻言掩唇笑道:“这般神乎其技,岂不是神仙了?” “对呀,那些玄门世家哪一个不是为了成仙的?”江晓莺理所当然地说道。 “好啦,晓莺还是赶紧吃些东西吧,不然可就没了,”柳琴秋笑着说道。 “哦,”江晓莺眨眨眼睛坐了下来,喃喃道,“不是都这么传的嘛?” 江晓莺再看向桌上的时候,却见两道小菜已是快被柳梦生吃完了,遂着急地说道:“喂!你怎么吃这么多啊?” “你和我师姐聊天我又插不上嘴,可不只能化郁闷为食欲嘛,”柳梦生心中如是想,遂又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嘿,你少吃点,”江晓莺见了也连忙端起碗筷,同柳梦生抢起菜来。 待两人风卷残云般地打扫了盘中餐,三人便将碗筷收到漆盘上,柳琴秋转来对江晓莺道:“晓莺呀,你的随身之物就放在床下,用过早饭之后,你好好检查一下可有遗失。” “嗯,好,”江晓莺明快地答道。 柳琴秋正欲起身去将碗筷冲洗干净,江晓莺也立马起身道:“柳姐姐,我也去帮忙。” “晓莺呀,你大病初愈,虽然看起来很精神,但还是注意调养为好,多加休息才是,”柳琴秋道。 “那我去帮师姐洗碗筷吧,”柳梦生自告奋勇道。 “这种事一人就够了,梦生还是在这里陪一陪晓莺吧,”柳琴秋浅笑道,后便端着餐具推开房门,临走前似又想起来了什么,回过头来嘱咐道,“梦生,你可不要欺负病号哦。” 江晓莺笑着将柳琴秋送出木屋,望着她走远,然后不情愿似的回头看向柳梦生,两人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空气里充满了尴尬的气氛。 “算了,还是去查看一下我的东西吧,”对视良久,江晓莺终于忍不住了,跑过去在床下摸索了一阵。Www.XSZWω8.ΝΕt “有了,”江晓莺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了一句,遂从床下拿出来了一个匣子。 江晓莺看了看四周似乎有点无奈,又走回桌旁,不想搭理柳梦生一般,坐下来就打开匣子翻找。 柳梦生本来也不想多跟这江小鸟言语,便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她察看随身之物。 只见江晓莺先是在匣子里胡乱翻了一通,然后眉头一皱叹了口气,看来是没翻到想找的东西,随后就慢条斯理地从匣子里不断地拿出各式各样的小物件。 柳梦生好奇地看去,见那些小物件看起来像是各种药丸、爆竹、小零件之类的东西,末了江晓莺还拿出来了一个不知名的物品。 “这是什么?”柳梦生不禁问道。 “孤陋寡闻了吧,”江晓莺专注地将那物擦拭了一番,遂不知扣动了什么扳机,那物两侧即刻弹出两张弓片来,“这是一把机关弩。” “不是,我说你随身带这些东西干什么?”柳梦生讶异她竟然能在那么小的一个匣子里装这么多东西,又寻思这小姑娘带这些东西要做什么? “出门在外,总是会有各种不时之需呀,”江晓莺一脸认真地检查机关弩着,很随意地答道。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随身带这些,难不成是想行侠仗义去呀?”柳梦生道。 “也可以是这么说吧,”江晓莺好像依然不想认真搭理他似的。 “不就是醒来的时候,吓到你了嘛,我又不是故意的,没想到你这小丫头还挺记仇,”柳梦生见江晓莺这般敷衍自己就幽幽道。 江晓莺冲柳梦生吐了吐舌头,然后用手里的机关弩对准他做了一个假装发射的动作。 “早知道就不你从林子捡回来了,”柳梦生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林子里?