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长生有劫?杀生转劫!》 第一章 仙之人兮列如麻 殷商,朝歌城。 已近岁末,大雪纷飞。 城南,某座宅邸。 “父亲,王上愈发老迈,何不早做选择?” 杨任立在屋檐下,望着王宫的方向说道。 他不喜欢赌,可如果已经知道结果,自然也不会错过。 “此事干系甚大,为父虽是上大夫,可只有虚职,无有实权,怎敢牵扯其中。” 杨辰轻抚长髯,缓缓摇头。 他在朝堂上混迹二十余年,虽无大功,也无大错,靠的就是保持中立、从不站队。 “当今的三位王嗣,唯有子受殿下是嫡子,其年岁虽小,已有神武之姿。” 杨任神色笃定,语气淡然。 这位子受殿下在变成昏君之前,可是个能撑起亭台救父的猛人。 即便自己将来会站在他的对立面,可并不妨碍此时在他身上下注,为家族捞些好处。 “你素来聪慧,所言也不无道理,可如今怪异四起,实乃多事之秋……” 杨辰叹息一声,有些踌躇。 “如今朝堂之中,文有商容、比干二相、武有太师、黄邓二族,即便有些许骚乱,不需一时三刻便可平……” 杨任话说到一半,望着天空,神情微变。 杨辰似有所觉,猛地转过身。 只见阴云散开,金云覆日,其下各色流光飞掠,自四面八方而起,分散天下各处。 王宫之内,司天监的相师术士纷纷跑出宫殿,倚在栏杆望向天空。 轰隆隆。 雪尚未霁,雷霆乍惊。 “这……金云涌动、大星坠地,祥瑞与凶兆一齐显现,定有妖异之事!” 杨辰声线低沉,胡须轻颤。 虽说他不在司天监任职,可这天象太过明显,谁都能看出些端倪。 “这恐怕不是妖异,而是……” 杨任望着惊世异象,神色愈发凝重。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这般气象,哪里是妖孽能有的? 可是,现在帝乙还没死,纣王还没继位,闻太师还没远征北海,女娲庙墙上还没有那首诗,西伯侯还没被囚羑里,姜子牙还没离开玉虚宫,自己也还没变成那副手眼通天的尊容……怎么会有如此之多的仙人问世? 难道,大劫提前了? 这是杨任来到这个世界十八年岁月里唯一感到些许惊慌的一天。 自幼时得知当朝太师有三只眼后,他便明白了,这不是历史上的商朝,而是封神演义的世界。 姓杨名任,老爹是上大夫,种种迹象表明,自己就是未来那个被迫“手眼通天”的榜上有名人。 若是其他仙神世界,杨任或许还会有进步的心思。 可在此界,一切皆有定数,如果乱蹦哒,有没有神道编制不说,兴许连魂魄都难以保全。 杨任不喜欢未知,为避免破坏原定的命数,他安稳度日,只待将来继承上大夫之位,自可逐渐迈入正轨。 现在,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杨任望着宛若烟花般绚烂的天空,怔怔失神。 天地之间,除去某些上古大能外,余下稍有跟脚的仙人都拜入了圣人门墙,真正意义上的散仙寥寥无几。 虽说仙凡尚未分隔,可阐截西方三教的仙人也不会轻易现世。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这方天地生出了巨大变数,致使三教仙人在纣王进香前十年提前现世。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有编制自然能躺,没编制当然得卷。 “此时再不求变,真就只能等死了。” 杨任收敛心神,有了定计。 …… 当夜,天幕如墨,大雪飘扬。 杨任立在院中,手持宝剑,劈、刺、砍、撩,舞得霍霍生风。 在过去十余年内,他虽未接触到仙道法门,可却在暗中习练武艺。 此界的武道手段有不少玄奇之处,诸如邓九公、黄飞虎之流,凭借武艺也能与阐截二教的某些三代弟子斗上一斗。 这些手段脱胎于上古人族的征战之法,大都有洗练肉身、壮大气力的效果。 仙家修行,餐霞食气,以证长生。 武道修行,采气淬体,以壮筋骨。 如此习练十余年,杨任的武道造诣虽不算登峰造极,可也称得上炉火纯青了。 “这本事你藏了十余年,怎偏在今夜显露了?” 杨辰提着一盏灯火,立在房檐之下。 “如今天有异象,国有不详,我欲寻仙问道,学些护身之法。” 杨任将长剑归鞘,躬身言道。 这些年他虽是暗中习武,可家中的动静却瞒不过沉浮宦场多年的老父。 今日主动暴露,只是想让杨辰瞧瞧他的武道造诣,好放心让他离去。 若是天机未乱,他当然不会冒险行事。 有道行的仙人都能窥见几分天数——何时出山、何时收徒皆有定准。 如果预定的徒儿成了变数,谁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兴许一激动就送去投胎了。 可现在,群仙降世,天地都乱套了,谁会在乎他这个小人物呢? 当然,乱世之中,小人物的命也完全不由自己掌控。 所以,杨任决心将自己的命数扳回正轨,趁早寻到阐教这座靠山。 若是能成为紫阳洞首徒,继承清虚道德真君衣钵,兴许还有机会从神道转入仙道。 至于说西方教和截教,自然也是上佳之选,可天数有变,一切都是未知,反倒不如阐教稳妥。 “你自小便显露出极高的文武天姿,为父怕你慧极必伤,不料你竟韬光养晦十余年。 若非天有异象,你怕是还能再伪装个十余年……如此器量,何事不能成? 如今大乱将至,妖孽将出,你若能成仙了道自是福缘,即便不成,学些术法护身也是好的。” 杨辰言罢,缓步行来,随手将肩上狐皮大氅脱下,往儿子身上披去。 “今夜天寒,您老人家早些回房休息,莫要染了风寒。” 杨任披上大氅,心中微暖。 此生十八年,父母对他百般疼爱,若需护其周全,凭现有的手段还远远不够。 “去吧,去吧……” 杨辰摆了摆手,笑着说道。 杨任也不扭捏,当即仗剑而行,在雪中留下两行脚印。 可在院门回首时,却见灯火依旧。 第二章 不对劲的画风 夜幕深沉。 大雪似鹅毛。 朝歌城街道纵横交错,宛如棋盘。 黑瓦,白雪,斑驳足迹。 杨任收起狐皮大氅、裹住宝剑,穿了几层粗布麻衣,背着包袱前行。 丑时已过,城门开启。 此时进出城的,不是运夜香的老倌,就是卖肉的屠夫,都干的是辛苦活。 杨任穿着破旧布衣,又提前用灶灰在脸上抹了几把,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他脚步沉稳,随众人过了城门,往回望时,只见朝歌白茫茫一片,大有萧索之意。 “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杨任暗叹一声,沿官道继续前行。 此去青峰山,在朝歌以西,大抵有千里之遥,以他目前的脚力,约莫要行十日,才能到达。 当然,若是骑马或者乘车,自然要快上不少,可难免会有些招摇。 毕竟,寻常百姓可没得马骑,毋论车架。 寒冬之际,风雪似刀。 幸而杨任已有一定的武道造诣,这才能扛住那刺骨严寒。 自朝歌而出,越往西走,行人越发寥寥。 如此行了几个时辰,杨任只觉饥肠辘辘,干脆寻了一棵路边枯树,清扫积雪,就地坐下吃些干粮。 不知怎的,有几只乌鸦竟冒着大雪振翅而飞,落在了枝丫之上。 杨任抬头望了一眼,心念微动。 本以为是大劫提前,现在看来,似乎比预想的还要更糟糕啊…… 此番群仙现世,其势浩浩荡荡,大抵是阐截西方三教皆有动作。 只是,阐教弟子稀少,西方教更是门可罗雀……问世的仙人,即便不全是截教弟子,恐怕也占了大半。 可越是如此,杨任便越要离开朝歌。 他不喜欢未知的危险,所以要将未知变成已知,哪怕求变过程中会遇到更大的危险…… 杨任啃了几块干饼,就着冷水咽下,正欲起身继续前行,忽见风雪中有位老者拄杖行来。 此人衣衫褴褛,须发凌乱,浑身污垢,在雪中走的格外艰难。 杨任背起包袱,不动声色地按住被狐皮包裹着的宝剑。 这般天气,老者独行,怎么看都格外怪异。 “好大的风雪,冻煞我也…” 老者佝偻着身子,尽力让衣衫裹住肌肤,可寒风刺骨,破烂单衣怎能抵挡。 杨任安坐如山,不为所动。 此刻,他心中已有猜测,这老者定是仙人无疑,只是暂不知是哪一教的罢了。 “后…生,你能否借我一件衣衫,只待老朽…从朝歌回来,定会加倍还你。” 老者鼻子冻的发紫,牙关不住打颤。 杨任沉默着脱下一层布衣,递了过去。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老者一把扔了拄拐,接过衣衫套在身上。 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他是腿也不瘸了,哆嗦也不打了,衣服穿上,精神还抖擞了。 “哈哈…长者谬赞,小子只是想起家中老父罢了。” 杨任温和一笑,右手已按在反包的狐皮大氅上。 此事过于诡异,无论是阐教还是截教的仙人,若要收徒,哪个不是光明正大? 不言旁人,只说自己那便宜师父清虚道德真君,便是能一阵风将幼年黄天化掳走的主。 而截教的仙人,那就更别说了,其中大多数,只要酒肉管够、伺候的到位,随随便便能做个记名弟子。 这位仙人先是化身老者前来,后又称赞自己品性,其作风实在是太过礼貌了,让人不得不心生警惕。 “你这娃娃骨骼精奇,正是成仙的好苗子,我观那大氅下有把长剑,可否拿来瞧瞧?” 老者眼眸精光一闪,大大咧咧坐下。 杨任望着那双眸子,心下一凛。 怎么是截教仙人先找上自己了? 难不成天数已乱到这般地步,仙人收徒可以全凭喜好、甚至相互争抢了? 至于说为何断定老者是截教仙人化身,原因很简单——哪个阐教仙人会这么江湖气,而且一看见剑眼睛就冒光啊? 谁不知通天教主擅长剑术,截教门下几乎人手一把太阿剑,都快成了标配了! 若不是阐教和西方教即将联手,杨任倒还真不介意拜入截教。 如今天数有变,虽说截教或许有望改命,可还是先观望一阵再说吧。 “不知仙人至此,杨某失礼了。” 杨任当即将大氅掀开,露出剑锋。 “此剑虽利,终究是凡铁,不需百年便会腐朽。” 老者提起长剑,气势陡然一变。 如果说他方才的气机是风中烛火,此刻便似大日灼灼,让人不敢直视。 “请上仙赐教。” 杨任言罢,躬身一拜。 老者轻笑一声,腕子轻抖。 哗哗哗 枯树陡然散开,枝丫化作齑粉,唯有树干留下了几分。 “你看此剑如何?” 老者松开手掌,任由长剑落下,插入泥土之中。 杨任抬起头来,望向悬在空中的那把木剑。 “此剑非金,其性绵软……” 老者闻言,笑意收敛了几分。 “不过正因如此,此剑定少经碰撞,若是保存得当,反倒比铁剑更能长久。” 杨任言罢,心思急转。 咦?虽说我本是榜上有名人,可黄天化不也是吗?难道我那便宜师父真不在意弟子被人抢了? 杨任一边配合着老者,一边默默等待。 “此言倒是不差,老夫本以为你会说剑之强弱在于人,不想你竟有更高的心境。” 老者轻轻抖袖,飞出一点火星。 轰。 燃烧的不是木剑,而是铁剑。 这一手火法,诚然不俗。 “你与老夫有缘,可愿随我回山修道练剑?” 老者心念一动,木剑飞掠,停在二人之间。 “我名杨任,朝歌人士,今岁十八,家世清白,自愿……” 杨任笃定清虚道德真君就在附近,故而出言相激。 “你说那么多做甚?难道非要弄得人尽皆知不可?你快些接剑,此刻便回青峰山。” 老者双眼微眯,语气严肃。 什么,青峰山? 啊,闹了半天,你是清虚道德真君? 你这画风哪里像阐教啊? 杨任等了几息,仍未等到设想中的的截胡之人。 老者的眼神愈发不对了。 “你究竟接是不接?” “拜见师…” 杨任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阵风裹挟去了。 好了,这下确定伱真是清虚道德真君了。 第三章 入门第一课 荒村野岭,草木荒芜。 杨任立在枯井旁,神情恍惚。 一息。 只用了一息的功夫,他便从朝歌以西十余里的官道上来到此地。 若是腾云而来、化虹而去,虽然神异,可还在认知范围之内。 如今却是瞬间跨越了无数山河,让人来不及反应。 虽不知此行距离几何,可这般近似缩地成寸的本事,已让他开了眼界。 难道是纵地金光法? 杨任回想着前世见闻,自记忆中寻到了这门道术。 不对,此法虽能日行数千里,却无法挪移乾坤。 杨任推翻了这个猜测,可仍未摸着门道。 在十年后,终南山玉柱洞某位不愿暴露身份的阐教上仙会在朝歌王宫中作歌而行。 其诗曰:不用乘骑与驾舟,五湖四海任遨游。大千世界须臾至,石烂松枯当一秋。 此诗首颔二联所述,即便是仙身为成的练气士也能做到。 而颈尾二联形容的气象,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哪怕是十二上仙中击玉磬、敲金钟的广成子和赤精子,依旧无有这般手段。 杨任因此有了个古怪的想法。 难不成,我这便宜师父其实是阐教本事最大的上仙? “不对……我师父呢?” 杨任环顾四周,只见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好一片荒芜景象。 唯独,不见清虚道德真君影踪。 杨任四处搜索,都快挖地三尺了,依旧没寻到。 嗖。 一道赤光掠过。 “贫道九龙岛练气士刘环,你与我有缘,可愿随我回山修行?” 这道人面相奇特,黄脸虬须,穿皂袍,戴高冠,自村外徐步行来。 嗷,九龙岛,截教仙人,不是不能考虑…… 啊,什么,九龙岛? 若是没记错,这岛上出来的仙人,全都上榜去了吧。 杨任瞬间抓紧狐皮大氅。 咦,宝剑已毁,这狐皮包着的是…… “上仙开口,小子怎敢不从……” 杨任双眸微凝,暗自搬运真气。 练气士采天地之气,修炼法力。 武道养气血,外练皮肉筋骨,内练一口纯粹真气。 “呵呵,你以为学了点微末手段便能和贫道一较高下了?” 刘环双眼微眯,祭起掌中飞烟剑。 赤芒飞掠,无声无息。 叮。 杨任扯下狐皮氅子,攥剑斩下。 “贫道倒要看看你能挡下几剑?” 刘环盘腿而坐,神态轻松。 赤芒离地三尺,悬停不动。 杨任轻抖打颤的腕子,神色愈发凝重。 所谓仙凡殊途,可不是一句空话。 虽说武道练至极致,也能与修为不高的练气士较量一番。 只是刘环修为深厚,杨任练武日浅,真是云泥之别。 何况阐截二教仙人并非不修护身之法的隐士,其神通之凌厉,难以言喻。 刘环显然是抱着猫抓耗子的心态在故意戏耍。 否则,以他真仙境界的修为,杀个武道未成的凡人,一剑便了事,何须浪费光阴。 叮。 赤芒消失,显现。 木剑挥起,斩下。 杨任瞧不见那飞剑痕迹,只能凭借修炼武道后的灵觉格挡,其虎口已隐隐作痛。 不过,这口木剑倒是比预想的更抗造…… 杨任余光瞅了瞅丝毫无损的枯桃木剑,有些惊诧地腹诽。 “这个时候了,你还敢分心?” 刘环眼眸一冷,似乎有些动怒。 “上仙剑术精奇,小子看的入神了……莫怪、莫怪!” 杨任收了木剑,拱手笑道。 “本以为你是个聪明的,谁知是個痴儿,你自己找死,贫道便只好收个鬼仙徒儿了!” 刘环言罢,赤芒陡然袭去,其势汹汹。 叮。 杨任神色淡然。 即便飞烟剑停在他眉心前一寸处。 他怕死吗? 当然。 他怕刘环吗? 绝不。 自朝歌来到荒村看似是偶然,清虚道德真君消失看似是偶然…… 这一切的偶然,在刘环出现的那一刻变成了必然。 杨任在那时便明白,自己绝无危险。 不外乎两种可能——其一:这是考验,只会虚惊一场;其二:老者是麻雀,正准备对付捕蝉的螳螂。 老者凭空现身,两指夹住剑锋。 “你是截教高人,怎能对凡人下杀手?” “你是何人,莫管闲事!” 刘环惊怒交加,欲催飞剑。 可惜,飞烟剑纹丝不动,仿佛被钉在空中。 “你杀心太盛,有碍修行,我来助你正本清源。” 老者言罢,两指轻弹。 叮。 赤芒大盛,好似红日。 刘环神情惊愕,欲言又止。 赤芒回转,真仙殒命。 “为师要教你的第一课是——永远要保持清醒,正视自己的处境。” 老者声线醇厚,语气温和。 “师尊所言极是。” 杨任用狐皮大氅将木剑裹住,点头应和。 “若非他咄咄逼人,定要杀你,为师也不愿染上因果。” 老者攥住回掠的飞烟剑,长叹一声。 杨任:…… 伱修为高,你说的对。 不过,他对老者的行事作风并无异议。 杨任望着躺在地上尸骨未寒的那位真仙,不免有些唏嘘。 这就是乱世之中弱者的下场。 当然,搜尸是不可能搜尸的啦,九龙岛练气士就没几个富裕的,刘环那口赤色飞剑都未必是自个儿的,其身上压根没什么像样的法宝。 “师尊在上,弟子开杀戒了。” 老者面西而立,打了个稽首。 杨任长舒了一口气。 此刻,他终于有十足的把握,确定对方至少是阐教上仙了。 不然,截教、西方教或是其余仙人,谁敢对着昆仑山玉虚宫那位传讯啊。 “这把剑暗含凶煞之气,为师先替你收着,只等你修至炼气化神境再予你。 在此之前,你就用那把木剑护身吧。” 清虚道德真君说完,赤色飞烟剑消失无踪。 “全凭师尊做主。” 杨任恭敬一拜,主打乖巧。 现学现卖嘛——永远要保持清醒,认清自己的处境。 何况,虽说阐教有时行事霸道,可总比自己吃亏强吧。 我不做坏人,也不当好人。 杨任正在思索着,谁料又是一阵清风袭来,眼前一黑。 清虚道德真君抖动混元幡,顷刻数百里,不多时便至洞府。 好嘛,这是青峰山特有的收徒仪式是吧? 第四章 长生之毒,修行之祸? 青峰山,紫阳洞。 杨任立稳身形,发觉到了一处神仙洞府。 芝兰交映、松柏相衬。 白鹤振翅,灵猴攀缘。 “你可愿拜我为师?” 老者言罢,摇身一变。 此刻的他坐在洞府主位,其身材修长,精神隽烁,一袭青色八卦道袍,衬出仙风道骨。 “师尊在上,受……” 杨任当机立断,拜倒在地。 “且慢。” 清虚道德真君扬起手来,神情一肃。 杨任闻言一怔,诧异地抬起头来。 “你命该入我门下,若是以往,不会有人与贫道争抢。 今日,你遭遇那恶道刘环,可见天数已有变化。 若是不告知你其中关窍,你日后定会怨我……” 清虚道德真君双眉微蹙,神色凝重。 “请师尊赐教。” 杨任心下一凛,恭敬问道。 “此事还要从一百年前说起……” 清虚道德真君轻叹一声,忆起了往昔。 杨任打起精神,仔细聆听。 “当年,我是金仙境界,阐截二教圣人的真传,大都也是这般修为。 本来,我等只需按部就班斩去三尸,自可证就大罗道果,有望避日后的那场灾劫。 谁知,那一日到来……” 清虚道德真君语气一顿,神情恍惚。 杨任直起了身子,他迫切地想知道,这个世界为何会面目全非。 “当天,日月无光,星辰暗淡。 诸位圣人推算许久,难寻其因。 可第二日,异象消失了。 本以为异常就此结束,谁知才是开始。” 清虚道德真君忽然抬起头来,显出本元。 杨任瞳孔猛缩,大惊失色。 这位上仙的眼眸神光暗淡,脸庞半枯半荣、半皱半润,好似老人与婴孩同处一副躯壳。 “当开始斩三尸后,仙身道体便会逐渐腐朽,修为越深腐朽越快。 若是贪嗔痴念深重,三尸神凶恶无比,其道体会腐朽得更快。 贫道虽是金仙,也只能勉强压制,保持平衡,修为不得寸进。 这,便是长生之毒、修行之祸,圣人之下,无人能幸免……” 清虚道德真君言罢,其面容又变幻一阵,恢复了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怎会如此?” 杨任心思急转,难以置信。 “当年,我也曾有此疑惑……大抵是仙人餐霞食气,本已受天地恩惠,可却不知收敛,不但不行善积德,反而相互攻讦吧!” 清虚道德真君祭起那口新得的飞烟剑,淡然一笑。 “可有解决之策?” 杨任稳住心神,冷静地问道。 “你心性倒是不差,此劫于旁人是祸非福,于你却未必。 若你福缘足够,兴许能免了十年后的那场劫难……” 清虚道德真君似乎是发现自己答非所问了,语气又是一顿。 “自然有解决之策,否则贫道早就身死道消了…… 吾师元始天尊,已证混元,本就是世间最神通广大的存在。 可在他老人家之上,尚有鸿钧老祖。 当年,祖师不忍群仙受厄,以无上神通改了天数。 自此,我等只需在修行之余去梳理山岳地脉、大川水运,灾祸便可消减几分。 此消彼长,自可逐渐祛除毒祸,有望继续长生。 只是,此举颇耗光阴,难免会延误修行,故而效果并不算好。 后来,圣人们联袂请命,祖师再次出手改天数。 这一次……却与你有关了……” 清虚道德真君神色复杂地说道。 杨任闻言一惊,思绪如飞。 这么大的事儿,怎会与我有关? 咦,仙人们提前问世,刘环要收我为徒…… 杨任灵机一动,将已知的线索都串了起来。 “难不成,仙人收徒,可以将劫数分散转嫁?” 杨任心神大震,轻声呢喃。 “你倒也聪慧……不过,这话却也不全对…… 祖师自不会让我等恃强凌弱,故而,你们拥有选择的权利。 封神之事势在必行,此举恰好可用作转劫。 只需将灾劫转出部分给三代弟子,而杀孽越重者,所能承载的毒祸也越深。 可在大劫之中,杀孽越重者越容易上榜,最终便能将多数长生毒祸封禁在神道之中。 这神道不同于仙道,无需采天地之气,其毒虽在,却不会发作。 届时,即便我等道体仍有余毒,不过是水磨功夫,终究能够解决。 至于未曾上榜的门人弟子嘛,我等自会助其积攒功德,消除祸患。” 清虚道德真君轻抚长髯,缓缓言道。 “所以,我等三代弟子,只要开始修行,就会沾染长生之毒……” 杨任闭上眼眸,认真衡量得失。 不修行,封神劫起,大概率等死,而且未必能上榜。 修行,沾染长生之毒、修行之祸,可能会死,即便死了也能上榜。 所以,其实只有一种选择。 “拜见师尊。” 杨任拜伏在地,恭恭敬敬地叩首三次。 拜师第一课,永远保持清醒,认清自己的处境。 何况,清虚道德真君好歹没有强买强卖,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自己几斤几两,心里得清楚。 “好好好,自今日起,你便是阐教三代门人,青峰山紫阳洞首徒!” 清虚道德真君言罢,自袖中取出玉瓶赐下。 “此为一转金丹,伱先收下,只待筑基时服食,可以增进修为,洗练道体法力。” “多谢师尊赐丹。” 杨任上前接过金丹,躬身言谢。 “此为玉虚正法,修习此功,有望证就混元,万劫不灭。” 清虚道德真君言罢,一指轻点虚空。 只见洋洋洒洒数千金字涌出,化作流光而去。 杨任只觉泥丸宫微微一暖,顿时多出一篇功诀。 其中,似乎还夹杂着感悟和注解……何时采气、如何运气、怎么练出法力、温养道体…… 此法高屋建瓴,乃是直指大道的无上功诀。 这就是世人对圣人道统心生向往的原因。 有此一法,已胜过天下绝大多数练气士。 “师尊,请将劫数一并传下吧。” 杨任得授正法,却并未喜形于色。 今日,清虚道德真君的确很高兴,可不仅仅是因为后继有人而已。 “你在拜师的那一刻便已染毒祸了……” 清虚道德真君长叹一声,眼神既欣慰又惋惜。 第五章 炼精化气 东方破晓,紫气氤氲。 杨任盘坐山巅,五心向天。 世间修行之人皆以仙道为上、神道为中、人道为下。 可无论是走哪一道,修行之初,都需先后经历百日筑基、炼精化气的过程。 阐教乃圣人道统,其法门属玄门正宗,自然神异非常。 何况清虚道德真君还赐下一粒金丹,虽只是一转,用来筑基却也够了。 昨夜子时,杨任服下金丹,依照玉虚正法所述,在月下修习静功,化津为精,不多时便感应到了气息。 这一道先天真气生出,根基已成,寿二百,自此有了超凡脱俗的机会。 只有筑基成功,才能采天地之气,洗练道体,生出法力。 此刻,杨任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观丹田,引那缕虚无缥缈的紫气,自口鼻而入,过十二重楼,通周身百骸。 如此,精气神愈发充沛,自可炼精化气,采大药,修出第一缕法力。 这便是玄门最为正宗的修行路数,虽然看似平常,实则暗含天地至理。 炼气士采天地之气,修法力,证仙身,本是极为正统的长生之道。 如今天数已变,长生有毒、修行为祸,长生与否,不止在于修为。 “好厉害的毒祸。” 杨任睁开眼眸,神色凝重。 今日,他已正式踏入仙道,生出第一缕法力,只待将金丹药力尽数炼化,自可突破炼气化神境。 这个过程或长或短,本来怎么也不会超过一年。 可是,长生之毒实在太诡异了。 杨任元阳未泄,武道初成,气血旺如火炉,修出法力后,本应道体轻松、神完气足。 谁知,那缕法力沿经脉游走,不仅未能滋养肉身,反让肌体松弛,精神消沉。 “难怪诸多上仙都扛不过此毒之害,染上此祸,仙身道体便成了火炭,看似灼热,实与自焚无异。” 杨任内视道体境况,唏嘘叹道。 “师兄,老爷唤你回洞府问话。” 白云童儿提着药篮,兀得现出身形。 这青峰山乃是清虚道德真君道场,其间暗含重重禁制,外人难入,自己人却有诸多便利。 “有劳师弟传话。” 杨任初来乍到,自不会托大,于是起身打了个稽首。 “师兄客气了。” 白云童儿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嗖。 不觉间,又是一道清风袭来。 杨任只觉天旋地转,好不容易才立稳身形。 师父啊,我知道你有混元幡,可也不必每次都这么玩吧? 拜入清虚道德真君门下后,他总算知晓那神似缩地成寸的手段是怎么回事儿了。 这并非什么玄奇神通,而是仰仗一桩宝物的威能。 此宝便是元始天尊赐下的混元幡,有挪移乾坤、瞬息数百里之能。 所谓混元者,仙道至高也。 这桩宝物能以混元为名,可见其不凡。 至于为何不能瞬息数千里数万里,只因天地稳固,仙神难以破开芥子须弥之障。 唯有等到诛仙、万仙二阵,圣人出手,打得天崩地裂,神州一分为四,世界自然开阔,任尔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有何难? “不错、不错。” 清虚道德真君盘坐石床之上,先是仔细观摩了杨任的修行状况,随即欣慰地赞叹道。 “虽有金丹助力,在一日之内感气、筑基、炼精,却也不算易事。 你久居红尘,本以为无法静心打坐,如今看来,倒是小觑你了。” 清虚道德真君轻抚长髯,微微一笑。 在天数变化之前,诸仙收谁为徒、何人上榜皆有定准。 清虚道德真君早已知晓,自己未来会有两个徒弟,而且都有神道机缘。 这两个门人各有造化,首徒本应是黄飞虎长子黄天化,后来成了三山炳灵公,可谓山神之首,次徒才是杨任,后来成了甲子太岁,神职并不算高。 如此,自见二者根性差别。 若是天数未变,清虚道德真君自会将衣钵传给黄天化,而有些忽视杨任。 可现在嘛,天数已变,黄天化问世还早呢,反倒是杨任率先拜师。 这般天资聪颖、孝顺懂事的徒儿不好找啊…… “全仗师尊鸿福。” 杨任躬身一拜,不敢自矜。 “你既已炼精化气、生出法力,可曾领略到长生之毒的厉害了?” 清虚道德真君见状愈发满意。 他以清虚、道德二词为法号,自然不喜跳脱、叛逆之辈。 “正要向师尊求教,弟子修出法力后,只觉道体渐衰、精神消沉……” 杨任抬起头来,神色略显忧虑。 莫看他表面忧愁,实则一点儿也不担心。 清虚道德真君选在这個节骨眼唤他前来,自然是有解决毒祸的办法。 当然,如果真表现得太聪明,完全不给上位者发挥的空间,那就等着吃软钉子吧。 “此事易尔,何足道哉!你初入仙道,毒祸较轻,只需隔一段时日去惩凶除恶,积攒功德,其灾自消。” 清虚道德真君言罢,似是想起了什么,于是又一指轻点虚空。 “咱们青峰山距离俗世不远,山南百里处,有个村落,恰有洪灾将发。 你虽修为尚浅,可练过武道、气血旺盛,抵御洪水不算难事。 若要根除此灾,需借水法引导洪涝,为师传你五行道法,你要好生修习。 此外,为师有枪法剑法各一套,今日干脆一并传你,好作护身之用。 只待将这些手段练至入门,你便下山救人、积攒功德去吧。” 只见数千金字涌出,化作流光遁去。 杨任来不及反应,只觉泥丸宫被塞的满满当当,难免有些昏沉。 “为师答应过你,只待伱突破炼气化神境界,自会炼去那口飞烟剑的煞气…… 如今,你便先用那口木剑练剑,至于枪法嘛……这杆飞电枪被我珍藏多年,你且拿去用吧。” 清虚道德真君说完,袖中飞出一点紫光。 杨任揉了揉眉心,终于回过神来。 只见一杆七尺长枪悬停空中,其色暗淡,隐有紫色雷光跳动。 “多谢师尊赐宝。” 杨任总算是能接触到正儿八经的仙家法宝,自然大喜,先是躬身拜谢,随即一把攥住枪杆。 此枪虽不是先天而成的至宝,可也非同凡俗,威势玄妙不在寻常仙人法宝之下。 其祭炼之法藏在枪内,以此法日夜温养,也是道家正统法门,绝非血祭、煞祭等邪门歪道。 杨任领了飞电枪,拜别师尊,出了洞府,在山间练法去了。 第六章 离火神目,云霞麒麟 紫阳洞,后山。 此地背阴,点点露水落下,凝聚一处,化为溪流。 杨任立在溪边,一枪挑起水花,手上捏印,口中念诀。 刹那之间。 远去十里。 这便是道家五行遁术之一的水遁。 所谓遁术,自然是行走赶路的法决。 若要了解五行遁术就绝不能望文生义。 无论是水遁也好、土遁也罢,皆非身入水土之中。 而是取水行、土行道韵,化光而走。 杨任本是神道苗子,其根骨自不会差。 虽只修行两日,已炼出些精纯法力,若非毒祸在身,需填补亏空,只会修得更快。 正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 杨任服食金丹,潜心修行玉虚正法,采食大药、搬运河车,根基坚如磐石。 如此一来,功行深厚,法术自通。 清虚道德真君传下的的五行道术,乃道门基础的护身之法。 杨任只修习了半日,已将五行道术中的遁术练会。 至于枪法剑法,于他并不算难,顷刻学成。 尚有化金为水、枯木逢春、兴云布雨、三昧真火、拈土成山等道术亟待修习。 杨任在修习遁术时偶然发现,自己似乎于火行一道颇有天赋。 单说火遁,初次修行,甚至无需实火,只以法力经由心窍,借一点火气,竟能借此远遁。 若天数未变,杨任会从清虚道德真君那得到五火七禽扇,以真火大破瘟癀阵。 难道,我真的有不低的火法天赋? 杨任借水遁而归,在溪畔显露身形。 有道是: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杨任心念一动,干脆自泥丸宫中寻了一道火行法术。 不错,正是道门极富盛名的三昧真火。 此火非同凡火,乃是精、气、神炼成三昧,养就离精,若要用时,自口、鼻、眼喷发出来,有无穷威势。 若是依照原本命数,姜子牙会在十年后借此法烧死玉石琵琶精。 需知,彼时他仙道未成,而那妖孽却有千年道行,虽有帝辛气运镇压之故,真火威力也可见一斑。 当然,此法于精气神要求较高,若是炼精化气境修士,练法会有些勉强。 杨任气血旺盛,精气神充沛,体内尚有金丹药力,自是不惧。 只见他默默运转功诀,搬运法力,自丹田而出,沿经脉游走,终于归入心窍,养就火气,而后取精气神各一缕,陡然施展。 轰。 溪水蒸发,雾气升腾。 这条溪水有三尺宽,居然被硬生生烧干一截,横断开来,露出沙砾石块。 好一个三昧真火! 杨任盘腿而坐,收了法力、熄了心火,默默运功,直至精气神平稳,这才起身。 此刻,他有了新的发现。 “咦,我自修行武道后,耳聪目明,视力本就极佳,可见百步之外的飞虫。 拜入师门,修行仙道后,目力再次提升,甚至能看清虫豸翎羽纹路。 今日修为未进,只是练了些五行道术,怎的眼眸愈发清明,居然能瞧见天地之气、大日之精?” 杨任遥望山川、俯瞰草木,所见纤毫毕现、破妄存真,与从前大不相同。 “这是……师尊的坐骑?” 杨任望向溪流下游,只见十里之外,有两头异兽正在踏水嬉玩。 其一形似虎豹,顶生二角,毛发呈灰白之色,四足迈开,隐有雾气。 其二形似神鹿,有牛尾、马蹄、龙鳞,顶上独角,颇为神异。 这两头异兽,便是清虚道德真君的坐骑——云霞兽与玉麒麟。 世间有异兽坐骑的仙人数不胜数,可有两头坐骑的却寥寥无几。 清虚道德真君命中会收两个徒弟,而且不似道行天尊那般敷衍了事。 不管是黄天化也好、杨任也罢,都给配齐了法宝,人胯一头坐骑。 由此可见,紫阳洞的家底极其厚实,即便比不广成子或赤精子,也比黄龙真人、灵宝大法师之流富裕多了。 不过,杨任很清楚,现在还没到继承家业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自己眼眸的变化。 难不成原本命数中被剜双目、后来“手眼通天”的经历是有原因的? 杨任思忖片刻,不解其因,干脆捻了把土撒下,嘴唇翻动,捏印掐诀。 疾。 只在眨眼之间,已至青峰前山。 “拜见师尊。” 杨任立在洞府外,躬身一拜。 “你且进来吧。” 清虚道德真君声线醇和。 “启禀师尊,弟子的五行遁术已然入门,枪法剑术也已粗通,却在炼五行道术时出了岔子…… 不知怎的,如今竟能瞧见十里之外的景象,甚至可见五行道韵……” 杨任抬起头来,望向石床之上。 “你本有一双神目,若是泄了元阳,污了先天,自难显现。 若非你离了朝歌,拜入为师门下,定然保不住先天之躯。 今日你以炼精化气修为炼出三昧真火,恰好引动眸中先天离精。 好造化,只待神目大成,自可上观碧落,下察黄泉,真是上好的神通!” 清虚道德真君言罢,喜不自胜。 这几日,他先是分了部分长生之毒,修为得以精进,此后又逐渐发觉杨任是个可造之材。 如此喜事连连,自然心情大悦,道体轻松。 这位堪称阐教多宝的金仙大修,大喜之下,居然又自袖中取出一件宝物来。 “此丹唤作九幽濯目丹,死者服下,当即返生,若置于尸身眼眶,生出一双小手,手中生眼,可观天上地下。 如今,你既已修出离火神目,自不必节外生枝,你服下此丹,可助神目成长。” 清虚道德真君说完,掌中木盒疾驰而去。 杨任接过木盒,躬身一拜。 “师尊待弟子恩重如山,无以为报,定要早成仙身、发扬道统。” 今日起,您老人家就是我亲师父了。 