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园子妖宁录:红尘五蕴》 001当归——大疫起,沉银现 天禄十三年,宁国菜园子地区正在经历一场百年不遇的瘟疫。 这年,忠王沉银被发现,赤足军出了烽烟城,趁着料峭的春风,破了菜园子地区的东关县,杀伤数十军民,闯入县衙抢走了已经打捞上来的部分金银,又直取马尾江滩涂,率众搜寻江中的沉银。 万里归乡的“神医”易心岚站在船上,远望城中战火,嗅着瘟疫的气味,微微叹口气。他在牛口渡下了船,五百年前,某位大诗人就是在这里上的岸。 易心岚没有入城,而是背着行李和药箱进了科第山。 山中的露气很重,微雨朦胧,浸湿了他的白色长袍。纤细的发丝上沾染了晶莹水珠,滴落在他高耸的鼻梁上。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枚白色玉佩,双鱼首尾相衔,在雨中仿佛活了过来。 科第山是菜园子有名的“野山”,狼虫虎豹众多,当地人都少有进入,但易心岚仿佛全然不知,只是赶路。 天已经快黑了,山中安静得只剩雨声。 易心岚在一片隆起的山丘前停了下来。 “一千年来生生不息,也不知道这草换了多少茬?” 他放下行李药箱,取出一把小药锄,斩断山丘上的灌木,扯去丛生的杂草,慢慢刨开山丘上的泥土。 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前,他终于停了手,小丘被挖开,其中露出一具锁链缠身的青铜棺。 “宁沧,我来赴约了!” 易心岚解开铜棺上的锁链,缓缓推开棺盖。他的白衣早已沾满了泥污,显得有些狼狈。 看着棺中的人,心岚回想起很多事情。 “这么多年的漂泊辛酸,真想跟你说说,不过你可能并不想听。” 他摇摇头,右手打了个响指,指间一团幽蓝的火焰猛然亮起。 心岚将火焰扔进棺中,顿时里面的残躯开始剧烈燃烧,瞬间成为灰烬。 “宁沧,够了,城中的百姓是无辜的,你我的约定不该牵扯别人!” 他拿出半壶酒,在棺前浇奠,酒水混合着雨水流入棺中。 “生死契阔,恩仇尽泯,你若还是放不下,都冲我来吧!” 易心岚收了东西,背上行李药箱,准备离开,山中忽然狼嚎不断,三对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现。 夜雨掩盖了兽袭的脚步声,三头棕熊大小的狼将心岚团团围住。 “看来我真的很久没回来了,科第山什么时候有了狼妖?” 易心岚又摇摇头,从腰间取下一只小葫芦。“恍神”之际,三头狼妖扑了上来,他并不在意,从容并二指如刀,刹那间同时洞穿三头狼妖的咽喉,狼尸沉重落地,溅起大量泥浆。 他轻轻擦去脸上的泥水,晃了晃葫芦,那狼尸化作三道白光被收了进去。 下山之后,雨停了,乌云散去,露出天际一钩新月。 马尾江畔,赤足军还在打捞忠王的“宝藏”,他们甚至请来了精通道术的高人,企图破解神秘的“禁制”,东关县已经没有能力阻止这些疯狂的人。 易心岚若无其事地走过江畔,寒风吹来,湿透的身子开始有些发冷。 “确实有些不如从前了。” 他念叨着,走到滩涂上一具尸体面前,看穿着是个县官。 “算是有缘,我带你回去。” 在赤足军震惊围观下,易心岚将那人抱起,往东关县城走。 “站住!”有人厉声喊道,“你是什么人?” 易心岚转过身,借着月光和赤足军的火把,他发现那人书生模样,生得白嫩。 “山风入心,谷底幽兰,在下易心岚,是个郎中。” “什么风,什么兰?你把尸体放下,不然就把你射个对穿!”书生一声令下,岸边的赤足军张弓搭箭,瞄准了心岚。 “常在岸边走,哪有不湿鞋,各位,晚上江边风浪大,可要小心了!” 易心岚抱着尸体离开,并不把书生的话放在心上。 “他娘的,赤足军从不穿鞋!放箭!” 这时,江水汹涌翻腾,摇翻了江上的打捞船,一个大浪拍到岸边,将赤足军的弓箭手打得人仰马翻。 马尾江紧邻东关县,易心岚抱着人进城的时候,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城门大开着,守城的军士不知所踪,一地的尸骸尚无人收拾。 “东关县还是变了样,不过县衙还是那个县衙。” 城中飘着浓烈的血腥味,还有瘟疫 特殊的味道。 心岚抱着县官走过地狱般的街道,倾倒在街旁的尸体忽然开始战栗。 月光之下,酸风射眼,积水染血腥,亡者惊醒爬起,倏忽尸立如林。 他从药箱中取出一瓶药,倒出黄色的药粉,放在手心轻轻一吹,无数药粉随风弥漫,很快覆盖了东关县。 “睡吧!” 站立的尸体随即倒下,易心岚抱着县官走向县衙。 他抬头远望东关县外影影绰绰的群山,东边是师来山和科第山,南边是锦平山,西边是七月山,还是多年前的模样。马尾江绕北而过,哺育了菜园子地区一代代儿女。 菜园子的人多以耕种为业,生活安逸,小康之家不在少数。不过,一千年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次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大春王朝敕封的异姓忠王叛变,与官军在菜园子展开大战,官军惨败,菜园子遭遇了屠城。 现在,这里的百姓绝大多数都是从其他州郡迁徙而来,逐渐在荒城野地定居,慢慢恢复了以往的兴盛。 “还是故乡好,故乡可安眠,谁不念故乡?” 城中百姓躲在屋内,静静观察着这个一袭白衣的陌生人,直到有人认出他怀里的县令大人,才有人敢上前询问。 “小伙子,是你找回吴县令的?看样子,你是外地人吧?” 一个老人拄着拐棍,扶着门扉,大着胆子张看。 “老丈,我是个郎中,菜园子是我的家乡。” 心岚有些惆怅,这么多年漂泊在外,故乡的人没有一个认识他的了。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已改……”心岚喃喃自语,忽又轻声笑了笑,“我在县衙开诊,需要看病的都来吧!” 那老丈兴奋喊道“原来是个郎中!” 易心岚走到城中街口的观楼前,仰视那碧瓦飞甍的建筑,角檐下的铜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楼门上一块大匾写着“观楼”二字,署名王洪墨。 “观楼……” 很多年前,观楼还不叫观楼,而是叫楚楼,是菜园子当地最有名的私家藏书楼。楚怜兒曾经在楼上回眸一笑,倾倒了众生。可惜,楚楼毁在了战火中,楚怜兒也香消玉殒,给心岚留下无尽的伤痛。多年以后,楚楼复建,改名观楼。 昔日的佳人仿佛重立于楼上,回眸一笑,宛若寒冬的腊梅。 “心岚,我还是恨你,恨了十世。” 易心岚呆呆地望着观楼上的“虚影”,喃喃道“怜兒,我很后悔……” 心岚长长叹口气,忽感到耳后有冷风袭来,他微微转身,一条龙头拐杖从他耳边擦过,刚才的那个老丈扑了上来,面目狰狞恐怖。 他一把掐住老丈的脖子,淡淡说道“疫起于气,地气浑浊,妖物生焉,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既然送上门来,便做了我的药吧!” “后悔也没有用,你还有脸回来!我要杀了你!”老丈的面部完全扭曲,他嚎叫如狼,不停挣扎。 心岚的手微微用力,老丈的脖子就歪了过去。他打开腰间的小葫芦,将老丈变作白光收了。 东关县县衙就在观楼附近,心岚走了进去,放下已然僵硬的吴县令。 他坐到县太爷的公案上,点燃烛火,从行李中拿出一本册子,封皮上有“妖宁录”三个字。 化开凝固的墨,易心岚一手拿笔,一手护住烛火,在《妖宁录》上写下 科第山狼妖,性凶猛,味甘辛,可振阳气,补虚固本。 002赴约——十世劫,千般痛 菜园子并不是官方的称谓,而是民间的叫法,这个地区包括了东关县、安宁县、永州县三个县域,乃是大宁国南方的重镇,兵家必争之地。 这个闭塞的区域三面环山,形势险要,历来匪寇横行,百年来要数烽烟城的赤足军最为凶悍。 易心岚就出生在菜园子的东关县,祖父易通贞本是河西郡南兴县的小商贩,因生计问题举家迁徙到了菜园子,在东关县城外七月山一处叫作“大屋基”的地方落脚。 当年,易通贞入菜园子的时候,心岚的父亲易茗烟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儿,坐在货担中,被通贞挑着走了数月。 心岚记得祖父通贞是个勤勉老实的人,既当爹又当妈,把茗烟拉扯大,奠定了易家在菜园子的家业。父亲茗烟从小好学,到东关县之后,拜县里的老郎中为师父,系统学习医术。心岚的医药启蒙就来自他的父亲易茗烟。 童年记忆除了父辈,还有很多与宁沧有关。宁沧是东关县本地的孩子,与心岚玩在一块儿,几乎形影不离。心岚只要有时间,基本上都是与宁沧在一起,掏鸟窝、打水仗、摸泥鳅,二人跑遍了七月山、师来山和锦平山,那些年的欢声笑语犹在耳边。 易心岚忍不住笑,即便在睡梦中,他也能感受到友情带来的快乐。 “这小子竟敢在公案上睡觉!把他抬出去!” 