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要娶穿越女,满门皆死!》 第一章 纳妾 夜幕已至,月上中天,秋夜的空气里弥漫着一层水汽,打湿了直棂窗上的剪纸。 窗外偶有几只鸣虫,懒洋洋地有一搭没一搭的叫着。 孟知遥一身金丝芍药锦裙,三千青丝繁复成髻,缀凤凰累丝金簪,慵懒地靠在榻上,尽显皇家公主气派。 “都走了吗?” 丫鬟小桃上着粉色对襟小衫,下配一条米白色百褶裙,她鼓着小脸、一脸愤懑,“都走了!公主,陛下怎么这样,竟然为驸马纳妾!” 白日里皇帝派了宦官到柳府宣读圣旨,她的婆母柳老夫人,以日头大、恐晒着她为由,让她在自个儿院中歇息。 她遣小桃前去探听消息,结果竟是赐婚旨意,主角,是她的驸马柳旭言和左相之女左思思。 柳府一片欢欣鼓舞,堂而皇之地在府中宴请了柳旭言的几个同僚,闹了几个时辰,方才散去。 孟知遥忍着怒气,“去把驸马叫来。” 一刻钟后,一身儒雅白袍的柳旭言醉醺醺地、被小厮搀着进来,他身子摇摇晃晃,手中还紧紧抓着明黄的圣旨。 见到孟知遥,他嘻嘻地笑了,露出八颗大白牙,“公主,恭喜啊,不日就要多一个妹妹与你做伴了。” 孟知遥捂鼻,眼前之人酒气熏天,她似笑非笑,“我怎地没听说父皇还给我生了一个妹妹?” 柳旭言将圣旨展开,字迹一面朝向孟知遥,“非也,陛下给我和思思赐婚了,她进府后,你们就以姐妹相称,自然是你的妹妹了。” 孟知遥直直地望着眼前这个相处了两年的人,“驸马,你还记得你向先皇跪求赐婚时,是怎么说的?” 两年前,柳旭言在殿试中脱颖而出、一举夺魁。彼时这南朝的皇帝还是孟知遥的父皇,他问柳旭言,想做什么官? 柳旭言跪下磕了三个头,“陛下,臣对知遥公主一见钟情,若陛下肯将公主下嫁,臣此生绝不纳妾!” 提起过去,柳旭言似乎清醒不少,他面露难堪,无权无势的新科状元当堂求娶南帝最宠爱的公主,很是被人讥讽了一阵。 他合上圣旨,珍而视之地贴在心口,“那时我还年轻,不懂什么是爱,以为对公主的仰慕便是动心,直到遇到了思思。” 说起心爱之人,柳旭言神采飞扬,“思思跟你们都不一样,她像一个小太阳,有活力、不拘小节,她崇拜我的才华横溢,为我怀才不遇抱屈,跟我一起借酒消愁,还能陪我郊外赛马。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才真正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顿了顿,他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也过于高兴了,毕竟,男子纳妾,对主母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公主,您地位尊崇,思思虽是左相之女,但进府后仍居于您之下,越不过您去。再者,到时候她住在西苑,您若不想见,也不会见到。” 孟知遥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那老夫人呢?也同意?” 柳旭言抿了抿唇,“娘说她老了,不掺和小辈的事。” “大嫂呢?” 柳旭言身体微微摇晃,找了根凳子坐下,“大嫂说这是我们的家事,家里多个人也多份热闹,且大嫂的妹妹和思思是闺中密友,她不反对。” 不掺和?不反对? 真是笑话! 当初她刚进府,用体己银子将柳府修缮一新,柳老夫人骨瘦如柴的双手拉着她,热泪盈眶,“知遥,你真是上天赐给我们柳家的福星!你放心,有我在一天,小旭敢做对不起你的事,我就打断他的腿!” 大嫂王氏捧着刚出炉的桂花糕,喜笑颜开,“娘说的是,日后啊,我也监督小旭,他要敢纳妾,咱们就不给他饭吃!” 才过去两年,她们就得了失忆症一般,忘得一干二净。 这几年的付出真是喂了狗了,狗好歹还会叫几声。 孟知遥深深地吸了口气,问道,“我最后问一遍,你真要纳妾?” 柳旭言抬头,酒意散去,目光坚毅,“对不起,公主,皇命难违!” 好一个皇命难违! 孟知遥随手将手边的茶盏掷向柳旭言,上好的青花瓷在他脚边四分五裂,溅起的茶叶附在他的衣摆。 “很好。” 柳旭言收起笑容,掸去衣摆上的茶叶沫子,“那公主是同意了?” 不待孟知遥作答,他又起身,“公主反对也没用,这是圣旨,公主不会想抗旨吧?” 他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却不敢与孟知遥对视,说完转身匆匆出了门。 “公主,驸马实在欺人太甚!”小桃气得胸脯起伏,几步走到门口“呸”了一下,“破落户的做派!忘恩负义!” 柳旭言祖上出过一个尚书,尚书过世后,族中人才没落、无人可挑大梁,逐渐没落。直到柳旭言五岁展露才华,中了童生,族长倾全族之力帮扶,也因此,柳旭言虽中了状元,但柳府实际是一个空壳子。甚至比普通人家还不如。 这两年,如果没有孟知遥,就不可能有如今的柳府,是她用自己的小金库,养着阖府一百多口人。 孟知遥无力地靠在榻上,用手按着眉心,“罢了,他们无非是欺我无人撑腰。” 闻言,小桃双眼泛红,“陛下,陛下他……要是先皇还在就好了!” 说起先皇,孟知遥的神色变暖。 先皇不是个好丈夫,却是个好皇帝、好父亲。 他年轻时落水受伤,子嗣艰难,因此他广纳后宫,嫔妃众多,却无一人有孕。一夜醉酒,他宠幸了他宫中的宫女,也就是孟知遥的生母。 他不爱她,却对孟知遥极好,这一生,也只有她这一个孩子。 他教她女子不该学的治国之策、帝王之术,带她读四书五经,还请了大将军授习武术。 他常感慨,“要是知知是男子就好了!” 可惜孟知遥不是。 迫于压力,五年前,他过继了宗室中失孤的男子,立他为储。 两年前,先皇突然病重,整夜整夜咳血,他开始为孟知遥选夫婿。 恰好柳旭言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求娶,他并未当堂应下,而是与孟知遥商议,“柳旭言才华横溢,倒也不是完全配不上我的知知,且出身不显,这样的人,最是好拿捏,日后知知对他帮扶一二,他感恩你的雪中送炭,也会对你好的。” 她想了想,应了。 父皇最是爱她,她不想让父皇病重了还为她忧心,嫁谁不是嫁呢?且这柳旭言还有一副好皮囊,就算不爱他,也不至于日日看着难受。 父皇死后,新帝继位,虽封她为长公主,但没什么实权,对她也不甚亲热,甚至隐隐打压。 柳旭言从之前的众星捧月,变得处处碰壁,对她的态度也没有从前热络。 左思思则不一样,她是左相独女,左相是新帝的心腹,满朝文武都巴结的对象。 抛开左相不言,左思思自己也是名满京城。一年前,她突然变得才华横溢,日日赋诗一首,有的波澜壮阔,像“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等等,还有的婉约柔美,各种风格都信手拈来。满朝新贵哪个适婚男子不对她倾慕。 柳旭言为了她违背誓言也是可以理解。 “小桃,找人修葺一下公主府。”孟知遥换上寝衣,转头嘱咐。 小桃应道,“好,公主出府住一阵子也好,眼不见为净。” 孟知遥平躺下,双手交叠于胸前,声音恬淡而坚毅, “不,我要和离。” 第二章 想和离了 “和离?”小桃关门的手一顿,又惊觉自己声音太大,捂住了嘴,匆匆关上门走到孟知遥榻前。 “公主,您想清楚了吗?我朝虽允许女子和离,可并无人实行。上一位和离的,还是前朝的太傅之女,她的下场……” 小桃止住话,担忧地望着孟知遥。 她的公主,虽生母出生不显,可极得先皇宠爱,这一生,从未像如今这般委屈。 孟知遥闭上眼,“我已经想好了,与其在这柳府蹉跎一世,不如放过自己,横竖,哪怕和离了,我也是这南朝的长公主,陛下,也不会允许他人辱了皇室的颜面。” 她闭着的眸子颤了颤,“再者,父皇……父皇如果还在,必定也会支持我的决定。” 小桃没有再问,轻轻地为孟知遥盖好被子,就踮着脚尖无声地退下,只是眉眼间的忧愁却怎么也退不下。 室内只剩下孟知遥一人,安静得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 孟知遥眉心微皱,内心并不如面上表现得这般平静,她嘴上说着要和离,可就如小桃说的,这个朝代,对女子并不宽容,莫说和离后会被排挤、要遭受流言蜚语,就是和离本身也不是一件易事。 但是和离,是一定要和离的。再难,也要做。 次日一早,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窗纸,孟知遥递牌子进了宫。 她走在通往慈宁宫的路上,朱红色的宫墙足有四五个成年男子般高,抬头看天也只能瞧见那长长的一隅,偶有几声乌鸦的叫唤。 零星几个宫女清扫着落下的银杏叶,看得出年纪尚小,脸上挂着不知忧愁的笑容。 慈宁宫里,太后早早地等着了。 她屈膝欲行礼,太后起身搀住了她,“知知莫要多礼了!你许久不入宫,哀家想你想得不行!” 太后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眼眶也微微有些湿润。 她心中一痛,自从先皇去世,孟知遥就很少进宫了。她只顾着自己悲伤,却忽视了这个疼她爱她的母亲。 太后虽非她的生母,但因后宫仅她一个孩子,对她是视如己出,直到今日,她的贴身小衣皆是太后亲手所制。 “母后,是知知不好……知知……”在爱自己的人面前,她红了眼眶。 太后拉着她坐下,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像小时候哄她一样。 她的眼里满是心疼,“知知,母后知道你受了委屈了。皇帝,他实在是太不像话了!竟然帮着外人欺负自己的皇姐!” 说着她又自责,“也是哀家没用,皇帝到底不是亲生的,哀家……劝不了他……” 太后用帕子擦擦眼角,拭去眼泪,“陛下他……铁了心要赐婚,甚至把哀家禁足于慈宁宫。他翅膀硬了,已经不是那个需要帮扶的继子了。” 她轻轻摸了摸孟知遥的发髻,“知知,莫怪母后……” 孟知遥顷刻落下泪来,“知知不怪,知知怎么会怪您呢?” 她的眼泪根本止不住,似乎要发泄这两天受的委屈。 母女叙话片刻后,她哽咽着,“知知……想和离。” 太后一震,抚着背的手停了下来。 自孟知遥入了慈宁宫,慈宁宫的宫女就已经全部退下,此刻殿中就只有她们母女二人。 孟知遥抿了抿唇,眼神坚毅,“柳旭言违背誓言,他既负了我,那我不要他了。” 太后怔怔地看着她,仿佛通过她在看别人,她唇角微微勾起,“知知这性子,跟先帝真像……” 半晌,太后问道,“知知想请陛下下旨和离?” 孟知遥点了点头,“是,若我提出和离,柳家必定不同意,他们阖府仗着我的名义才能过的如此风光,哪怕我现在已经是个不受宠的空壳公主,但对他们来说,还是大有价值。” 太后叹了口气,“陛下前脚下旨赐婚,后脚又下旨让你们和离,这等自打脸面之事,他决计不会同意的。” 孟知遥捏紧了拳,“那我就以死相逼!” 太后不赞同地摇摇头,“女子自古艰难,你和柳旭言是先皇赐婚,如今陛下又顶着对先皇大不敬的名头为他纳妾,知知可知为何?” 孟知遥抬头,眸中满是疑惑,她光顾着难过和想着和离了,忘了想这个问题。 是啊,陛下是先皇养子,自继位后最怕他人说他忘恩负义,可现在,又为什么一反常态为柳旭言和左思思赐婚呢? 太后接着说,“前日,左相的小女儿进宫了,在御书房与陛下谈了两个时辰,第二天,陛下就下了赐婚的旨意。” 太后说完,猛烈地咳了起来,孟知遥立马起身为她顺气。太后的贴身宫女送了药进来。 孟知遥心头没由来地恐慌,像是要失去什么一般,“母后,您怎么了?您不是一向身体康健,怎么服起药来了?” 太后皱着眉一口气把药喝完,说这只是调理身体的药。 宫女退下后,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虽然不知道左思思说了什么,但此次和离的突破口,在她。” 在慈宁宫用完午膳后,孟知遥出了宫,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街上。 驶到一半,外面吵吵嚷嚷的,小桃挑帘子看了一眼,垮下小脸一脸愠怒,“公主,是那位……” 孟知遥闻言叫停马车,掀开车帷。 左思思一身藕黄色抹胸百褶裙,珍珠点缀裙摆,青丝如瀑,嵌几只粉色彩蝶簪,俏生生地挡在一布衣妇人前面。 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一蓝衫男子,面露讥讽,“自古男子皆薄幸。你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还要打妻子,简直可恶!我左思思最看不惯这种男人了!” 说完,她接过护卫手中的鞭子,一下抽到了蓝衫男子身上,偏那男子被护卫按着,动弹不得,只得生生受着。 “看什么看!我是左相千金左思思,今天你们的家事,本小姐管定了!日后你要再敢对不起你妻子,本小姐见一次打一次!” 孟知遥放下帷幔,脑中回想起太后的话,“此次和离的突破口,在她。” 她微微勾唇,看来,这左思思,也不像柳旭言所说的,甘心为妾…… 第三章 摇钱树 孟知遥回府时,恰巧在门口遇到柳氏族老身边的小厮,小厮喜笑颜开地朝她行礼后离开。 小桃撅着嘴跺脚,“公主,柳氏族中又来要钱了,这都是从公主私库出的!” 孟知遥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抬脚跨入柳府大门,“放心,以后,他们休想从我这里拿到一分钱。” 孟知遥刚坐下,还没喝一口热茶,王氏就上了门。 柳旭言有三兄弟,一个姐姐,他排行老二。大哥柳旭文,走的科考路线,但连续两次科举落榜,就去了私塾任教书先生,在孟知遥没过门的时候,娶了私塾老先生的女儿王氏。 王氏是个泼辣性子,刚进门的时候,掌着入不敷出的柳氏中馈,一分钱掰成两分花。还要伺候病弱的婆婆,照顾年幼的弟弟柳旭刚。 直到孟知遥进门,她才松了一口气,成群的奴仆,没钱了就找孟知遥要,也过上了人上人的日子。 她穿着大红色金缕牡丹云缎裙,云鬓高绾,簪两支金步摇,端的是一身富贵。 王氏笑盈盈地坐下,熟稔地吩咐小桃倒茶,小桃背朝着她翻了个白眼,只给孟知遥泡了茶,而后告退。 王氏尴尬地笑笑,告状,“公主,您这丫头,越来越有脾气了,我都使唤不动她了。” 孟知遥撇去茶沫,上好的铁观音香气阵阵,让人头脑舒适。 这铁观音,还是先皇给她的嫁妆,在千里外的安溪县,每年只产两斤,她爱极了这口茶,却还是将大头会分给柳府其他人,自己只余四分之一。 她有些心疼,好茶喂了白眼狼,自己却还要省着喝,好在和离后,就可以独享了。 孟知遥并不作答,“大嫂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王氏一拍大腿,“诶呀,瞧我,闻到了公主的好茶就把正事忘了。公主,这几月府里开支大,三弟上学花大价钱请了老师,再加上刚刚族里派人要了一笔钱,现在府中已经没什么钱了,这不,马上要发下人的月例了,还要请公主支援支援。” 孟知遥瞧着她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模样,不禁在心里冷笑,这些年,真是把这些人惯坏了,她就像是柳府的摇钱树,要什么给什么。 就说三弟柳旭刚,才五岁,就以她的名义花了每月五十两束脩请了致仕的老将军启蒙武术,说是将来要走武将之路。五十两,够普通五口之家用上五年不止。明明请个武馆的师傅教些简单的武术打基础就可以,等有了基础再行其他,偏要急于求成。 她闭了闭眼,“哦?大嫂掌管中馈,府中缺银子,应该找一家之主父亲,或者找母亲,怎么找上我了?” 王氏脱口而出,“这不是母亲让我找你要吗?” 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她又讪讪笑,“这不是,公主无边富贵,这府里啊,一直都是靠公主扶持,我这有困难,也是第一时间想到公主。” 孟知遥品了口茶,铁观音一入口,苦涩的味道慢慢化开,逐渐泛上一丝丝甜味,就像她现在这般境况,苦涩无比,但假以时日,是否也会迎来甘甜呢? 她突然就不想应付了,她起身,“大嫂,我乏了,府中的事情你找母亲吧,再不济,找驸马也行。” 王氏不甘心地想拦住孟知遥,小桃不知何时出现,挡在王氏身前,“柳大夫人,公主说乏了,您请回吧。” 王氏整了整袖口,嘀嘀咕咕地转身出了门。 她没有回大房,而是去了柳老夫人的屋子。 柳老夫人年轻时因为生柳旭言伤了身子,一度缠绵病榻,而柳老爷却趁机纳了一房小妾,柳老爷纳了妾之后便不再去正妻房里,气得柳老夫人病情加重,郁郁寡欢了五年。 直到柳旭言被族中看重,柳老夫人的地位才随之提高,柳老爷被迫舍弃小妾,五年前,两人又老来得子,生下了柳旭刚。 也因此,柳老夫人虽年纪不大,才三十有五,但看上去像四五十岁,也就是这两年孟知遥砸了大把的银子,又请御医又不惜成本买补品,她的身体才逐渐康健。 王氏将孟知遥不肯拿银钱的事情跟柳老夫人加油添醋地说了一番,“母亲,公主突然就不肯拿钱了,您说,是不是跟二弟纳妾有关?” 柳老夫人捏着佛珠,正色道,“公主虽身份尊贵,但嫁了人,就要以夫为天,莫说纳妾了,就是休妻,她也得心甘情愿受着!” 王氏一怔,内心泛起一阵寒意。孟知遥嫁进柳府两年,可谓是掏钱出力,从不推脱,且她身份尊贵,柳老夫人尚且放出如此狠话。 那她呢?她出身不显,要不是在柳府式微时嫁进来,如今以她娘家的情况,就是高攀。老夫人对此已颇有意见,时不时的就会念叨一下,那她们会不会有一日,随意找个由头把她休了呢? 她的后背一阵阵的冷意,柳老夫人瞥了她一眼,“你回去吧,明日,我会跟公主说的。” 王氏心有戚戚地回了大房,柳老夫人一把将佛珠拍在桌上,“好一个皇室公主!我儿守了她两年,如今不过是纳个妾,她竟耍起脾气来,连府中大事也不顾了!” 柳老夫人的陪嫁丫鬟蒋嬷嬷给她顺着气,“老太太莫气坏了身体,您如今这副康健身子可是花了不少银钱才养回来的。” 陪伴多年,她最是知道柳老夫人爱听什么,“这公主啊,虽然身份尊贵,但也是普通女子,拈酸吃醋、耍耍脾气都是正常的。正好,老太太可以借此机会好好教教她。” 柳老夫人闻言眉眼舒展,“你说的对,这女子啊,都要经历这一遭,我当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她又拿起佛珠,“公主生母早逝,又有先皇娇惯着,想必也没人跟她讲这些道理,明天开始,我这个做婆母的,就教她这个理!” 柳老夫人精神奕奕,眼神里似乎透着兴奋,她是婆母,但在公主面前,从来都是伏低做小、处处讨好。 如今皇上赐婚,且进门的还是当朝权贵左相的独女,要论起地位,也不比公主低多少。 终于有机会,可以摆一摆婆母的威风了! 第四章 婆母威风 第二天一早,柳老夫人盛装打扮,身姿笔挺地坐在黄花梨木透雕圈椅上,等着孟知遥来给她布菜伺候早膳。 她等了许久,从卯时等到辰时,菜热了五遍,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也没等到孟知遥。 柳老夫人的脸色逐渐铁青,一旁站着的大房王氏低着头看脚尖。 蒋嬷嬷执起筷子,“老太太,公主许是有事耽搁了,让老奴伺候您用早膳吧。” 柳老夫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来人,去请公主,就说我老太婆身体不适,劳她来一趟!” 柳老夫人派去的人到孟知遥院子的时候,她正在用早膳。 小桃喜笑颜开地为她布菜,忍不住感叹,“公主,您早该这样了!您是君,柳老夫人是臣,哪有君天天早起给臣子请安,伺候臣子用膳的道理?这样多好,您不用早起,还能舒舒服服地用一顿早膳!” 孟知遥笑着点点小桃的额头,指着其中一盘精致玲珑的桂花糕,“今儿这桂花糕不错,赏给你这小嘴叭叭的皮猴儿了!” 小桃福礼,“谢公主!” 屋内其乐融融,小厮来报柳老夫人有请。 孟知遥咽下一口糕饼,“让她等着。”她慢条斯理地吃完早膳、净手,直等到报信的丫鬟焦急地在原地转圈,才姗姗出门。 柳老夫人一脸怒容,面前摆着一桌分毫未用、早已凉透的早膳,见孟知遥来了,她扯起一抹冷笑,“公主忙什么呢?我老太婆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公主才姗姗来迟。” 孟知遥状若未闻,在柳老夫人旁侧的椅子上坐下,“母亲唤本宫来,是有何事?” 柳老夫人一愣,孟知遥入两年,但从未摆过架子,从来都是跟寻常人家的儿媳一样,对她毕恭毕敬,伺候她用膳、侍疾,一开始她还诚惶诚恐,到了后来就慢慢习惯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自称本宫。 到底是孟知遥平日给的脸太大,老夫人很快又不满道,“公主平日里都准时陪我老太婆用膳,今儿我左等右等没等到,饿得胃疼!” 孟知遥漫不经心地执箸,夹了一筷子小菜,放在鼻尖闻了闻,“啪”地放下筷子,“大胆!你们这群奴才怎么做事的?本宫不来你们就要饿死母亲么?” 她看着蒋嬷嬷,“嬷嬷是母亲身边的老人了,掌管着这一院的大小事,平日里事忙,但也要以母亲为先,这么多丫鬟小厮,却还是将母亲饿到了,母亲胃疼,不去请大夫,反而来找本宫,怎么?本宫会看病啊?” 顿了顿,她慵懒地靠着椅背,“满院的奴仆,拿着银子不干活,该发卖的就发卖了。” 她声音不大,但威压十足,柳老夫人院里的丫鬟小厮齐刷刷跪了一地。 他们内心惶恐不安,公主虽然不掌家,但在这府里也是说一不二的,再说了,谁不知道他们这些下人的月例都是公主出的? 柳老夫人见状,气得胸脯起伏,也不装了,“公主好大的威风,竟要发卖婆母院中的奴仆!皇家可真是教的好规矩!” “大胆!竟敢妄议皇室!”小桃斥道。 柳老夫人一噎,“我老婆子虽无用,但儿子也是驸马,在朝中任五品官职,侯夫人什么的见到我也是客客气气的,怎么,一个丫鬟也敢欺负到我老婆子头上了?” “你……”小桃刚要出声,被孟知遥打断,“母亲,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小桃虽然是我的丫鬟,可她是个正三品的女官,是有品级的。论理,驸马见了她也得行礼,更别说您了。也就是咱们一家人,不讲究这些虚礼,过去的,本宫也就不追究了。” 她正了身子,目光严肃,“但日后,礼不可废,咱们,还是按规矩来,免得外头非议柳府偌大的门户毫无规矩!” 柳老夫人面色涨得通红,孟知遥进府以来,对她从来都是客客气气,还未曾这般言语犀利。 她没什么学问,也没有融入过天子脚下的贵妇圈子,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有头有脸的权贵可以骂人不带脏字,句句扎心,却让人挑不出错。 她说自己胃疼是骗孟知遥的,只是找了个由头让她前来听训,但这会,是真的感觉到胃疼了! 她气得双手直哆嗦,蒋嬷嬷赶忙上前为她顺气,“老太太别气,公主啊,是为咱们好呢。您想想,如今咱们柳府势头正好,左相对咱们二公子也是赞誉有加,待日后二公子封侯拜将了,这规矩可就越发大了。这会啊,只当是未雨绸缪了!” 柳老夫人闻言平静下来,跟变戏法似的高兴起来,“你说的对,我儿出息!如今左相看重,封侯拜相也只是时日问题,这规矩啊,是该立起来了。” 她敛了笑容,对孟知遥说,“公主自幼学文懂礼,不比我这小门小户出来的老婆子。日后左相之女进了府,公主作为正妻,可要大度,与她和谐相处,不可拈酸吃醋!” 孟知遥没了耐心,这台子戏唱到现在,柳老夫人不累她都累了,“母亲可是忘了当初我进府时是怎么说的?” 她又看向角落里的王氏,“母亲年纪大,可能记性不好忘了,大嫂还年轻,大嫂还记得吗?” 被点名的王氏倏地抬头,在心里骂娘,她都已经降低存在感了,怎么还惦记她啊!真是阎王吵架,小鬼遭殃。 柳老夫人理直气壮,“当初的话,我老婆还记得。但此一时彼一时,公主进府两年无所出,公主不能生,我柳府难道要陪着公主耗死吗?” 孟知遥冷笑,“所以你们就迫不及待地纳妾?母亲难道不知为何我两年无所出吗?你们吃我的、用我的,借着我的名义便宜行事,现在反过头指责我了?” 她看着柳老夫人那张满是褶子的脸,怒从心来,她虽然对柳旭言没什么感情,但她生母早逝,又因新帝的原因甚少进宫见太后,她把她对母亲的一片孺慕之情都放在了柳老夫人身上。为她请名医,对她尊敬有加,晨昏定省样样不落。 可柳老夫人显然未把她当做家人看待,她冷冷道,“行啊,要纳妾也行,日后,这府中之事,我一律不管!银子什么的,别想从我手中拿到一分钱!” “你!你真是要造反!”柳老夫人拍桌怒吼,“你这个……” 蒋嬷嬷突然惊慌地喊道, “老太太!老太太你怎么了?” “快……快叫大夫!” 第五章 没有圆房 柳老夫人气得晕了过去,蒋嬷嬷着急忙慌地请了大夫。 大夫把了脉,说柳老夫人只是气急攻心,加上没吃早膳血糖低,这才晕过去了,没什么大碍。 确定柳老夫人没事,孟知遥回了自己的院子。她虽然是公主,但柳老夫人毕竟是她的婆母,要是气出个好歹来,就是先皇在世也未必能护住她。 她揉了揉眉心,真是……糟心。 柳府这一大家子,都是披着羊皮的狼,缺衣少粮的时候对她温柔可亲,一旦吃饱穿暖了,就开始露出狼的本性。 酉时,孟知遥正在吃晚膳,柳旭言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他扬起手,孟知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他又不甘地放下,五指捏成拳,朝着桌子不轻不重地捶了两下。 “公主!你!母亲好歹是你的婆母,你怎可将她气晕?” 孟知遥自顾自地吃着,今日她心情不加,小桃特意让小厨房做了甜口的晚膳,这道糖醋排骨外酥里嫩、酸甜可口,很是不错。 她细嚼慢咽地将它吃下肚,才淡淡地回,“驸马听谁说是我将婆母气倒的?小桃,去查,把造谣之人抓起来,送官府。” 柳旭言拦住小桃,“没有人造谣,是母亲自己说的!公主,你进府两年,母亲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待她?” 吃饭被打扰,孟知遥有些愠怒,“待我不薄?如何待我了?我又如何待她了?是不该为她请太医,还是不该为她置办衣裳首饰?” 柳旭言被戳到痛处,他自诩年轻有为,只家底薄,娶了公主后在钱财方面处处依赖,同僚面上不说,但话里话外,表情举动都在嘲笑他,让他难堪、抬不起头。 他掀袍而坐,直视孟知遥,“公主又何必咄咄逼人!我知道,陛下为我和思思赐婚,惹了你不快,但一则,这是圣旨,我违抗不得,二则我和公主成婚两年,却始终未曾圆房,公主威仪大,我们也不像寻常夫妻亲近,我是个正常男人,请公主体谅!” 孟知遥第一次见识到这个男人的无耻,彻底吃不下饭,“柳旭言,我们大婚前一日,父皇驾崩,你跪于父皇灵前,求父皇应允让我们在热孝期内成婚,而后自愿守孝三年。” 先皇驾崩时,柳旭言进宫,跪在先皇灵前整整一夜,并主动承诺与孟知遥一起守孝三年,待三年孝期过后再行圆房,并且,这个事情也得到了柳老夫人的支持。 也因此,孟知遥感念柳家的通情达理,下嫁后对柳家极为宽厚。 没想到,两年过去,柳旭言见异思迁,而柳老夫人也不似从前。 她心头寒飕飕的,“柳旭言,我从来未逼迫你,是你自愿守孝,如今却以这个理由掩饰自己的见异思迁,你实在是,无耻!” 柳旭言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软了语气,“哪个男人不纳妾?公主,我虽然心仪思思,但我的心里始终有你的一席之地,你别闹了,好吗?” 他起身给孟知遥泡了杯茶,放到孟知遥的手边,“你也别跟母亲置气了,母亲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明天公主去跟母亲陪个不是,咱们一家人,和和气气地过日子。” 孟知遥冷笑一声,柳旭言可真是打得好主意,“一家人?我可无福消受,柳旭言,和离吧!你要纳谁我都管不着!” 柳旭言瞳孔一缩,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和离?他是从来没有想过的。南朝虽然允许女子和离,但从未有女子和离过。 前朝倒是有,是一位太傅之女,前朝第一才女,惊才艳艳、姿色无双,可惜所遇非人,嫁人后被毒打。为了活命,太傅以从龙之功请求皇帝下旨和离,原以为和离后只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可以避免纷争,结果太傅频频被弹劾,太傅门前老有百姓扔臭鸡蛋、烂叶子,市井流言四起,都说她不检点。 太傅家以及旁支未出嫁的女子全部受牵连,已经议亲的被退婚,没有议亲的到了适婚年龄无人问津。最后,这位女子受不了这一切,一根白绫悬梁自尽。 女子一旦和离,代价实在太大,他之所以敢纳妾,就是笃定了孟知遥只能乖乖忍着。但孟知遥竟然提出和离。 柳旭言像看傻子一般看着孟知遥,“公主可知,一旦和离,你要遭受什么?” 孟知遥看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她睇了他一眼,“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孟知遥满不在乎的态度刺激了柳旭言,他拍桌而起,“我不同意!” 和离是不可能和离的!自孟知遥嫁给他之后,虽然官位只有五品,但因着孟知遥的关系,柳旭言在朝中混得如鱼得水。 并且这两年下来,他无意中得知,原来孟知遥在朝中有自己的一片势力,只是这片势力很是隐秘,他至今未能窥得一丝一毫。哪怕现在陛下明里暗里打压孟知遥,看似她是个不受宠的空壳公主,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是离了孟知遥,他的日子绝对没如今好过。 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过于差了,他又重申了一遍,放低了音调,“公主,我是不会同意和离的,你现在只是一时之气,我给你时间,你好好冷静下来想一想。” 见孟知遥没有回应,他又看似为她考虑般分析道,“公主,这个时代对和离的女子是没有宽容可言的,前朝和离的贵女也只能一根白绫了却余生,你还年轻,何必断了自己的生路?” 他越说越来了自信,“再说了,我相信你之所以情绪这么激烈,甚至提出和离,肯定也是气我纳妾,对我还是有感情的,既然这样,何不留在我身边,我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对你,尊重你、爱护你,不会冷落你。我……” 孟知遥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柳旭言,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本公主非你不可?天上掉下来的吗?你凭什么觉得本公主愿意为了你委曲求全,与人共侍一夫?” “凭你官居五品?还是凭你那落魄到尘埃里的柳氏家族?又或者是凭你一张满口花言巧语的嘴?” 她忍不住爆出脏话,“柳旭言,你不如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配吗?” 孟知遥说一句,柳旭言的脸就黑一分,等孟知遥说完,柳旭言的脸已经黑如锅底。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孟知遥,想骂又不敢骂,只能愤愤地扔下一句,“随公主怎么说,总之,我是不会答应和离的!”,随后转身逃似地离开。 第六章 除非我死 自那日提出和离后,柳旭言就像故意躲孟知遥一般,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到了月底,该发月例的时候,王氏和心腹崔嬷嬷盘了两遍库房,还是没能凑够银子。 