杨任神情真挚,感激不已。 “你既已有护身之法,此刻便动身去那村落,早作准备,好救百姓于洪水。” 清虚道德真君摆了摆手,示意徒弟离开。 这倒霉催的长生之毒,贫道还得寻个凶恶之地梳理地脉,化凶为吉,方能借此功德消弭枯朽,继续修行…… 杨任微微颔首,正欲拜别,又被混元幡一卷,扔到百里外去了。 第七章 蛟龙走江 山村,岁末。 寒冬时节,大河冰封。 村口,农家小院。 老农立在土墙外的沿坎上,有些疑惑地望向天空。 天阴不见日,无雨无雪也无风。 这样的天气,在他数十年的辛劳岁月里都没见过几回。 “难不成是……可现在是冬天,定是我想多了……” 老农想起了幼时从长辈那听来的奇闻。 “当时正值盛夏,阴云密布,无风无雨,好生闷热。 只见大河上游探出半条龙身,霹雳乍惊,暴雨倾盆而下,洪水滔天。 这恶龙兴风作浪,自上游而来,洪水裹挟泥沙木石,越来越急! 若是阴雨多日,村里人自会提防洪灾……妖孽作祟,谁能预料?大家慌不择路,纷纷收拾行李,往山上逃去。 可洪水实在迅疾,顷刻便至……好大的浪,足有三四丈高! 这眼瞅着就要将村里人全淹了,好在有位仙人路过,一剑斩龙,消了洪水,我们才保住性命……” 老农眯起眼睛,叔伯的言语似在耳畔回响。 “爷爷,该换桃符了。” 女童束着角辫、脸色红彤彤的,她攥着两块木板,迈着小短腿,有些艰难地跨过门槛。 老农回过神来,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真是老了,怎连这些陈年往事都翻出来了? 虽说此事是父辈亲身经历过的没错,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会有另一条恶龙? 何必忧心太多,不如怡子弄孙来的快活。 “好,乖孙女……” 老农笑呵呵地俯下身子,脸上的皱纹挤在一处,好似老树皱皮。 他接过桃符,将门上的旧符换下。 “爷爷,为什么每年都要换符啊?” 女童歪着脑袋,仰望那两块桃木。 “这是为了……” 老农闻言一怔,不知想起了什么,本来黝黑的脸庞变得苍白起来。 当年,他也还是孩童,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 “仙人说咱们的山有灵性,每隔百年就会养出一条蛟龙,所以家家户户都需在年关挂上桃符,镇压妖孽。” 老农耳畔似有炸雷响起,他跌跌撞撞地走出院子,望向大河方向。 轰隆隆。 黑云密布,雷声响起。 咔、咔 大河上游,水位上升,冰面开裂。 “可是,村东小胖家就没有挂桃符啊。” 女童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地嘟起嘴巴。 当年的祸事过去太久了,已经有很多人将它忘了,即便记得,也不会太较真。 老农望着黑压压的天空,突然大喊了一声。 “发大水了——” “爹,您糊涂了,大冬天的,怎会有洪水?” “老头子,你把故事当真了?” “爷爷,真的要发大水了吗?” 老农转过身来,望着儿子、妻子、孙女,有些无力的跌坐在地。 轰隆隆。 天雷滚滚,照亮阴云。 “这老天爷发什么疯呢?” 妇人抱起女儿,似在指桑骂槐。 “走。” 老农一骨碌爬了起来。 “什么?” 男人疑惑地看着他。 “走!” 老农死死抓住儿子的肩膀。 “往哪走?” 老妇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迟疑地问道。 “山上。” 老农瞪大了眼睛,双目遍布血丝。 “走。” 老妇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往哪走?” 男人不知所措地呢喃。 “山上。” 老农与老妇异口同声。 “走!” 男人咬了咬牙,转身钻进屋里,扛着妻女往外狂奔。 “你疯了?” 女人撕咬着他的肩膀。 “爷爷,婆婆,一起走。” 女童抬起头来,望向那对老人。 傻妮子,我们老了,走也是拖后腿…… 老农和蔼地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挤在一处,好似老树皱皮。 “不用走了。” 院外突然传来一道声线。 男人扛着妻女,停下脚步。 老农急匆匆走到门口,望了过去。 只见来人身材修长、剑眉星目,他手持木剑、背负长枪,寒冬时节,穿着一袭单薄青衫,瞧不出半点冷意。 “你…是仙人?” 老农喉结动了动。 “不是。” 杨任摇了摇头。 老农的眼神暗淡了几分。 “你是斩龙的人?” 男人壮着胆子问道。 当年的真事变成了故事,终究流传了下来。 杨任点了点头,捻土撒下,捏印掐诀。 女童扭动身子,侧着脑袋望了过来。 呼。 风吹过。 不见那人影踪。 “爹,我长大了要学这个。” 女童瞪大了眼睛,显得格外惊奇。 “你不管管闺女…学个屁,让她乖乖嫁人去!” 女人扭着大腚,在丈夫背上来了两拳。 “唉……” 老农无奈地叹了口气。 “老头子,咱能活着就知足吧。” 老妇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以作安慰。 “爹,咱还去山上吗?” 男人忍着痛,转过身问道。 “去个屁!” 老农冷哼一声,原路返回。 若是那人能斩龙,自然不需要逃了。 若是斩不了,怕是逃也没用…… “爹,我要去河边!” 女童的眼眸清澈而懵懂。 “去个屁!” 男人扛着妻女,吭哧吭哧进了屋子。 此刻,大河上游,水位涨了九尺。 冰冷河水之下,一条十余丈长、磨盘粗细的黄蛟猛地睁开眼眸。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若仙为恶仙、龙为恶龙,山水自成凶煞之地。 蛟龙抬头。 嘎吱… 咔、咔、咔… 砰! 冰面尽数碎裂。 大河上游,塞滞的水流陡然流动。 哗啦啦。 河水裹挟着冰块,往下游而去。 此地山势险峻,河床落差极大,不多时,本来不算湍急的河流就开始奔腾。 轰隆隆。 天雷再度降下,照亮河面。 大河正中生出一道漩涡,似乎有什么庞然巨物正要浮出水面。 其角狰狞,黄澄发亮。 其鳞坚硬,大如碗口。 其须修长,好似藤蔓。 这条耗费百年光阴才诞生的黄蛟,终于冲破压胜,向世人显露真容。 世间真龙不多,蛟龙却不少。 天下水属,无论鱼、虾、鳖、蛇,只要生出灵智,潜心修行,便有化蛟的可能。 而蛟龙若想化龙,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鲤鱼跃龙门? 岂是那么好跃的? 所以,世间蛟龙宁愿沾染业力因果也要强行走江。 这是它的本能,也是它少有的晋升之路。 哪怕此举会祸害众多生灵…… 第八章 神符之威,木剑斩蛟 这条恶蛟很是凶恶。 若非村里人在长达百年的光阴里用桃符压胜,它会更加凶恶。 桃符属木,黄蛟属土。 如此以木克土,这条恶蛟才难以养成气候,只是炼气化神境界。 若不是这样,它问世时便有炼神返虚的修为,只待走完一条江河便能跻身炼虚合道,若是入海,可就成仙化龙了。 真到了那般境地,寻常散仙都奈何它不得,唯有真仙之流才能将其降伏了。 好在,当年那位仙人提前布置,这才让那劫难由大化小,为后来人铺好了路。 所以,虽然杨任修为不如恶蛟,可并无丝毫惊惧之意,反而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斗法。 “你为蛟龙之属,本该兴云布雨,积攒功德,怎敢兴风作浪,为祸一方?” 杨任在河岸现身,仗剑呵斥。 轰! 恶蛟抬头,发出长吟。 其眸瞪大,巨如灯笼,冰冷凶戾。 这般灵智未开之兽,难以言语,只凭本能行事。 若欲吃人,那便吃人。 若欲走江,那便走江。 若遇阻拦,那便摧毁。 如果遇见硬茬子,或许还会有退缩之意,可遇见蝼蚁,只有顺道碾死的份儿。 所以,恶蛟摆尾,激起浪花,猛地扑将过来! 真龙长生,蛟龙长寿。 此蛟虽幼,爪牙却利。 只见那十余丈长的巨大蛟身飞来,也有几分威震四海的架势。 杨任已是八尺长人,可在此蛟影子下,宛如沙砾尘埃,渺小至极。 叮。 凶兽舞爪,人仙挥剑。 爪是蛟爪,锐胜神兵。 剑是木剑,枯朽不已。 大抵是枯木有逢春之日,神兵有绣钝之时。 这二者相撞,居然皆未损伤。 当然,清虚道德真君何等修为,虽是随手雕木为剑,其中却也蕴含了深厚道韵,自此褪凡脱俗。 若与真正的仙家神兵相遇,多半不及,可对付一条幼蛟嘛,自无损伤。 蛟龙身躯巨大,肉身坚韧,力大无比。 若非杨任有武道修为在身,只凭炼精化气的境界,自是难以抵挡。 武道虽难长生,自有其高明之处。 此道分为三境,第一境只是淬炼筋骨皮肉,壮大气力,练至大成,有以一当百之能。 第二境养足气血,冲刷脏腑,练至大成,可以生撕牛马,力达数千斤。 第三境则需逆反先天,炼出一口先天真气,贯通周身百脉,寿二百,气力愈发壮大。 杨任修习武道十余年,已是第二境顶峰,有数千斤巨力。 即便如此,他也被那恶蛟撞得浑身酸痛,倒飞十余丈。 “孽畜,再来!” 杨任攥剑而立,表面兴奋,实则异常冷静。 这孽畜是蛟龙之身,与它比力气绝非明智之举,我需先放下武道手段,以道门之法与它周旋。 恶蛟灵智不足,激将之下,已是怒不可遏,干脆脱离河水,飞上河岸。 如此一来,大河洪水便似无根之萍,威势弱了许多。 杨任运转玉虚正法,施展五行遁术。 撒一把水。 捻一把土。 攒一缕火。 杨任借遁术来回腾挪,灵巧至极。 恶蛟身躯巨大,哪里反应得过来? 杨任仗剑而动,施展的是紫阳洞秘传剑术,其间玄妙,绝非凡俗武艺能比的。 只可惜,虽然木剑非凡,终究玄奇多过锋锐,难以破开恶蛟鳞片。 而多次戏耍后,恶蛟也有所察觉,已有退意。 若让它回到河中,怕不是刚消几分的大水又要涨回来。 杨任以心神牵动飞电枪,陡然攥住,猛地朝蛟兽掷去。 此枪乃青峰山之宝,仙家打造,颇为神妙。 杨任以秘传术法祭炼,此枪与他心念相合,威势不俗。 恶蛟似有所觉,当即摆尾,挪动身躯。 噗嗤。 长枪钉入蛟腹,洞穿而过。 吼—— 恶蛟吃痛,愤怒至极,它张开大口,猛地咬了过来。 它施展了本命神通,大河之水逐渐升起,化作惊涛骇浪,骤然拍来。 河底泥沙涌出,凝成实体,好似另一条蛟龙,猛地扑了过来。 杨任自知修为尚浅,不可力敌,只好收回飞电枪,再借遁术躲避。 可是,他终究只有炼精化气境界,何况有毒祸在身,修为长进缓慢。 如此几番斗法,他的法力已经开始告竭,肉身也衰老了几分,撑不了多久了。 若不能斩此恶蛟,即便能全身而退,此行也白来了。 杨任无奈一叹,只好借助村落里布置力共诛此蛟。 其实,当他发现村口那户人家门上的桃符时,已猜出几分缘由。 此番下山,不为历劫,只是积攒功德、消除毒祸,清虚道德真君自然不会让他以身犯险。 这恶蛟看似凶狠,其实本元有损,不如预期厉害。 究其根源,自然要归因于村里坚持百年的门挂桃符习俗。 这般以桃符为法器,以村落为阵图,以百姓愿力为法力的布置,自是道门上仙手笔。 若再联系百年这一光阴节点,当年那位斩龙仙人的身份便不难猜出了。 此地距离青峰山百里,于清虚道德真君而言就似家门口一般。 当年天数变化,唯有积攒功德才能消除长生之毒,他自不会错过斩龙的机会。 所以,杨任当时便确定,这村子里的布置,都是自家师尊所为。 本想与恶蛟斗上一斗,试验自己的道法,谁知这厮是座笨重肉山,难以诛灭。 如此一来,何必与它多费光阴,自家的布置,不用白不用。 “诸位,借符一用。” 杨任言罢,两指并拢,在虚空画符。 此符乃道家法门,无甚稀奇,只有祛害辟邪之效。 只是,他的法力与百年前布置在村里的法力同根同源,此刻水乳交融,宛如一体。 此刻,恶蛟已发现他的影踪,已携万斗河水、千方沙石袭来。 杨任画完灵符,神色淡然。 村落之中,门户震动。 一块桃符飘起。 两块桃符飞来… 三块… 四块… 成百上千块桃符尽数飞来,在空中结成八卦阵势。 轰。 只见金光大盛,道韵暗藏。 恶蛟身躯僵硬,河水泥沙停滞不动。 杨任心念一动,陡然祭起飞电枪,木剑随后而至。 扑通。 蛟龙尸首分离,坠入河中。 第九章 我,以杀转劫? 这场洪水来的快,消的也快。 起初,村中百姓并未觉察,直到成百上千的桃符不翼而飞、村里的雉豚尽数晕厥…… 当村民纷纷赶到河岸时,只瞧见破碎冰面、略显湍急的水流……以及河面上漂浮着的巨大鳞片。 至于传说中斩龙的仙人,已不见影踪。 …… 群山之间,孤峰石洞。 杨任盘腿而坐,五心向天,静心运转玉虚正法。 此刻,他肉身酸痛、手足疲软,丹田之中已无几分法力。 毕竟是与一头修为高于自己的凶兽斗法,有些损耗在所难免。 好在经脉之中逐渐涌出丝丝暖流,不断弥补道体损伤。 这是筑基时服用金丹残余的药力。 杨任心念微动,采了一缕天地之气,自口鼻而入,过十二重楼,化药力为真气,在经脉中游走。 自拜入清虚道德真君门下的那一刻起,他便染上了长生之毒。 未修行时,此毒隐而不发,直至百日筑基、炼出真气,这才发觉其厉害之处。 根据清虚道德真君所述,长生之毒、修行之祸在各个境界都有独特的征兆。 炼精化气境界,修为增进,肌肤干瘪。 炼气化神境界,修为增进,血肉糜烂。 炼神返虚境界,修为增进,筋骨松弛。 炼虚合道境界,修为增进,脏腑枯朽。 若成仙了道,那毒祸就更加凶险,腐朽的就不只是肉身,还有元神了。 这便是大教上仙提前问世的根本原因。 虽说成仙后,若无劫难便有无尽寿数,可谁会不想斩去三尸,自在逍遥呢? 只要心存贪嗔痴念,修行便会染上毒祸。 即便仙人寿数长久,若不攒功德,任毒祸肆虐下去,不需百年便能将一身道行毁了。 如清虚道德真君这般不滥造杀孽、时常造福百姓的仙人,在收徒之后,其毒祸再度减轻,即便修行十分余下一分,好歹能积攒道行。 此毒害得的多少精通杀伐之仙被迫行善积德,只为消除几分毒祸,免得道行散的太快。 杨任资质不错,悟性奇佳,修为进境不慢,在下山前,已积攒了不少法力。 当然,他的肌肤也逐渐松弛,分明是健壮少年,眉宇、眼角、脖颈处却已生出些许细纹。 “此番下山,本为赚取功德、消除毒祸,可怎的功德半点没消耗,毒祸却消失了?” 杨任睁开眼眸,神色诧异。 他在斩蛟的一瞬便察觉到,有一点灵光自天而来,遁入泥丸宫中。 这便是世间炼气士梦寐以求的功德。 杨任救下一村百姓,得人道功德;诛杀恶蛟,避免大河泛滥、水脉受损,得天道功德。 这两份功德对真仙、金仙来说聊胜于无,而于炼精化气境炼气士而言,却是泼天造化。 本来,他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要能消除些许毒祸,即便将功德用尽也无妨。 谁知,此刻肌肤变得滑嫩紧致,好似初生婴儿,哪还有半点皱纹? 这便是炼精化气境修士应有的道体状态。 只是,在染上长生之毒后,已经很难见到了。 若是功德损耗,肌体复原倒能理解,可泥丸宫中灵光依旧大盛,不曾暗淡分毫。 “我道体内的毒祸,去了何处?” 杨任双眉微蹙,有些疑惑。 此事看似有利无害,可是,如果无法查明原因,他日露了破绽,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试想一下,阐截两教近百年来收的门人都会染上长生之毒,大家都辛辛苦苦赚取功德,唯独自己是例外…… 嘶,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自己能弄清楚其中关窍,逐渐掌握毒祸。 杨任回忆着道体的变化。 下山前,肌肤松弛。 斩蛟前,肌肤松弛。 斩蛟后,肌肤莹润。 所以,我身上的毒祸,在斩蛟时消失了? 杨任心念一动,祭起乾坤袋,让那巨大蛟首现世。 他修为尚浅,清虚道德真君自不放心将压箱底的宝物传下。 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让杨任拿着仙家重宝招摇过市,无异于自寻死路。 所以,杨任秉着勤俭持家的念头,干脆将那土蛟尸身收了,炼丹也好、炼宝也罢,总归能用得上。 “难道,这长生之毒转到你身上了?” 杨任呢喃一声,自丹田分出一缕法力,叩关走穴,终于汇入双目。 天地色变。 所见不只是山川草木,而能勘破表象,直窥本质。 大日之精、云雾灵气、草木精粹、五行之气…… 这双离火神目,在九幽濯目丹温养下,愈发神异,虽未到上观碧落、下察黄泉的大成境界,却已有颇多妙用。 杨任望着那尊高过楼阁、宽似屋栋的巨大蛟首,眸中隐有赤光闪过。 这尊蛟首,在其眼中变了模样。 在那对灯笼大的冰冷眼眸之上,隐约有黑气萦绕,那是蛟龙死后凝而不散的怨气。 在首级下方,断头之处,可见无色剑气、金色道韵,分别来自木剑和桃符。 杨任来回踱步,仔细观察,依旧没瞧出端倪。 终于,他犹豫片刻,祭起飞电枪,钉入蛟首颅顶。 此为泥丸宫之所在,兴许能寻到什么线索。 杨任撬开幼蛟颅骨,透过骨缝,看到了某种诡异物什。 只见泥丸宫对应之处,赤雾泛黑,时隐时现,而那蛟首也在一瞬之间变得干瘪。 “这长生之毒只在道门上仙极其弟子中流传,此蛟无有师承……” 杨任思忖片刻,有了决断。 不错,他确定了,自己真的能以杀转劫,将道体内的长生之毒转移。 “如今天数已变,前途未卜,谁也不知死劫何时降下,我既已踏入仙道,自要改了命数,绝不成为那眼中长手、手中长眼的怪物! 所以,功德得积攒,适当造些杀孽也有益修行……若是如此,山中清修倒不怎么适合我了。” 杨任双眸微凝,思索着前路。 “世间何处杀伐最盛……自然是沙场!此番回山,定要早些突破炼气化神境界,好让师尊放我下山…积攒功德。” 杨任闭上眼眸,依照玉虚正法搬运法力,潜心修行。 第十章 香火愿力 夜幕降临。 群山,石洞。 杨任盘腿而坐,五心向天,采月华入体,自口鼻而入,过十二重楼,汇入丹田,化为法力,终于去往五脏。 这人身五脏与五行相互对应,肺属金、肝属木、肾属水、心属火、脾属土。 所谓修成仙身,实则是以法力经由五脏,养出五行精气,淬炼温养肉身。 如此一来,道体逐渐无垢无漏,自然能长生久视。 若不是百年前天数变化,有了长生劫,修行实为一等一的享受。 好在,杨任斩蛟转劫,如今道体内无有几分余毒,可以安心修行,不必担忧道体衰老。 “尚不知杀生转劫之规律,如何才能多转移些毒祸,好让我静心修行?” 杨任睁开眼眸,吐了一口浊气。 此言的确有悖道家清静无为之念,不过大劫将至,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届时也就没几个人在乎了。 何况,神道将兴,若是杀生了,兴许还能帮助三百六十五正神归位。 故而,杨任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 君不见身为师长的清虚道德真君都随手打杀了同为道门中人的刘环吗? 此人本为封神榜上有名人,未来会归入火部,做那接火天君。 杨任不知道自己为何能杀生转劫,可他清楚一个道理——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既然有此机遇,自然要好好利用。 根据目前已知的消息,阐截两教二代门人几乎全都染上了长生之毒。 唯有截教赵公明、三霄娘娘、多宝道人、金灵圣母……阐教南极仙翁、云中子等仙得以幸免。 这些上仙之中,前面几位都已斩去三尸,故而不受毒祸困扰,而云中子心性极佳,无有贪嗔痴念,被圣人夸赞是福德之仙。 除次之外,就连玉虚十二上仙、碧游随侍七仙都毒祸缠身,修为进境缓慢,其门人弟子自然遭灾。 杨任望着天上月,若有所思。 可以预见,未来的对头大都有毒祸在身,每修行一段时日便需积攒功德。 而自己只需杀生转劫,可以节省大把光阴来修行,此消彼长,定能克敌制胜。 “咦,这是何物?” 杨任神目微动,望向天空。 只见一缕青烟自天边飘来,轻而不散,斗折蛇行,不多时便到了顶上三尺处,在泥丸宫外萦绕。 “感念上仙斩龙消灾之恩,立此生祠……” “仙人,我长大后定要拜你为师……” “请上仙保佑,来年风调雨顺……” 这青烟袭来,伴随声声呓语,杂而不乱。 “这便是香火愿力吗?” 杨任心念一动,一指弹出。 哄! 这缕青烟陡然一震,分散开来,只余下最精纯的一丝金色香火。 此物于阴魂、鬼仙颇有益处,乃神道之根基。 后世有言: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 此言虽有诽谤之嫌,终究有些道理。 只是,香火愿力虽好,不能轻易取用。 若是单纯祭拜倒也无妨,可就怕百姓有所求。 所求有大有小,小愿好成,大愿难沾。 他求年年有余,可用神力护佑,让其增长气力,辛勤劳作,自有盈余。 他求学有所成,可用神力加持,让其增长智慧,过目不忘,自有长进。 他求家财万贯,可自己好吃懒做,神仙便能救了?若食其香火,接了因果,反成了祸事。 杨任已踏入仙道,自不会贪图神道权柄。 不过,这两缕精纯香火是纯粹祭拜而来,其主人并未许愿,即便接下也不妨事,可视为一道不大不小的机缘。 若以此香火炼宝,不仅平添几分神异,亦能让宝物与心念相合,如臂使指。 “此番回山,应当能在半年内突破炼气化神境界,届时便能求师尊将飞烟剑重炼,正好将香火融入其中。” 杨任两指并拢,轻轻将那缕金丝香火引入木剑之中,温养剑身。 这些时日,他已从前世记忆中搜刮出飞烟剑的来历,此剑大道亲火,正是火龙岛炼气士罗宣之物。 其实,青峰山紫阳洞的镇洞宝物之一也是仙家宝剑,名为莫邪。 只是,此剑是给武成王黄飞虎那尚未出世的长子黄天化预备的。 杨任将恶蛟尸身取出,扒了皮、抽了筋,不忘念了一段道门经文超度。 虽不知其神魂是否还在,至少礼数是挺周全的,它不也没说什么嘛。 这蛟龙之筋,乃炼制捆仙绳、缚仙索之类法宝的绝佳宝物。 而其蛟皮鳞片,适合炼制宝甲。 怎么说龙族富庶呢,不提龙宫宝库,蛟龙浑身上下也都是宝! 杨任以三昧真火将蛟筋、蛟皮、护心鳞片粗略祭炼一番,随即塞进了乾坤袋。 至于蛟龙血肉,则被他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不知师尊与云中子师叔关系如何,若是没记错,这位可是炼宝一道的高人。” 杨任把玩着掌中的枯木剑,有些好奇地呢喃。 正所谓金剑银剑不如自己的草剑。 莫邪宝剑很好、飞烟剑也不差,即便是枯木剑也有玄奇之处,只是,这几口剑都不是自己炼的,终究难与自身大道契合。 “若算起来,杨戬、韦护、韩毒龙、薛恶虎等同门,即便没入门也要不了多少时日了。” 杨任望向明月,有些失神。 山中何人初见月,山月何年初照人? 自朝歌大雪、仙人现世的那日起,杨任仿佛一根紧绷的弓弦,在染上长生之毒时绷的更紧了,直至此刻才放松了几分。 他甚至在思索,自己怎么才能接触到八九玄功,如何才能练成此功…… 毕竟,这是众多知悉封神来龙去脉的后世人心心念念的功诀。 不过,考虑到师门的种种约束,以及自身的地位,杨任瞬间清醒了。 他清晰记得拜在清虚道德真君门下的第一课:永远保持冷静,认清自己的处境。 在杨任心中,这一课的重要性,并不比玉虚法门弱几分。 “虽说法宝在斗法中起很大的作用,可打铁还需自身硬,修为境界与杀伐手段得齐头并进才是。” 杨任收敛心神,恢复以往的谨慎心性,继续吐纳修行。 第十一章 炼气化神 青峰山,紫阳洞。 “为师观你道体轻松、神完气足,此番下山收获不小啊!” 清虚道德真君盘坐石床之上,轻拢长髯,神情欣慰。 “若非师尊神符相助,即便勉强斩了恶蛟,恐怕也会元气大伤。” 杨任立在洞口处,躬身一拜。 “当年毒祸降下,贫道虽瞧出那山村是凶煞之地,终究自顾不暇,只斩了蛟龙,未能破了那风水。 我知百年后又会有恶蛟问世,故而传下阵法,让村民用桃符作阵眼。 为师从未提过此事,你却能发现其中玄机、借势斩蛟,实在让人惊叹。” 清虚道德真君轻挥拂尘,笑着说道。 “师尊谬赞,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 杨任继续推脱,不愿居功。 其实,只要动点心思便不难猜出,这山村的符阵与您老人家有关吧? 杨任腹诽不已,可面上丝毫不显。 清虚道德真君见弟子言辞谦虚,愈发欣慰。 “你既得了斩蛟治洪的功德,此后数月便无需担忧毒祸侵袭。 我知你父母尚在,自不会让你与红尘断绝……只是,大劫将至,你需修至炼气化神境界才能出山。 贫道为你备下了一件仙家重宝,此宝威力奇大,若未修出阴神就贸然使用,只会伤及己身。” 清虚道德真君不愧是阐教上仙,只消三言两语便画好一张充饥大饼。 “多谢师尊恩典,弟子定会勤加修行,早日跻身炼气化神之境。” 杨任神色喜悦,躬身一拜。 他对金丝香火的用处另有安排,故而未曾言及。 …… 山巅。 怪石林立,松柏交映。 在那绝壁之上,建起一座竹楼。 此楼自然是杨任所造,其中竹片皆是亲手削制打磨而成。 竹,清幽,正直。 此地翠竹更是暗含灵气道韵,颇为不俗,建成楼宇,有清静凝神之效。 杨任盘坐楼中,五心向天,冥思打坐。 此番斩蛟,最大的收获并非泥丸宫中积攒的功德,而是发现自己能够杀生转劫。 所以,若要在天地间立稳脚跟,亟需利用好转劫之法,尽可能在大劫前修成仙身。 现在是帝乙在位的倒数第三年,距离大劫开始还有不到十年光景。 如果要在十年内成仙,须得抓紧光阴修行,不能有丝毫懈怠。 好在,杀生转劫的能力让杨任有了不小的把握。 如今,只需修至炼气化神境界,自可下山转劫,修行之路一片坦途。 杨任运转玉虚正法,采天地之气。 这座竹楼建在青峰山绝巅,凌驾云海之上。 杨任呼吸之间,云雾似随之涌动。 虽说他修行日浅,可道行已经不算低了。 在炼精化气境界,需采天地之气化为真气,淬炼肉身脏腑。 这本是水磨功夫,颇耗光阴。 可杨任拜入阐教,在筑基时便服下金丹,其药力浑厚,省了许多采气的功夫。 虽修行不到一月,可却已将炼精化气的过程走了大半,余下的小半,只需慢慢积攒便是了。 世间炼气士在修行大道上,都要经历这些看似乏味无趣的过程。 其实,水磨修行也是种美妙滋味,只是凡人无法领略罢了。 炼精化气境修成,道体愈发纯净,脏腑充满生机,寿数大涨。 这般说来,若是抛开法力,炼气士与凡人好像并无多少分别。 可到了炼气化神境界,境况就大有不同了。 此境需将气、神同炼,在泥丸宫养出元神。 这时,才能看出仙凡之别。 只有修至炼气化神境,才能以元神驭使法宝。 这便是清虚道德真君执意不传紫阳洞真正宝物的原因。 不成元神,即便赐下法宝也是空守金山、无法动用。 修成元神,即便修为再无长进,死后也有望继续修阴神、成就鬼仙。 若是运道不错,兴许还能做个淫祠野庙的小神。 杨任知悉其中关窍,自然不会有什么怨言。 这青峰山乃是世间少有的洞天福地,天地元气充沛,即便不饮不食也能存活。 何况杨任有金丹药力在身,更是无需饮食。 “此番修行,不入炼气化神绝不出关。” 杨任望向窗外云海,轻声呢喃。 正所谓山中无甲子,修行不记年。 杨任在山巅修行,采天地之气,炼道体大药,不断积攒道行,洗炼肉身。 终于,在闭关三十六日后,有了突破契机。 青峰山巅,竹楼之内。 杨任安坐不动,气息缓慢,好似神龟休憩、老熊冬眠。 下一刻。 呼。 吐气。 自其口鼻吐出一道白气,凝而不散。 吸。 采气。 此地方圆十丈,雾气翻涌。 杨任内视己身,只见丹田法力充盈,血肉脏腑近乎无垢,经脉之中药力尽数显现,泥丸宫中灵光暗藏。 他稳住心神,默念玉虚正法,按部就班行事。 杨任心念一动,丹田法力涌出,好似火龙一般,叩关走穴,自下而上,往泥丸宫而去。 其周身百脉、五脏六腑有暖流游走,气血升腾,映得道体好似火炉。 而那眉心之间,泥丸宫暗藏之所,此刻也现出诸多神妙。 好似水到渠成,一点灵光绽开。 他那一身精纯法力汇聚在眉心处,正好与那点灵光相合。 其泥丸宫内,斩蛟治洪功德破开混沌,撑出天地。 山巅,云海翻腾。 杨任采天地之气,自顶上汇入,贯通而下,终于从足底涌出。 如此,天人合一,功德圆满。 只见一尊金色小人盘坐在泥丸宫内,模样身形与肉身一般无二。 不仅如此,他那一身法力真的化作赤龙。 杨任灵光一闪,元神金人自泥丸宫而出,与法力赤龙汇合。 只见金人坐在赤龙头颅之上,神驾驭气,气辅佐神,自经脉奔腾,经由大小穴窍,终于汇如丹田。 自此,元神已成,修为大进,已是炼气化神境界。 杨任仔细体悟着此境的种种玄妙,让元神在周身游走数次,直至眉心有些倦意,这才返回泥丸宫。 “如今元神尚是阴神,未能洗去阴气,否则倒是可以试着神游太虚。 我已是炼气化神境界,终于可以下山去了。” 杨自入定中醒转,眸中闪过精光。 第十二章 五火七禽扇 炼气士欲求长生,本就是登天之举,困难重重。 如今长生之毒、修行之祸肆虐,修行愈发不易。 杨任已修成炼气化神境界,本来道体会愈发轻松,神魂会愈发清明。 可在毒祸影响下,他那宛如婴孩般稚嫩的肌肤再度生出几道皱纹,不仅如此,其血肉也开始有糜烂的趋势。 好在泥丸宫中,功德并未损耗多少。 不过,修为精进,这些功德未必够用。 杨任思忖片刻,并未用功德缓解毒祸。 反正不能根除,不如留着,让毒祸的征兆明显些,省得师父起疑心。 毕竟,毒祸多寡容易看出,功德深浅却不好看了。 总不至于强行打开他的泥丸宫探个究竟吧? 若是旁人有所怀疑……问就是我心清净,无欲无求,自无毒祸。 杨任思忖片刻,有了堪称周全的对策。 “这长生之毒当真难捱,道体损伤倒也罢了,修行起来也极其缓慢。 我修炼的是玉虚正法,本来行走坐卧皆能运功,可在此毒干扰下,只有打坐才能勉强气行周天。 难怪师父对长生之毒忌惮不已,我才炼气化神境就这么艰难,他老人家怕是更受磋磨…… 此刻便去拜见师尊,好早些下山,杀…积攒功德,消弭毒祸……” 杨任思忖至此,撒了把土,借土遁而走。 …… “咦,奇哉怪也。” 清虚道德真君自入定中醒转,他双眉微蹙,五指掐动如飞。 “若按推算,此子本该在两月后才能炼出元神,怎的提前了许多?” 清虚道德真君不明缘由,又惊又喜。 如今天数已变,本来神准的掐算也只能用作参考。 这位阐教上仙的推算也不能说错,只是漏掉了关键因素——杨任能将毒祸转移。 清虚道德真君认为,即便杨任有功德在身,可以消弭部分毒祸,依旧有余毒在身,宛如附骨之蛆,无法根除。 谁知,杨任杀生转劫,可以在一段时日内安享太平,不见毒祸影踪。 “哎呀,贫道有言在先,若他跻身炼气化神境界,就将重炼的飞烟剑赐下。 本以为时日还早,只顾着修行,尚未将那口剑上的凶戾之气炼去,这可如何是好? 嗯……白云童儿,传我口谕,让你师兄再静修半日,稳固境界再来……” 清虚道德真君灵机一动,传音童子,希冀能拖出半日炼宝光阴。 “拜见师尊!” 杨任的声音自洞外传来。 这小子怎来的这么快? 清虚道德真君暗道不妙,可徒弟都到洞府门口了,总不能刚来就让他原路返回吧。 “你修为进境神速,为师大感欣慰。” 清虚道德真君大袖一挥,撤了禁制。 “全仗师尊鸿福!” 杨任进入洞内,施了一礼。 “老爷,师兄不在山巅…诶,怎在此处?” 白云童儿提着药篮,自洞外而归。 杨任:? 清虚道德真君:…… 此前不久,白云童儿借禁制挪移,杨任以土遁而来,正好错过。 “不知师尊有何事吩咐?” 杨任抬起头来,好奇地问道。 清虚道德真君轻咳一声,传音示意童子离去。 自从离开玉虚宫,建立道场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窘迫的滋味了。 杨任有所察觉,于是果断低下头去,颔首低眉,主动给台阶下。 “为师有言在先,你若跻身炼气化神境界,便将重炼的飞烟剑与一桩重宝予你。 今日,你不负众望,成就元神,为师自不会食言。 此宝名为五火七禽扇,由凤凰、青鸾、大鹏、孔雀、白鹤、鸿鹄、枭鸟七禽翎羽炼成……一经施展,有空中火、石中火、木中火、三昧火、人间火五种神火肆虐。” 清虚道德真君言罢,大袖飘摇,遁出一道流光。 杨任抬起头来,那件法宝已在身前停住了。 只见此扇分为两面,皆有流光溢彩、道韵充沛,正面绘有玉虚秘传符印,反面有诗。 “五火奇珍号七翎,燧人初出秉离荧。 逢山怪石成灰烬,遇海煎乾少露零。” 杨任双眸微凝,默念诗文。 若依此诗所言,这五火七禽扇在神农时便已炼成,暗含离火道韵,烧山成灰不在话下,焚江煮海轻而易举。 难怪此扇能在武王伐纣时大放异彩,大破瘟癀阵,留下赫赫声名。 “此宝威势极大,你需好生祭炼,若非心与扇合,切莫强行施展、伤人伤己。” 清虚道德真君神色肃然,语气郑重。 “谨遵师尊谕旨。” 杨任收了五火七禽扇,恭敬答道。 “你修为大进,毒祸定也加深了,虽说山中清净,总归没有功德进项。 为师也不拦你,你且下山历练,多积攒些功德,好早日跻身炼神返虚境。” 清虚道德真君思来想去,打算先将炼剑一事糊弄过去。 “师尊所言极是,我也正有此意。” 杨任点了点头,轻声附和道。 清虚道德真君:…… 杨任:…… 这一刹那,四目相对,沉默无言。 “若无疑虑,你便下山……” “请师尊授我炼宝之法……” 这一瞬间,两口皆开,异口异声。 清虚道德真君:…… 杨任:…… 呼。 清虚道德真君轻轻吐气。 不是问贫道要飞烟剑就好…… 什么,你要学炼宝? “你聪敏好学,为师大感欣慰……只是,一心难以二用,伱需以修行为主。 这炼宝之法极其复杂,你先说说缘由,为师再做定计。” 