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养外室,我改嫁权臣怎么了》 第1章 成婚三年,私生子四岁 宰相府内院,戏班子咿呀呀在台上唱。 后院室内,太湖石透过灯光在窗下映出形似魑魅的剪影。 丫鬟绿榕眼中含泪。 “您与二爷成婚三年,外室的孩子却四岁了,更别提,如今他们竟明目张胆迎外室进门。” 她泪眼婆娑地望着房中静坐的女人,狠狠将手中汤药掷碎。 “小姐,今日他们敢在汤药里加极寒药材,明日,也许就敢谋取您的性命!” 沈拂烟面色不变“他们迎他们的,既然我已知晓了真相,必不会再做那蒙在鼓里的傻子,这药别声张,装作不知道。” 随着她起身,湖蓝的裙踞漾起,显出婀娜的身姿。 绿榕正要开口,宰相的二公子宣文央气冲冲推门而入。 “你到底在赌气什么?” 他文雅的脸上夹杂着愠怒。 “阿烟,今日既摆了家宴,梦玉如论如何都会进门。” 沈拂烟静静盯着他,好似在看,为何当初温文尔雅的夫君变成了这般模样。 是他变了? 不是。 是她看走了眼,而他脱了伪装的皮。 “许梦玉在成为歌姬前,乃是冠绝京都的才女,她甘愿为妾?” 她语气平静,宣文央反倒不好发怒。 “是贵妾,当时我醉酒占了她,她又为我育了一子,以她罪臣之女的身份,贵妾身份正好。” 沈拂烟岿然不动“贵妾?二爷还记得当初迎娶我时说过什么吗?” 她嘴角浮现出一丝冷意。 三年前,花前月下,宣文央发誓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沈拂烟眼中讥诮毕现。 “宣文央,你当初可是以整个宣家立誓,还记得誓言吗?既然你食言,那些誓言往后恐怕会一一应验。” “闭嘴!”宣文央面上有些难看,“你三年无所出,如今还善妒到这种地步,是想我们宣家绝后?” 听到此话,沈拂烟神色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极力忍住了冷笑。 原来宣文央还不知道啊。 不知道这些年他给她下幻药假装同房的事实已被她知晓了。 她与他尚无夫妻之实,她一个人,怎么有所出! “看来今日许梦玉是一定要进门了。” 她的神色平静下来。 “是,你放心,梦玉乖巧懂事,我已与她商议过,她入门后住我那边,平日不会轻易过来惹你心烦。” 这是唯恐她以正妻之势为难他的娇娇宝贝。 沈拂烟垂下眼帘,不去看宣文央此刻的脸。 说到心上人,他方才的怒气荡然无存,眉间全是柔和的情意。 令她作呕。 “今日家宴,你一个人坐在这里生闷气像什么样子?现在你和我去前院,梦玉和辰儿还等着给你这位主母敬茶。” 宣文央将她的沉默视作默认,过来摸她的手。 沈拂烟“啪”地一声挥开他。 “既然我是主母,为何不是她来见我,还让我去寻她?” 她一向柔和的眉眼间显出凛冽。 “沈拂烟!” 宣文央似乎耗尽了耐心。 “你一介武官之女,胸无点墨,嫁入相府后能够当家做主已是难得,梦玉德才兼备,与我琴瑟相合,我已认定了她,况且,爹娘也十分喜爱她的文采。” 他眼中有轻蔑。 “今日原本就是为了迎她进门设的宴,你不来算了!” 宣文央说罢便拂袖而去。 沈拂烟如鲠在喉,将满腔不甘咽下。 这三年,她在相府当牛做马,婆母不适,她躬身亲侍;相府事务繁多,她常常翻看账本到深夜,第二日又早起侍奉公婆,打理内府事务;甚至因着 公爹清廉,相府账上总是亏空,府内花销又大,都是她在用自己的嫁妆填补。 这些付出,尽数喂了豺狼。 “绿榕,你去取我的嫁妆单子……” 想到这里,沈拂烟收起眼底愁绪。 她向来不是多愁善感的女子,宣家不仁,她就不义! 绿榕刚要动,宣文央又去而复返。 “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赶紧跟我去前院!” 他眼中闪过惧意。 “裴晏危来了。” 沈拂烟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她看了眼自己的装束,起身向前院走去。 那个人,怠慢不得。 …… 相府前院,一队乌泱泱的带刀侍卫站在门口。 男人身长玉立,墨发以金冠束起,一身朱紫蟒袍,笑得恣睢肆意。 他坐在宣左相身侧,长指在羊脂玉杯边缘摩挲,鸦羽盖住眼眸,神色晦暗不明。 宣左相暗暗揣测裴晏危前来的目的。 他是清流之首,廉洁清正;他是帝王鹰犬,专断妄为。 两人只有针锋相对,还未同坐闲谈过。 “臣妇见过裴都督。” 沈拂烟随着宣文央赶到前院,对着气势巍峨的男人端庄行礼。 “沈小姐不必多礼。” 裴晏危嘴角噙笑,沈拂烟眉心一跳。 他不叫她宣夫人,却叫她沈小姐? 她快速抬眼瞥向他,却见他一双眼含着笑,正直直望着她。 这个人! 沈拂烟心底恼火,面上还要微笑。 “听闻宣二公子设宴迎贵妾,本督也来沾点喜气。” 裴晏危漫不经心放下茶杯,信步走到沈拂烟身侧。 他以最阴森的语调说着最喜庆的话,宣家人皆不寒而栗。 “都督说笑了,不过是自家摆家宴而已。” 宣左相客气道。 “自家摆宴还请了戏班,看来宣二公子对这贵妾颇为珍视啊,”裴晏危勾起薄唇,“来都来了,本督也点一曲戏听听。” 他缓缓开口。 “本督要听《锄美案》。” 台上戏子缓缓开腔,沈拂烟站在一侧,神情晦涩难明。 有裴晏危在,宣文央不敢说话,只和许梦玉并私生子站在一旁,甚至把母子俩往身后拨了拨,生怕裴晏危看见。 有个年纪比正妻进门时间还大的私生子,确实不甚光彩。 裴晏危专注地看着戏台,待到陈世美拔剑刺发妻时,他豁然起身。 “本督乏了,剩下的,你们慢慢看。” 说罢,他从沈拂烟身侧如风般掠过,只留下一丝淡不可闻的血腥之气。 宣左相追上去送裴晏危,院内所有人皆松一口气。 许梦玉眼神闪烁,突然从一旁拿过茶盘,径直走到沈拂烟身边,跪在她面前。 “梦玉见过夫人,还请夫人看在我与央郎情意相合的份上,成全我们。” 沈拂烟冷冷看着她“倒是不必这副作态,毕竟你们当初苟合时,我还未进宣家。” 老夫人目光追着离去的人,此时终于开口“我们相府是文臣之首,话别说得这样难听,拂烟,你是主母,要有容人的肚量。” 沈拂烟冷笑不语,老夫人也没像往常一样训斥。 她眉头紧锁,心神移到了刚才的事上。 “这个阉人突然杀过来,又点了这么一出戏……” 老夫人一个激灵,突然抓住儿子的手。 “文央,是不是陛下在点我们宣家?” 宣文央惊疑不定“是……是因为今日纳妾?” 裴晏危是皇帝的左膀右臂,若他是代表皇帝行事,岂不是…… “快快撤了宴席和 戏班。” 这时宣左相回来,脸色不妙。 “他是从皇城方向来的,陛下最重礼法,且厌恶妾庶,恐怕裴晏危是奉命行事,我们今日之举惹了陛下不快。” 他大手一挥“贵妾不能纳了!” “什么?”宣文央被许梦玉眼底的心碎蛊惑,忍不住开口,“父亲,辰儿已经这般大了,若不让梦玉入门,实在说不过去。” “有何说不过去?” 老夫人精明地瞥了沈拂烟一眼。。 “正好拂烟三年无出,将辰儿记在拂烟名下,咱们宣家便有了名正言顺的嫡子。” 至于许梦玉……自然是去母留子了。 沈拂烟在一旁,眉眼间透出一丝冷锐。 宣家打得好一手啖血食肉的算盘。 吃她的、用她的,骗她人,害她命。 男女老少,通通算计到她身上,真当她是泥菩萨? 她突然踏出一步“许梦玉为宣家立下子嗣功劳,这妾当然要纳。” 一时间,院内众人神色各异,许梦玉眼中透出晦暗的得意。 沈拂烟傲了这么久,不还是低头了? 第2章 纳贱妾,请和离 宣文央还以为沈拂烟想通了,跟着附和。 “是啊,爹,辰儿大了,若不让她进门,恐怕孩子会伤心。” 沈拂烟微微一笑“许梦玉乃罪臣之女,如今又得帝王猜忌,但她到底是二爷的人,又生了辰哥儿,依我看,不如将她纳为贱妾。” 贵妾、良妾、平妾、贱妾,宣文央上来就想把人放到最高一档,真当她死了? “什么?”宣文央睁大眼,“不可!我与梦玉情投意合,她又未碍你的眼,我也保证过她不会烦你,你为何如此心狠手辣?” 他彻底脱了尔雅面孔,目光狰狞。 “沈拂烟,你果真是个毒妇!” “此事父亲母亲觉得如何?” 沈拂烟看也不看这对狗男女一眼。 这府里说话算数的人还轮不到宣文央。 宣左相还在思忖,老夫人却眼冒精光。 “不错,陛下仁德,我们也不好做出去母留子的事,但梦玉身份在此,今日又得裴晏危来警告,贱妾这位置适合。” 许梦玉一口血几乎吐出来。 贱妾是最卑贱的存在,不像贵妾,能够被扶为正妻。 她筹谋多年,一步登天的机会就在眼前,怎能白白放弃? 这宣家也太胆小了,不过是姓裴的走一遭,自己就能把自己吓死。 “此事暂且搁置,我先想想,明日再议。” 唯恐今日之事有异,宣左相左思右想,进了书房。 宣文央攥紧拳头。 他看了一眼眼眶微红的许梦玉,正要开口,沈拂烟从袖里掏出几本账簿。 “母亲,原本大嫂在外陪大哥赴任,我暂且管家,今日起,我要调理身体,早日为宣家开枝散叶,正巧如今大嫂也回了,这管家之事,还是交还大嫂吧。” 她甩出账簿,大房的夫人田氏连忙推脱。 “弟妹说笑了,我不过回来两月,连府里的路都没摸清楚,如何管家?” 宣文央不耐烦道“她这是仗着管家拿乔呢,大嫂,你接过去吧,看她没了管家权,还如何在府中耍威风,摆脸色。” 田氏面上僵着笑,心中把这小叔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宣文央是男子,不知这内院琐事磨人。 老夫人的病、他们前院的应酬开支、还有小姑子的头面衣裳,处处都是吞银子的大嘴。 况且宣文央自诩清流,动辄买字送画,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田氏见过几次沈拂烟用嫁妆补贴家用,因此视管家之事如洪水猛兽,从未有过夺权的心思。 “二弟说什么呢,我于管家一窍不通,可没有弟媳贴心……” 田氏还想再推,沈拂烟直接撂挑子。 “大嫂不必客气,往后这院内还仰仗大嫂打理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 “站住!”老夫人皱着一双三角眼叫住她,“拂烟,你怎么还在赌气?你三年无出,放在其他人家早已被休了,相府仁慈,只叫文央领了外室,还把孩子记在你名下,也算是给你一个保障,如此,你实在不懂事。” 她眯眼看着这个儿媳,原本任人拿捏圆扁,怎么今日突然硬气了? 看来得差人去沈家一趟了。 “我如今不过二十出头,母亲就断定我往后再不能生了?” 沈拂烟淡淡道。 “叫我一个过门三年的媳妇领四岁的孩子,我是万万不愿的。” 她语气硬,老夫人的火气也上来了。 但她有自己的筹谋。 “你是非得我们把许梦玉活活打死,才肯消气?” 她目光落在许梦玉身上,心中盘算着。 沈拂烟嫁妆丰厚,若是舍了她换一个被皇帝忌惮的妾室,的确不妥…… 即使许 梦玉确实深得相府人心。 宣文央看到母亲的眼神就觉得不对。 他赶紧出言阻拦“母亲,不可!” “有何不可?贱妾而已!”老夫人目光如炬,对儿子的忤逆有些不满。 宣文央有口难言。 他总不能说,自己做了一场梦,梦里许梦玉会带着宣家飞黄腾达? 一想到梦里沈拂烟散尽家财为宣家铺垫,最后咳血而死,而许梦玉却左右逢源,捧着他官至右相,与他举案齐眉一生,宣文央不由得将身边人更搂紧一些。 “母亲,我已对着梦玉以宣家祖宗立誓,此生必不负她,此举不可。” “左一句誓言,又一句誓言,也不知宣家祖宗是否在天上为你磕得额头冒烟。” 沈拂烟噙着淡笑,冷眼看他。 “我并非想要许梦玉死,对纳妾之事也无反对,母亲不必喊打喊杀,管家之事就这么定了,我身体不适,先回去歇息。” 她一走,许梦玉立刻拜倒在老夫人面前,神色倔强。 “梦玉自知身如浮萍,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能进宣家侍奉,今朝得了上头忌惮,我也无脸入门,只是辰哥儿与我相依为命数年,唯恐伤了孩子的心。” 她一开口,身旁的男孩立刻哭起来“娘,我要娘。” 宣文央面色不忍,跪在她身侧“母亲,既然拂烟已经松口,父亲也已在想法子,何不等等明日?” “罢了,”老夫人被搅和一通,捂着心口起身,“明日再议吧,礼不可废,既然许梦玉未过门,今日就住下人房。” 说罢,她严厉地看了儿子一眼“你不许插手,明白吗?” 宣文央心中颤抖,连连点头。 “只是一夜,委屈你了。” 他温情脉脉地看中怀中人,许梦玉双目含泪,忍痛去了下人房。 文澜院中,沈拂烟淌入浴桶,轻轻喟叹了一声。 绿榕过来给她捏肩“小姐,宣家欺人太甚,竟想让您养外室的儿子!” “哭什么?”沈拂烟仰头淡笑,“明日取我的嫁妆册子,清点好物什,我去和离。” “和离?”绿榕的哭声一下收住,“小姐,这桩婚事是陛下赐的,您去求和离,岂不是……还有老爷,老爷先前最是放心不下您。” 说着说着,主仆俩眼中都浮现出泪光。 沈拂烟偏过头,让泪水没入浴桶。 她何尝不知,和离之事难如越过天堑。 可宣文央已经变了。 “他踏出此步之时,一定有某一刻觉得,此生无我也可。” 沈拂烟默默呢喃。 “那一刻,一辈子都不值得我原谅。” 绿榕只是个小丫头,不懂情爱,只觉得沈拂烟此刻似乎马上就要碎裂开来。 “在雨中撑把破伞踌躇而行,还不如扔了伞淋雨向前,和离之事,我已下定决心。” 沈拂烟从浴桶中起来,目光充满坚定。 “可是小姐,沈家那边……” 绿榕面露难色。 沈拂烟幼时曾丢过一段时日,过了两年才从一个马戏班子找回。 彼时二小姐已经出生,沈夫人白氏不喜沈拂烟,更为疼爱小女儿沈若柳。 自老爷沈建明为国捐躯后,沈拂烟在沈家便如同无父无母一般。 无人在意、无人珍重。 就连同相府的这桩婚事,也是沈老爷生前殚精竭虑为她谋来的。 可惜,宣家同样知道她不得沈家重视,又有丰厚嫁妆。 于是她出了龙潭,又入虎穴。 “母亲确实不会同意我和离,”沈拂烟淡淡道,“由不得她阻止,明日我直接进宫面圣。” 她换好中衣上床假寐,一桩桩心事浮过,最后却停在一双深邃的 眸子上。 裴晏危,今日是为她而来吗? 第3章 裴都督想牵手 想起他今日肆无忌惮的笑容,沈拂烟翻了个身。 得找机会同他说一声,往后不可再那样看她了。 第二日一早,沈拂烟还在用饭,另一个丫鬟芦白红着眼走进来。 “小姐,沈家派了嬷嬷来,还抬了贺礼,恭贺二爷纳妾,老夫人喊您去前厅见嬷嬷。” 小姐在水深火热之中,而沈家唯恐惹了相府不快,居然上赶着给妾室、给外室子送礼! 