心岚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被几个皂吏抬出了县衙大堂,随意扔到路边,药箱子和行李也被丢了出来。 一名衙役提着浆糊,在县衙门口刷上一张告示。 心岚凑上去瞧了瞧,大意是说东关县遭遇赤足军匪寇劫掠,县令吴有之殉国,上下僚属十不存一,隔壁安宁县县令王怀德奉命前来接管东关县,暂兼东关县县令之职。 他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背上行李药箱,抬头见晴空万里、旭日东升,城中浊气全消。 邻县来的兵已经开始在县城巡逻,民夫被组织起来,清理城中的尸体。 不过,疫病尚在流行,缺医少药成了目前亟待解决的问题。 易心岚的肚子有些饿,他想起东关县曾经有一家“东关牛肉面”非常有名,跟着记忆一路寻去,却哪里还有什么面馆? “真怀念那个味道!”心岚走到街口的大槐树下,从行李中取出一个小马扎,又拿出一卷满是污垢的布。他将那布抖开搭在药箱上,竟是一面招幌,上面写着“拯人诊所”四个字。 易心岚看了看日头,挪了挪马扎,于是坐下来晒太阳,胸口玉佩上的双鱼栩栩如生。 菜园子处于河谷地带,秋冬季节的阳光并不充足,金贵得很,所以这里的人多半生得白皙。 东关县在慢慢恢复,阳光的暄甜味取代了瘟疫的苦涩味,心岚闭着眼睛感受故乡的气息,亲朋重聚,炊烟再起,吆喝复出街巷,孩童的打闹声让人觉得亲切…… “瞎子,算命?” 一个少女的声音让心岚心中一动。 他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那个与他有“十世约定”的女人。 阳光下,少女白得发光,丹唇凤目,大眼睛清澈如泉水,轻柔的发丝被“染”成了金色,她比七月山上的皓月还要美百倍。 “七月山的月怎能与她相提并论呢?” 心岚温柔地看着她,看出了楚怜兒的骨相。十世的纠缠,让他能够轻易闻出她灵魂的味道,自信、倔强、敢爱敢恨。 易心岚还欠她十次分手。 “哟,不是瞎子!你会算命?” 心岚微微一笑,指了指药箱上的招幌。 “我不是算命先生,看病的郎中罢了,不过也能掐算一二。” “拯人诊所?”少女忽然失声大笑,甚至把眼泪都笑了出来,“整人?你怎么不写害人诊所?” 心岚忽然有点伤感,每一世,二人的初次见面,她都会亦笑亦哭,泪水浸湿笑容,犹如梨花带雨、芙蓉染露。 “欢乐与悲哀总是相伴相生的么?这一世,我还是让你哭了。” 易心岚呆坐着,怜爱地望着少女。 那少女收了笑容,也跟着呆了半晌。 “算命的郎中,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薛云裳的男人了!” 心岚似乎早已预料到,淡淡地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 少女一把扯掉心岚胸前的双鱼玉佩,转头就跑。 “这个玉佩就算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 易心岚从马扎上站了起来,看着她娇俏的背影,微微摇头。 “听你说过很多次在一起的理由,无一例外,后来你都承认是因为我的姿色……” 心岚觉得可笑又可悲,好看的皮囊相互吸引,最后又一同堕入争吵的修罗道,或许这就是宿命。 薛云裳高高抛起玉佩,开心得像个孩子,心岚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楚怜兒。 “傻瓜,那本来就是你的姻缘双鱼佩啊!”他苦笑着,说不出是应该高兴还是惋惜,“这一世,你忘了问我的名字。” 多年后回到菜园子,易心岚就是为了赴约,一个约定是与宁沧的,还有一个就是与楚怜兒的。多年前没有做好的事,他想要尽力弥补,那两颗伤透的心什么时候才能好过来呢? 心岚回想着往事,以前的每一世,他和楚怜兒最终都没能走到最后,因为她说好了要惩罚他,十世纠缠,千次分手,要把他伤得痛彻心扉。 他知道楚怜兒就是笃定了自己爱她,所以才狠心这般诅咒,不过在心岚看来,这就是他二人的千年之约。 “生气的女人最是难解心头之恨……” 这时,两个民夫抬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经过,看样子是要送去城外掩埋。小男孩毫无生气,面色灰败,应该是死于瘟疫。 “等等!”易心岚拦住民夫,上前给男孩检查。 民夫好心劝阻“这孩子死于疫病,公子莫要靠近!” “他还没死,把他放下来吧。” 