清虚道德真君沉吟片刻,如是言道。 “启禀师尊,先前下山斩蛟之时,弟子发觉木剑有颇多玄奇之处,可惜未能与我心神相合,难以发挥其全部威势。 这兵刃不同于法宝,不以威力为上,而以适配为宜,故而欲学此法,好炼一口大道契合的仙剑。” 杨任祭出木剑,两指并拢轻抹。 “若是如此,为师便成全你……” 清虚道德真君话语一顿,灵光又是一动。 这小子要自己炼剑,贫道干脆将飞烟剑返本归元,恢复成各类神金予他。 如此一来,宝剑不会蒙尘,截教门人也认不出其跟脚,这小子还能学一手炼剑之法,简直是一举三得啊! 第十三章 师慈徒孝青峰山 青峰山,紫阳洞。 这师徒二人各有心思。 师尊曾言待我跻身炼气化神境界便将飞烟剑重炼赐下,怎都快下山了还没有音讯? 莫不是他老人家还没来得及重炼此剑? 杨任自觉触碰到了真相,却识趣地没去揭穿。 清虚道德真君道行高深,然而并无读心之能,否则指不定会窘迫成什么模样。 他大袖一挥,赤光飞掠,悬停空中,正南方位阳气积聚,生出一簇纯阳神火。 这火乃丙丁离精攒就,蕴含大日之力,佐以三昧真火,至阳至刚,顷刻便将飞烟剑熔成赤红金水。 清虚道德真君修为高深,出手迅疾,祭出仙剑并熔化只在顷刻之间。 此举是为了掩人耳目,以免暴露忘记重炼飞烟剑的事实。 可是,他忽略了关键的一点。 杨任双眸赤光敛去,只当未察觉飞烟剑上一闪而逝的凶煞之气。 这对离火神目受三昧真火现出真容,在九幽濯目丹药力淬炼下愈发清明,随修为精进而愈发玄奇。 虽只一瞬,在其眼中却清晰可见。 “师尊这是……” 杨任双眉微蹙,似乎有些疑惑。 “为师本已将飞烟剑重新祭炼,谁知你却有炼本命仙剑之志,不如将它熔了,化为本元,任尔施为。” 清虚道德真君轻挥拂尘,赤红金水一分为三,化为一赤一白一黑三块神金。 杨任:你说是那就是,不反驳,不狡辩。 “你根骨不差,大道亲火,修习炼宝之法事半功倍,这三块神金分别为太阳精金、首阳山之铜、九天玄铁,其性不朽,不怕你炼没了。” 清虚道德真君熔完飞烟剑后,其面容开始变幻,成了半荣半枯、半润半瘪的模样,颇为骇人。 大抵是其近日修行过度,毒祸发作之故。 清虚道德真君神色微变,闭口不言,冥思好一阵,终于压下道体异样。 “今时不同往日,若是从前,你这般道行,为师无论如何也不会传你炼宝之法,只怕分心误了修行。 如今嘛,修行太快反而是祸事,多学些术、法未尝不可……” 清虚道德真君目光幽幽,长叹一声。 杨任见状,难免心有戚戚然。 师父已是金仙修为,虽说没斩三尸,难以超脱,可也是天地间一等一的大修士。 如此人物,本该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现在却被毒祸害的修行都不爽利。 自己有杀生转劫的本事,已是老天爷赏饭吃,若不能成仙了道,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你且收敛心神,抱元守一!” 清虚道德真君神情肃然,大袖飘摇。 杨任当即闭眸凝神,暗运功诀。 清虚道德真君一指点出,成千上万的金字显现,化作流光而去。 杨任只觉眉心处一暖,随即泥丸宫胀痛不已。 这却奇了怪了,此前传法也无此异状啊? 杨任的疑惑在下一瞬得到了解答。 原来,其泥丸宫中,凭空生出了一尊炉火,在炉前还有一道金色虚影,不断捏印掐诀,以法力锻打精金。 这道虚影无有面容,只能依稀瞧出是青年模样,其火法娴熟至极,浑然天成,让人赞叹。 难怪这回头疼呢,这传法都快赶上私人辅导了! “当日传你玉虚正法,只给了原本,未曾演法,今日传炼宝之法倒教得更细致,你可知为何?” 清虚道德真君双眸微凝,沉声问道。 杨任思绪如飞,竭力思索。 难道是因为玉虚正法涉及大道根本,只能自行参悟,不可过多干预……而炼宝之法只是旁枝末节,即便夹杂私货也无妨? “你聪慧过人,大抵已有答案……下山去—” 清虚道德真君微微一笑,准备动用混元幡将那三块神金与徒弟一道送走。 师父啊,你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好歹等我说不知再撵我不迟啊! “师尊且慢!” 杨任已对清虚道德真君的行事作风有了几分了解,所以连忙出言阻拦。 “你还有何事?” 清虚道德真君语气略显急促,面容又是一阵变幻。 “启禀师尊,弟子打算先用元神将五火七禽扇和飞电枪祭炼一番,有几分自保手段再下山不迟……” 杨任咧嘴一笑,神色腼腆。 当然,笑容是真的,腼腆是装的。 “好。” 清虚道德真君轻轻颔首,祭出混元幡。 “啊…” 杨任来不及反应,只觉天旋地转,已至后山。 若是将来收徒,我也这么玩…… 杨任腹诽一阵,撒了把土,借土遁去往山巅。 “这小子的毒祸似乎并不深重,贫道的处境却愈发不妙……既是如此,我也下山去积攒些功德吧……” 清虚道德真君盘坐石床之上,其面容的异常境况已经压制不住了。 这是坏事,也是好事。 自那日群仙现世之后,谁先收徒,谁就先人一步,有了斩去三尸的可能。 “伱将云霞兽牵走,让你师兄骑下山去。” 清虚道德真君言罢,摇身一变,化作老者模样,顷刻消失不见。 此时,山巅。 杨任立在竹楼外,先瞅了瞅那三块神金,这才盘腿而坐,祭出飞电枪和五火七禽扇。 这炼气化神境界颇为玄妙,只说那虚而实之的元神,已有诸多神异之处。 杨任依照玉虚秘法引动法宝,让那一扇一枪遁入泥丸宫中,元神与法力一齐催发,相互交织,在飞电枪与五火七禽扇中游走。 如此祭炼半日,这两件宝物上烙印了元神与法力的气机,已算是初步炼成,可以用来对敌了。 若想发挥其全部威力,除去勤加祭炼外,修为也需有所长进。 毕竟,这两件宝物威力的确不俗,尤其是五火七禽扇,可谓紫阳洞的镇洞之宝。 若炼至大成,一扇下去,只要不是大罗神仙,任尔何等修为,皆要化作红风。 杨任祭炼完法宝,睁开眼眸。 “吼!” 杨任方才醒转,未察觉周遭有异,于是被云霞兽那奇异叫声吓了一跳。 “老爷谕旨,此兽交由师兄骑下山去。” 白云童儿牵着坐骑,其嘴角都快压不下去了。 “多谢师尊恩典…” 杨任面带笑容,内心…… 第十四章 师兄?黄飞虎? 天苍苍。 日茫茫。 云海之上。 杨任骑着云霞兽,好不自在。 此兽形似虎豹,毛发灰白,顶生两角,颇为神异。 只需轻拍犄角,其四足自生云彩。 虽然“不用乘骑与驾舟,五湖四海任遨游”的境界令人神往……可惜,不是所有炼气士都有这样的气魄和本事。 大多数修行之人,莫说体验被混元幡裹挟、顷刻百里的感觉,多半连异兽坐骑都没见过。 当然,清虚道德真君将云霞兽赐下,自然不是为了让徒儿显摆,而是给了一道无形护身符。 天下有名的洞天福地就那么些,谁修为高、谁本事大……仙人们都大概有数。 诸如玉虚十二上仙,碧游随侍七仙这等存在,其洞府何处、性情如何、有无坐骑,大家都门儿清。 这云霞兽现世,阐截二教的炼气士都清楚是谁的坐骑,多少要顾忌几分,即便遇上事儿了,不至于说杀就杀。 若是寻着脉络往上数,终究算是一家人,不动手最好。 当然,如果动手就得下死手,今天心软放走一个,明日绝对会回来一群。 今时不同往日,天数变化之下,圣人的推算都未必无误,死一个小角色掀不起半点涟漪。 这便是刘环舍生取义,为阐教道友送来飞烟剑的根本原因——你修为本来就低,何况又不是截教嫡传,这么嚣张不是找死吗? 杨任知晓其中关窍,故而未曾拒绝自家师父的好意,大大方方地把云霞兽骑走了。 “我说云霞师兄,你平时吃的是什么仙丹灵果,只要我能寻到,绝对管饱。” 杨任上身前倾,轻声问道。 “吼—” “嗷,当我没问……” 杨任自觉囊中羞涩,连连摇头。 “呼—” 云霞兽喘了一阵粗气,终究还是任劳任怨地继续赶路。 其实坐骑与五行遁术脚力相差仿佛,不过,能省不少法力,免了行路的劳顿。 如此一夜,直到天明时分,方才到朝歌城外。 其间数百里山河,倒也不算慢了。 当初雪夜动身,离开时肉眼凡胎。 如今冬末回京,归来已入仙道。 杨任坐在云霞兽背上,遥望朝歌城方向,所见大有不同。 彼时只见城墙高耸、王宫森严。 此时却见人道气运如柱,冲霄震云,在王宫之上,依稀可见玄鸟盘旋。 都是炼气士了,望气自是家常便饭。 “嗯…云霞师兄啊,不是我不让你进城,此地人道气运最盛,我无官身,难以护你周全,只好委屈你在城外山中休憩几日了……” 杨任上身前倾,在那神兽耳畔说道。 这云霞兽虽是坐骑,可道龄极长,怎么都有个几百上千岁,在清虚道德真君门下待了多年,叫声师兄并不为过。 “吼—” 云霞兽轻轻摆尾,点了点头。 杨任拍了拍坐骑犄角,祭出一簇三昧真火,借火遁走了。 …… 朝歌城南,上大夫杨辰府外。 有位身姿雄武,气宇轩昂的男子下马叩门。 “这位贵人有何贵干?” 门童打开大门,见来人气度不凡,恭敬问道。 “劳烦禀报一声,黄飞虎前来拜见。” 这男子语气平和,微微一笑。 “可是不久前平定东海,十八岁封王的黄飞虎将军?” 门童闻言一怔,神色大喜。 “全仗陛下洪福,黄某不敢居功。” 黄飞虎双手抱拳,对着王宫方向遥遥一拜。 商汤基业数百年,这是第一例、也是唯一一例异姓王。 不过,若知晓其人功绩,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黄家七代忠良,其父黄滚是界牌关总兵,他受家族耳濡目染,少年从军。 如今刚十八岁不久,已率军平定东海叛乱,立大小战功百余件,可谓少年英才。 帝乙逐渐年迈,可并不昏聩,他清楚黄飞虎为百年难遇的将帅之才,所以干脆下狠心给了个王位。 不仅如此,他还多方打探消息,知晓黄家有个未出阁的少女,已差人替子受求亲。 如此一来,即便他死了,朝堂之上,文有闻仲、比干监国,武有黄飞虎镇军,完全足够为大商再续百年国祚。 可市井百姓哪里懂得这些弯弯绕绕,他们只知道黄飞虎平了东海封了王,这便是当世英雄! 所以,门童神情激动也就能理解了。 “王爷请在偏厅稍待片刻,小人这便去通禀!” 门童将黄飞虎引入府中,随即慌忙往后宅奔去了。 此时,杨任刚好回府,叩门后无人回应,不免有些疑惑。 “咦,奇了怪了,小秤砣去哪了?” 他心念一动,余光瞥向两侧,见无人注意,干脆撒了把土,进入府中。 “老爷,武成王就在厅中候着呢…” 门童跑的飞快,杨辰累的气喘吁吁。 “哎呦,少爷回来了!” 门童见院内多出来一個人,定睛一看,大喜过望。 “此话当真?” 黄飞虎放下茶盏,三步并作两步,自偏厅而出。 “此话…呼…当真?” 杨辰双手叉腰,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可听闻儿子回来,格外惊喜。 “父亲,儿子回来了。” 杨任轻抖衣袖,正了正衣衫,恭敬一拜。 “好,回来好啊!” 杨辰缓过神来,咧嘴一笑。 “今日来的正巧!” 黄飞虎见状,哈哈大笑。 杨任望向檐下那武将打扮的男子,手掌藏在袖中,五指掐动如飞。 “可是武成王黄飞虎当面?” 杨任双眸微凝,语气有些惊疑。 “师弟妙算,为兄却无这般本事了。” 黄飞虎闻言一怔,随即恍然。 好家伙,原来我没算错,这位怎么拜入灵宝师叔门下了? 他是我师兄,他儿子是我未来师弟…… 这辈分也太乱了…… 难不成,以后各算各的? 我管他叫师兄,管他儿子叫师弟? 这么说起来,这父子俩岂不是成了同祖同宗的亲兄弟了? 杨任神色古怪,哑然失笑。 “师弟为何发笑?” 黄飞虎眉毛一扬,不明所以。 “我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与当世豪杰成为师兄弟,只觉荣幸之至,难免心生喜意!” 杨任压住笑意,正色答道。 “师弟谬赞了。” 黄飞虎咧嘴一笑,神色矜持。 第十五章 大世,叛乱,妖孽 后院。 此地怪石假山耸立,有流水潺潺、飞檐斗拱,其间雅趣,不足为外人道也。 有一座亭台横亘溪水之上,其下,杨任与黄飞虎相对而坐。 “武成…师兄怎知我今日回朝歌?” 杨任端起茶盏,好奇地问道。 此番下山,只为投身沙场,好以杀生之法转移灾劫、消除毒祸…… 只是,他已是阐教门人,本该关门闭府,静颂黄庭……贸然征战,恐怕不妥。 如今黄·便宜师兄·镇国武成王·飞虎前来拜谒,若借他的关系进入行伍,自能巧立名目,省去许多麻烦。 “这却说来话长了……” 黄飞虎双眉微蹙,忆起往昔。 “你可知,去年十月,东海生了场叛乱?” “此事轰动朝野,家父也曾言及。” 杨任以茶盖撇了撇浮沫,轻抿一口。 “当时,王上下旨,命我率军东征,我心想,平乱嘛,无非是比谁运筹帷幄、调动兵马的本事,其韬略再高明,我也有应对之策。 所以,我的确掉以轻心了,未曾将平灵王手下的叛军放在眼里,这却为初战失败埋下了种子。” 黄飞虎说到这儿,神色愈发凝重。 杨任放下茶盏,认真倾听。 “我率三万兵马去往平灵王封地,围三缺一,探子回禀,城中叛军只有八千。 当日,我并未着急攻城,而是安营扎寨,按部就班,让将士们养足精神。 翌日,我一马当先,在城外叫阵…… 不多时,城门大开,有敌将前来搦战。” 黄飞虎说到这,只觉心神摇曳,居然一口气将整盏茶水都灌进了腹中。 “我曾听闻,师兄年少从军,历经百余次征战,未尝一败,此人能让你记忆犹新,定有过人之处。” 杨任提起茶壶,轻轻斟满。 此话看似是在夸敌将,实际上凸显了黄飞虎的能耐。 “何止是过人之处……它本就不是人!” 黄飞虎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依旧有些惊惧,浑身汗毛悄然倒竖。 “这是何意?” 杨任有求于人,故而心甘情愿做着捧哏。 “我见城门大开,当即纵马而出,手持金錾提芦杵,往前冲锋。 这时,我才发现那敌将举止诡异,它穿着黑袍,立在门外,一动不动。 我欲提振士气,力求初战大胜,故而运转武道真气,激起气血,在交错的一瞬挥杵砸下。 它动了,动的很慢,一只宛如鸟爪的胳膊自黑袍中探了出来,好似刀切鱼肉,将金杵斩断。 我勒住缰绳,定睛一看,只见那黑袍之下隐着的,居然是个人形鸟首的怪物!” 黄飞虎越说越激动,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幸亏他有武道真气与仙道法力在身,否则怕是要把舌头都烫坏了。 “此等妖孽,怎会出现在平灵王军中?” 杨任说完,提起茶壶又给满上。 “当时,我也有此疑问,可那怪物又探出镰刀般大小的鸟爪,我兵刃已毁,自知不敌,只好铩羽而归。” 黄飞虎说完,气闷不已,于是又一次捏住茶盏。 杨任提起茶壶,笑着摇了摇头。 “所以,这与你今日来寻我有何关联?” “你别急,我就要说到关键处了!” 黄飞虎再次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好家伙,你可是战功赫赫、威震四海的镇国武成王,怎似话唠一般? “当日,我败退营中,依旧有些惊魂未定。 我本想请麾下将领共商对策,只是初战便败,本就士气大…… 若让他们知道敌将是怪物,怕是会溃不成军。” 黄飞虎语气唏嘘,往事历历在目。 “所以,这与你今日来寻我有何关联?” 杨任听到这儿,其实已经猜出几分原委。 既然凡人的力量解决不了,自然该仙人登场了。 “好在,日落之时,有位道人骑五彩神牛而来,他说我与他有师徒缘分,只待平定叛乱便传我长生之法。 我本将信将疑,可第二日发生的事情让我打消了一切疑虑。 这天一早,我依那道人计策出阵搦战,只见那黑袍怪物又从城中出来了。 我再次纵马而出,可手上持着的不是兵刃,而是一根翠绿藤条。 不多时,冲至城下,那怪物探出锐利鸟爪,我当即将藤条抛下。 只见那藤蔓落地生根,化作囚笼,顷刻间便把那怪物困住,现出原形,原来是只黑羽鸱鸮! 如此,妖孽被囚,余下兵马自是不足为虑,我只花了一个时辰便攻破城池,擒获贼首。” 黄飞虎一鼓作气,终于将故事讲了大半。 “这位道人便是灵宝师叔,你就这么成了我的师兄,后来班师回朝,拜将封王。 今日至此,大抵是师叔早有推算,只不知你来寻我有何事?” 杨任怕他继续喋喋不休,终于不再客套,抢先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你别急,我正要说到这了……” 黄飞虎咧嘴一笑,自己提起茶壶给自己满上。 “你……” 杨任长长吐息两次,这才压下心中躁意。 “师尊收我入门墙,传了我玄门道法、五行遁术,可他老人家毒祸在身,需去积攒功德,只粗略教了我几日。 我资质愚钝,修行缓慢,只好另寻他法……” 黄飞虎说到这儿,有些腼腆地挠了挠脑袋。 “所以,师叔便让你来寻我,好教你道术?” 杨任瞪大眼睛,有些惊疑不定。 “伱别急,我……” 黄飞虎语气不疾不徐,神情镇定自若。 难道,这就是兵书说的不动如山? “好,我教你,不过有言在先……我也是初学乍练,若是出了岔子你可别怪我。 而且,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帮了你,你也得帮我才是…… 你先告诉我,天下何处纷争最多,杀伐最盛?” 杨任拍了拍额头,无奈地说道。 本以为玉虚十二上仙各个仙风道骨,现在看来,都有一肚子……韬略。 “何处纷争最多、杀伐最盛?当然是北海了…难不成是朝歌啊?” 黄飞虎闻言大喜,当即回答道。 “听说,北海袁福通已有反意,暗中勾结妖孽,意图南下牧马。” 黄飞虎言罢,笑容逐渐收敛。 第十六章 北海见闻 天幕之下,云层之上。 杨任跨坐在云霞兽背上,闭眸凝神,静心修行。 他在朝歌待了整整七日,也与看似英雄实则话唠的黄飞虎相处了七日。 这厮学的并非玉虚正法,而是一门名为《灵宝清静功》的法决。 此法是灵宝大法师以玉虚正法为根基,结合自身修行经验所创的。 这倒也算是玄门正宗,可是与圣人大道终究隔了一层。 仙道之上,一步慢,步步慢。 若开始练的弱上一层,随着修为逐渐提升,关于道行、神通、气运的差距就会越来越大。 结果,这家伙居然根骨上佳,只花了三日便将五行道法练至入门,尤其精于土行道术…… 可见灵宝大法师根本没把他视作衣钵传人、好好教授道术,只是把他当成了转移毒祸的器皿罢了。 其实略一思索也能察觉端倪,好歹是未来的东岳泰山天齐仁圣大帝、五岳之首、三山炳灵公的亲爹,实打实的神道胚子,怎么可能会资质一般? 这时,杨任才发觉,虽然清虚道德真君有时候也不太靠谱,可与某些仙人比起来,已经算是很负责的师父了。 当然,他并未意气用事,直接将其中关窍告知黄飞虎,至于他能不能察觉、何时察觉,那就得看福缘和运气了。 毕竟,这是人家师徒俩的内部事务,如今他和黄飞虎只是点头之交,不算熟稔,若是贸然干涉,恐怕也未必领情,容易落入交浅言深的窘境。 这事儿说白了就是一场交易,杨任出工出力,黄飞虎出人脉,欲学道术的得道术,欲去杀伐之地的有了门路,你好我好,可谓双赢。 不过,七日期满,杨任终究是受不了黄飞虎话唠的毛病。 谁能想到这位战功惊世,威震四海的帅才,居然是个婆婆妈妈的性子。 所以,杨任在教完道术,得到其亲笔书信后,不再停留,当即辞别父母、离了朝歌。 杨任在山中寻到云霞兽时,后者恰好寻到了一株千年朱果,他干脆一并带走。 此刻,他跨在神兽背上,服下朱果,默默运转玉虚正法。 这朱果是云霞兽寻来的,可却被这厮分食了小半,此兽欲哭无泪,于是暗下决定,只待回山后便要向老爷告状。 其泥丸宫中灵光大放光华,化作暖流,自颅顶而下,沿经脉游走,叩关走穴,贯通周身。 杨任体内毒祸好似雪遇火炭,顷刻消融,化作浊气蒸腾,散在天地之间,瞬间无踪。 这灵光正是斩蛟消洪所得的人道功德,真可谓神妙异常。 自下山以来,杨任尚未寻到杀生转劫的机会,只好先将功德用来消除毒祸了。 虽说功德难得,有诸多妙用,可无论是拿来修行或是炼宝,都需要极高的道行和神通。 大多数炼气士,即便得了功德,只能靠其避灾躲祸,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将其炼化的。 若非如此,岂不是人人都能靠行善事炼就功德至宝了? 如今无有那般通天修为,只好牛嚼牡丹,先将功德用了,好消弭毒祸,安心修行。 当然,清虚道德真君传下的炼宝之法,杨任日夜参悟,已有了些许心得,只待安定下来便可以试着练习了。 杨任骑兽踏云而行,不时俯瞰山河。 自朝歌而北,草木愈发荒芜,人烟愈发稀少。 起初还能看见村落,炊烟袅袅,后来,十里地都未必能寻到一间茅屋。 大商的繁华似乎只在朝歌。 诸侯实在是太多了,列土封疆,殷商王室实际掌控的土地并没有多少。 杨任修行玉虚正法,行走坐卧皆能运功,如此半日,将功德用尽,只除了半数毒祸。 其血肉依旧有枯萎之象,好在不算严重,只等到了北海,寻到朝歌派来的驻军,自可筹备杀生转劫之事。 不觉间,月桂东升,金乌坠地,已跨越数百里河山。 “吼——” 云霞兽打了个喷嚏。 北地终年冰冻,四季飞雪。 据说在最北边,有一座巨大湖泊,其中住着鲲鹏,不过从未有人见过。 此地戍边的士卒,大都是北伯候崇侯虎的麾下,只有少数是大商驻军。 杨任借月色俯瞰边境,只见重岩叠嶂,略无阙处。 可惜的是,袁福通的封地在山峦之内。 而大商的营帐,在山峦之下。 自空中俯瞰,营帐如同棋子,分散开来,依稀可见军伍阵势。 不过,似乎有一大一小两座军阵。 可见,大商军队并非铁桶一片。 不管是哪个朝代,帝王与诸侯都会互相猜忌。 帝乙不怕平灵王造反,不怕袁福通造反,他的眼里只有东南西北四大诸侯。 所以,他才派了一支精锐之师来北地驻扎,表面上是提防极北之地,实则是想牵制崇侯虎的兵力。 杨任得了黄飞虎的亲笔书信,所以要先寻到朝歌驻军的领头羊,才能尽量低调地融入其中。 “我说云霞师兄,你先委屈几日,在山中歇着,待我大事成后,自会寻你回来。” 杨任并不打算一开始就暴露跟脚。 当然,这和北海没几个道门上仙也有关系。 这儿的妖孽,可不都是小妖小怪……真闹起来了,管你是阐教截教,主打一视同仁,全都杀了! “吼—” 云霞兽不情不愿地摆了摆尾巴,一溜烟消失无踪。 杨任借火遁而走,顷刻便至中军营帐。 当然,他选的是规模较小的那片营地。 “吾乃东海炼气士张角是也,受武成王黄飞虎之托来此助阵,请主将出来一见!” 杨任略作乔装,化了个假名,在账外传音。 如今天数已变,毒祸降下,所以圣人才命门人关闭洞府,静颂黄庭。 杨任有杀生转劫的神通,不得不行杀伐之事,可终究要顾忌圣人谕旨。 所以,化名假拖无疑是個很好的选择。 即便将来出事儿,明面上也不是阐教身份,纵使有人认出,总比让此地士卒都知道阐教门人来此要好得多。 “可有凭证?” 自帐内传出一道沉稳声线,有个魁梧汉子,身穿铠甲、手持臼芦枪枪,缓缓行来。 “此为武成王亲笔书信。” 杨任心念一动,袖中帛书自行飞出。 第十七章 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北海,营帐。 杨任暗运法力,祭起离火神目。 刹那间,天地色变。 这魁梧军汉周身并无法力道韵,反倒是气血颇为旺盛,如同火炉一般,已有武道第二境的水准。 “这的确是黄…武成王的字迹……此地非议事之地,上仙请先入帐……” 他是黄飞虎旧部,见了帛书内容便知真伪,少了些疑虑,一手攥着长枪,一手拨开厚实的羊皮帘子。 杨任跟着他入了帐篷,借着昏暗灯光环顾四周。 这帐篷陈设简朴,除了一张桌案、几盏油灯外,再无他物…… “末将张桂芳,见过上仙。” 这汉子转过身来,纳头便拜。 杨任闻言一凛,祭起神目仔细观察周遭境况。 好在,并没有瞧见什么左道异术的痕迹。 “贫道乃方外散人,张将军莫要多礼。” 杨任微微一笑,打了个道门稽首。 这位张将军,后来奉纣王之名讨伐西岐,其呼名落马术无往不利,大败诸侯盟军。 此术玄奇,针对神魂,施术者唤来人姓名,若是在两军对垒之际,不回应己方士气损伤,一旦回应便会失魂落魄,跌落坐骑。 这让杨任想起了老子某位化身的两桩法宝——羊脂玉净瓶与紫金葫芦。 如今看来,张桂芳还没有学到那堪称一招鲜、吃遍天的招牌道术。 “末将素来心慕长生之道,可惜欲投无门,今日得见上仙,真是三生有幸。” 张桂芳长的浓眉大眼,却也有小心思。 “贫道修行日浅,未成仙道,当不得上仙之称,张将军唤我名姓便是了。” 此刻,杨任开始庆幸自己给的是化名而非真名。 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我不仅答应,我还答应两声! “这……礼不可失,上仙叫不得,那便称仙长吧!” 张桂芳言罢,神色恭敬地请杨任落座。 “贫道与武成王素有几分渊源,他知北海有妖孽作祟、军情危急,故而邀我至此,助将军平乱。 这般不请自来,实在唐突,此为千年朱果,有易经洗髓之效,请将军笑纳。” 杨任坐在案前,衣袖轻动,一点朱红飞掠而出。 不错,此果正是云霞兽在朝歌京畿寻来的,于他而言,只能增添几分稀薄法力,可对修行武道之人,却是机缘。 虽说修习武道也能淬炼肉身,可主要是为了壮大气力,而不是修无垢道体。 若能服食朱果,可以治愈暗伤,延长寿数。 “多谢仙长赠宝!” 张桂芳小心翼翼地接住朱果,神色喜悦。 “不瞒仙长,北海袁福通早有反心,此番更是勾结妖孽,欲图越界南下。 北伯候派去平乱的三千兵马音讯全无,至今未归,末将不敢擅动,只好日夜整军,以待时变。 幸好武成王邀仙长相助,否则怎能敌的过那些妖孽? 末将这便差人,腾出一座空帐,供仙长修行……” 张桂芳得了好处,神情愈发恭敬。 只是,此前是纯粹的敬畏,现在,恭敬之余,还夹杂着几分亲近。 自古以来……欲将取之,必先予之! “如此便多谢将军了…贫道初来,不知那妖孽跟脚,此后几日且先暗中探查,好做定计。” 杨任言罢,打了个道门稽首。 此时的他,穿着一袭青色道袍,面容清俊,气定神闲,颇有些超脱于世的意味。 张桂芳哪里敢有异议,只是连连称赞,随即将仙长送入中军大营附近的一处空帐。 …… 夜深千帐灯,风雪遮星辰。 此时正值子时,恰为阴阳交替之际,乃是道门修行的极佳时机。 杨任盘坐帐内,五心向天。 所谓五心者,乃掌心、足心,头顶百会穴,共计有五。 修行时,需盘腿而坐,五心皆需向天。 杨任默默吐纳元气,自口鼻而入,经十二重楼,过大小穴窍、周身百脉,终于汇入丹田。 可惜,其毒祸未能尽数消除,余下的一半好似附骨之蛆,让人厌烦。 如此修行一个时辰,其法力增长了几分,可血肉也枯萎了几分。 当然,血肉枯萎也有规律——自胸膛开始,逐渐向全身蔓延。 如今,杨任的心口处几近干涸,好在只是血肉,未曾波及脏腑。 不过,若到了下个境界,也就要开始了。 “所以,消除毒祸刻不容缓。” 杨任自入定中醒转,眸中赤光隐去。 他灵机一动,想起功法中关于元神出窍的法门。 这玉虚正法乃圣人传承,除了运元神,搬离龙,纳坎虎的法门外,其中还蕴含着天地至理,每诵读一次便有更深的领悟。 杨任跻身炼气化神境界,元神初成。 不过,他的元神还是阴神,只能在夜间出窍,无法在日光下神游。 今夜初来乍到,此地形势错综复杂,正是阴神远游的大好时机。 杨任心念一动,泥丸宫遁出元神。 只见那金色小人化作神魂,若是肉眼凡胎,即便在眼前也看他不见。 杨任以阴神之身遁出,神色古怪地瞧了瞧自己的肉身。 一虚一实,一阴一阳。 这或许也是一种另类的“观我”。 杨任心念一动,冯虚御风,飘然而出。 大雪茫茫,天地皆白,北风卷地,军帐摇晃。 杨任辨明方向,径直往北伯候驻军的营帐去了。 这阴神之身,玄妙非常,有诸多神异。 杨任觉得自己的神魂轻如鸿毛,来去自如,遇物穿行,丝毫不受外物拘束。 不多时,便至另一处大营。 此地较张桂芳的营地大了一倍有余,不仅如此,中军大营灯火大亮,隐约能听见觥筹交错、起坐喧哗之声。 杨任悄然潜入其中,甚至在主位前晃了一圈,依旧无人察觉。 这般面对面却无法得见的境况,实在有趣。 他本打算来瞧瞧有无关于袁福通作乱的线索,谁知这里全是酒囊饭袋,营帐里半点案卷也无,根本得不到有用的信息。 杨任失望之下,起了戏弄的心思,他以阴神之身轻轻吹了口气。 呼。 大营之中,十余盏灯火尽数熄灭。 “啊,有鬼!” “鬼什么鬼,定是妖孽来了!” 叮铃哐嘡。 大营之中,鸡飞狗跳。 第十八章 法力锻胚,元神养剑 杨任缓缓睁开眼眸。 神游归来,身与念合。 这般玄妙体验,实在让人沉醉。 可惜,如今的元神阴气未祛,难以长久出窍,否则还有更多妙处。 “这崇侯虎素有威名,大帐里怎都是些兵油子?” 杨任回忆起方才的境况,有些疑惑。 “不过,至少能看出,他们对北地妖孽是实打实的畏惧,我也需做些准备,以防万一。” 杨任思忖片刻,谋定而动。 他心念微动,祭起飞电枪与五火七禽扇,自丹田涌出两道法力,化作丝线,来回穿梭。 只见飞电枪上电光跳动,五火七禽扇上火舌肆虐,现出神异景象。 这般祭炼之法,其实是在法宝上加深法力烙印,烙印越深,越能发挥其全部威力。 虽说两件法宝皆非先天孕育,可也是世间罕有的宝物,品秩极高,威势奇大。 这飞电枪名为法宝,实为兵刃,不需有何神异变化,只是胜在坚韧锐利。 而五火七禽扇就不一样了,其间蕴含七种神禽本元,五种仙火精粹,若是祭炼圆满,焚江煮海不在话下。 杨任全力施展五火七禽扇,可以瞬间将相近修为的练气士扇成飞灰,即便尚未祭炼完全,其威能也足够骇人了。 “此扇真是杀伐至宝,战场上扇下去,尽数化成红风,哪还能留活口? 可惜,有跟脚的仙人都知道五火七禽扇的来历,在大劫来临之前,无法轻易动用。 毕竟,我也算道门中人,不能滥造杀孽……” 杨任想到这儿,无奈地叹了口气。 若是能光明正大施展此扇,哪里还需为消除长生之毒、修行之祸发愁? “这么算下来,我明面上能用的法宝,居然只有枯木剑了?” 杨任思索过后,发现了大问题。 “当然,若是形势危急,哪里还顾得上……你都要取我性命了,我肯定扇你丫…扇你无量天尊的…… 不过,炼剑一事,也该提上日程了,若在隐藏身份时遇上寻常对头,木剑也够用,可要是碰见厉害角色……” 杨任未雨绸缪,当即动作。 这些时日,他时常以元神引动清虚道德真君所传之法,让那金色虚影演示炼宝的过程。 今夜修行完毕,法力精进,正好试着炼宝。 他心神微动,自乾坤袋中取出熔化飞烟剑而得的三块拳头大小的神金。 此三者分别为太阳精金、首阳山之铜、九天玄铁。 其中,前两样都是至阳之金,余下的一种以坚韧、锐利著称。 神金,自不同于寻常金石。 世俗的铜铁匠,采石而烧,去芜存菁,锻铁为钢。 可神金之所以是神金,只因其为天地精粹,五行本元,不但无有丝毫杂质,反而有诸多玄奇道韵。 只说太阳精金,无论是炼针也好、炼剑也罢,一经施展,立破阴邪。 杨任只是炼气化神的修为,若换作师承不那么正统的练气士,怎么可能得到三块分量不小的神金? 只能说,有时候选择大于努力,有个好师门比独自修行要便利许多。 当然,主要还是得感谢接火天君刘环慨慨解囊,不但送了命,还慷罗宣之慨,送了口仙家宝剑。 否则,即便让金仙之尊的清虚道德真君去寻这些神金,也要耗费不少时日。 杨任神游归来,心神不定,故而思绪天马行空,片刻才恢复如常。 他回忆着泥丸宫金色虚影的动作手法,捏印掐诀,以精气神三昧攒成真火,随即在正南方位借了六丁神火。 杨任怕神火不够,甚至动用了五火七禽扇,不单添补了石中火、木中火、空中火、人间火等四种火焰,还将诸多神火攒成一簇,助长火势。 这火烧的好旺,怎见得,有诗为证: 上古燧人木生火,太阳之精化坠果。 神扇轻动仙焰就,攒成离昧锻真我。 杨任默默运转玉虚正法,法力自丹田而出,起初纤如发丝、慢似蜗牛,可每经由一处穴窍便粗上一缕、快上一分,好似一线江潮化巨浪,迅疾而动,奔腾而出。 这些精纯法力好似釜底柴薪,让那簇神火烧得愈发旺盛,其息至阳,灼热难当。 杨任轻挥衣袖,太阳精金、首阳山之铜、九天玄铁纷纷投入火中。 此火由三昧、六丁、石中、木中、空中、人间六种仙火攒就,威势奇大。 即便神金乃金气本元,依旧被烧得发软,不过倒也没能顷刻化为金水。 杨任继续运功,法力涌出,如同锤头,不断敲击那三种神金,似在锻打钢胚,溅起阵阵道韵。 这三种神金变得越来越软,可仍然没有熔化的趋势。 当日,清虚道德真君只消片刻便以火法将飞烟剑熔了,可见其修为之高、神通之大。 杨任只是炼气化神境界,何况还是徒弟,有所不及也算正常。 不过,神火熊熊燃烧、法力不断捶打,如此半个时辰,三块神金终于有合而为一的趋势了。 杨任神色一喜,当即借五火七禽扇之威,再度助长火势。 轰。 神火肆虐。 神金熔融。 杨任心念一动,先将神金挪开冷却成形,并且继续以法力锻打。 这块神金通体赤红,其间隐约可见金色与黑色纹路,不过也在锻打下渐渐消失了。 如此又过了一个时辰,这块神金隐约有了剑形。 杨任引动泥丸宫元神,金人遁出,悬在顶上三尺处,五心向天。 正所谓顶上三尺有神明。 这道元神盘腿而坐,嘴唇翻动,似在念经,其言字字珠玑,有金字涌出,化作瀑布垂下。 杨任法力锻打神金,元神祭出,引动钢胚。 “法力锻胚,元神养剑。” 这便是玉虚宫秘传炼剑之法的精要。 只是其中各个环节都有玄奇之处,需得时刻注意,否则便会功亏一篑。 杨任心神紧绷,认真炼剑。 其法力与元神运转到极致,如是几个时辰,直至天明时分,雪霁云开,大日当空。 夜尽昼出,阴藏阳动。 杨任大喝一声,神火熄灭,剑胚陡然飞掠,化作流光,顷刻消失不见。 第十九章 封禁在北海的大妖 北地凄寒,即便风雪已经停止,现出煌煌大日,依旧没有几分暖意。 