你刚才说什么,你是从哪里把我捡回来……救回来的?”江晓莺突然正色道。 “林子…林子里呀,怎么了?”柳梦生茫然道。 “可是,我记得我好像是在河边昏过去的,”江晓莺皱了皱眉,挠了挠头道。 “你这小鸟,怕不是晕倒的时候把脑子摔坏了吧,我把你捡回来的地方离河边远着呢,”柳梦生心想这小鸟要真是在河边晕倒的,怎么可能会跑到林子来?总不会真的是有人想杀人灭口弃尸荒野吧,这小鸟难不成是在诈他? “你!你再叫我小鸟,小心我揍你!”江晓莺冲他瞪了瞪大眼睛道,并握紧拳头在空中挥了挥以示警告。 “怎么着?是你自己名字就是只小鸟,还不乐意啦,有本事你来啄~我呀,”柳梦生挑衅道。 江晓莺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了看手里的机关弩,又看了看柳梦生,将手里的弩放到桌上,冲过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柳梦生没想到这姑娘还真过来啄他……不,打他,一点准备没有,挨了几下,本来想还手,但是面对一个姑娘家家的,柳梦生还真不知道还手打哪里,于是就这样抱着头一直被动挨打,“别打了,别打了,再打我就还手啦!” “哼!柳姐姐吩咐过了不要欺负我,你敢不从,是不是欠打?!!!”江晓莺一边说着一边又加重了手下的力道。 “你这是恩将仇报,忘恩负义,嗯…那个…欺师灭祖,辱没门楣,”柳梦生只得吃痛地叫道。 “你这书没读过几本吧,”江晓莺听他这般乱用成语,停下手来一脸鄙视地嘲讽道。 “你这小鸟,一个姑娘家家的这般野蛮,一看就是家里没教好,当心以后嫁不出去,”柳梦生抬头反击道。 “你找打!”江晓莺一听,立马又是一顿暴打。 “还来?”柳梦生抱头欲跑,却在起身的时候被江晓莺绊到,一个踉跄摔了个全体投地,连怀里的那装着血玉的香囊也跌了出去。柳梦生赶紧伸手将香囊抓了回来,然后立马回头防备江晓莺的追打,结果回首却看见江晓莺双膝跪倒,扶额靠在了桌子腿上。 柳梦生立刻上前察看,见她面色一白,额头微汗,便有点担心道:“小鸟小鸟,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 “突然一下有点头晕,还不是被你气的,”江晓莺略显虚弱地瞪了他一眼。 “你呀,还是听师姐的话,好好休养便是,别刚有精神就打打闹闹、蹦蹦跳跳的,”柳梦生心想这姑娘可能真的是晕倒的时候撞到了脑袋,于是一伸手把江晓莺扶了起来,安稳地扶到床上又给她盖好被子。 “只要你不气我就行,”江晓莺噘着嘴没好气道。 “好好好,不气你,江姑娘好好休息,在下不打搅了,”柳梦生担心江晓莺真有个闪失,便不再跟她闹着玩了。 江晓莺依然撅着小嘴合上了眼睛,不久便又睡过去了。柳梦生心道这姑娘虽然刚才揍自己的时候精神满满的,但毕竟是刚刚恢复,这一番打闹想必真的是累了,自己又不明她的病情实在不应该这样闹着玩。 想到这里,柳梦生不免心生愧疚,见江晓莺睡去却依旧不放心,便在一旁细细探查她散出的气息。说来奇怪,柳梦生在探查之时发现江晓莺的气息总是处于不稳定的状态,还变化得时缓时烈。 柳梦生不由陷入沉思,依他这几年在桃花坞所学,按说世间万物皆有气息,以鸟兽最盛,草木次之,山石最微,而人贵为万物之灵,其气息更盛。师姐曾经告诉柳梦生但凡世间万物的气息都会处于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虽然会随所处环境以及时节变换略有波动,也不会浮动过大。但像江晓莺这般气息变幻无常的情况,柳梦生自然是闻所未闻的,不禁十分诧异,却也不知缘由。 