崔嬷嬷急得满头大汗,“夫人,再去找找老夫人吧?这月底要是发不出银子,下人们一闹起来,是要出乱子的!” 崔嬷嬷走到门口,头往外探了探,见外边没什么人走动,把门窗都关严实了,皱着眉吐槽,“这驸马也真是的,好好的纳什么妾啊?左相的女儿也就听着名声好听,左相有三子四女,左思思只是个庶女,也就是这一年声名鹊起,可这名声也改变不了她是个庶出的事实啊!真搞不懂驸马怎么想的,为了个庶女得罪嫡出的公主!” 王氏合上账簿,颇为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谁说不是呢?这人呐,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公主人美心善、出手又大方,谁家娶了她不得当菩萨供起来!偏二弟和老夫人不知感恩,还要去招惹左相的女儿,人心不足蛇吞象,也不知道最后会有什么后果!” 她朝崔嬷嬷示意,崔嬷嬷附耳倾听,“嬷嬷,这事这么一闹,府里肯定不太平,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好日子过了!你偷偷将这两年我们从中捞取的油水找个钱庄存了,就用我远方表妹的名义!” 崔嬷嬷连连点头,后又在夜深人静之时背了个包袱出府。 这厢王氏筹不出银子,又不想搭进自己的私房钱,只得找了柳老夫人。 柳老夫人停了捏佛珠的动作,自那日与孟知遥发生冲突后,她自诩长辈,等着孟知遥低头认错。但孟知遥迟迟未来,气得她这几日都没睡好。 她顶着两个黑眼圈、眼窝深陷,吩咐蒋嬷嬷亲自去请孟知遥。 蒋嬷嬷到了孟知遥的院子,却碰了钉子,小桃言明孟知遥近日没休息好,正在午睡。 柳老夫人闻言将佛珠一收,起身拂袖,蒋嬷嬷替她把腰臀处衣服上的褶子捋平,“去东院,我老婆子亲自上门,看看我这好儿媳见不见!” 柳老夫人到了孟知遥的院子,小桃还是一样的说辞,但老夫人不信,她让人搬了准备好的椅子,在院子前一坐,下人还准备了瓜果茶点,明显是有备而来。 小桃只得回屋叫醒了孟知遥,孟知遥被吵醒,又听闻柳老夫人无耻作派,一阵无语。 她让小桃打水净面后,请柳老夫人进门,老太太一进来,还没坐下,就阴阳怪气,“公主真是好教养,让婆母在太阳底下苦等,自己却在屋里躲懒睡觉!” 孟知遥懒得跟她吵架,“母亲若只是来找茬的,无其他事的话,就请回吧,本宫今日没有精力应对。” 柳老夫人一拳打在棉花上,看孟知遥一副要赶人的样子,只得挑明来意,“我听你大嫂说,这个月的银钱你还没给,明日就要发月例了,你赶紧掏钱吧。” 孟知遥疑惑地望着她,“母亲说什么呢?我刚没听清,您的意思是让我来掏钱发月例?” 柳老夫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是啊,你没听错!以前不都是这样的?” 小桃给柳老夫人上了茶,不由插嘴,“老太太的意思是,这柳府要靠我们公主来养是吗?靠儿媳妇撑着门面,你们就不怕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柳老夫人得了上次的教训,没有理睬小桃,对着她翻了个白眼,又看向孟知遥,“以前怎么做,现在就还怎么做!公主,做事有始有终的道理你比我老婆子懂吧?” 孟知遥“噗嗤”笑出声,“原来有始有终是这么用的,母亲真是让我开了眼界!您这会急匆匆地过来,目的我也知晓了,既然您要蒙着眼睛装瞎,那我今儿就挑明了!” 她喝了一口茶,刚睡醒的嗓子有些微微干燥,又忙着应付柳老夫人,浑身都不得劲。 “前几日,我就跟柳旭言说了,他要纳妾,我不反对,但前提是我跟他,要和离。” 柳老夫人一听,“啪”地一拍桌子起身,“什么?和离!不行,我不同意!我柳家,丢不起这个人!” 从来只听说有人家休妻,从未听说有人和离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离,就是给男方势弱后的妥协。这要是和离了,他们柳家今后还怎么在京中立足! 柳老夫人怒睁着双眼,眉头紧皱,苍老的脸皮褶得更厉害了,“公主若是为纳妾之事赌气要和离,老婆子劝公主还是要大度,这女子都有这么一遭,迟早要接受与人共侍一夫。我也是这么过来的,至于和离,我就当没听见!” 孟知遥强调,“今日就是我最后一次叫您母亲了。柳老夫人,我和离之意已决,你们若是爽快,咱们好聚好散,和平分手,你们若是胡搅蛮缠,我孟知遥也不是吃素的!” “至于府中的月例,柳旭刚的束脩,族中来要分红,以及其他所有我之前掏的银子,从今日开始,我不会再出一分钱。这点,我上次声明过,但老太太许是年纪大了,忘了!” 柳老夫人一阵眩晕,差点站不稳,还好蒋嬷嬷用身体给她靠了一下,才没倒下。 她没想到,柳旭言不过纳个妾而已,正妻还是孟知遥,但她却气性如此之大,闹着要和离,竟然还要停了她宝贝小儿子的束脩! 那可是她的心肝肝,是她要花大精力培养的未来栋梁,到时候柳旭言从文,柳旭刚学武,兄弟两一文一武,互相扶持,柳家就能更为壮大!可她竟要毁了他的未来! 柳老夫人怒火中烧,指着孟知遥怒道,“公主好狠的心!刚儿乃天生武将之才,你竟要断了他的前程!” 柳老夫人怒骂,口水就要喷到孟知遥,小桃挡在孟知遥身前,“老夫人莫要胡乱攀咬,什么叫公主要毁了柳旭刚的前程,分明是你们自己出不起请师傅的钱!你们柳府忒不要脸,竟然想道德绑架公主!” 柳老夫人“呸”地一口口水喷在小桃脸上,小桃瞠目结合,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没素质的!她瞬间红了眼。 孟知遥被恶心到了,让小桃下去清洗,又站得离柳老夫人远些,“老太太如果再这样,本宫就叫应天府出面了!” 柳老夫人听到应天府,身子抖了一下。应天府是她的噩梦,她年轻那会因为丈夫宠妾闹过一阵,把柳府搅得鸡犬不宁,被婆婆送到了应天府关了三天。 那三天,她在牢子里生不如死,饥饿的老鼠啃噬她的脚,蟑螂往她身上爬,还有她见都没见过的虫子在她身边飞来爬去,她根本就不敢入睡,整整三天三夜没敢合眼。回府后,她就老老实实接受了现实。 柳老夫人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仿佛身上又被老鼠攀着,她挠着身子疾步出了院子,恶狠狠地放下一句话,“公主别妄想了,除非我老婆子死了,否则你别想和离!” 第七章 唯你一人 柳老夫人落荒而逃,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大发雷霆,砸了两个青花瓷的茶盏,又举起一个青戈瓷花瓶就要往地上砸。 蒋嬷嬷一把托住花瓶,“老太太!这可砸不得啊!这是御赐之物,砸了弄不好是要进去的啊!” 柳老夫人猩红着眼,任由蒋嬷嬷将花瓶救下,这个青戈瓷花瓶是孟知遥进府前先皇赏赐的,她刚刚失了理智,差点闯了祸端。 都怪孟知遥!若她安安分分的,自己也不至于如此动怒! 柳老夫人着人请了柳旭言回府。 柳旭言下值后正与同僚小酌,看到柳老夫人派来的小厮焦急的模样,和同僚告了罪,“各位仁兄,不巧家中有事急召,我自罚三杯,今日的酒水记在我账上,大家吃好喝好,某先走一步。” “柳兄大气!” “家中有事就快回去吧。” “……” 柳旭言的狐朋狗友们纷纷回应,有人买单就成,至于柳旭言在不在,他们并不在意。 柳旭言前脚刚走,他们就又开始议论他。 “驸马可真是妻管严,怕是公主不高兴了让他回去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驸马最近胆肥着呢,公然和左相家的小姐出双入对!” “有这事?这小子脑子被门夹了吧?公主天姿国色,他跑去跟一庶女纠缠?” “谁知道呢?诶不说他了,喝酒喝酒……” 他们敞开了肚皮吃喝,又让掌柜上了酒楼里最好的佳酿,横竖有人买单不是? 柳旭言进府后径直到了柳老夫人的院子,柳老夫人正在屋里来回踱步,神情焦虑。 见柳旭言来了,她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瞬间松了一口气,她吩咐下人都退下,屋里只余她、柳旭言还有蒋嬷嬷三人。 “阿旭,这可怎么办?孟知遥说要和离,你知道这事吗?”柳老夫人拉着柳旭言的手问。 柳旭言脸色变换几许,叹了口气,“母亲,前几日,她与儿子提过,但儿子没同意。” 柳老夫人张口骂道,“这个贱蹄子!不安分守己地恪守妇道,尽会搅屎!她还说以后都不出银子了,小刚的束脩,她也要断了!阿旭,小刚可是你的亲弟弟,你可不能不管啊?” 柳旭言紧绷着脸庞,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什么?她真这么说?这个毒妇,竟然连小刚都要害!我去找她!” 柳旭言怒气冲冲地闯进孟知遥的院子,不顾下人的阻拦,一脚踢开她的房门,“孟知遥!你好狠的心!竟然连幼童都不放过!” 孟知遥正在吃点心,吓了一跳,刚咬下的糕点卡在喉咙,噎得她猛咳了起来。 小桃赶紧倒水,给她拍背顺气。 孟知遥缓过神来,反唇相讥,“柳旭言,你发什么神经?” 柳旭言咬着后槽牙,“我发什么神经?你不知道吗?你为什么要断了小刚的束脩?你知不知道,我们阖府都指望着小刚走武举之路,将来建功立业,与我一同振兴柳府!你竟然要毁了阖府的指望!” 孟知遥气笑了,这什么逻辑?难道振兴柳府的前提是她做个大冤种? 她讽刺地笑了,“柳旭言,你听听你在说什么?合着我就得心甘情愿出钱养着你这一大家子?怎么?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你们糟践我,还想要我付出?” 柳旭言梗着脖子反驳,“谁人敢糟践公主?府上哪个人不尊重你了?还有,我已经说了,思思进门后也只是个妾,越不过你去,你还是顶顶尊贵的正妻,你怎么就说不听呢?” 孟知遥已经不想跟他辩驳了,柳旭言就是个自以为是、自私自利的的黑心人,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她冷着脸,指着门口,“柳旭言,和离才是唯一的出路。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柳旭言转身踢了一脚房门,门被踢的“哐哐”响,他尤不解气,又出门踢翻了一盆牡丹。 “嗷!”柳旭言疼得抱起了脚尖,踉跄着狼狈地离开。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不过是纳个妾而已,怎地就到了这个地步了,整日家宅不宁,让人烦心。 他突然很想见他的“小太阳”,这么想着,就这么做了。 柳旭言跑到左府后门,吹了三声口哨,而后等在后门的大槐树下。 一刻钟后,左思思探头探脑地从后门溜出来,见到柳旭言,她像一只燕子一样扑进柳旭言的怀里。 柳旭言瞬间熨帖,这才是他心爱之人啊,他抱起左思思原地转了个圈,“思思,几日没见,我想你想得茶饭不思。” 左思思小脸一红,五指虚握成拳,轻轻地捶了一下柳旭言的胸口,笑得咯咯响,“想我你今天才来找我啊?我以为你又被家里的黄脸婆迷住了呢!” 柳旭言在她脸上轻轻一碰,“怎么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心里唯你一人!我家中那位,死板又无趣,连你一个脚趾头都比不上,要不是先皇赐婚,我是决计不会娶她的!” 左思思拉着他上上下下打量,柳旭言一头雾水,“宝贝,你在看什么?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左思思“哼”了一声,挣开他的怀抱,背对着他,撅起嘴,“你就说的好听!口口声声说想我,这都几天了,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柳旭言双手环住她的肩,将她掰正,他直视着她的眼睛,含情脉脉,“我发誓,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要是我说谎,就叫我天打雷劈!” 左思思把头埋进他的胸口,“好啦,相信你啦!那你说说,最近忙什么呢?为什么不来找我?” 柳旭言沉默片刻,皱着眉开口,“公主她……不同意我纳妾,闹着要和离。如今府中乌烟瘴气,我近日很是为此头痛。” 左思思闻言眼睛一亮,“和离?算她识趣,主动退出,那你快和离啊!” 柳旭言满脸不认同,摇摇头,“思思,你不懂,和离是万万不能和离的!” 左思思一脚踩在柳旭言脚尖,踩得他吃痛求饶,“为什么不能和离?你对她还有感情?你要是不说清楚,我可不饶你!” 第八章 共侍一夫 柳旭言抱着左思思,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我发誓,我从来对她没有一丁点感情,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柳旭言斩钉截铁地发誓,贴着她的胸腔震动,呼出的热气喷在她的脖颈。 左思思心头泛起阵阵甜蜜,如同吃了蜜糖一般,蜜糖融化,裹挟着她的心,一层又一层。 左思思是从未来穿越到南朝的,穿越之前,她是一个沉迷网文的女大学生,最仰慕的便是文采斐然的状元郎。她常常幻想,若是有一天可以穿越到古代,那她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和状元郎在一起。 一觉醒来,她成了左相那不受宠的庶女,她开始绞尽脑汁地将唐诗宋词回忆出来,而后当做自己的作品传扬出去。 果然,诗词广为传颂,她也被文人墨客赞为京都最有才华的贵女。 左思思在左相府中的地位也日渐提高,如她所愿,还吸引了状元郎柳旭言的目光。 如今状元郎在怀,左思思十分满足,唯一的缺陷便是她穿过来的时候,柳旭言已经娶了公主。不过没关系,他又不爱公主,而且柳旭言还说,他跟公主之间至今清清白白,不是自己爱的人,他是不会碰的。 左思思盈盈笑着,“嗯,我信你!” 她把玩着柳旭言腰间的荷包,那是她送给他的,绣的不好,荷包一角还绣了一支“丘比特的箭”,但柳旭言丝毫不嫌弃,大大方方地将它挂在身上。 “阿旭,但为什么不能和离?” 她感受着他的心跳,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若是和离了,自己嫁过去就是正妻,虽然柳旭言只爱她,但妾的名头毕竟不好听。 柳旭言低低叹了口气,“思思,你不懂,我若是和离了,朝中那些老迂腐和言官会逮着我参,说不定我会因此贬官,前途尽毁!” 左思思推开他,一脸义愤填膺,“这些人就是吃饱了撑的!我叫我爹帮你!” 柳旭言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傻丫头,左相虽然位高权重,但左相若是为我与他们对上,不死也得扒层皮。不值当。” 左思思垮了小脸,脚尖在地上一踢一踢,绣花鞋头沾满了泥,“那要不然……要不然我再去找陛下,上回给了陛下手枪的制作图,陛下就为我们赐婚了,大不了再给陛下一张火药的配方!” 柳旭言一把捂住她的嘴,“思思!这件事情,你知我知,左相知,陛下知,千万别让第五个人知道了!” 他又试探性地问,“思思,你那世外高人的师父,到底给你留下了多少秘方啊?这些手枪、火药,我竟是闻所未闻!” 左思思眼神躲闪,“没多少。” 柳旭言再次将她拥入怀中,“思思,你五步成诗,又师承高人,掌握了让人惊叹的武器技术,有你真是我最大的幸运!只是要委屈你,顶着妾的名头了,但我发誓,除了在名头上委屈你,其他的,我柳旭言绝不含糊!” 左思思抿唇,心中还是介意,妾,不就是小三么? 她穿越前有个室友做了小三,原配找上校领导,最后这位室友被学校开除了。 虽然现在是在古代,三妻四妾很正常,但她毕竟是现代人,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失落。 “阿旭,我能去找公主聊聊吗?” 左思思想着,既然不能和离,那就为柳旭言解决问题,由她去说服孟知遥。 柳旭言眼眸放大,眼神慌乱,他抚着左思思的背,“思思别去!公主脾气大又不讲理,阿旭不想思思受委屈。” “嗯……”左思思靠在柳旭言胸前,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心里越发坚定要找孟知遥聊一聊,她都愿意做妾了,孟知遥怎么还不依不饶的! 和柳旭言分开后,左思思遣人给孟知遥递了拜帖。 小桃拿着帖子,打开看了看,“公主,这……” 孟知遥正在染寇丹,十指纤纤、白皙柔嫩,与玉笋红的寇丹出奇地相得益彰,让人赏心悦目。 她头未抬,只淡淡地问了句,“何事?” 小桃答,“左思思邀请公主明日在望月楼相见,公主果然神机妙算,知晓和离一事闹开后,左思思必会主动相邀!只是不都说左相之女是才女么,怎么这字跟狗爬似的?” 小桃把拜帖递给孟知遥,孟知遥瞟了一眼,果然如小桃说的,一手簪花小楷被左思思写的九不搭八,五体四分,一言难尽。 左思思,还真是个奇女子!见得了皇帝,哄得了左相,迷住了状元郎,吟得了好诗,也能写得出一手让人“叹为观止”的“好”字。 “那就见见吧。”孟知遥放下染具,轻轻吹了吹指甲,染完寇丹的纤指愈发精致,宛如工艺品。 …… 次日,望月楼。 左思思坐在包厢里,已经喝了三杯茶了。她有些紧张,在心里一遍遍地模拟着一会要怎么说服孟知遥。 “吱嘎”孟知遥推门而入,一袭珍珠白锦裙,高贵典雅。 “公主。”左思思唤了一声,并未起身行礼。她们现在是情敌,她本身处于弱势,再行礼,那便更弱了。 孟知遥坐下,微不可见地颔首示意,“左小姐找我,是有何事?” 孟知遥上来就单刀直入,左思思也就不拐弯抹角,“公主,听说你跟阿旭闹着和离?” 孟知遥挑眉不答。 左思思自顾自地接着说,“我曾说过,我只接受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为了阿旭,我愿意忍受,跟你……共享他,你为什么就不能?” 孟知遥抿了一口茶,劣质茶叶泡出来的茶水苦涩、难以下咽,就如同这人,一旦被归为劣质人,便让人难以忍受。 “我和驸马和离,不是刚好给左小姐腾位置?” 左思思蹙眉,“公主为什么一定要和离?阿旭今日为了这件事情很烦躁。” 孟知遥直视左思思,“左小姐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却为了驸马抛弃原则,又是为何?是不是驸马跟左小姐说,他心中只你一人,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摆设?” 左思思一惊,手中的茶水晃出,“你怎么知道?” 第九章 他骗你的 左思思心思都写在脸上,一瞧便知。 一副极力想要说服她与她共侍一夫的模样,隐隐透着一丝得意。想也知道柳旭言跟她说了什么。 孟知遥勾唇笑了,霎时仿佛冰雪消融、万物花开,美艳不可方物。 【这要是我,也打死不和离啊!】左思思不由在心里感慨。倏而又微微快速晃了晃头,【不行,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可是情敌!】 看着她不断变化的表情,一会痴迷,一会坚定,一会又摇头晃脑,孟知遥开口,“他骗你的!左小姐想知道驸马怎么跟我说的吗?” 左思思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牵着鼻子走了,诧异地问道,“怎么说的?” 孟知遥端起茶盏,放到鼻尖闻了一下,又放下,手指轻点桌面,“驸马跟我说,他心中永远有我的一席之地,而我,也永远会是他的正妻,他会爱我、重我、护我。” 左思思一脸不可置信,“唰”地起身,黑漆撒螺钿珐琅面圆凳被她的小腿肚碰倒,咕噜噜地滚到一边,“你骗人!阿旭说他只爱我!你们成婚两年,还是清清白白的,就是因为他不爱你!之所以不和离,也是形势所迫,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 她拔腿就要出门去寻柳旭言问个分明,孟知遥叫住了她,“左小姐不妨冷静下来想一想,我有没有必要骗你?” 左思思跨出房门的左脚立在半空,须臾又收了回来。她深吸一口气,折回至桌旁,扶起翻倒的圆凳坐下,直勾勾地盯着孟知遥。 “公主知道我今天找你要做什么?” 孟知遥不置可否。 左思思又问,“公主和离之意坚决,所以今天前来,是想跟我合作,让我帮你和离?” 她咬唇,摇摇头,“公主找错人了,我不会帮你和离的!” 【我不会帮着你跟阿旭作对的。】 她在心里补了一句。 孟知遥看着她蒙在鼓里,一副陷入爱情的样子,不忍道,“无论你帮不帮我,我都会和柳旭言和离的。左小姐,虽然我遇人不淑,但还是劝你一句,一个男人爱不爱你,要看他怎么做,不要看他怎么说。” 左思思怒从心起,她想起她的好闺蜜。 左思思在大学里交了一个男朋友,她的闺蜜总是有意无意地提醒她,“不愿意为你花钱的男人不是真的爱你,你不要看他怎么说,而是要看他怎么做。” 她信了,开始处处观察男朋友,她发现男友在钱财方面很是谨慎,她想要的东西,男友并不会处处满足,提三次,总有一次会拒绝。 她开始为这事跟男友闹,结果男友心灰意冷,丢下一句,“左思思,你真是掉钱眼里了。”转头就跟她的闺蜜在一起了。 她伤心欲绝,跑去质问闺蜜,却发现已经被闺蜜拉黑。 被背刺的灼伤刺痛感再次袭来,左思思红了眼,“公主,你不用说了!你就是想挑拨我和阿旭之间的感情,我告诉你,你这种伎俩我看多了,没用的!” “和离根本不是你最终的目的,你只是用和离作为借口以退为进,你就是不想让我和阿旭在一起,如果阿旭妥协了、答应不娶我,你就会欢欢喜喜地做你的正妻!” 她说得面红耳赤,情绪激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扑倒孟知遥身上动手打人,小桃见状连忙靠近孟知遥、做防御状。 左思思浑身发抖,怒不可遏,“你这种人就是浑身上下八百个心眼子,对谁都是阴谋诡计一通算计,不会真心待人!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你竟然离间我们,太卑鄙了!我是不会上当的!” “啪”。 左思思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一个明显的红手印。 小桃甩着因打人而发麻的手,刚刚那一巴掌,她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大胆!公主岂是你能污蔑的?” 左思思捂着脸,震惊地看着小桃,抬手就想反击,却被小桃一把抓住手腕,而后甩开。 左思思被甩得后退三步,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你怎么打人?” 小桃双手叉腰,“污蔑皇族,打你都是轻的!你再胡言乱语,我就让宗人府把你押了去关几天!” 左思思又怒又委屈,自从穿越过来,她以才华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几乎不曾感受过古代士族的高低贵贱之分,如今被一个下人如此奚落,她才终于感受到皇权的高高在上。 她低声啜泣着,不甘心被如此欺负,“公主,我好歹也是左相的女儿,你就看着你的丫鬟这样欺负大臣之女吗?” 孟知遥示意小桃退下,“左小姐出言不逊,小桃是好心提醒你,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左小姐现在应当明了了!” 左思思嘤嘤哭泣,门从外头被打开,柳旭言一脸惊慌地闯进来,看到左思思满脸泪水,脸上还有红肿,顿时怒火中烧。 他强压着怒火,双拳攥紧,朝着孟知遥道,“公主这是做什么?思思可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公主?” 柳旭言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刻钟前,他还在和朋友喝花酒,姑娘们曼妙的舞姿和高超的琴艺都让他拍手称快。 朋友无意间提到来的时候碰到了公主和左相之女相继进了望月楼,他顾不上朋友怨怼,匆忙跑来这里,一进门,就看到这副景象。 公主连他这个夫君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左思思,所以他认定了是左思思被孟知遥拿来出气了。 见孟知遥一脸无所谓、甚至透着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柳旭言的自尊被狠狠踩了一脚,“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公主无故伤人,闹到陛下面前是要受罚的!” 柳旭言直视着孟知遥,“念在你我夫妻一场,思思又马上要进府和我们成为一家人,这次就算了,今后,公主可要善待思思!” 孟知遥翻了个白眼,冷笑,“柳旭言,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不要脸?我说了要和离,谁跟你一家人?” “还有,你问问你的好思思,她为何受罚?” 第十章 嫂嫂疼我 柳旭言看向左思思,见她流着泪低头不语,就明白了她应是说了什么话冒犯了公主、被教训了。 他看到孟知遥就头疼,从前只觉公主高傲、不似寻常女子好接近,自她提出和离后,方觉从前她已放低姿态。 如今她对他不屑一顾的态度,每每感受一次就让他心脏抽疼,自尊心被踩在地上碾压。 孟知遥身上的威压让柳旭言感到窒息,他柳旭言带着满脸不甘的左思思出了望月楼。 到了左相府后门,左思思攥着柳旭言的衣袖,袖口被扯得皱皱巴巴,她眼中含泪,“阿旭,你说,等我嫁给你之后,是不是也会像今天一样,动不动就被教训?” 看着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柳旭言心中一疼,泛起了浓郁的怜惜,他紧紧地抱住左思思,安慰道,“不会的,我发誓,你进门后,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包括公主!” 左思思面上戚戚,“阿旭,我好讨厌这个时代!生而为人,为什么不能平等?” 柳旭言抚着左思思的背,无声地安抚着。 左思思还是太单纯,不仅是这个朝代,纵观历史,哪朝哪代不是弱肉强食? 平等?天方夜谭罢了,也就是思思这个可爱的姑娘才会有这种想法。 …… 孟知遥一回府,就与柳旭刚撞了个满怀。 柳旭刚年纪不大,这两年却因吃得好,长得十分敦实,这一撞,差点把孟知遥撞倒,还是小桃扶了一把才站稳。 柳旭刚自己鲁莽撞到了人,却不道歉,头都未抬就怒斥,“哪个不长眼的撞的本少爷?来福,把他的眼睛给本少爷挖下来当弹珠玩!” 来福看着孟知遥凉下来的眼神,两股颤颤,“小……小少爷……” 孟知遥眼皮轻掀,皮笑肉不笑地问,“哦?小少爷是要把我的眼珠子挖出来?” 柳旭刚听到声音就意识到自己撞到的不是奴才,他猛地抬头,见是孟知遥,小声地喊了一声“嫂嫂”。 他转身狠狠地朝来福的裤裆处踢了一脚,“狗奴才,看到嫂嫂也不提醒本少爷,害本少爷撞到了嫂嫂!” 来福吃痛,双手捂住了裤裆,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直流。 他又嬉皮笑脸地冲着孟知遥眨眼,“嫂嫂我先走了,母亲正在等我呢!” 说完踹了一脚来福,一溜烟地跑了。来福踉踉跄跄地追在身后。 “公主,这小少爷真是被老夫人和驸马宠得无法无天了,小小年纪就下手如此重,不把下人当人!”小桃神色复杂地看着柳旭刚离去的方向,语气中带着薄怒。 孟知遥叹气,心中感慨万千。 她和柳旭言成婚时,柳旭刚才三岁。 因着家底薄且全族的资源都往柳旭言身上倾斜的缘由,小家伙虽然肉嘟嘟的,但却十分胆小,尤其怕生。第一次见孟知遥时,他躲在柳旭言身后,只探出一个小脑袋、眼珠子滴溜溜地瞧她。 如今才过去两年,柳旭刚就开始喊打喊杀、要挖人眼珠子。也不知道柳老夫人溺爱孩子的方式到底是宠他还是害他。 以前孟知遥还会管一管这个年幼的小叔子,但如今,她恨不得跟柳家撇清干系,柳旭刚如何,她已经不在意了。 柳旭刚骂骂咧咧地跑到柳老夫人的院子,一进门,就兴高采烈地扑到柳老夫人的腿上,手脚并用地往她身上爬,柳老夫人一把将他抱起,搂在怀里“心肝肉”地喊着,高兴得嘴巴都快咧到了耳后根。 柳旭刚手舞足蹈地挥着小肉手,“母亲母亲,儿子在街上看中了一只‘大将军’,雄赳赳气昂昂的可威风了,母亲抢了给儿子!” 柳老夫人笑呵呵地应了,看向来福,来福会意,上前一步作揖,“禀老夫人,‘大将军’乃是一只蛐蛐,是长福街上的常胜将军,但……” 来福犹豫着没说话,柳老夫人不耐,“但什么?一只蛐蛐而已,我儿喜欢就着人买了!” 来福“噗通”一声跪下,“老太太,‘大将军’它不是一只普通的蛐蛐,它是万侯爷家小世子的心头爱。” 柳老夫人皱眉,要是寻常人家的玩宠,多花点银子也就行了,但万侯爷的祖父可是有着从龙之功的。 也是因着这层功劳,没人敢动万府。且这万府的小世子,是出了名的顽劣,谁要是敢动他的东西,必是给你闹得天翻地覆。 再者,万侯爷极其护犊子。上回,小世子和刘尚书家的三儿子打架,把人家尚书家眉清目秀的公子哥打得鼻青脸肿,小世子仅仅是胳膊擦破了点皮。 万侯爷当晚就递了折子进宫,在陛下面前哭天叫地,说小世子被打得下不了床。陛下头疼不已,无奈赐下不少古玩给小世子才作罢。 想到这,柳老夫人打了个寒噤,她温柔地摸摸柳旭刚的脑袋,“小刚,母亲给你另外寻一只比‘大将军’更好的蛐蛐,好不好?” 柳旭刚闻言“唰”的一下从柳老夫人的腿上跳下,他小脸鼓鼓,满是怒气地尖叫,“我不要!我就要‘大将军’!我就要‘大将军’!” 柳老夫人揉了揉发疼的眉心,耐着性子哄,“小刚,别的要求母亲都能满足你,但这万侯爷家的小世子不好惹,小刚乖,母亲给你买两只厉害的大蛐蛐,好不好?” 柳旭刚“哇”得一下哭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两腿乱蹬,“我就要‘大将军’!我就要!” 柳老夫人蹲下身去,满脸焦急,不知如何是好,柳旭刚猛然起身,脑袋狠狠地磕在柳老夫人的下巴上,柳老夫人被撞得坐倒在地,疼得眼泪都要冒出来。 她顾不上疼,伸手去拉柳旭刚,“母亲看看,小刚撞疼没?” 柳旭刚红着眼,“啪”地拍开柳老夫人的手,一把推开她,“不要你碰!不要你碰!你一点用都没有!我就要只蛐蛐你都弄不来,我要去找嫂嫂!” 柳旭刚“噌”地站起,迈着小短腿往外跑,柳老夫人捂着被撞疼的下巴喊着,“小刚,回来!” 可柳旭刚恍若未闻,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 第十一章 宰了他 柳旭刚风一般地往孟知遥的院子跑,跑到院门口,一个急刹车,来福没预料到,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柳旭刚身上。 柳旭刚皱了下眉,难得没有发火,他转过身,止住哭泣,扯起袖子把眼泪鼻子擦了擦,“来福,本少爷这样看得出哭过吗?嫂嫂不喜欢本少爷哭,本少爷要是哭哭啼啼地去找她,她肯定不会帮我要‘大将军’!” 来福拿出帕子帮他把脸擦干净,笑着哄,“公主自小待小少爷极好,少爷的要求,她定是有求必应的。” 刚刚还哭着的小孩瞬间雨过天晴,扬起笑脸走进院子。 “嫂嫂。”一颗黑黝黝的脑袋从门后探出。 孟知遥躺在榻上看书,听到声音放下了书,蹙着眉问,“何事?” 