这里的雪下了无数年,积雪压成厚实冰层,表壳化开又冻上,谁知地下埋藏了多少尸骨? 此地似乎只适合妖族生存,唯有它们才能抵御严寒中刀割一般的风雪。 后来,人族来了。 不但来了,他们还在此安居,繁衍生息。 人,好似荒野上的枯草,只要有半点养分,就能扎根,生长,蔓延。 妖,几乎是野蛮、神秘、血腥的代名词,只是……妖也有分别。 诸如九尾狐、孔雀等大妖,自有凡人所不及之伟力。 可更多的,只是略有灵智,凭本能行事的小妖。 若是运气好,修出点道行,尚有成仙了道的可能,否则,只是浑浑噩噩度日。 上古时代,黄帝大战蚩尤,各有异兽助阵,逐鹿之战过后,它们却消失无踪。 北地,有无数的妖怪。 这,就是袁福通密谋作乱的倚仗。 与虎谋皮算什么? 与妖谋天下才是王道! “这场大雪已经停了,他们绝对猜不到我会突然出兵,此战胜算极大。 若我能顺利南下,夺了成汤基业,当封割北海以南千里疆土,予尔等休养生息。” 袁福通独自登上高峰,望着那深堑说道。 自从圣人传下道统后,天地的主角便成了看似弱小的人族。 唯有人族共主拥有独立于仙神之外的力量,那是无数人的信仰,是无形的图腾。 让妖魔投鼠忌器、不敢肆意在人间为祸的,正是燧人氏传下的一点薪火。 这种无形的伟力并不能让人长生、让人强大、让人无灾无咎……可却能封鬼为神、封妖为仙、封人为圣。 如果帝王不能明白起其中的道理,国恒亡。 袁福通自然难以领会……可他是人,而且是有权力的人,这就足够了。 在这片苦寒之地栖身无数岁月的妖怪,决定用未来赌一个现在。 不需取得整个天下,只要袁福通能占据半壁江山,他就有权力解除当年的契约。 如此一来,它们便不必躲藏在世界的角落,而是能光明正大地与人族共处。 这,就是妖族的图谋。 袁福通不介意割地,他将天下视为私有,黎民在其眼中只是牲畜。 这个角度来说,他与妖并无本质的区别。 “我们已经帮过你了。” 深渊之下传来沙哑回音。 “你是说崇侯虎的那支千人军队?” 袁福通闻言一怔,神色古怪。 “诸位也都曾显赫一时,好歹有点气魄,即便尔等子孙不出手,我也能让那千人有来无回……” 袁福通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他想要的是整座江山,以他现有的实力,恐怕连北伯候和张桂芳那一关都过不了。 “你想要什么?” 这道声线甜腻婉转……深渊之下,似乎不止藏身着一头大妖。 “我要你们的子孙为我助阵……” 袁福通神情格外冷峻。 他深知深渊之下的大妖是危险的代名词,可他并不畏惧,因为他的野心大过一切。 “多少?” 深渊之下,沉默良久,终于有了回答。 “多多益善。” 袁福通说完,噔噔往后退了两步。 自深渊之下,掀起一阵狂风。 “你太贪心了。” 有大妖说道。 “我是人,大权在握的人……你们是妖,被契约封禁的妖。” 袁福通拢了拢毛皮制成的袍服,神情淡然。 他与这些大妖一样,不甘心被困在世界的角落。 不同的是,他只被困了三十余年,而大妖们被困了成百上千年。 所以,有一方会率先妥协。 “凭此物,可调拨一千妖兵,若是连北地都拿不下,你就没资格再提条件了。” 自深渊之下飞上来一根灰色翎羽。 “你们对他太宽容了。”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可也不至于让子孙听命于人族吧?” “我已暗中传音,各个部族只会派出灵智初开的小妖……你们不会把它们也当成子孙吧?” “好吧。” 深渊之下,大妖达成了共识。 “哼。” 袁福通伸手接过,转身离去。 他从未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妖族身上,不过,在联合北地余下七十二位诸侯前,他必须展现出足够的力量。 在妖族的眼里,黎民是牲畜。 在他的眼里,妖族也是牲畜。 这一天,北地多出了千位妖兵。 于是,袁福通率军翻越那条将世界隔断的巨大山脉,正式南下。 …… “那是什么?” 山下,大营最前方的关卡,有弓弩手发现了端倪。 他们是目力最好的士卒,即便相隔甚远,瞧不清细节,也能看出无数黑点从山脉的另一侧飞来。 “似乎是鸟群…不过,它们头上都长着角……” “你别闹了,世间哪有这样的鸟?” “我是认真的……” “它们有多大?” “燕雀大小…不对,近了、近了,形似大雕…好多…好大…密密麻麻!” 可惜,已经晚了。 他们看清异兽真容之时,也是死亡降临之时。 这些形容古怪的大鸟,自高空猛地扑将下来,前哨的弓弩手还没来得及开弓,便已被利爪抓烂、吞入腹中。 这种上古异兽重现世间,成了战场上的先锋军。 不错,这就是袁福通的三支妖军之一,主突袭、劫营,其疾如风。 北伯候麾下大帐,此时已乱作一团。 “少主,不好了……” “慌什么慌,我都说了多少次了,遭逢大事必先平心静气,再做打算,你……” “有怪鸟前来袭营,其爪锐利,可生撕人身,多半是袁老贼作祟,咱们还是快逃吧!”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此刻速走,莫为成汤后人守江山而丢了性命!” 大营另一侧,却是另一番情景。 “众将士,听我号令,盾手居前,弓弩手居后,立成两排,每十息后撤一次,莫要被冲乱阵势。” 张桂芳身骑战马,攥紧长枪,亲临阵地指挥。 此地不远处,杨任陡然睁开眼眸。 他听见了宛如婴孩啼哭的声音。 山海经记载,蛊雕,模样像雕,头上长角,以人为食,声如婴孩。 第二十章 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当男孩离开家乡、远赴沙场之时,他们便不再是孩子,而是男人。 大商的士卒数以十万计,他们并不全都具有为国死忠的认知。 可是,在北地,大多数士卒的都是本土男儿,他们保卫着的,不是帝乙、不是子受,而是自己的家乡。 当战争的号角再次吹响,有人临阵脱逃,有人慷慨赴死,在那一瞬间,一切决定都源自灵魂深处。 诚然,张桂芳并不是北地之人,可他还是选择留下来死战,只为与麾下同进退。 袁福通的三支妖军,各司其职。 蛊雕擅空战,突袭。 土蝼擅冲锋,劫营。 朱厌擅攻坚,摧阵。 这三种妖兽都很凶猛,虽无其祖先那般神异,可也不是寻常士卒能对付的。 只说那率先突袭的蛊雕军,此刻已将前哨尽数拔除,即便被箭矢射中,也是伤而不死,除非是被射中眼眸。 在军伍,并非每个人都有修习武道的天赋,即便有天赋,也未必有门路。 所以,能轻易杀死妖兽的,只有军中将领。 张桂芳纵马而出,手持臼杵枪,身先士卒,率骑兵掠阵,步卒随后,为弓弩手做掩护。 一只蛊雕俯冲下来,其身大如肉豚,爪锐似刀,来势汹汹。 武道真气流转,磅礴气血瞬间爆发。 一点寒芒先至。 蛊雕身形炸裂,化作碎肉绽开。 这便是武道第二境的威力,数千斤巨力顷刻爆发,即便是妖兽也难以抵挡。 可问题在于,北伯候麾下已经撤离,余下的三千兵马,除张桂芳外,只剩副官风林有不低的武道修为。 若以他二人之力,即便能挡下第一波冲锋,也断难持久。 好在,三百弓弩手不断开弓搭箭,终于发现了蛊雕眼眸是致命点。 嗖、嗖、嗖…… 一轮三百支箭矢射出。 扑通、扑通… 七八只蛊雕坠地…… 若是依照如此进度,不等蛊雕死绝,前方的一千骑兵就全没了。 何况,在那山上,不断有四只角的羊形怪物腾跃而下,更有手足赤色、形如猿猴的妖孽捶胸顿足。 只待这三支妖兵汇聚冲阵,一千七百步卒也定然是挡不住的。 “这一趟,我倒是真来对了。” 杨任掀开帘幕,撒了一把土。 下一瞬,已至阵线最前列。 轰。 自其眼口鼻涌出三昧真火,陡然散开,化作九股,将不远处的九只蛊雕焚得灰都不剩。 “多谢仙师援手!” 张桂芳见状大喜,一枪挑飞最先奔来的那头土蝼。 “吾等炼气士以天下苍生为念,这些妖孽为祸人间,自该杀之以还乾坤朗朗!” 杨任言罢,心念一动,枯木剑飞掠而出。 张桂芳与风林对视一眼,干脆纵马而出,往前冲锋。 反正有人压阵,不怕妖兽冲乱阵脚。 这张桂芳本就是武道二境,气血旺盛,昨夜服下朱果,更是平添千斤气力。 他挥舞着臼杵枪,看似粗犷,实则严密,枪芒森森,不断洞穿妖兽眉心、咽喉。 风林武道修为稍弱,却有口吐红珠伤敌的左道异术,神珠在前,狼牙棒在后,敲得朱厌脑袋开花。 余下的五百骑兵也结阵冲锋,刀枪剑戟一齐施展,扑杀漏网之鱼。 至于步卒,则按兵不动,刀斧手在前,盾手在后,为弓弩手保驾护航。 杨任此番下山,本就是为以杀转劫、消除毒祸,自不会放过这大好时机。 可惜,这些妖兽血脉稀薄,灵智初开,杀一头也只消弭了约莫百一毒祸。 若想彻底将余毒散尽,在炼气化神境安生修行,至少还需诛杀百头妖兽。 考虑到动贪嗔痴念会助长毒祸,怕是百头都打不住,起码得杀个三四百头。 杨任以极强的毅力压下动用五火七禽扇的念头,只借五行遁术来回穿梭,以火法、雷法对付蛊雕,以枯木剑诛杀土蝼、朱厌。 这些妖兽在凡人看来颇为骇人,可他既有炼气化神的仙道修为,尚有武道二境的浑厚气血,此等异兽、与牲畜无异。 若是只有武道修为的张桂芳、风林,即便有诛妖之力,定也挡不住妖军奔袭。 杨任则不然,五行遁术来去自如,火法雷法顷刻施展,枯木剑有道家气韵,乃诛邪之宝。 纵使有扑到身前的妖兽,凭借武道气力也足以将其生撕。 如此酣战数十息,杨任身前无妖,那一袭青色道袍,此刻已被血色浸染。 张桂芳与凤林冲锋陷阵,起初还不时挥动兵刃斩妖,可十息过后,能来到身前的妖兽已无多少,再十息后,只剩掠阵助威的份了。 这两人也算武道奇才,历经大小战事百场,可望着那不断消失出现的血色背影,已经开始怀疑人生。 至于那五百骑兵,本来还能扑杀几头重伤未死的妖兽,现在好了,成了烘托气氛、制造烟尘的背景板。 杨任大开杀戒,五行遁术越来越纯熟,火法、雷法越来越神异,枯木剑越来越迅疾。 如此一刻,千头妖兽诛灭了大半,余下的,不是掉头返回,便是往侧翼逃窜。 而侧翼,正是北伯候麾下兵马逃离的方向…… 杨任不断斩兽,诛妖灭邪,其道体内的长生之毒愈发稀薄,终于消失不见。 他显现身形,感受着经脉中所剩不多的法力,有些畅快地吐了口气。 这些妖兽,终究不似其祖上古大妖那般凶猛,真算起来,大抵相当于后世的一千重骑兵,在当世自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兵力。 可于仙道中人而言,妖军个体的力量并不强大,处理起来有些麻烦,却算不上对头。 只是,在百年前,仙人们尚不敢烂造杀孽,造下业力,如今更是不会轻易屠杀,让长生之毒加重,坏了修行。 杨任有以杀转劫之能,自无禁忌,经此一役,在北地驻军彻底打响了名头。 谁都见过那一袭青衫时隐时现的神异景象,见过雷火纵横沙场、无往不利的手段,见过木剑穿梭、顷刻斩妖的威力。 若是天数未变,杨任会身死上榜,成了甲子太岁。 如今,他提前十年踏上仙道,命数大有不同。 北地驻军对其无不心悦诚服,纷纷称赞,有人视其为真仙,有人视其为神魔…… 真可谓: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我,杨任,绝不上榜! 第二十一章 太岁部 自那日妖军折损大半后,北地得到了暂时的安宁。 袁福通陷入沉寂,仿佛野心消逝。 崇侯虎吃了暗亏,只好休养生息。 张桂芳孤立无援,独自率军戍边。 这些消息牵动着肉食者的利益,世人纷纷将目光转向北海,谁都能察觉到,新的风暴正在酝酿。 杨任并未离去,只是闭门不出,静心修行。 他已将修至炼气化神后生出的毒祸尽数消弭,其实已经完成了既定目标,可以离开了。 只是,作为人族,他不能离开。 杨任虽无亟救斯民于水火、切扶大厦之将倾的觉悟,却也不愿见妖孽为祸。 北地动乱,难以平定。 正值帝乙垂危之际,国祚不稳,庙堂上的大人物绝不会坐视不理。 不过,自朝歌至北海千里之遥,即便增援,少说也要数月才能抵达。 在此之前,杨任会坐镇军中。 当然,此举于大道也有些许裨益,抵御妖族南下,本身就能赚取人道功德。 炼气士,圣人门下,道门中人。 这三种身份本不该与杀伐争斗联系在一起。 可是,成仙了道并非无欲无求。 君不见三教圣人皆有护身法宝,若不是用来对敌,难道是拿来吓唬人的? 天数变化,毒祸降下。 这或许正是天道对于修行之人的警醒。 可惜,结果似乎适得其反。 当年,即便有纷争也会有所顾忌,现在,为避免毒祸蔓延,第一时间就得下死手。 如今的世道,炼一桩厉害法宝有时和提升修为同样重要。 杨任在大劫来临前拜入阐教,有了玄门正宗传承,不需为法宝发愁。 不说五火七禽扇、飞电枪,只言那口枯木剑,已是寻常炼气士梦寐以求的道家宝物。 杨任有杀生转劫的神通,修行较旁人快上许多,空暇的光阴也多。 如此一步快,步步快,其大道之高,修行之远,未必在十二上仙之下。 可现在嘛,还得老老实实修行,认认真真祭炼法宝,不能有丝毫懈怠之意。 …… 杨任五心向天,面东而坐,采那东方紫气入体,默默运转玉虚正法,经由大小穴窍,行了七七四十九个周天。 炼气士修行颇有讲究,并非时时刻刻都要采气,而是以日出、午夜为宜。 每日修行张弛有度,才能成就上乘功果,若是贪功冒进,反而有碍。 采气完毕,修习道法。 五行道术,玉虚雷法、符法,炼宝之法……林林总总,各有玄妙。 杨任修完早课,并未停歇,而是祭出法宝……五火七禽扇悬空,飞电枪与枯木剑来回穿梭。 其法力自丹田而出,丝丝缕缕而出,织成罗网,不断祭炼三件法宝。 而今还是白昼,元神阴气未褪,难以出窍,借元神之力温养法宝却是不难。 这把飞电枪,在紫阳洞蒙尘多年,经由多次祭炼之后,终于现出光彩——其色通体亮银,有紫光跳动。 这五火七禽扇威力奇大,大抵曾是清虚道德真君主要的杀伐手段,其扇面流光溢彩,不但有法宝本身的道韵,还有玉虚一脉独有的气机。 若是初入仙道的炼气士日夜观摩此扇,定能从中窥得玉虚法脉的一鳞半爪。 杨任是清虚道德真君首徒,大道根本一脉相承,自然裨益更多。 只是,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这条大道已经有人在走了,除非倒反天罡、弑师证道,怕是难有登顶之机。 所以,杨任只是略微体悟了其中道韵,此后便以法力日夜洗炼。 不得不说,这等能入道门的神道胚子,在特定道法上会显露超出常理的天赋……吕岳之于瘟癀道术、罗宣之于火行道术,皆是信手拈来。 若按原本命数,杨任身死上榜,受封甲子太岁,为一部之首,其权力虽较小,位格却与闻仲、罗宣、吕岳、金灵圣母等同。 正因如此,他虽非火部之神,却与五火七禽扇适配,学起火法来格外轻松。 不过,太岁部与其余七部的职能有些分别。 诸如雷部、火部、瘟部,其职清晰,无非是兴云布雨、掌管人间火脉、控制瘟疫癀灾。 而太岁部却玄之又玄,循周天星宿度数,察人间过往愆由。 如此说来,杨任能杀生转劫之神通,兴许与太岁职能有些关联。 “若是日后能肉身成圣,仙体上榜,倒也不失为一桩机缘……” 杨任收了法宝,心念如飞,天马行空。 “可惜,如今的我修为浅薄,前途未卜,仍需努力修行才是……” 杨任收敛神念,祭起粗略锻成的剑胚。 这口剑胚脱胎于飞烟剑,其内蕴含太阳精金、首阳山之铜、九天玄铁三种神金。 本来,其内还有火龙岛金仙罗宣的道韵,都被清虚道德一袖熔了。 如此,祭炼起来才容易了许多。 杨任见过飞烟剑的威力,不能说平平无奇,只能说差强人意…… 当然,兴许是刘环太弱,未能发挥此剑的全部威势,不过……其上限也就那样了。 这三种神金皆有不轻的分量,诸如黄龙真人、萧臻、邓华等穷苦之仙,能得一份便要谢天谢地。 结果,让身怀万鸦壶、五龙轮、万里起云烟、照天印等火行法宝的罗宣得了去,饱汉不知饿汉饥,囫囵炼制一番,自然威力平平。 杨任已经拥有五火七禽扇这桩火行至宝了,自不需再炼一口火行仙剑,故而只将神金熔融,以法力、元神淬炼,未曾施加五行道韵。 “我既能杀生转劫,未来怕是免不了要与人斗法,若能取胜得宝,炼宝为金,定能让此剑品秩炼至极高的层次。” 杨任思忖过后,继续以法力锻打剑胚,元神温养剑身。 如此,七日匆匆而过。 这日傍晚,金乌坠地,月桂东升,阳藏阴出。 杨任吐了口浊气,收敛法力,运回元神。 只见那口赤金剑胎上,隐现阴阳二气,有玉虚法脉独有的道韵,而且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劫运。 此刻,这口剑的剑胎才算是真正养成,若要锋芒显露,却需靠岁月打磨。 第二十二章 道体腐朽的截教仙人 生,死。 这是世间生灵难以逃脱的命运。 有的人将死却不甘。 有的人活着却不愿。 这生死之间的玄妙,绝非凡俗能体悟的。 好死不如赖活着。 这是绝大多数凡人的准则。 唯有神仙能长生不老,至于不死不灭……即便是大罗神仙也有身死道消的可能。 万劫不灭,仙身不朽。 这是仙人们皆有的欲求。 有欲望便有追求,有追求便有行动,有行动便有冲突…… 为了活命,凡俗竭尽全力。 为了长生,仙人不择手段。 张桂芳是武道奇才,是少年将领,是当世英杰……可说到底,他只是个凡人。 凡人,终究有死的那一天。 张桂芳不想战死,也不想老死,他想长生,他想飞天遁地,他想力拔山河。 尤其,当他的副官风林都会左道异术、骤然而至的炼气士大显神威时,这种欲望到达了顶峰。 张桂芳是个聪明人。 如今的大商朝堂并无张姓权贵,他能走到今天,全靠的是自己。 所以,他不会蠢到去向一个神通不凡的炼气士求长生之法。 当然,他的骄傲也不允许自己向地位低于自己的副官投石问路。 这种拧巴的性子,造就了现今的地位,同时也几乎断绝了成仙了道的奢望。 除非……天道垂青…… 当那位仙风道骨的仙人随风来临时。 当巨大而喷香的馅饼从天而降时。 当心底的欲望悄然膨胀、升腾、爆发时。 张桂芳的理智开始动摇了。 难道,我真的被天道垂青了? “不知上仙来自哪座仙山,何处洞府?” 张桂芳将仙人请上主位,恭敬地问道。 “贫道姚宾,出身截教,洞府在金鳌岛上。” 姚宾安坐如山,神色淡然。 “此行前来,可是为剪除妖……” 张桂芳压下纷杂心绪,小心地试探。 “你与贫道有缘,可愿拜我为师?” 姚宾头戴莲花冠,其眉眼狭长,一副中年道人样貌。 他的语气平淡,声线低沉。 可在张桂芳听来,此言却是如雷贯耳。 自降世以来近二十年,终于有送上门的机缘了。 如今这武道二境的修为、偏将的官职,皆是死中觅活挣来的。 似那黄飞虎,若非家中运作,何德何能受封为王? 似那风林,若非走了狗屎运,怎能先我一步学得法术? 张桂芳心里的欲念、戾气,在经过一场大战后放大到了极点。 “拜见师尊!” 张桂芳扑通一声,跪得实实在在。 我张桂芳,太想进步了! 姚宾闻言,嘴角微微上扬。 此时,杨任还在帐中祭炼法宝,而姚宾又刻意隐匿了气机,自然无人察觉。 命运馈赠的所有礼物,都在暗中标好了价码。 姚宾非截教嫡传,道行不高,只是真仙境界,难得的是,他于魂魄一道的术法造诣颇深。 若是修习元神、远遁千里的上乘法门,倒也无妨。 可此仙练的却是让人魂飞魄散的杀生法门。 假如在百年以前,即便练了也不妨事。 可天数变化之后,这等修习杀伐阴损道术的仙人,其长生之毒、修行之祸会迅速增长。 仙道有三境…… 散仙,仙身虽成,道行尚浅,不入真流。 诸如申公豹、萧臻、邓华,皆是这般修为。 真仙,元神圆满、仙身无漏,逍遥自在。 诸如金鳌岛十天君、萧升、曹宝等,皆是此等道行。 金仙,见心明性,证就神通,天人合一。 诸如玉虚十二上仙、截教随侍七仙等,都是这般境界。 姚宾修至仙道第二境,本该道体无漏,元神无垢,可毒祸发作,让其道体腐烂,元神染阴。 莫看他面容清俊,仙风道骨,不过是糊弄凡人的障眼法罢了。 若有仙人一瞧,自知境况。 他的肌肤松弛、缩皱,状同树皮。 他的血肉干涸、溃烂,好似腐尸。 他的脏腑破碎,枯朽,如同木胎。 不仅如此,修行至炼神返虚境界,便已将元神阴气炼去,阴神转阳。 可姚宾的元神,已是阴气森森,难以重现天日。 他之所以从东海金鳌岛破关,不远万里至此,只是为了收徒转劫,为自己拖延点修行的时间。 好在,鸿钧老祖早有定计,让仙人收徒前必须说明毒祸之事,否则必遭天谴。 可是,只要是规则,就会有漏洞。 这位玄门之祖,只说要言及毒祸与拜师的联系,可没说必须说明自己毒祸的程度。 “为师乃道门中人,以苍生为念,自不愿骗你。 今时不同往日,百年前天数变化,长生有毒,修行为祸…… 若是三尸未斩,贪嗔痴念时常发作,定有毒祸缠身,好似附骨之蛆。 你若入我门下,便会分我一半毒祸…… 为师不愿强求,此前一拜不作数,一切由你决定!” 姚宾坐在主位,和蔼一笑。 这厮嘴上说不强求,可却已经自称“为师”了。 “若有长生之机,纵使毒祸缠身又有何妨?” 张桂芳毫不犹豫,跪地叩首。 咚、咚、咚…… 好家伙,磕的够实诚的。 姚宾稳住心念,神色不变,直到拜师结束才露出笑意。 “好,为师这便传你上乘法门!” 姚宾双眼微眯,笑呵呵地伸出手指,轻点虚空。 只见无数金字化作流光,瞬息遁去。 “金鳌长生诀…呼名落魂术?” 张桂芳闭上眼眸,许久才回过神来。 呼名落魂术…呼名落马术 虽是一字之差,却有云泥之别。 大抵是天数变化,毒祸降临,善者愈善,恶者愈恶吧…… “好徒儿,为师这便助你将法决修至入门!” 姚宾面色大喜,笑意盛极。 张桂芳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可又想不出能有什么问题,只好听之任之,做了回提线傀儡。 姚宾心念一动,渡出一缕法力。 这缕法力倒也还算精纯,只是夹杂着细微的凶戾之气,自眉心遁入,顷刻行了七十二周天。 此刻,张桂芳正式踏入仙道。 此刻,姚宾毒祸消去一半,道体轻松。 “多谢师尊赐法……” 张桂芳肉身瞬间衰老,挺拔的脊背也佝偻了,他跪伏在地,好像什么都没察觉。 只是,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呢? 第二十三章 你跟我玩障眼法? 这里的天空总是阴沉的。 大雪纷飞,狂风呼啸。 此地延续千年的生灵,大抵只有掩盖在积雪下的枯草。 大商国力已现颓势,即便朝歌繁华更盛往昔,终究掩盖不住遍地的疮痍。 北海艰苦,此地驻军的粮草倒也算充足,只是常年见不到油水。 有胆大的伙夫将妖物尸身剥皮煮了。 “虽说有些腥膻,总归是肉食,正好给兄弟们开个荤!” 伙夫们眼眸一亮,为发现新的食材感到兴奋。 于是,三千士卒有幸吃上了妖族血肉。 自从燧人氏造火后,人族便告别了茹毛饮血的生活。 可边疆苦寒,只要是能跑能跳能飞能打过的活物,都挣脱不开沦为肉食的宿命。 “将军…不如请那位尝尝?” 风林端起大碗,连汤带肉一饮而尽。 这土蝼汤尝起来与羊汤并无多少差别……不过,喝了暖呼呼的,气血都旺盛了几分。 “这又不是龙肝凤髓,怎好让仙师品鉴?” 张桂芳攥了根烤蛊雕腿,大口撕咬。 “您想啊,仙人天天吃仙丹灵果,日日喝琼浆玉液,总会又厌烦之时。 末将听说朝歌贵人也有喜吃农家土宴的,大抵是一样的道理……” 风林面如蓝靛,发似朱砂,模样甚是凶恶,谁知还是个有想法的。 “这……好吧……” 张桂芳两口啃完蛊雕腿,扔了骨头,仔细洗去手上油污,随即出了大帐,往伙房去了。 此刻的他,已然脱胎换骨。 当然不是仙胎玉骨,而是木胎枯骨…… 姚宾亲自出手,不惜耗费法力也要帮徒儿运功,自然能够迅速筑基。 当张桂芳体内诞生出第一缕法力后,源自姚宾的深重毒祸就钻了出来。 其肌肤褶皱、血肉干涸、脏腑溃烂,不说行尸走肉,起码也是行将朽木了。 这与张桂芳的预期大相径庭…… 本以为是走了大运,拜入玄门正宗,谁知却遭了老罪,承受了这般修为不该承受的灾劫。 他的内心并非没有怨恨,可是形势比人强,他必须蛰伏,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好在,风林的话误打误撞给他指了一条路。 张桂芳虽是初入仙道,可他清楚,这位来历神秘仙师与自家师父并非同一阵营。 即便不能解决毒祸,也能旁敲侧击,打听些讯息。 当然,前提是,自己不能暴露已经生出法力的事实。 姚宾在他身上设下了障眼法,若非真仙之上,决计瞧不见其真容。 张桂芳猜测,仙师的修为多半不及师父,所以才安心去伙房,寻来食盒,盛了一满碗土蝼汤,捎带拿了两根蛊雕腿。 大帐之内,杨任心血来潮,陡然睁开眼眸,挥了道清风将帘幕掀起。 “张将军公务繁忙,怎有空来此?” 杨任双眸微凝,不动声色地望向帐外。 他的眼中有一抹赤光隐去,只此刹那,天地变色,现出万物本元。 只见张桂芳顶上各种气机交织,有磅礴血气、道家法力、五行道韵,除此之外,居然还有宛如实质的黑雾。 这厮怎突然生出法力,入了仙道? 杨任思绪如飞,顷刻百转。 可惜,神目还没大成,暂未直接窥破虚妄,瞧出其真实面貌。 张桂芳镇定自若,提着食盒,笑盈盈地进了大帐。 “仙师…军中伙夫突发奇想,将妖兽煮成了熟食,请您尝尝鲜……” 张桂芳放下帘幕,恭敬言道。 此刻,二人距离又进了几分。 杨任暗自运转玉虚正法,以法力引动离火神目,有了更多玄奇之处。 只见那张桂芳周身被障眼法笼罩,其面容已然枯朽,宛如耄耋老者,其气血已然衰弱,好似将熄之烛。 好厉害的毒祸,不久前他还没有法力,怎现在却筑基了? 这障眼法也有些玄机,若非我有离火神目,怕是也会被糊弄过去…… “这倒是稀罕物什,不过贫道食斋,自是无福消受。” 杨任微微一笑,婉言拒绝。 这是真话,若想成为阐教嫡传,彻底拜托炮灰身份,必须恪守戒律。 若依照原本命数,未来清虚道德真君会在黄天化下山前特地嘱咐,让其莫食荤腥凡酒。 谁知这厮在得知王子身份后放飞自我,接连破戒,很快就死翘翘了,为此还浪费了一颗紫阳洞秘传的救命仙丹。 可是,张桂芳却以为是敷衍之辞。 毕竟,他师父姚宾也是截教门人,玄门正宗,怎无这么多讲究? 不过,他面上却看不出半点愤懑之色。 “这却是末将考虑不周了……” 张桂芳提着食盒,讪讪一笑。 “这有何妨,不知者不怪罪嘛……” 杨任望着那浓郁黑雾,有了几分猜测。 “贫道略通相术,我观将军命数有变,好坏参半,可是近日有些际遇?” 杨任心念一动,试探着说道。 他已看出那黑雾与长生之毒、修行之祸有关。 杨任素来谨慎,在弄清楚境况前,自不会轻举妄动。 张桂芳闻言心中大骇,虽有心控制神情,依旧露出了破绽。 我本以为此人修为较姚…师父差上不少,如今看来,其神通手段皆是上乘…… “仙师何出此言?” 张桂芳压下惊意,神情恢复如常。 “大抵是我看错了……” 杨任沉默片刻,笑着说道。 这下确定了,这厮绝对是学了那左道异术……传他道法的那人定已成仙,而且染了无数杀孽,否则怎会有这么重的毒祸? 只是不确定,此人究竟是截教中的哪一位? 杨任想到此处,有些担忧。 这眼看着袁福通就要再次动作了,怎偏在这个节骨眼生出事端? 若那人是截教外门弟子倒也罢了,若是嫡传…… 不过,大劫尚未降下,阐截二教还没撕破脸皮,应该不至于见面就喊打喊杀…… 若真要动手,即便打不过,我也要让你脱一层皮……这么重的毒祸,我就不信你能长时间斗法…… 杨任想到此处,已将五火七禽扇祭出,藏在袖中,随时准备动用。 张桂芳惊疑之下,已无探听毒祸讯息的心思,只好提着食盒,拱手告辞。 第二十四章 不甘者,终会卷土重来 这座山很高。 当登临绝巅时,可以俯瞰整个北地。 可惜袁福通心情烦闷,完全没有一览众山小的心思。 自深渊下,传来一声叹息。 “你不该来的。” “你们以为靠那一千废物就能顺利南下?” 袁福通双眼微眯,神情冷峻。 他是个极具野心的人。 这样的人,为达目的誓不罢休…… “你让吾等子孙冲锋陷阵,自己的士卒却龟缩不前,究竟是你要争天下还是吾等要争天下?” 大妖们似乎也有些不满。 “究竟是你们要摆脱囚笼还是本侯要摆脱囚笼?” 袁福通睥睨着深渊,毫不退让。 深渊陷入沉默。 “若无差池,你们派的废物倒也够用,谁知商营钻出个炼气士……” 袁福通语气冰冷,显然是动了杀心。 殊不知,深渊之下,大妖们杀意更甚。 “这厮真将自己当个人物了?” “当年,蚩尤都不敢这么跟我们说话!” “不如让族中后辈杀了他!” 大妖们义愤填膺,神情激动。 “当年……若是不能得到赦免,我们会永远被囚在这方寸之地。” 这是道甜腻女声,语气异常平淡。 大妖们安静了下来。 昔年的荣光终于随折戟埋藏在岁月之下,余下的,只有无尽孤寂。 “我们该怎么办?” 有妖问道。 “他是我们脱困的唯一机会。” 女声回应。 “可那炼气士…大抵是广成子的后辈……若是……” 有妖犹豫。 “你怕什么,咱们已经被封禁了,难不成他还能再封一次?” 有妖劝慰。 “只是个仙身未成的蝼蚁罢了。” 有妖不屑。 这個世界有野心的,可不只是人。 不甘者,终会卷土重来。 “我们会派给你四位妖将,你须迅速拿下北地,否则后患无穷……” 大妖们终于统一了意见,如是回应道。 “只派妖将?不派妖军?” 袁福通回过神来,神情微变。 “你是人,你要争的是人族的天下。” 深渊之下,传来声音。 “好。” 袁福通沉默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自深渊下飘来一根黝黑犄角。 袁福通一把握住,塞进袖中,转身下山。 这一次,他并未急着南下,而是先打探军情,整顿兵马。 …… 此时,千里之外,朝歌城中。 大殿之上,帝乙侧倚桌案,望向群臣。 “北海军情,袁福通勾结千余妖孽,大举南下,幸有东海炼气士相助,这才保全边疆。” 帝乙展开帛书念完,声音沙哑。 他的眼神依旧锐利,可却不再明亮;他的脊背依旧挺拔,可却需要倚靠才能维持;他的气势依旧雄伟,可却似燃尽柴薪的火焰。 帝乙终究是老了…… 大殿之下,文武百官神色各异。 闻仲望向王座上的那个老人,他清楚,这位经他辅佐多年的帝王命不久矣。 可他,若非遭劫,尚有无穷寿数。 这就是仙凡殊途最真实的写照。 比干不懂仙与凡的分别,他只知道,自己的大哥快死了,自家的江山要不稳了,如果侄子不争气,这天下就不再属于玄鸟成汤了。 黄飞虎不懂治国理政,他只知道,大战将起,自己的机会要来了,如果能在此战立功,未来就不愁大舅哥不重用了。 费仲与尤浑不想建功立业,如今的他们只是下大夫,位卑言轻,只想抓住一切机会往上爬。 杨辰不想往上爬,他只是在想,自己的儿子去了北海,不知是否安康。 此刻,群臣各有心思,帝乙心情沉重。 帝乙从不将袁福通放在眼里,或者说,他从不将天下任何一处叛乱放在眼里。 他掌国祚时,文有比干,武有黄飞虎,太师闻仲镇压朝堂,天下承平。 即便有乱子,随便扔下去就有人解决。 即便他死了,自己的儿子也能倚靠大臣安享太平。 他担心的是,如果这场动乱不能迅速平息,自己的身后名会受到影响。 这是他年轻时绝不会考虑的问题。 当帝王将私欲凌驾在人族安危之上时,他便会逐渐成为昏聩之君。 好在,他快死了。 坏在,他快死了。 “诸爱卿有何对策?” 帝乙撑起身子,严肃地问道。 大殿之下,一片沉默。 闻仲、比干、黄飞虎等人都知道,这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真正的对策会在退朝后商议。 “启奏陛下,袁福通兵少将寡,不足为虑,成汤乃玄鸟后裔,自有洪福庇佑。” 费仲咬了咬牙,自班列末尾走了出来。 他在赌,如果赌赢了,平步青云,赌输了,碎尸万段。 宁可做死了的上大夫,不当活着的下大夫。 “此言有理。” 帝乙笑了,放肆地笑了。 他掌国多年,自然能看出费仲是在阿谀奉承。 不过,敢在闻仲面前行险,倒也是个人物。 “陛下,老臣以为,北地平坦,若大军南下,顷刻便至,不可不防。” 老将鲁雄看不下去了,当即走出班列,上奏言道。 “此言…也有理。” 帝乙收敛了笑容,随即玩味地望向班列末尾。 “你既言大商有洪福庇佑,寡人便信伱,若叛乱能在三月内平息,你官升两级,若是不能…你便挂印辞官,回家务农吧。” 费仲闻言不惊反喜,连忙叩首谢恩。 闻仲头都懒得回,只是在心里盘算着,这次出征要点何人为将。 不错,他,大商太师,截教嫡传,金仙之尊,决定亲自率军出征。 闻仲早有预感,帝乙死后,天下会生出大乱子,所以要将一切苗头扼杀在襁褓之中。 黄飞虎……有勇有谋,可惜修为稍弱…… 鲁雄……用兵中规中矩…… 邓九公……老当益壮,可毕竟是老了… 咦,不太对啊…… 闻仲陡然发觉,偌大的朝堂上,居然只有寥寥几个将帅之才。 难道,大商真的要亡了? 闻仲望着王位上的帝乙,忆起气势雄武的子受,怎么也不肯相信。 不过,他已经有了征讨北海的将领人选。 妖孽为祸,自然要以鬼神之力镇压。 而近几年异军突起的魔家四将正是最好的人选。 只是……你们也崛起的太快了些…… 闻仲心念一动,起了疑心。 第二十五章 为师不喜杀生(求追读) 大雪未霁,烽烟又起。 这一次翻过山峦的,不是妖,而是人族大军。 这只军队规模不大,只有三千人,而且皆为步卒,无有半个骑兵。 大商营帐,已有斥候发现端倪,前来禀报。 “全是步卒?” 张桂芳双眉微蹙,有些疑惑。 北海乱军占地势之利,若以骑兵俯冲,只要进了平地便是如入无人之境,为何要舍弃长处? “我观那袁福通色厉内荏,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亡命。 