心岚从袖中抽出一枚很长的银针,对着男孩胸口正中扎了下去,一针尽没,看着吓人。他用手指在针尾轻轻捻了捻,迅速抽出银针,一股黑血猛然喷出。 男孩长长喘了一口气,胸口又开始上下起伏。 两个民夫发出惊叹,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文弱公子能够让人起死回生。 心岚从药箱里取出个小瓷瓶,倒出一丸红色的药,塞进男孩的口中。 “好了,他活过来了,送他回家吧!” 民夫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说道“这孩子本就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哪里还有家?” 另一人道“公子,你要是大发善心,不如就收留他吧!” 二人也不待心岚同意,径直离开了。 “喂,等等!你们怎么就放下不管?” 易心岚低头看着男孩懵懂的眼睛,听他虚弱说道“我……我很乖的……” 心岚摸了摸男孩的头,从行李中取出清水给男孩喝。 “我也是孤儿,流浪了很多年。” 这天,东关县就有了“神医”的传说,易心岚很快被城中百姓包围。县里的耆老出面,就在东关大街上为易心岚租了一间铺面,让他开店行医。 吃百家饭长大的男孩儿成了心岚的学徒,名叫德轩。 易心岚让人找来大锅烧水熬药,他将小葫芦内炼化得差不多的时疫妖精华倒入锅中,还特意加了些不知名的药草掩人耳目。 城中染疫的人都来喝药,不出两日,东关县内的疫情平息,外县的人也慕名而来,都是药到病除。 003回溯——水中鱼,旧时匾 马尾江清澈无比,它之所以叫马尾江,就是因为形状像弯曲的马尾。江水自西部雪山流下,滋养了沿岸的土地。人们就在江边肥沃的土壤里种下各种各样的农作物,尤其以品类繁多的蔬菜闻名于世。 易心岚经过绿油油的菜畦,看农人辛勤劳作,大水牛趴在田边悠然吃草,泥土的芬芳令人神清气爽。 父亲易茗烟说过,他们一家来到菜园子的时候,就是为了寻找心中的“桃花源”。祖父炽热的脚丈量过这里的山山水水,货担中的针头线脑换来一方土地,汗水一点一滴滋养了桃树的“根”。 易家的“根”扎在“大屋基”的山林内,扎在东关县的药铺里,扎在一江两岸四山的泥土中。 心岚走在马尾江的滩涂上,江风带来水族的气味,忠王的“宝藏”就在这里被赤足军捞取出水。 如今,朝廷派遣了“掘银校尉”,驻扎江口打捞,时不时有些金银捞上来,但是难度很大。 关于忠王沉银的消息是最近才传出来的,至于谁起的头,无从知晓。当年,忠王战败,在马尾江秘密沉银,或是为了他日东山再起,却没想到会一蹶不振,最终死于非命。 负责沉银的士兵大多被杀,投入江中喂鱼,所以根本没有什么人知道这件事。经过一千年的历史“洗濯”,人们已经忘了水深流急的江底还有那么多值钱的东西。 “消息到底是哪里来的呢?” 心岚蹲到江水边,看着清澈江水中的鱼,其中一条很大的鲟鱼在附近逡巡游弋。就在他抬头出神的时候,鲟鱼猛然从水中蹿出,张嘴咬向心岚。 鲟鱼幽深的咽喉喷出历史的气息,心岚看到了咽喉深处的“冤魂”。当年江口大战,忠王和朝廷的军队都死伤不少,马尾江中尽染鲜血,抛入江中的死尸和堕入江水溺亡的人不少。 “你也吃了不少吧?” 心岚瞄准鲟鱼的咽喉射出一枚飞针,直中要害,那鲟鱼立刻闭了嘴,浑身僵硬地落到岸上。 “说吧,当年吃了多少人?” 鲟鱼口作人言道“饶命饶命!陈年旧事,还提什么!” “倒不是翻旧账,你就告诉我最近的事就行了。” 心岚从江中掬起一捧水,浇在鲟鱼的鳃边。 “你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 滩涂上的芦苇迎风招展,飘絮随风而去,在江面上空盘旋。 易心岚看着飘絮道“我想知道前几日,那些人在这里到底捞上来什么?” “都是些金银珠宝,还能有什么?” 心岚将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揉搓了几下,那鲟鱼便痛得浑身哆嗦。 “别别别!我想想!还有……还有一方金印!” “金印?” 心岚明白了,忠王的那枚“大南皇帝”金印还是被他们找到了。 千年前,忠王反叛大春王朝,后来战事不利,遂于风雨飘摇中自封了皇帝,国号“大南”,铸金印,赏百官。但是,“皇帝”当了没多久,他便败了。 “大南皇帝”金印上熏染了忠王炽烈的权力欲望,封存了强大的“业力”,无数杀戮和背叛都是围绕着金印展开,甚至可以说它才是忠王的“真身”。 “谁拿走了金印?” 鲟鱼一声悲鸣“我怎么知道?在我看来那些人不过都是脔肉而已!” 心岚将手伸进鲟鱼的大嘴,拔出那枚飞针,放它回了江中。 空中的芦苇飘絮乱成一团,迷了心岚的眼睛。也就在这一刻,鲟鱼趁机喷出三道“水剑”,直射心岚的胸口! 水之为物,随体赋形,水族以水为命,对水的掌握乃是天赋异禀。 心岚想起小时候在“大屋基”玩耍,水塘边洗手的时候,不小心滑进了水中,把全身都浸透了,差点没有淹死。祖父告诉他要远离水域,虽然他五行缺水,但不可亲近大江大河。 这些年,易心岚没有少亲近大江大河,波澜壮阔的海,他也看过。 天命煌煌,其道昭昭,都是狗屁。 他的双瞳忽然爆发金光,那三道“水剑”稍有迟滞,瞬间化为火柱,向鲟鱼反射回去! 江水中轰然炸响,那条鲟鱼翻身上岸,已经被烤得半熟! 心岚打开腰间的小葫芦,将鲟鱼收了进去。 他走过江边的芦苇荡,眺望师来山上的白塔和七月山上的黑塔,顿时有种魇胜之感。 千年前的那场大战,马尾江中 死了很多人,忠王屠城之后,菜园子的冤魂不知凡几。后世之人为了镇压此地的幽怨之气,于是在两座山峰之上各分设一座浮屠,居高临下,以制邪祟。 心岚的白衣沾上了许多芦苇絮,这些就是故乡最自然的“羁绊”。 回到诊所,易心岚打开《妖宁录》,写下新的内容 鲟鱼妖,药性本寒凉,炙烤之后寒热中和,可治中风,强健筋骨。 “师父,您在写什么啊?”德轩乖巧地凑上来,睁着天真无邪的眼睛。 心岚笑了笑,摸摸他的头,说道“师父我喜欢谈狐说怪,每到一处听到什么奇谈怪闻,就要记下来。” “师父,我们菜园子也有妖怪吗?” 心岚怔了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孩子的世界,最好还是不要有妖怪,不过隐瞒“童话”的真相往往又很残忍,特别是在这个时代。 “要是我也能当妖怪就好了!那样的话,就不会被人欺负!” 德轩的话出人意料,让心岚觉得有些好笑。 “翻江倒海,逆天改命,人谓之妖,不过就是些异类罢了,会被人瞧不起的。” 德轩听不懂师父的话,只是坚持自己的想法,他吃过百家饭,小小年纪就知道人生的辛酸,知道人活于世需要力量、需要被尊重。 “德轩,我们诊所定制的牌匾送来了吗?” 易心岚正在询问,门口就有人抬着一方红绸遮掩的匾额进来。 “易神医!您的牌匾做好了!祝贺您开业大吉!” 神笔斋的李掌柜亲自将牌匾送来,向易心岚拱手道贺。 心岚称谢,付了工钱,又赞了李掌柜的手艺。 “易神医,想不到您不仅医术通神,书法也是如此了得!这等笔力恐怕……与安宁县的王老爷子不相上下!” 心岚谦逊了几句,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好的书法靠的是很长时间的磨炼。 “易神医,什么时候挂匾呢?日子可看好了?”李掌柜热情无比,“届时我一定来观礼!”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是黄道吉日!李掌柜,烦请相助挂匾,德轩,放鞭炮!” 热闹喜庆的鞭炮声在东关大街响起,街坊邻居都来凑热闹。 易心岚亲手揭下牌匾上的红绸,“拯人诊所”四个遒劲的大字熠熠生辉。 心岚的心中有些触动,这块牌匾终于又挂起来了。 当年,易心岚的父亲易茗烟在东关县的药铺当学徒,后来学有所成,终于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诊所,取名“拯人诊所”,救人无数,直到那场毁天灭地的战火将东关县的一切付之一炬,父亲的理想才随之中断。现在,心岚终于让这块匾额“重见天日”,就悬挂在老城故地。 “父亲,您应该感到欣慰了吧?” 拯人诊所的正式开业引起热议,邻居们给易神医送来不少东西,蔬菜水果、鸡蛋猪肉,虽说不值钱,却有浓厚的乡情。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这是父亲常说的一句话,心岚牢记于心。这次回乡,他心满意足,就算为了报答这份乡情,他也会守护好菜园子这片故土。 这时,养猪大户王二婶急匆匆赶了过来,见到心岚如遇救星。 004初心——你愿打,我愿挨 王二婶家的大事惊动了整个县城,却让易心岚有些难堪。 “我家养的二十头大肥猪突然不吃饭了!” 王二婶把事情的经过描述得绘声绘色,从大肥猪绝食之前的表现到绝食之后的反应,说得非常详细。 “二婶,我师父给人看病,不能给猪看病啊!” 