芦白心里很是伤心,出嫁的女人都有娘家撑腰,沈家却只会跟着宣家一起,往沈拂烟身上捅刀子。 “走吧。”沈拂烟放下筷子,嘴角含霜。 此事,果然是她那个好母亲做得出的。 “二夫人,沈夫人特意嘱咐您几句话,让您拿出贤妻风范,对着妾室要大度,如此方可与宣二爷长久。” 到了前厅,沈家的嬷嬷一顿训诫。 沈拂烟面色不变。 “母亲可还有其他话说?” “没有了。”嬷嬷瞧着她,忍不住道,“还有一句,便是二夫人得尽快瞧瞧身子,为宣家绵延子嗣。” 宣老夫人在一旁听了,满意点头。 这亲家母太对胃口,竟与他们齐心,一同压着这企图翻天的儿媳。 如此,她对沈家再也生不出一点不满。 “那我就开始说了。”沈拂烟冷笑一声,“请母亲过好自己和二叔的日子,当初既然说我是沈家泼出去的水,如今这水要往哪流,由不得她说了算!” 沈老爷过世后,沈夫人和沈家二爷,自己名义上的小叔子搞到了一起。 此事难看,沈夫人以丈夫的军功求了宫中,这才得以平息流言,名正言顺地与沈二爷结合。 现在沈拂烟毫不留情地指出这件事,沈家的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拂烟,那是你母亲,你怎么能这样说?”宣老夫人出来打圆场,“亲家母有心了,拂烟是个好儿媳,请沈家放心。” 沈家人灰溜溜走了,沈拂烟看着厅中那一叠礼盒。 十年檀木、朱红漆面,镶着金玉翠丝,华贵非常。 她成亲时,父亲已经过世,白氏口称府中艰难,恨不得昧下她一半的嫁妆。 可父亲立了军功,上头的赏赐如流水,怎会艰难? 原来只是防着她。 “拂烟,这是你母亲拿来贺辰哥儿的东西。” 见她目光落在礼盒上,老夫人心中暗骂。 武将之女就是粗鄙,连这么点东西也想昧下。 沈拂烟垂下眼帘。 所有人都在嫌恶她,又都附在她身上敲骨吸髓。 连面子也不做了,她转身离开,坐上去往皇城的马车。 只是眼泪终究是落了下来。 父亲,自你去后,这世间所有人都在欺辱你的宝贝。 “小姐莫要哭花了妆,若老爷在天有灵,定会支持您和离的。” 绿榕在一旁红眼劝道。 “是,请父亲放心,女儿必不辱没您的风骨和教导。” 沈拂烟沾干满眶泪水,透过车窗一角望着头顶青天。 父亲会保佑她的。 正收拾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车夫是她放在宣家的自己人,声音有些紧张。 “夫、夫人,马车同别家撞头了。” “谁家?” 沈拂烟起身探出头,却见对面停着一辆四马檀木车,刻着独属于锦衣卫的印迹。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撩开幕帘,裴晏危缓缓从中走出,身上是玄黑的锦衣卫朝服,透着张牙舞爪的肆意。 “沈大小姐,又见面了。” 他站在沈拂烟车下,仰脸看着她,朝她伸出右手。 沈拂烟面色不变,任由他的手悬在空中,冷然道 “裴都督,男女有别。” 身后的绿榕脸都白了。 这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之首,小姐竟敢这样同他说话。 “本督又不是男人,”裴晏危轻笑一声,收回手,目光扫过沈拂烟微红的眼尾,脸色阴沉了些,“去皇城?” 沈拂烟不回答他,只低头道谢“昨日多谢都督为臣妇解围。” 若不是此人,宣家那帮人不知要和她掰扯多少。 “谁帮你了?” 裴晏危的声音莫名有些不悦。 “本督只是奉皇命行事,还请宣二夫人莫要自作多情。” 他从不叫她“宣二夫人”的。 沈拂烟压在心底的酸楚又涌上来一些。 她定了定神“是,都督辛苦,臣妇这就让车夫开道,您先走。” 裴晏危毫不客气,淡淡瞥了她一眼,转身时,却从袖里掏出一个小盒抛给她。 “拿着用。” 沈拂烟不明所以,眼见他的马车走远,才和绿榕重新上车。 “小姐,您和裴都督……认识?” 绿榕没忍住心底疑惑。 “算是认识吧。” 沈拂烟垂下眼帘。 幼时她走失,在马戏班子里过了两年,彼时还有一个粉雕玉琢的男童也在,那便是裴晏危。 裴晏危无父无母,因生得好看,深得班主喜爱。 她被班子里的人欺负,裴晏危总是为她出头,还将自己的吃食分她一半,两人俨然成了生死至交。 后来马戏班子带着大部分人外出表演,她留在住处被沈家人发现,直接将她带回了京城。 对外只说,沈大小姐在庙中修了两年命格,现在回来了。 再后来,少女及笄,新婚拜堂。 宣文央掀起她盖头的那一瞬,她第一眼见到的不是自己的夫君,而是失散多年的儿时友人。 裴晏危代表帝王前来观礼。 一人跪着,一人立着。 红绸烛光,隔着人海相望。 只是她也不明白,为何裴晏危会一朝成了权势滔天的宦臣。 马车一个颠簸,沈拂烟回神。 “这药……似乎是消肿化瘀之物。” 绿榕懂得一些医理,宣家在汤药里下料,也是她最先察觉。 “我身上无伤,他为何给我这个?” 沈拂烟低头看自己的手。 “小姐,这里有个蚊子叮的红印。” 绿榕端详一番,突然伸手在她侧颈隐秘处一点。 “裴都督的眼神真利,这都能瞧见。” 她揭开盒子,给沈拂烟抹上一点。 感受着脖颈处的冰凉,沈拂烟脸色微红。 裴晏危临走时的眼神意味深长,莫非他以为自己这是欢爱痕迹? 药是好药,待她进到御书房时,印迹已消了七八分。 一进门,沈拂烟便拜倒在地,行了个大礼“臣女拜见陛下,今日求见,是想请陛下为臣女做主。” 齐渊帝坐在桌后,看到她的眼神,便想到沈家葬身沙场的那名悍将。 “赐座,”他一张口,便有太监搬了凳子放到沈拂烟身边,“可是因着宣家二公子纳妾一事?” 沈拂烟依旧跪着“正是。” 齐渊帝目光落到这小辈身上“宣左相今日同朕说了,只是宣家嫡子只有宣文央一人,你作为文央的发妻,三年无出,断不可如此善妒。” 沈拂烟不为所动“陛下,臣女并不是为了求您阻拦宣家纳妾。” 她从袖中拿出一个盒子打开。 “臣女今日,只是向陛下求一道和离旨意。” 第4章 求赐和离 “铁令牌?” 齐渊帝闻言,放下手中奏折,肃然颔首。 那是当初沈建明以左眼换来南境安定后,他赐予沈家的。 铁令一出,代表着帝王给出了一个至高无上的承诺。 沈建明竟把它留给了沈拂烟。 “你要和离?只因宣家纳妾?” 齐渊帝觉得匪夷所思。 沈家本就是寻常门第,自沈建明战死,便日渐没落。 沈拂烟现在是左相儿媳,持家主母。 “若是和离,你的地位会一落千丈。” 他眼里有着惋惜。 家世普通的和离妇,这辈子恐怕再难有所际遇。 “人这一生,并不为浮华烟云而活,”沈拂烟抬头,神色肃穆,“陛下,宣文央与外室琴瑟相和,外室子已四岁了,公爹婆母也欣赏外室的文采,既然他们心底有更好的儿媳人选,我也不愿硬杵在中间做恶人。” “宣家清流文臣,此事实在不妥,让你在其中为难了。” 齐渊帝摇摇头,显然对宣家此举有些不满。 “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赐这婚。” 他略有耳闻,相府二公子爱好吟诗作画,不甚喜爱自己的将门妻子。 他叹蔚一声,正要下旨,掌事太监突然入内。 “陛下,肃州来报,连夜大雨,渭河决堤!” “什么?” 齐渊帝一惊,沈拂烟也微瞪双眼。 渭河决堤,那定要派人治水救灾…… 她的心陡然沉了下去。 上次水灾发生,正是宣左相亲自出马,带着宣文央去治好了水。 如今…… 果然,齐渊帝看向一旁的沈拂烟,目光变得复杂。 “陛下!” 沈拂烟眼中有着哀求。 “朕要议事,其他事暂且往后放!”齐渊帝揉了揉眉心,毫不留情地挥手。 “沈大姑娘,这边请。” 齐渊帝身侧的太监立刻为她引路。 沈拂烟再不甘心,也不能违抗皇命,只能跟着慢慢往外走。 走远后,一行人簇拥着一名头戴牡丹凤钗的女人来到御书房门口。 “那是哪家的夫人前来面圣?” 皇后姚氏看着沈拂烟窈窕的背影。 “回娘娘,那是相府的宣二夫人,沈拂烟。” “沈家的姑娘?” 姚皇后一怔,身侧的嬷嬷立即提醒。 “是的,娘娘,就是沈建明将军的女儿。” 说到沈建明,姚皇后面色有瞬间怔忡。 她还记得,当年敌国探子扮成舞女,于宫宴上袭上高台,还是侍卫的沈建明飞身迎敌,以一挡五,用右肩为她挡了一剑。 可惜这样的忠臣,英年早逝了。 到了夜里,姚皇后召来打探消息的人。 “可打听清楚了,沈拂烟见陛下做什么?” 宫女福身“回娘娘,沈姑娘来求陛下赐和离旨意。” “和离?” 都是女子,姚皇后自然也知道,和离后将面对一条何等艰难的路。 她轻叹一声“沈夫人不喜她,倒让她养成了这番凡事自立的性子,罢了,既然她向陛下提了,本宫也不好再插手。” 嬷嬷见姚皇后神色不好,知道她是想到了自己与皇帝的过往,忍不住劝道。 “娘娘,沈大姑娘聪慧秀人,您喜爱她,可以从别的方面给她照拂啊,如此,就算和离了,看在您的面子上,也无人敢不敬沈大姑娘。” 姚皇后若有所思“你说得不错,且再瞧瞧吧,看看这沈拂烟是否如同她父亲一般光磊正直,值得本宫费心。” 沈拂烟失魂落魄回到相府,一头栽进床榻之中。 过 了片刻,脸下的浣花软枕便被水迹浸湿。 就差一点,她就能脱离这吃人的地方了。 门外,丫鬟们愤懑不平的声音飘进她耳朵。 “宣二爷真是不像样子,昨日老夫人亲口嘱咐的,许梦玉还未纳为妾室,只能睡在下人房,偏他趁着相爷忙碌,偷偷把那贱人接进自己房里。” “方才我路过前院,还看到那贱人把小姐那台金漆点翠琉璃屏放在院子里糟蹋,气死我了!” “吱呀”一声,沈拂烟推门而出。 “小姐!” 绿榕和芦白吓了一跳,赶紧回身过来扶她。 “小姐歇息好了?可要用饭?” “不用,”沈拂烟白着脸,缓缓开口,“挑五个我们的家丁,我要去宣文央的院落,拿回我的嫁妆。” 她在相府呕心沥血三年,并非没有自己的东西。 