这般货色,其麾下也都是些乌合之众,若非有妖孽相助,咱们早就平乱了!” 风林嘴角一撇,不屑地说道。 “你也知他与妖孽勾结,此番用兵奇诡,多半有诈,需得小心行事。” 张桂芳神色凝重,起身提起臼杵枪,冲出帐外。 今时不同往日,他已踏上仙道,学了呼名落魂术,底气足了许多。 此时,杨任端坐帐内,以法力引动离火神目,穿越羊皮帘幕、纷扬大雪,望向那连绵不绝的高耸山峦。 他体内的长生之毒、修行之祸已尽数消弭,在跻身炼虚合道境界前,自是不必担忧。 这一战,若非形势十万火急,否则,他不准备现身。 毕竟,大营之内还藏着个不知底细的截教仙人。 自从知晓此人存在后,他便停止了阴神出窍的行为,在修行时还会布下禁制。 不仅如此,他还以离火神目观摩整座大营的气机,终于锁定了此人的藏身之处。 杨任心念微动,静心观战。 三千步卒行进有序,虽称不上气冲斗牛之势,在大雪之下,倒显出几分肃杀。 张桂芳令弓弩手提前准备,只待敌军贴近便发起攻势,五百骑兵与余下的步卒皆严阵以待。 可奇怪的是,这一次,敌军并未急匆匆冲阵,反而在山下安营扎寨。 如此,两军相距五里,即便是再厉害的弓弩手也鞭长莫及,即便骑兵冲的再快也能反应过来。 “这是做甚?” 风林攥着狼牙棒,往肩上一扛,可惜力道没掌握好,肩膀被砸得生疼。 “这是要动真格了。” 张桂芳望向对面埋锅造饭、忙得热火朝天的营帐,罕见地担忧起来。 若是只靠妖孽助阵,自然有仙神来援,弹指破之。 若真要正儿八经地调兵遣将,反倒有些棘手。 北地叛军在此经营多年,兵多将广,粮草充沛。 若倚仗山峦而动,自是进可攻、退可守,占尽地利。 大商驻军本就只有三千士卒,上次与妖军作战,已有折损,怎么经得起长时间的拉锯战…… 好在,自己学了呼名落魂术,只要对方将领搦战,我就能以奇招胜之! 张桂芳信心满满,可他还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杨任的离火神目,在经由九幽濯目丹淬炼、法力温养后,愈发玄奇。 在炼精化气修为时,目观十里,纤毫毕现。 如今目力随境界大涨,不但能瞧见远方景物,就连其本元也能窥见几分。 只见叛军营帐中,隐约有四道妖气萦绕。 “这次又会是什么妖孽?” 杨任双眉微蹙,有些惊疑。 如今在此镇守,除了身为人族的本分、积攒功德之外,其实也是为大劫做准备。 虽说天数已变,可封神之事势在必行。 所以,届时人间定会大乱。 而阐教与截教作为大劫的主要阵营,免不了要下场下注,扶持人族势力作为棋子。 杨任身为玉虚三代门人,本来的封神榜上有名人,定是逃不过入劫的命运。 此刻坐镇大营,可以看做是在熟悉业务。 …… 大日坠地,夜幕黝黑。 大雪未曾停歇片刻。 自叛军在山下驻扎之后,商营士卒惴惴不安。 好在,敌军并未动作。 张桂芳初入仙道,可却不敢修行,只怕毒祸发作,顷刻身死道消。 “师尊,此毒实在厉害,我只稍稍运功,经脉便刺痛难耐,脏腑也有衰弱之象…… 您老人家神通广大,可有缓解之策?” 张桂芳立在帐中,神色恭敬。 而那中军主位,已经让给了姚宾。 “这有何难…只需多行善事,莫造杀孽,积攒功德,自能消弭毒祸……” 姚宾端起酒盏,饮了一大口。 张桂芳闻言一怔,险些没绷住情绪。 好家伙,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样,修的是什么道术? 这呼名落魂术奇诡难测,若非常常祭炼魂魄,怎能创出此等手段? “弟子愚钝,不知这功德该如何积攒呢?” 张桂芳压下纷杂心念,耐着性子问道。 “你是大商武将,本就有一份人道功德在身,此番若能拒敌南下,消弭人祸,自然功德更多。 不过嘛,为师观对面大营有几道浓郁妖气,虽未成仙道,也不是你能对付的。” 姚宾放下酒盏,笑呵呵地说道。 “若是如此,可否请师尊略施手段……” 张桂芳神态恭敬,语气小心。 “为师不喜杀生……” 姚宾眼眸一黯,轻声呢喃。 自从百年前毒祸降下,他这般滥造杀孽之仙不得不收敛本性。 本来引以为傲的魂魄术法难以施展,只好螺蛳壳里做道场,不断改进已有的手段。 所以,呼名落马术变成了呼名落魂术…… 虽说斩除妖邪、庇佑人族势力会有功德降下,可他毒祸太深,只要稍起杀心便立即爆发,不消一时三刻便会神魂枯竭,有身殒之危。 “若是如此,我岂不是要葬身在北地了?” 张桂芳闻言心神大骇,面如土色。 “此地又非只有为师是仙道中人,你所言的那个东海炼气士也有几分道行,让他顶包…助你降妖便是了。” 姚宾眼珠一转,如是言道。 贫道难以杀生取魂,可游魂却是例外…… 此人籍籍无名,大抵不是玄门正宗,即便不幸死在战场之上,谁会过问? 这可是炼气士的魂魄……有此一道胜过凡人无数道,真是让人垂涎啊! 张桂芳神色变了又变,终于还是做了决断。 有道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大乱之世,莫谈情分! 今夜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候。 第二十六章 谁是黄雀?(求追读) 天黑,地白。 大雪落下,覆压荒原。 此刻,恰逢子时,阴阳交替,正是修行的大好时机。 杨任盘坐帐中,五心向天,他默默运转玉虚正法,令元神金人遁出泥丸宫,携法力火龙一道叩关走穴。 如今尚是炼气化神修为,需将元神阴气炼尽,化为阳神,方可突破下个境界。 杨任将毒祸尽数消弭,修行起来颇为迅速,而且道体轻松,神完气足。 不多时,他便自入定中醒转,开始祭炼五火七禽扇与飞电枪两件法宝。 正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杨任心知大战在即,可却并无几分惊惧之意。 他已凭借神目观察出张桂芳道体的异样——分明是堪堪炼出法力的道行,却身怀远超自身修为的毒祸。 只有一种可能,张桂芳的师父,那位神秘的截教仙人,其毒祸之深,已经到了要命的地步。 诸如杨任的离火神目、闻太师、杨戬的天眼,皆属先天神通,即便被窥探也难以发觉。 这两日,他常以离火神目观察那位截教仙人所在的营帐。 起初,距离较远,神目尚未大成,自然看不真切。 在几次借机出帐接近后,终于窥得其真容。 不出所料。 这截教道人仙身虽成,可肌肤褶皱、血肉枯萎、脏腑溃烂,其毒祸比自家师尊重了十倍不止,完全是一副死人身躯。 这般杀孽深重之仙,既已收徒转劫,为何不趁早远离杀伐之地? 难不成他真活腻歪了? 杨任很快得出结论,这厮是要趁大战之时谋取机缘,壮大己身。 只从他那一身毒祸就能看出,这厮炼的绝不是玄门正宗的道法。 而他,杨任,炼气化神境界的炼气士,可谓目前两军之中最大的鱼。 这位截教仙人很难不对他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好在,凭借离火神目,已经存在巨大的信息差。 杨任知晓截教仙人的存在,并且瞧出其毒祸之深。 如今,他已不是对于修行一窍不通的凡人,经过数次转劫,他对长生之毒、修行之祸有了很深的了解。 若那截教仙人不想办法消弭毒祸,以其目前的状态,只要斗法超过一刻,即便不死也会道行尽毁。 而杨任身怀五火七禽扇这桩杀伐至宝,只要趁其不备陡然祭出,定能建功。 何况,此人并不知杨任有神目在身,无心算有心,胜算微乎其微。 所以,杨任不但不慌,反而有意引蛇出洞,彻底解决后患,省的夜长梦多。 呼、呼…… 夜幕愈发深沉,风雪越来越大。 杨任陡然抬起头来,祭起离火神目,他的视线穿过帘幕,跨越数里,望向敌方大营。 此刻,敌营有了异动。 这一刻,袁福通等了很久。 这一刻,张桂芳也等了很久。 这一刻,姚宾也等了很久。 这一刻,杨任更是等了很久。 今夜,大家似乎都想做那扑食螳螂的黄雀,可谁会是那只弱不禁风的蝉呢? 咚、咚、咚。 齐整的脚步声。 噌、噌、噌。 沙沙作响的衣袖摩擦声。 这一瞬,北地尘土飞扬,沙石满天。 当三千步卒结阵冲来时,大地似乎都在震动,山河都为之颤抖。 自从与妖族勾结的那一刻起,袁福通就没打算和大商讲武德。 什么战前对垒,军前斗将? 什么互通姓名,捉对厮杀? 他只想取代帝乙,成为天下的主宰。 他可不想做什么将帅之才,讲什么礼仪道德。 所以,深夜劫营无疑是个很好的选择。 不过,张桂芳早有预料。 “弓弩手准备,三百丈时开弓!” “步卒结阵,莫被冲乱阵脚!” “骑兵随我一道,出阵冲锋!” 张桂芳连下军令,大营从漆黑一片变成灯火通明。 可是,敌军见状后,没有丝毫反应,士卒们似乎并无半点畏惧之心,只是继续冲锋。 袁福通清楚商营之中有炼气士坐镇。 可他还是来了。 这般奸诈狡猾、野心勃勃之人绝不会以身犯险,此番前来,定是有所倚仗。 张桂芳一马当先,攥着臼杵枪,他的血肉干涸枯竭,虽然还能祭起武道气血,终究与从前相差甚远。 若说从前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现在就只有力拔土堆的份儿了。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也没有回头路。 既然已经踏入仙道,哪怕处境再艰难,他都要继续走下去,因为这是他唯一的登天之阶。 张桂芳坚信,自己新学的呼名落魂术很快就能大显神威。 “来将通名,饶尔不死!” 张桂芳运转武道真气,大喝一声,其声线顷刻传遍整片荒野。 可是,敌军三千士卒,无有一人回应。 如果无人应答,他这道术便算是半废了。 若依照常理,叫阵不应,士气定然大损,可对方似乎并未受到影响。 张桂芳慌了。 此刻的他,武道手段废了大半,而左道术法又派不上用场,他从未如此迷茫。 他的心里滋生出一颗名为恐惧的种子,并且迅速生根发芽。 他不怕死,他怕战败。 如果死了,兴许还有被追封的机会。 如果战败,他拥有的一切都将被颠覆。 他不确定那位东海炼气士会不会及时出手。 他不确定那妖邪模样的师尊能否顺利做那黄雀。 他不确定自己能否顺利修行,成为那长生不死的仙人。 他不敢再想,只好收敛心绪,只顾往前冲锋…… 终于,在距离敌军不到百丈时,他发现了端倪。 只见步卒军阵前方,有四头异兽伴随……一头形似猛虎,其名狴犴,一头形似狮子,其名狻猊,一头张牙舞爪,其名花斑豹,一头形容可怖,其名狰狞。 这四头异兽皆有上古血脉,其势汹汹,一齐出动,莽荒气息如同山岳般压来。 如此凶兽,炼气士尚且惊惧,何况凡人马匹? 于是,五百骑兵胯下马儿或嘶鸣逃窜、或跪伏在地,已无半点应战之力。 大战未起,阵脚已乱。 商军已现颓势,即将败退。 这一刻,张桂芳确定了一件事……他的命运已经不再由自己掌握了。 第二十七章 袖里青蛇胆气粗 上古之时,万兽朝苍,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这四头异兽,皆为龙种,身具莽荒之意,轻易镇压世间凡兽。 今夜之前,杨任多次祭起离火神目观阵。 可惜,这四兽身上皆有大妖布下的迷障,难以窥破虚妄,直观本元。 当它们骤然出现在战场上时,结局便已经注定了。 商营骑兵自乱阵脚,不战而败。 可敌军仍在前进,他们神情淡漠,好似提线木偶,不曾停歇片刻。 若真让他们突破防线、劫了大营,北地便再无屏障,南下轻而易举。 可是啊,商营之内皆为北地男儿,他们怎会允许有人进犯家园半步呢? 所以,即便主将气血衰竭,心神大乱;即便马匹都跪伏在地,声声嘶鸣;即便自己摔得七荤八素,头破血流…… 只要还有一息尚存,他们便会竭力爬起身来,攥紧长枪,往敌人的胸膛刺去。 当阵势彻底分散,当骑兵失去马匹……曾经百战百胜的勇士终于破了不败金身,在一瞬之间被绞成肉泥。 风林面如蓝靛,发似朱砂,他身先士卒,攥着狼牙棒,舞得霍霍生风,好似杀神。 每次挥棒便捶飞一个敌军士卒,其口中红珠不断吞吐,每次吐出都会撞碎一颗头颅。 可是,他是凡人,终有气力耗尽之时。 如果他死了,这勉强维持的士气就彻底垮了。 此刻,空中血肉横飞,遍地残肢断臂,愤怒的吼叫与痛苦的哀鸣相互交织。 大雪纷飞,尽染血色。 只此电光火石之际,有一道赤色流光自营中飞掠而来,径直朝那异兽狻猊而去。 这,正是杨任的火行遁光! 张桂芳见状,终于回过神来。 “诸位将士,随我冲锋!” 张桂芳大吼一声,提起臼芦枪,先捅死扑腾嘶鸣的马儿,随即奋不顾身地朝敌阵冲去。 余下的骑兵们见主将有死战之意,士气大振,纷纷提枪杀马,向前冲锋。 张桂芳临阵传令,命一千七百步卒与三百弓弩手前进作战,竟无一人逃离。 大商士卒,不退不避,不畏不惧,唯死战尔! 杨任是个有原则的人,他不愿做行事肆无忌惮的坏人,却也不想做束手束脚的好人。 他不愿做遇事龟缩的狗熊,却也不想做看似传奇的英雄。 无论英雄有多强大,终究会被世道裹挟。 他是个谨慎的人,本不该行险。 今日出手,不但要与四头等同于炼气化神境界的异兽斗法,还要提防那截教仙人的手段。 若是从理性考虑,这是笔极不划算的买卖。 可是,他与战场上的士卒们有着同样的祖先。 可是,他无法对奋不顾死去保卫家乡的勇士们视而不见。 所以,他在发现四头凶兽的瞬间便动身了。 天地之间,生灵无数。 仙神手段通天,妖魔肆无忌惮。 唯有人族,年复一年为生存挣扎求活。 所以,为保人族血脉赓续,仙道中人不得在战场上屠杀敌对阵营的人族士兵。 神仙的归神仙。 凡俗的归凡俗。 若是违背这条规则,任尔道行再高,只会落得个身死道消的凄惨下场。 虽说袁福通率先挑起争斗,可是,其部下也是人族。 人族的内战,由自己解决。 杨任的眼中,只有那四头看似凶狠的牲畜。 这四头凶兽,皆有真龙血脉,虽是在幼时就被封禁,不久前重现世间,仍有约莫仙道炼气化神的实力。 上古妖族的修行方式与而今颇为迥异,只需凭传承吸取日月精气,不需炼什么元神,成什么仙身…… 若非仓促之间,尚未来得及接受妖族传承,这四头妖兽的凶威还会更盛几分。 只说这狻猊,身长三丈,却有十万斤巨力,其皮肉坚韧异常,每次抬爪都有妖气弥漫。 杨任早已看出四兽跟脚,若是单一出没还算不准,可一齐出动…这不就是九龙岛四圣的坐骑嘛! 若是依照原本命数,这四头异兽多半会被闻太师镇压,然后做了顺水人情,赠予截教同门。 清虚道德真君有两头坐骑,分别是玉麒麟和云霞兽,差不多也是这般修为。 杨任猜想,有跟脚的奇兽皆需独特的传承才能突破桎梏。 只见那巨狮模样的异兽张牙舞爪,舍了凡俗士卒,径直扑了过来。 杨任杀心已起,自然不会手下留情,他祭出木剑,攥在手中,运转玉虚正法,施展五行道术。 他将精气神三昧攒成一处,自眼口鼻钻出,陡然化作火蛇,朝狻袭去。 不仅如此,其手中枯木剑也隐现流光,内含道家剑气,顷刻斩下。 这般双管齐下,威势惊人,狻猊猝不及防,皮毛被真火烧得漆黑,脖颈被枯木剑斩开,露出淋漓血肉。 吼! 正所谓鸟有鸟言,兽有兽语。 这狻猊惊惧之下,开始呼唤同类。 于是,狴犴、花斑豹、狰狞皆舍了各自阵脚,往正南方方位腾跃而来。 杨任见状,不惊反喜。 这四兽一旦合围,袁军阵势便有了破绽。 杨任是炼气化神境界,只论修为,其实与四兽相差仿佛。 可是,若论神通手段,这四兽却是拍马不及。 不说飞电枪、五火七禽扇等隐藏的杀招,只说五行遁术、道法……尤其是那一手火法,已足够与四兽周旋。 这等异兽灵智极甚,可毕竟未得传承,难以生出堪比人族的智慧。 只要能撑过四合围的那一刹那,自能将其逐个击破,分而胜之。 不出所料,狴犴、狻猊、花斑豹、狰狞自四方合围,径直扑来。 这上古妖兽也有玄奇之处,其妖气弥漫,居然将方圆几丈气机封锁。 如此一来,就不能靠五行遁术突出重围了。 不过,杨任本来也没打算要逃。 “我有剑胎一口,敛藏多日,今日正好拿尔等牲畜试其锋芒!” 杨任言罢,心念一动。 其元神遁出泥丸宫,沿经脉游走,顷刻入丹田,汇法力而出,化为道家剑气。 噌。 只见一点青光飞掠而出。 一剑破空,四兽染血。 真可谓,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 第二十八章 五火焚仙 这口剑胚脱胎于飞烟剑。 大抵是罗宣法宝众多,不太看重此剑,这才借给刘环做护身之用。 可他毕竟是金仙之尊,修为深厚,神通广大。 他那万里起云烟、五龙轮、万鸦壶、照天印,皆为后天法宝中的佼佼者。 所以,飞烟剑的品秩也绝不会低。 此剑由太阳精金、首阳山之铜、九天玄铁锻造,本来暗含火行道韵,有颇多阳煞之气。 若是仙道未成之人执掌此剑,不需一时三刻便会被神火焚为灰烬。 其凶煞程度,不容小觑。 好在清虚道德真君以阐教秘传手段将此剑熔了,化为本元,其中的阳煞才得以褪尽。 杨任先得了三块神金,随即学了炼宝之法,多日祭炼,终于将其化作道家剑胎。 虽说其中凶煞之气尽消,可剑胎本身材质不俗,加之有道家剑气温养,自然威力奇大。 法力锻胚,元神养剑。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 可换个角度思虑,其实颇有益处。 杨任从头开始炼制仙剑,此剑之上会充斥其法力与元神的气息,一经炼成,如臂使指,随心而动。 所以,此剑改头换面,初次现世便建下奇功。 虽说剑胎尚未开锋,依旧凭借那神金的金行锐气与玉虚剑气割开凶兽血肉。 当然,终究是相近的修为,自然无法一剑将其诛杀,不过也重创了四头凶兽。 只见那狴犴、狻猊、花斑豹、狰狞血溅如瀑,其眼眸赤红,凶性愈盛。 杨任眼眸一冷,准备斩草除根。 这四头上古凶兽,在盛怒之下,一齐施展本命神通。 狴犴张牙,吐出黑雾。 狻猊舞爪,刮起狂风。 花斑豹嘶吼,血气冲天。 狰狞捶胸,妖心惑众。 这四兽各显手段,其势汹汹。 这一瞬,风雪如刀,天幕似盖。 杨任被笼罩在这方小天地中,难以挣脱,只好攒就真火,以枯木剑与神金剑胎护身。 此刻,张桂芳攥紧臼芦枪,寒芒星射。 此刻,风林吞吐红珠,身前无人。 此刻,商军气势如虹,不退反进。 此刻,袁福通隐在暗处,心急如焚。 此刻,中军大帐,姚宾蠢蠢欲动。 他是截教门人,真仙之流,放在天下任何一处,也算是个人物。 本来,只需每日修行,有空就去屠戮些凡俗生灵,炼就神通,闲来遍访群山,携好友论道,好不快活。 可惜,一切都在百年前变了。 他还是截教门人,还是真仙修为。 可是,他无法再修行,或者说,修行就是自寻死路。 只因他三尸神凶恶,贪嗔痴念深重,在长生之毒、修行之祸降下后,险些因仙身大损、元神枯竭而亡。 不仅是他,金鳌岛十天君皆是如此。 此前联袂便可纵横东海,哪怕是随侍七仙和四大亲传都要敬其三分。 自此之后,莫说是截教嫡传,居然连九龙岛四圣之流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这种蔑视,让十天君感到无比的羞愤。 所以,他们不得不去行善事,积攒功德。 可是,他们毒祸太过深重,莫说梳理地脉,现在连搬座山都是奢望。 谁能想到,昔年以凶煞阵法威震碧游的十天君,居然沦落到为凡人消灾解难的地步。 姚宾极擅招魂引魄的道法,每次看到那些孱弱而鲜活的凡人,胸中便有一种压不住的冲动。 不过,他不敢再造杀孽,甚至不敢再修习凶煞神通……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演练。 有道是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神通道法亦复如是。 姚宾与其余九位天君,居然误打误撞悟出了凶煞远甚从前的神通。 只是,天威难测,他们积攒的功德不算少,可远不足以消弭毒祸。 尤其是,在积攒功德的过程中,若遇上昔年仇敌,难免要斗上一遭。 这般数次入世后,功德入不敷出,毒祸愈发深重,让他们不得不关闭洞府,静颂黄庭。 如此数十年,艰难存活。 若非三教圣人联袂请道祖出手拨转乾坤,改了天数,立下收徒转劫的规则,十天君怕是永远再也走不出金鳌岛了。 去年岁末,十天君尽皆出关,找寻合适的传人,削减毒祸。 而今天数有变,推算只能算个大概,其毒祸又格外深重,只得走走停停。 于是,直至冬末春出,姚宾终于避开仇敌,寻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个弟子。 当他出手助张桂芳筑基后,其道体毒祸消弭半数,虽然依旧深重……肌肤干瘪、血肉糜烂、筋骨松弛、脏腑枯朽、元神暗淡……好歹看见了些许曙光。 让人惊喜的是,在这片荒芜之地,居然罕见的寻到了一個并非来自阐截二教的炼气士。 若是能让这炼气士自然死亡,他再顺手取其魂魄,不但不沾因果,甚至有望凭借新悟出的采先天补己身的道术让元神恢复些光彩。 姚宾并未被巨大的惊喜冲昏头脑,在走完打探消息与暗中观察的流程后,有了让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发现。 这小子似乎功德不浅! 他,姚宾,真仙境界,可惜道体近乎死尸,元神好似游魂,空有法力,不剩几分道行,神通大不如前。 而那炼气士,只是炼气化神境界,可道体没多少损伤,神完气足。 若是不能在瞬间将其拿下,多半会毒祸爆发,不战而败。 所以,姚宾蛰伏许久,哪怕早就发现了袁军异常,依旧让张桂芳按兵不动。 这一切,只为了让那小小的东海炼气士张角身陷囹吾,让他得以坐收渔翁之利。 你或许是螳螂,袁军或许是秋蝉。 而本座,真仙姚宾,无疑是那只黄雀。 他,元神出窍,身随神动,无尽煞气萦绕,只为勾魂索魄…… 此刻,狴犴、狻猊、花斑豹、狰狞大显凶威。 此刻,炼气士张角被困于方寸之间,承受黑雾妖气侵袭。 不过,东海炼气士张角被困关我阐教三代门人杨任什么事? 杨任眼眸一冷,飞电枪顷刻而出。 只见紫光闪过,四兽瞬息伏诛。 姚宾见状大惊失色,当即调转元神,身形暴退。 “道友请留步。” 杨任微微一笑,五火七禽扇轻轻扇下。 第二十九章 催魂促魄 姚宾已证仙身,境界高深。 杨任炼气化神,修为浅薄。 这二人道行相差之大,宛如天堑。 若依照常理,真仙弹指可将寻常炼气士镇压打杀。 可现在,形势却颠倒过来了。 此事看似荒谬,其则合乎情理。 其一,杨任有离火神目,在事发之前便已察觉端倪,故而事事小心、步步谨慎。 姚宾自恃修为高深,早有骄横之心,隐在暗处,以为无人能发觉,顾虑不周。 其二,杨任有杀生转劫的神通,体内无有毒祸,可以肆意运功。 姚宾毒祸深重,本就境况不佳,只能速战速决,否则必遭劫难。 其三,杨任隐藏手段,直至千钧一发之际才祭出飞电枪和五火七禽扇。 这两件法宝品秩极高,飞电枪异常迅疾,五火七禽扇更是杀伐至宝。 姚宾修习左道异术,掌握催魂促魄的神通,本就畏惧至阳至刚的宝物,何况如今毒祸缠身,自是难以招架。 故而,杨任有三胜,姚宾有三败,难怪攻守之势会在瞬间逆转。 只见五火七禽扇轻轻扇下,流光溢彩,空中火、木中火、石中火、三昧火、人间火一齐催发。 正是: 五火奇珍号七翎,燧人初出秉离荧。 逢山怪石成灰烬,遇海煎乾少露零。 姚宾见神火来势迅疾,自觉难以躲闪,只好掐起避火诀,指望能得片刻喘息。 可是,他哪里知道,此火乃五火真性攒簇,不在五行之内,威势远甚寻常神火。 扑。 一点火星溅起。 轰。 姚宾肉身灼痛难耐,熊熊燃烧。 他那千年道体,此刻已成为柴薪,而一身法力,也化作火油烈酒。 姚宾元神藏在泥丸宫中,运转碧游法门,意图借火法镇压离精。 可惜,他低估了五火真性的神异之处。 所谓真性者,本元也。 世界火焰无数,而能称真火、神火、仙火的寥寥无几,至于火行真性则更是罕见。 而五火七禽扇将五种神异火焰的本元攒成一簇,其品秩之高、威势之大,已是三界少有。 这也就是杨任修为尚浅,未能发挥法宝全部威势。 若是仙道有成,神扇挥下,任尔散仙真仙,顷刻成灰。 可惜,如今修为确实差了几分,未能一击毙命,瞬息将其打杀。 姚宾不愧为魂魄之道的行家,他见道体被神火逐渐焚尽,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将泥丸宫护住,随即舍了肉身、元神出窍,裹挟乾坤袋而去。 此时夜色深沉,无有半点日光,其元神阴气森森,正好得以遁走。 这厮在大营中藏身多日,今夜趁他身陷囹圄,陡然现身,欲要坐收渔翁之利。 如此行径,让杨任深恶痛绝。 他素来谨慎,此番以自己为饵料,钓幕后之人出现,本就冒着极大风险,怎会坐视死敌逃遁? “这位道友,今夜你不请自来,我尚未怪罪,现在说走就走,真当我是泥捏的不成!” 杨任面色微冷,祭起离火神目。 嗖。 枯木剑瞬息百丈。 飞电枪如影随形。 杨任心念一动,精气神攒成一簇,借火行遁光追赶。 此刻,战场之上,形势也逐渐明朗。 袁军士气萎靡,商军气势如虹。 张桂芳见胜局已定,终于松了口气,可余光却见两道流光飞逝而过。 他定睛一看,这才发觉端倪…… 怎么是那东海炼气士在追杀自家师尊? 你不是说自己仙身已成,修为深厚,镇压个小小炼气士易如反掌吗? 若是师尊不仅未能建功反而身死,若是那东海炼气士…仙师知晓我曾算计于他…… 张桂芳心神大乱,失了方寸。 杨任一心追敌,无有杂念,他凭借离火神目,已瞧出隐在天地之间的几缕道韵。 于是枯木剑、飞电枪愈发迅疾。 姚宾见其来势汹汹,自觉摆脱不得。 他道体焚尽,只余元神,即便存活,其道行也消磨得七七八八,不剩几分。 大抵是贪嗔痴念发作,毒祸熏心。 此刻,姚宾心中恨意滔天,居然盖过了惊惧之意,生出殊死一搏的念头。 当然,他知形势不利,自不会正面较量,而是打算创造反杀的机会。 “你手段犀利,法宝玄奇,定不是什么东海炼气士…… 若是我没看错,你施展的似是玉虚法门…… 你可曾听闻:红花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来是一家? 若往上算,咱们皆属玄门,何必喊打喊杀?” 姚宾一边阴神远游,不断逃窜,一边大声呵斥,以惑其心。 若换个心慈手软之流,兴许还会犹豫。 杨任深谙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自无留手之意。 不过,为了迷惑对方,让其露出破绽,他佯作挣扎之色,遁光都慢了几分。 正是此刻! 姚宾心下一狠,乾坤袋大开,飞出十盏油灯。 这十盏油灯颇有讲究,三上七下,悬在空中,凄惨暗淡。 上三灯名为催魂灯,下七灯名为促魄灯,分别对应人身三魂七魄。 此灯可使人魂魄出窍,分散开来,不入肉身,逐渐消亡,实为阴损至极的左道之术。 若是天数未变,未有毒祸降下之事,他道体无损,自不会舍近求远钻研神通,而是直接杀生摄魂夺魄。 姚宾毒祸深重,本不打算动用催魂促魄之灯,只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可现在,都快身死道消了,哪管得了那许多? 故而,这十盏本该属于落魂阵的恶灯,提前多年问世……其势之凶,让战场上的士卒在无形之中损了几分元气。 “你这阐教小辈,怎敢以下犯上,今夜便送你转世投胎,好洗去一身杀气!” 姚宾布下杀阵,自觉胜券在握,故而出言嘲讽。 杨任有离火神目,相距又不远,自然将其中凶险看得分明,他心念一动,丹田法力尽数涌出,全力催动五火七禽扇。 轰。 此火至阳,催魂促魄灯属阴,二者相遇,好似沸水遇冰雪,顷刻将其消融。 大雪茫茫,天黑地白。 夜幕之下,青衫依旧。 这一把火,终于焚尽了北地积攒多日的乌烟瘴气。 第三十章 神目对神目 大雪茫茫,上下皆白。 这场雪依旧未霁,不知何时才会停止,亦或者,它永远不会停止。 袁福通独自登山,每一步都走的格外艰难。 昨夜好似一场幻梦,天明梦碎,终于醒转过来。 他的内心五味陈杂,百感交集。 如果联合妖族都不能取胜,这江山社稷还会有易主的那一天吗? 袁福通抬起头来,望向那厚重阴云。 自从诞生之日起,他便注定不需为生计发愁。 他是北地最大的诸侯,万人之上,独一无二。 可是,在遥远的朝歌,有一群自称玄鸟后裔的人。 在世人眼中,他们才是真正的山河之主。 只要商汤国祚存在一日,袁福通便须屈居在那一人之下。 他难以忍受,所以起兵造反。 当时的他,踌躇满志。 此刻的他,如履薄冰。 袁福通感到前所未有的迷惘。 他不知道大商会不会派大军来围剿。 他不知道大妖们是否愿意继续增援。 他不知道能否在有生之年将帝乙拉下王座。 他只能拖着沉重的心情,一步一步登上群山之巅。 他喜欢俯瞰北地,他喜欢睥睨群妖。 只有在这时,他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命中注定是那万人之上。 “你输了。” 深渊之下传来声音。 “我没输。” 袁福通面无表情。 “你必须向大商服软。” 这是那道熟悉的甜腻女声。 “我宁愿死。” 袁福通生来就不服软。 “你死了,他还是万人之上。” 这只大妖似乎能窥见人心。 袁福通沉默许久。 他抬起头时,双目赤红,似要噬人。 “你们在利用我。” “你也在利用我们。” 女妖轻轻一笑,语气冷淡。 “你们利用我去探大商的虚实,你们从未展现过真正的力量……” 袁福通是个眼高于顶的人。 这样的人能活到现在,绝不是蠢货。 “这片天地已经不再是我们熟悉的模样了。” 女妖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 “你们怕了?” 袁福通言罢,勾起嘴角。 “我们需要继续等待……” 深渊之下,数道声线重叠传来。 “等待?” 袁福通笑了,癫狂地笑了。 “等我老死在这片荒原上、等我的子孙老死在这片荒原上、等待你们被彻底遗忘在片这荒原上吗?” 袁福通扯落顶上冠冕,奋力往深渊砸去。 “十年。” 大妖冷静地说道。 “什么?” 袁福通披头散发,神情阴翳。 “只待十年之后,我等自会全力助你。” 自此,深渊陷入沉寂。 袁福通在山巅静立许久,从天明待到黄昏,终于步履僵硬地往山下去了。 …… 山下,大帐之内。 杨任很开心。 有道是杀人放火金腰带,此言半点不假。 姚宾肉身与元神都被五火焚得干干净净,其乾坤袋也已损坏,好在,有用的物什都还安好。 诸如,截教门人几乎人手一口的太阿剑、碧游秘传符纸、都在大火中得以保存。 这太阿剑形制特殊,不能直接动用。 杨任打算将其熔了,取内中神金,融入剑胎。 至于碧游秘传符纸嘛,虽是空白的,兴许有朝一日也能派上用场。 可惜,姚宾练的是失魂落魄的左道邪术,其法宝大都阴气深重,皆被五火真性焚了。 否则,这么一位截教真仙,绝不会只剩这点家当。 除去一眼能瞧出用处的,尚有一样物什,藏在符纸底下,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牌。 杨任用尽手段,依旧没能窥得其中玄机。 如今天数变化,仙人推算不再准确,姚宾身死之事,暂时还传不到十缺一天君耳中。 若非如此,他早就第一时间带着家当回山去了,哪里还愿等大商援军赶到。 “咦,这厮怎还敢来见我?” 杨任心血来潮,当即收好战利品,望向帐外。 “末将张桂芳,特来拜谒。” 这道声线依旧深沉雄浑,可听起来却觉得发虚。 如今姚宾已死,此人的处境就颇为尴尬了。 若按师承来算,他拜入截教真仙门下,已是入了碧游道统。 可是,姚宾本就不是嫡传,而张桂芳就更惨了,他纯粹是转劫的耗材,即便主动与截教攀交情,也未必有用。 不仅如此,他那一身毒祸也极其麻烦。 这可是一位杀孽缠身真仙半数的毒祸,哪怕法力只增长一丝,都有身死道消之危。 若是要彻底消弭毒祸,不知还要积攒多少功德…… 当然,杨任对他没有多少同情之心。 虽说张桂芳并未亲自下场,可他与姚宾成为师徒后,沆瀣一气,故意隐瞒军情,其实已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只是,他治军有方,为北地争取了增援光阴,有功德在身,而且未曾主动害人,终究罪不至死。 不过,若是此人有别的心思…… 杨任双眸微凝,轻轻挥袖。 清风徐来,帘幕自开。 “贫道似乎还没祝贺将军迈入仙道……” 杨任微微一笑,语气温和。 张桂芳闻言,有些骑虎难下。 昨夜二人斗法,他修为低微,看不真切,可那五火焚天之景,却是记忆犹新。 “当日师尊来此收我为徒,只觉欣喜若狂,如今看来,却是祸福难料。” 张桂芳苦涩一笑,抱拳叹道。 “此言何意?” 杨任眼眸微凝,明知故问。 “虽说在拜师前,师尊已向我言说毒祸之危,可我并未放在心上。 谁知筑基之后,我的毒祸之深,已远远超出本来的预期。” 张桂芳咬了咬牙,撤去身上的障眼法。 如今姚宾已死,他撤了法术便不能恢复了。 只见其肌肤干瘪,好似树皮,气血萎靡,宛如风烛残年之人,一头黑发已然花白,让人唏嘘不已。 真要算起来,张桂芳的年岁比杨任大不了多少。 “你想让我助你消弭毒祸?” 杨任神情淡然,笑容温和。 “末将愿为仙师赴汤蹈……” 张桂芳连忙出声,着急忙慌地打着包票。 “我杀了姚宾,可伱还叫他师尊……” 杨任抬起头来,神情冷冽。 张桂芳身形僵硬,自觉命不久矣。 “请道友高抬贵手。” 自帐外传来一道沧桑声线。 杨任闻言一怔,当即祭起离火神目。 他的视线穿过帘幕。 只见一位老者坐在墨麒麟背上,其眉心生出一道竖瞳,隐现金光。 杨任心中警铃大作。 