再回神,见江晓莺已然睡安稳了,柳梦生便蹑手蹑脚地出了木屋,想要去找师姐问一问这小鸟的病情。 柳梦生刚一出门,就看见柳琴秋从远处归来,于是立刻迎了上去。 柳琴秋知道是他跑来,先是一阵不解,随后又迅速明白了过来,还未等柳梦生开口便先问道:“晓莺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柳梦生顿了顿,以前琴秋师姐就很细致入微,柳梦生无论干什么事情都瞒不住师姐,没想到如今蒙上双眼也能这般明察秋毫,于是带着几分愧疚几分惊讶把刚才的事老老实实地汇报了一遍。 “师姐再去查看一下晓莺的情况,”柳琴秋担忧道,说完便又推门进屋了。 柳梦生虽然也着急了解江晓莺的病情,但是又不敢耽误琴秋师姐诊治,只好耐着性子在外面等着。好在用时不久,柳琴秋就从屋里出来了,看师姐的神色柳梦生便知江晓莺已是无有大碍。 “师姐师姐,小鸟…呃…这江姑娘情况如何了?她这究竟是何症疾呀?师姐好好跟我说说,我以后也多加注意才是,”柳梦生一直站在门外等着,见师姐出来了,急忙轻声问道。 柳琴秋黛眉浅凝,并没有马上回答这一串问题,而是轻轻挽着他向湖边走去。柳梦生见师姐不言语,也不愿继续追问,就静静地陪在一边,等着师姐开口。 走了半晌,柳琴秋才缓缓道:“其实晓莺的病情,师姐也没有头绪,倒不如说是从未见过这般情况。晓莺的体内似乎是有两种不同的气息,两者互不相容却又不得不相互依存。子林将她背回来的时候情况已然趋于稳定,只是桃花坞中也无甚良药,便仅用了些安神的香,却不知为何又会突然晕倒。” 听师姐一说,柳梦生恍然,怪不得那时候觉得江晓莺气息有些紊乱,原来是这般缘故。只是一人体内如何能出现两种气息,柳梦生暗自琢磨,根据自己所学,这世间恐怕无非两种情况,一种是借助外人调理自己内息,以自己的气息为主导,外人的气息也只作疏通辅佐之用,这种情况下外人的气息在调理结束后很快便会消散,所以多数情况下若是外来的气息经久不散,应该是此人被谁人出手所伤。但柳梦生把江晓莺捡回来时粗略察看过,加之琴秋师姐又仔细检查过了,却并未发现江晓莺身上有任何被人出招加害的迹象,也难怪师姐毫无头绪了。 “那现在怎么办?”柳梦生问道。 柳琴秋摇摇头道:“以你我之力,恐怕束手无策,不如早些带她去林外另寻良医。” 柳梦生点点头深表同意,只是江晓莺这种情况恐怕连一般的医馆大夫也是闻所未闻吧,但若是武道世家或是玄门各派兴许还有些希望,“那江姑娘知晓自己的情况吗?” “即使不告诉她,想必晓莺自己也有所察觉吧,你我还是早些打点行装,做好离开桃花坞的准备吧,”柳琴秋道,随后推了推他,示意柳梦生回去收拾行囊。 “好,”柳梦生应道,便很听话地回房去打点行李了。 整理随身要带的物品并没有花费很多时间,倒不如说柳梦生根本没有很多可带的东西,挑了几样感觉可能会用到的物品就打包了,行李整完了又觉得出门一趟还是多准备些比较好,便又挑了几瓶医治外伤的药塞了进去。 柳梦生再次检查了一遍打点好的东西,却觉得心里总是空落落的,颇有一种即将离家远行的感觉。推开房门,望着一池湖水,柳梦生长叹一声,兀自惆怅起来。这几年来不曾想过有一天会离开这桃花坞,虽不知失忆之前是何种,但现在这世上他最熟悉的地方就是桃花坞了,练剑修行的浅台,师姐抚琴的池亭,自己不时躲去偷闲的梅林香雪,乃至一草一木,就连常常被罚抄写的碑文此时都显得格外亲切了。想自己平日里与师姐在此间逍遥,怎料今日会有此情此感,如若当初师姐的故友没有闯进来,是不是自己这一世就能一直这样无忧无虑地度过呢? 柳梦生正望湖兴叹之际,眼角余光扫到琴秋师姐不知何时来到不远处,似是在望着自己。柳梦生便干脆收了感伤,靠在栏杆上一手托腮也望了过去。