德轩把话挑明了,显然有些不开心,他知道这是他师父正式挂牌行医的首诊,再怎么也该与人相关,给猪看病算什么? 众人都要看易心岚怎么说话,却见他若无其事地走进诊所后堂,不一会儿拿了个折成三角形的黄符出来。 “自古以来,巫医一家,看病不一定要用药,也可以用术法。”心岚将黄符给了王二婶,“拿回去烧成灰,兑在水里给猪喝了,保管有用!” 王二婶如获至宝,欢天喜地去了。 说到术法,心岚对菜园子的牛道士印象十分深刻,也是因为他,易心岚才第一次接触到所谓的道术。 有一年,菜园子闹“邪祟”,搞得人心惶惶。东关县的几家大户从七月山请来一个牛道士,施法捉妖,也不知用的什么手段,他后来拿了只狐狸,就说是作祟的主。 不过,“狐妖”落网之后,县城果然恢复了宁静,大家对牛道士十分感激,于是各家各户出了些钱财来供养老道。那老道常要配些丹药,就在心岚家的诊所住了下来。 然而,牛道士并非善类,所谓炼丹配药不过是自己熬制“云土”,也就是后世所说的鸦片。他用众人供养的钱财抽鸦片,时不时到窑子找女人,后来竟然死在女人床上。 牛老道死后,留下几本道书,包括丹药、法术、养生等内容,心岚便拿来翻看,觉得有用,也就自学成才…… 王二婶走后,围观的街坊邻居也都散去,德轩问心岚“师父,那黄符真的有用?” “当然有用,里面包着药粉呢!”易神医这才说出其中的“关窍”。 拯人诊所正式营业,易神医名声在外。东关县县令特地让人送来“大德神医”匾额,以资表彰,慕名就诊看病的人络绎不绝。然而,有个问题令众人困惑不解,这位易神医绝少使用草药,多半是丸散一类,让人看不出成分,这让他愈发神秘。 一日,心岚正与一痨病男子诊脉,看到个袅娜聘婷的紫衣女子走了进来,却是大槐树下认得的薛云裳,那个纠缠他十世的女人。 “看病的话请坐一会儿。” 薛云裳老实坐下,耐心等着心岚看病。 易心岚摸不准这女子的心思,但摸准了痨病男子的病灶,给他开了“科第山挡路君固本培元丹”,便是用那狼妖的精华所炼制的药,刚好对症。 又接诊了三人,才轮到薛云裳。 “郎君!”薛云裳喊得脆生生,把一旁侍候的德轩给吓了一跳。 一声“郎君”就是十世的纠葛,即便那么久了,易心岚还是会神魂“荡漾”,这个前世是楚怜兒的女子永远都是他的软肋。 “你的玉佩呢?怎么不戴?” 易心岚看她略有赧然,就知道情况不妙。 “郎君,我饿了,有没有吃的?” 心岚心中苦涩,他知道这个女人开始对他下套了。 薛云裳狡猾地笑,时不时撩动鬓发,一副吃定对方的模样。 易心岚摇摇头,她下的套,他得主动钻。 “德轩,早上蒸的馒头拿几个出来。” 德轩在薛云裳脸上扫了几眼,答应着去拿馒头。 “不必不必!神医,你给我钱就行,我自己出去吃!” 德轩回过头,恶狠狠地看着薛云裳。 “师父,她……” 易心岚抬起手,示意德轩不用多言。他取出一吊铜钱,放在桌上,这些都是他最近赚来的诊金。 “够不够?” 薛云裳一把抓起桌上的铜钱,手里掂了掂,嫣然一笑。 “不够的话,我再找你!” 她忽然半爬上诊桌,凑到心岚面前。易心岚清楚地看到她眼眸中自己的倒影,闻到她身上幽幽的兰香,感受到她口鼻喷吐的气息。 “郎君,我薛云裳不仅贪财,而且好色!” 她伸出右手娇嫩的食指,挑起易心岚的下颌,凝视他俊俏的脸。 “易心岚是吧?你是我的男人,可记住了?” 心岚顺从地坐着,没有一丝反抗,把小徒弟德轩看得目瞪口呆 。 薛云裳放肆娇笑,拿了钱大摇大摆走了。 德轩已然愤愤不平,啐了一口“呸!流氓!” 易心岚看着薛云裳的背影,心中竟然生起一丝温暖。 “这一世,你贪财好色、流氓无耻,你从别人那里得知我的名字,无论你如何恨我,不管你如何癫狂,可你还是主动来了,仍然记得我……” 德轩不知道师父在想什么,只是为他感到不平。 “师父,您不知道,她是东关县出了名的女流氓薛云裳,绰号小红娘,与红崖山的匪寇有来往,在县城里为非作歹惯了!您不该对她客气,她就喜欢捏软柿子!” “无妨……德轩,你知不知道县里的当铺在什么地方?” “师父,你说啥?” 易心岚出了拯人诊所,按照德轩所指,步行前往南街的“初心典当铺”。 初心,典出佛经,指的是发心修行的本心。心岚白衣如雪,未染尘埃,他远望明媚阳光中的如黛青山,可爱依旧,与他对楚怜兒产生情愫的那时别无二致。 心岚想起楚怜兒有一世,也是个无拘无束、放浪形骸的人,让他尝尽了牵肠挂肚的滋味。那时,她独居多年,二人相识于正月十五,赏完花灯之后,心岚送她回家。但是,她只让心岚送到小巷口,自己走进幽深的巷子。 后来的每次约会,都是在巷口见,又在巷口散,心岚根本不知道她住在哪一间房内。