柳旭刚“哒哒哒”地靠近,到离孟知遥一尺左右的地方老老实实地站定,“嫂嫂,小刚今日跟着老师学习,好几日不曾见您,想嫂嫂了!” 他的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刚哭过,孟知遥想也知道他必定是又闯祸了,又或者是想要什么东西了,柳老夫人办不到,就跑到了她这里。 至于想她,是想她出钱出力吧。 从前觉得柳旭刚小,便处处宽容,他却得寸进尺,要这要那,每回出门,他带了糖葫芦等吃食,总是巴巴地给他的父母亲以及两个哥哥送去,从来没想过与她的两个“嫂嫂”分享。 他根本就没拿她当亲人。 以前没看明白的事,如今对这一家子彻底凉了心才看得分明。 孟知遥自嘲地笑笑。 见孟知遥没有理他,柳旭刚撅着嘴,“嫂嫂,小刚看上了万小世子的‘大将军’,嫂嫂给我弄来!” “‘大将军’是一只蛐蛐,万小世子可宝贝了!” 他担心孟知遥像柳老夫人一样不知道“大将军”是万小世子的,应了又反悔,急忙强调。 孟知遥面无表情地抬眸,“既是万小世子的宝贝,又如何能去要?” 柳旭刚急了,上前两步,“可是我想要!嫂嫂,我就要‘大将军’!二哥哥说过,嫂嫂是公主,有什么母亲和哥哥做不到的,嫂嫂必定可以做到!就一只蛐蛐而已,嫂嫂帮我抢了来!” 孟知遥的脸色一寸寸冷下来,柳旭言竟然这样教柳旭刚,背地里还不知道借着她的名义干了多少事呢! 她也不想对小孩子发火,只沉声道,“你去找你二哥哥吧,这等抢人心爱之物的猖狂事情,我做不了!” 柳旭刚听到孟知遥拒绝他,意识到从孟知遥这里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了。 他小脸一沉,胖手指着孟知遥,“你这个没用的毒妇!难怪二哥哥不喜欢你了,喜欢左相家的姐姐!你连给我弄只蛐蛐都不肯,你还要停了给师父的束脩,我要叫二哥哥休了你!” 来福听得心一惊,顿时冷汗直流,小少爷怎么什么都敢说啊! 也怪老夫人,以为小少爷年纪小、听不懂,和二少爷谈论的时候从不避着他,谁知小少爷全须全尾地听了去,还当着公主的面说了出来!夭寿哦! 孟知遥的脸染上愠怒,“那你就去!小桃,送客!” 小桃一撸袖子,这柳家还真是歹竹出不了好笋,“小少爷请吧!”,她指着门口赶人。 柳旭刚“呸”地一口口水吐到地上,“不用你赶,这等腌臜窝,本少爷还不屑得待!” 走到门口,他又转过头,恶狠狠地放话,“你这个弃妇,等二哥哥休了你,你就是想讨好本少爷也来不及了!” 小桃挥起拳头,咬牙切齿,“小破孩!别逼我动手!” 柳旭刚眼神一闪,透出一丝害怕,拉着来福跑了。 小桃“嘭”地一拳捶在门上,门被晃得“哐哐响”,“公主!这柳家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和离!必须和离!” 孟知遥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口灌下,深秋的凉茶透着丝丝寒意,此刻却能稍许降低她的愤怒。 自柳旭言提出纳妾开始,孟知遥就逐渐看清了柳家人的真面目,但她没想到,这家人还能不断刷新下线,让她叹为观止。 就他们这样的,跟地痞无赖已经没什么分别。 和离,看上去似乎更为艰难了。 但若不跨出这一步,她就是一直深陷豺狼窝,哪天被撕碎了、啃噬了都不知道! “小桃,递拜帖给楼老将军。”孟知遥吩咐。 楼老将军就是柳旭刚的学武的师父。他在战场上厮杀了一生,五个儿子全部深埋边境,只余一个独苗孙子仍在前线保卫国土。 想到楼小将军,孟知遥神情缓和,微微勾起了唇角。 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杀敌后可还会呕吐? 她和楼瑾苏朝夕相处了十几年,自从他继承亡父的衣钵上阵杀敌后,就再没见过了。 三年前,楼老将军浑身病痛,不得已致仕、赋闲在家。前几月,柳旭言一家商议着想让柳旭刚从武,便背着她以她的名义请了楼老将军教授柳旭刚。 老将军并未立即应下,而是遣了人,问她的态度。当时她还当柳府是自己的家,想着柳旭刚若是能出息也是好的,便回了老将军,希望他可以做柳旭刚的师父。 但现在,没这个必要了。 拜帖递出没多久,老将军便使人传话,在望月楼等她。 孟知遥立马换好衣服出门,还让小桃从箱底取了三本“兵家”孤本。 楼老将军胡子花白,从战场退下后却仍旧一身英武,精神头十足。 看到孟知遥,他软了神色,慈爱地看着她,“公主今日找老夫何事呀?” 孟知遥沉吟片刻,“楼爷爷,之前您看在知知的面子上教习柳旭刚武艺。可如今,知知要跟柳旭言和离,您若觉得柳旭刚是个可造之材,您就继续教着解闷,但若您是勉力教习,之后就不用再费心了。” 她拿出三本孤本,双手捧着递给楼老将军,“这事,是知知不对,是知知麻烦楼爷爷了,这是三本兵家孤本,还请楼爷爷不要嫌弃。” 楼老将军并不接孤本,眉头一凛,“怎么回事?是不是柳旭言那小子欺负你了?你别急,跟楼爷爷说,爷爷去宰了他!” 第十二章 做我孙媳 孟知遥瞬间湿了眼眶,这些时日,她一直为此事揪心 ,太后又在宫中,皇帝防着她,她不好时不时去找太后。 柳家对她恶言相向她没哭,楼老将军护着她的几句话一出,她就委屈地落下泪来。 她在楼老将军面前卸下伪装,此刻,她就是一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 她吸了吸鼻子,鼻头红彤彤的,“让楼爷爷见笑了,知知没事,知知自己可以解决,爷爷不要为我担心。” 楼老将军拧着眉,不由怨道,“都怪你父皇!做了这么多年皇帝,连挑女婿的眼光都没有!老头子当初就说把知知你许给我那不成器的孙子,哪知你父皇偏不允,说我孙儿顽劣不收心,还是那劳什子的状元郎适合你!” 说起楼小将军,他嘴上嫌弃,微微扬起的嘴角却出卖了他,“我那孙儿虽然顽劣,但也赤胆忠心,若是有幸娶了知知,必不会负你!再说了,有我老头子在,他要是敢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第一个打断他的腿!” 他一拳捶在桌上,桌上的茶盏被震得茶水乱乱溅,“什么顽劣,我看他就是怕战场刀剑无眼,怕我孙儿像我那几个儿子一样早死!” 看楼老将军越说越离谱,孟知遥急忙打断,“楼爷爷别瞎说!楼小将军一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孟知遥跟楼瑾苏一同长大,楼瑾苏调皮,幼时经常欺负她,在那时候的她眼中,他就是个十成十的小坏蛋。 都说好人不长命,那她希望楼瑾苏这个坏蛋可以祸害遗千年,活得长长久久。 楼老将军笑笑,“我们行军打仗都是刀口舔血,每次出征都是把头挂在了裤腰带上,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我们不怕死,这小子要是能死在战场,那也是他的荣幸!” 孟知遥摇头,“不,楼爷爷,将士们保家卫国,比任何人都配得长寿!” 楼老将军拍拍她的肩,“知知放心,那小子出征前说过要护你一辈子的,只要你好好的,他舍不得死的。” 孟知遥脸颊红红的,楼老将军说什么呢,她和楼瑾苏就是好朋友的关系,怎么被他说的,好像……好像他们之间有些暧昧不清的关系。 楼老将军见她羞了脸,没有再调侃,他严肃起来,“知知,那柳家无情,你也不必手下留情,想做什么大着胆子去做,有什么用得上老头子的,你随时说!” “至于那柳旭刚,实在是个不堪用的,老头子教了他几月了,连马步都还扎不稳,又成天嚷嚷着要做将军。没天赋,也没定性,就算你不说,老头子也想跟你说不教了。” 楼老将军脸上尽是不满,柳旭刚被宠坏了,吃不了半点苦,他又是个对小辈极其严厉的。柳旭刚偷懒耍赖的时候,他稍微吼两句,柳旭刚就哭着要找母亲,找嫂嫂,闹得他无比头疼。 他正想退了柳旭刚,跟孟知遥陪个不是,毕竟他应承了孟知遥又半途反悔,如今孟知遥主动提出让他不要再教授柳旭刚,他高兴还来不及,哪里愿意继续教! 孟知遥又把三本兵家孤本放到楼老将军手中,“楼爷爷,这个您收下,我也用不上,放在我这也是落灰。您研究研究,说不定您在这京中还能想到制敌有方的法子呢。” 楼老将军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孤本太珍贵了!”眼神却不经意地往孤本上瞟。 孟知遥会意,楼老将军这是不好意思呢,她笑道,“这几本书我早已誊抄了一份,楼爷爷您拿着。您要觉得实在不好意思,要不等楼瑾苏得胜回来了,让他给我当牛做马?” 楼老将军一听哈哈大笑,双手接过孤本,珍而视之地在本子上摩挲,“这个主意好!就叫那臭小子给你当牛做马!做一辈子!” 远在边关议事的楼小将军连着打了三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谁在惦记我?” 副将调侃,“小将军家里的婆娘想你了吧?” 楼瑾苏睨他一眼,“瞎说什么!小爷我还没娶妻呢!” 楼小将军心里酸酸的。 婆娘?呵,我喜欢的姑娘如今是别人的婆娘。 …… 楼老将军回府后,着人递话到柳府,说柳小少爷顽劣不堪,他教不了,还把前几月的束脩一分不少地退了回去。 柳老夫人气得砸了屋里的汝窑青瓷,自从上次柳老夫人发怒欲砸了御赐的青戈瓷花瓶,蒋嬷嬷就把御赐之物通通收了起来,换上了寻常之物。 看着满地的碎瓷片,蒋嬷嬷无比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 柳旭言下值回府,老远就听到柳老夫人的怒骂声,还有砸东西的声音。 他的心一颤,疾步往柳老夫人的房间走。刚走到门口,有个东西就直直地朝着脑门飞来,他立马侧头避开,“嘭”,茶盏跃过他砸在地上碎开。 他心有余悸,“母亲这是为了何事大发雷霆?差点砸到儿子脑袋!” 柳老夫人一听差点砸到儿子脑袋,立马放下手中的物什,捧着柳旭言的脸上下检查,“阿旭,怎么样?砸到你了吗?疼不疼啊?” 柳旭言叹气,拉着她满是老茧的手,“母亲没砸到阿旭,别着急。母亲这是怎么了?” 柳老夫人松了口气,但一想到柳旭刚的青云之路就这么断了,她就气得心绞痛。 她泪眼婆娑地说,“楼将军那个老东西,他说今后不教咱们小刚了,还说小刚顽劣不堪!” 柳老夫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但他倒是识相,把之前几个月的束脩退了回来!大不了咱们再用这些钱给小刚找个好师父!” 柳旭言闻言一惊,“怎么会这样?楼老将军在武将世家中的地位极高,他将小刚退了学,以后哪个武艺出色的敢教啊?” 柳老夫人脸色苍白,满脸的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那小刚怎么办啊?” 柳旭言沉默,怎么办?他也想知道怎么办。 楼老将军的脾气执拗,较真起来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他们了! 他捏着双拳,眉头紧锁,“只能让公主去做说客了!” 第十三章 大姑回府 大抵是料到若派人去请,孟知遥不会前来,柳旭言和柳老夫人两人结伴到了孟知遥的院子。 孟知遥去找楼老将军之前,就料到他们会找上门,此刻她正气定神闲地坐在茶桌旁,优雅地品着茶。 柳旭言两人自顾自地坐下,柳老夫人见孟知遥连眼皮都没抬,不由开口讽刺,“公主该请太医看看眼疾和耳疾了,婆母和夫君到了面前都没反应,不是瞎了就是聋了,你说是不是?” 孟知遥抬眸,嘲讽地笑,“柳老夫人说的是,我瞎了眼嫁到柳家,又跟聋了似的听不到柳家人的狼心狗肺之言,是该找个太医好好瞧瞧!” 柳老夫人怒而拍桌,“你个贱蹄子,你在说什么!你……” 柳旭言打断,“母亲,别忘了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柳老夫人胸脯起伏不定,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见柳老夫人平静下来了,柳旭言开口道,“公主,今日楼老将军遣人来通知,让小刚日后不必再过去学习武艺了,还把前几个月的束脩一并退了回来。” “楼老将军是武将中的领头羊,他若退了小刚,小刚的前途就毁了。公主,麻烦你抽空去一趟楼将军府,让他继续教导小刚!” 孟知遥用杯盖轻轻地撇去茶沫,“不去。” 柳旭言不满,“为何不去?” 孟知遥直视着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是我请楼老将军不要继续教导柳旭刚,你说我为何不去?” 柳旭言被孟知遥直白的话刺激地愣在原地,倏尔怒从心起,他咬牙忍着怒气,“你为何不经过我们同意,就擅自不让楼老将军继续教导小刚?” 孟知遥反问,“那你们为何不经过我同意,就擅自以我的名义去请楼老将军教导柳旭刚?” 柳老夫人伸手想打孟知遥,被小桃死死地拽住手腕。 她挣扎不开,涨得满脸通红,“你个该死的东西!身为柳家的儿媳,却要害柳家!你这么恶毒,死了就该下十八层地狱!” 她的手被拽得牢牢的,动弹不得,她就试图用脚踹孟知遥,被小桃发现,强行拉到离孟知遥一丈远的地方。 孟知遥放下茶盏,眼神如冷刀子般射向柳老夫人,她朝着柳老夫人扬起手,落下去的瞬间又转身狠狠地甩在柳旭言脸上! 柳老夫人现在还是她的婆母,是她的长辈,长辈再怎么样,她也不能动手,否则就是大不劲,平白给人捏住把柄。 那只好柳旭言受过了!横竖今天这口气,她是一定要出的! 柳旭言一脸蒙圈,莫名其妙地挨了一巴掌,他下意识地想反击,手刚抬起,小桃就上前拦在他面前警告,“驸马可看清楚,你想打得是谁?” 柳旭言愤愤地放下手,小桃说得没错,他的确不敢打公主,这一巴掌要是下去,他柳旭言就彻底完了。 柳旭言闭上眼深呼吸,再睁开眼的时候,蒋嬷嬷匆匆进来,在柳老夫人耳边低语了几句,柳老夫人就脸色苍白地喊了柳旭言走了。 小桃兴奋道,“公主,您那一巴掌简直太解气了!对付这种人,就该狠狠地打,叫他知道知道怎么做人!” 孟知遥笑着点她的眉心,“你个促狭鬼!” …… 这边柳老夫人边走边听丫鬟禀告,说柳家大姑子柳梅英,因为夫家要纳妾,连夜收拾了东西回京,如今正大包小包地带着两个儿子在客厅。 “外祖母!” “外祖母!” 两个小孩看到柳老夫人就高兴地上前一左一右抱住她的大腿,柳老夫人阴郁一扫而空,乐得咯咯直笑,搂着两个外孙子坐到椅子上。 两孩子跟柳老夫人逗着趣,她看着柳梅英,“英儿怎么带着我的心肝们回娘家了?” 柳梅英瞬间红了眼睛,眼眶里盈满了泪水,“母亲……母亲……夫君他……”她泣不成声,话还没说出口,泪水就不住地大滴大滴地往下流。 “外祖母,是父亲,他要纳妾,母亲不同意,他就说要休了母亲!”柳梅英的大儿子也红了眼,脆生生地说道。 “外祖母,父亲,坏!”小儿子还未能说出完整的话,气愤地鼓着小脸职指责他的父亲。 柳老夫人将两个孩子放下,“方舟靠着我柳家才有今天,他竟然敢纳妾?” 柳梅英及笄的时候,柳家捉襟见肘,她为了多拿些彩礼,就嫁给了彩礼给得最多的方家。柳梅英嫁了过去才知道,原来这彩礼竟都是借的!方家借的时候说的是周转一下,过几天就还,可他们哪有钱? 于是,柳梅英跑回娘家,哭着求着把柳老夫人还没捂热的彩礼要了回去,解了方家的围。 当日,方舟和他的母亲亲自上门,方舟跪在柳老夫人面前,举着两指发誓,“我方舟这辈子必然对梅英一个人好,如有违誓言,就让我一无所有!” 也正因如此,柳梅英全心全意地为他操持家里,为他生了两个儿子,又为他的前程一次又一次地回娘家求助,在孟知遥嫁入柳家后也多次上门让孟知遥帮忙。 如今方舟做了吴县县太爷,就开始志得意满,忘了曾经的誓言,想要纳妾了。 柳旭言也一脸愤慨,“方舟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他忘了当初柳家提携他的时候,他怎么说的了吗?他说这辈子都会好好待姐姐,绝不纳妾!这才几年,就忘了吗?” 柳梅英呜呜哭着,“那女子……是他的表妹,他说……他说表妹是他见过最温柔的女子,他深深地爱上了她,但让我放心,表妹只会是妾,永远居于我之下!还说我永远是他最敬重的正妻,况且我们还有两个儿子,谁都越不过我去!” “阿旭,我气啊!姐姐不甘心啊!付出了这么多,他明明说过绝不纳妾的,这才几年,这才几年啊?” 两个孩子见柳梅英哭得凄惨,也跟着哭了起来。 柳老夫人满脸心疼,“方舟背信弃义,实在是过于不要脸!小英就在娘家住下,外祖母的两个宝贝也住下,就当好好陪陪外祖母。” 她的眼神仿佛要杀人,“阿旭,你去警告警告方舟,让他知道,我柳家的女儿不是他可以欺负的!” 第十四章 管得真宽 母子三人叙了会话,柳梅英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阿旭,怎么不见公主?姐姐给公主带了点特产,一会给公主送去吧!” 柳老夫人冷哼一声,“别提她了,这个贱妇,最近闹着和离,把府中弄得是鸡飞狗跳!让人不得安宁!” 柳梅英诧异,“和离?为什么和离?” 说起这个,柳旭言怒道,“我不过是要纳个妾,她就要跟我和离,简直就是无理取闹!毫无妇德!” 柳梅英也皱起了眉,“那是她不懂事了,阿旭如今步步高升,又一表人才,纳妾乃是天经地义,她能做正妻就偷着乐了,闹腾什么!赶明儿我去说说她!” …… 第二天一早,柳梅英吃完早膳就带着准备好的礼品到了孟知遥的院子。 孟知遥看着这个大姑子,一阵头疼。 柳梅英泼辣又蛮横,偏还有一股百折不挠的劲。她求你帮忙,你若不答应,她就不依不饶,日日上门,也不撒泼,就是笑眯眯地端茶递水,直到得到满意的结果。 此刻,柳梅英坐在旁侧的黄花梨木透雕圈椅上,笑盈盈地看着她,把手中的礼品递上,“公主,这是吴县特产酸梅糕,我特意起了大早、排了两个时辰才买到的,你尝尝。” 孟知遥瞟了一眼,两个四四方方的油纸包,上头贴一张红纸,写着“酸梅糕”三个大字,再用细纸绳捆着。 “有心了。”孟知遥淡淡开口。 见孟知遥并不热络,也不问她有什么事,柳梅英笑着道,“公主,我那大儿子如今到了启蒙的年龄了,想找个好的师傅带一带。他自小就仰慕王老太傅,你看,你要不帮帮忙,成全一下你的外甥?” 孟知遥挑眉,她倒是敢想,除了太子,王老太傅也只为三品以上大臣的嫡子女开过蒙。她一个小小七品县令的嫡子,没有过人的天资,也敢劳驾老太傅! 孟知遥摇头,“不合适。” 柳梅英身体前倾,追问,“哪里不合适了?” “哪里都不合适。”孟知遥平视柳梅英。 七品县令的嫡子,身份是低了点,可要是孟知遥开口,老太傅也不会拒绝。 毕竟,老太傅也是她的开蒙恩师,并且,他的十八代单传宝贝孙子王崇越,那可是自小跟在她屁股后头叫“姐姐”的。 只不过,这小子从五年前就改口喊她“知知”,不愿意叫姐姐了。为此,楼瑾苏还和他打了一架,但他被打得鼻青脸肿也不愿意再改口。 两年前,她被赐婚,这小子就自请南下,说要闯一闯,如今也不知道闯得如何了? 柳梅英见孟知遥随意地应付她,知是如今孟知遥和柳府关系微妙,想要从她身上捞好处是不能了。 她一改笑脸,像变戏法似的,脸一下子冷下来,“听说公主要跟阿旭和离?” “就为了一个小妾?” 柳梅英跟唱独角戏似的开始数落孟知遥, “阿旭年轻有为,守了公主两年已是极少有男子能办到,如今不过是纳个妾,公主又何必小题大做?” “这家和才能万事兴,公主作为柳家妇,当处处为柳家着想,为了纳妾一事搞得家中不得安生,传出去,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孟知遥凝神认真地看着她,“哦?大姑说的有理。此次大姑为何事回娘家?” 柳梅英顿时心虚,眼神躲闪,“我没事就不能回娘家么?” 孟知遥唇角勾起,“大姑真是贤惠,想必对自家夫君纳妾是举双手赞成的。” 柳梅英下意识地否认,“不行!” 意识到自己情绪过大,她又降了声调,“方舟他不同,他是靠着我柳家才有的今天,如何能纳妾?这不是忘恩负义么?” 孟知遥点头,“原来如此,那大姑又为何劝我支持驸马纳妾?” 提起柳旭言,柳梅英来了劲,满脸自豪,“阿旭是状元,当初多少达官贵人榜下捉婿,他却独独选了公主。如今他官至五品,柳家也靠他在京中立足,只守着公主一人,会被笑话。” “大姑的意思是?驸马是靠自己支撑起柳家,步步高升的?” 柳梅英犹豫了片刻,“那倒也不全是,当然也少不了公主的支持!但若他自身没有实力,便是阿斗也扶不起来啊!” 孟知遥又疑惑地问,“哦?那方大人自身毫无实力?柳家可真厉害,这方阿斗都能扶起来!” 柳梅英反驳,“胡说什么!我家方舟那自然是十分有能力的!” 孟知遥笑了,如牡丹花开,让人迷醉,“我懂了,大姑其实还是双手赞成方大人纳妾的,只是口是心非,闲得没事来给我逗乐子呢。” 柳梅英脸一下红了,想否认又嗫喏着开不了口。 孟知遥故意顿了顿,恶趣味地看着她变换着表情,“巧了,昨日我听说方大人想纳妾,大姑不会是前来告知娘家这等天大的喜事的吧?” “小桃,把那块绿翡翠玉佩拿来!” 小桃从房中的妆奁里取出玉佩,双手平举、递给孟知遥。 孟知遥取下放到桌上,“大姑,这块玉佩值点钱,就当是给方大人纳妾的贺礼了!还请大姑转交。” 柳梅英“噌”地起身,双目像要喷火一般,双手搅着帕子,浅紫色的丝绸帕子都快被她扯烂。 “公主管得可真宽!”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你好自为之吧!纳妾是肯定要纳的,和离,你也休想!” 柳梅英一把抄过桌上的翡翠玉佩,放进衣袖,怒气冲冲地走了。 小桃给孟知遥按着发疼的太阳穴,“公主,这柳家人,一个个的,可真不是省油的灯,闹人的很!” 孟知遥“嗯”了一声,闭着眼享受着小桃的按摩。 小桃突然狡黠地笑了,附到孟知遥耳边,悄声说,“公主,我给柳大小姐拿的那块玉佩,是假的!” “上月我去珍宝阁取首饰,掌柜的送了我一块玉佩,说是高仿的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让我拿了把玩呢!” “这不,正好派上用场了!好东西咱都自己留着,才不便宜那等子忘恩负义的东西呢!” 第十五章 我不做妾 柳梅英在孟知遥这受了气,跑到柳老夫人的房中大哭,“母亲!女儿不活了!在夫家受气,回了娘家还要被弟媳妇欺负……呜呜……” 柳老夫人拍着她的背,恨得牙痒痒,“这个贱蹄子,真是要反了天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她幺蛾子多!” 柳老夫人被柳梅英哭得头疼,“你就带着我的好外孙安安心心住在这,阿旭的事情你别管了,横竖纳妾一事她是阻止不了的!指不定过段时间左相小姐入府了,她这做正室夫人的就消停了、懂事了。” …… 左思思近日心头像笼罩着一层薄薄的乌云,郁郁寡欢。 她内心是想柳旭言和离的,但她知道柳旭言更看重前程,一个男人重事业无可厚非,况且柳旭言还承诺只爱她一人,所以她愿意接受。 可她还是难受,在柳旭言之前,她只谈过一次恋爱,虽然被背刺了,但她仍旧对爱情充满幻想,想要甜甜的恋爱。 不和离,孟知遥就始终横亘在他们中间。 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矛盾像打了死结一般,既想柳旭言和离,又不想柳旭言和离。 户部刘尚书家的嫡女刘如月、刑部侍郎家的嫡次女袁小果是左思思穿越过来之后的闺中密友,两人知晓左思思心情不佳,包了一条画舫,请了竹音馆的乐师们在舫上演奏。 刘如月一身胭脂罗裙,袖子往上挽了一截,露出白皙手腕,身子向后倾,左手臂撑着,右手高举着酒盏往下倒。 清澈的酒细细地成注流下,少女樱唇微张,仰头喝下。 一杯喝完,她抬手召唤乐师,一紫一青两位乐师停下演奏,分坐于刘如月两侧。 刘如月头枕在紫袍乐师腿上,杏眼迷离,纤手摩挲着乐师的下巴,乐师的腰身渐渐硬了,脸上泛起令人遐想的潮红。 青袍乐师很有眼色地起身,走向袁小果,袁小果连连摆手,乐师转身坐到了左思思身旁,执起酒壶,为她斟酒。 “贵人,喝酒呀。”青袍乐师拿起酒盏递至左思思嘴边。 见左思思浑身僵硬地坐着,刘如月直起身,“你们呀,太过无趣,这人活一世,就是要活的自在、痛快!” 她看向左思思,“你和那驸马爷最近闹别扭了?” 听到“驸马”两字,左思思有些胸闷,驸马驸马,终归是别人的夫! 她一口饮下乐师手中的酒,脸颊泛红,“公主要跟他和离,阿旭不肯。” 刘如月嘴角含一抹妩媚的笑,“唔,他当然不肯,攀着公主这把凌云梯,肯下来才怪了!” 左思思迷离着鹿眼,有些醉醺醺的,“他说他只爱我!” 刘如月靠在紫袍乐师身上,右手在他胸口打圈,“这男人的话,你也信?” 袁小果吃着点心,两颊鼓鼓的,“是啊是啊!思思,男人的话不能信的!我爹娶我娘的时候,说这辈子绝不纳妾,可我现在有十个庶弟庶妹!”她放下果子,举起十根手指。 刘如月来了精神,推开乐师,“你知道我家那档子事吗?” 两人齐齐点头。 刘如月的父亲刘洋,年轻时是户部的一个小官,毫不起眼。 而刘如月的母亲,是当时的户部尚书之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及笄后,上门提亲的媒婆踏破了门槛,可她一个都看不上,独独看上了刘洋。 刘洋也争气,不靠任何人,仅用了不到两年,就凭本事爬上了户部侍郎的位子。 尚书见他有年轻有才干,就把女儿嫁给了她。两人成婚后也甜甜蜜蜜过了几年。 直到刘洋的表妹失孤入府,刘洋爱上了她,表妹虽然失孤,但也是已故将军之女,为了爱情,她以贵女之身做了妾。 本以为只是名头不好听而已,表妹入府后处处跟刘如月的母亲作对,而她母亲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却恨得牙痒痒。 就上月,刘洋又爱上了皇商的独女,表妹无法接受,闹得要死要活的。 刘如月眨眨眼,“我那好父亲的表妹如今正被关在家中废弃的柴房呢,精神都不太正常了!我母亲日日去看她,既痛恨她插足,又可怜她落得如此境地。” “横竖咱们也没什么事,我带你们去看看?”刘如月让乐师退下,拉着微醺的左思思和打着饱嗝的袁小果下了画舫,直奔尚书府。 还未走近柴房,女人尖锐的哭声传来,“负心汉!骗子!” “负心汉!去死!去死!” 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扒在柴房的窗户上,不断地重复着、咒骂着。 左思思不禁打了个寒噤。 刘如月双手环胸,“看到了吧?”妾就是妾,不管你曾经是什么贵女、才女,一旦被厌弃,就像一块破抹布一样可以随意丢弃。我母亲虽然也恨我父亲见一个爱一个,也大吵大闹过,但她是正室,为了名声,父亲也不敢动她。” 她叹了一口气,“思思,妾,不是那么好做的……” 左思思踉跄着倒退了一步,眼前的场景让她震惊,甚至害怕。 她是穿越过来的,在这之前,妾在她的心中只是个名词,并没有很明显的感受,她始终天真地觉得,只要柳旭言足够爱她,做妾就做妾。 但此刻,她的心中寒气涔涔。 如果……如果某一天,柳旭言不再爱她了,又或者是爱上了别人,那她,会不会也跟眼前的疯女人一样,神志不清、恨意滔天? 她猛地摇头,不!她不要!她不要变成这样! 刘如月见她很是触动,不由劝道,“思思,如果你一定要嫁给柳旭言,那么或许,你应该跟公主合作,帮她和离。这样,才最有利于你。” 左思思脸色惨白,她的脑海中不断闪过柳旭言的话“思思,若是和离,我的前途就毁了。”,柴房中的女子一刻不停歇的咒骂又将她拉回现实。 她痛苦地捂住头,蹲下,把头埋在膝上。 刘如月和袁小果并不打扰她,她们知道,接受,需要时间。 大约过了三刻钟,左思思终于抬起头,脸上有未干的泪水。 她眼神坚毅,“我不做妾!” 第十六章 乖一点 从尚书府出来后,左思思并未直接回左相府,而是亲自去了柳府,给孟知遥递了邀请帖,约她次日相聚望月楼。 小桃将帖子呈给孟知遥,“公主,您说这左思思不会又想劝您不要和离吧?” 孟知遥看了一眼,将帖子搁至一旁,“不会。她虽陷入了柳旭言的糖衣炮弹中,但内心其实并不愿与人共享一夫。” “那她这次要做什么?”小桃疑惑。 孟知遥勾唇,“做什么?去了不就知道了!” …… 次日。 孟知遥按着约定的时间到了望月楼,左思思已经等了一会儿了,手边的茶都喝了半壶。 见孟知遥到了,左思思尴尬地站起来,“公主,你……你来啦。” 孟知遥淡淡地应了一声,找了个玉屏式扶手椅坐下,“左小姐找我何事?” 左思思深吸一口气,也不拐弯抹角,“公主,上回是我不对,违背你的意愿,劝你跟阿旭和离。” “现在我想清楚了,我该成全你!你想和离,我帮你!” 孟知遥属实没料到左思思会这样说,她原本是想提醒左思思,让她知道柳旭言在骗她,从而让左思思逼着柳旭言和离。 至于她为什么觉得左思思可以做到?很简单,皇帝跟左思思聊了两个时辰,就赐了婚。左思思手中一定有皇帝想要的东西。 柳旭言之所以如此重视左思思,有一部分也是这个原因。 只要左思思提了,柳旭言必然会松动。 但很可惜,左思思是个恋爱脑,她被柳旭言哄得昏头转向,竟然还反过来劝她不要和离。 而现在左思思又改变了口径,也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刺激到了她,让她害怕担心了。 但接触下来,左思思并不是一个好的合作伙伴,她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想法多变,说不定柳旭言一哄,她就又改变了立场。 孟知遥坐姿丝毫未动,“左小姐,你想做什么是你的事。我不需要你帮。” “为什么?你不想和离了吗?”左思思急道。 孟知遥起身,不欲理会。 左思思张开双臂挡在门口,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公主为什么不回答我?你是不是不想和离了?你是不是还爱着阿旭?” 孟知遥双眸微微一沉,“左思思,你喜欢柳旭言,并不代表我也稀罕他!” “相反,我现在看他一眼都嫌脏了眼睛!” 左思思红着眼让开,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孟知遥离去的背影。 等到完全看不见了,左思思回过神来,让人去寻柳旭言,由头是她有急事。 两刻钟后,柳旭言气喘吁吁地跑来,关上门,他双手扶着左思思的肩,“思思,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急?” 左思思掰开他的手,冷着脸,“阿旭,你爱我吗?” 柳旭言一头雾水,为什么又问这个? 看着左思思逐渐黯下来的双眸,他急忙哄道,“爱!宝贝,我爱你!” 左思思神情微微缓和,又问,“那你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吗?” 柳旭言犹豫,蹙着眉思考。 左思思的眼泪“啪”地落下,滴到柳旭言的手背上,柳旭言慌忙回答,“愿意!” 柳旭言从衣袖里掏出手帕,为左思思一点一点地擦干眼泪,“思思,你这是怎么了?你这样难过,我会心疼。” “宝贝,告诉阿旭,你怎么了,好吗?” 柳旭言温柔地哄着,左思思却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 她抽噎着,“那你为了我和离,好不好?” 柳旭言一听,停下为她擦眼泪的动作,脸上是不认同的神色,“思思,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不能和离!” 左思思突然提高了声调,“我知道!可是那又怎么样?你不是可以为了我做任何事吗?那你和离!” “不过是仕途短暂地受影响而已!你那么有能力,又年轻,多得是机会从头再来!再说了,我也会帮你!” 柳旭言烦躁地坐下,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明明前几天还满心满眼都是他、甚至为了他去找孟知遥劝说她不要和离的女人,转头就给他制造麻烦,逼着他和离。 