第三十一章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三眼神目,墨玉麒麟。 此人正是闻?大商太师?截教嫡传?金仙之尊?仲。 若说仙道最负盛名者,自然是三教圣人。 若说人间名声最大者,却是太师闻仲。 他少时拜入截教金灵圣母门下,学艺五十年,后奉师命入朝为官,先后辅佐商王文丁、帝乙,在外东征西讨,平定天下,在内拟章奏折,梳理朝政。 世间仙人千万,唯有闻仲居庙堂。 他是炼气士中最擅治国的,也是朝堂上修为最高的。 如此人物,自然让人敬畏。 大雪依旧,北风卷地。 闻仲祭起神目,现出白光三尺,凝而不散。 世俗传闻,太师天眼能辨明忠奸。 杨任祭起神目,内有赤色火光隐去,颇为玄异。 这二人五目相对,沉默良久。 闻仲赤胆忠心,为大商殚精竭虑,自然希望能网罗世间英杰。 他祭起神目,只见杨任年纪虽轻,可武道造诣颇深,仙道根基也已筑成,实为良才美玉。 若是能早些发现这般英才,好生栽培一番,大商国祚或许能多续些年月。 杨任知晓朝歌会派来增援,却没想到会如此兴师动众,居然连大商的镇国柱石都亲自来了。 他祭起神目,只见闻太师周身有各色道韵萦绕,其法力磅礴似海,难以窥出深浅。 除此之外,有一道金光笼罩其身。 这种金光,杨任在张桂芳、风林身上也曾见过,只是极其微弱,难以成形。 他猜测,这是大商气运对臣子的某种庇护。 “太师驾临,有失远迎。” 杨任缓缓起身,掀开帘幕,走出大帐。 张桂芳犹豫片刻,跟了出去。 “老夫观道友神清气正,大抵也是玄门正宗,不知出自哪位高人门下?” 闻仲下了麒麟背,笑着问道。 “家师青峰山紫阳洞,清虚道德真君是也。” 杨任打了个道门稽首,沉静回应。 这次来北海杀生转劫,葬身在他手下的生灵,都有取死之道。 姚宾趁他身陷重围,欲收渔翁之利,暗下杀手,是可忍,孰不可忍。 好在,如今阐截二教尚未决裂,闻仲身为大商太师,行事光明正大,即便会对截教同门心生怜悯,总归要顾忌大义,不会偏帮。 这便是杨任还能保持沉静的缘由。 虽说他也会为保北地人族安危下场斩妖,可终究不是闻仲这般世俗公认的好人。 君子,欺之以方。 闻仲神色复杂,他在来之前曾寻营中士卒问话,已将北地境况了解了个大概。 好不容易从朝歌至此,谁知刚来叛乱就被镇压了…… 不仅如此,镇压叛乱的是阐教门人,暗中作祟的居然是自己的同门! 至于说为何不见尸骸便知死的是姚宾……只需瞧瞧张桂芳身上的道韵便清楚了。 此类失魂落魄之术,世间罕有。 若是就事论事,不但不能怪罪杨任,反而需表示谢意。 只是,姚宾毕竟是截教门人,何况还常年住在金鳌岛,近水楼台先得月。 若是通天教主先算出其中因果倒也罢了,这位圣人性子虽直,可素来以大义为重,不会轻易发作。 若是让截教门人先知道了,定会呼朋引伴,寻阐教讨要说法…… 如今大商妖异频频,帝乙愈发老迈,子受根基未稳,本就是多事之秋。 若是两教因此大战,定会牵扯到大商与各地诸侯,届时,这天下就真的乱了。 闻仲越想越忧虑,暗叹辅国不易。 “你是阐教门人,我是截教弟子,本是源自一脉。 此番,你入世斩妖,为北地免去一场浩劫,老夫要替黎民百姓道一声谢。 虽说姚宾与我俱是碧游门下,可他杀孽深重,毒祸缠身,大抵是鬼迷心窍,居然不顾大义出手袭杀。 好在你手段不俗……他既起了杀心,反杀也在情理之中,老夫能够理解。 只是……截教门人众多,良莠不齐,多年以前,姚宾与金鳌岛九个杀伐之仙互为援引,自号十天君…… 你杀了他,便是捅了马蜂窝,此时不走,定生事端,不若早些回山,寻求师门庇佑,方可躲过一劫。” 闻仲叹了口气,在私欲和大义之间,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大义。 杨任闻言并未应答,余光却瞥向一侧。 张桂芳忽觉如芒在背,只怕对方一扇子把自己扇成飞灰。 “他虽有过错,罪不至死,何况有人族气运庇佑,你贸然杀之,定会遭受反噬。” 闻仲摇了摇头,耐心解释。 “若是有朝一日,他要寻我报仇,我不会留手。” 杨任沉默片刻,如是言道。 “老夫既许你离开,自不会让你为难……” 闻太师吐了口浊气,无奈一叹。 现在的年轻人,怎的杀心如此之重? “你可愿舍了姚宾传承,拜我为师?” 闻仲神目合拢,声音低沉。 张桂芳闻言一怔,随即面露狂喜之色。 “多谢师尊恩典!” 张桂芳激动之下,当即拜伏在地。 闻仲微微颔首,算是认可。 正所谓千金易得,一将难求。 此番北地动乱,张桂芳率军死守边境,其治军才能已然初显。 而今朝堂之上,除了黄飞虎,余下将帅都逐渐老迈,已有青黄不接的趋势。 好不容易出了个帅才,闻仲自然舍不得见其身死。 至于其品性嘛……只能慢慢调教了。 闻仲想到这儿,再次叹息。 若非大商人才凋零,他又何需舍去面皮来收其为徒? “恭喜太师收得佳徒。” 杨任脸上堆笑,拱手道贺。 “若我所料不差,余下九位天君大抵也收了徒儿,其毒祸减轻,只待得知音讯,自会来寻你麻烦。” 闻仲瞧了瞧身前年岁相仿、道行悬殊的二人,只觉心中堵了块大石,实在憋闷得紧。 “如此,山高水长,后会有期……太师,张将军,我这就告辞…” 杨任话还没说完,只觉天旋地转。 闻仲微微侧身,望向南方十余里外的某座小山。 有个穿着青色道袍的道人,跨坐在云霞兽背上,遥遥打了個稽首。 闻仲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你小子,真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清虚道德真君呵斥一声,祭起混元幡,携徒遁走。 第三十二章 这也要学那也要学…… 青峰山,紫阳洞。 杨任运转法力,终于立稳身形。 这混元幡实为赶路逃跑的上佳宝物。 只消数次挪移,跨越无数山河,自数千里之外的北地回到了自家洞府。 “为师让你积攒功德,你倒好,不仅去了兵戈四起之地,怎还打杀了截教门人?” 清虚道德真君双眉微蹙,神情肃然,他将拂尘攥紧,好似随时都会挥下。 “师尊,您是知道我的,弟子素来本分,哪里会主动生事…… 此番下山,先回朝歌,不想却遇见了灵宝师叔门下的黄飞虎师兄。 我与他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无意中得知北地之祸…… 师兄在朝为官,若无王命,不得调兵。 这时,徒儿耳畔却响起您老人家的教诲……我等修道之人,需以天下苍生为念,若见不平之事,一剑不平一剑了,若见恶蛟为祸,遇蛟龙处斩蛟龙…… 故而,徒儿便略做乔装,化名进入商营,先后两次阻断妖孽进犯,谁知那截教恶道暗下黑手,我只好奋起反击。 这恶道仙身已成,其修为与我可谓云泥之别,徒儿不敢轻敌,只好使出师尊传授的种种手段……终于险死还生。 大抵是斩妖驱邪保北地安宁之故,我还得了一份不小的人道功德,已将体内毒祸消了大半……” 杨任一口气将来龙去脉说了个分明。 当然,其中也夹杂了不少私货。 什么以天地苍生为念……什么险死还生,都是半真半假,亦复实亦虚。 这般言语,清虚道德真君听了万分欢喜。 其一,徒儿时刻牢记自己的叮嘱,大事小事都遵循青峰山的章程。 其二,徒儿凭借自己传下的本事以弱胜强,彰显紫阳洞的威名。 这么一想,真是收了佳徒…… 不对……险些被这小子糊弄过去了! 清虚道德真君勾起的嘴角又压了下去。 “为师的确说过以天下苍生为念,可也告诫过你凡事量力而行,不可主动入劫。 何况,你有离火神目,寻常炼气士看不透的,你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若我猜的不错,你定早就窥得那道人行藏,在发现其体内毒祸深重后,故而以身为饵,布下杀局……是也不是?” 清虚道德真君言罢,默默攥紧拂尘。 “师尊机敏无双,神机妙算,自是瞒不过您老人家的法眼。” 杨任神情真诚,煞有其事地夸赞着,似是没察觉到隐在拂尘下的危机。 清虚道德真君闻言一怔,不自觉将拂尘松开几分。 此言倒是在理,这小子还算诚恳…… 杨任余光瞥向拂尘,总算是松了口气。 此番下山种种,其实也不是故意为之。 若是天数未曾变化,本来还能凭借宿慧料敌先机,现在形势成了一滩浑水,谁也摸不清内中境况。 如果不主动求变,先壮大自己,怎能在大劫下存活? 既然有杀生转劫的神通,自需好好利用,若非诛杀了不少北地妖孽,如何能将炼气化神境的毒祸消弭? 至于说杀了姚宾,实为无奈之举,此人要是不起杀心,怎会遭遇反杀,让千年道行化作泡影。 不过,此行的确暴露出了不少问题。 其一,自身修为太低,若是遇上毒祸不深的高人,定然斗不过。 其二,功伐有余,护身不足……枯木剑、飞电枪、五火七禽扇皆为攻伐利器,可自身道体终究脆弱,若遇近战,有极大的风险。 这第一个问题只能靠水磨功夫,积攒道行,这第二个问题嘛,自可通过炼宝和修炼道术解决。 只是,宝物再好,修为不够也能发挥其威势,所以,最好还是学一门上乘护身道术。 杨任思忖片刻,有了定计。 “你既已将毒祸消弭,在跻身炼神返虚境前,需静颂黄庭,好生修炼,不可擅自下山。” 清虚道德真君冷哼一声,算是将事儿揭过了。 “师尊所言极是,徒儿也打算好好学些护身的本事,以免他日遭人毒手,若只身死倒也罢了,只怕堕了紫阳洞的威名……” 杨任咧嘴一笑,顺杆子往上爬。 “你有五火七禽扇在身,此物乃紫阳洞镇洞之宝,威势奇大,难道不能护身?” 清虚道德真君虽瞧出弟子在激将,可心情终究有些起伏。 “此宝在师尊手中,自能发挥焚江煮海的威力,无人能近身…… 可惜弟子修为浅薄,难以发挥此宝玄妙百一…… 何况法宝终究是外物,若是失了损了,只能束手就缚…… 若是那截教恶道毒祸消弭,能够肆意运功,在战前布下消魂殒魄的手段,我怕是…… 师尊已赐下数件至宝,自不敢再求,只愿能传一道护身法门,好让弟子能安心积攒功德。” 杨任言罢,拜伏在地。 “你所言…有些道理……为师的确疏忽了,未传你护持肉身元神的道术。 咱们阐教有一道秘传道法,若炼至大成,可在足下生出莲花,遇灾消灾,遇劫散劫,神妙无穷。 你,可愿修习此术?” 清虚道德真君挽着拂尘,如是言道。 “可否请师尊施展其中玄妙,让徒儿观摩一番?” 杨任抬起头来,试探着问道。 他当然没忘记入门第一课。 时刻保持清醒,认清自己的处境。 只是,现在入门也有些时日了,自家师尊的脾性也算摸清了几分。 你若是真和他见外,他定会和伱见外。 所以,不如适当“得寸进尺”,让清虚道德真君过一把严师的瘾。 “你这孽障,不想学便直说,何须拐弯抹角?” 清虚道德真君轻喝一声,神情略有些不自然。 不错,这门神通,他也没练至大成。 本来,若无毒祸,正常修行,其实也练的差不多了。 现在嘛,玉虚十二上仙,大抵只有广成子和赤精子将此法练成了。 “师尊多虑了,徒儿是怕资质愚钝,难以学得其中精髓,自是愿意学的。” 杨任发觉了端倪,连忙递了个台阶。 “为师还有一门三头六臂的神通,有道是双拳难敌四手,你若学了,终究能多几分杀力。” 清虚道德真君轻咳一声,提起了另一门道术。 第三十三章 疲徒之策 所谓三头六臂,乃是一种奇异法相。 若是修成此术,可现出三个首级,六条臂膀,一人似三人,周身全无破绽。 如果再配上六桩厉害法宝,其威势自然更盛。 此术威势虽大,可却专为杀伐而创,阐截二教的有道之士反倒不怎么炼。 诸如未来灵珠子转世的哪吒、截教罗宣、吕岳,皆有三头六臂的神通。 这些个都是极擅杀伐之仙,凭借此术,其气力更猛、神通更广。 当然,这道法相极难修炼,非是根性十足、肉身坚韧者无法练成。 好在,杨任本是太岁部正神,根性深厚,如今又炼了武道真气,气血似炉,肉身坚韧。 所以,他是能够练成三头六臂法相的。 “请师尊教我!” 杨任面露喜色,躬身一拜。 这脚下生莲与三头六臂的神通皆有不凡之处,若都能练成,一功一守,可谓圆满。 至于说是否会拖慢修行进度……自己有杀生转劫的神通,本就比寻常炼气士修行快上不少,学些护身术法不妨事。 清虚道德真君虽不知弟子有杀生转劫的本事,可也能看出其毒祸保持在较浅的水准。 难道,自家徒儿与终南山那位一样,有深厚福缘在身? 此番杀了姚宾,惹了十天君,如今两教尚未撕破面皮,这般行径实在有失妥当。 清虚道德真君搬出这两门上乘道术,其实是想拖慢弟子修行进度,让其在山中安生修行一段时日。 否则修行太快,早早跻身下个境界,免不了要下山积攒功德,若被截教门人围堵,可就是九死一生了。 “这两门道术皆属上乘,你需好生修行,在入门之前,不得下山。” 清虚道德真君言罢,一指点出。 只见一道白雾疾驰而出,顷刻不见。 杨任闭目凝神,感悟着两门道术的玄奇之处。 “你且去吧。” 清虚道德真君嘴角勾起。 杨任睁开眼眸,未等他反应,只觉天旋地转,已至山巅竹楼。 清虚道德真君轻抚长髯,哈哈大笑。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青峰山紫阳洞的门风,实在清奇。 谁让人家是金仙之尊呢……吾未壮,壮则有变! 杨任思忖着双方修为神通的差距,只好进入竹屋,盘腿而坐,钻研道术。 师尊说,若不能将此二术修至入门,不可下山。 可见其修炼难度之大。 这脚下生莲的神通,本是十二上仙破十绝阵的关键倚仗,大抵艰涩难懂。 不如先试着练练三头六臂的法相。 杨任定下章程,开始修行。 这三头六臂法相,其实并非真正的肉身,而是介于虚实之间。 世间生灵,无论仙神妖鬼人,皆有本元。 若能炼成元神,自可窥见根性。 这三头六臂法相,正是要在本元上做文章。 需先见神,随后炼神,最终塑神。 如此,本元还是人,可却有了变化的本领。 此等法相,不似雷震子、辛环之肉翅,可收可放,随心变化,实乃上乘功伐之术。 杨任五心向天,静心吐纳。 其泥丸宫内灵光照耀,元神金人安坐,功德金光交映,神异非常。 杨任依照秘传法门,观摩元神。 其离火神目赤光闪过,居然径直遁入泥丸宫中,让元神愈发生动,纤毫毕现。 终究是先天神目,有诸多玄妙,能观天地,亦能观本元,不可以常理视之。 只见那金人面容清秀,剑眉星目,神采飞扬,其眼眸赤光敛藏,好似两轮大日。 这便是杨任的本元,本来无形无相,隐在元神当中,需时常观己方能窥破。 而三头六臂法相之所以难炼,只因观己本元艰难,在见神关都能拦下许多炼气士,不要说后续的炼神、塑神两关了。 “我既已成功见神,可算是入门了?” 杨任双眉微蹙,有些狐疑。 为稳妥起见,他决定先修至炼神关。 此炼神与炼神返虚之炼神并非一回事,前者是炼开本元,生出变化之能,后者则是炼去元神阴气,化阴神为阳神。 当然,炼神与炼宝也有所不同,不用三昧真火、六丁神火等实火,而用精气煅烧本元,只为将那层躯壳化开。 杨任凝聚心念,调动精气,化作洪炉,将本元笼罩。 只见那金人在精气煅烧下,模样愈发模糊,不多时便成了无面人。 如此又炼了半日,居然将金人炼成金水,化作先天无相之时。 杨任炼到这般境地,其实已经过了炼神关。 虽说看似迅疾,实则有迹可循。 他在踏入仙道前就曾修习武道多年,血肉本就较常人坚韧,精气自然磅礴。 所以,其精气化炉,威力无穷,轻易将本相炼化,逆反先天。 至于说最后的塑神关,杨任却并不急着继续修行。 虽说炼神只是炼化本元之相,终究涉及根性,不容半点差池。 此前见神、炼神两关,精气神已有损耗,若需修出完美的三头六臂法相,须修养一阵,再行修炼。 杨任睁开眼眸,其间离精暗藏,神火跳动,玄妙无穷,烨然若神人。 “这下,怎么都能算入门了吧?” 杨任呢喃一声,再度闭眸,钻研另一门道术去了。 此时,紫阳洞内,清虚道德真君心血来潮,骤然睁开眼眸。 他盘坐石床之上,五指掐动如飞。 “这小子根性深厚,我却是小觑他了。 本以为他见神、炼神至少要七日,谁知在短短半日便有所成就。 如此看来,脚下生莲的道术多半也难不倒他……这可如何是好……” 清虚道德真君双眉微蹙,有些为难。 他已经见识到了杨任“惹是生非”的能力,若非必要,自不愿其下山。 “可惜,玉虚碧游嫡传皆以道行为上,神通为中,杀伐为下…… 否则,若有更多的杀伐之术,正好传他,让其无暇分身,以免惹出事端。” 清虚道德真君思绪如飞,突然有道灵光闪过。 “有了……听说玉鼎师兄收的弟子根骨奇佳,已将护教功法八九玄功入门。 此法艰深晦涩,若非先天根骨,无法炼成,不如给这小子画个大饼,让他多耗费些气力,莫要再下山惹祸了。” 清虚道德真君想到此处,只觉道体轻松,精神爽快,当即修书一封,让山中白鹤送往玉泉山金霞洞去了。 “好徒儿啊,莫怪为师施计拖你,只是现今的世道,修行太快并非好事。” 清虚道德真君体察着道体内宛如附骨之蛆的毒祸,有些失神地呢喃道。 第三十四章 你想学?我教你……才怪 天方明,日初升。 青峰山绝巅,云海之上。 竹楼矗立崖边,居高临下。 杨任五心向天,面东而坐。 此刻,夜尽天明,阴衰阳盛,正是修行的大好时机。 杨任借元神观想,吞吐日出紫气,泥丸宫光华璀璨,隐有紫色道韵流溢。 这缕先天元气自口鼻而入,经十二重楼,过奇经八脉,大小穴窍,终于归入丹田,化为法力。 此为采气,尚未炼气。 杨任运法力而走,经肺、肾、肝、心、脾,生出五行元气,滋养肉身,淬炼道体。 如此,采气、炼气、养气血精神,功行一个周天。 这还是肉身的修行,尚未修炼元神。 杨任将法力与元神相合,经精气煅烧,只见那元神金人,肌肤愈发璀璨。 这便是炼阴为阳,化虚为实的过程。 哪有一步登天的好事,即便踏入仙道,依旧要靠水磨功夫积攒道行。 杨任为练三头六臂法相,耗费精气炼开本元,此刻尚未恢复圆满。 所以,经过一夜修养,他决定开始修炼另一门护身道术。 这脚下生莲的法门,大抵是阐教秘授、玉虚真传,唯有十二上仙能够施展。 若依照原本命数,未来赤精子、太乙真人、清虚道德真君破十绝阵时,都曾施展这门道术。 这三人神通的外相有所不同。 赤精子脚下为白莲,太乙真人为青莲,清虚道德真君真君则是袖中撒下红莲花瓣。 不过,其本元其实相通。 若炼成此法,万毒难入,灾劫难侵,可谓上乘的玄门护身道术。 在三教之内,除去脚下生莲外的道术外,尚有顶上庆云也可用作护身。 只是,这庆云并非神通,而是金仙功果外化,不是谁都能修成的。 当然,这脚下生莲的法门,亦是艰深至极。 杨任参悟一夜,总算是摸出了些许门道。 正所谓顶上三尺有神明,额头乃精气神汇聚之地,居于人身上端,神气冲天,极其重要。 而双足迈开,行走世间,居于人身下端,肉身接地,亦有玄妙。 若需修习此法,需将元神法力相合,自上而下贯通周身百脉,接天连地,触乾碰坤,炼阴修阳。 如此,阴阳二气相交,天地人三才相合,神通自成,至于莲花,其实只是外相。 若修成这道神通,脚下生桃花、杏花、菊花皆可,不过道门与莲叶荷花有些许关联,故而皆取了此相。 这道神通,诚然难炼。 只因人体本就宛如小天地,虽说平日炼气时,法力能在周身游走,可只靠一口气便自上而下贯通,其难度却大了许多。 如果这口气不足,乾与坤断绝,阴与阳混沌,天地人乱成一团,不仅修不出神通,兴许先把自己了结了。 何况,周身穴窍对应天上星辰,平日运功皆要按照既定路径游走。 此番一气贯通而下,若有半点差池,自会与玉虚法门相冲,坏了气府,有碍修行。 杨任自忖修为浅薄,大抵一口气只能到心门附近,若再往下就艰难了。 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 既然气不够,可先以元神贯通天地。 而且,他那离火神目有上观碧落、下察黄泉之能,其实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接连乾坤。 若是借一缕先天离火本元,神气相合,自上而下贯通,即便练不成道术,多少有有些作用。 杨任定了方略,开始修行。 自泥丸宫遁出元神,先从百会穴采了一缕天上元气,在眼眶停留片刻,请神目离精出窍,随后径直往下。 这个过程中,杨任一心二用,祭起神目,避开自行运转的玉虚法力,经任督二脉往下,终于汇聚足底涌泉穴。 如此,这门术法便算是练了一次。 只是,此术如同山川露水汇聚成溪、溪水汇聚成河,河水汇聚成江,江水汇聚成湖海。 若非日积月累,在顶上与足下直接开辟出一条宽阔河道,即便曾贯通过天地,终究会闭合。 所以,唯有日夜修行,多加积累,修为足够一气贯通之时,这门神通才算真正练成。 现在嘛,其脚下莫说生莲,就连花瓣都显现不出,只有些避尘无垢、清净道体的功效。 杨任倒也不曾气馁,毕竟他本也没指望一次将此术修成。 当日他曾暗中观察清虚道德真君神色,大抵能猜出,自家师尊也未将脚下生莲的法门修成圆满。 自己是什么修为、师父是什么修为。 杨任依旧记得入门第一课——时刻保持清醒,认清自己的处境。 虽然不知自己修炼道术算快还是算慢,总归是将两法都入门了。 这么说来,只需在山中潜心修行,只待将元神阴气褪尽,修成阳神,就可以再次下山转劫了。 届时,三头六臂法相已然炼成,脚下生莲之术也算初入门径,总归多了几分保障。 杨任想通其间关节,心情都放松了几分。 他正准备稍歇片刻,继续修行,只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神魂动荡。 不需多言。 他已经确定了。 自家师尊就是喜欢用混元幡甩人玩…… “好好好,为师本以为你至少需半年才能将两门护身道术修至入门,不想竟如此神速。” 清虚道德真君盘坐石床之上,神情喜悦。 呵,喜悦个屁,都是装的。 他巴不得自家徒弟修不成术法,好好在山中清修,若非大劫降下,绝不让其下山。 这小子根骨本就不差,谁知悟性还如此之高,离火神目也愈发玄异。 如此三管齐下,居然真让他把三头六臂和脚下生莲两门上乘道术炼出了门道。 这下,真不好让他关在山里了。 只是,事先定了章程,此时反悔却晚了。 既然木已成舟,何妨在舟上多雕些纹案,配些装饰,拖着不下水便是了。 “全仗师尊洪福。” 杨任打了个稽首,恭敬一拜。 清虚道德真君闻言愈发气急,脸上笑容都险些维持不住了。 贫道有个锤…无量天尊的洪福! “如今大劫将至,你又是個好学的,不如多学点手段。 本门有一道护教法门,名曰八九玄功,练成之后,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威力无穷……” 清虚道德真君说到这,语气故意顿了顿。 “此功当真厉害。” 杨任抬起头来,平淡语气中夹杂着几分兴奋之意。 “你想学?” 清虚道德真君双眼微眯,笑容玩味。 “请师尊教我!” 杨任言罢,躬身一拜。 第三十五章 玉鼎真人的逆天神通 “这八九玄功……为师也未曾练过,实在是教不了你……” 清虚道德真君叹息一声,欲擒故纵。 “若是如此,徒儿便不学了。” 杨任言罢,咧嘴一笑。 清虚道德真君脸上的笑容却僵住了。 这小子素来惜命,尤其钟情护身道术,贫道搬出护教玄功,怎反倒轻易放弃了? 杨任本来的确对八九玄功充满了兴趣,可细细一想,察觉事有蹊跷。 修成八九玄中妙,任尔纵横在世间。 此言出自玉虚十二上仙之一,玉泉山金霞洞玉鼎真人之口。 诚然,此功修成,金刚不坏,随风变化,有诸多玄奇之处。 可是,玉虚十二金仙也好,碧游随侍七仙也罢,皆无人修炼此功。 “这是为何?” 清虚道德真君上身前倾,不解地问道。 “我已修习了三头六臂与脚下生莲两门上乘道术,皆未练成,虽有练玄功之心,只怕是力有未逮。” 杨任以退为进,出言试探。 “你根骨上佳,悟性一流,只消耗费些水磨功夫,便可将那两门道术修成。 这八九玄功,需在仙身未成之时修炼,为师早已证就金仙,自然练它不得。” 清虚道德真君有意拖延杨任的修行速度,故意以玄功为饵,好让其少生事端。 本来还想欲擒故纵,稍微戏弄弟子一番,可见其生出退意,反而急了起来。 杨任素来谨慎,自然不信这番说辞。 若只是对道行有要求,阐截两教自可让修为浅薄的门人修炼此功,怎会成了杨戬和袁洪的招牌? 此刻,他已经大概猜出了自家师尊的心思。 只是,若想拖慢我的修行进境,何必让我修习大概率练不成的八九玄功? 难不成,真有什么笨鸟先飞的慢成炼法? “请师尊明示。” 杨任百思不得其解,只好躬身一拜。 “你玉鼎师伯在几年前收了个弟子,如今已将八九玄功炼至入门。 你师伯博览群书,机敏无双,定能教你…… 贫道即刻修书一封,你送去玉泉山,他见此信便知分晓。” 清虚道德真君言罢,轻轻抖袖,自山上扯了一片云彩,凝成丝帛,而后以指为笔、法力为墨,洋洋洒洒写好信笺。 杨任接了书信,尚来不及反应,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不出所料,在快与更快之间,自家师父选择了非常快。 如此两三次挪移,已至玉泉山地界。 至于清虚道德真君嘛,已经原路返回了。 杨任道体略感不适,却无有几分怨言。 毕竟,自己杀了姚宾,惹了截教十缺一天君,不在路上露面总归是好的。 不过,师父啊…… 你既有腾挪乾坤之能,为何不与师伯当面言说? 杨任摇了摇头,百思不得其解。 他环顾四周,祭起离火神目。 这玉泉山天地元气充沛,五行道韵流溢,可见白鹤振翅,神鹿饮溪,颇为不凡。 难怪道门一家独大呢……阐截两教的仙人都快把世间的好处占完了。 阐教门人稀少,即便都寻名山开辟洞府,终究也就占个十来座。 截教号称诸神参拜、万仙来朝,坐拥半个东海,而洞天福地更是数不胜数。 杨任观摩着周遭境况,正准备找寻入口,携信拜山,忽然脚下一软,消失无踪。 下一瞬,已至山中洞府。 咱们阐教的仙人都喜欢这么玩吗? 杨任运转法力,好不容易才立稳身形。 只见一位长眉长髯的中年道者盘坐石床之上,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你就是清虚师弟的徒儿?好、好、好,真是上佳的仙道胚子。” “师伯过誉,杨任愧不敢当。” 杨任收敛心思,恭恭敬敬地打了个道门稽首。 “你师父多年不曾拜山,此番来了也没说留下叙叙旧,不知在弄什么玄虚?” 玉鼎真人说话时,长眉长髯一齐跳动。 杨任没来得及反应,袖中信笺便已疾驰而出。 玉鼎真人接过帛纸展开,无声默念。 其间,他的眉头蹙起又舒展,如此反复多次。 好一阵,他才将书信内容读完,帛纸骤然碎裂,化为云雾散开。 玉鼎真人抬起头来,神态恢复如常。 “你师父的心思我已知晓,今夜你先在后山安心住下,只待明日再传你八九玄功。” “多谢师伯……” 杨任满腹狐疑,不敢表露分毫。 不多时,有童子前来,带杨任去往后山。 “好伱个清虚,我道你为何不敢来见我,原来是拿昆仑旧事挟恩图报,甩给我個烫手山芋。 让我传他八九玄功,拖延其修行进境,哪有你这么当师父的…… 此功需有充沛的先天本元方能练成,杨戬是半神之躯,所以才能入门。 此子根骨的确不差,其先天神目也颇为玄异,可终究是纯正人族,难不成还能炼出神魔之身?” 玉鼎真人在洞府内来回踱步,有些焦急。 “幸好近日翻阅上古典籍时有了一道逆返先天的神通构想,你若想炼八九玄功,终究能有些盼头。 贫道就不信了,你根骨再好、悟性再高,难不成能集齐五行真性,顶着深重的毒祸把自己炼成先天生灵?” 玉鼎真人咧嘴一笑,神色自得。 这门神通是他灵光一闪创造的,虽然未经验证,不过也没有太大风险。 只是,世间五行本元都少之又少,何况是五行真性,若要集齐,不知要耗费多少心血。 如果毒祸未曾降下,只要气运足够,兴许真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来集齐五行真性,炼出神魔之躯。 可现在嘛,此类逆天之举,莫说区区一个仙身未成的炼气士,哪怕是金仙都无法承受。 “唉,若无毒祸,兴许真有人能修成这道神通,炼就先天身躯。 可这么一来,其根性之深……与上古时的大神通者也没什么区别了。 呵,这般人物,哪里还需要练什么八九玄功……只需体悟大道,积攒道行,自能逍遥天地间。” 玉鼎真人想到此处,未免有些意境阑珊。 “只希望这小子炼一两道五行真性便能及时醒转,莫真陷入迷障,去行那逆天之举。” 玉鼎真人翻开玉简,无奈一叹。 第三十六章 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 夜半,月明星稀。 杨任在茅屋中盘坐,五心向天,运元神,搬离龙,纳坎虎,功行周天。 只待子时过去,这才取出枯木剑、飞电枪、五火七禽扇、神金剑胚依次祭炼。 如今,他元神阴气抽丝剥茧般褪去,若要完全反阳,大抵还需不少光阴。 至于其法宝,枯木剑与飞电枪快要祭炼圆满,而五火七禽扇与剑胚只是粗略炼化,不能如臂使指。 若是再算上炼了一半的三头六臂与脚下生莲,未来一段时间会过的异常充实。 轰! 自屋外传来一声巨响。 杨任收起法宝,祭起神目,探查境况。 这对眼眸,在经过三昧真火、九幽濯目丹、金丹的洗炼后,已然有先天之能。 此后勤加修行,道行增进,神目也愈发玄奇。 杨任眸中隐有赤光流溢,似火非火,似日非日,视线所及,虚妄尽破,现出本元。 在数里之外,有座小山似成精一般接连跳动。 定睛一看,原来是个生有三眼的英武少年,正背负山岳奔腾。 好家伙,这座小山少说也有数百万斤之重,在其背上倒似个份量不大的包袱。 杨任借神目之威,破虚窥实。 天地骤然变色,现出各类气机道韵。 只见那少年肉身坚如精金,体内法力奔腾似江,浩浩荡荡,片刻不停。 此人正是未来号称杨?金刚不坏?灌江口二郎神?清源妙道真君?戬。 若是只观摩其法力与气机,其实与杨任相差仿佛,而那仿佛神魔的肉身和气力,不可同日而语。 这,就是八九玄功的威势吗? 杨任看的暗自咋舌,有些惊异。 不过,你这诡异毒祸又是怎么回事? 杨任神目一动,窥破其道体状况。 只见杨戬体内毒祸滔天,在肌肤、血肉、筋骨、脏腑中搅动风云。 其毒之深,已不在昔日姚宾之下,不知怎的居然硬生生压住。 于是,其肌肤干瘪又瞬间盈润,血肉糜烂又刹那复原,筋骨松弛又眨眼坚固,脏腑枯朽又瞬息跳动。 这般诡异境况,实是世所罕见。 莫非是修习八九玄功之故? 此功专擅杀伐,毒祸水涨船高,可玄功神妙,肉身金刚不坏,故而来回反复…… 杨任收敛神目,静心思索。 亦或者,关键不在玄功,而在练功之人本身? 杨任猜不透,于是转身离去,准备回到屋中继续修行。 至于杨戬,他依旧背着那座小山,不断奔腾,好似不知疲倦为何物。 这般疯魔行径,自不是毫无缘由。 他在幼时便遭逢家破人亡之惨祸,此后与胞妹颠沛流离多年,其间受尽人情冷暖。 这些往事化作引子,终于酿成饱含仇恨的毒酒。 杨戬举起小山,望向斜上方的天空,其眉间天眼微睁,似要窥破九霄,直冲天庭。 终有一日,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 杨戬轻哼一声,继续背负山岳,在玉泉山周遭奔腾,闹得方圆十里动荡难安。 杨任已祭出五火七禽扇,以真火化作屏障,隔绝天地,潜心修行。 这修成八九玄功之后的神异之处的确让他有些心惊。 为此,他决定尽快将三头六臂神通修成,好多几分杀伐手段。 此前见神、炼神两关耗费了不少精气,这几日已然修养圆满,正是重塑本元的大好时机。 杨任祭起离火神目,观摩道体。 其实人身颇似天地,有阴阳之分,五行之象,暗含大道至理。 这泥丸宫好似天庭,居高临下,其中有神祇端坐,俯瞰世间。 炼气士的元神敛藏其中,本元隐在元神之下,亦坐镇在泥丸宫。 杨任以神目观摩,本来与肉身一般无二的本元已被炼作无相金水,只待依照法相将其重塑,自能施展三头六臂的神通。 他再度架起精气洪炉,煅烧本元,不消一时三刻,已将金水烧成赤色。 此后,他小心翼翼地借元神引动本元,让金水有了人形轮廓。 杨任观想三头六臂法相,不紧不慢地牵动本元,一体三面,逐渐雕磨。 不多时,其轮廓已成,只待将三首面容细节绘出,这法相便算是炼成了。 杨任有神目在身,观己时纤毫毕现,已将本元面容烙印在心中,此刻重塑,自是轻而易举。 只见泥丸宫中神光照耀,有一尊三头六臂的金人破开混沌,好似开天辟地,现出真容。 其模样与杨任肉身丝毫不差,只是威势大有不同,不似肉身,而似庙中神像。 正在法相将成之际,离火神目生出变化,分出三缕先天离精,自肉身遁入法相之上。 如此,本元再生变化。 在那金人三首之上,六个眼眶空洞无眸,唯有真火肆虐,不断吞吐。 杨任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略一体察,却发现元神道体并无异样。 此刻,本元已然稳固,塑神关已过,法相已成。 杨任缓缓起身,心念一动,当即化作三头六臂之身,威武雄壮,气势冲天。 他那离火神目,已化作六只蕴含真火的眼眶,其目力也随之变化。 杨任抬头望向天空,六道赤色道韵直冲碧落。 天宫,天神,天兵天将。 杨任低头望向地下,六道先天离精遁入黄泉。 阴间,阴差,阴魂阴魄。 让人惊异的是,其异象虽大,唯有天庭之主、地府之君发觉端倪,余下诸神无有丝毫反应。 当然,诸如圣人、人皇之类的存在,自然是洞若观火。 此山之中的师徒俩也有觉察。 这下好了,虽然天还遮着杨戬的眼,总归是遮不住杨任的眼了。 “好厉害的法相。” 杨任借神目观摩己身,其丹田法力运转神速,肉身气血翻腾似海。 只此一门道术,其杀伐之道已胜过从前数倍。 难怪阐截二教能主宰三界,其底蕴绝非寻常势力所能企及的。 