起码许多下人是她亲手挑选调教的,卖身契多捏在她手里。 待芦白点了五个家丁,沈拂烟带着人浩浩汤汤前往宣文央的院子。 还未走进,便听见一阵欢悦嬉笑。 宣文央和许梦玉在院中摆了温酒果盘,正一人吹箫,一人抚琴,恨不能乘月起舞。 好一幅月下琴瑟图!若忽略了这些都是她沈拂烟的嫁妆,就更好了。 “你来做什么?” 看见她的脸,宣文央瞬间沉下脸色,走到许梦玉身侧护着。 “你这毒妇,今日你是不是去皇城找陛下告状了,想借机拆散我和梦玉!” 他满脸轻视与愠怒“我告诉你,我与梦玉的感情世间任何事物都拆不散!” “别激动,我并未提及你俩,面圣不过是为了其他事。” 沈拂烟淡淡看着他们依偎的影子。 坐在自己的嫁妆榻上,真是碍眼至极。 “给我搬。” 她一声令下,芦白拿出一张单子,一边指院内物件,一边朗声开口“金漆点翠琉璃屏、樱木根雕圈椅、白玉莲瓣纹盖炉、浮光琴……” 家丁们早已得了吩咐,芦白指哪个,他们便上前搬哪个。 “干什么?反了天了!” 宣文央与许梦玉坐着的矮榻都被搬起来了,他放开手,跳到沈拂烟面前。 “沈拂烟!你失心疯了?” 哪有妻子敢到丈夫的院内直接动手的? “二爷,我们夫人不过是来拿回自己的嫁妆而已。” 芦白口齿伶俐。 “自古以来,女子的嫁妆都是自己做主,我以前将嫁妆拿给你用,现在发觉自己院内空旷,想搬回去罢了。” 沈拂烟冷冷开口。 “反正我这毒妇的东西在这里也是碍你们的眼,我这就搬走。” 昔日她挑选家丁时,皆是用以往沈建明身边的士兵做标准,选的是壮实憨厚之辈,如今宣文央面对着这群莽汉,根本阻拦不及。 “你!你怎么如此小肚鸡肠,锱铢必较?” 宣文央目光露出嫌恶。 “早知如此,我便不该娶你这武官之女,鲁莽无德,不贤不雅!” 他说得气血翻涌,似乎早已忘记当初,自己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夸沈拂烟性情率真、不似其他贵女矫揉造作。 “既然你如此厌恶,不如我们和离。” 沈拂烟突然开口,宣文央倏地停了嘴。 “你说什么?” 第5章 渣男濒死,冷眼旁观 他似乎很是难以置信。 “我说,既然你这样厌弃我,不如我们和离。” 沈拂烟拢手站在月下,肌肤赛雪,犹如透明的玉雕。 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既然皇城那边无法给她想要的结果,她便自己搏一搏。 “沈拂烟,我愿做贱妾,你别再逼迫自己的夫君了,你我都是女子,这种以进为退的招数,使出来实在可笑。” 许梦玉突然凑到宣文央身边。 她白裙翻飞,目光高洁,仿佛自己是这世间最清冷的月亮。 “听闻你出自武将之家,头脑简单,想必你以为这般拙劣的演技便能骗过男人。” 看着她凛然的模样,沈拂烟一笑,倾城之色衬得这月光也显黯然。 “都是女子,我可干不出为人外室的事。” 她看着许梦玉,眼中锋芒毕现。 “你若自视清高,又何必做这等污浊之事,还要捧低踩高,把武将贬到尘埃里。” 沈拂烟厉声喝问。 “没有武将血洒沙场,哪来大齐的盛世太平?你们自诩才子佳人,风流倜傥,可知你们穿的绫罗、用的徽墨,脚下的土地,全都是武将用性命博来的!” 她望着宣文央,满眼失望。 “你说你不想娶我,我也后悔了,后悔嫁给你这种伪君子!” 宣文央恼羞成怒“你自己善妒,不肯接纳梦玉,扯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做什么?” 许梦玉扬起下巴“我也并未贬低武将,不过是你的手段令人发笑,平白让你的家族蒙羞罢了。” 沈拂烟双眸微眯,突然扬手就是一掌。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议论我的家族?” 她双眼倏然变红,看向宣文央。 “宣文央,我自嫁到相府,除了未曾生育,再没有哪里对不起这正妻之位,你违背誓言找寻真爱,我不计较,你倒是纵容这种女人随口侮辱沈家?” 宣文央从未见过沈拂烟这样的一面。 在他眼里,她总是云淡风轻的,不管是对他、对父母、还是对下人。 “许梦玉,你以为自己还是京城第一才女,没问题,但你别忘了,你的父亲是因为贪污军粮获罪,而我的父亲,则是因为他的罪行,才战死在万里之外!” 沈拂烟气到极致,语气反而平静下来。 “宣文央,她是我仇家的女儿。” 宣文央看着她,总觉得似乎看到了宣左相身上的那股恢弘威严。 他微微皱眉,拦在许梦玉身前“拂烟,梦玉也是受了牵连的可怜人,你在相府穿金戴玉之时,她在游船上弹琴卖笑,我希望你能大度一些,理解她的经历,不要这么一板一眼,斤斤计较。” 沈拂烟闭了闭眼,觉得自己也是疯了,才会与这对狗男女浪费这些口舌。