他压抑着火气,“思思,我走到今天这一步,付出了很多,真的很不容易!明明可以两全的事情,我既可以继续高升,我们也可以如愿在一起,为什么要放弃,从头再来呢?” 左思思突然有一点失望,柳旭言口口声声说愿意为了她付出一切,乃至生命,可实际上,连为她和离都不愿意。 要是日后他们真的走到那一步,那她的下场会惨不忍睹。 但她不能说,她如果说了,柳旭言定会拿出那一套他绝不负她的说辞。 她想信,但她也害怕。 左思思直直地盯着他,“我再问一遍,你愿意为我和离吗?” 柳旭言头疼不已,“思思,不要无理取闹,好吗?” 左思思闻言大哭,“是你说的!愿意为我付出一切!现在我让你和离而已,你就说我无理取闹!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柳旭言一把抱住情绪激动的左思思,左思思一边哭一边挣扎,“你就是不爱我了!你个骗子!” “嗷!” 柳旭言倒吸一口凉气,额头冒出阵阵冷汗。 左思思在挣扎间踢到了他的子孙根! 听到柳旭言痛呼,左思思立马停下了哭闹,关切地问,“阿旭,你怎么了?哪里伤到了?疼不疼啊?” 柳旭言握住她的手,勉力勾起唇角,笑容中掺杂着点点痛苦,“思思,宝贝,我不疼,只要你能消气,再打我一顿也是可以的!” 左思思顿时破涕为笑,拳头轻轻地捶了一拳他的胸口,“你倒是想得美!打在你身,痛在我心,你就是不想让我好受!” 柳旭言摩挲着她的手,低头用唇碰了碰,又伸出舌尖轻轻一舔。 左思思瞬间浑身酥麻,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刘如月将手伸进乐师衣袍的画面,她的身体微微发热,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往小腹处流。 “阿旭,别这样……我……”孟知遥开口阻止。 她喜欢跟柳旭言拥抱,可这种如电流流过身体的感觉让她觉得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了。 她穿越前谈过一次恋爱,但那次最多也就是拉拉小手,现在这种感觉,她从未有过。 柳旭言将她拥入怀中,大手在她后背抚过,唇在她耳边呼气, “宝贝,乖一点,好吗?” 第十七章 不复从前 乖一点? 左思思一个激灵,猛地推开柳旭言,红着脸怒道,“差点又被你转移话题!你就是不想和离,是不是?” 柳旭言见她软硬不吃,也有些怒了,“思思,和离的事情,你无权干涉!” 左思思崩溃大哭,“什么叫无权干涉?你不是说你的一切都会与我共享吗?” 柳旭言拧着眉,站在原地无奈地看着她,爱心之人在他面前哭嚎,他哄也哄不好,说也说不听,唯有答应和离才能让她高兴。 可是和离?他是不可能和离的,他柳旭言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再说,孟知遥还有价值,他是不会放手的! 左思思的情绪渐渐失控,她死死地盯着柳旭言,等着他的回应。 柳旭言软了语气,“思思,你乖,你只需要等大婚之日一到,做我的新娘子!我会让你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左思思咬着唇,一字一句地道,“全世界最幸福的妾吗?” “思思,我认识的思思是个乐观又豁达的女子,她不拘小节,深深地吸引了我!” “妾,就是个名头而已,你又何必钻牛角尖?” 柳旭言揉着眉心,“好了,别闹了,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不要你送!”左思思大吼,粗暴地拉开房门。 门口站着几个好奇的看客,正侧着脸贴在门上偷听。 被正主抓包,他们尴尬地笑笑, “哈?那啥,刚刚你说什么来着?” “嗷!对对对,李兄还等着呢,快走吧……” 看客散去,左思思抹了一把眼泪,跺了跺脚跑开。 柳旭言暗叹近来倒霉。 向来对他有求必应的孟知遥闹着要和离,“小太阳”左思思躲进了乌云,不再贴心,甚至给他找麻烦! 还有自己的姐姐,也不省心,他这还一团乱呢,她就日日缠着他,让他去教训方舟。 方舟再不济也是个七品县令,他虽然等级比他高,但两人分属于两个阵营,并不是直属关系,方舟是要教训,但也要等合适的机会。 偏他这姐姐不理解,以为他无所不能! 柳旭言弃了马车,闷闷不乐地走回府。 刚进府,就看到了愁眉不展的柳梅英,他转了个弯欲避开。 柳梅英眼尖地瞅见了他,“阿旭!我正找你呢!” 柳旭言只得停下,转过身,“阿姐,这么巧啊。” “我刚回来,现在身子乏得很,阿姐有事要不明儿再说?” 柳梅英拽着他的手臂,“阿旭辛苦了,阿姐就跟你说两句话,不耽误你休息!” 她整个人像被愁云笼罩着,面色沉沉,“阿旭,方舟那事怎么样了?” 柳旭言面色疲惫,“阿姐,不是我帮你,这事我肯定会办的!但是阿姐,你也知道,我并不是方舟的直属上司,要教训他,还得想想办法!” 柳梅英不解,在她眼里,官大一级压死人,方舟是七品,而柳旭言是五品,要教训方舟、阻止他纳妾,那不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但她还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阿姐知道不容易,阿旭啊,这事你可得放在心上,不然阿姐真是死了算了!” 柳旭言一拍脑门,“我突然想起还有个折子没写,阿姐,我先去忙了!” “你放心,我会放在心上的!” 柳旭言挣开柳梅英的手,急匆匆地跑开,生怕她追上来。 柳旭言没有回房,转身去了柳老夫人的院子。 在他心里,柳老夫人就是他的精神支柱,她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出的主意常常一针见血,又全心全意地为他考虑,他十分依赖自己的母亲。 柳旭言愁眉不展的样子让柳老夫人十分心疼。 柳旭言幼时因条件不好,也过过一段苦日子。但从他展露头角,族中就倾尽全力扶持他,虽不至于衣食优渥,却也足够舒心。 更别说孟知遥嫁过来,那更是奴仆成群、做什么都不需要考虑价钱,柳旭言的仕途也是无比顺遂。 如今,却因着纳妾一事让柳旭言日日忧愁,柳老夫人眼里泛着凌人的寒意,“是不是孟知遥那个贱蹄子又让我儿不高兴了?” 柳旭言摇头,“不,母亲,不是公主。思思今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要求儿子和离。” 柳老夫人太阳穴突突地跳,“一个两个的,都不是省心的东西!” 两人坐在黑大漆彩绘交椅上,一个脸色铁青,一个愁容满面。 片刻,柳老夫人平静下来,她目露凶光,“阿旭,你附耳过来。” 柳旭言侧头倾身,柳老夫人在他耳边悄声嘀咕了几句后,他瞪大双眼,惊道,“母亲!不可!” 柳老夫人咬着后槽牙,“有何不可?” “这要是被左相知道了,儿子,他定会针对儿子!”柳旭言有些害怕。 母亲,母亲竟然让他设法搞大左思思的肚子! 这样,一个未出阁就怀孕的女子,为了遮丑,必是急着入府! 而且,坏了名声的女子,哪怕是皇帝的女儿,要么就是一根白绫吊死,要么剃了头发做姑子,除此之外,只能做妾,别无他选。 柳老夫人劝道,“阿旭,左思思坏了名声,只能入府做妾,况且她本就答应做妾,是她出尔反尔!” “再者,左相就算要怪罪,也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你毕竟是他的女婿,跟他在同一条船上,他不会做的太过的。” 柳旭言沉默。 南朝民风保守,对女子更为苛责,虽然不像前朝,女子未婚先孕要被沉塘,但也会被流言碎语伤得遍体鳞伤。 左思思是他心爱的女子,他虽很想跟她亲近,时不时的会找机会与她肌肤接触,而左思思也并不排斥,甚至还会主动与他亲近。 更进一步的交流是没有的,他舍不得她被中伤,而且赐婚圣旨已下,原先商定的婚期是在三月后,他只需要再忍三月,他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行事。 但如今,左思思不知怎么了,闹着要求他和离,再不似从前活泼明媚、让人心情愉悦。 或许,母亲说的,是最简单的方法。可他一时半会,还是狠不下心。 须臾,他咽了咽口水,“母亲……你……你容儿子想想。” 第十八章 迁怒 翌日,朝堂上。 柳旭言正在神游,脑海中回荡着柳老夫人的话,“坏了名声,就只能为妾。” “柳大人,柳大人!”旁侧的同僚用手肘碰他。 柳旭言猛然回神,同僚手持玉板,眼神朝龙椅处瞟,悄声道,“陛下喊你,喊了三回了。” 柳旭言慌忙出列,双膝跪地,“陛下,臣知错!” 皇帝冷着脸,“哦?柳大人因何有错?” 柳旭言匍匐在地,玉板置于地面,磕了个头,“臣的母亲近日身体不适,臣夜夜照顾,因而方才走了神,请陛下降罪!” 皇帝冷笑一声,“柳大人一片犬子之心,朕若怪罪,岂不是被天下人戳脊梁骨?” “柳大人的母亲既然身体不适,朕准你十日假,容你日日伴于母亲身侧侍疾!” “陛下!”柳旭言猛然抬起头,神色震惊。 “退朝!”皇帝下令,从龙椅上起身,甩袖离开。 柳旭言如遭雷击,眼前一黑,差点向后栽倒。 同僚扶了他一把,颇为同情,“柳大人近日神思不定,还是在家休息几日吧。” “柳大人毕竟是驸马爷,陛下也就是气这一时,等过几天啊,气就消了。” 柳旭言恍若未觉,踉跄着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到御书房,被总管太监陈皮拦下。 “驸马爷,陛下这会火气正大,您先回去,等陛下气消了再来!” 柳旭言摸了摸身上,取出一袋碎银子,思考片刻觉得不妥,又塞了回去,将腰间的玉佩取下,用衣袖掩着递给陈皮。 “公公,劳烦您。” 陈皮收下玉佩,嘴角微微翘起,“行,那咱家就替驸马爷通传一声!” 陈皮推门而入,不一会又出来,“驸马爷,不知何事惹了陛下不快?陛下听到驸马爷的名字就砸了茶盏,叫您‘滚’呢!” 柳旭言皱着眉,苦恼道,“近日家中事多,惹了陛下不快,还请公公美言几句。” 陈皮摇头叹息,“咱家人微言轻,解铃还须系铃人,陛下这毛啊,还得驸马爷自个儿捋!” 柳旭言闻言,神色凝重,他闭了闭眼,直挺挺地跪下。 “公公,陛下什么时候消气,臣什么时候起来!” 陈皮见劝不动,转身离开。 太阳高悬,虽是深秋,午时的太阳也十分毒辣。 柳旭言在御书房门口跪了两个时辰,御书房内小宫女端着茶点进进出出,皇帝始终未传唤他。 柳旭言心乱如麻,他不知道何时惹怒了皇帝,就算他这段时日因着家中烦心事在工作上有所欠缺,但总体来说还算尽善尽美,并不至于让皇帝如此动气。 难道是因着纳妾一事?也不对,据他观察,皇帝对孟知遥相当忌惮,已然是严防姿态,没道理因这件事迁怒他,何况这纳妾还是他亲自赐的婚。 难道他猜错了?毕竟孟知遥是皇帝的姐姐,虽不是亲的,但实际陛下并不允许她受委屈、也并非想打压她? 就在柳旭言胡思乱想、各种猜测之际,御书房的门开了。 陈皮拿着拂尘,嘴角微扬,“驸马爷,陛下让您进去!” 柳旭言粲然一笑,但跪得太久,起身时一阵昏眩,膝盖也无比肿痛。 他不敢停留,揉了揉膝盖,一瘸一拐地走进御书房,再次跪下。 “陛下,臣知罪!” 他磕了一个头,不等皇帝开口,主动说道,“臣的母亲身体并未有恙,是臣的后院‘失火’,公主闹着要和离,臣才神思恍惚、工作失误!” 皇帝的眼线无处不在,就柳旭言家里头那点事,皇帝肯定早就知道了,刚刚他在朝堂上不便当众言家丑,这会主动承认,说不定皇帝会宽容以待。 皇帝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柳大人以为,朕发怒是因为这个?” 柳旭言心头一凛,来不及思考,弯下腰、头抵在地面,“请陛下明示!” 皇帝随手拿了一本奏折砸向他,柳旭言的头顶被奏折一角砸中,疼得他眼冒金星,但他不敢喊疼,丝毫不敢动。 “回去问问你的小妾!”皇帝愠怒。 丝丝寒意从柳旭言的心底升起,席卷全身。 思思?她怎么了? 难道是思思给的手枪制作图有问题? 柳旭言额头一阵阵地冒冷汗,要真是图有问题,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那他呢?他怎么办?他是知晓这件事情的当事人之一,要是皇帝要问责,他也是逃不掉的! 柳旭言仓惶抬头,战战兢兢地试探,“陛下,是……是手枪图出了问题吗?” 皇帝冷哼,“图,暂时没什么问题,但人有问题!左思思近几日天天告假,今儿发烧,明儿胃疼!” “她要是再不好好配合火器营把枪造出来,耽误了大事,就休怪朕翻脸不认人!” 柳旭言顿时松了一口气,他苦恼道,“陛下,思思她这样,也是情有可原。公主闹着和离,思思也为了这事烦忧不已,因而引发了各种不适。” “臣会尽快解决这事,让思思心无旁骛地配合火器营造枪!” 柳旭言信誓旦旦地保证,隐去了左思思逼他和离的事情。 皇帝的脸色缓和,让柳旭言起身,“柳大人回去吧,朕会劝公主,长公主和离,成什么样子!” 柳旭言谢恩,出了御书房,他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对一旁笑眯眯的陈皮颔首,“多谢公公。” 陈皮依旧笑眯眯地望着他离去,直到看不见身影,他甩了下拂尘,“呸”了一下。 先皇,看走了眼啊! …… 皇帝的动作很快,隔日就宣了孟知遥入宫。 孟知遥着一身金丝昙花雨丝锦裙,头戴凤凰累丝嵌宝冠,耳垂坠细细玛瑙流苏,举手投足间皆是雍容华贵之气。 她身姿直挺,双手贴合、置于腰身右侧,微微屈身行礼。 皇帝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皇姐,倾国倾城、才华过人。 可惜,是女子之身,遇人不淑。 皇帝笑着开口,“皇姐平身!” 他的眼神朝陈皮瞥了一眼,陈皮吩咐人搬了紫檀木雕云蝠纹宝座,孟知遥从善如流地入座。 皇帝端起茶盏,轻轻吹一口热茶,“听闻皇姐近日与驸马不睦?” 孟知遥垂眸不答。 皇帝将茶杯放到嘴唇上,小啜一口,喉结滚动几下,咽下茶水,“这是皇姐的家事,朕本不该过问。但皇姐同时也是南朝长公主,为天下女子表率,若行事不妥,则兹事体大!” 孟知遥微笑着,“陛下手眼通天,我的事情想必您早已知晓。” “陛下此言是要阻止我和离?” 她冷了脸,“陛下错了,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第十九章 没怕过谁 皇帝随手放下茶盏,拍桌而起, “放肆!” “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跟谁说话?” 昔日唯唯诺诺讨好她的养子,如今大权在握,便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 过去两年,她不想无端惹麻烦,所以尽量避免入宫,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怕他。 相反,她并不惧他,反而是皇帝对她有目共睹地忌惮。 皇帝上位两年,根基不稳,行事处处掣肘,所以急着提左相等心腹上位、巩固皇权,同时对她这位唯一正统血脉处处提防。 她不指望他帮她,为她下旨和离,但她也不允许他阻止她! 她孟知遥被先皇如珠如宝地宠着长大,还没怕过谁! 孟知遥冷笑,“陛下还是多关心民生吧!听闻南边水灾泛滥,死伤无数!至于我的家事,不用陛下操心!” 皇帝震怒,将一摞奏折推到地上,他的胸脯不断起伏,手指着孟知遥, “你!滚!” 孟知遥福了个礼转身离去。 到了宫门口,陈皮正在等她,目光隐隐含着一丝心疼,“公主,您何必?” 孟知遥苦笑,“公公,很多时候,示弱,只会让人得寸进尺!” 况且,无论她对皇帝的态度如何,皇帝都只会视她为眼中钉。 “公主,太后请您去一趟。” 太后宫中的容嬷嬷疾步走来,拦住了正欲出宫的孟知遥。 “公主,太后念叨您好久了!这不,得知您进宫,派奴婢来请您。” “幸而奴婢腿脚尚且利索,不然今儿太后见不到公主,又要伤神了!” 容嬷嬷边走边笑着跟孟知遥说话,言语中皆是希望孟知遥多进宫瞧瞧太后。 孟知遥心中酸涩,不主动找太后,原是不想让皇帝心里有刺,如今看来,不管她怎么做、哪怕不与太后接触,皇帝也不会放松对她们的警惕! 还未行至慈宁宫,孟知遥远远地看到太后站在宫门口迎她。 眼眶一热,她小步疾行,离太后还有一里之远,她忍不住唤了一声,“母后!” 太后喜上眉梢,向着孟知遥走来,双手紧紧握住她的柔荑,眼中含着一抹担忧,“知知,你去找陛下了?” 孟知遥“嗯”一声,“母后,我们进去说吧。” 待慈宁宫的宫女上了茶水糕点、退下后,孟知遥看着太后,眼神坚毅,“母后,陛下想阻止我和离!我与他,注定要撕破脸!” 太后叹气,“母后知道,我的知知受了天大的委屈了!” “陛下,他不与我们一条心,对你也是多有忌惮!左相是他的心腹,就算不是左思思,他也会安插别的闺秀到柳家,作为他的眼线,盯着你、防着你!” “只是这左思思不知道手上有何物,竟然让他不顾名声赐了婚。” 孟知遥点头。 太后又皱眉,神情充满了怀念,“从前,陛下也不是这样的……他小的时候,大约五岁,就这么点高,常常被他母妃带着到宫里玩。”太后用手在虚空比划。 “他懂礼又聪慧,每逢进宫都会给你带礼物呢!他的母妃也是个宽和之人。” 她感慨,脸上渐渐失望,眼角泛出一滴清泪,“没想到长大了,成了如今这般……许是失去双亲对他打击太大……” “母后。”孟知遥用帕子为太后拭去眼泪,“那时候陛下还小呢,哪能作数。” 她这么宽慰太后,心中却也凝起了疑惑。 都说三岁看到老,皇帝幼时处处为他人着想,对待下人也从不责骂,且皇帝的亲生父母亲皆为宽和良善之人,哪怕失去双亲受到沉重打击,但这人的本质是不会变的。 可现在的皇帝,暴戾、猜忌、随意打骂宫女,跟小时候完全两个样子。 到底是什么,能让一个人的本性大变? “如今陛下出手干预,和离想必会更为艰难。” “知知,若需要母后做什么,你随时派人递消息。” 孟知遥笑着应下。 太后在宫里,皇帝眼皮子底下,行事需更为谨慎。 若无必要,她是不会麻烦太后的。 孟知遥在太后宫里用了午膳,回府时,看到柳旭言偷偷摸摸地从后门处进了柳府。 小桃满目不屑,“公主,他这是不做官改做贼了?” 孟知遥了然,这是躲柳梅英呢。 说什么血脉相连、同舟共济,真有难处了,还不是自私自利,不愿沾染麻烦! 柳旭言不知道被孟知遥瞧个正着,他特意从柳府后门进入,唯恐碰到柳梅英,无端坏了心情。 他的这位阿姐,缠人的功夫太厉害,叫人吃不消。 但一连几天,哪怕他不刻意避开,也未曾碰到柳梅英。 他主动寻了柳老夫人,难得主动地提起了柳梅英,“母亲,近日怎么没瞧见阿姐?还有两个小子,也没个影儿?这是去哪里玩了吗?” 柳老夫人按着眉心、叹气,“你阿姐,她前几日就回去了。” “回去了?”柳旭言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方大人来接阿姐了?” 提到方舟,柳老夫人的脸上气得微微扭曲,“这个没良心的,巴不得你阿姐不回去呢!家门不幸!忘恩负义的东西!” 柳梅英在柳府住了几日,本指望着娘家能帮她出气、压制方舟,谁知柳旭言也一身麻烦事,推脱着不办。 她又担心自己回了娘家,方舟趁她不在把纳妾一事给办了,实在是焦急担心,她自个儿收拾了东西带着儿子回去了。 柳旭言赧然,但又松了一口气。 柳旭言又道,“今日陛下在朝堂上批评了儿子,儿子接下来十日都赋闲在家了。” 柳老夫人鄂然失色,“怎么回事?” “儿子私下找了陛下,如今陛下已经对我已经无甚怨气。只是,思思的情绪要尽快安抚了,此次陛下就是因思思迁怒于我。”柳旭言解释道。 柳老夫人不悦,“不省心的贱蹄子!孟知遥那边派人盯着,别生什么幺蛾子!你尽快把左思思搞定,别让她影响我儿仕途!” 柳旭言沉着脸,像一头阴森的狼,“知道了,母亲。” “儿子不会让她坏事的!” 第二十章 外室 时光悄然划入深秋,京中的贵人纷纷到郊外赏枫。 孟知遥和三两小姐妹乘安车出游。 马车缓缓地驶出城门,车门前悬挂的两个金铃铛叮叮当当地响。 车内无比宽敞,可以容纳七八人,窗牗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 孟知遥轻轻掀起绉纱一角,浮云漂浮,湛蓝的天仿若泼上一笔浓墨重彩的鲸蓝色的墨,视线往下,风过,金黄的树叶洋洋洒洒地飘落。 右相家的嫡次女章玥珠着粉黄相间的散花锦裙,粉玉嵌珠簪挽起三千青丝,她伸手挑开车前帷裳,轻轻一跃、轻盈落地。 “公主,阿姐,快下来呀!” 她的肌肤如雪,双目灵动流转,双髻两侧缀的流苏微微晃动。 “来了,你个皮猴!” 章月珠的嫡姐章玥兰笑着挑帘,一身软蓝青罗云锦裙衬得她更加温婉大气。 孟知遥和王老太傅的侄孙女、王崇越的表妹王沅沅相继下车。 章玥珠蹦跳着挽起孟知遥的手臂,“公主别闷闷不乐啦,你看这景色多美呀!” 放眼望去,满目的枫叶渲染着大地,万山红遍、层林尽染,叫人惊叹。 章玥珠在前头蹦跳着转圈,其余三人随后漫步浅聊,好不惬意。 孟知遥置身枫林,看着层层叠叠的红枫,近来的烦忧都散去泰半。 忽然,一个身高到成人膝盖的小男孩旋风一般冲过来,就要撞到孟知遥。 “小心!” 王沅沅左手拽着孟知遥向后,右手一把捞起男孩。 男孩咯咯地笑着,似乎觉得姐姐们在跟他玩耍。 一黄衣女子小跑着上前,她抱起小男孩,向孟知遥四人致歉,“抱歉,小孩子冲撞了各位贵人。” 说完,弯腰行礼后抱着孩子匆匆离去。 望着母子两远去的背影,王沅沅迟疑着开口,“你们......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男孩很像一个人?” 章玥珠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唔!我知道了!这个男孩跟我表姐的姑母的女儿的幺儿像!都是大眼睛小鼻子,可爱得紧哩!” 章玥兰笑着点点她的眉心,“没心没肺的丫头!” 她沉思了会,忽地想到了什么,和王沅沅对视一眼,王沅沅面色凝重地向她点了点头。 章玥兰抿着唇看向孟知遥,“公主?” 孟知遥微微颔首,“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我看到他的第一眼也觉得像。” 章玥珠不知道姐姐们在打什么哑谜,但看她们一个个面色不愉的模样,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 “跟上去看看吧?”章玥兰提议。 既然有疑惑,那么能够当场解惑是最好不过的。 “走!”王沅沅率先向前,沿着母子两离去的方向迈步。 小男孩母子并未走远,黄衣女子牵着男孩,男孩踩着枫叶不亦乐乎。 男孩看上去一岁左右,方圆脸、翘挺的鼻子,小小年纪,已经可以预见长大后是个英俊的男子。 此外,男孩的右眼处还有一颗小小的泪痣,更为他增添一抹清冷的帅气。 而同样的位置,柳旭言也长了一颗泪痣,比小男孩的略微大、颜色也略深。 不用再查更多,孟知遥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个孩子,是柳旭言的亲生子! 她死死地握拳,指甲掐进肉里,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她的内心充满了被欺骗、被蒙在鼓里的愤怒! 按照小孩的年龄推算,柳旭言在成婚前就跟黄衣女子有了首尾。 柳旭言,从头到尾都在欺瞒她!甚至欺骗先皇! 他怎么敢的! 看着孟知遥发白的脸色,几人皆是默契地没有打扰她。 一刻钟后,孟知遥平静下来。 她早就已经知道柳旭言是个自私自利、人品败坏的伪君子,如今只不过是刷新了他的下线而已。 像柳旭言这样的人,或许真正的面目远不止她现在看到的这些! 王沅沅忍不住撸起袖子,“公主!我去揍他一顿为你出气!” 王沅沅出身书香世家,但她却是个异类,不爱读书,酷爱习武。一个女孩子,从小爱舞枪弄剑,也幸而她家里纵着她,倒也学出了一身武艺。 孟知遥面无表情,声音冷冽,像淬了冰,“不用脏了沅沅的手,我送他进应天府!” 章玥兰蹙眉,颇有些担忧,“公主,这样会不会把事情闹大?你跟柳府的关系……” 孟知遥冷笑,“我跟柳府中人早已水火不容,我已决意与柳旭言和离!” “和?”章玥珠惊讶,意识到这是在郊外,人多嘴杂,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一个“离”字从她唇中悄声溢出。 王沅沅也颇为诧异,她轻声道,“公主,我朝从未有女子和离。” 章玥兰附和,“是啊公主,这不是小事。” 孟知遥双目望着远处,启唇,“我心已决!” 王沅沅双手击掌,“好!我支持公主,女子就该来去自由,不该受世俗束缚!” “公主若有需要,我王沅沅别的不说,最近正好手痒痒,揍几个人不成问题!” 章玥兰谨慎道,“此事切勿张扬,和离前传扬出去,对公主无益。” 倏地,她又咬牙切齿地道,“我那表哥,正是在应天府任指挥使,我定叫他好好招待驸马爷!” 孟知遥瞟了她一眼,唇角微微扬起,她的小姐妹,还不知道她这位表哥,正是她孟知遥的心腹。 孟知遥让人递了信给应天府的指挥使元鹰,元鹰的动作很快。 柳旭言在下值回府的半路,被应天府的人截了。 他激烈反抗,却无济于事,被强按着送进了应天府的审讯室。 元鹰早已等候在此,他拿着烫红的红铜烙铁,笑着朝柳旭言走去,“驸马爷,你说,这铁烙在哪里更疼呢?” 柳旭言浑身发抖,“元大人,你这是做什么?柳某好歹也是五品大臣,是当朝驸马,你怎能无故扣押我,还对我用刑?” 元鹰笑容更大了,他点头,“柳大人说的对啊!来人啊,把证据给柳大人呈上来!” 黄衣女子抱着男孩被推搡着上前,嘴里哭喊着,“你们要干什么?” 小男孩哭得撕心裂肺。 柳旭言瞳孔骤缩,脸色惨白,豆大的冷汗沿着脸颊滴下。 “你们!” 第二十一章 受刑 元鹰笑得人畜无害,弯腰温和地唤了一声“小朋友”,变戏法似地拿出一串糖葫芦,小男孩立马止住了啼哭。 他直起身,看向惊恐得呆立原地的柳旭言,状似疑惑地问,“驸马爷认识她们?” 柳旭言猛地摇头,“不,不认识……” 元鹰的脸转向小男孩,手指柳旭言,“小朋友,你认识这位叔叔吗?” 小男孩舔着糖葫芦,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爹爹!” 黄衣女子瞪大双眼,慌乱地捂住小男孩的嘴,但为时已晚,她颤抖着双唇,“大……大人,犬子年幼,认错人了……我们不认识这位大人,还请放我们母子回去!” 元鹰冷了脸,复又举起烙铁,放到眼前看了看,“没关系,你们很快就会认识了!” 他又凑到柳旭言面前,盯着他的泪痣,“驸马爷这颗泪痣着实勾人,元某帮你去了它吧?” 烫红的烙铁朝柳旭言的脸颊靠近,他紧紧地闭上眼,浑身抖若糠筛! 灼热越来越近,他感觉自己的毛孔都要烧起来了!就在烙铁即将要贴到眼眸的那一刻,他失控地大喊,“停!停!我认识!我认识他们!” 灼热感远去,柳旭言睁眼,双脚发软,他的脚下有一滩微黄的水,还有液体顺着他的裤脚滴滴答答地流下。 “他……是我的儿子……” 元鹰嫌弃地皱眉,柳旭言竟然吓尿了!他还没用刑呢! 他捂着鼻子,挥手让人把男孩母子带下去,“哦?可元某从未听说公主与驸马爷有孩子?” 柳旭言的眼里充满绝望,“是……是我的外室子生的……不是公主的……” 元鹰忽而变脸,捞过刑具架上的银鞭,鞭子上密密麻麻地缀着细细的倒刺,叫人看了直倒吸凉气。 他面不改色地一鞭甩在柳旭言身上,柳旭言瞬间疼得撕心裂肺,惨白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衣衫被倒刺钩破,露出血肉外翻的皮肤。 “驸马爷,我朝规定,男子不得养外室,违者鞭笞十下。” “今儿元某手上没有皮鞭,就用此银鞭替代,看在公主的面上,施鞭五下,小惩大诫,如何?” 柳旭言的身体仿佛要被撕裂一般,痛得死去活来,他咬紧后槽牙,艰难地开口,“元大人,律法所指的是普通鞭子,而不是这等倒钩鞭!” 元鹰无所谓地耸耸肩,“元某不是说了,今儿没有皮鞭!驸马爷要是喜欢皮鞭,改天元某再补上,但今天这无鞭,你是逃不掉了!” 他说着又挥起鞭子,鞭梢在空中甩出一道残影,伴随着柳旭言一声惨叫落下。 “大人,人昏过去了!”狱使探了探柳旭言的鼻息,禀告道。 “废物!”元鹰咒骂一声,扔了银鞭。 他行至案桌,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认罪状,让狱使割破了柳旭言的大拇指按了手印。 半个时辰后。 柳旭言浑身是血、昏迷着被应天府的人送到柳府,像丢破烂一样随意丢在了大门口。 来来往往的百姓对着柳府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守门的小童开门一看,惊叫着喊人,“不好了!不好了!二公子出事了!” 柳老夫人正在午睡,得到消息,连鞋都顾不上穿,赤着脚焦急地跑来。 看到柳旭言浑身血污,柳老夫人向后一倒,晕了过去。 府中乱成一团,王氏指挥着人把两人各自搬到房里,又着人去请大夫。 小桃声情并茂地向孟知遥描绘着柳旭言的惨状,然后从衣袖里掏出一份带血的认罪状,笑着嫌弃地说,“公主,元大人偷偷派人送了这认罪状来,这元大人行事愈发不羁了,这等脏东西也敢拿来给公主看!” 孟知遥撇了一眼血红的拇指印,嫣然一笑,“他这是为我出气呢!” “算他有良心!”小桃把认罪状收好,兴高采烈地出了门。 左思思很快得知了消息,顾不上还未过门,登门进了柳府。 柳旭言禁闭着双眼,嘴唇发白,脸上毫无血色。 她趴在柳旭言床边,满脸泪水,颤抖着手不敢触碰他的伤口。 “这是怎么回事?谁敢伤害阿旭?”她气得脖子涨红,几乎是吼着问道。 屋里的丫鬟小厮跪了一地,皆沉默着摇头。 左思思跺了跺脚,咬紧银牙,“公主的院子在哪里?带我去!” 一紫衣丫鬟起身,她是柳旭言房中的大丫鬟,知晓左思思是柳旭言心尖尖上的人,甚至为了她与公主闹翻。 她不敢怠慢,引着左思思到了孟知遥的院子。 不待通传,左思思欲闯入,被小厮拦下,“这位小姐,公主正在午休,任何人不得打扰!” 左思思又急又怒,柳旭言都伤得生死不明了,孟知遥还有心思睡觉! 她扯着嗓子在院子外喊,“公主!我要见你!我知道你在里面!” 小桃匆匆跑来,冷着脸训斥,“左小姐真是好教养!那下等人的做派一学一个准!” 左思思擦了擦眼泪,撅着嘴,“你不用激我!今天,我必须见到公主!” 一年纪尚小的粉衣丫鬟从孟知遥房中出来,小跑着到小桃身旁,行了个礼,“小桃姐姐,公主说,请左小姐进去。” 左思思被带着到了孟知遥屋里,顾不上打量四周,她急急问道,“公主,阿旭这是怎么了?是谁伤了他?” 孟知遥淡淡地看她一眼,让小桃把认罪状拿了出来,摊在左思思眼前。 左思思先是随意一瞟,倏尔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越看,脸色越黑。 待看完整张认罪状,她眼前一黑,耳边嗡嗡直响,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孟知遥素手执起茶盏,慢慢地品着茶。 好一会,左思思才缓过神来,她的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眼泪像不值钱的珍珠,成串地往下滴落。 “公主,这是真的吗?” “阿旭他,他有外室?还有一个一岁的儿子?” 孟知遥冷冷地道,“你不是看到了吗?” 左思思忽然崩溃大哭, “他骗我!他骗我!他是个骗子!” 第二十二章 是个骗子 左思思哭着回了左相府,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哭了三日。 三日后,柳旭言苏醒。 