杨任试验了法相威力,正准备恢复真身,山河又是一阵晃动。 他收了五火七禽扇,撤了屏障,却见那座小山越跳越快,直朝着自己奔来。 “好神通,可是青峰山紫阳洞的师兄?” 杨戬将小山卸下,扔在缓坡上,化风而来,神情冷峻,战意滔天。 “不才,正是在下。” 杨任抖了抖腕子,六只臂膀分别攥住枯木剑、飞电枪、五火七禽扇、神金剑胚、太阿剑以及一枚桃符。 第三十七章 法相与玄功 世间炼气士无数,而能修成金刚不坏之身的屈指可数……阐教杨戬,截教余元,妖族袁洪。 这八九玄功的神异之处便在于,只要炼至入门,可硬抗高自己一个境界的任何攻伐之术…… 若是炼至小成,可硬抗高两个境界的手段……如果炼至大成,真就是元神不死,肉身不灭。 杨戬是不幸的,他幼年便遭受了父兄惨死、母亲被囚的深重劫难。 杨戬又是幸运的,其母云华仙子是开天时诞生的生灵,他继承了云华的根性,所以才能练成八九玄功。 此前的种种经历,让他对那片广阔无比的天空充满了憎恶。 如果有掀翻凌霄宝殿那张座椅的机会,绝不会错过。 哪怕,这条道路注定有去无回…… 哪怕,这个过程异常艰辛痛苦…… 哪怕,每次运功都会被毒祸侵袭,而后又被玄功复原,承受如同烈火烹油、天雷轰顶般的煎熬…… 为了替父兄报仇雪恨,为了救出母亲,为了保护胞妹,他在少年时便不再是少年。 为了变强,他甘愿承受远胜金仙的深重毒祸,为了变强,他会抓住一切机会斗法。 杨戬,在见到那三头六臂奇异法相时,生出了浓烈到极致的战意。 杨任并不似那般苦大仇深,不过也需要一场斗法来验证法相成色。 所以,你要战,那便战! 杨任素来谨慎,何况对手是炼就八九玄功之人,自然不会小觑。 虽说三头六臂与八九玄功都是攻伐奇术,实际迥乎不同……前者是万法压一力,后者则是一力破万法。 杨任不敢托大,祭起神目,桃符先动,枯木剑紧随其后,占据先手。 这桃符乃是炼精化气时初次下山所得,为清虚道德真君百年前的手笔,有禁锢、牵制之效。 只见桃符一分为八,八分六十四,有玉虚道韵流溢,化作八卦之势。 杨戬提起三尖两刃刀,来势汹汹,其力无匹,一刀斩下,已将符阵斩开。 杨任本也没指望能困住他,只是为削减其气力,其中一臂攥住枯木剑,祭起三昧真火,直直迎去。 此剑虽为枯木削成,暗含道门秘术,极其坚韧。 何况木能生火,五行相生,壮大火势。 只见那三昧真火熊熊燃烧,化作火蛇肆虐,猛地扑向杨戬胸膛。 杨戬那三尖两刃刀势头不减,继续斩下,将真火碾碎,化作火星。 杨任以枯木剑来挡,只觉巨力降下,虎口一震。 这三头六臂法相一经施展,自身气力法力暴涨,依旧不能与玄功硬拼,可见其不凡之处。 杨任自知气力相差甚远,干脆借机腾挪,以法相的另一尊首级对敌。 他攥紧飞电枪,依照紫阳洞秘授枪术施展,寒芒星射,已在片刻之间在对方胸膛上刺了数十下。 如今杨戬玄功堪堪入门,虽说肉身坚韧,可终究有个限度,于是……被刺破了皮。 其三尖两刃刀骤然挥下,好似雪白瀑布,陡然飞流。 杨任不敢大意,瞬息变化三次,枯木剑、神金剑胚、飞电枪先后格挡,总算是消去了那无匹力道。 好在,这般气力总有消减之时,杨戬体内毒祸本就深重,此刻全力催动玄功,其毒已然沸腾。 杨任暗运神目,察觉端倪。 随后,三种兵刃一齐祭出,劈、砍、刺、撩…… 杨任一心三用,分别施展青峰山剑法枪术,其间变化繁杂,威势惊人。 杨戬也不敢再全力施展气力,只是挥舞起三尖两刃刀,好似疾风骤雨般斩下。 这二人斗得酣畅淋漓,一时僵持不下。 你是玉泉金霞嫡传,我是青峰紫阳正宗。 你有八九玄功无穷妙,我有三头六臂不世功。 这边是三尖两刃斩妖魔,那边有五火七禽扇红风。 杨戬体内毒祸随嗔念而起,一发不可收拾,他有意速战速决,干脆只攻不守,任由兵刃刺在身上。 “你这肉身与精金何异?” 杨任手臂都快麻了,仍未能造成什么重大伤势。 这么下去,杨戬没被毒祸耗死,他也迟早得力竭。 “你的神扇一直攥在手里,未曾动用,莫非是瞧不起我?” 杨戬抓住机会,一把攥住枯木剑,神情癫狂。 “好,我成全你。” 杨任借法相之力抽出木剑,双眸微凝。 今夜斗法,全程在玉鼎真人眼皮下进行,既然人家师父都默许了,他又何必庸人自扰。 其眼眶赤光骤然遁出,五火七禽扇挥下,掀起好大一场火。 此乃先天离精,经由五火真性助长,只在瞬息便将石中火、木中火、空中火、三昧火、人间火催发。 这般火焰,纵是金仙之流也要退避,单靠避火诀也无法脱身,只要沾上一丝,顷刻焚成红灰。 杨戬自恃玄功神妙,不闪不避,径直挥起三尖两刃刀,欲以气力镇压火势。 可他玄功尚未小成,哪里经得起五火真性灸烤,只在瞬息之间,已被烧的肌肤黝黑。 好在杨任留了个心眼,未曾全力催发五火七禽扇,此刻心念一动,当即将真火收了。 “好造化,好造化……你有先天离精,催发五火真性,烧出一场好火。” 玉鼎真人挥动拂尘,姗姗来迟。 杨任收了法相,以神目观摩。 只见杨戬僵直立在地上,躯壳焦黑,可内里却有一道玄奇道韵游走周身,不多时便将伤势复原。 若非其毒祸肆虐,这個过程或许会更快。 “今夜斗法,经受真火焚烧,于杨戬而言,不是坏事,反是好事。 你若将五火真性多催发一分,他便会本元大损,你若少催发一分,他却难以脱胎换骨。” 玉鼎真人言罢,自袖中取了两粒丹丸,分给二人服下。 杨任法力气力得以恢复。 杨戬也复苏过来,掸去身上焦壳。 “你二人皆有上乘杀伐道术,只待大劫降下,正是尔等立功之时。 今夜也算不打不相识,此后,你们定要休戚与共,不可同室操戈。 明日,贫道便将那逆反先天的神通传授于你,若能修成,炼八九玄功轻而易举。” 玉鼎真人言罢,长眉长髯一齐跳动。 第三十八章 炼返先天? 天明,日升。 杨任盘坐屋内,五心向天。 自跻身炼气化神境界以来,每日采东方紫气洗炼元神。 这般水磨功夫最是需要耐心,炼阴返阳多日,只炼去了一成阴气。 杨任根骨不俗,悟性上佳,而且无有毒祸袭扰,可见修行并非易事。 如今帝乙垂危,子受继位在即,距离封神劫起,只剩不到十年。 天数已然变化,不争是傻子。 若不能在大劫降下前积攒足够的道行……不说什么诛仙、万仙大阵,截教十天君就够自己喝一壶了。 为此,需得早日将脚下生莲的法门炼成。 以及……八九玄功……或是那门能够炼返先天的神通? 杨任睁开眼眸,吐了一口浊气。 如今,他可以确定,清虚道德真君和玉鼎真人达成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共识。 所以,这门玄乎其神、堪称逆天的神通,定然存在什么问题。 “师兄,老爷请你去前山洞府一叙。” 青云童儿挽着花篮,在屋外轻声言道。 “多谢师弟。” 杨任打开房门,递过几枚朱果,随即撒了把土,借遁光而走。 不多时,已至金霞洞外。 “你径直进来便是了。” 玉鼎真人的声音从洞府内传来。 杨任进了洞府,恭恭敬敬地打了个稽首。 “你师父带你来此,只为让贫道传你八九玄功。 可他有所不知,此功门槛极高,唯有先天根性深厚之人才能炼成。 你根骨悟性皆是上乘,可惜并无几分先天本元…… 好在,贫道在闲暇时创出一门炼五行返先天的神通。 若炼成这门神通,你再炼八九玄功轻而易举。 只是,这炼返先天之术,实为逆天之举,定有毒祸降下。 你师父说你有福德在身……可修炼此术的毒祸非同小可,你需量力而行。” 玉鼎真人神情严肃,语气低沉。 “启禀师伯,弟子愿意一试。” 杨任迈步向前,躬身言道。 “好……只愿你早日炼返先天……” 玉鼎真人长眉长髯轻轻跳动,轻轻点出一指。 只见他身前玉简展开,其上刻字脱落,化为无形道韵,顷刻遁走。 杨任闭眸凝神,好一阵才醒转。 “不愧是师伯手笔,这道神通果真不凡!” 杨任开口称赞,神情真挚。 虽说修炼的难度奇大,可修成后的功果也非同寻常。 若真将后天炼为先天,自能炼就神魔之躯,有了堪比鲲鹏、镇元子的根性。 只待道行足够,举手投足即为神通,道体元神坚韧异常,哪里还需炼什么八九玄功。 “若修习此术,需先寻得五行真性,淬炼道体元神,直至将将后天之气洗尽,这门神通才算彻底成就。” 玉鼎真人双眼微眯,有些得意。 “这五行真性极其难寻,金行需至少千斤神金锻炼,取其神、舍其金;木行需寻天地初开时便生长的先天灵根;水行需取至少一瓶真水;火行需以真火本元洗炼道体元神,承受身魂煎熬之苦;土行需炼一整座名山,采其山根,断其地脉。 你大抵也能看出来,集齐五种真性困难重重,而且极易沾染因果。 终究是逆天之举,每炼一道五行真性,伱身上的毒祸便会翻倍,若要练成,需扛下三十二倍的毒祸。 这般深重之毒,已不逊色于吾等斩三尸的灾劫了,所以,若是力有未逮,需即刻停止,不得再练。 好在,哪怕只练一两道真性,于大道也有不小的裨益,不必非要练八九玄功……” 玉鼎真人不觉得有人能抗下那深重毒祸,故而出言劝慰,只怕师侄钻了牛角尖。 可是,杨任有杀生转劫的能力,这门神通毒祸再大,总归是能转移消弭。 “谨遵师伯法旨。” 杨任收敛心绪,恭敬应道。 玉鼎真人见状,只当他听进去了,大感欣慰。 可惜,没能欣慰多久。 “此扇为紫阳洞镇洞之宝,其中蕴含五火真性,玄妙非常…… 我倒是有心借其淬炼本元,只是…如何才能护住肉身元神,不被烧成红风?” 杨任祭起五火七禽扇,好奇地问道。 玉鼎真人陷入沉默,久久不语。 这世道真是变了…… 当年,诸位师兄弟都只想学增进道行、有益长生的道法神通。 诸如三头六臂之类的杀伐道术,本来几乎无人问津,也就是近些年才稍微研习。 现在好了,自家徒儿练了八九玄功,不分昼夜、搬山负岳而走……师弟的徒儿倒没那么疯魔,只是想着用真火真性把自己烧了…… 真是他…无量天尊的,大劫将至,这些小辈似乎个个是杀胚啊。 “你若真想借神扇真性淬炼本元,需先跻身炼神返虚之境,否则,元神阴气未褪,只消片刻就被烧得魂飞魄散。” 玉鼎真人长叹一声,无奈地回应道。 这正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诸如玉虚十二金仙、碧游随侍七仙之流,皆为圣人嫡传,自小不缺道法神通、法宝丹药。 何况早些年天地还算太平,未有大劫降下,圣人门徒的身份便足以解决一切麻烦。 只需在山中清修,积攒道行,自能以修为压人,哪里需要练太多杀伐之术。 如今的三代弟子,其根性本就要差上几分,在毒祸影响下,修为进境缓慢。 大劫越来越近,修为极其浅薄,不想死的话,自然要勤练术法神通。 至于杨戬…这小子根性自然一流,只是血海深仇未报,他执念难消,不疯魔不成活,杀心重也是正常的。 “多谢师伯赐教。” 杨任闻言大喜,当即躬身告退。 哎呀,坏了。 玉鼎真人忽然发觉了端倪。 师弟让我帮他拖延杨任的修行进度,好让他慢些破境,以此避开截教十天君的围追堵截。 如今兜了个大圈子,怎反倒要让他快些修行,炼我那草创神通了? 我得再传他几道道术,否则不好跟师弟交代…… 玉鼎真人思忖片刻,愣是没想到合适的术法。 他抬起头来,瞥见墙上挂了许久的斩仙剑。 “贫道不擅剑法,唯独有一道以神御剑的法门,正好传给他。” 玉鼎真人取下蒙尘已久的宝剑,轻声呢喃。 第三十九章 元神御剑(求追读) 玉鼎真人不喜争斗…即便他是阐教对杀伐之术研究最深的门人。 喜欢,但不练。 所以,他或许称不上神通广大,可绝对擅长传道授业。 于是,杨戬轻易练成了八九玄功,其肉身就等同于法宝,至多就用用三尖两刃刀。 故而,这把元始天尊亲赐的宝剑蒙尘多年…… 玉鼎真人没练过剑术、也不想斩仙。 可并不意味着,他对剑术毫无见解。 否则,元始天尊也不会将斩仙剑传给他了。 此剑能以斩仙为名,其威势之大,难以估量。 世间炼气士,哪怕是神仙之流,在斗法时皆要攥着兵刃,近身厮杀,头破血流。 玉鼎真人在某种程度上是个懒人…… 为什么不能让兵刃自己动呢?为什么都有法宝了还要亲自动手呢? 于是,元神御剑之法应运而生。 此法不是简单的以心念操控法宝,而是养出兵刃灵性,让其自行对敌,练至大成,千里取人首级。 这口斩仙剑早已被他养出十足灵性,可惜,不喜斗法,所以凶剑也成了清静淡薄的善良之剑。 只见长剑出鞘,寒光如瀑,顷刻出了洞府,透了个气儿就回来了。 玉鼎真人:…… 不管怎么说,传法之事算是定下了。 …… 后山,茅屋。 杨任祭起太阿剑,以五种真火煅烧。 这口剑是截教门人的标配。 诸如石矶、十天君、火灵圣母、龟灵圣母等仙,人手一把太阿剑。 若是真要细算,碧游宫门下至少有数十口太阿剑。 此剑虽是统一制式,终究是道家仙剑,本身材料与锻造手法皆是上乘。 不过,在五火煅烧下,哪怕再坚韧的宝剑也会化为金水,现出本元。 杨任心念一动,祭起那口青色剑胎,将其烧得通体赤红,他将太阿剑蕴含的碧游道韵炼尽,经神火化开,只取五行金水,泼在剑胎上。 随后,依照玉虚秘传法门,法力锻胚,让五行精金融于剑胎之中。 杨任有离火神目,可窥视神金本元,让太阳精金、首阳山之铜、九天玄铁与五行精金均匀融为一处。 不多时,剑胎定型。 本来,太阳精金属阳,九天玄铁属阴,首阳山之铜中正偏阳,故而飞烟剑阳气虽盛,不至于妨主。 如今,以三种神金为根基,加之五行精金,阴阳五行齐全,可谓圆满。 此后,不需再另寻神金精金,剑胚的材料已足够炼出一口上乘仙剑了。 若要炼出绝世锋芒,不只需要上佳材料。 杨任心念一动,泥丸宫飞出一道金色光华。 昔日斩蛟治水得了一缕精纯香火,本来形似发丝,在北海抵御妖族南下后愈发粗壮,现在干脆融成一团。 此物乃神道根基,鬼仙食之可壮大元神,增进神通。 杨任在得知天数变化后便不准备走神道的路子,自然不会服食香火。 这口剑胎内含阴阳二气,五行道韵,可却少了天地人三才…… 若不能与天地相合,与人道相通,此剑再利,终究是寻常兵刃。 杨任轻轻弹指,金光碾碎,撒在剑胚之上,随即以精气为炉,让香火逐渐渗入剑身。 他取得不只是香火本身,而是过去、现在、未来受到的信仰与供奉。 只要他在世间游走,留下传说,此剑的人道气息便会越来越浓。 杨任继续以法力锻胚,元神盘坐泥丸宫,遁出精气温养剑身。 茅屋外,清风徐来。 “你居然还会炼剑。” 杨戬随风而动,现出身形。 这八九玄功玄妙颇多,在不祭出神目的情况下,难以发觉其气机。 “技多不压身。” 杨任收敛心神,继续炼剑。 杨戬吹了个口哨,自远方卷起一道黑风。 “哼哧…” 小黑狗趴在脚上,摇着尾巴。 杨任将香火尽数炼入剑身,青色剑胚隐有金光流溢。 “我还以为你只会练功。” 杨任收了剑胚,双眼微眯。 杨戬抬起头来,神色冷峻。 “唔嘤…” 小黑犬往后退了退。 “哈哈哈哈!” 这二人对视片刻,仰天大笑。 终究是阐教小辈,不打不相识,怎会有什么隔夜仇。 杨戬心中仇恨虽重,可冤有头债有主,总归不会对旁人也冷眼相待。 杨任十余年来过的如履薄冰,好不容易碰上个本领不凡的少年郎,难免也轻松了几分。 “此番拜山,功行圆满,今日正要向师伯辞别,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杨任自袖中取了枚朱果,俯下身子递了过去。 小黑犬伸出舌头,口水直流,见主人并未阻止,连忙将朱果卷走,一溜烟便消失不见了。 “大乱将起,红尘相见。” 杨戬微微一笑,自袖中取出一枚玉简。 “家师素来堕懒,其毒祸本来极轻,可多年未曾积攒功德,如今已到了不得不下山的地步。 此为元神御剑之法,他知你即将离开,让我将玉简转交给你。” “多谢师伯恩赐。” 杨任接过玉简,语气郑重。 “家师如同闲云野鹤,莫拘泥于俗礼…… 你我师出同门,上次斗法,皆有留手,只待未来下山历劫再做较量……” 杨戬战意滔天,体内玄功与毒祸又开始争斗。 “你这一身毒祸实在厉害,若再不积攒功德,定成大患……” 杨任摇了摇头,婉言拒绝。 他已祭起离火神目,自能勘破虚妄,直至本元,清晰看出对方境况。 其道体毒祸与玄功有分庭抗礼之势,只要稍起贪嗔痴念,毒祸加深,好似大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杨戬正欲回答,不知察觉了什么,面色微变。 自此地数里处,掠起一道遁光,大抵是初学乍练,居然摇摇晃晃,四处乱撞。 “谁让你擅自修习遁术的?” 杨戬运转玄功,拔地而起,不多时便拎着个容貌稚嫩的姑娘回来了。 “我妹子生性莽撞,让你见笑了。” 杨戬面色铁青,勉强挤出几分笑意。 “好在是虚惊一场……既无大碍,我便先告辞了。” 杨任压下笑意,打了個稽首,祭起真火,借火遁而走。 “你还小,何必急着修习道法?” 杨戬低下头,语气低沉。 “他的遁法比二哥还好。” 杨婵抬起头来,望向那抹赤色遁光。 第四十章 师兄,你跟我闹呢?(求追读) 青峰山,紫阳洞。 清虚道德真君盘坐石床之上,搬离龙,纳坎虎,运元神,忽觉心血来潮。 他睁开眼眸,五指掐动如飞。 “这小子怎今日就回来了?” 清虚道德真君双眉微蹙,狐疑地呢喃。 只见一抹赤光自天边而来,终于在山中落下。 清虚道德真君轻轻挥袖,撤了禁制。 “启禀师尊,师伯已将那炼返先天的神通传给我了。” 杨任进入洞府,躬身一拜。 “好啊…你能练成八九……不对,什么炼返先天……” 清虚道德真君话说到一半才发觉端倪,连忙发问。 起初,他见徒儿修行迅速,其实也颇为欣慰。 可是北海一行,杨任打杀姚宾,惹了十天君,闯下弥天大祸。 截教仙人众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杨任再面世,定会遭遇围追堵截。 阐教素有护犊子的传统,作为玉虚嫡传,清虚道德真君未能免俗。 所以,他传下两门上乘道术,本也没指望徒儿能在短时间内练成,而是想分散其精力,不要修行太快。 毕竟,天数有变,若是境界突破,需积攒功德才能消解。 谁知,杨任在一日之内将三头六臂与脚下生莲两门上乘道术入门。 这下好了,杨任要是心无旁骛,修行进境兴许会更快,届时就不得不下山了。 清虚道德真君无奈之下,只好搬出八九玄功这门极其难练的法门。 本想着让玉鼎真人将功法传下,让杨任自行钻研,他素来谨慎,钟爱护身之术,若得此法,定然日夜钻研。 只需多耗些精力,让其修行慢上几分,风头过去,截教门人不再执着,这事儿也就告一段落。 可是,这个完美的计划似乎出了差池。 “这八九玄功门槛奇高,若非先天根性深厚者不能修行。 师伯见我学道心切,特地传给我一门后天返先天的神通。 只需将此法练成,我也就能练那护教神功了。” 杨任神情淡然,语气不疾不徐。 “后天返先天?” 清虚道德真君不自觉攥紧了拂尘。 如果是玉鼎师兄的话,真有可能创出此类神通啊…… 这倒是不错,倘若真让他练成了,有八九玄功护身,倒也不至于丧命在外。 “这般惊世神通,定然门槛奇高,你且将练法粗略道来,为师再做定计。” 清虚道德真君言罢,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难不成,师兄是故意编了门耗费心力的神通,好拖慢其修行速度? “若炼此法,需以五行真性淬炼肉身元神,直至将后天之气洗尽,自能逆返先天。” 杨任冷静地将其中关窍道出。 “什么?五行真性?” 清虚道德真君嗔念瞬起,毒祸骤然发作。 只见其肌肤一阵变幻,荣枯交替,其须发时而乌黑时而雪白,格外诡异。 师兄啊,你跟我闹呢? “莫说真性难寻,你便寻到了又能如何?你欲逆天而行,不消五行,只需以其中之一淬炼本元,自有深重毒祸降下。 若无救万千生灵、让天地清正之功德,怎能扛下那巨大灾劫?” 清虚道德真君惊怒交加,毒祸发作,不复往日如同清泉般的心境。 “师尊暂且息怒,听我一言。 这道神通因果甚大,我有自知之明,不求集齐五行真性,只需得其中一两道便可脱胎换骨。 如此,即便练不得八九玄功,终究较从前皮糙肉厚,不会轻易遭人暗算。” 杨任已摸清自家师尊的性子,故而早有腹稿。 如今世间仙人大都有毒祸在身,唯有他能杀生转劫,在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前,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所以,最好对外宣称自己只炼化一两道真性。 “若是如此……” 清虚道德真君怒气渐消,毒祸也被磅礴法力压下。 “你准备何时以五火七禽扇洗炼本元?” 清虚道德真君长叹一声,无奈问道。 杨任了解他,他也了解杨任。 这厮素来不撞南墙不回头,认定的事,无论如何都要去做。 当时朝歌大雪,唯有杨任独自出城,只为寻仙问道,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师伯说我元神阴气尚未褪尽,若遇真火,定被焚得魂飞魄散。 我想,不如先勤勉修行一阵,炼就阳神,突破炼神返虚境界……” 杨任言罢,腼腆一笑。 当然了,腼腆是装的。 清虚道德真君沉默了。 这算什么事儿啊?本是想拖慢徒弟的修行速度,怎么兜兜转转,反倒让他更专注于修行了? 若是如此,贫道何必带他去玉泉山学劳什子八九玄功?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山中也没有…… “你要知道,修行最忌急功近利。” 清虚道德真君沉默良久,终于憋出来一句话。 “师尊教诲的是。” 杨任颔首低眉,神情恭敬。 “你先将那门三头六臂的道术炼成……” 清虚道德真君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见,自己那争气到气人的徒弟,已经现出了神异法相。 “你先将脚下生莲的法门练至小成。” 清虚道德真君沉默片刻,缓缓言道。 “启禀师尊,弟子已借先天离精贯通了天地之桥,只待有足够的修为,自能一气呵成,修成神通。” 杨任说完,神色古怪地抬起头来。 “你……罢了罢了,你去修行吧。” 清虚道德真君郁闷不已,只好摆了摆手,让弟子离去,眼不见心不烦。 “启禀师尊,玉鼎师伯传了我一道元神御剑的法门,不如我先去练练,若能练成再继续修行?” 杨任抬起头来,试探着问道。 “你小子没完了是吧?” 清虚道德真君恼羞成怒,当即祭起混元幡。 紫阳洞安静了下来。 清虚道德真君无声地笑了笑,随即闭上眼眸,继续静心修行。 杨任眼前一黑,只觉天旋地转好一阵,终于被重重摔在了青峰山绝巅。 这一次,他没能立稳身形,而是跌坐在了地上,浑身酸痛不已,神魂也有些震荡。 杨任在依照玉虚正法运转四十九个周天后,终于从眼冒金星的状态中摆脱出来。 第四十一章 养剑御剑,炼神返虚 青峰山,竹楼。 杨任采紫气入体,炼阴反阳,功行完毕,终于结束每日早课,开始研究元神御剑的法门。 如今,玉虚十二上仙,他已见过其二。 师尊清虚道德真君,修为深厚,神通广大,杀伐果断。 师伯玉鼎真人,博览群书,见多识广,才思敏捷。 这些名动天下的仙人,皆有其厉害之处。 玉鼎真人传下的元神御剑之法,已超出了有形剑的藩篱,触碰到无形的层次。 这对于杨任而言,尤其重要。 如今仙道未成,既没练八九玄功,又非莲花化身,虽有三头六臂,终究不是金刚不坏。 若将元神御剑之法练成,在遭遇强敌之时,可祭宝剑远遁缠斗,不必行那蚍蜉撼树之举。 所以,在以水磨功夫积攒道行的同时,可借闲暇光阴修习此法。 杨任打开玉简,其上刻字自行脱落,遁入泥丸宫中,元神璀璨,体悟内中玄妙。 许久,睁开眼眸。 大抵是玉鼎真人神思天马行空,这门道术也不拘泥于常规定式。 此法名为元神御剑,关窍不在御,而在元神。 若练此法,需先日夜携剑修行,行走坐卧皆不离身,直至粗略养出气机,而后依秘术将剑养在泥丸宫。 如此,在修行时,元神与法力顺带洗炼剑身,不消三年五载便能养出几分灵性。 练至大成,心念一动,宝剑遁出,顷刻十里。 至于养剑的过程,则与修为和炼剑材料有关。 修为越高,元神越纯,气机越足,养剑越快。 剑材越好,阻碍越少,神性越足,养剑越快。 不难看出,这道法门与脚下生莲一般,需经年累月修行才能练成。 杨任却心如平湖,毫无波澜。 这般玄门正宗之法,注重根基,本就无速成之道。 自参悟元神御剑法门后,杨任的生活就变得异常规律。 每日清晨,午夜修炼精功,积攒道行。 余下光阴,也不闲着。 以玉虚秘法祭炼枯木剑、飞电枪、五火七禽扇。 以元神淬洗剑胚,养出气机。 以先天真气游走周身百脉,欲一气贯通天地之桥,炼就脚下生莲的神通。 若还有闲暇,或施展三头六臂法相,演练剑术枪法;或以火行道韵温养神目,观摩天地万物。 如此勤勉修行,光阴自然飞逝。 不觉间寒来暑往,已过两度春秋。 这一年,帝乙终于撑不住那垂朽身躯,托孤闻仲。 这一年,殿下成了陛下,子受成了帝辛。 这一年,北海暗流涌动,表面安宁。 这一年,截教十缺一天君走遍天下,未能寻见生死仇敌。 这一年,青峰山绝巅,竹楼之上,有炼气士即将炼成阳神,跻身炼神返虚境界。 …… 大抵是修成神目之故,杨任的元神比常人浑厚数倍。 虽日夜修行,洗练元神阴气,依旧耗费了不少光阴,时至今日才功行圆满。 此时正是日出时分,阳气大盛。 杨任观想大日,吐纳紫气,自口鼻而入,过十二重楼,经大小穴窍,终于归入丹田。 此后,天地之气化为法力,经过五脏,化为五行道韵,滋养肉身。 而肉身又生出先天真气,其中一道直冲颅顶。 杨任泥丸宫中,元神金人凌虚而坐,吞吐紫气,其上阴气缓缓散去,阳气生出。 突然,元神金人与先天真气归为一处,生出诸多玄妙。 杨任睁开眼眸,现出异象。 世人言天地人三才,其实内有联系。 炼气士的道体,俨然与天地无异。 泥丸宫为天庭,双眼为日月,对应阴阳,五脏对应五行,镇压四方。 杨任左眼阳气大盛,右眼阴气生出,其中先天离精陡然攒就,烧出真火。 阴阳交感,先天复原。 此刻,其元神阴气褪尽,阳气生出,炼神返虚已成,只待炼就纯正阳神,自然水到渠成跻身炼虚合道之境。 自此以后,无论昼夜,皆可神游。 杨任心念一动,双眸闭合,敛去异象,元神遁出,遨游山河。 这元神远游的滋味与腾云驾雾迥乎不同。 虽无实感,可却无拘无束。 云海绵延,随风变化。 山中鸟兽,自在逍遥。 杨任以元神之身,在青峰山周遭游荡,浮光掠影,走马观花,迅疾异常。 今日修为有成,心情喜悦,他甚至去云霞兽和玉麒麟面前晃了一圈。 终究未炼成纯阳元神,在太阳下遨游一阵,已被日光刺得有些灼痛。 杨任心念一动,元神归位。 这一刻,他瞬息察觉出道体的异常……修为精进,自有毒祸降下。 他的肌肤骤然干瘪,血肉开始糜烂,筋骨也不复往日坚韧,有松弛之感。 虽说未成老叟模样,可面容也衰老了十岁有余,成了中年模样。 若是天数未变,修成炼神返虚境界,至少也能活五百年。 如今嘛,即便杨任毒祸较浅,若不消除,依旧要折损近百年寿数。 这就是炼气士对毒祸避如蛇蝎之缘由,本来修道就是为了长生,怎么越炼越短命? 好在,杨任并无此等忧虑。 当年北海一行,杀生转劫,消除长生之毒,诛灭妖邪,又得了不少人道功德。 若用这些功德消弭身上的毒祸,少说也能解决大半。 只是,现在还在青峰山中,如此行事,有暴露杀生转劫神通的危险。 而且,真把毒祸消了,哪还能以积攒功德为由下山找寻五行真性? 杨任思忖片刻,决定置之不理。 他稍做调息,只待道体安稳,元神清明,这才开始修习脚下生莲与元神御剑的神通。 这两年间,除去积攒道行,余下的时间几乎都用在修习道术上了。 可惜,若要修成脚下生莲的神通,需有深厚修为,一气贯通而下。 虽耗费光阴习练,只是将天地之桥拓宽了微乎其微的几分。 好在,元神御剑之法纯靠水磨功夫,已有不小的进展。 杨任心念一动,剑胚陡然飞出,划开万丈云海,瞬息返回。 “如今也该试着将你归入泥丸宫了……” 杨任微微一笑,轻声呢喃。 其话音未落,自山下飞来一只白鹤。 第四十二章 先天火行之气 这两年来,杨任始终在山中清修,未曾沾染红尘。 只是,他素来谋定而后动,为炼返先天,已传信杨戬与黄飞虎,让其留意有关五行真性的消息。 这二人一个在山中,一个在世俗;一个是玉虚嫡传,一个是大商封王……都有固定的消息来源。 本来只是随手落子,不指望真能寻到,谁知却有了意外的收获。 “北海…又是北海。” 杨任取下信笺,读完碾碎。 如今距离开天辟地已有无数元会,昔年五行真性也算稀少,终究还有无主之物。 现在嘛,只要是先天之物,基本上都有主了。 诸如瑶池蟠桃、终南山仙杏、乾元山宝莲等先天灵根,寻常仙人难以得见。 至于说三光神水、太一真水、四海真水等,真就是千百年不遇。 此番得到的消息,正是有关木行真性——一株先天灵根的所在。 不同于常年在山中修行的清虚道德真君,玉鼎真人交友广泛,与太乙真人、云中子等仙关系莫逆。 杨戬借此人脉,消息的确要灵通许多。 只是……北海……… 昔日,杨任下山杀生转劫,反杀姚宾,正是在那片苦寒之地。 如果截教十缺一天君真想报仇,此地绝不会漏掉,定然有所布置。 “这事儿暂且不急,我毒祸生出,须得下山才能消弭,在此之前,需请师尊助我以五火真性淬炼肉身道体。” 杨任眸中赤光流溢,有些跃跃欲试。 此等乱世,拜入大教无疑是上佳选择,不仅有玄门正宗道法,亦有诸多神异宝物。 若非清虚道德真君赐下五火七禽扇,若非玉鼎真人传下炼返先天的神通,杨任怎能有此泼天造化? 只是,火行真性不同于金木水土四类,其性极烈,稍有不慎便会魂飞魄散。 所以,让清虚道德真君这位修为高深,极擅火法的仙人相助,无疑是上佳之选。 杨任心念一动,祭起真火,准备借火遁去往前山。 嗖。 杨任眼前一黑,只觉乾坤颠倒,神魂动荡,好不容易立稳身形,已至紫阳洞内。 不错,清虚道德真君祭出了混元幡。 “你毒祸在身,本不必急着以火行真性淬炼……只是,你若要下山积攒功德,定然凶险万分。 为师以五火七禽扇助你炼出先天火行之气,让你道体元神更稳固几分,好多几分自保之力。” 清虚道德真君叹了口气,无奈言道。 这天杀的毒祸,致使道门两教百年来元气大损。 若无此事,只要勒令弟子在山中清修,不修出功果不许其下山,哪里会惹出什么是非…… “多谢师尊。” 杨任闻言,恭恭敬敬地拜了拜,这才祭出五火七禽扇,交了过去。 “这五火七禽扇厉害非常,若有半点差池,轻则修为大损,重则身死道消。 你需祭出元神,神与身合,摒弃杂念,抱元守一……若遭火焚,不可施展避火诀;若受阳灼,不可让元神遁走。 若有毒祸降下,只当自己已经死了,任其肆虐,莫要动心起性。” 清虚道德真君神色肃然,缓缓攥住羽扇。 杨任自无异议,当即盘坐在地,无心向天,而后将元神祭出,悬在顶上。 此刻,他已跻身炼神返虚境界,体内毒祸深重,即便要淬炼元神,难被发觉端倪。 清虚道德真君运转法力,轻轻挥袖。 只见一道清风生出,杨任离地而起,盘坐空中。 其元神悬在顶上,五心向天。 清虚道德真君攥住五火七禽扇,轻轻扇下。 只见凤凰羽、青鸾羽、大鹏羽、孔雀羽、白鹤羽、鸿鹄羽、枭鸟羽七禽翎羽隐现流光,其上玉虚符印道韵游走。 此扇扇动,有空中火、石中火、木中火、三昧火、人间火五种真火攒成一簇。 这道真火宛如微风,轻轻散开,化作丝丝缕缕,径直向杨任飞去。 若是躲闪不及,其中任何一道真火真性,都足以将仙道有成之人烧成飞灰。 这五火齐出,真性蕴藏,本该有滔天之势,在清虚道德真君手下却似泥人,任其施为。 如此举重若轻的手段,已非勤加习练能达到的,而是根性、气运、毅力缺一不可。 只见杨任顶上金人睁开眼眸,其眼眶钻出两道先天离精,居然朝五火真性迎了上去。 轰。 好似烈火烹油,火势陡然暴涨。 这千丝真火,好似赤红针尖,刹那穿透道体元神,在周身穴窍留下真性印迹。 杨任肉身刺痛难耐,元神灼痛难当。 这般苦痛,宛如阴神现身日光之下。 好在,杨任谨记叮嘱,不曾动作,只是任由真性在体内肆虐。 清虚道德真君见此情景,不惊反喜。 “这双离火神目真是奇妙。” 他呢喃一声,五火七禽扇再次扇下。 这一次,五火分开,化为五色,恰好与五行对应,先后进入肉身,在心肺肾脾肝五脏驻扎,宛如天帝与四御归位。 这等先天之物,为五行本元,若遇仙神,即刻肆虐,只欲将肉身元神摧毁,归于天地。 此扇之所以威势无穷,不是靠那五种真火攒就的滔天气焰,而是调动五火真性。 清虚道德真君修行多年,火法不俗,可若与终南山那位比,好似还是差了几分。 只是,若论对于火行真性的了解,世间几乎无人能出其左右。 他曾将五火七禽扇完全祭炼,只是碍于无有先天离精,不能施展其全部威势。 可毕竟祭炼多年,此刻操纵起这桩法宝可谓是如臂使指。 这五火真性在杨任腹中中安居,不但未将其脏腑焚尽,反而开始生根发芽,以真火煅烧血肉法力。 如此一个时辰,其道体内法力愈发精纯,虽未修成仙身,已然无尘无垢。 不仅如此,五火合为一处,居然径直往泥丸宫去,让那元神阳气愈发旺盛。 杨任已陷入物我两忘之境,其元神法力自行动作,居然自颅顶百会穴而下,撑出宽阔大道,让真火携神目离精一齐往下,一气贯通天地。 如此,脚下赤莲花瓣缓缓生出。 “痴儿,还不醒来!” 清虚道德真君见状微微一笑,轻声喝道。 杨任睁开眼眸,五火真性褪去,其心窍遁出一道暖流,顺着经脉游走。 这是先天火行之气,人族绵延至今,唯燧人氏与杨任二者有此际遇。 第四十三章 截教落子,错乱天机 自百年前天数大乱,毒祸降下,群仙奉鸿钧老祖法旨,关闭洞府,静颂黄庭。 如今,天数再变,阐截两教门徒可借收徒分出半数毒祸,故而仙人雨落,纷纷抢占先机。 阐教,玉鼎真人、清虚道德真君提前收徒。 截教,十天君周游天下,只为削减毒祸。 东海,陈塘关。 此地总兵名为李靖,继承父职,曾在西昆仑度厄真人门下学艺。 