见琴秋师姐似是知道自己被发现了,移步向他缓缓走来,柳梦生却不迎上去,而是静静地等在原地。 “莫非是师姐打搅了子林的望湖兴怀了?”柳琴秋走到他身旁浅浅一笑道。 “还是听师姐叫我子林比较舒服,梦生梦生的总觉得怪怪的,”柳梦生一脸傻笑地说。 柳琴秋伸手戳了柳梦生脑门一下道:“好好好,你我独处的时候便唤你子林,若是有外人在的话,子林还是早些适应梦生这个称呼吧。” “那江小鸟也算是外人喽?”柳梦生挑了挑眉毛道。 “晓莺姑娘虽然人不坏,但毕竟不是你我同门,难免不会将你我出身暴露给外人,而且目前尚不清楚她为何会出现在香雪之中,当然不能与子林等同看待啦,”柳琴秋道。 柳梦生见师姐虽然口中是这般说辞,可是提到江晓莺的时候却带着一脸温柔的笑容,便道:“是嘛,明明之前跟人家很是熟络的样子,聊起来我都搭不上话了。” 柳琴秋险些笑出声来,理了理气息道:“子林这是在担心师姐会被别人抢走了吗?” “才没有呢,”柳梦生不想承认地回道。 “好好好,没有~没有~师姐会一直陪着子林,才不会被别人抢走呢,”柳琴秋用哄孩子的语气接道。 柳梦生一脸无奈地看着琴秋师姐这般哄自己,不过心里却是无比开心的,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师姐呀,我们真的有必要这么小心行事吗?” “子林呀,且不说这般在寻找师姐故友时不容易暴露行踪,更是你我涉世未深,世事难料,况且子林来桃花坞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失去了过往的记忆,只怕是祸非福。也不知林外是何人对子林心有歹意,总之先小心为好,”柳琴秋认真地说道。 “师姐说的好有道理的样子,”柳梦生赞同道,虽然不知道自己晕倒在竹林前经历过什么,心里却十分清楚此番绝非福分,更何况柳梦生笃定自己是坠崖至此地。也不知这世间有何种凶险等着他,柳梦生顿时心生退意,若世事真将自己逼迫至此,他还真不愿意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再去趟这浑水。但眼下师姐要去追寻故友,自己自然是当仁不让,如此考量琴秋师姐提议改换身份倒也合情合理。 “话说,师姐就没想过我以前也许是个无恶不作的大坏蛋?当初怎么就这么轻易地照顾我,还把我领入门中?”柳梦生问道,之前自己并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但是自从看到师姐对从未见过的江晓莺也是这般温柔,不免心中有了疑问,莫非师姐虽然嘴上说是要防备外人,但其实根本不会去怀疑戒备他人。 “师姐虽然不能看出一个人是否曾经为恶,但一个人的心性何如还是可以通过身上的气息感觉出来的,”柳琴秋用有点认真地语气说道。 “原来还是凭感觉啊,”柳梦生这脸上的无奈看来是褪不下去了,心想也不知道师姐这种样子还能不能行了,看来以后自己还是多替师姐提防一下歹人吧。 “可不要小看师姐的感觉哦,不是都说女人的感觉非常准确的嘛,”柳琴秋自信道。 “是是,我相信这话,”柳梦生心里暗暗把“才怪”两字加上了,“那师姐感觉一下那位故友目前身在何方呀?” “我要是知道了,还用这么大费周章呀?”柳琴秋道。 柳梦生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念,等一下,师姐的故友既然通晓梅林的出入方法,莫非…… “嗯……那师姐的那位故友可是同门吗?”柳梦生问道。 “算是吧,”柳琴秋随口答道。 “唔,”柳梦生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啦,子林?”