柳老夫人坐在他床边,眼里布满了血丝。 柳旭言的心头蓦地一阵委屈,“母亲……”他像个被欺负了的小童,哽咽着唤道。 柳老夫人眼眶一湿,这三日,她吃不好、睡不好,满腹的疑虑、满心的担忧。 她是个内宅妇人,平时也不善交际,柳旭言出了事,她第一时间找了孟知遥,可孟知遥闭门不见,她气得砸了房里的一应事物,孟知遥仍旧不理不睬。 除了孟知遥,她无人可问,她不知道柳旭言是被谁打了?为什么被打? 她只能守着柳旭言,祈祷他没事,尽快醒来。 “阿旭,告诉母亲,这是怎么回事?” 柳旭言皱着眉,“母亲,颜梅和小凯,被发现了,捅到了应天府。” 柳老夫人脸色大变,“什么?怎么会被发现?那小凯人呢?他如何了?” 柳旭言摇头,“小凯应该没事,母亲,我昏迷的这几天,府中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柳老夫人恨恨地捶了一下床榻,木制的榻“嘣嘣”地响,“孟知遥那个贱人!丈夫昏迷不醒,她竟然狠心不闻不问!不仅如此,婆婆请她帮忙,她竟敢避而不出!” 柳旭言坐起身,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口,“嘶”了一声。 他的眼神像要喷火,嗓音嘶哑,“身为长公主,却毫无妇德!不孝婆母,不事夫君,堪为女子之耻!” 柳老夫人递给他一杯温水,柳旭言一饮而尽,躺了几天,滴水未进,他的喉咙似要冒烟。 他沉思片刻,“既如此,母亲,我想把小凯接回来,认祖归宗。” 柳老夫人大喜过望,拍着大腿,“好啊!我柳家的血脉,流落在外,实在是不像话!接回来好!接回来好!” 她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敛着眉,“那左思思……” 柳旭言抬眸,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思思怎么了?对了,我出了这等大事,思思应该已经知晓,按她的性子,早就不顾一切来看我了,怎么没见她?” 柳老夫人垂眸,两个黑眼圈格外明显,称得她本就偏黑黄的皮肤更加黯淡。 她说,“那天你被送回来,我气急攻心,也昏了过去。听丫鬟说,左思思来过一次,但不知怎么了,怒气冲冲地去找了那贱蹄子后哭着跑了。” 柳旭言若有所思,“料是又被公主训斥了,等我伤势好一些了,去找她。” “对了,母亲,小凯的事情千万要先瞒着思思!等她进府后,再把小凯母子接回来。” 柳老夫人欣然应下。 原打算等过几年,公主有了孩子了,找个合适的时机,把小凯伪装成养子接回府,如今柳家的血脉可以光明正大地认祖归宗,柳老夫人当然高兴。 “儿子去找公主,想必公主已经知道了小凯的事。” 柳旭言掀开被子下榻,披上衣裳,汲着鞋出了房门。 他到的时候,孟知遥正在修剪花枝。 浅蓝色的幽兰高雅清香,孟知遥用剪子剪去多余的枝叶,幽兰花朵傲然立于枝头。 柳旭言受了伤,多站一会便觉心慌,他寻了圆凳坐下,牛头不对马嘴地来了一句,“公主都知道了?” 孟知遥翻了个白眼,继续修剪幽兰枝丫。 柳旭言被无视,怒火冲上天灵盖,他刚想发怒,伤口就被扯动,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公主,既然你知道了,那等思思进府后,我会寻个日子将小凯母子接回府!” 孟知遥放下剪子,回头无语地望着他,“你要接他们母子回府,干我何事?” 柳旭言胸脯深深起伏,手握成拳在桌上一捶,“公主身为女子表率,竟连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都容不下吗?” 孟知遥如同看白痴一般看着他,“柳旭言,应天府的倒钩鞭是打到了你的脑子吗?你是失忆了?还是脑子坏了? “我说了要和离,你要接谁回府,干我何事?” 柳旭言怒而起身,他觉得跟孟知遥简直没法沟通。 软硬不吃,刀枪不入! 除了和离,她就听不进去别的一个字! 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左思思,自从上次跟左思思不欢而散后,他就没见过她。 如今他受了伤,左思思不顾一切地来看他,又被孟知遥气跑,必然又是委屈又是想他。 柳旭言乘着马车到了左相府后门,吹了三声口哨,等了一刻钟,后门严丝合缝、丝毫没有动静。 柳旭言又吹了三声口哨,这回他等了两刻钟,仍旧没有动静。 他猜测左思思可能出府了,坐上马车准备回府,一掀帘子,却发现左思思红着眼坐在马车里。 他的心里暖暖的。 【瞧,我心爱的姑娘心疼我,都快掉眼泪了!】 柳旭言艰难地爬上车,去握左思思的手,被她一掌拍开。 左思思眼角挂着泪,“去望月楼再说!” 一路上,柳旭言含情脉脉,左思思泫然欲泣,车内氛围有些许凝重。 两人从后门而入,进了望月楼包厢后,柳旭言情不自禁地拥住左思思,左思思下意识地回抱住他的腰。 后又想到了那份认罪状,挣扎着推搡柳旭言。 柳旭言的伤口被碰到,脸色一下子发白,他皱着眉,表情痛苦。 左思思不敢再动,乖乖地靠在柳旭言怀中。 柳旭言抚着她的背,哄道,“宝贝,是我不好,不能在形式上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但请你相信我,我只有你!也只爱你!” 左思思闻言,不顾按到了柳旭言的伤口,猛地推开他,眼泪“唰”地流下,又愤怒又委屈,大声道,“你这个骗子!” “你到底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你早就有了儿子了!都已经会走路了!” 柳旭言大惊,他没料到左思思竟然也知道了! 他想起柳老夫人说的,左思思去了一趟孟知遥的院子,就哭着跑了。 柳旭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或许不是孟知遥训斥了左思思,而是左思思知晓了他有外室,且和外室有个儿子! 他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脑子里闪过柳老夫人的话。 “女子未婚先孕,就没了退路!” 第二十三章 偷尝禁果 左思思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柳旭言手忙脚乱地用手帮她拭泪,却越拭越多。 他按着左思思的肩膀,让她坐下,满脸的愧疚,“思思,我知道你很生气,但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左思思擦了一把眼泪,“我倒要看看你要怎么解释!” 柳旭言叹了口气,“思思……认识你之前,我从未想过会爱上谁,但认识你之后,我就认定了你,再也没有谁能入眼!” “那个孩子,是个意外。” 他观察着左思思的表情,见她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接着说,“孩子的母亲叫颜梅,曾经是我府中的丫鬟。两年前,我和公主成婚后,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给我的水中下了药,那一夜,我跟她有了肌肤之亲。” “我很愤怒,隔天就把她赶出了府!但三个月后,她挺着微微凸起的小腹偷偷找到了我,说那一夜有了孩子!” 他的声音透着愤怒,还有被设计的耻辱感,“我虽厌她,但孩子是无辜的!我就将她们养在了郊外。思思,事情就是这样的。” 柳旭言伸出两根手指做发誓状,“我柳旭言用性命发誓,我说的话都是真的,如有虚假,就叫我天……” 左思思忽地捂住了他的嘴,眼含嗔怪,“不许胡乱发誓!” 柳旭言将她的手握住,移到唇边亲了一下,“思思,我真的很爱你,你信我!” 左思思扑到他怀里,深深地吸气,感受着他的味道,“好……我信你,但你不许骗我!你若骗我,我……” 柳旭言用食指抵住了她的唇,“我不会骗你!” 他在她的发顶轻轻亲吻,打横抱起了左思思,将她置于床榻上。 青天白日,床榻吱嘎吱嘎开始作响。 左思思像一叶浮萍,被海浪翻滚着,她终于,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了梦中的状元郎! 三刻钟后,左思思躺在柳旭言的怀中,脸上红扑扑的,“阿旭,那这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她刚刚情绪上头,突然知道柳旭言有了儿子,既恼怒,又害怕失去他,这会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 她有些忐忑,前世她看了不少小说,也看了不少现实情感调解电视。不管是小说里,还是现实中,那些原本不相爱的男男女女,最后多多少少都会因为孩子而绑在一起。 就像柳旭言,他明明不爱颜梅,甚至是憎恶她的,但还是因为孩子,将他们养在了郊外。而且她去看了,那颜梅母子俩,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有大把的丫鬟婆子,颜梅如今的样子,根本就不像个丫鬟! 柳旭言沉默了一会,试探道,“思思,如果,我想让小凯认祖归宗,你能接受吗?” 左思思下意识地拒绝,“不行!” 她才二十岁啊!这么年轻就要做后妈了?她简直不敢想! 意识到自己态度太强硬了,她找补道,“我,我爹不会同意的,你知道的,让我做妾,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而他之所以同意让我做妾,也是因为你答应了未来的柳家继承人会从我的肚子里出来。” 左思思一双湿漉漉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柳旭言,“阿旭,为了小凯的安全着想,你不仅不能让小凯认祖归宗,还要死死瞒着小凯的存在,不然,不然我怕我爹他……” 柳旭言一听,心下戚戚,他怎么把左相这头老狐狸给忘了! “还是思思考虑得周到。”他拥着左思思的手臂紧了紧,眼珠子一转,又道,“小凯认祖归宗是不能了,若是让颜梅以嬷嬷的身份,带着小凯一同入府呢?” “你放心,我会将他们安排得远远的,不会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转悠。” 见左思思不悦,他解释,“是我母亲,她想要孙子想得快疯了,在你生下我们的孩子之前,我想把小凯接进来,让母亲解解相思之苦,可以吗?” 左思思“嗖”地一下坐起,沉下脸,声音带了哭腔,“不行!就是不行!你不仅想把小凯接回来,你还想把颜梅接回来?” “你说得好听,不让他们在我眼皮子底下转悠,那你呢?你的孩子和孩子的妈就在柳府,你能忍住不去看他们?你要是去看了,能忍住不跟颜梅有点什么?” “柳旭言,你是不是觉得我单纯好骗?” 左思思发了火,“我告诉你,今天我虽然跟你有了点什么,但是这不能成为你拿捏我、跟我谈判的筹码,我爱你,我可以容忍你有孩子,但也仅此而已!” 柳旭言没想到左思思反应这么大,他之所以现在提出来,无非就是因为左思思已经成了他的女人,在他的观念里,左思思就应该对他言听计从了,但他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强硬。 柳旭言忍着怒意,小意温柔地哄着她,他还是爱她的,至于小凯,等时机成熟了再说吧。 又过了一刻钟。 两人从后门出去,乘马车离开了望月楼。 柳旭言回府后的当天晚上便发起了烧,柳老夫人连夜请了三位大夫。 孟知遥被外头的吵嚷声吵醒,柔荑挑开芙蓉帷幔,嗓音空灵轻柔,“小桃,外头发生了何事?” 小桃一身桃粉对襟短衫,下身配草绿色百迭裙,腰身系一大红色酢浆草结,她的双眼亮晶晶地,“公主,奴婢刚去找驸马院里的大丫鬟打听了,说是驸马伤口崩裂、还发起了高烧,怎么都退不下去。” 她伸出三根手指比划,“来了三个大夫,都说这是剧烈运动导致的,问驸马做了何事,驸马绝口不提。柳老夫人私下给其中一个常年给柳府看诊的大夫塞了银子,大夫说看起来是纵欲所致。” 孟知遥揉着眉心,小桃为她泡了一杯“群芳最”,红茶的香气似果似蜜,又似兰花香,柔和的芳香冲缓了孟知遥被吵醒的燥郁。 孟知遥直起身子、靠在床头,浅浅抿一口“群芳最”,“哦?受了倒钩鞭之刑,还能不顾伤势纵欲,他是精虫上脑?” “可知是与何人行此事?” 第二十四章 流言四起 深秋的夜晚透着丝丝凉意,清冷的月光如一条银色的练带,穿过窗牗映入房中,与微黯的烛光交相辉映。 这种天气最易着凉,小桃接过茶盏,为孟知遥捻了捻被角,“公主算是问对了!” 她狡黠地眨眨眼,也不卖弄关子,“奴婢刚收到元大人的消息,这驸马爷与左相之女行了苟且之事!” “是白日宣淫!”小桃夸张地瞪大眼睛惊叹。 孟知遥也惊了一下,饶是知晓左思思行事大大咧咧,敢与男子深夜共饮,但也未曾料到她竟然敢在嫁入柳府之前,与柳旭言成了事。 南朝女子成婚前失了清白,与妓子无异,倘若男方翻脸不认人,女子就只能青灯古佛、了此余生。 这尚算好的,前几年也有一深闺小姐被骗了身子,未婚夫婿是个混不吝的,得了逞就悔婚了,事情闹开后,小姐投了河,那河水湍急、汇入大海,尸首至今未曾找到。 孟知遥并不觉得婚前失贞足以要了性命,但世道对女子苛刻,很是让人无奈。 孟知遥叮嘱,“此事关乎左小姐性命,切勿传扬。” 小桃撅嘴,“公主,您就是太善良了!那左思思都公然欺到您头上了,您还为她着想!” 孟知遥失笑,“好了,你家公主什么时候在她这吃过亏?只不过这左思思却不是什么大恶之人,无非是被哄诱着失了心智罢了。” 孟知遥复又躺下身去。 柳旭言被揭开伪善的面具后,行事越发猖狂,底线也越来越低。 和离,宜早不宜迟。 …… 隔日早朝后。 左相身着暗红色朝服,迈着八字步笑眯眯地跨出太和殿大门,左右围满了朝臣,对着他阿谀奉承。 右相目不斜视地大跨步经过,距离左相五步远时,忽地停下,转头怒视,“奸臣!必有报应!” 如今南朝外患,敌国虎视眈眈,不断在边疆制造冲突,挑衅南朝。 朝中分为三派,右相主战,左相是主和,还有一些中立派。 刚刚在朝上,边疆来报,敌国带了一支千人小队潜入南朝境内,烧伤抢掠,杀死南朝无辜百姓百人,少年将军楼瑾苏将这千人尽数活捉,并于城门当众斩首,边疆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左相怒斥楼瑾苏为将过于残忍,敌兵已经被擒,只需教训一顿,叫他们不敢再犯即可,也可展示南朝泱泱大国风范,左相党跪于殿中,请求皇帝降罪楼瑾苏。 右相当朝怒怼,直言左相是个懦夫,只敢割地求和,浑身的软骨头!对待这等猖狂无人性的敌兵,就应该就地斩杀、以儆效尤,楼瑾苏做的实在大快人心! 两派官员在朝堂上据理力争,吵得面红耳赤。 皇帝皱着眉听他们争吵,后下旨传一道斥责书送到边疆。 右相怒气填胸,左相是新皇党,他所言就代表皇帝的意思,先皇为制敌费尽心思、楼家将为保家卫国血染沙场,明明立功却还要被降罪! 面对右相的疾言厉色,左相笑呵呵地捋着长须,“右相慎言,小心一把年纪了还要蹲大牢!” 元鹰配着绣春刀走近,通身的煞气逼退了左相身边围着的大臣,他对着左相“啧”了一声,“左相不愧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外面都传左相之女与男子在望春楼私会,真是好大一张床呢!” 他说完大踏步走开,左相瞬间变了脸色,横眉冷眼,“你胡说什么!我左家女儿尚待字闺中,各个守礼,你休要泼脏水!” 元鹰并不理睬他,左相双手发抖,指着元鹰的背影跳脚。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左相气得胡须都要翘起来了,他转身问户部尚书,“刘大人你说,元鹰是不是越来越不着调了?我定要在陛下面前狠狠参他!” 刘尚书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迟疑着,“左相不如回府问问?下官确有听到一些流言,不过必是有始作俑者造谣!” 左相满脑子问号,“什么流言?” 刘尚书答道,“是关于左小姐和驸马爷的,说,说他们两个在望春楼……” “柳旭言?”左相恼火,“人呢?给我过来说清楚!” 刑部侍郎忍不住回道,“相爷,驸马爷这几日身体不适,告假了。” 左相再也等不及,甩袖离去,八字步走得四分五裂,索性弃了规矩小跑起来。 回到左相府,他大发雷霆,坐在紫檀雕花藤心太师椅上,大掌一拍桌子,“给我把夫人叫出来!” 左相夫人刘静一身玫红色提花绢,迈着小碎步款款而来,看到左相一脸怒容,她猜是为了流言一事。 今早,她如同往常早起去寺庙祈福,归来途中找了个茶楼喝早茶,却听得商旅墨客都在议论左相府和驸马爷。 她细细询问一番,方知前日下午,左思思与驸马二人在望月楼行了好事。 回府后,她将府中所有人敲打了一遍,严令不得议论此事,又使人去查流言出处,但查探之人还未回府。 她福了福身,“老爷可是为了思思一事?” “你也知道?”左相挥手,桌上的茶盏被甩落在地,应声碎裂。 他倏地起身,“左思思呢?把人给我绑来!” 等了半刻钟,左思思到了。 左相二话不说上前甩了她一个巴掌,左思思被打得跌坐在地,脸上浮现出鲜红的五指印。 她满脸的不可思议,捂着脸叫道,“爹?你打我干嘛!” 左相怒不可遏,抬脚就要踹她, “打你干嘛?问得好!我倒要问问你!你干了什么好事?” 眼看着左相的脚就要踹到左思思脸上,刘静拉住他,“老爷,先听听思思怎么说?” 她拉着左相坐回左上座,给他倒了一杯茶放到手上,自个儿也坐到了右侧太师椅,“外头都传你与驸马爷做了不耻之事,你如实说,是不是真的?” 左思思低头不语,心里直打鼓。 左相一看就知道流言是真的!他举起手中的茶盏掷向左思思。 左思思尖叫一声,额头被茶盏砸中,鲜血直流,茶盏落地碎裂、溅起的瓷片又割伤了她的手,疼得她倒吸凉气。 她正想辩解,刘静派出去查探的人回来,半跪在地,“禀左相、夫人,传谣的源头已查到,是左相府三小姐,左思思。” 第二十五章 死路一条 左相惊怒不已,起身抽出厅里横置的御赐宝剑,指向左思思。 刘静摆手让查探之人退下,握着左相的手不让他寸进。 刘静是户部尚书的亲妹妹,左相虽没有多爱她,但对她也给足了正妻的体面,除了在左思思的事情上。 一年前,左思思忽然性格大变,不仅活泼外向,还会吟诗作对,才名远播,给左相挣足了颜面,哄得他对她宠爱纵容。 刘静偶尔斥责左思思两句,也会被左相指责,还有她的好侄女,刘如月,不知怎地就跟左思思走得很近,还成了闺中密友,反而与她的女儿渐行渐远。 她对左思思十分厌恶,恨不得她不好过,但若是左思思死在左相手中,那是万万不行的! 斩杀亲生女儿,这个名声一旦传出去,她的女儿就无人敢娶了。 左相被阻拦,额头和手背青筋暴起,剑尖指向左思思,“你个不要脸的贱货!你说,你为何要跟柳旭言……私会?又为何要将此事传扬出去?” 他坐回太师椅,把剑置于桌面,“你要是说不清楚,我就一杯毒酒了结了你!对外就说你生了恶疾,暴毙而亡。” 左思思一听,惊恐地睁大眼睛。 左相的话就如毒蛇爬过她的身体,全身的毛孔都竖起来,她颤抖着,一五一十地交待她的算盘。 “父亲,女儿本就与阿旭有了婚约,如今不过是提前做了夫妻应该做的事情,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等他娶了女儿,流言自然就散了。” “至于女儿主动散播此事,是为了逼迫阿旭跟公主和离……” “父亲不知道,公主早就想跟阿旭和离了,是阿旭不肯。但如果这事传出去了,在流言的压迫下,阿旭只能跟公主和离。女儿不想做妾!” 她是现代人,婚前性行为在她的意识里是十分正常的一件事情,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古代人保守,难以接受了一些,但横竖柳旭言都要娶她的,流言蜚语,她不在乎的。 左相闻言目眦欲裂,三两步走到左思思面前,对着她的心口就是一脚猛踹,“蠢货!蠢货!” 左相十分不解,他这个庶女,作得出惊才艳艳的绝句,也能哄得皇帝对她三分敬重,怎么在感情一事上如此蠢钝?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原地转圈,“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你以为你是什么金枝玉叶吗?柳旭言是谁?驸马!你知道什么是驸马吗?是公主的夫君!他不过是睡了一个庶女,睡就睡了,顶多一顶轿子抬进府也就完事了!怎么会跟公主和离?” “你这脑子是被屎糊了吗?我告诉你,现在你就两条路,要么,一根白绫吊死,届时对外就说是柳旭言逼迫的你,要么,就绞了头发做姑子,一辈子青灯古佛!你自己选!” 左思思脑子嗡嗡直响,她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血液,整个人颓然无力。 怎么会这样? 明明,明明之前电视剧里演的,小三闹到男主公司,男主在流言的压迫下和女主离婚,怎么到她这就不行了呢? 白绫,吊死? 是啊,她怎么忘了,这是在古代,是杀人如杀蝼蚁的旧社会! 左思思被关进了废弃的柴房。 柴房荒芜已久,被推进门的刹那,一股霉味扑鼻而来,昏暗的光线让人看不清屋内的景象,地上的泥巴和木头混合在一起,踩上去发出“吱吱”的声响。 左思思把自己蜷成一团,缩在角落,眼泪无声地滴落,她害怕、无助,无比渴望她的状元郎从天而降来救她。 到了半夜,她肚子饿得咕咕响,可四周的老鼠似乎比她更饿,在她身边爬来爬去,发出“吱吱”的声音,她吓得一动不敢动。 “吱嘎”,柴房的门被打开,清冷的月光照入,左思思的生母十姨娘悄悄进来,她手里拿着油纸包,哭着小跑到左思思身边蹲下,“思思,饿了吧,快吃……” 左思思一把抓住她的双臂,“姨娘,你救我!你放我出去好不好?我要去找阿旭,现在只有阿旭能救我!” 月姨娘怔住,“思思,你乖,你先填饱肚子,明天一早,姨娘就去求老爷,说不定他气就消了。” 左思思推开她,“你走吧!你就是想眼睁睁地看着我去死!横竖都要死的,我也不稀罕你这顿断头饭!” 她抓起月姨娘手中的油纸包,用力往外一扔,油纸包被扔到地上散开,几个还冒着热气的大肉包子咕噜噜地滚出,数十只老鼠蜂拥而上。 月姨娘小声地啜泣,片刻后,她鼓足勇气,“好,姨娘帮你出去!” 左思思和月姨娘换了衣裳和首饰。 她穿着月姨娘的衣裳,低着头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后门,看门的婆子已然熟睡,她悄悄地开门溜了出去。 左思思径直到了柳府,顾不上这是深更半夜,抬手敲着柳府大门。 看门的小厮打着哈欠,满脸不耐地开了一条缝,“谁啊?” 左思思推门,“我是柳旭言的未婚妻,左相之女左思思。” 小厮不敢怠慢,说了一句,“左小姐稍等。”,就转身进府禀告。 月姨娘个子比左思思稍大一些,鹅黄色的纱罗裙穿在她身上透出一丝轻浮。 她嫌弃地拢了拢衣襟,心突突直跳。 万里无云,月辉撒下,地上、瓦上都染了一层银白色,街上空空荡荡的,远处偶有一声打更人敲锣声传来。 少顷,小厮开门,引着左思思到了前厅。 “怎么是你?”左思思皱眉不悦。 孟知遥一身紫烟罗裙,青丝如瀑布般垂落在双肩,发间斜插一羊脂白玉簪。 她端坐在上首,仪态万千,左思思撇一眼自己的狼狈,竟生出一种萤火岂敢与皓月争辉的荒谬感。 孟知遥问道,“左小姐深夜前来,所谓何事?” 左思思不答,反问,“阿旭呢?” 孟知遥了然,小厮必是意会错了,才扰了她。 她起身,用帕子遮挡,嘴唇微张、秀气地打了个哈欠,“来人,去请驸马。” “左小姐在这等着吧。” 孟知遥说着准备离开,左脚刚跨出门槛,身后传来左思思的声音。 “等等!” 第二十六章 同意和离 孟知遥顿足,回首看她。 左思思咽了口口水,眼睛布满了血丝,“我已经是阿旭的人了,全城都知道了,他如果不和离,我只有死路一条!” 孟知遥转过身来,声线清冷,“你自寻死路,与我何干?” 左思思急道,“你不是想和离吗?救我,我帮你和离,一举两得!怎么就和你没关系了?” 孟知遥踱步回去入座,端起茶盏,茶叶在水中浮浮沉沉,她慢条斯理地品了品,方抬首看向左思思。 “左小姐,我发现你和柳旭言真是天生一对,一样的自说自话、听不懂人话,我先前与你说过,本公主不需要你帮!” 她勾唇一笑,“但,现在是你求本公主帮忙,我就勉为其难,帮上一帮。” 孟知遥本不想用这件事情倒逼柳旭言和离,没想到左思思自己犯蠢,把消息抖漏了出去。 送上门的机会,不抓住就该遭天谴了! “思思,你怎么大半夜来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柳旭言人还没到,声音先传了过来。 左思思听到他的声音,眼泪从眼眶喷薄而出,她急切地转身,飞奔向柳旭言。 柳旭言拥住她,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完全无视孟知遥这个正室。 小桃轻声嘀咕,“渣男贱女!呸!” 左思思抱着柳旭言的腰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阿旭,救我!我爹要杀了我!” 柳旭言大为震惊,微微推开左思思,瞳孔放大,盯着她问,“怎么回事?左相如此宠爱你,为何要杀你?” 左思思抽噎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只隐去了她散播流言那一环。 耳边女子的哭声不歇,又夹杂着男子时而温柔低哄、时而愤愤不平的声音,孟知遥颇有些头疼。 柳旭言只知无能着急,想不出一点建设性的建议,又或许是他知晓如何解决,但不想做出牺牲。 孟知遥放下茶盏,忍不住插嘴,“两位不如听我一言?” 左思思止住哭泣,柳旭言环着她找了红木椅子坐下,不解地看向孟知遥,“公主有何高见?” 孟知遥定定地看着柳旭言,他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想阻止孟知遥开口。 “和离。” 孟知遥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 柳旭言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绝对不行!” 左思思猛然起身,死死地盯着柳旭言,“为什么不行?阿旭,难道我的性命还没有你这段婚姻重要吗?” 孟知遥适时添了一把火,“左相要杀左小姐,无非是觉得丢了脸面,如果我们和离,你娶左小姐为正室,那么左相这脸面,自然就捡回来了,左小姐也就不必死了。” 她的笑不达眼底,直视左思思,“这,权看驸马对左小姐的情谊到底有多深了。” 左思思双眼发光,是这么个理! 她觉得柳旭言之所以拒绝和离,一是下意识的反应,二则是不知道和离可以救她的命,而她只顾着让柳旭言和离,却忘了分析为什么,柳旭言自然觉得她是无理取闹。 孟知遥这么一分析,言简意赅,柳旭言这么爱她,必然不会拒绝。 左思思用食指和拇指夹着柳旭言的衣袖,轻轻左右晃动,撒娇, “阿旭,公主说的对,你不是说我比这时间任何事物都要重要吗?还说要把心剖出来给我看,现在不用你剖心,你可以证明的时候到了。” “阿旭,为了我,和离吧?” 柳旭言脸一红,尴尬地朝孟知遥看看,左思思真是毫不避嫌,竟把他们私下说的情话,堂而皇之地在他的发妻面前吐露。 孟知遥在心里嗤笑。 一个敢说,一个敢信,得,绝配! 柳旭言为难,“思思,我们……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好吗?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你是左相的女儿,又那么优秀,左相怎么会真的舍得杀你呢?” 左思思甩开他的手,“你口口声声说爱我,都是骗我的吗?你在床上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愿意为了我不顾一切的!” 柳旭言一把捂住她的嘴,羞愤地朝孟知遥撇了一眼,左思思“呜呜”地挣扎着。 孟知遥面无表情,柳旭言忽然有点难过,他可以不爱孟知遥,但孟知遥面对他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一点都不触动,甚至急吼吼地想跟他和离。 他又想到,同僚都说,女人面上不显,但实际都是善妒的,说不定孟知遥是因为他移情别恋一事吃醋闹别扭呢! 至于和离,孟知遥毕竟是公主,从小娇生惯养,气性大,拿这事做筏也是极有可能的。 他软了语气,“公主,我知道你对我是有感情的,你不必故作凶悍地嚷着和离,我说过,你永远是我的正妻!” 孟知遥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柳旭言说什么?她对他有感情? 左思思瞪大眼睛,狠狠地咬了一口他捂着她的掌,柳旭言吃痛松开。 左思思哭着道,“你这个骗子!你毁了我的清白之后就翻脸不认人了!你明明说你心里只有我的!” 柳旭言一个头两个大,他原本喜爱左思思的活泼,可如今却为此深受烦扰。 他沉默不语,左思思默认柳旭言承认了说只爱她一个是骗她的,顿时哭天抢地。 她发了狠,眼睛猩红,恶狠狠地盯着柳旭言,“柳旭言!我已经被背刺过一次了!你休想再伤害我!” “你今天要是不和离,我就将你对我说的花言巧语全部抖漏出去,让你没脸做人!” “还有,你最在乎的陛下的看重,我也会让你一并失去,你别忘了,陛下为什么为我们赐婚!” 柳旭言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 左思思,可不是普通的庶女! 她的手上,有皇帝在乎的东西。要是他得罪了左思思,左思思一怒之下跟他鱼死网破,在皇帝面前诋毁他,那他,就完了! 柳旭言冷汗直冒,他以为自己左拥右抱,但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惹了两个惹不起的女人! 见柳旭言不再那么抗拒,孟知遥冷冷开口, “和离吗?” 柳旭言死死捏着拳头,眉心皱得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约莫半刻钟后,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做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我同意!” 第二十七章 留下嫁妆 他目光略过孟知遥,又停留在左思思脸上,冷笑,“你们,满意了?” 左思思瞬间雨过天晴,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阿旭,我就知道你最爱我了!” 完全没有刚刚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孟知遥也发自内心地笑了,“那什么时候开宗祠?明日?还是后日?这事要尽快!” 柳旭言觉得孟知遥的笑容非常刺眼,她难道真的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吗?他同意和离,他就那么开心?他们成婚两年,他从未在孟知遥脸上见过这样真挚的笑容! 柳旭言沉着脸,“我会找族老商议!” “我不同意!” 柳老夫人怒气沉沉地出现在厅中。 原本左思思来府中,并无人打扰她,但她这几日觉浅,夜半醒来,隐隐约约听到前厅有尖叫怒骂之声,就立马起了身赶来。 还未进门,就听得柳旭言同意和离,顾不得了解前因后果,她忙不迭地出声打断。 柳老夫人顶着一头睡得凌乱的发,扫了一眼孟知遥和左思思,暗骂一句“祸水!”,“要我同意,也不是不可能。” 