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况且女子和离后那样艰难,我不会与你和离。” 宣文央怕她拎着刚才的话不放,连忙转移话题。 “若你接受不了辰儿也行,你好好调理身体,到时候我同你生一个……” 沈拂烟比他预想的更刚烈。 宣文央怕她搅得府中不安宁,打算停了那让人产生幻觉的药,让沈拂烟怀上个一儿半女的。 她这样闹,无非是因为辰儿是梦玉的孩子,心底不安。 如此,便让她先怀上。 生不生得下来,再说。 “你是这么想的?” 沈拂烟突然笑了。 “宣文央,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恶心。” 她走到宣文央面前,方才扇了耳光的手隐隐作痛。 “我是什么样的女子,我要过什么样的生活,由不得你们安排。” 宣文央头一偏,脸上出现了和许梦玉一样的巴掌印 。 “我们和离。” 沈拂烟死死盯着他,眼底衬着烛火的光。 “你想和谁生和谁生,别想糟践我!” 她没有一味为难许梦玉,因为若非宣文央允许,此人根本舞不到她面前。 归根结底,是宣文央骗了她,整个相府骗了她。 是他们妄图踩着她的血肉,维持这极盛的家族繁荣。 “你这是气话,今日我不和你计较,再有下次,别怪我直接休妻!” 他平白得了一耳光,见院内几乎被搬空,面子上挂不住,干脆拉着许梦玉,径直向外走去。 “爷今日在外留宿,不回来了!” 左右在那梦里,沈拂烟最后流落街头吐血而亡,现在他不与她计较!她自有日后的报应。 空落的院子里,沈拂烟深吸一口气,回身看着属于自己的嫁妆。 “都清点一遍,收回库中吧。” 她沉着脸往院内走。 “小姐,这是老夫人那送来的补汤。” 等她歇到榻上,绿榕端来一碗汤,眼神闪烁。 “又加料了?”沈拂烟眼底填满讥诮。 “是,这次也是极寒之物,若长期服用,会让人如同得了寒症一般,衰竭而亡。” 绿榕将碗放得远远的,死死捏住拳头。 “小姐,若不是您当初留了心眼,不让奴婢将自己懂医术的事暴露出来,恐怕这相府害人的手段还会更恶毒!” 沈拂烟盯着那碗乌黑汤药。 每五日一碗补汤,从一月前开始,补汤中开始加料。 或许正是那时候,相府动了纳许梦玉进门的心思,于是老夫人心里打着算盘,想要让她缠绵病榻。 毕竟她无子,只要作为宣文央的妻子死去,那丰厚的嫁妆便都成了相府的。 “难怪她成日吃斋念佛,恐怕日日都在求佛饶恕自己造下的罪孽。” 冷笑一声,沈拂烟抬起下巴。 “去处理了,药渣留一些,别让人瞧见。” 她恍惚记得,相府二房的太太便是寒症衰竭而死。 这件事先不做声张,证据留好,恐怕日后会有大用。 未到天亮,老夫人院里突然来人将沈拂烟吵醒。 “二夫人,二爷不好了,老夫人差我过来找您拿根千年人参,说是二爷要用。” “有话慢慢说。” 听到宣文央出事,沈拂烟不徐不疾,慢慢起身让人更衣。 “哎哟,人命关天的当头,您如何还这样磨蹭!” 来人急得跺脚。 “你不说清楚,我怎知人命关天?怎么儿子生病,老夫人不在府中找药,倒惦记起儿媳妇的嫁妆了?” 沈拂烟嘴角噙着淡笑。 “是……是二爷在缥缈阁和花魁绣姑娘胡闹,差点得了马上风!现在送回相府,满嘴都是胡话,太医说得千年人参续命,府中药库没有!” 来人一咬牙说了出来。 “缥缈阁?绣姑娘?” 宣文央带着许梦玉,就敢去缥缈阁寻欢,沈拂烟毫不意外。 只是绣姑娘…… 她想起自己偶有一次晚上路过,瞥见那媚骨天成的绣姑娘倚在阴暗墙角,面前是着常服的裴晏危。 怎会突然想到他? 沈拂烟心中涌上一股怪异,她摇摇头起身“走吧。” “二夫人,人参还未拿。”下人提醒。 “什么人参?”沈拂烟笑得动人,“我嫁妆里的人参早就被老夫人吃完了啊。” 第6章 下贱的外室 宣文央的院中灯火通明,里外站满了仆从。 “你男人病了,还有心思穿衣打扮?” 沈拂烟刚踏进门,宣老夫人瞧见她脸上的淡妆,便一碗热茶砸来。 茶汤污了沈拂烟的湖蓝天香裙摆,她淡淡抬眼“母亲有气不用朝我使,二爷去缥缈阁也不是我怂恿的。” 老夫人一口气噎在喉头,想到还要哄她拿人参,终是自己悄悄咽了下去。 “是母亲不好,乍一看文央这样,没了心神。” 她抚着胸口,面上悲恸。 “大夫,如今就非千年人参不可了?百年的能行吗?” 大夫方才就说了要千年人参,见状,哪里还不知道这是婆婆要逼儿媳掏腰包。 他见惯了权贵门内的腌臜事,只是摇了摇头“老夫人,百年的效用不够好,宣二爷这病来得急,还请快些拿人参来。” “拂烟,你也听到了,”老夫人得了话,转过头来,“咱们相府清廉,好东西不多,如今是你夫君病了,不管谁掏,先让他把这遭挺过去吧。” “不管谁掏,那相府也能掏啊,”沈拂烟淡笑,“我嫁妆里原本有三株千年参,只是都给您花用了,现在确实是拿不出来。” “什么?”老夫人猛地板起脸,“我无病无灾的,何时吃了你三株人参,你不要胡说!” “母亲忘了,我来提醒您。” 