柳琴秋问。 “就是突然冒出了个看上去比自己小好多的师姐,感觉…嗯…怪怪的,”柳梦生回道。 “其实,我觉得子林叫她师妹更合适,”柳琴秋笑道。 “这样也可以?”柳梦生又是一阵无奈,心道琴秋师姐又开始乱排辈分了,看书里记载的人家别的门派都是按入门先后排辈分的,师姐虽然不至于是看心情排,但也是强行按年龄排了。 “不然子林也想管她叫师姐?”柳琴秋道。 柳梦生无奈地看着琴秋师姐,心想咱家门内辈分可以这么乱来的吗?叹了一口气道:“感觉不管怎么叫都很奇怪。” 柳琴秋笑了又笑,道:“好啦,不纠结这种事情了,一起去看看晓莺吧。” “哦,”柳梦生挠了挠头应道。 走到木屋前,看到江晓莺正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低着头摆着双腿,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晓莺醒来后可有不适?”柳琴秋同柳梦生上前问道。 “柳姐姐!”江晓莺跳了下来,“我挺好的,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还是不要大意,晓莺的情况此身与梦生都无头绪,刚才我们还在商量还是早些带你去另寻医治方法呢,”柳琴秋道。 “哦,”江晓莺略有失望的样子。 “对呀,你这情况虽然平时看起来精神得很,感觉没什么事,却又突然晕倒的,怪吓人的。本来就是为了救你才把你背回来的,要是现在耽误了你的病情,岂不是白费了我当时的初衷?”柳梦生接话道。 “好吧,只是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两位了?”江晓莺看了柳琴秋一眼,小声问道。 柳琴秋笑着拉起江晓莺的手,缓缓道:“这一程一来是陪晓莺去寻医,二来我与梦生也想借此去找一位朋友。” “这样啊,还以为能在这里多住两天呢,”江晓莺有些失望地说道。 “你现在这情况还是早些寻医好好诊治一番才是,再说你出来的这些时日,家里人不会担心的嘛?”柳梦生见她似是有些不想离开的样子便问道。 “哦,好吧,那什么时候出发呀?”江晓莺依然一副不情愿地样子问。 “今夜暂且休息一晚,我们明早再出门,”柳琴秋道。 “嗯,好,”江晓莺释然地应道。 “晓莺再好好休息吧,”柳琴秋道。 “不了,现在感觉还好,也不想一直躺着了,不如柳姐姐陪我走一走吧,”江晓莺道。 “嗯,可以呀,”柳琴秋道。 “那我去地里摘点菜去,”柳梦生自告奋勇道。 自然两人并没有异议,其实并非是柳梦生不想和师姐一起陪晓莺走走,只是方才一说道明早就要离开桃花坞,柳梦花突然想起来梅林里的阵法自己还没想出个说法呢,顿时感到阵阵头痛。不如趁这个机会,自己好好思索一番,也省得陪那小鸟遛弯的时候显得心不在焉。 柳梦生来到木屋后的小竹林里面,此处有一处空地,种着稻米和几种青菜,平日里自己与师姐的一日三餐大多仰仗这块地的收成,记得曾经有一年地里粮食歉收,结果师姐弟不得不缩衣减食,幸好湖中还有些莲藕可以添补,竹林里也还有竹笋可挖,这才撑了过来。记得有一次柳梦生挖竹笋未果,饿的实在难忍,不等师姐采莲藕回来,就跳进湖里抓鱼去了。废了不少力气才抓到一条鱼,结果还被一向吃素不喜杀生的琴秋师姐勒令将那条鱼放生了,那一年下来两人着实清减不少。 柳梦生在地里一边漫不经心地挑着青菜,一边绞尽脑汁地想办法,结果不久便到晚饭的时候了,但是柳梦生依然毫无进展,不管怎么解释都是漏洞百出,看着琴秋师姐烧好的饭菜,柳梦生一副雨恨云愁的样子,席间并没有什么胃口。 柳琴秋不时转向柳梦生,似是也注意到了他的状态,遂开口说道:“晓莺呀,出去走走感觉累不累呀?” “有柳姐姐陪着并没有觉得累,”江晓莺明快地答道。 “那也多吃一点,”柳琴秋拈起竹筷往江晓莺碗里夹了些青菜,又道,“晓莺有没有做过船呀?会不会晕船呀?” “完全不会,以前经常乘船的,”江晓莺嘴里塞满饭菜含糊地说道。 “那就好,明早我们到刚才的小码头,一起坐小船出发,”柳琴秋浅笑道。 坐船出发?柳梦生一听立马来了精神,要是能够从水路出发,就不用纠结怎么解释香雪中的诡异阵法了,遂应道:“嗯,好的。” “柳姐姐又没在问你,你回答什么?”江晓莺瞪了他一眼,似乎有异议,“柳姐姐呀,刚才见到那片梅林里梅花开得好漂亮,我们从那里穿出去,好不好?” “晓莺呀,你病情不稳定,不易过于消耗体力,那梅林中无人修缮,土质松软不便行走。若是从梅林走出,费时费力,姐姐担心于晓莺的病情会有变数,”柳琴秋温柔地对江晓莺说道,语气和神态仿佛她真的是自己的妹妹一样。 “哦,好吧,”江晓莺便也接受了。 “好,那明天由我撑船,师姐与江姑娘就坐在船上,好好欣赏夹岸风光吧,”柳梦生心中大喜,瞬间胃口也来了,立马往嘴里塞了几大口饭菜。 “不然你还想让柳姐姐撑船啊,”江晓莺一脸鄙视看着眼见这个吃相狼狈的家伙说道。 不过,柳梦生没开心多久就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既然梅林香雪之中设有阵法,防范外人随意闯入,那这水路必然也会有所玄机,不然起阵之人岂不是太疏忽了。那梅林中的阵法柳梦生好歹是领教过了,也有点心理准备,可是这水面之下的机关阵法自己可以还未对上过,要是三人就这样乘船而入,那脱身之法岂不是得全靠想象力了? 一念到此,柳梦生又失了食欲,刚才猛塞了几口饭菜,现在反倒积压在腹中整得自己很不舒服,柳琴秋在一旁轻轻叹了一口气。 饭毕,三人一同收拾了碗筷,再略带强迫地嘱咐江晓莺躺下休息之后,柳梦生便与琴秋师姐一同出屋了。 路上柳梦生把心里的疑问道了出来:“师姐呀,既然梅林香雪中设有阵法,防止外人闯入,那这湖面上总不会没有设防吧?” “子林放心,师姐自有办法,”柳琴秋浅笑道。 “师姐知道这水中玄机?”柳梦生追问。 柳琴秋一笑嫣然,并没有回答,拉着柳梦生又到了碑亭。 “师姐这是何意?”柳梦生虽然心中有惑,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师姐莫不是想着出了桃花坞就没有碑文抄了,要让他趁现在赶紧抄上几遍吧? “子林呀,可愿听师姐抚琴一曲,”柳琴秋缓缓说道,语气中尽是温柔。 “可以呀,师姐无论弹多少曲,子林都愿意听,”柳梦生想都没想就答道。 柳琴秋将柳梦生领入亭中,自己坐在琴案前,柳梦生则是倚在亭中的栏杆上,一手撑着侧脸凝望着师姐。 只见柳琴秋玉指轻挑,一声弦起,凄梅恸桃,直入心神,瞬间在柳梦生的心湖漾起阵阵涟漪。指间拨动,曲调高洁清冷,却又如泣如诉,哀婉动人,柳梦生人在一侧,却恍如身在曲中,不禁钦叹世间宫商竟然能谱出如此凄恻之音,一时间竟感眼中泪意晃动。亭中柳琴秋身姿楚楚,却也幽寂堪怜,不忍相看。只觉琴秋师姐的身影在自己眼中渐渐模糊,柳梦生收睛合眼,转向湖面一侧。抬眼凝睇,只见天心月色明朗,洒下一池清辉,清风穿林拂过,残桃欲尽,落梅似雪,随风吹入粼粼细波,池中荷叶轻颤,青莲摇曳生姿。柳梦生心想此时若是能起一场烟雨该多好…… 翌日清晨桃花坞飘起了绵绵细雨,因三人约在码头集合,柳梦生早早就起来准备出行的小船了,这只轻舟平日里是师姐弟两人往返于湖上采集莲藕以及清晨荷花上的露水所乘,今日要多载一人又不用作采摘,便把不需要工具全部搬了出去,腾出琴秋师姐与江晓莺坐的地方。