她忽而话锋一转,目光冰冷而锐利,死死地盯着孟知遥,“嫁妆留下,公主净身出户!” 话落,屋里的空气都沉默了。 小桃被震惊得呆呆地张开嘴,旋即气得胸腔中翻江倒海,她上前一步指着柳老夫人,“老太太,你在说什么浑话?你……” “啪”,柳旭言一掌甩到小桃脸上,脸上阴狠可怖,“你个贱丫头!谁允许你这么跟我母亲说话的?” 他的内心压着无边怒火、无处发泄,正好这丫头撞到枪口上,他便拿她出气。 孟知遥迅速起身,将小桃护到身后,五指并拢,扬起手在柳旭言脸上呼了一巴掌,长长的指甲划过他的脸颊,留下一条血痕。 “打我的人,你经过我同意没有?” 孟知遥甩了甩打得发麻的手,冷着脸道。 柳老夫人怒极,望着柳旭言脸上的伤痕快要落下泪来,“孟知遥!你嫁入柳府,就是柳家妇,你的奴婢就是柳府的奴婢,主子打奴婢,打天经地义!” “你竟然敢为了一个奴婢跟自己的夫君动手!” 孟知遥揉了揉掌心,她的柔荑娇嫩,这么用力打了一下,已是明显发红,“有什么不敢的!老太太,你别忘了,除了柳家妇,我还是一国公主!” “别说柳旭言了,就是你,老太太,我要是心情不好,也打得!” 柳老夫人痛心疾首,拍着大腿,“反了天了!真是反了天了!” 柳旭言像一头困兽,双眼猩红,“母亲说的对,和离可以,嫁妆留下!” 孟知遥简直被气笑了,这母子俩,真是一个腌臜模子刻出来的! “嫁妆是我的私物,你们凭什么扣下?” 柳老夫人梗着脖子,理直气壮,“你既嫁入柳家,嫁妆也入了柳府,就是柳家之物!断没有带走的道理!” “来人,把公主的嫁妆单子取来!” 当日柳旭言迎娶孟知遥,大张旗鼓,十里红妆,但只有柳家人自己知道,柳府送去的聘礼只是走个过程,偌大的百十个箱子里,都是些不值钱的被子等物什。而孟知遥的嫁妆,却是实打实的金银珠宝。 且先皇宠爱她,孟知遥的嫁妆,光现银,就有足足十万两,十万两啊,柳旭言一年的俸禄才一百二十两,就算一辈子不吃不喝,他也赚不到那么多钱。 左思思怔怔地,她的心头复杂,犹豫半晌,她问道,“阿旭,女子和离,不能带走嫁妆吗?” 柳老夫人瞪了她一眼,“若是寻常和离,当然可以带走,但柳府并未犯错,公主仅仅是因为阿旭纳妾提出和离,那必然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左思思愕然,“可是这代价也太大了!” 柳旭言不赞同地看了一眼左思思,示意她闭嘴。 母亲说的对,孟知遥的嫁妆必须留下! 方才他方寸大乱,竟是忘了这一茬,柳家在孟知遥嫁进来之前,就是个空壳子,如今孟知遥当了甩手掌柜,府里就连下人的月例都发不出来,就上月的,还是王氏卖了府里的一些古董凑的。 要是孟知遥把嫁妆都带走了,那柳府,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下了。 别说他的仕途,就是温饱,可能都成问题。 柳旭言拉着左思思到一旁,斟酌了一下措辞,“思思,若是公主将嫁妆全部带走,那我……可是连娶你的聘礼都凑不出来了。” 总归左思思已经是他的人了,就算知道了他家底薄也无伤大雅。 左思思确实对钱没什么概念,穿越之前,她还是个学生,家中小康,也没缺过钱,穿过来之后,除了刚来那几日受了点苦,后来左相宠她,也是要什么给什么。 她抿抿唇,“阿旭,我可以不要嫁妆的,只要能嫁给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而且……”她左右看了看,见孟知遥和柳老夫人正怒目相视,朝柳旭言招了招手,示意他低头。 柳旭言低了头附耳,左思思在他耳边悄悄说,“阿旭,我会很多这个时代不知道的新奇玩意儿,等我嫁过来,我就去做生意。到时候别说十万两了,就是百万两,也就是一个月还是一年的问题。” “阿旭,你快快与她和离吧,然后去跟我爹说要娶我为妻,让他消气。” 左思思看过很多穿越小说,里面的女主靠着制肥皂、设计新颖的服饰富甲一方,上天既然送她一场穿越的机遇,那她也就是这个时代的女主,钱这等身外之物,她想要,就必然能得到。 柳旭言听着左思思信誓旦旦地规划着商业蓝图,不免有些松动。 这么僵持下去,不仅不会缓和与孟知遥的关系,就连左思思,可能都会被左相处置了。 左相,那就是一只笑面虎,暗地里是皇帝的侩子手,杀人,那就跟碾死蝼蚁一样。 左思思歪着头,眉眼弯弯,“阿旭,好不好吗?” 柳旭言沉思片刻,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我与母亲商议一下。” 第二十八章 尽快摆脱 柳旭言唤了柳老夫人,将左思思所言尽数告知,柳老夫人将信将疑,“她一个久居深闺的小丫头片子,能吟几首诗已然了不起,还能打理生意,有这么厉害?” 柳旭言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柳老夫人眼中闪过惊讶,满脸赞赏地看着左思思。 小桃撅着嘴抱怨,“公主,这一家人都神神叨叨的,嘀嘀咕咕地做什么呢?” 孟知遥嘴角露出一抹讥笑,当着她的面交头接耳地商讨对策,也是为难他们了。 罢了,权当看哑戏了!几人表情变幻多端,真真是十分精彩。 这场哑戏,她也没能看多久。 柳老夫人坐到孟知遥左侧的椅子上,双手交叠,神情倨傲,摆出一副恶婆婆的款,“留下一半嫁妆,和离!否则免谈!” 孟知遥侧头,眉毛不经意地一挑,“留下一半嫁妆,柳老夫人真是好大的口气!” “柳老夫人可知,我的一半嫁妆折合现银值多少?” 柳老夫人接过蒋嬷嬷适时送上的嫁妆单子,细细看了起来,“老婆子虽然对古玩不甚了解,但也略知一二,这份嫁妆,现银十万两,文物古玩值十万两,合计二十万两。” “古玩你都带走,日后或许还可增值,现银十万两留下。” “小桃,将我给柳府支出的账簿取来。”孟知遥冷声吩咐。 小桃抱着厚厚的一本账簿,“公主,这些年咱们给柳府添置奴仆百人,一等丫鬟十人,每人每月二两月例,二等丫鬟三十人,每人每月一两月例,另有小厮及杂役六十余人,每人每月一吊钱。两年合计支出一千九百二十两。” 她翻了几页,“柳老夫人月例五十两,驸马月例六十两,大房月例五十两,小少爷月例三十两,还有府中柳氏宗族之人,每月领取月例共计一千两,合计两万八千五百六十两。” “还有柳府大修,花费三万两,驸马……” 柳旭言越听脸越黑,直接打断了小桃,他眼底闪过羞耻,像是陈年的伤疤被揭开,“公主翻旧账,是想做什么?” 孟知遥接过账簿,随意翻了翻,“你们也听到了,我嫁入柳府两年,开销不少,甚至占了我陪嫁的近三分之一,这些,都实打实地用在柳府,又要怎么算?” 柳老夫人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这些年,柳府上下自问对公主不错,公主既享受了待遇,就该有相应的付出,权当相抵了,过去的,我们就不和公主计较了!” 孟知遥嘲讽,“柳老夫人的算盘打得真是妙!柳家的这等行为,和强盗有何区别?” 柳老夫人气结,“和离分财产,乃是你情我愿,和强盗强取豪夺当然不同!” 柳旭言母子的无耻程度不断刷新下限,孟知遥像吞了一只苍蝇,有些反胃。 当初先皇为孟知遥准备嫁妆时,还有十几个旺铺和五个庄子,另有一个马场,光这些产生的进项,每年就有近十万两。 孟知遥考虑到柳旭言家境单薄,若她的嫁妆过于盛大,可能会让他产生自卑心里,不利于以后相处。她便将这部分从嫁妆单子上剔除,纳入私产。 此刻她无比庆幸当初阴错阳差的决定。 这些年,她对柳家可谓尽心尽力,但并不亲近,因而也无人知她有如此庞大的私产。 她敛着眉不说话,只静静地喝了一口茶。 左思思急了,扯了扯柳旭言的袖子,轻声道,“阿旭,这样争执下去没个头了,不如退一步?” 柳旭言拍拍她的手,“思思,你就是太善良。” 左思思羞了脸,“不就是钱嘛,等我做了生意,都会有的,区区十万两而已,不要纠结了。” 柳旭言被左思思的话说的心驰神往,但他又保留了一丝理智,毕竟左思思空口无凭,也不曾展示过过人的经商能力,万一……万一呢? 他沉吟片刻,“过去的开支,估算六万两,公主也住在柳府,享受了权利,我们各担一半,公主留下七万两现银,我们和离。” 吵了这些时日,孟知遥已然耐心耗尽,不要脸的人就是不要脸,跟他们试图讲道理,只能败北。 她想尽快脱离这个泥潭,横竖十万两只是她一个月的进项而已,就当喂狗了! “好,就如你所愿!” 得到了满意的结果,柳老夫人困倦感袭来,蒋嬷嬷搀着她回去睡了。 柳旭言幽幽地看着孟知遥,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奶狗,“知知,你真的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吗?” 孟知遥被噎了一下,成婚两年,他从来都是唤她公主,从未唤她小名,如今要和离了,她却唤起了她的乳名。 她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别这么叫我,你不配!” 孟知遥急急走出前厅,深怕柳旭言再说什么恶心的话,让她大半夜的不得安生。 左思思满眼都是柳旭言,她的状元郎,终于完完全全要属于她了! “阿旭,你送我回去吧?”她的语气中含着丝丝担忧,“爹将我关了起来,姨娘与我换了衣服,我才逃出来找你,如今天都快亮了,我要赶紧回去了。” 她的两个眼皮突突地跳,心也莫名地慌乱,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快回去! 柳旭言让人备了车,将左思思送到左相府后门。 左思思依依不舍地依偎在柳旭言怀里,“阿旭,明天一早你就来府中与父亲说明情况,好不好?” 柳旭言抚了抚她的发顶,“好,一会我回去吃个早膳就登门。” 左思思埋在他胸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中的恐慌稍稍缓解了一点,“阿旭,我的心很乱,你说,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不会有什么事的,快进去吧。” “那我走了?”左思思一步三回头。 柳旭言朝她摆摆手,示意她进去。 左思思伸手轻轻地推开后门,四周黑漆漆的、安静得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 她蹑手蹑脚地跨进门槛,转身跟柳旭言挥手告别,又打算轻轻阖上门,门阖至一半,四周突然亮起,一声爆喝传来, “孽障!又去哪里厮混了?” 第二十九章 月姨娘殁 左思思吓了一跳,艰难地转身。 左相站在她正前方,刘静陪立一侧,周围十几个小厮举着火把。 她怯怯地喊了一声,“爹。” 左相甩袖,“别叫我!我没有你这个丢人现眼的女儿!” 左思思被这么一吼,委屈得眼泪流了出来,她忙不迭地说,“爹,女儿没有给你丢人,阿旭明日就要跟公主和离了,女儿会是他的正室!” “阿旭,你快过来,你来跟父亲解释!” 左思思转过身招呼还未离去的柳旭言,柳旭言对上左相不善的眼神,心底一怵。 他忍着惧意走近,左相瞪着他,眼睛似要发射出冰刀,“驸马爷,我这孽女说的可是实话?” 柳旭言下意识地点头,“是,是实话。” 他深吸一口气,“我已与公主协商,明天会请柳氏族老开宗祠,和离。待我与思思成婚,她就是正妻,也就没有人会看低相府的女眷了。” 左相的眼神意味不明。 之前皇帝打算让左思思嫁给柳旭言,好监视孟知遥,结果左思思作死,让他相府蒙了羞。 他原本打算让左思思消失,对外就说左思思是被迫的,羞愤自尽了,这样就不会影响府中其他女眷的名声,至于监视孟知遥,再换一个庶女嫁过去便是了。 结果这左思思是个有本事的,竟然说动了柳旭言和离,让他不好处置她。 不过这样也好,左思思不死,皇帝那就好交代,至于孟知遥,只能再换其他法子监视了。 左相留下一句,“那就等驸马爷的好消息了。”,带着刘静离去。 刘静落后半步,跟在左相身后,走了几步后回头看左思思,唇角含笑,脸上是幸灾乐祸。 左思思心猛地跳起来,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流失,她抓着柳旭言的手,“阿旭,我有不好的预感,总感觉,好像出什么事了!” 她语气急躁,脸色苍白。 柳旭言只当她这两日受刺激太大,没休息好,轻轻拥着她,“没事,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嗯。”左思思努力压下心头的恐慌,目送柳旭言离开。 她忐忑不安地回到房中,喊了丫鬟备洗澡水,将自己脱光、慢慢没入水桶。 温热的水波滑过她的身体,抚平每一寸肌肤,她轻轻地闭上双眼,让自己沉浸其中。 左相凶狠地说着要一杯毒酒了结她的场景在她脑中闪过,左思思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里跟现代太不同了,女子的地位低下,而位高权重者处死一个人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她猛地睁开眼。 月姨娘! 她怎么把月姨娘给忘了! 左思思匆匆擦干身子、随意套上衣服就往外走。 那样恶劣的环境,月姨娘为了帮她,甘愿与蟑螂老鼠共处一室,她是她这具身体的生母,是在这府中唯一愿意给她温暖的人。 左思思匆匆跑到柴房,推门而入,久无人住的霉味扑鼻而来,夹杂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她的视线向下,月姨娘侧蜷着身子、手抱着头,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中。 左思思的心中涌上巨大的恐慌,她几乎站不稳,颤抖着双脚靠近,慢慢蹲下,轻轻唤了一声,“姨娘?” 月姨娘还是毫无动静,她穿着左思思的衣裳,粉白色的上衣已被血染成红色。左思思的脑袋“嗡”地一下,她将手指伸到月姨娘的鼻下,然后猛地向后跌坐在地。 没有!没有呼吸! 月姨娘,殁了! 她几乎已经不能思考,她不明白明明几个时辰前还偷偷拿着肉包来看她的人,现在已经了无声息。 她木然地看向肉包滚过的地面,食物已经被老鼠啃噬干净,只留下地面的一滩油渍。 “伤心吗?这就是你偷跑的代价。” 刘静一身深紫浣花锦裙,站在柴房门外,环着臂冷冷地讽刺她。 左思思僵硬地回头,呆滞地看着刘静,嘴唇微启,一字一句地问,“是你吗?是你杀了她?” 刘静轻扯嘴角,“左思思,你真是个蠢货,若不是你逃跑,老爷也不会迁怒于月姨娘。” 她弯下腰,讽刺的笑容放大,“是你,是你害死了她啊!” 左思思被刺激,惨白着脸向后退,“不!不是我!不是我害死姨娘的,你胡说,你胡说!” 她忽地站起,跌跌撞撞地冲出去,刘静被她撞得朝旁趔趄几步,闷哼一声、靠在门板上。 左思思流着泪冲到左相卧室,侍卫将她拦下,“小姐,梅姨娘在此,你不能进!” 左思思在门外大喊,“爹!爹!你出来!” 少顷,梅姨娘披着浅粉色纱制外衫开了门,雪白的双肩外露,酥胸半遮半掩,她不悦地瞪一眼左思思,“天还没亮呢,吵什么吵?老爷叫你进去!” 左思思的眼里布满血丝,她神态悲恸,抖着唇,怒目圆睁、质问左相,“为什么要杀了她?” 左相懒懒地披上衣裳,趿了布鞋,“一个贱奴而已,杀了就杀了,轮得到你来质问我?” 左思思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贱奴?她是为你生儿育女的女人!是你朝夕相伴十几载的亲人!” 左相招呼梅姨娘为他系腰带,“亲人?不过是一个姨娘,还配不上这个词!” 梅姨娘系腰带的动作紧了紧,左相被勒,不悦地刀了她一眼,梅姨娘立马认错,手上的动作更加柔和。 左相目光沉沉,“左思思,你是左相府的小姐,不要为了一个奴才失了规矩,对着你的父亲大吼小叫!” “有时间好好精进检讨一下自己,人如果没有价值,下场就是月姨娘这样!” 梅姨娘系好腰带,为左相整了整衣襟,被左相推开,她趔趄了两步,脸色有一瞬间的难堪,站稳后又端起了妩媚的笑容。 冷漠,视人命为草芥,左相无情冰冷的话冲击着左思思的心房。 她崩溃地大哭,“魔鬼!你就是个魔鬼!你简直可怕!” 左思思转身冲出去。 她拿了一支玉钗和一个金镯子,交给府中的管事嬷嬷,委托她为月姨娘收尸,然后收拾包袱踏出了左相府。 她害怕了,她不要住在这个让人夜不能寐的地方! 第三十章 反悔 左思思住进了柳府。 柳旭言遣人询问孟知遥的意见,孟知遥回复让他自己安排。 小桃用温水浸湿丝帕,后微微拧干,在孟知遥脸上轻轻擦拭,湿帕洁面后,又用完全干透的帕子擦干。 接下来就是敷粉,用散发着淡淡香气的迎蝶粉细细地扑在脸上,涂上胭脂,再用黛浅浅画上两条柳叶眉,额头贴上一只用金箔做的凤凰,描上几下斜红,最后在唇瓣染上石榴娇的唇脂。 “公主,一会就柳氏族老就该上门主持和离了,咱们就自由了!” 小桃取来一条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为孟知遥穿上,再于头上簪一金蝶累丝簪,称得她肌肤如雪、雍容大气、仪态万方。 孟知遥身姿挺拔、双手交叠于胸前,目光喜悦、又隐隐夹杂一丝忐忑,“嗯,走吧。” 今日辰时,是柳旭言约定让族老上门主持和离的时间。 孟知遥款款走向议事厅,柳氏族中之人已然到了不少,族老、其他柳氏族中五位宗长、柳老夫人、柳旭言,还有王氏、柳旭文等人,除了她刚成婚那次,这还是第一次聚集如此多柳氏中人。 柳老夫人率先开口,“各位族老,劳大家伙大清早的跑一趟,实是家门不幸,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可公主身份高贵,因一末小之事就闹着要和离,搅得府中是鸡犬不宁。我柳家福薄,攀不上这门亲,特请族老见证,让我儿与公主和离。” 柳氏族老中年纪最大的柳元眉间萦绕着浓浓的愁绪,抚着花白胡须的动作顿了顿。 柳元是族中最有声望的长老,他为柳氏一组的兴衰鞠躬尽瘁,柳旭言就是他慧眼识珠,倾尽资源培养起来的。 两年前,柳旭言尚公主,柳氏族人跟着沾光,不管是仕途还是经商,都比过去顺畅得不知凡几。 但现在,族中最有出息的子弟,要跟南朝最尊贵的女子,庆摇长公主和离。他不能理解。 这两年,长公主虽身份高,但上孝公婆、下扶幼弟,连族中的开销都是靠着长公主的资助,如此慷慨大方又贤惠的妻,竟闹得要和离。且看柳旭言母子的态度,已然跟公主撕破脸。 他略略沉吟,“公主与小旭郎才女貌、琴瑟和鸣,且是先皇赐婚,为了何事,竟要和离?” 柳旭言拱手,“族老,先前陛下为我与左相之女左思思赐婚,公主不允,因此和离。” 柳元诧异,“既是陛下赐婚,公主岂有不允之理?” 孟知遥对这位柳元族老是有几分敬重的,她姿态端庄,认真答道,“族老,驸马曾对先皇灵位发誓,此生绝不纳妾。而今驸马背信,若我不和离,实在愧对父皇在天之灵。” 柳元略带责怪地看向柳旭言,“为人为官,首先是个‘诚’字,你既做不到,为何要起誓,既起了誓,又为何要背弃?” 柳旭言脸上浮现尴尬,他确实是违背了当初的誓言,可孟知遥也太不留情面,他既已同意和离,她认了善妒之名也就罢了,偏要将他当初起誓一事抖漏出来,让他难堪! 柳旭言红着脸驳道,“族老,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天经地义,况且陛下赐婚,我又岂能抗旨。公主心胸狭隘,毫无容人之量,我们已协商好和离,还请族老为我们主持仪式!”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族老你别问了,今天叫你来就是为了主持和离仪式。 柳元明了,摇头叹息,本以为柳旭言出息了,又尚了公主,可以重振柳氏一族。现在看来,希望要落空了,重振一族,不仅需要聪明的头脑,还需要宽广的胸怀和高尚的品德,一个连先皇面前立下的誓言都能背弃的人,谈何让他担此重任? 事已至此,柳元只好道,“财产如何分配?” 柳旭言瞥了一眼孟知遥,见她面色如常,平静地道,“公主的嫁妆留下七万现银,其余全部带走。” 柳元又惊了一惊,和离,竟还要扣嫁妆,但他观公主之态,这明显是商量好的,他也不便多管,“那柳府的财产呢?” 柳老夫人神色不满,这族老到底是哪边的人,怎么瞧着像是为孟知遥考虑,她不耐地摆手,“柳府的财产自然是柳家的!” 柳元被柳老夫人呛声,心中不快。 当初柳家入不敷出,柳老夫人为了生计做绣活卖钱,对于族里也是诸多讨好,面对他更是毕恭毕敬。一朝得势,就猖狂了起来,但也不奇怪,毕竟他们就连皇家都敢欺! 其余几位族老也不满,柳元在他们之中有着极高的威望,柳老夫人先前仰仗族中诸多,竟敢如此对他。 “真是无耻……柳府的财产守得牢,还要霸占儿媳的嫁妆……” “也不怪他们,毕竟穷怕了……再说公主也不在乎吧,柳家能有什么家底?他柳旭言就是个五品官,一年的俸禄都不够公主买件首饰的……” 两个稍年轻一些的族中子弟嘀咕起来。 柳旭言耳朵微动,他们声音虽小,但他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 同僚偶尔会开玩笑似的说他运气好,这辈子只要抱好公主的大腿,就能衣食无忧,不像他们,要拼搏奋斗。 他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实话,柳府能有今天,不能说全靠孟知遥,但少了她,绝对发展不到如今光景。 但他又羞恼于此,他是个男人,却要靠女人过活。 柳元不知他心中所想,冷了脸,速速招来族中掌管族谱之人,“将族谱呈上来!” 他又对着孟知遥颔首,“公主,您可有什么话要说?” 孟知遥微微摇头,“无。有劳族老,请族老尽快操持此事。” 柳元将胡须一捋到底,环视一圈,开口,“开族谱,划去公主之名,从此再不是柳家妇!” 柳旭言心猛地一跳,“从此再不是柳家妇!”,他的脑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他心底没由来地升起恐慌,心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揪着,密密麻麻地泛疼。 柳元已将族谱打开,上好的狼毫笔沾了墨,正欲划去孟知遥的名字,他倏地急急喊道, “等等!我不同意和离!” 第三十一章 有我兜着 孟知遥眼皮一跳,被柳旭言突如其来的反悔闹得心烦,她拍案而起,“柳旭言!” 柳元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和离非儿戏,急着邀我族中长辈为来主持和离的是你,如今不同意和离的又是你!” 柳元的语气重了几分,“柳旭言,出尔反尔,非大丈夫所为!” 柳旭言弯腰致歉,“抱歉,是我没有考虑清楚。我现在想清楚了,我不同意和离!” 他侧身定定地望着孟知遥,“公主,和离对你我都无益处!我不过纳个妾,因此事和离,避免小题大做,被同僚嗤笑,而公主你,和离的女子举步维艰,闲言碎语或伴你终身。” 他的眼神变得柔和,“并且,我们成婚两年,公主对柳府上下的好有目共睹,若对我无情,是决计不会如此行事的,两年的感情,也不会因一时的小矛盾就烟消云散。公主,不要闹了,我和你,还有思思,我们三个好好过日子,好吗?” 孟知遥被他无耻的言论气笑,她怒指着柳旭言,“无耻之徒!狂妄自大!自以为是!” 柳老夫人打断她,“既未划去名字,你就还是我柳家妇,女子嫁人,以夫为天,你这么指着夫君的鼻子骂,是要遭雷劈的!” 在场之人都没想到会发生如此变故,本来柳旭言天未亮就派人请他们来,就没说是来和离的,只说有大事须族老出面。 他们来了,竟是为了和离,好不容易快要结束仪式了,柳旭言竟又反悔,真是一场好大的闹剧! 柳元已是面色铁青,柳老夫人简直就是个泼妇,这柳旭言也是个无信、出尔反尔的! 他浑身散发着怒气,吹胡子瞪眼,“胡闹!简直胡闹!” 柳元带着柳氏族中人离去。 王氏像个鹌鹑似的缩在角落,柳旭文一言不发地站在她旁边,柳旭文在柳府是没什么存在感的,事事都唯柳老夫人和柳旭言之言是从,而这两个在柳府说一不二的主事人,让她大开眼界,简直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孟知遥气得浑身发抖,素来坚强的她,此刻红了眼眶,她强忍着泪意,恨恨地瞪了眼柳旭言母子,转身离去。 这段时日,实在是太憋屈,为了和离一事,日日争吵,处处被掣肘,还要面对着柳旭言母子丑恶的嘴脸,好不容易他们松动了,同意和离了,又临场反悔! 孟知遥万分恼怒地回了院子,坐在房中垂眸不语。 小桃心疼极了,为她泡了一杯她最爱的铁观音,在旁逗着趣。 孟知遥听着小桃声情并茂地模仿着趣事,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小桃愤愤地在心中咒骂柳家,忽而想到什么,转身从箱盒里取出一朵浅蓝色的鸢尾花,“公主,昨日临县庄园的管事送来几支鸢尾,说是温泉旁边长的,从这里到临县也就半日功夫,咱们去散散心,泡泡温泉,如何?” 孟知遥把玩着鸢尾,椭圆形的花瓣、中心一撮小小的淡黄色的花蕊,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自由而又光明。 她将鸢尾置于桌上,“那就去散散心吧!” 主仆两人立马收拾东西,乘着安车出了柳府。 抵达庄园时,已至黄昏,庄子的管事热情地迎接她们,还准备了一桌庄中自产自制的菜。 用完膳消食后,又安排伶俐的农女引着孟知遥主仆去了温泉泡澡。 两人穿着贴身小衣,泡在温泉中,洗去了连日来的疲惫。 农女为她们准备了瓜果,罕见的还有西瓜,她将西瓜递给孟知遥,“公主您看,这西瓜靠着温泉,竟在深秋长了出来,管事的本想过几日给公主送去,没成想公主自个儿来了。” 孟知遥尝了一口,这反季的西瓜甜滋滋的,竟然不比当季的差。 农女见她喜欢,忍不住道,“这处的西瓜夏天没长,当时管事的还说约莫是不长了,反而在深秋蹿了出来,可见啊,不是不长,是时候未到呢!” 小桃也嘻嘻笑着,和农女两人一唱一和地聊着。 孟知遥听着农女无心的一番话,心中熨帖不少,农女尚且懂得的道理,怎地她被蒙住了眼,钻了牛角尖。 和柳旭言和离一事,她急于摆脱,反而陷入泥潭,甚至一再妥协,但实际上只是时机未到罢了,待时机成熟,一切将水到渠成。 她舒服地闭上眼睛,任温泉水冲刷着柔嫩的肌肤。 经过温泉的洗礼,孟知遥晚上很是睡了个好觉,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小桃兴高采烈地采了几支鸢尾,插到窗边的白玉花瓶中,蓝色的鸢尾在阳光的照耀下,像美丽的蝴蝶欲展翅高飞。 “公主,管事的说今儿有集市,可热闹了,咱们去看看吧?” 孟知遥嫣然一笑,“好,给我拿一套普通农女的衣裳来。” 孟知遥穿着粗布麻衣,却挡不住她一身的出尘气质,走在路上频频被关注。 小桃在一旁骄傲地乐呵,她家公主可是京城第一美人,要不是先皇走的早,满朝的青年才俊都可慢慢挑。 云游的和尚驻足瞧着孟知遥,小桃打趣,“你这和尚,出家了还看美人呢。” 和尚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递给孟知遥一封信,“施主,有人让贫僧将信转交于你。” 孟知遥微微睁大眼睛,“给我?” 和尚点头,“是的,施主。信已带到,贫僧走了。” 和尚一身灰色僧服,步履缓慢地远去。 孟知遥寻了一处安静的河边,坐在岩石上展信。 看了第一眼,她莞尔一笑,“小知知”,也就楼瑾苏会这样叫她。 信很长,字很潦草,都是大将军了,字却一点没有长进。 楼瑾苏先是絮絮叨叨地写了他在军中的趣事,后提到他已知晓她被欺负的事,让她别害怕,尽管狠狠地欺负回去!出了什么事,都有他兜着。 她蓦然想起,大约是七岁那年,别国太子来朝交流,她仗着自己个头比太子高,嘲笑他是“矮冬瓜”,那太子也是个不经玩笑的,竟是抡起拳头想揍她。 当时只有八岁的楼瑾苏挡在她身前,让她别怕,凡事有他。 孟知遥摇头笑笑,接着往下看。 他还说,“小知知,小爷知道,先皇去了之后你胆小了许多,从前‘横行霸世’的那股子野性被你藏了起来。” 孟知遥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她被先皇宠爱着长大,而她从来也不是什么温顺性子,却在先皇驾崩后处处压抑自己。 可换来的,是皇帝明里暗里的针对和柳家人的存寸进尺。 她的视线被眼泪模糊,“啪嗒”滴到了信纸上,她凝神细看,又“噗嗤”笑出了声。 楼瑾苏在信末说,“小知知,你若打不过对方,就写信给小爷,小爷带着百万大军来帮你!” 孟知遥收起书信,浑身的压力似乎一下子释放了,她发自内心地露出笑容,心底蠢蠢欲动又暖意洋洋。 第三十二章 搬出柳府 “小桃,传信回去,即刻将我的一应物什搬到公主府,让人拿着父皇给我的龙虎令,着元鹰监督,若有人敢阻拦,打入大牢!” 孟知遥将龙虎令交给小桃。 龙虎令是先皇驾崩前给她的,可号令应天府。 她原本计划和离后搬出柳府,但现在她想通了,既然本就决心和离,何必委屈自己住在柳府,世人皆知她要和离,那又怎样? 孟知遥在庄子里玩了三日。 而这三日里,元鹰带着一队锦衣卫守在柳府,看着小厮将孟知遥的东西搬出柳家。 看着东西一样一样地被搬走,须臾,孟知遥的整个院子都被搬空,柳老夫人被锦衣卫死死拦着不让靠近,她赤红了双眼,“放肆!真是反了天了!谁允许你们进来搬柳家的东西的?我要报官!” 元鹰笑嘻嘻地凑近,掏出官牌在柳老夫人面前晃了晃,“我就是官,老太太有什么冤屈,说来听听?” 柳老夫人目呲欲裂,“你”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东西都被搬走。 东西搬完后,元鹰本已走出公主府,想了想又折了回去。 柳老夫人一惊,这个煞星,怎么又回来了? 他摩挲着下巴,自言自语,“公主说把她的东西搬走,这府里的丫鬟小厮也是公主聘的吧?卖身契在谁手中?” 公主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小兰行了一礼,“禀大人,这柳府中的下人,除了各位主子身边的老人,其余卖身契都在公主手上。” 元鹰大手一挥,“既如此,都带走!” 柳老夫人几欲晕厥,都带走?把下人都带走?这个混不吝的在说什么? 她拍着大腿怒喊,“谁敢!谁敢走出大门,我就将她发卖了!” 元鹰好心提醒,“老太太,你无权卖她们,你手中没有卖身契啊!” “哦,对了”元鹰环视一周,又盯着门口的牌匾看了半晌,“柳府”两个烫金大字金光闪闪,“这个牌匾,也是公主找人做的吧?” “来人!给我掰下来带走!” 柳老夫人一听,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元鹰“啧”了一声,“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弱,算了算了,做个木的给他们挂上吧!” 他将柳府搜刮一圈,除了孟知遥院里的,还有各个房中的御赐之物或者看着名贵的物品,和都被他带走了。 他可是调查清楚了,这柳府,原本就是个破落户,全靠孟知遥才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他还怪好心的,只带走了看起来值钱的,那些个用旧了的,都便宜他们了。 柳旭言回府的时候,门口的烫金牌匾已经被换成了粗糙的木制牌匾,牌匾上歪歪扭扭的“柳府”两字像是刚习字的小童所作。 他大吃一惊,右眼皮猛跳,慌忙冲进府中,看到了几乎空了的柳府的那一刻,他眼前发黑,一阵晕眩,亏得小厮扶了一把才没倒下。 他怒吼着,“谁干的?怎么回事?” 王氏战战兢兢地跑出来,眼里满是害怕,“刚刚应天府的人来,把公主的东西都搬走了,府中的丫鬟小厮也带走了,还有门口的牌匾……” 柳旭言牙齿打颤,“公主呢?