沈拂烟施施然坐在椅子上。 “过门第二日,您说喘不上气,要儿媳切了人参给您泡水,喝了数月;一年前暑汛,您气血亏虚,儿媳又拿了一株……” “这也就是两株,你别想偷偷昧下!” 被她一提,老夫人这才想起确有此事。 “孝敬婆母是应该的,你不用借机埋怨,还有最后一株,拿出来!” 灯光下,老夫人一张皱脸显得阴森可怖。 像是索命老鬼。 沈拂烟不紧不慢道“最后一株,两个月前,您说外头的亲眷病危,找我拿走了。” “什么,你那时给的是千年人参?” 老夫人听了,顿时一个倒仰。 她娘家有房远亲,常过来打秋风,两月前更是抬着担架到了相府后门。 李夫人眼也不眨,找沈拂烟要了十两银子并一株人参给了。 横竖不是她出钱,还能博得美名。 “母亲的娘家人,自然要给最好的。” 沈拂烟呷了口茶。 老夫人险些晕厥。 千年人参!儿子的救命药! “那你赶紧拿一千两银子出来,上外面买!” 事到如今,只能去买千年人参了。 沈拂烟眼底闪过冷意“公中账上没有这么多了,前些日子纳妾置办戏班子,花了不少。” “怎么会?你的嫁妆呢?” “嫁妆是嫁妆,堂堂相府,清流之首,为何总打儿媳的主意?”沈拂烟似笑非笑。 老夫人顾不上和她掰扯,眼见宣文央的脸色越来越白。 她忙叫大儿媳田氏“你快去外面,买也好、赊也好,弄一株千年参来。” 田氏瞠目结舌。 又不是她的男人出事! 她好歹也是相府的夫人,让她出去赊账?婆婆莫不是老糊涂了吧! “母亲,这大清早的,不若让下……”田氏刚想推脱,一旁的宣大爷上来给了她一掌。 “二弟就剩一口气了,你还不快去!” 田氏被打得半边脸肿起,轻泣一声,低头快步出了门。 沈拂烟冷眼瞧着。 过去相府只压榨她一个,现在见她不好拿捏了,这挑子就搁到了田氏身上。 还真是吸了这个的血,又去吞那个的肉。 “外头那个花魁已抓 回来了,你去解决吧,她害我儿成了这样,必须偿命!” 老夫人看着沈拂烟就头疼,见她坐在那喝茶,忍不住给她派了个活儿。 过去沈拂烟掌家,上上下下井井有条,只是处理个花魁而已,应该够了。 沈拂烟走出门,见一名妖娆女子跪在地上,一旁还站着一脸担忧的许梦玉。 她还未被正式纳进门,这种场合,不能进去。 “夫人,央郎他还好吗?” 见她出来,许梦玉迎上来。 “你不是看着他在别的女人身上倒下的?何须问我。”沈拂烟嘴角噙霜,“养外室逛花楼,这就是你喜爱的文人风骨!” 她双眼烁烁,盯得许梦玉心底发虚。 “若不是你咄咄逼人,央郎也不会带着我出门纾解,他以前不这样的,都是这个家太压抑!” 许梦玉倔强抿嘴“你已得了他的爱重,为何揪着一点事不肯放手?若你松口,如今我们早就其乐融融了。” 她不懂沈拂烟为何如此刚烈。 妻贤妾美,她在相府当着主母,名下有嫡子,自己与宣文央一心,内宅稳固,不是大家都乐得见到的情形吗? “其乐融融?”沈拂烟垂下眼,“我给你们当算盘、当钱袋子、当乳娘,好让你们无后顾之忧地苟合,是这意思吗?” “你!”许梦玉被她言辞间的赤裸气得脸发红,“果然是武将之女,说话好生粗鲁!” “来人,”沈拂烟面无表情地喊来家丁,“许姑娘对主母出言不逊,掌嘴十下。” “干什么!”许梦玉尖叫一声,“我可是辰哥儿的生母!你好大的胆子!” “我是主母!”沈拂烟神色凛然,“就算你入了门,依旧是妾,是二房的奴,更何况一天未入族谱,你便一天是下贱的外室!按照律法,辱骂官员亲眷,我能直接送你入慎刑司!” 家丁们皆是沈拂烟收服的,闻言上来按住许梦玉,直接拖了下去。 踩着耳光声,沈拂烟一步步走向跪着的花魁。 “起来吧。” 看着绣姑娘娇媚勾人的容颜,她想起了裴晏危,没由来地升起一股烦躁。 “谢夫人,”绣姑娘起身,极力为自己辩驳,“其实宣二爷还未来得及与奴……他行事前喝了助兴酒,一时兴奋过头。” 宣文央可真是不中用得紧。 沈拂烟紧紧抿住唇,她知道老夫人的意思,无非是想从绣姑娘身上榨一笔赔偿银两,然后再借机将人弄死泄愤。 但宣文央自己作死,何必害无辜可怜人? “无事,你回去吧,此事不追究了。” 半晌,她淡淡搁下话,示意芦白将绣姑娘带出去。 天刚蒙蒙亮,田氏走进最大的药铺,刚厚着脸皮要赊人参,突见裴晏危带着一队锦衣卫闯进。 “锦衣卫办案,闲者遣散!” 不等他们说完,田氏就骇得退了出去。 “全京城也就这家有千年参,这下怎么办?” 她捂着半肿的脸,心一横,干脆直接打道回府。 横竖不是她的男人!若二爷死了,宣大爷还有出头的可能呢! 老夫人前脚听沈拂烟放走了花魁,后脚见田氏空着手回来,气得厥了过去。 好不容易回过神,见一屋子人盯着自己拿主意,她咬咬牙,叫田氏进了偏房。 “我这还有一个法子,你亲自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