随着时间的推移,心岚的好奇心越来越强,怀疑就像“野草”般生长。一次,夜很黑,心岚坚持要将她送到家门口,她还是断然拒绝了。 易心岚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猜测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有一回相约,心岚特意早早来等候,他忍不住走进了巷子,想要从一扇扇紧闭的门扉辨认出她的位置。 易心岚仔细听门后的动静,他在好几间房的门口闻到了脂粉的香味,生怕听到什么难以言喻的声音。然而,来回搜寻都是徒劳,心岚最终没有找到她的所在,于是乖乖回到巷子口等待。 再后来,她要搬家,心岚主动提出要来帮忙,而她还是拒绝了。直到乔迁礼成,易心岚才知道她新家的地址。 那一世,他们分手了一百九十八次,心岚在怀疑、担忧中煎熬,他觉得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女人,直到感情“结束”,他也不清楚她的那些“秘密”。只因心岚守着心中的“底线”,并没有使用非常的手段,也不忍心再伤她的心。 那一世,她孤独终老,在家中离世,易心岚在最后时刻来到她身边。她流着泪,看着容颜未老的他,分明爱恨交加。她不愿意见他,但最后还是死在他的怀里。易心岚为她料理了后事,重新踏上游历行医的路途,等待十八年后,二人再度重逢。 接下来的一世,楚怜兒或许是想要开个天大的玩笑,她降生为男子,长大后与易心岚成了好兄弟。心岚哭笑不得,以兄弟的身份照顾他一生。他的花天酒地,他的背信弃义,让心岚好不头痛,兄弟关系断绝很多次…… 不管楚怜兒变成什么样子,易心岚仍然坚守着“约定”,义无反顾地承受“诅咒”。 他来到初心当铺,掌柜的早就认出他来。 “哟,原来是易神医!您稀客!” 易心岚开门见山说“掌柜的,薛云裳是不是在这当了一块双鱼玉佩?” “您怎么知道?哦,我明白了,那玉佩是您的?我就说嘛,小红娘那女子怎么可能有那么上等的玉佩!” “掌柜的,你开个价,我买回来。” “哟,行!刚好过了典当期,我这就去拿!” 易心岚高价赎回姻缘双鱼佩,正准备走,一记响亮的耳光响起,典当铺的伙计叫出了声。 “臭小子,库房的金子怎么又少了一块,是不是你小子昧下了?!不过几日就短了十几两黄金!” 易心岚瞥了伙计一眼,眼眸中金光闪过,照见虚空中有一小兽,正在嚼动什么。 005下山——槁木庵,死灰寮 掌柜的愣了愣,问道“易神医,你说什么?” 心岚从怀里取出一张符纸,递给掌柜的。 “这是祛邪符,贴在店里,不会再漏财了。” 在掌柜惊愕的眼神下,易心岚走出典当铺,同时悄悄打开了腰间的小葫芦。一道无形的气体从典当铺的金库中飞出,直接钻进了葫芦里。 他手里攥着温润的双鱼佩,感受着玉佩中两股相互冲突的气息,一阴一阳,首尾相咬,正如他与楚怜兒的相爱相杀。 这枚玉佩曾经失落过多次,有时是被卖掉,有时是被盗窃,还有的时候就是不小心丢失。易心岚总能找回来,而且必须找回来,因为它是二人最初的定情信物。 薛云裳在索要钱财的时候,心岚已经猜到这枚玉佩的去向,典当是最快的出手方式。 “初心怎能典当呢?忘了最初的誓言,只能是苟活于世。” 回到诊所,易心岚又取出《妖宁录》,将今日所得写了进去 吞金兽,质地极坚,性寒凉,五行为金,金生丽水,可疗穷病,止咳润肺有奇效。 “吞金兽这种妖怪多半在聚宝之地形成,菜园子的聚宝地只有江口的沉银处了。看来是赤足军在打捞财宝的时候惊扰了吞金兽,才让它跑进了东关县。” 心岚合上《妖宁录》,听到德轩在后堂淘米做饭,颇感欣慰,这小子年纪不大,但什么都肯做,眼里有活儿。 “师父,中午吃腊肉饭哟,王二婶送过来的腊肉,感谢您救了她的大肥猪!” 想到腊肉饭,心岚舌底生津,他很怀念父亲炒的腊肉,三片肥瘦相间的腊肉就能干完一大碗米饭。 “德轩,我去买一把蒜苗,再炒一盘蒜苗腊肉,干辣椒还得多放!” 易心岚刚要出门,却有个小道士迎面撞来。 “不好意思,您是不是易神医?” 小道士向心岚作揖行礼,显得非常恭敬。 易心岚见他眼睛小小的,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身青布道袍,头上挽着道髻,背后还背着行李。 “小道长,你瞧病?” 德轩从后堂出来,对心岚说“师父,米饭已经蒸上了,我去买蒜苗,您先忙您的!” 小道士笑道“易神医,我叫卜吉,卜卦的卜,吉利的吉,我不是来瞧病的,而是来拜师的!” “小道长,拯人诊所暂不收学徒,你可以问问别的药堂。” 