孟知遥人呢?” 王氏回道,“公主不在府中,听说去了临县的庄子。” 柳旭言怒气冲冲地去了左思思的院子,自上回左思思与左相闹掰后,她就住进了柳府,无名无份,但她不在乎。 迟早,她都会是这柳府的女主人,现今只不过是提前行使了部分权利而已。 柳旭言一脸怒容地进屋,左思思问他怎么了,他拍着桌子将孟知遥找人搬出府的事情说了。 左思思满脸的无所谓,“搬了就搬了,迟早要和离的,现在只不过是提前准备,就像我提前住进来一样。” 柳旭言心虚地垂下眼眸,他没有告诉左思思,他又不想和离了。 左思思还以为柳旭言在计划着和离,毕竟,现代社会离婚还有十天冷静期呢,他等个十天半个月再和离,也是很正常的。 许是心虚的缘故,柳旭言的语气没有那么愤怒了,“可是,公主把她的嫁妆都带走了,还把丫鬟小厮也带走了,还有一些她以前给府中添置的物品。” 左思思惊讶地捂住嘴,她并没有愤怒,相反,她觉得孟知遥实在是太厉害了,手起刀落,和离的决心昭然若揭。 她是现代人,离婚对她来说就跟分手差不多,并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但孟知遥可是纯粹的古人,在电视中,她总是看到,古代的女人为了不被休,就会容忍丈夫三妻四妾,甚至主动帮丈夫纳妾,而孟知遥作为长公主,却能干净利落地提出和离,不得不让人佩服。 至于嫁妆,那本来就是孟知遥的钱,属于婚前财产,离婚了,自然是可以带走的。 她歪着头问,“那府中还有过活的银钱吗?” 柳旭言想了想,“有是有的,但……” 左思思握住他的手,“有就好了,丫鬟没了,我们可以自己干活,钱不够,我们可以自己赚。” 她含情脉脉地看着柳旭言,“阿旭,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会陪着你一起的。” “阿旭,我能让陛下为我们赐婚,也就有本事赚钱,人是要向前看的,不要抓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到时候,你就作你的文章,做你想做的事情,至于钱财这些,都有我,你不必操一分心。” 柳旭言动容,紧紧拥着左思思。 左思思靠在柳旭言胸口,再次安慰道,“阿旭,别担心,有我在,钱不是问题。” “只是阿旭,做生意需要本钱。你知道,我跟爹赌气出来,不好意思向他要钱。” 柳旭言亲亲她的额头,“好,过几日,我找母亲要。” 左思思疑惑不解,“你自己没有钱吗?” 不是说古代是男人当家做主么,为什么柳旭言还要找柳老夫人拿钱? 柳旭言被噎了一下,“近日宴请同僚,我身上的银子花完了。” 左思思没再说话,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怀里。 第三十三章 小叔被打 孟知遥回京后,直接到了公主府。 公主府邸气派恢宏,雕花大门、圆形拱窗,门口玉石台阶雕凿出祥鸟瑞花纹样,门楣上黑底金漆“公主府”三个大字,气势夺人。 她是南朝唯一的公主,先皇赐下府邸的时候,直接用了公主府三字,彰显孟知遥的地位。 进府后,华丽的楼阁被池水环绕,飞檐上的双龙活灵活现,似要腾空而去。 按规制,除了皇帝所用之地,其余各殿皆不可用龙做装饰,而这双龙,也是先皇给的特权。 小桃指挥着小厮将从庄子里带来的新鲜瓜果卸下,而后走到孟知遥身后半步,“公主,先去澄园休息吧。” “不用,我在府中逛逛,你们自忙去。” 坐了半日的安车,按理说也该疲惫了,孟知遥却精神抖擞,满眼都是兴奋。 她屏退丫鬟,一个人漫步于绿荫花径之间,听着清泉潺潺、莺雀鸣啼,恍若世外桃源。分明是深秋,在她这府邸中,却丝毫没有萧瑟的迹象。 孟知遥左右环视一圈,见四下无人,偷偷地脱了鞋提在手中,脚踩在鹅卵石铺成的石道上,感受着脚下的凹凸不平。 “公主,公主……”不远处有丫鬟小心翼翼地呼叫。 孟知遥赶紧穿上鞋,又恢复了往日端庄的公主,仿佛刚刚那个调皮活泼的姑娘是幻觉。 “何事?”孟知遥问道,脸上还留着未消散的笑意。 丫鬟福了福身,“公主,柳老夫人来了公主府门口哭闹,引得百姓议论纷纷,小桃姐姐将她请进了府,现在正在前厅呢!” 孟知遥蹙眉,柳老夫人会来闹,她是预料到了,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她不敢在元鹰面前撒泼,难道真以为她孟知遥是个软柿子吗? 她敛了眸,向着前厅走去。 还没到呢,就听到柳老夫人的哭嚎,“杀千刀的坏胚子啊!我苦命的儿啊!” 接着是小桃中气十足的声音,“我说老太太,冤有头债有主,您有气啊去找债主撒,到公主府算怎么回事啊?” 孟知遥款款迈入前厅,柳老夫人一看到她,就猛地起身,几欲扑到她身上,她微微一侧身,柳老夫人扑了空,尴尬地站在原地,满是褶子的脸上泪水涟涟, “公主,你可要为小刚做主啊!我的儿啊,太惨了!” 她语无伦次地哭诉着、咒骂着,半晌,孟知遥从她的话中捋清了事情的始末。 柳旭刚上回想要万小世子的蛐蛐“大将军”,讨要不成,一直心心念念。 昨日,在长福街上遛弯时,柳旭刚又碰上了“大将军”大战三百回合,回回胜利,他羡慕得红了眼,当场就要强抢。 偏那万小世子也不是个好惹的,不仅不好惹,他还是个狠的,将柳旭刚捉了,倒吊在长福街一巷子口,用鞭子狠狠地抽他。 柳旭刚痛得鼻涕眼泪直流,还当众失禁了,尿液浸湿了他的衣裳,混合着血液、倒顺着他的脸颊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滴。 等抽够了,他让人把柳旭刚扔在地上,随手捡起地上的木头,狠狠地打在了柳旭刚的手臂上,一下不够,他一下又一下地敲打他的手臂,边打边说, “叫你抢!” “公主都搬出柳家了,你还敢这么嚣张!” 打完了一只手,他踩在柳旭刚身上打另一只,直到柳旭刚昏厥过去,然后把人丢在了柳府门口。 整个柳府鸡飞狗跳,但打人的是万小世子,万小世子还放了话,“谁要是不服气,我连他一起打!”,没有人敢跟万府叫板,但心肝宝贝被打成这副样子,柳老夫人心有不甘,一听说孟知遥回来了,就哭哭啼啼跑到了公主府。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得出来是真的伤心得狠了,“公主啊,你可不能不管啊,小刚是你看着长大的,跟你可是比跟我还要亲的!” 小桃上了点心,给孟知遥泡了茶,翻了个白眼,“柳老夫人可真有意思,小少爷前些日子还放话要让驸马休了我家公主呢!” 柳老夫人顿了顿,满脸地不赞同,“小刚是个孩子,孩子说的话哪能作数,公主可不能把孩子话当真啊。” 小桃回嘴,“孩子也是要有人教,才会这么说,柳老夫人说说,是谁教的?” 柳老夫人白了她一眼,“公主,你这丫头怎么老是插嘴,下人就要有下人的样子,主子还没说话呢,她就伶牙俐齿地很!” 孟知遥咽下嘴里的点心,喝了口茶润了润嘴,“小桃说的就是我的意思。” 不顾柳老夫人瞬间铁青的脸色,她接着说道,“我已搬出柳府,柳家所有事情,都与我无关。” 柳老夫人满嘴的口水往外喷,“你个没心肝的贱人!还没和离呢,怎么就跟你没关系了?你想两手一摊什么都不管,你休想!” 她发了狠,指着孟知遥骂,“还没和离就搬出柳府,也不知道是不是勾搭上了什么野男人!没有妇德的东西,你要是不管,我老婆子就天天到你府门口,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水性杨花!” 孟知遥缓缓抬眸看她,眼里愠色渐浓,“嘴巴放干净点!污蔑皇室,轻则杀头,重则诛九族,柳老夫人,你想尝尝人头落地的滋味,还是想看到柳家九族被灭?” 柳老夫人双腿一软,从前柳旭言还没尚公主的时候,他们住在靠近西郊的一条巷子里,左邻右舍当婆婆的女人,都是这么训斥儿媳妇的,她也就依样画了葫芦。 可她忽略了一点,她的儿媳妇,不是普通人,是南朝的长公主,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不是她可以随意辱骂的。 只是孟知遥搬出柳府前,对她尚存三分忍耐,这一搬出府,态度就截然不同,分明是存了恩断义绝的决心了! 她不再胡乱攀咬,咬了咬唇说道,“不闹也行,你拿出两万两,一万两给小刚治病,另一万两是给万府的赔偿。” 她咬牙切齿,“万府那黑心肝的小世子,将我儿打成这样,竟还说我儿伤了他,要一万两赔偿!要是不给……要是不给,就把他的腿也打断!” 第三十四章 大饼 “两万两?” 柳老夫人以为她同意了,脸上浮起了笑容,“对,两万两!” 她又想了想,“若是公主愿意,也可以多给点。” 小桃“哈?”了一声。 若是从前,孟知遥可能只是微微犹豫就给了钱,但现在,柳家人还想从她这拿钱,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孟知遥冷笑,“柳老夫人好大的口气,原想着你上公主府打秋风来了,给个一两二两的也可以,但没想到你狮子大开口,竟要两万两!” “怎么?柳老夫人觉得我是摇钱树?还是冤大头?” 柳老夫人眼神狠戾,几乎要喷出火来,“一两二两?你当我是叫花子!” 她转身在门槛上坐下,扭头对孟知遥道,“你不给,我就不走了!” 孟知遥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话却是对小桃说的,“小桃,去请元大人!” 柳老夫人浑身一抖。 元鹰,简直就是她的噩梦,他会笑眯眯地跟她说着让她胆寒的话,还有应天府,那是她此生再也不想踏足的地方! 她头皮发麻,“叫元大人来做什么?” 孟知遥低眉含笑,“当然是……” 她顿了顿,饶有兴趣地看着柳老夫人目露惊恐,“请柳老夫人去应天府喝茶了。” 柳老夫人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一咕噜爬起来,拍拍屁股往外跑,“不用了,我老婆子年纪大了,不喝茶!不喝茶……” 孟知遥直起腰,和小桃相视一笑。 小桃戏谑,“没想到元大人的名头这么好使,不仅可以令孩童啼哭,还能吓退不讲理的老太太呢!” …… 柳老夫人回到柳府,满腔怒气地坐下,胸脯上上下下地快速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蒋嬷嬷端来一碗中药,“老太太,该喝药了,这几日你的情绪起伏太大,大夫说要调理调理身体,且不可大喜大悲了。” 自从孟知遥开始闹和离,柳老夫人就成日发怒,原本已经逐渐康健的身体又开始出现各种毛病,不是今日头疼、就是明日胃疼,要么就是腿疼得下不了床。 来了四五个大夫,都摇头说这病可大可小,若是平心静气、好好调养,则可以活蹦乱跳地再活个三五十年。可若情绪继续大起大落,那就很可能会中风,余生只能在床上度过,可以听见看见,却口不能言、腿不能行。 柳老夫人推开碗,“不喝!气都气饱了!你说说,你说说这个贱蹄子,搬出去了不说,让她出点钱都不肯!还拿那恶魔元鹰吓唬我!” 蒋嬷嬷无奈,心想你那哪是一点钱,两万两啊!柳旭言一年才赚一百二十两! 她哄着柳老夫人,“公主这是置气呢,她气咱们柳家出尔反尔,等过阵子,气消了,也就回来了,到时候啊,还跟从前一样!” 柳老夫人心中的郁气消了些,端起苦药一饮而尽,“对,到时候定叫她好好认错!” 她又灵光一闪,“对了,那左思思今日如何了?你将她叫来,就说我有话问她。” 她还记得当日柳旭言在她耳边的承诺,说左思思精通经商之法,定能让柳家发家致富。如今她虽还未嫁进来,但已经光明正大地住了进来,就该为柳家出力。 左思思挽着柳旭言的手臂,两人有说有笑地一起进了屋。 两人亲亲热热、喜笑颜开的样子刺痛了柳老夫人的眼,她的宝贝小儿子还躺在床上,全身是伤,手都被打残了,神志也不大清醒。 可她的骄傲柳旭言,却和女子你侬我侬,仅仅是昨晚去探视了柳旭刚,就再也没有关心问候过。 柳老夫人压下心中的不满,“思思啊,你之前说有法子赚钱,如今府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小刚需要大笔银子治病,阿旭也需要银钱打点……你……” 左思思眉眼弯弯,接过话匣子,“母亲不必担心,我早前就跟阿旭说了,钱这事,包在我身上!” 自打她住进来,就改口喊柳老夫人为“母亲”,柳老夫人对此也默认。 柳老夫人喜上眉梢,“当真?” 左思思拍拍胸脯,“当然!我左思思从不说大话!” 她从现代穿越而来,知晓那么多新奇的事物,都是这些古人闻所闻未、见所未见的,她随便捣腾出几样,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柳旭言一脸骄傲地看着左思思,朝柳老夫人道,“母亲,思思有大才,您只管信她便是!” 他犹豫片刻,“只是经商需要本钱,母亲,您……需要母亲出点银子……” 柳老夫人的笑容瞬间淡了,她迟疑道,“要多少?” 左思思言之凿凿,“有多少本钱,做多大的生意!投入越多,自然回报越高,要赚多少钱,权看母亲出多少本钱了!” 她大学修的是金融学,一次讲座上,一位企业家说过类似的话,她印象深刻。 柳老夫人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我给你一千两。” 柳老夫人说出这句话,心都在滴血。这一千两,是她的私房钱,是这两年孟知遥时不时地给她的,她攒了一千两,一下子就全部拿出来了。 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咬咬牙,也就拿出来了。 左思思“啊?”了一声,“一千两够干嘛!” 看到柳老夫人蓦地凌厉的眼神 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又急忙补救,“一千两也够试试水了,母亲放心,小刚的医药费和赔偿金,就包在我身上了!” “做生意需要人手,母亲派十个人给我吧!”左思思又提出要求。 柳老夫人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又要钱又要人的,这府里的下人总共就剩十一人,还都是年纪大的,要是都调走了,谁来干活? 要是两年前,她自己干活倒也不成问题,但她这两年养尊处优,手上的老茧都消了下去,再让她干活,那是不可能的!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再给你一百两,你去聘几个伙计帮忙。” 这一百两,她还得卖首饰凑。 左思思略一沉思,点头应下,“好,就这么干!” 她转向柳旭言,“阿旭,这几日你下了值就来帮忙。” 柳老夫人一掌拍在桌上,“胡闹!阿旭是要做官的,怎可跟你一同经商、沾了铜臭味?” 柳旭言也摇头,“我若跟你一同经商,会被同僚笑话的!” 左思思壮志凌云,“好!以后你做官,我经商,咱们官商强强联合!” 第三十五章 经商上 左思思的动作很快,她看中了长福街上的一个旺铺,用一个月三百两的租金盘了下来,签了一年的协议。 要知道,正常这个旺铺的价格是一百两一个月,左思思问价时,旺铺的管事随口报了三百两,本想打发她,结果左思思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付了三个月的租金,可把管事给乐坏了! 左思思又打着高薪的名头迅速招揽了十个人手,将他们聚在铺子门口,她搬了个椅子,动作麻利地站了上去,朗声道, “伙计们,我会给大家股份,只要你们好好干,就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底下新招的伙计窃窃私语,股份?这是什么? 意识到这是古代,可能不了解什么是股份,左思思清了清嗓子,“股份的意思,就是人人都是这铺子的主人,只要铺子生意好了,大家都能拿到分红!” “有这么好的事?” “娘啊,我也能自己当老板了!” 场面一下沸腾起来,在场的伙计都很兴奋,打个工还能拿分红,这事他们想都不敢想! “仙女!姑娘,你真是仙女下凡!” 左思思抿唇一笑,“我不是仙女,我是你们的合作伙伴,我姓左,以后,我们共同致富!” 底下掌声雷动,左思思对此十分满意,她内心激动,以前常常在电视上看到创业者慷慨激昂的一番演讲,如今终于轮到她了!鸡血一打,她觉得自己仿佛已经创业成功了! 店铺有了,人手有了,接下来就是产品。 她打算做服装,女人的钱是最好赚的,古代的衣服太过保守,她只要随便做几套现代的礼服、公主裙或者是修身旗袍出来,必定能惊艳这个时代的人! 她连夜赶工了几个样图,找了裁缝做成了成衣。 三天后,思旭阁正式开张。 开张当天,左思思请了舞龙舞狮队前来助兴,还打出了“开业大酬宾,三天七折”的口号。 由于本身就是旺铺,再加上左思思将场面搞得十分隆重,思旭阁门前被堵得水泄不通。 柳老夫人和柳旭言站在不远处,脸上笑容明艳如夏日繁华。 “母亲,您看,儿子眼光不错吧?思思真是极其能干!”柳旭言满眼骄傲地望着左思思。 柳老夫人笑着应和,“我儿的眼光自然很好。” 他们离去后,原本热闹的思旭阁陡然发生变故。 阁内一华衣女子羞愤地指着一件旗袍,“这是什么?露胳膊露腿的,简直有伤风化!” 左思思耐心地解释,“姑娘,这件衣服叫旗袍,是根据女性的身材制作的,穿上后,女性的身体美就可以安全地展现出来。” “您稍等,我给您展示一下!” 她进了试衣间,亲自换上了旗袍。 左思思的身材很好,穿上旗袍后前凸后翘,雪白的藕臂、笔直的小腿,肤如凝脂,她粲然一笑,嘴角梨窝隐现。 华衣女子已经快要哭出来了,“你!不知羞耻!”,她遮了脸离去。 “好好好!太美了!”一魁梧男子击掌而出。 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左思思的胸口,“这件衣裳不错,我要了!就美人儿身上这件,脱下来,我买了!” 左思思没察觉出什么,喜滋滋地去换下了旗袍,把旗袍叠好放到了准备好的纸盒中,还在纸盒外面粘了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她笑意晏晏地将盒子递给男子,“您收好,欢迎下次光临。” 男子接盒子的时候,手有意无意地碰到了左思思的,笑容更大了,“一定一定!到时候美女老板可要亲自接待啊!” 左思思的小姐妹刘如月到了,刚刚那一幕恰好被她看了个尾巴,她拉着左思思到了无人的角落,“思思,那个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怎么跟他有说有笑的?” 左思思笑着回她,“顾客是上帝,他既然买了我的东西,为我创造了价值,那我必然是要对他笑脸相迎的,你不懂,这叫服务!” 刘如月皱眉,刚想说什么,左思思就转身去招呼客人了。 来的人很多,但买的人就刚刚那一个,左思思和伙计们累了一天,快关门的时候,她强撑起笑容鼓励大家,“大家回去好好休息!第一天没有人买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我们也看到了,来咱们铺中的人很多,接下来几天,人会越来越多,大家打起精神!” 伙计都离去后,她正要把门关上,“嘭”地一声,门被大力踹开。 左思思被力道震得往后退了几步,后背撞在了屋内的一根柱子上。 她闷哼一声,朝门口看去。 一个满脸怒容的胖女人拿着刚刚卖掉的旗袍,身后跟着买旗袍的魁梧男子,此刻的男子不似之前豪爽,反倒拘谨地跟着胖女人身后。 胖女人指着左思思,“是不是她?” 魁梧男人连连点头,“是她!就是她勾引我,我才买了这件旗袍的!” 左思思红了脸,瞪大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让人震惊的事情,“你胡说什么!我正正经经卖衣服,什么勾引你?” 胖女人一把抓住左思思的手,反手一扭,左思思痛得龇牙咧嘴。 “贱人,竟然勾引我丈夫!你做这么多不正经的衣服,是要勾搭多少个野男人?”胖女人毫不留情地讽刺。 左思思想奋力挣开她的桎梏,却被她牢牢地钳住手腕。 左思思想解释,“我这些衣服……” 胖女人扬起手打了她一巴掌,左思思顿时被激怒,噙着泪水喊道,“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爹是左相!” 胖女人冷笑,“你爹是左相,那我爹就是皇帝!” 她放开左思思,拿起裁缝桌上的剪子,把思旭阁中所有展示的衣服都剪碎,“贱蹄子,要是再敢做这种不要脸的事情,下次剪的,就是你的脸!” 左思思愤怒至极,牙齿咬得咯咯响,但身形以及力量上的悬殊,让她不敢再动。 等到胖女人和男子离去,左思思瞬间瘫倒在地,呜呜地哭了起来。 第三十六章 经商下 左思思一身疲惫地回到了柳府,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柳老夫人和柳旭言。 柳老夫人闻言大怒,“哪个野蛮的泼妇?竟如此大胆!明儿就报官抓她!” 胖女人剪碎的哪里是衣裳,那是她的银子!是她的宝贝啊!是她的命根子啊! 柳旭言阻拦,“不可,若因此事报官,于柳府的名声不益。” 他心中不适,胖女人的话他虽未当面听到,但经左思思描述,他有一种被绿的微妙感,“思思,你设计的衣裳,拿出来叫我们看看。” 左思思让丫鬟去她房里取了一件旗袍,这件旗袍她十分中意,就自留了一件。 柳旭言看到后,倒吸一口凉气,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你今日,就穿着这件衣裳在那男子面前?” 左思思不以为意,“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柳旭言气得头晕目眩,她还问他有什么问题!左思思穿成这样,难怪胖女人要打她! 柳老夫人“嘭”地甩了茶盏,“荡妇!简直是荡妇!” 这件衣裳布料这样的少,手臂、小腿尽数暴露在外,左思思还穿着它在众人面前展示。 柳老夫人一阵晕眩,她非常后悔什么都没有过问,就让左思思放手去做,没想到,她是个如此不着调的!也不知道她这些如此有伤风化的点子是从哪里来的? 左思思被骂,迅速红了眼眶,“母亲为何如此说我?” 柳老夫人不欲再争辩,只沉了脸,命令道,“明日起,不许再制如此暴露的衣裳!” 左思思还想再辩驳,柳旭言拉了她的手,轻轻地冲她摇头。 左思思含泪应下。 本以为是创新,能让人眼前一亮,没想到被如此抵制,甚至上升到有伤风化的地步。 衣裳,是做不成了,得尽快转型。左思思很快下了决定。 澄园。 小桃绘声绘色地跟孟知遥讲着左思思经商的故事,“公主,我今儿溜进去看了,其实那些衣裳都挺好看的,尤其是左思思穿上之后,身姿曼妙,我看好多贵女眼里都亮晶晶的,只是都不好意思买。” 孟知遥漱了口,“这左思思,倒也是个妙人。” 隔了几日,左思思关了思旭阁的大门,与伙计们讲述着“转型”计划。 她打算做餐饮,把“思旭”阁改造成开放式的餐厅,让来吃饭的客人能看到厨房炒菜的场景,再加上她现代的几道菜品,她就不信她这个设计火不了! 伙计们低头不语,不像上次一样兴奋。 改造很快,只是撤了原本的衣架子,添上一些桌子、椅子,再隔一个厨房出来就基本完成了。 左思思花了两倍的价格从别条街的酒楼挖了一个厨师过来,给了他三道菜的菜谱。 餐厅开业的第一天,左思思打出了“前十位进店免费,开业三天五折”的旗号。 开业不到半个时辰,餐厅就爆满了,甚至还有人在外面排起了队,左思思让人搬了长凳子放到门口,还提供免费的玉米汁。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模式,十分新奇,加上餐厅提供的菜品味道也不错,尤其是菠萝炒饭,闻所未闻,餐厅的名声一下子打了出去。 开业的第二天,天还未亮,思旭阁门前就排起了长队,这些都是昨日没轮上的人。 临近中午,隔壁的酒楼只有零星几人,掌柜的听了跑堂的汇报,说很多老顾客宁愿在思旭阁门口喝着玉米汁等上一个时辰,也不愿意到他们酒楼吃饭,气得脸色比锅底还要黑。 他在跑堂伙计耳边嘀咕了几句,伙计应了声便跑了出去。 而他自己则是去寻了背后的东家。 一个时辰后,思旭阁内一个蓝布衣的男子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嘴里叫着,“快叫大夫,我中毒了,这菜有毒!” 正在吃饭的其余客人纷纷吓得放下了碗筷,还没结账就都跑得没影了。 左思思顾不上追人,忙让伙计去寻了大夫。 可长福街上一共五家医馆,却没有一个大夫愿意前来。 蓝衣男子叫嚷着,引来了许多围观的人,他吵着要报官,说思旭阁害人。 左思思无奈,只好随他去了官府。 到了官府,蓝衣男子中气十足地控诉思旭阁菜品不新鲜、甚至是有毒,丝毫没有方才虚弱的模样。 左思思说他污蔑,如果中毒的话,怎么会那么快就活蹦乱跳。 蓝衣男子称自己身体恢复能力强,一会的时间就把毒给排出了,他对着应天府的五品官大人拱手,“大人,多亏草民身体强健,若换个人,指不定早就一命呜呼了!大人,这等子害人性命的餐馆,一定不能容忍!” 官大人大手一挥,拍了惊堂木,“那就封了吧!另,赔偿这位中毒的男子五百两银子看病。” 左思思摇摇欲坠,费了很大的气力才没让自己倒下,她想为自己辩驳,但官大人已下了堂离去。 衙差押着左思思到了思旭阁,将餐馆的伙计全数赶出,当着左思思的面给餐馆贴上了封条。 她下意识地想去找左相,可又反应过来她已跟左相闹掰,再去,不过是自取其辱。 意识到无人可找,左思思跌坐在地,泪水模糊了视线,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驻足扶她。 蓝衣男子出了应天府后,拐了个弯,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又成了酒楼里的跑堂伙计。 而此刻酒楼二楼的包厢,方才还在判案的官大人,正与管事举杯畅饮。 管事端着谄媚的笑,“大人,多谢您,那女子不知好歹,想些怪招揽客,影响了酒楼生意,又不知规矩,竟连大人都不曾孝敬,这次啊,权当给她些教训!” 管事从袖中取出一沓银票,往官大人怀里塞,后者笑眯眯地收下,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若再有那不知事的玩意儿挑事,你尽管来找我!” 管事嘿嘿一笑,“那是那是,草民先谢过大人!这些年啊,咱们酒楼多亏大人照应了……” 包厢里其乐融融。 左思思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她只恨自己倒霉,碰上蓝衣男子这等无赖。 经过这两遭,她手中已经没有银子了,还打了四百两欠条。 她有些忐忑,阿旭,会怪她吗? 第三十七章 老太太后悔 搬回公主府的这些时日,孟知遥仿佛回到了出嫁前,过得舒心畅快,除了偶有一些闲言碎语,但也只是些无伤大雅的小插曲,她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 小桃日日跟她讲左思思经商的事情,模仿得惟妙惟肖,有趣得紧。 孟知遥一面津津有味地当做趣事听,另一面,也惊叹左思思的奇思妙想。 她自己也有十几个旺铺,虽未亲自经营,但心腹也是按期汇报,其中也有餐馆、酒楼,但她从未听过如此新奇的经营模式,开放式的厨房、还有那什么菠萝饭、取号排队时免费提供玉米汁。对了,玉米汁,也是她不曾见过的。 要不是左思思与那柳旭言夫妻一体,她还真想将左思思挖过来,为她提供金点子,她必不会亏待她。 孟知遥立在池边,素手捻一点鱼饲掷于水中,红的黄的大的小的金鱼蜂拥而至,将那一点鱼饲一抢而空。 看着这样热闹的水中之景,孟知遥明媚一笑,池中的鱼儿恍若被她的笑晃花了眼,纷纷躲了开去。 “公主,左思思的思旭阁昨儿傍晚被查封了!”小桃从外回来,脸上隐隐夹杂着惋惜。 孟知遥笑意一滞,“为何?” 小桃愤愤不平,“那隔壁酒楼的管事和他那背后的东家做的好事,明着竞争不过,就来暗的!偏那左思思也是个单纯的,不知打点就莽着开了餐馆,这里头的水深着呢!” 小桃说着来了气,“她不仅眼光差,脑子也被驴踢了!” 孟知遥“噗嗤”一笑,揶揄道,“我怎么瞧着你好像很是喜欢那左思思,先前不还骂她来着?” 小桃一顿,跺了跺脚,“公主!我才没……没有呢,我就是……我就是气她笨!” 士农工商,商最底层。 左思思有想法、有执行力,却没有打通上层关系,当嫉妒的狼群出现,毫无招架自保能力。 那长福街上的旺铺,哪家背后没有大山? 小桃说着偷偷地看孟知遥的反应,左思思插足孟知遥和柳旭言,她却为插足者被欺负而不平。 孟知遥注意到小桃怯怯的眼神,猜到她在想什么,“别多想,柳旭言本性如此,不是左思思,也会有别人。” “左思思虽是个恋爱脑,做事也蠢了点,却不是个坏的,上回柳老夫人想吞了我的嫁妆,左思思所变现出来的抗拒不似作假……” 话音未落,丫鬟仓惶的声音由远而近。 “公主,不好了!柳老夫人又来了!”绿衣丫鬟步履匆匆来报,眉头紧锁,显然是上一次柳老夫人的泼妇行径给她留下了阴影。 孟知遥慢悠悠地喂了剩下的鱼饲,拍了拍手、将手中鱼饲碎末除去,又让丫鬟拿来了清水净手,才抬步走向前厅。 出人意料的是,柳老夫人并未发怒,脸上是难得的温和,一如孟知遥初嫁柳府那般。 见孟知遥前来,柳老夫人站起身,眼中满是慈爱,“知遥啊……” 孟知遥蹙眉,柳老夫人又是唱哪门子戏? 柳老夫人小心地靠近孟知遥,欲伸手握她的,犹豫片刻又缩了回去,双手在腹前是十指交叉、揉捏。 “之前是母亲不好,母亲不知是哪根筋错了位了,你对柳府全心全意、对阿旭也是情根深种,偏母亲昏了头,对你恶言相向,如今母亲幡然醒悟。” “公主,母亲向你认错,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小桃瞪圆了眼,“老太太,您没搞错吧?您这是鬼上身了?” 柳老夫人白她一眼,这丫头说话真是让人讨厌! 孟知遥从容道,“柳老夫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为何搬出柳府,你心知肚明。况且,你府中已有你中意的儿媳,如今,你寻上门来,未免不把我、还有左相之女当回事,也未免太把你柳家当回事!” “你以为,你是谁?” 柳老夫人气结,“左思思她……” 提到左思思,柳老夫人勃然色变,与初见左思思时的春风细雨截然不同。 她原以为,左思思是个能干的,柳旭言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她还哄着她掏了私房钱让她去经商。 结果,结果!这才一月不到,就赔个底朝天!不仅如此,还倒欠了四百两! 她想到昨晚的情形,脑子就嗡嗡直疼。 昨日,餐馆被查封,左思思一脸沮丧地回到柳家。 柳老夫人一瞧她这脸色,心就突突直跳得快要蹦出来,她下意识地问, “可是餐馆出了什么问题?” 左思思忿忿地将事情始末说了一遍,柳老夫人当场就红了眼,指着左思思的鼻子骂, “赔钱货!真是个赔钱货!” 左思思据理力争,“母亲,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只是做生意失败了而已,你怎么这样说我?” “那些个成功的伟人,哪个不是失败了一次又一次,哪里失败,就从哪里爬起来!” “再说了,我只是运气不好而已,碰到了个无赖骗子,官府又偏心。” “再来一次,我肯定就成功了,一个人,不会次次都倒霉的!我已经倒霉了两次了,事不过三,下次肯定成功!” 柳老夫人哆嗦着手、气得说不出话。 左思思以为她被她慷慨激昂的话共鸣了,趁热打铁道, “母亲,你再拿一千两出来,这一次,我打算开个化妆铺子,肯定能风靡全国!” 柳老夫人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柳旭言接住柳老夫人,不满地瞪了一眼左思思,吩咐蒋嬷嬷,“去请大夫!” 