等收拾完毕,柳梦生便舒了舒筋骨,便觉这细雨打在脸上十分舒服,远处山色空蒙,湖面上暂时还未生雾气。 静待良久,柳梦生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回首只见柳琴秋戴着一顶白纱帷帽,素净的面纱随风轻轻飘动,将音容微微遮住,一袭白衣蹁跹,古色古香的琴匣依在身后,一支素伞徐徐摇动,自远处缓缓而来。 见伊人仙姿绰绰,气质不凡,如今这般穿着,宛若清荷独立,不染纤尘,更在一片雨色中添染了一分明丽,伊人近侧又似有一缕幽幽荷香随之而来,柳梦生见此景自然是又看痴了。 “子林,扶我上船可好?”柳琴秋走到近前轻声对柳梦生说道。 柳梦生身子一颤恍若梦中惊醒一般,连忙上前扶琴秋师姐踏上轻舟,又将师姐的行李安置妥当,唯有身后的琴匣琴秋师姐不愿取下。 “柳姐姐!”江晓莺也很快就从木屋那边冒着细雨小跑过来,一看见到柳琴秋一时间也呆住了片刻,随后唤了声柳姐姐就迅速跳上船钻到她的伞下,调整一下别在腰后的小匣子,便挽着柳琴秋一同坐在轻舟之中。 “晓莺,没有落下什么物品吧?”柳琴秋轻声问道。 “放心吧,柳姐姐,全都带上了,”江晓莺回道。 “两位坐好,开船喽,”见两人已经坐安稳了,柳梦生便走到船头,提起船桨轻轻推系船柱,借力将轻舟离岸。 细雨纷纷,湖面如镜,远处山间雾气渐生,缓缓飘来。柳梦生兰桨拨动,穿湖而行,轻舟过处卷起粼粼细浪,渐渐划破这一片静谧。池上青莲摇曳舷侧,在雨色的衬托下更添了几分迷离之感,让柳梦生不禁回忆起了琴秋师姐的眸色。 “晓莺呀,此番景色,听此身抚琴一曲可好?”柳琴秋似是在欣赏着眼前之景轻叹道。 “好呀好呀,我也想听柳姐姐弹琴,”江晓莺本来也沉浸在山水之中,听到这一叹,就活泼地转身接过柳琴秋手中的伞。 柳琴秋轻轻打开琴匣,横琴膝上,云袖拂过,轻挑一音。柳梦生一听不禁回首看向琴秋师姐怀中的这一张七弦琴,果然不是碑亭中那一张,虽然两者都是伏羲式,但这一张琴的音色远不及亭中之琴。柳琴秋似是知道柳梦生正看向这边,冲他浅浅一笑,继续弹奏,虽然音色不及,但在师姐指间依旧琴声悠然,意高情远,只消片刻柳梦生便沉浸在这山水琴音之中。 轻舟划过碑亭处的小洲,湖岸上便是香雪一隅,微风拂过,香雪纷纷,翩跹入湖。柳梦生望向碑亭,想自己与师姐相识以来,不知在这亭中度过了多少时日,虽然多数时候是他被罚来此处抄碑文,但今日要离开此处,竟也觉得十分不舍。 又见那亭旁病桃依旧,柳梦生虽然不曾细心照料过这株桃树,却不由自主地小声对这病桃嘱咐道:“可怜的桃树呀,千万不要在我们离开的时候枯死掉了。” 再复前行,镜湖两岸收束成溪,柳梦生驱舟顺流而下,又想起昨夜直到就寝之时,琴秋师姐虽是指出水路方向,却依然没告诉他水面之下有何等玄机。不过柳梦生现在沉浸在师姐的琴声之中,却也觉得十分安心,竟全然不担心此事了。 入溪未深,水面生起了淡淡雾气,四散开来,溪水飘满了落下的白梅,微风中尽是梅花的芬芳,水雾渐浓处,四周之景也渐渐模糊。柳梦生却恍然明白,穿过这烟水便是离开桃花坞了,不免又回头望向身后桃花坞的那一片湖光山色,香雪碑亭,也不知这一去,再见又是何时了。 待柳梦生转回见前方雾气更胜,心里暗想也不知这片烟水之后等待自己的是何种因缘际会,此时几瓣香雪飘落眼前,飞入溪中。柳梦生忽然有感喃喃自语道:“流水若知落梅意,可载寒魄渡清愁。” 语罢,身后琴声倏然停歇了一瞬,不知是琴曲本意,还是…… 春风慕,雨丝绵。 吹落素英香浅,离情牵绾弄清弦。 惹人怜。 只叹天姿非世有,笑问谁家新柳。 凌波菡萏露中仙,可临烟。 ——词牌《柳含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