易心岚有些意外,果断拒绝了小道士的请求,他收下德轩已是不得已,再来一个学徒,家中怕是要“闹饥荒”。 “易神医,刚才那个小孩儿是您的学徒吧?他能在这儿学艺,我也能啊!我可是从七月山的死灰寮赶来的!” 死灰寮,这个名字如一道“惊雷”响彻心岚的脑海。 “死灰寮还在?” 卜吉不明白易神医为什么这样问,他只是想要学医,将来能够出人头地。 “请您看在死灰寮的面子上收我为徒!您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卜吉跪了下来,给心岚磕了三个头。 易心岚看着卜吉,就想到了以前的自己,不过这种“要挟”的把戏不会让他改变主意。 “卜吉,你为什么要学医?既然学了道,却又为什么要半途而废?” 卜吉颓然道“死灰寮待不下去了,师父让弟子下山,自己讨生活。” “要讨生活不一定要学医,还有很多法子可以维生,拯人诊所不是善堂,我也要养活自己,卜吉小道长,你还年轻,有很多选择的机会。” 易心岚把话说得委婉,又伸手去扶卜吉,但卜吉却像是一头犟牛,执意不肯起身。 “可行医就是善事,你救人无数,为什么不救救我?” 德轩买了蒜苗回来,见小道士跪着,感到有些诧异。 “师父,他没救了吗?” 易心岚看着卜吉,这等犟脾气像极了当年的宁沧。小时候,宁沧为生活所迫,在七月山的死灰寮当过一段时间的道士,学习南泉香水教派的经忏法门,给人做法事,胡乱混口饭吃。他敲锣敲得很好,还能说唱民间传说的“熊家婆”故事,心岚听得津津有味。 “他的病需要自救。” 易心岚接过德轩手里的蒜苗,准备亲自炒腊肉,把卜吉晾在了门口。 “易神医!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要跟您学医!” 卜吉忽然站了起来,决 然离开。 “师父,您为什么不答应他?” 德轩仰面看着心岚,似乎对卜吉有些同情。 易心岚轻轻敲了敲德轩的小脑瓜,说道“你师父我很穷的,家里再多张嘴,让你赚钱养家?况且……这人的骨相不太好……还需要一番磨砺才行。” 德轩低下了头,嗫嚅道“师父,都是我不好……” “傻孩子呀,这关你什么事?” 心岚安慰着德轩,下厨炒了腊肉吃饭,师徒二人饱餐一顿,饭罢都搬了椅子在诊所门口晒太阳。 菜园子的阳光本来不多,这些日子却异常充足,瘟疫之后,万物都在“复苏”,竟有些欣欣向荣的面貌。 东关大街的老头子们吃罢晌午,坐在门口开始抽烟,享受午后的宁静,在暄暖的阳光中打盹儿。易心岚很喜欢这样的生活,祥和温馨,无忧无虑,自然灵气与市井烟火完美融合在一起,时间都仿佛停止了。 菜园子山好水好,人们的心态也很好,所以历来多长寿的人,百岁以上的都不罕见,而易心岚恐怕是菜园子历史上年寿数最为绵长的人之一,不过几乎无人知晓。 “德轩,待会儿我出去一趟,要是有人瞧病,就请他晚些来。” 阳光下午睡片刻,心岚便起身出了东关县,往七月山去了。 天气好的时候,七月山上的能见度比较高,草木郁郁葱葱,山顶的黑塔轮廓清晰。 那些年,易心岚与宁沧跑遍七月山,最喜欢在山上的槁木庵、死灰寮逗留。槁木庵是一座小小的尼姑庵,常年住着五个尼姑,被戏称为七月山“五朵金花”;而死灰寮则是个小道观,常年住着七个道士,被戏称作七月山“全真七子”。 槁木庵和死灰寮的“风流韵事”在菜园子没有少流传,当年就有首儿歌唱道 七月山,望欲穿;槁木庵,美人关;死灰寮,野猫欢。 言辞隐晦,令人浮想联翩。 易心岚登上七月山,发现槁木庵早已不存在,就连地基都看不出来形貌,完全被植被覆盖。“五朵金花”早已凋零在历史的长河里,不知轮转了多少世代。 再往高处走,死灰寮赫然掩映在林中,只不过建筑的式样与最初不同,也显得十分破落。 宁沧在死灰寮学道的时候,正是此寮的全盛时期,“全真七子”各个都在收徒,组成了庞大的经忏团队,为菜园子三县提供了最好的法事服务。 忠王之乱后,死灰寮就被烧毁了,如今的建筑应该是后来重建的。 心岚推开死灰寮腐朽的大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道正在青蒿遍地的院子里削萝卜。 “死灰寮不做法事了,公子请回吧。” 老道抬眼看了心岚一眼,继续削手中的白萝卜,然后将萝卜切成小块儿,丢进一只装满山鼠的笼子里,那笼子内顿时躁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