左思思被这一眼看得心里一慌,她扯着柳旭言的袖子,声音轻了许多,“阿旭……” 柳旭言甩开她,“思思,我以为你是个懂事的,但你竟将母亲气倒!” 左思思忙解释,“我不是故意气她的,我只是在分析道理啊,是母亲她自己承受能力太弱了。” 柳旭言眼中浮现浓浓的失望,他心里的左思思开朗乐观、又有本事,但眼前的人,明明拿了母亲的钱败了个精光,不仅不认错,还振振有词! 他怒道,“你回房思过,这些天不要再出幺蛾子!” 第三十八章 大姑被休 柳老夫人轻咳了下,一副不愿意提及左思思的模样。 “公主,之前是阿旭不好,他被左思思这个小妖精迷住了,你随我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育他!” “今后阿旭要是敢再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就打断他的腿!” 孟知遥接过小桃递过来的“鹿苑”,掀盖,一股清香冒起,观其色形,茶汤色泽金黄、白毫显露。 柳老夫人说得口干舌燥,闻到清香,探头望去,与孟知遥的视线相汇。 她似是不想自讨没趣,又尴尬地收回了视线。 孟知遥让小桃给柳老夫人也上了一杯茶。 柳老夫人喝着茶,左等右等、却始终未等到孟知遥开口答应,她忍不住催促,“公主,随我回去吧?” 孟知遥抬眸,“柳老夫人,好马不吃回头草,有些坑,踩过一次就算了,再踩进去,就是蠢了!” 柳老夫人讨了个没趣,她来之前就想过,以孟知遥的性子,必不会轻易随她回去,但她亲自上门赔礼道歉,至少也会有所松动。 只要她松动了,只需效仿先人三顾茅庐,必能请她回去、打消和离的念头。 没想到,孟知遥如此决绝,不仅对她的示弱无动于衷,说出的话也是毫无退路,铁了心要跟柳家一刀两断。 柳老夫人霎时怒火冲天,“孟知遥,你无情,就别怪我柳家无义!” 她不敢对孟知遥用污言秽语,怕元鹰将她关进应天府与老鼠做伴。 “你一个成了家的女子,孤身一人住在公主府,光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你!” “别怪我老婆子没提醒过你!到时候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说完将茶盏中的茶一饮而尽,把茶盏随意地在桌上一扔,气冲冲地离开。 茶盏沿着桌面咕噜噜地滚了一圈,“哐当”掉在了地面,碎成八块。 小桃低声骂道,“没素质的老太婆!” 柳老夫人气得不轻,一想到回柳府要看到败光了她一千两银子的左思思,她就浑身不舒服。 她让车夫架着马车在集市兜了一圈,才往柳府行进。 她前脚刚跨进柳府,便听到清亮的两声“外祖母!” 柳老夫人转过身去看,柳梅英牵着两个孩子,看到她就“唰”地流下了两条眼泪。 柳老夫人没由来地烦躁,她总觉得自从柳旭言纳妾一事后,柳家处处不顺,尤其是孟知遥搬出府,糟心事更是一遭接一遭。 柳梅英突然回来,又哭得如此伤心,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但不管什么事,横竖不是什么好事。 柳老夫人让柳梅英带着孩子进屋说话。 一关上门,柳梅英就哭出了声,“母亲!女儿命苦啊!” 柳老夫人右眼皮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发生何事了?” 柳梅英扑到她身上,抱着她的腰身痛哭,“母亲!方舟那个混蛋,他……他要把我休了!” 柳老夫人大惊,“怎么回事?大不了就是纳个妾,怎么就闹得休妻了?” 柳梅英双眼浮肿,显然是哭了好长一段时日了,“当初我回来求助,但……府中事多,我不想勉强阿旭,就回去了,但我回去的时候,方舟已经纳了妾!” 她的眼中恨意绵绵,“他与那妾室日日厮混,甚至以正室的标准待她。起初,我日日闹,他虽恼我,但也只是忍着。” “就前几日,他听了那妾室的挑唆,直接写了一封休书给我!” 柳老夫人脸色铁青,咬着后槽牙道,“好一会方舟!好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柳梅英的大儿子说道,“母亲,夫子说,不可以说谎,分明是你给姨娘喝了落胎药,父亲才休了你。” 小儿子附和,“对,母亲,不对。” 柳梅英哽住,瞪了两个小子一眼,她这两个拆台的冤种! 柳老夫人拍拍柳梅英的手背,“一个妾室而已,莫说落了胎,就是我儿将她发卖了,也是使得的!” 柳梅英心中熨帖,后又怪起孟知遥来,“母亲,都怪公主,要不是她闹着要和离,方舟怎么会敢休了我?” 她记得很清楚,刚开始她逼着妾室堕胎时,方舟虽然生气,但并没有要休了他,但就在前几天,县里都在传公主要和离,方舟回去直接就给了她一封休书。 柳梅英把错处都归到了孟知遥身上。 “孟知遥呢?我要去找她,让她给我个交代!” 柳老夫人闭了闭眼睛,睁开后,凶光毕露,“孟知遥,她搬出了柳府!这个贱妇,是决意跟柳家一刀两断了!” 柳梅英嘴上不屑,“离了柳家,她就是一个弃妇!” 但她又有些恐慌,她本以为,孟知遥闹和离只是为了逼柳旭言不纳妾,没成想,她是真的想和离。 如果真的和离了,那她岂不是再也回不了方家了? 柳梅英的小儿子眨巴着眼睛,食指含在嘴里,“娘,弃妇。爹爹,不要。” 柳梅英一口气上不来,扬起手想打小儿子的屁股,小儿子吓得“哇哇”大哭。 柳老夫人白了她一眼,赶忙制止,“跟小孩子置什么气?要打就打负心汉去。” 柳梅英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可不敢打方舟,那日方舟拿了休书给她,她气不过,将休书撕了个粉碎,发了狠想甩他一个巴掌,被方舟握住手腕,往后一掰,痛得她眼泪汪汪。 她又口不择言地骂了他,被他掐着脖子狠狠地打了两个巴掌,直打得她眼冒金星,这还不够,方舟将她推倒在地,拳打脚踢, “你以为没了公主,你们柳家算什么?” 而他的小妾在旁娇弱地啜泣,“表哥,我们的孩子好可怜,还未面世就没了,你要为他报仇啊……” 方舟一听,下手毫不留情。 那天,她去了半条命,将养了几日才能行走。打方舟?她再也不敢了。 想到那日的情形,柳梅英打了个哆嗦,她猛然意识到,过去方舟对她多有忍耐和顺从,是因为孟知遥。 而现在,孟知遥搬出柳家,和柳旭言和离的决心公然示众,方舟没了顾忌。 柳梅英脸色发白,对着柳老夫人道,“母亲,阿旭……不能和离!” 第三十九章 大姑后悔 “母亲,我们去找公主,服个软,让她打消和离的念头。” 柳老夫人眉头紧皱、脸色有些难看,“就在你回来之前,我去找了孟知遥,她……” 她抿了抿唇,“决心似铁。” 柳梅英沉默,连母亲出面都不能打动孟知遥,那…… “那阿旭呢?母亲,让阿旭去找公主认错?” 柳老夫人唤来蒋嬷嬷,“带两个宝贝去吃点子糕点,再让丫鬟带他们去街上逛逛,喜欢什么就买回来。” “谢谢外祖母!” “谢谢,外祖母!” 两个小孩异口同声,兴奋地跟着蒋嬷嬷出了门去。 看着两个外孙蹦蹦跳跳地出门,柳老夫人脸上满是慈爱,待看不见人影了,像变脸似的收起了笑容。 “阿旭现在被左思思那个小妖精迷住了,就前些时候,还把我的私房钱败个精光!” 提到私房钱,柳老夫人满脸心痛,心头仿佛在滴血, “她还大言不惭,说什么失败乃成功之母?我看她真是脑子进水了,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胡言乱语。” 柳梅英愕然,“早先听闻左相之女才气过人,怎得是个这么不着调的?” “而且,她怎会用到母亲的私房钱?” 柳老夫人目光一沉,“她如今就住在柳府呢。” 柳梅英更惊讶了,“住在柳府?她不是还未过门吗?这……左相能同意?” “公主搬出去后,她就搬了进来,至于左相……你倒是提醒我了,左相的态度很奇怪,未出阁的闺女在男子家中住了这许久,他也未曾过问。” 柳老夫人眯起眼睛,“难道?” 柳梅英接话,“难道左相放弃她了?” “母亲,阿旭可不能娶一个弃子啊!这对他的仕途毫无益处。” “我们劝劝阿旭吧,公主有才有貌,又出手大方,犯不着为了一个左相府的庶女得罪公主,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柳老夫人思索片刻,遣人请了柳旭言前来。 柳旭言一脸倦容,眼底是浓浓的黑眼圈,柳老夫人和柳梅英吓了一跳。 “阿旭,你这是怎得了?”柳老夫人脸上满是焦急。 柳旭言垂下眼眸,遮去眼底的黯淡,“近日事忙,熬了几个夜。” 他眼尾瞟到柳梅英,略略惊讶,“阿姐怎么又回来了?” 柳老夫人不满,“什么叫‘又’?这是你阿姐的家,她想回就回!” “是儿子失言了……”柳旭言向柳梅英致歉,“阿姐莫怪,弟弟不是那个意思,这是阿姐的家,阿姐自然是想回就回。” 柳梅英摆摆手,“阿姐怎么会怪你呢,只是阿旭,阿姐这次真的碰到困难了,需要你帮忙!” 她咬着唇,松开后,下唇被她咬得发白,“方舟……他要休了我。阿旭,只有你能帮阿姐了,你的两个侄子还小,阿姐要是被休了,他们可怎么活?” 柳旭言蓦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愕然,“休了你?为何?” 柳梅英眼神闪烁,“他听说公主要与你和离,觉得咱们柳府没了靠山……” 柳旭言一脚踢在桌凳上,上头放置的霁青白花瓷梅瓶晃了晃,“哐”地一声掉落在地,碎成四分五裂。 “趋炎附势的东西!” 柳梅英吓了一跳,嗫喏着,“阿旭,你能不能去哄哄公主?” “你们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的,没什么过不去的。” 柳旭言不语。 夫妻? 他和孟知遥,不曾做过一日真正的夫妻,连同卧一榻都未曾,哪里谈得上床头打架? 他和左思思倒是事实上的夫妻,可…… 他想起这两日左思思同他闹腾,怨他不相信她,她是怎么说的? “阿旭,我真没想到,堂堂状元郎这么没眼光,哪有做生意是一帆风顺的?你应该信任我,无条件支持我,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可以日进斗金!” 柳旭言想到她就头疼,她如从前一般阳光、热烈又自信,可这自信为何让他如此烦闷? 他不欲与她争吵,下了值后就约了三五好友,在望月楼吃酒谈天,结果左思思不知从哪打听来的消息,竟冲到望月楼,当着同僚的面喊他回去。 “阿旭,母亲念叨你呢,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好友们面露嘲讽、都打趣他是“大孝子”。 他心中不爽,又不能反驳,毕竟左思思是打着母亲的名义来叫。 可他比谁都知道,他的母亲活蹦乱跳着呢。 回了府后,他跟左思思大吵一架, “公主以前从不管我,你为何要跑来喊我回来?你知不知道我在好友面前丢了好大的脸?他们指不定在背后怎么嘲讽我呢!” 左思思理直气壮,“公主不管你,那是她不爱你!还有,在后背嘲讽你的人,就不值得深交,不如早点断了关系!” 柳旭言被她气个仰倒,一晚上没睡着,早上起来就顶了两个大黑眼圈。 一整个晚上,他的脑子里都是孟知遥,孟知遥从不干扰他应酬,她会让丫鬟准备好醒酒汤、待他回府喝下,她也从不大声与他说话,对他总是包容,母亲也被她照应得妥妥贴贴。 对比孟知遥,左思思不仅约束他、让他在外没脸,还将柳老夫人的体己银子赔了个底朝天,而且,还不知错,甚至责怪他们没眼光! 听了柳梅英的话,柳旭言心里蠢蠢欲动。 他开始想念孟知遥的好,他并未反驳,而是不确定地反问,“哄哄……能有用吗?” 柳梅英喜上眉梢,“有用啊!怎么没用?你们小两口的事,无非就是你哄哄我,我哄哄你,给个台阶下,就这么回事。” “你也别等了,就一会,换身衣裳,备点公主爱吃的点心,就去公主府罢!” 她推搡着柳旭言,让他去换衣裳,“我也同你一块去,让公主看到咱们的诚意!” 柳梅英转头望向柳老夫人,柳老夫人摇头,“我就不去了,她毕竟是小辈,不管不顾地搬出府,本就是她不对,我要同你们一块去,没得给她太大脸,到时候骑在我们头上了……” 柳老夫人一本正经地说着,心里却不这么想,孟知遥对她丝毫没有之前的客气,她不想在儿女面前落得没脸。 自然,是不去的好。 第四十章 恨意迭起 柳旭言和柳梅英乘坐马车到了公主府门口,却被拦下。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是驸马!你们也敢拦?”柳梅英指着看门的小厮怒吼。 灰色布衣的小厮并不争辩,转身从门后拿出了一块牌子,上书“柳旭言与狗不得入内”。 “公主说了,狗若是温顺,禀报后还可入内,柳旭言不行。”小厮举着牌子,梗着头,眼中满是不屑。 他曾在柳家做活,除了公主,柳家哪个主子把他们这些下人当人看?忘恩负义的柳家人,靠着公主发家,又背刺恩人,他们这些受过公主恩惠的下人都等着柳家落魄。 柳旭言双拳紧握,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眼中是滔天怒火。 来往的行人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瞥,仿佛在嘲笑他竟连狗都不如。 柳旭言脸色阴沉可怖,甩袖而去,柳梅英“欸”了一声,急急跟上。 “阿旭,我们还没见到公主呢!” 柳旭言顿足,转身,像在看什么愚蠢的东西,“要去你去!” 他大踏步离去,柳梅英只得一脸委屈地跟上。 孟知遥站在公主府门口,看着柳旭言和柳梅英离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小桃邀功,“公主,我这主意不错吧?柳旭言与狗不得入内,他要是还执意要入府见公主,那我小桃也是佩服他!” 孟知遥扬唇笑了起来,笑意浮上眉梢,“是是是,你最机灵了。” 小桃叉着腰,“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的丫鬟。” 主仆俩欢声笑语不断。 那厢,柳旭言回到柳府后,将前厅的摆置砸了个干净。 柳梅英瑟缩在一旁一声不吭,她从来没有见过柳旭言这副模样,她见到的弟弟,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就是生气,也是一副书生气。而现在,像一匹失控的饿狼。 柳老夫人听到动静,顾不上睡午觉,赶忙穿上鞋子疾步前来。 看到柳旭言发了如此大的脾气,她猜到应是去公主府受了挫,只是不知道为何去的时间如此之短,她刚躺下想休息,他们就回来了。 “阿旭,怎么了?”她轻声问。 柳旭言面目狰狞扭曲,牙齿咬得咯咯响,“那个贱妇!她让人写了牌子,说我与狗不得入内!” 柳老夫人脸色瞬间跟结了冰一样,额头青筋暴起,“她竟敢如此羞辱我儿!” 柳旭言双目像要喷火,“她是铁了心要跟柳府恩断义绝,把退路都堵死了!” 柳旭言母子大动肝火,柳府内的下人战战兢兢,做事都比平日利索三分。 近黄昏时,柳老夫人和柳旭言正在用饭,蒋嬷嬷的儿子蒋伟进了柳府。 他是柳家糕点铺子的管事,这个铺子是柳老夫人的陪嫁,位置不好、靠近西郊,生意一直不温不火,但也有一些进项,当初要是没有这个铺子,柳家的日子更不好过。 蒋伟生得高大、皮肤偏棕色,方块脸,虎着脸的时候看上去很是凶悍。 他走进屋子,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行了一礼,“蒋伟见过老夫人、少爷。” 柳老夫人和蔼地看着他,蒋嬷嬷是她的陪嫁丫鬟,而蒋伟,是她看着长大的。 “快快起来,这个点过来,没吃饭吧?快来一起用饭。” 蒋伟并不起身,神情凝重,“蒋伟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禀报!” 他抬头,看向柳老夫人,“小少爷是否被万府小世子打残了双手?还有大小姐,是不是被休了回来?” 柳老夫人一惊,蒋伟怎么知道? 柳旭刚被打倒是不少人知晓,但柳梅英被休,可还是个秘密! 似是料到柳老夫人会疑惑,蒋伟接着说,“我一直在西郊铺子,今日午时过后,有一佩刀的官大人到我们铺子歇息,和人闲聊时提到了少爷和大小姐,说是他们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有了报应,他一会就要去复命。” “我听到了十分震惊,待他们走后偷偷跟了上去,看到这位官大人进了公主府。” 柳老夫人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所以柳旭刚被打残、柳梅英被休,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设计的? 她稳了稳心神,问道,“这位官大人,可是长脸、剑眉星目,嘴边时常噙着一抹笑?” 蒋伟点头,“正是。” 柳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辛苦你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她侧头看向蒋嬷嬷,“你和小伟许久没见了,好好聚聚。” 蒋嬷嬷喜笑颜开,“谢老太太。” 蒋伟母子俩退了出去。 柳旭言满脸震惊,“母亲,刚刚蒋伟说的,可是元大人?” 柳老夫人眼里都是惊惶,“应该错不了。” 柳旭言执起筷子,却怎么也拿不稳,手抖得厉害,“就是说,小刚双手被废,阿姐被休,都是公主指使元大人做的?” 柳老夫人闭了闭眼,过了许久,她睁开眼,眼里像淬了刀片,“毒妇!不守妇道、私自出府,竟还要害我柳家!” 她的手“啪”地一下重重拍在桌上,碗筷被震颤,“她做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 “她不是想和离,想跟柳家一刀两断、再无牵扯吗?我就成全她!” 柳旭言皱眉不解,“就这么放过她?同意和离?” 柳老夫人眼里散发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寒意,“去了天堂,她就与柳家再无瓜葛了!” 柳旭言抖得像个筛子,他从未杀过人,而且要杀的还是发妻,是这南朝的长公主! “母亲!你的意思是?”他不确定地再次确认。 柳老夫人直视着他,“是,阿旭,成大事者不可心软,手上染血方能一路厮杀向上。” 她狠着心逼柳旭言跨出这一步,没了孟知遥的庇护,要撑着柳氏门庭,必须另辟蹊径。 而无权无势的人要上位,哪个不是踩着别人的鲜血上去的? 就连她,有了今日的荣光和地位,不也是凭着心狠? 她至今还记得柳家老爷的妾室惨死的模样,午夜梦回,常常看到她满脸是血地回来找她。 当年,柳旭言露出才华,妾室被放弃,她趁着夜黑让人将妾室拖了出去,用大石头将她的脸砸得血肉模糊后,把人丢下了悬崖。 妾室失踪,柳家老爷失落了几天,也就不了了之了。 柳旭言不语,他也想到了如今的处境,孟知遥坚决要和离,他不仅失去了这个靠山,很有可能,孟知遥会反过来对付他,那他…… 他把颤抖的双手相握,强行让它们停止抖动,“母亲,那……要怎么做?孟知遥如今对我们十分警惕,靠近她都难,如何下手?” 柳老夫人指尖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片刻后,她开口, “如果以和离为由头呢?你猜她会不会上钩?” 第四十一章 下毒 当夜,柳老夫人给了蒋伟十两银子,这是她上次卖首饰给左思思经商时剩下的,“你收着,孩子,辛苦你了,这事,务必做的隐蔽!” 蒋伟连夜出了城,于夜半时分到了西郊寺庙,敲响了扫地老僧的门,依照柳老夫人的指示,敲一下、停顿一会、再敲两下。 不一会儿,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一个顶着鸟窝头的老头伸了个懒腰,一只手把他提溜了进去。 老头将他扔在地上,一甩手,门“嘭”地自动关上,“说,有什么要求?” 蒋伟收起内心的震惊,自己爬起来,向老头鞠了一躬,柳老夫人说过,这是与神医管勾齐名的毒王毒醪,为躲避仇家追杀进了寺庙。 “毒先生,请赐予我一种无色无味且三日后才毒发的毒药。”蒋伟将信物递上。 毒老头随手一捞,将信物揣兜里,又转身从柜子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丢给蒋伟。 “这是‘三日罪’!” 大半夜地扰人清梦,那个老婆子果然不是个省心的。 五年前,毒醪被仇家追杀,对方人多且武功高强,他不得已,吞了易容散。 易容散可以瞬间改变一个人的容貌和身高,和原本之人判若两人,没人可以认出他的本来面目。但易容散有副作用,服下后三日内武功尽失,且虚弱无比。 所以他在吞食之前找了一个西郊山脚废弃的茅草屋,打算在里面住上三日。 结果,碰上了外出散心的柳老夫人。 想起这个老太太,毒醪就一阵心烦,他这辈子见过的人无数,但从未见过如此胡搅蛮缠之人。 他当时刚吞下易容散,原本药效要一个时辰后才发作,但他忘了药已被他改良,一刻钟便会发作,于是,他十分倒霉地倒在了茅草屋门口。 更倒霉的是,碰上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这老太太同她身边随行的老丫鬟一起将他抬进屋,他还未来得及道谢,老太太就向他要“救命金”! 她言辞凿凿,“要不是我将你救了,你就死在门口了!我就要点钱而已,真是便宜你了!” 偏他当时身体虚弱,连一只蚂蚁都捏不死,只能表明身份、答应许她一个条件,让她离去。 蒋伟双手接过瓷瓶,小心翼翼地揣在兜里,“毒老,这‘三日罪’是否无药可解?” 柳老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拿无药可解之毒。 毒老头翻了个白眼,“就是管勾来了也解不了!除非……” “除非什么?” 毒老头神情骄傲,“除非是我那关门弟子”,他摆摆手,“我那关门弟子天资卓绝,但她身份高贵,寻常人等请不到的!” 他开始赶人,“赶紧走,赶紧走!以后别再来烦我了!” 蒋伟后脚刚出房门,门就贴着他的后背“嘭”地关上了,一捋头发被夹在门缝,他小心翼翼地将头发一根一根地抽出,不发出一点动静,后蹑手蹑脚地离去。 毒王毒醪啊,这谁敢惹,刚刚看他的样子,分明是不耐烦他来的。 蒋伟星夜赶路,在天亮之前回到了柳府。 柳老夫人和柳旭言彻夜未眠,眼中尽是红血丝。 接过蒋伟呈上的瓷瓶,柳老夫人松了一口气,将瓷瓶紧紧捏在手中,对柳旭言道,“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去上朝了,阿旭,你去歇一会。” 柳旭言红着眼、脚步虚浮地回了房,睁着眼、望着天花板,毫无睡意。 天很快就亮了。 用完早膳后,柳老夫人唤来了王氏,“王氏,你今日去一趟公主府,叫她回来一趟。” 王氏双膝跪地,“母亲,我人微言轻,公主怎么会听我的?”她的手隐在宽大的袖子下,微微地颤抖。 “你就说,回来谈和离之事!她必会回来!” 王氏纠结许久,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被柳老夫人催着到了公主府。 王氏将柳旭言母子同意和离之事告知。 一个时辰后,在王氏忐忑的目光中,孟知遥吩咐小桃,“收拾一下,去柳府。” 小桃低声几乎贴着孟知遥耳,“公主,回去会不会太危险?” 孟知遥敛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说了,谁真正处于险境,还未可知呢。” 天蒙蒙黑的时候,孟知遥抵达柳府。 柳老夫人备了一桌子菜,鱼肉虾素、样样俱全,同座的还有柳旭言和柳梅英。 王氏将人带到后就告退了,她虽是柳府长媳,但她和她的丈夫在这个家毫无存在感,就连吃饭,也是两口子自己吃,非重大节日,从不与父母亲同桌。 她的腿发软,总觉得,要出大事了。 柳老夫人笑意晏晏,“公主来了啊,我叫人备了些你爱吃的菜,快来尝尝,咱们一家人好久没坐在一起吃饭了。” 孟知遥看了一眼菜色,清蒸鲈鱼、清炒青菜、水煮秋葵……满桌的清淡菜色,都是柳旭言爱吃的,而她,嗜辣。 她优雅入座,“不必。不是要谈和离吗?” 柳旭言抿唇,神色间有些忧伤,“公主,咱们好歹夫妻一场,如今连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也不行么?” 见孟知遥不语,他又道,“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我也想清楚了,我同意和离,嫁妆公主也可尽数带走,我只有一个要求,陪我吃完这顿饭,就像曾经一般。” “再过三日,我与你和离。” 怕孟知遥不信,柳旭言斟了一杯酒,朝她颔首,仰头饮尽,“这杯酒,我跟公主道谢,柳家和我有今日,少不了公主的帮衬。” 他又斟了第二杯酒,“这杯,用来表达歉意,是我不知好歹、背信弃义,公主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柳旭言给自己倒上第三杯酒,又递给孟知遥一杯,“公主,这第三杯酒,是分离酒,喝了这杯酒,从此你我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他仰着脖子一饮而尽,脸上微微酡红,见孟知遥纹丝不动,他醉醺醺地凑近, “公主为什么不喝?竟连这最后的分离酒都不肯与我共饮吗?” 孟知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在柳旭言期待的注视中,拿起酒杯,放在鼻尖闻了闻,一饮而尽。 柳老夫人松了口气,柳旭言袖子下紧握的拳头瞬间放松。 第四十二章 毒发 柳老夫人发自内心地绽放笑容,脸上的褶子都好似淡了些,她执箸、夹了一筷子银鱼到孟知遥的碗中。 “公主尝尝,这鱼新鲜着呢!” 孟知遥拿起筷子,夹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放下,“嗯,不错。” “我饱了,几位慢用。” 柳梅英放下筷子,脸上都是不满,“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安安分分地守着夫君,偏要闹和离,还要给夫君没脸!公主你说,这样的女子是否值得千夫所指?” 孟知遥挑眉,“哦?我竟不知,大姑竟是女德典范?想必明日若回方家,必是会将那方大人的表妹奉为上宾,甚至抬为平妻,毕竟,那位,可是方大人心尖尖上的人。” 柳梅英脸色一冷,“你……” 柳老夫人皱眉,斜了柳梅英一眼,“好了!吃你的饭,公主难得回来,少说两句!” 柳梅英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母亲?” 她分明是为了柳家抱不平,况且,昨日阿旭受了如此大的屈辱,母亲也恼怒不已。 怎地过了一天,态度就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柳梅英不解,但桌上之人也没有要给她解惑的样子,她只得低了头默默地在碗里扒着饭。 柳旭言好似特别兴奋,不断地跟孟知遥讲着过去的事。 “公主,你不知道,当年我殿试前,在宫道口初见你,惊鸿一瞥,惊为天人!当时我就想,如果我能娶到公主,此生无憾。” 他目光迷离地看着孟知遥的脸,伸出手想触碰,快要碰到时,被孟知遥倏然冷下的眼神吓到,讪讪地缩回了手。 “公主倾城绝代,可惜……可惜我快要永远也见不到了……” 孟知遥扫了他一眼,“柳大人醉了。” 她看向柳老夫人,“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三日后,还请柳老夫人和柳大人遵守诺言。” 柳老夫人笑容不改,“一定,我老婆子用性命发誓,必定遵守承诺,三日后请了族老开宗祠和离!” 【但若你没命来,可就怪不得我了!】她心下暗暗地想。 孟知遥走后,柳梅英没忍住,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跺了跺脚,冲着柳老夫人委屈道,“母亲!你为什么为了孟知遥斥责我?” 她一扭头,指着柳旭言,“还有你,阿旭,昨日在公主府门前受辱,你还怒不可遏,怎地今日我为你出气,你一声不吭,还对她如此低声下气?” 柳老夫人沉着脸,“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去把门关上。” 柳梅英讪讪地关上了门,脸上挂着泪、撅着嘴看着柳老夫人。 柳老夫人叹了口气,将设计孟知遥中毒之事全盘托出。 柳梅英惊恐地捂住了嘴,眼中满是恐慌、震惊。 片刻后,她放下手,出口的话断断续续,“母亲,阿旭……你……你们……” 柳旭言给她泡了一杯茶,塞到她手中,“阿姐,事关重大,此事绝不可再叫其他人知晓!” 他眼神锐利,“否则,等待我们的,只有一个‘死’!你也逃不掉!” 柳梅英咽了咽口水,“我……我知道了……我不会说的。” 柳旭言三人忐忑地过了三日。 这三日,他们每日遣人偷偷去公主府门口打探消息。 打探的人每次都回复,“没有异常。” 小桃不止一次地向孟知遥抱怨,“公主,这柳家人也太不要脸了,成天遣人在公主府附近晃悠,赶也不能赶,毕竟也没赖在咱们门口,但看着实在是烦人!” 孟知遥只笑着看她,“快了……再忍忍。” 第三日傍晚,夕阳渐渐地迫近地平线,霞光将天边的云朵渲染地一片红。 柳老夫人、柳旭言以及柳梅英围坐在饭桌上,却无人动筷,三人脸上皆是紧张又焦急的神色。 快入冬的傍晚格外地冷,饭菜很快就凉了个透,蒋嬷嬷问了几次是否要将饭菜撤下去热一热,得到的都是否定的回答。 柳梅英沉不住气,“母亲,你说……会不会,毒是假的?” 柳老夫人内心忐忑,心中也有一丝怀疑,但她还是硬着头皮道,“不可能!那可是毒王,怎么会给假药?” 似乎是要说服自己,她又道,“况且蒋伟再三确认过,这药,无药可解!” “可是……” 柳梅英还想说什么,被急匆匆进府汇报的探子打断。 柳旭言猛然站起,坐着的圆凳被他的小腿肚一撞,向后倒去,骨碌碌地滚远了些。 柳老夫人神色激动,急迫地问,“可是有何消息?” 探子脸上有着不同寻常的凝重,他单膝下跪,抱拳回道,“禀大人、老夫人,刚刚公主府突然躁动,公主身边的丫鬟小桃神色慌张,脸上似乎还挂了眼泪,说要进宫去请太医!” 柳老夫人心中涌上巨大的恐慌,但随即又被喜悦冲淡,她强行撑着身子,亲手将头上的金簪摘下,递给探子, “做得很好,这个是你的报酬,今日之事,不可透露给任何人知道。” “你的老娘关嬷嬷,我会好好照应她的。” 探子接过簪子,谢恩而去。 他是在外跑镖的镖师,他的老娘是府中的老人关嬷嬷,昨日,关嬷嬷突然找上他,说主家有事让他做。 他以为是什么难事,结果只是让他去公主府附近溜达三日,注意府中动静。 他在附近出没了三日,也没见有什么特殊的事情。 真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公主府中的下人们做事有劲,跟一般大户人家里偷奸耍滑的奴仆格外不同。 但是刚刚,公主的贴身丫鬟,那个平日里总是喜笑颜开的小桃,突然慌张地叫人备车,说要去宫中请太医。 据他所知,公主府就公主一个主子,能让小桃如此着急,定是公主出了什么事! 联想到柳老夫人让他注意公主府动态,他的后背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手中的金簪格外沉重,重得他快要弯了腰跪在地上。 “你的老娘关嬷嬷,我会好好照应她的。” 脑子里闪过柳老夫人说的这句话,他心中惊惶,捏紧了簪子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