这位真人与他并无缘法,只传了些道家平常的五行遁术,未曾收他为徒。 不得已之下,李靖只好打道回府,继承家业,娶妻生子。 今日,其妻殷夫人十月怀胎,正要分娩。 “老爷,府外来了位道人,言说公子有仙缘,让我前来禀明。” 小厮从外院一路跑进内院,已然气喘吁吁。 本来,李靖正立在产房之外,来回踱步,似乎有些心忧,闻言先是一怔,而后面露狂喜之色。 “有请、速速有请!” 李靖神色激动,当即离开产房,往院外行去。 虽已娶妻生子,破了元阳,可他从未放下过对于仙道的追求。 毕竟,大商朝堂上的坑几乎都被垄断了,即便他把陈塘关兵马操练得再好,终究成不了将帅,莫说封王了。 而仙道却有所不同,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李家世代镇守陈塘关,此地城楼上摆了把上古至宝,故而时有仙人驾临。 其祖辈早就见识过仙人那神异玄奇的本事,成仙了道,这是几代人的夙愿。 所以,李靖对于成仙,有着近乎疯魔般的执念。 若仙道受阻,抛妻弃子又如何? 不多时,李靖来到院外,亲自请那道人入府。 “不知仙长来自哪座名山,何处洞府?” 李靖打眼望去,只见来人居然是位坤道,其戴鱼尾金冠,身穿大红八卦衣,腰束丝绦,脚登云履,挂两口宝剑。 “贫道金光圣母,在金鳌岛修行,我自东海而来,途径贵地,忽觉心血来潮,故而至此,原是总兵与我有缘。” 金光圣母施施然一笑,打了个稽首。 截教十天君,唯有她是坤道,唯有她有几分仙风道骨,余下皆是赤发青面的凶恶模样,若来叩门,怕是早就把门房吓尿了。 李靖粗学道法,哪知其中关窍。 只闻金鳌岛三字,不由得精神大震,心情激荡,久久难以平静。 何况,本以为是要收自家孩儿为徒,怎反倒与自己有缘了,难不成,已断的仙路还能续上? “请仙长入府一叙。” 李靖神态深吸了口气,恭敬地说道。 不多时,厅堂已备好茶水瓜果。 “贫道观总兵精气充沛,体内似有道家真气,可是得了道门传承?” 金光圣母坐上主位,声线温婉。 “仙长慧眼,李某的确在西昆仑度厄真人门下学过些粗浅道法……” 李靖双眼微眯,言语似乎暗含深意。 “这却好办了,你既无师门,何不拜入我截教门下?” 金光圣母捂住嘴角,轻轻一笑。 李靖侧过视线,内心颇为踌躇。 终究修为太浅,眼力也不够,瞧不出来人道行,若是真仙往上,拜师倒也未尝不可,若是散仙…… “总兵莫要误会,贫道不过是真仙修为,哪敢误人子弟?实为我截教的一位大罗神仙要收你为徒,我只是牵线搭桥罢了。” 金光圣母眸中厉色隐去,温婉笑道。 “啊,大罗神仙!” 李靖闻言大惊失色,兀得站起身来,居然将茶盏撞翻在地,溅湿一片。 …… 此前一日。 五龙山,云霄洞。 文殊广法天尊盘坐石床之上,搬离龙,纳坎虎,运元神,忽觉心血来潮。 他睁开眼眸,五指掐算。 “原是金吒即将出世,我需早些动作,在他诞生前赶赴陈塘关。” 文殊广法天尊心念一动,取了遁龙桩、捆妖绳,顾不上腾云驾雾,径直借土遁而走。 如此行了一阵,忽闻有人喊叫。 “道友请留步。” 文殊广法天尊心生警惕,继续借遁光而走。 突然,一点五色华光袭来。 文殊广法天尊躲避不及,只好撤了遁光,现出真身。 “你是何人,为何拦我去路?” 文殊广法天尊立在山巅,眼眸之中已有冷色,其袖中遁龙桩蓄势待发。 只见来人神完气足,跨着黑虎,手持神鞭,微笑着前来。 “吾乃截教赵公明,特为救道友性命而来。” 文殊广法天尊闻言神色大变。 正所谓树的影人的名,阐截两教证得大罗者屈指可数,皆是三界赫赫有名的仙人。 这赵公明是截教外门大师兄,不仅法力高强,而且交友广泛。 “素闻赵道友急公好义,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 不过……救我性命从何说来?” 文殊广法天尊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压下心中躁意,收起遁龙桩。 “你欲去陈塘关,我截教也有人去陈塘关,此人修为较我高出许多…… 贫道不愿见两教生隙,故而前来劝阻,收徒事小、性命事大,希望道友好生思虑。” 赵公明咧嘴一笑,道出其中缘由。 文殊广法天尊天尊心思急转。 截教门人无数,证就大罗者也不少,可若说修为比赵公明还高的,外门唯有云霄,内门只有多宝道人。 这些个皆已斩去三尸,无有毒祸,为何要趟这滩浑水?难不成专为与我阐教为难? “若非道友点醒,险些酿成大祸,贫道这就打道回府了。” 文殊广法天尊想不通其中关节,可也不愿平白与大罗神仙争斗,只好打了个稽首,准备走人。 “如此甚好。” 赵公明轻抚长髯,拍了拍虎背,腾云驾雾而去。 文殊广法天尊双眉微蹙,当即借土遁往九宫山白鹤洞去了。 李靖命有三子,长子金吒本该拜入文殊广法天尊门下,次子木吒本该拜入普贤真人门下。 文殊广法天尊知晓李靖多半要拜入截教门下,其前二子自然没有拜入阐教的可能,心中烦闷之下,只好去寻同为苦主的普贤真人。 至于说哪吒嘛,灵珠子尚未转世,自然还是要拜入阐教的。 第四十四章 北海,又至北海 北地的风雪依旧喧嚣。 自从闻仲亲自赶赴边境后,袁福通便献上降书,请求朝廷治罪。 当时帝乙卧病在床,大商朝政动荡不安,只好受降,以免国土有失。 自此,袁福通收敛爪牙,龟缩北境,崇侯虎重新派遣驻军,相安无事。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其实,谁都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这位北地最大的诸侯,总有一天会按耐不住野心,大举率军南下。 闻仲本欲在边境驻扎,多待些时日,好震慑宵小,荡平乾坤。 可是,帝乙的病情越来越重,已到了下不了床的地步。 为了大商朝政安稳,闻仲不得不带着新收的弟子张桂芳一道返回朝歌。 好在,黄飞虎与魔家四将已分别从朝歌和佳梦关赶赴边境,极大地巩固了边防。 如此两年,帝乙驾崩,闻仲与商容等老臣辅佐帝辛顺利登基,天下安宁。 “这袁福通居然还能耐得住性子……” 杨任腾云驾雾,祭起神目,俯瞰山河。 虽说他在北地没待多少时日,可两次抵御妖族的经历,已让他认识到了袁福通惊人的野心。 此番来北海,只办两件事。 其一,消弭跻身炼神返虚境与炼返先天带来的巨大毒祸。 其二,寻到那株先天灵根,好取木行真性,以其淬炼元神道体。 如今或许是杨任修行以来最虚弱的时刻。 只因其毒祸太深,致使肉身衰老奇快,在那障眼法下,已是两鬓斑白的中年模样。 北海妖孽最多,乃是杀生转劫的宝地,而那株先天灵根既有有现世的迹象,定会遭受各方觊觎。 所以,杨任明知北地凶险却偏要向北行。 正午时分,他寻了处无人山洞,凭借抵御妖族得到的人道功德消弭了些许毒祸。 此次,突破炼神返虚境界……五火淬本元……其毒祸之深,已似杀孽深重之仙。 于是,他将功德耗尽,只消弭了三分毒祸,顶上黑发增多,肌肤、血肉、筋骨、脏腑皆有不同程度的复原。 不过,依旧未恢复少年面容。 当夜,杨任暗中潜入商营,直奔中军大帐。 主帅黄飞虎,属于是他异师同祖的亲师兄弟,既然来了,自然得拜个山头。 虽说魔家四将跟脚神秘,可终究未成仙身,亦无类似千里眼、顺风耳般的神通,自然难以察觉有外人进入大营。 “师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杨任进了大帐,布下禁制,隔绝音讯,随即撤了障眼法,显露身形。 “呀,师弟,我正欲传讯于你,让你切莫来北海,怎今夜便到了?” 黄飞虎放下帛书,神色惊疑不定。 “这却是为何?” 杨任双眉微蹙,有些不解。 “为兄也是刚得知消息,北伯候胞弟崇黑虎、其子崇应彪皆在一年前拜入截教仙人门下。 这叔侄二人多半是十天君布置的棋子,只要你再度现身,定会前来暗害。” 黄飞虎言罢,神情愈发忧虑。 “若非师兄告知,几乎陷入险境。” 杨任双眼微眯,眸中赤光流溢。 此事倒不算出人意料,截教门人素来喜好交友,惹一个就是惹一群。 如果真没留下对付他的手段,反倒是怪事。 截教十天君精通左道异术,虽非堂皇大道,可却能够快速修成神通。 若依照原本命数,崇黑虎身死上榜后成了南岳大帝,其根性深厚,没准真能学到几分真传。 好在其修行日浅,虽有上佳根骨,终究有术无道,即便修成了神通,只要能扛住一回,往后也就不足为虑了。 …… 北伯候府。 崇侯虎坐在主位,其弟崇黑虎、其子崇应彪分别坐在左右下首。 “你二人福缘深厚,拜入截教仙人门下,如今归来,大抵是修道有成……可喜可贺,满饮此杯!” 崇侯虎端起酒爵,一饮而尽。 崇黑虎见状笑了笑,陪了一盏。 崇应彪望着父亲,欲言又止。 这道法嘛,自然是修成了。 可那滔天毒祸也随之降下了。 如今,他们叔侄二人元气大损,若不能及时积攒功德,定然寿数无多。 “大哥,我与侄儿既已归来,可否早些归入帐下,不说与那袁老贼决一死战,好歹能牵制黄飞虎的兵马。” 崇黑虎放下酒盏,拱手言道。 大商朝堂乃人道气运汇聚之地,文臣武将皆会受到庇护,官位越大气运越足。 这也是闻仲在修成金仙道行后,依旧选择离开金鳌岛,辅佐商汤三朝的缘由。 崇黑虎提出早些归入帐下,其实是想捞个官职,好以人道气运镇压毒祸。 只消尽职尽责做好份内之事,不去惹是生非,自有人道功德降下。 “你所言不无道理……” 崇侯虎思忖片刻,有了定计。 “北地驻军缺少主帅,你正好去顶缺,至于应鸾嘛,你就做个先锋官吧。” 崇黑虎闻言神色喜悦,连连称谢。 崇应彪却勉强一笑,有些闷闷不乐。 崇侯虎素来粗枝大叶,怎发觉得了其中端倪,他自顾自得饮酒,不消一时三刻喝的便烂醉如泥。 让人惊异的是,素来孝顺的崇应彪居然对此无动于衷。 终于,有仆人将他搀扶回卧房休憩。 大堂之中,只余叔侄二人。 “我们真要炼那桩……法宝吗?” 崇应彪抬起头来,稚嫩的脸上满是犹豫之色。 “若是不炼,怎么向老师们交代?” 崇黑虎嗤笑一声,有些不屑地说道。 “可是……炼制此宝,需耗费三千生灵精血,如今兵戈未起,怎能凑齐?” 崇应彪哀叹一声,其面容变得模糊起来。 这叔侄二人分别拜入秦完、赵江两位天君门下,体内生出极其深重的毒祸,已与行尸走肉无异。 如今能似常人般行走坐卧,已是十天君用尽手段才维持的表象。 “这有何难?若无纷乱,咱们自己去制造便是了。 你我皆有道术,不用来杀敌,难不成用来卖艺? 只消去北地劫几次营,战事自起,我就不信袁老狗真能龟缩不出。” 崇黑虎言罢,扔下酒盏,起身走了。 第四十五章 神目,大妖,真性 天幕之下。 杨任腾云驾雾,径直往北而去。 他体内毒祸深重,亟待消弭,可袁福通却收敛锋芒,蛰伏不出。 为舒缓道体,不得不另寻他法。 上古时,轩辕战蚩尤,终于艰难取胜,而后将参战的大妖尽数封禁。 自从人族大兴后,有不少妖族拜入截教,余下有根性者,大都在北海修行。 所以,北海其实是一处凶险之地。 奈何有先天灵根在此现世,为了木行真性,不得不冒险涉足。 好在,杨任已修至炼神返虚境界,外加三头六臂、脚下生莲等道术,飞电枪、五火七禽扇等法宝,其实已有几分自保之力。 如果运气够好,兴许还能顺道杀生转劫,让长生之毒消弭于无形。 只是,北海不止有妖族,亦有截教十天君的布置,若是被发现踪迹,难免会身陷囹吾。 为此,杨任往玉泉山修书一封,请那位修成八九玄功的杀胚出山。 这般一明一暗相互照应,总不至于陷入被动,任人宰割。 为寻木行根性的踪迹,杨任立在云端之上,祭起神目,俯瞰山河。 其三头六臂法相显现,自心窍涌出先天火行之气,一分为六,遁入眼眶,引动先天离精。 杨任的神目,本就能遥望数十里外的境况,亦能勘破虚妄,直窥本元。 后来,炼成三头六臂法相,生出先天火行之气,离火神目威势更盛。 其眼眶之中,不见赤色神眸,唯有真火肆虐。 如此神目,已胜过闻太师、杨戬太多,自然能勘破寻常仙神难以发觉的禁制,窥得大神通者才能见到的异象。 天地色变,现出本元……日精月华、五行道韵,奇花异草、珍兽灵鸟,沙场煞气、游魂飘忽。 杨任六只神目俯察万物,在不经意间,发现了掩在风雪下的秘辛。 只见深渊之下,有金光流溢,不似道家气机,亦非五行道韵,极其神异。 杨任仔细观摩,发现那金光有些眼熟,似乎在张桂芳、黄飞虎等人身上瞧见过。 在那金光之下,有浓郁到近似实质的滔天妖气。 杨任灵光一动,猜出其中渊源。 这金光多半是玄之又玄的人道气运,此物于人族而言轻如鸿毛,颇有裨益,于妖魔却重似大岳,时刻消减道行。 杨任凝神正念,定睛看去。 终于窥破禁制,望见了金光下镇压的存在。 只见其中一头大妖,猛地抬起头来。 其首似鹿,其身似雀。 这般上古大妖,其神通皆为天赐,举动皆顺本能,故而灵觉格外敏锐。 嗖。 自山中刮起一阵大风,骤然袭来。 炼气士腾云驾雾,不受风雨影响。 可是,不知怎的,杨任脚下云雾陡然绽开,化作千万缕,消散无形。 他陡然一惊,当即祭出真火,驾起遁光,这才稳住身形,不至于坠落。 “这般形貌,还能纵风,莫非是…上古蚩尤麾下大将风伯?” 杨任收了三头六臂法相,不再借神目探查。 昔日拜入青峰山,学到的第一个道理:时刻保持清醒,认清自己的处境。 虽说山下大妖暂时无法破开禁制,可是,以目前的状况来看,其上人道气运有削减之势,不消百年便能挣脱。 这却让杨任长久以来的一桩疑问得到了解答。 如今子受已然继位,若依照原本命数,七年之后,北海叛乱,闻太师率军亲征。 这位可是金仙之尊,而且素擅用兵,居然征战多年才将叛乱平定,实在让人惊诧。 此番借神目窥得秘辛,结合袁福通麾下的诡异境况,终于揭晓谜底。 未来,山下的大妖在一定程度上解除束缚,让袁福通得到巨大助力。 杨任思及此处,愈发觉得自己修为浅薄。 他心念一动,继续往北而行。 杨任不再施展法相,只是时不时以先天火行之气催动神目,观摩周遭道韵,找寻木行真性的痕迹。 “这小子体内有先天火行之气,好像与燧人氏有些渊源……双目能观天察地,又似仓颉后人……其气机与广成子相似,难道还是他的传人……” 风伯低下头,啄了啄那千年冻土。 “我早就说过,莫要给袁福通派兵,现在好了,惹了些不必要的麻烦。” 雨师摆了摆龙尾,喘着粗气。 当年逐鹿之战时,蚩尤让风伯雨师兴云布雨,设下迷雾,不时袭扰,险些让轩辕部落全军覆没。 后来蚩尤战败,黄帝将那二妖俘虏,自此便镇压在北海山下。 如今的天庭虽是草台班子,终究也有几位神祇,其中之二也叫风伯雨师。 这是天庭为补全神道,不得不施展的手段。 所谓神道者,以天威总领三界,驱使万物。 上古大妖之名,诸如风伯、雨师、雷泽者,其实在不觉间命名了天象。 只有夺其真名,归于神道,方能取回被妖族分走的兴云布雨权柄。 让四海龙族进入天庭,其实也是同样的道理。 天庭要补全神道权柄,成为真正的三界主宰,道门要消除长生之毒,让传承不至于断绝。 这两方势力一拍即合,于是便有了在大劫来临时封神消灾的念头。 至于说上古妖族、以及在大劫中艰难存活的生灵,只能自求多福,若是不小心丢了性命,全当是从天地而来、最终归于天地了。 深渊之下,大妖低声言语。 “当年你可没这么胆小……” 风伯嘟囔了两声,不再言语。 “吾等谋划,瞒得过凡人,瞒得过小妖,怎能躲过那几位的注视? 如今未曾遭劫,可见助袁福通造反本就是天命所归,尔等何必忧虑?” 九尾狐现出真身,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晃动。 此狐乃狐族祖宗,其神通之大,不在寻常金仙之下,所修法门也非仙道法门,而是妖族借天地之力的手段。 当然,她与轩辕坟里的那位也是同名而已,至多有点祖孙关系。 “你说的对。” 风伯与雨师对视一眼,一齐陷入沉默。 九尾狐抬起头来,望向那有些黯淡的金光禁制,狭长的眼眸中尽是冷冽之色。 第四十六章 炼气士的悲欢并不相通 天地茫茫,大日将升。 此地荒芜,数里寻不见一粒草籽。 在寒冷冻土上,已有行人。 “老头子,你没算错吧,这儿荒凉到鬼都难寻,怎么会有你说的泼天造化?” 枯瘦男孩踩在积雪上,一脚深、一脚浅,好不容易才把陷落的布鞋扒出来。 “你急什么,为师的法宝乃是八景宫秘授……” 老叟穿着一袭薄衫,在寒风中竟也不觉冷,只托着掌中八卦镜,观摩周遭山河。 “哼,你去年岁末才侥幸跻身炼气化神境界,寻到宝物又能如何? 何况,你总说那破镜子是八景宫秘授,难不成还能是圣人亲自予你的?” 枯瘦男孩身上穿的棉裤不知从哪弄来的,短了一大截,脚脖子冻得发青。 他每行几步都要立定,依照某种古怪的频率进行呼吸,身上的寒意便随雾气蒸腾了。 “你懂个屁……若寻到那宝物,不说多的,至少够咱爷俩修至炼神返虚境,这可是一百个炼气士都未必有一个能修成的境界!” 老叟气不打一出来,提起膝盖踹了徒弟一脚。 “你想的倒美,若是有炼神返虚境界的大神通者已经盯上那宝物……咱们怎么办?” 枯瘦男孩挨了一脚,只踉跄了两步,揉了揉厚实的腚,继续前行。 “这般人物,为师修行数十年都未曾得见,岂是你说遇上就能遇上的? 咱们北地本就贫瘠,哪有那么多炼气士?” 老叟嘟囔了一阵,掌中八卦镜忽然大放光华。 “嚯哦,真有宝贝?” 枯瘦男孩俯下身子环顾四周,确定无人才压低嗓门问道。 老叟也大喜过望,开始捏些乱七八糟的法印,随后两指并拢在镜上轻轻一抹。 嗖。 只见八卦镜上流光遁出,往北飞去。 “你还愣着做甚?生火啊!” 老叟轻喝一声,急得直跺脚。 “这还八景宫秘授呢,咱连五行遁术都没学全。” 枯瘦男孩叹息一声,随即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打开衣襟,任由寒风灌入。 他从袖中取了一对火镰,摩擦了好一阵,终于溅起细微火光。 老叟对他的抱怨置若罔闻,只是集中精力,念诵口诀,感悟着火行道韵。 如此好一阵,男孩的手都酸了。 终于,老叟身形消失,化作赤色火光,上下起伏着遁走了。 “老东西,你倒是带我一块啊!” 枯瘦男孩一拍脑门,无奈地叫了一声,随即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北追赶。 如此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师徒二人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终于再次瞧见那道流光。 “师尊的火遁愈发精进了。” 枯瘦男孩停下脚步,老叟恰好从天上落下。 “你小子会不会说话……” 老叟黄脸一红,恼羞成怒。 “嘘——” 枯瘦男孩跳将起来,一把捂住老叟嘴巴。 “唔…屮…” 老叟出离愤怒,准备动手揍人。 “伱看那是什么……” 枯瘦男孩压低声线,往北指了过去。 老叟顺着方向望了过去,终于安静了下来。 原来在正北方向,有一座绝壁,底下有道宽约丈许的裂口,形成一处天然山洞,可见紫气氤氲。 这师徒二人对视一眼,皆有喜意,于是一齐往那山洞行去。 不消百息,二人连滚带爬地赶到了。 “老东西,难道真让你算准了?” 枯瘦男孩咽了口唾沫,有些惊疑地瞥向洞里,只瞧见一片漆黑。 此刻,旭日初升。 “为师说过,这法宝乃是八景宫秘授……” 老叟咧嘴一笑,祭起八卦镜,映出一道光亮,直直往山洞内映去。 “不好。” 老叟神色大变。 只见有個青年模样的道人,正面东盘坐,五心向天,默默吐纳。 其周遭三尺,有一褐一紫一青三道流光飞掠,锋芒显露,迅疾异常。 “现在逃还来得及吗?” 枯瘦男孩声线格外沙哑——那道人似乎已经醒来了。 “不知二位道友有何贵干?” 杨任运转法力,镇住神目异象,而后才睁开眼眸。 他披星戴月,赶了一夜的路,仍旧未寻到真性线索,方才临近天明,这才找了个山洞观想大日,吞吐紫气。 杨任在来山洞之前,已借神目观察了方圆十里的境况,未曾发现隐患。 本想着早课耗费不了多少光阴,只略微布下禁制,又将法宝祭出护身。 谁知,居然真被这师徒二人发现了踪迹。 杨任心念一动,祭起神目,望向那口八卦镜。 只见其上的确有几缕玄门正宗的道韵,大抵确实出自阐教,毕竟八景宫和玉虚宫有那么多面八卦镜,外流几面也算正常。 不过,本来好歹是能当成法宝施展多次的物什,在不得正法的老叟手中,却成了用一次少一次的消耗品。 难怪老叟能寻到他,只因镜上道韵与他身上的法力同根同源,故而能在数里之外有所感应。 “这位上仙,我要说是误会,您信吗?” 枯瘦男孩扯开嘴角,笑的格外勉强。 至于老叟,此刻已是两股战战,浑身发抖。 “我与二位也算有些缘法,此番相见,大抵是祖师旨意……” 杨任言罢,微微一笑。 他思忖片刻,自怀中取出一块玉简,剑胚随心而动,以道家剑气在上面纂刻出密密麻麻的文字。 枯瘦少年见状,惊为天人。 老叟却被吓得更厉害了,已有瘫倒之势。 杨任轻轻挥袖,渡了一道真气。 老叟终于缓过气来,神智清明几分。 不多时,玉简已然刻好。 杨任轻轻弹指,玉简飞出,径直落入枯瘦男孩怀中。 “此为道门五行遁术,于两位或许有用……如今北海暗流涌动,若非事关生死之事,莫要再往北行了。” 杨任言罢,缓缓起身,打了个道门稽首,而后便撒了把土,兀得借土遁走了。 “老东西,你算的还真挺准,真是泼天造化!” 枯瘦男孩捧着玉简,仔细观摩,如获至宝。 老叟终于缓过神来,神色复杂地望向洞外。 昔年,他还是个孩童,师父曾告诉他,咱们这一脉的道法,出自八景宫。 如今回想起来,师父他老人家好像也没说过自己是阐教门人…… 第四十七章 杀局 夜幕深沉。 北地却并不安宁。 崇黑虎背着朱红葫芦,骑着火眼金睛兽,踏云而归。 他已连续两夜潜入袁军大营,每次都会悄无声息带走数十条人命。 至于其尸身,已被炼成黑血,归于身后葫芦之中。 不同于寻常道门炼气士,崇黑虎有大商武将身份,天然有一份人道气运垂青。 故而,只杀些叛军士卒,于他并无多少坏处,甚至体内毒祸都未曾增长。 当然,若是猪油蒙心去残害百姓,其毒瞬息爆发,死无葬身之地。 让崇黑虎感到疑惑的是,他连续两夜杀生炼宝,这般动静已不算小,可袁福通依旧无有反应。 “难不成这厮的野心真被磨尽了?” 崇黑虎回到营中,放下朱红葫芦。 这桩左道异宝与火眼金睛兽皆为其师秦完赐予。 莫看此宝只有三尺长短,其内另有乾坤。 在葫芦之内,豢养着一群铁嘴神鹰。 这种灵禽非同凡俗,羽毛筋骨坚如磐石,其喙更是锐利似箭,群鸟出动,遮天蔽日,十分骇人。 若只如此,倒也称不上凶煞之物。 截教十缺一天君通力合作,各显神通,在葫芦里布下诸多左道异术。 其中蕴含无数玄妙,有三才神雷、化血黑砂……只要未证金仙,一经沾染,轻则修为尽废,重则身死道消。 毕竟,炼气士餐霞食气,实为修成无垢仙身,若被外来煞气污了,自然道行有损。 若是能以三千生灵血炼,此宝煞气还能更上一层楼,达到引动三尸神、污秽泥丸宫的程度。 这十缺一天君虽消了些毒祸,终究杀孽深重,难以清除,不敢亲自炼宝。 让大商武将代行此事,自然再好不过。 崇黑虎修为浅薄,他来祭炼葫芦,好似顽童手持利刃,稍不留神就会伤及己身。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为了得到继续修行的机会,为了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他甘愿做十天君的傀儡,成为截教在北地落下的一枚棋子。 崇黑虎心念一动,望向自家侄儿。 “只两夜便有百余生灵进账,不消数月便能将宝贝葫芦彻底炼成。” 崇应彪神情激动,在帐内来回踱步。 “你算的倒好,可惜,袁福通不是傻子,老师们也没那么多耐心。 若不能在月末集齐生灵气血、炼成葫芦,咱们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崇黑虎嗤笑一声,神色冷冽。 这般愚蠢,真不愧是兄长的儿子。 “如果咱们寻到了那人踪迹,即便炼不成宝贝,大抵也能将功补过。” 崇应彪想起毒祸发作时的痛楚,不免停下脚步,语气低沉了许多。 本以为拜入截教仙人门下是天大机缘,谁知竟成了装毒祸的器皿,真可谓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你说那个杀星?” 崇黑虎摩挲着葫芦,双眼微眯。 “昔日九位老师来北地时,已得了那人的几缕气机,为寻其踪迹,创出一种凭血气寻人的法门。 可惜,此人好似能在顷刻间远遁数百里,其气机跳动,自然寻他不得。 师尊在临别前赐了我一道神符,只要那人在北地现身,定有感应。” 崇应彪自以为想出了破局之法,难免喜形于色,语气也再度激昂起来。 “此人既能在击垮妖军、打杀真仙后全身而退,其手段心性定然不差。 咱们的九位老师对他恨之入骨,在天下各处都设了眼线,布下杀伐手段。 若他没有失心疯,怎会重回北海、自投罗网?” 崇黑虎冷哼一声,愈发厌蠢。 当年,其父病重,在垂危之际将北伯候之位传给其兄崇侯虎。 这让他颇为愤懑,无法释然。 自幼时起,崇黑虎事事争先,文韬武略皆胜过兄长许多……凭什么是他?难不成就因为他是长子? 这份嫉妒与怨恨扎根心底,终于长成有毒的荆棘,已将兄弟之情刮得稀烂。 崇侯虎继承了北地的一切,坐拥大片疆土,麾下精兵强将无数。 崇黑虎尚无爵位,只能仰人鼻息。 若不是侥幸拜入截教,此生都无有翻盘的可能,这个机会,他一定要牢牢抓住。 截教十天君毒祸深重,需要有人替他们做不方便做的事,在事成之前,他是安全的。 至于说寻那杀胚?崇黑虎有自知之明,姚宾都对付不了的存在,他又能如何? 崇黑虎心念一动,祭起葫芦。 无数黑砂涌出,煞气弥漫、寒冷刺骨,帐中灯火摇曳不定,险些熄灭。 其间,依稀见到游魂飘忽,悲哀嘶鸣一阵,终于坠入黑色砂流之中,化作赤色雾气。 这些黑砂,本就有顷刻将人化为脓血的神通,如今经由血气祭炼,其威势更甚。 崇应彪见状,神色阴晴不定。 作为北伯候之子,他生来便不需为生计发愁,因为这片疆土终究会是他的。 拜入截教之前,他从未担心过爵位的归属问题。 可是,当叔侄二人同时得到炼气之法时,他在崇黑虎脸上见到了从未见过的癫狂笑容。 尤其,祭炼葫芦的过程,崇黑虎从不让他参与。 这让他感到有些不安。 难道叔父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和善? 崇应彪并不像自己的父亲那般天真。 他表面鲁莽,实则粗中有细,早已生出提防之意。 其实,除去他师父赠予的神符,尚有金光圣母赐下的一块玉简。 若是发现那人踪迹,只需将玉简摔碎,十天君便会即刻动身,奔赴北地。 如果要避免北伯候之位旁落,他必须获得赶在叔父之前,获得十天君的认可。 既然叔父不愿寻那人踪迹,只好独自去找了,若是没寻到,不算吃亏,若是寻到了,定要治他个消极怠工之罪。 崇应彪悄悄退出中军大帐,借土遁行了数十里,终于回到北伯候府,这才从袖中取出那道神符。 他捏印掐诀,依照秘授道术运转法力。 嗡。 只见那血色符纸燃了起来,顷刻化作齑粉,一道流光闪过,径直往北而去。 好家伙,只是稍微尝试,不想真有结果。 崇应彪眸有冷色,当即将那块玉简捏碎。 第四十八章 各方云动 自盘古开天辟地之后,方有清浊之辨,阴阳之分。 所谓先天之物,都或多或少蕴含着几分天地初开时的玄妙道韵。 诸如蟠桃、人参果树之类,实乃世间一等一的先天灵根,食其果可得长生。 这等天地至宝,往往先天根性深厚,故而现世极早。 可是,世间还有些先天之物,尚未长成,难以显露玄妙之处。 杨任要寻的,正是一株即将长成的先天灵根。 他那双眼眸,本来暗含先天离精,在元阳未泄时施展三昧真火,终于修成。 而后,经由九幽濯目丹洗炼,玉虚法力温养,三头六臂法相催动,愈发玄妙。 如此俯瞰山河,探查三日,依旧未能寻到那木行真性的蛛丝马迹。 其间倒也不是毫无收获,依照木行道韵,寻到了十余株千年人参、朱果、何首乌之类的宝药。 只是,拖的越久就越危险。 尤其,他那一身毒祸尚未祛除,若是与人斗法,难免会受之影响。 虽说凭神目能提前躲开麻烦,若危险主动寻上门来,多半还是避之不及。 为此,杨任在搜寻真性的同时,不忘分心三用,祭炼法宝、元神养剑、修习道术。 如今,他也算颇有家底,枯木剑、飞电枪、桃符、剑胚、五火七禽扇…… 其中,以目前的境况来看,五火七禽扇的威势最大。 此宝是元始天尊赐给清虚道德真君的,自然不俗,只是也极难祭炼。 若分小炼、中炼、大炼三等。 小炼时,法力滞塞,勉强施展。 中炼时,窥见玄妙,神通初显。 大炼者,随心而动,威势滔天。 如今的境况,只能算是中炼。 至于元神养剑……其剑胚已有几分灵性,只是暂未将其炼入泥丸宫进一步温养,此时拿来对敌,估计效果一般。 而道术嘛…自从那日以火行真性淬炼道体元神后,生出先天火行之气,一气贯通天地之桥,这脚下生莲的法门已精进几分。 杨任心知,终有一日会与十天君正面对垒,故而日夜习练不辍,愈发熟稔。 表面上,腾云驾雾而行。 实际上,先天火行之气先行,元神携法力随后,自颅顶一气而下,在脚下生出两片赤色莲瓣。 “若依照原本命数,师尊与太乙师伯等,在破十绝阵时皆施展了脚下生莲之术。 只是不知,我炼神返虚的修为,可否扛下那极其深重的煞气?” 杨任从不小觑对手,在天数变化的情况下,谁也不知十天君会弄出什么幺蛾子,务必谨慎对待。 所以,他才事先向玉泉山送了封信,若是不出意外,此刻杨戬已经快到北海了。 自天幕之下,袭来一道流光。 杨任见状心下一凛,元神有些动摇。 只要是有些道行的炼气士,在遭逢大事前,都会有些预兆,正是所谓的心血来潮。 虽不知十天君在愤恨之下能捣鼓出什么手段,可是,若是他们真寻到自己的踪迹,只消一两日便能赶赴北海。 “这下却热闹了,我须早些寻到木行真性了,否则,后患无穷……” 杨任双眉微蹙,施展三头六臂法相,引动先天离精,全力催动神目。 此刻,天地色变,显露本元。 这般举动,自然逃不过大神通者的注视,可事急从权,已顾不上那许多。 于是,北地风云乍起。 本来,先天灵根出世的消息,已在散仙的圈子流传开了,只是尚且无人寻到而已。 何况,在北冥之中,有一尊天地初开便存在至今的先天生灵。 杨任视线跨越重重山,道道水,终于落在临近海边的一处雪峰上。 在那深山之中,密林之内,有一株先天寒竹,悄然破开笋壳,钻出地面。 好在,真正的大神通者瞧不上普通的先天之物,只翻了个身,继续休憩。 如此,已引动海水涌动,掀起巨浪,其下龙宫乱做一处,已失规矩。 杨任心念一动,借火遁而走,化作赤光,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已至山南十里处。 不过,他并未贸然进山取宝,而是祭出桃符,隐匿气机,在暗处观察。 虽说并非每个炼气士都有先天神目,可寻宝的手段也不止一种。 这株先天寒竹问世,其气机已然显露,定有人察觉,兴许已入山中。 不多时,只见一道流光自南而来。 有位身穿白色道袍的青年道人,腾云驾雾入了山中,径直朝那寒竹方向而去。 轰。 自山中响起一声霹雳,天雷滚滚,骤然劈下。 只见那道人白袍染黑,身形暴退,而山中那人却不依不饶,穷追不舍。 杨任借离火神目看的分明,此雷乃是道家法门引动,内有碧游秘传道韵。 “怎么哪儿都有截教门人?” 杨任腹诽一声,依旧不打算动身。 因为,他已瞧出,在北海之下,有几条真龙出了水晶宫,径直往那雪峰去了。 “你是何人,怎敢夺我宝物?” 截教那人手持太阿剑,舞得霍霍生风。 “贫道武夷山散人乔坤,你藏头露尾,可敢报上名来…… 此宝乃天地造就,有缘者得之,怎成了你的家当?” 乔坤攥住宝剑,且战且退。 他是散仙,本就修行不易,在偶然间听说北地有先天之物将要问世,急匆匆赶来,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吾乃截教外门奎木狼是也……你既为散数,当知修行不易,此时退去,尚可饶你一命!” 奎木狼双眸微凝,依照碧游秘传法门施展太阿剑。 此仙为妖族得道,大道亲木,故而要寻先天灵根补足根性,如此才能证得金仙境界。 这二人,你不愿退,我偏要战,一个是武夷散数,一个是碧游真传。 虽说都是真仙修为,终究神通有异,不消几合,胜负已分。 乔坤惊呼一声,手中宝剑应声而断。 奎木狼心下一狠,欲挥太阿剑斩下。 “何人胆在北海龙宫撒野?” 只见海面破开,飞出赤、青、白、三条真龙,皆是真仙修为。 世人皆知龙宫富庶,若是海中无有异动,真龙也不会轻易出海。 第四十九章 火中取粟 若将世间生灵按杀伐高低排出次序,其实人族只能居于末位。 上古时代,教化未开。 人族茹毛饮血,莫说妖族,连寻常野兽都敌不过。 好在,有燧人氏钻木取火,伏羲演先天八卦,神农遍尝百草,轩辕创出文明。 如此,人族才渐渐有了灵智,后来演化出武道一途,终于有了蚍蜉撼树的资格。 昔年,唯真龙、凤凰等先天神兽,共工、祝融等天生神祇才是杀伐最盛者。 至于圣人,本就是三界之外的存在,自不能算在其中。 今时不同往日,先天生灵消逝在光阴长河,阐、截、西方三教立下,终于有了一道登天之阶。 所谓修行,吐纳食气,其实是生灵本能。 只是,天生日月,气分清浊,上古生灵根性深厚,哪管你水火阴阳,全都吞了亦是修行。 可惜人身孱弱,若无厘清清浊之法,囫囵食气便是死路一条。 诸位教主立下道统,实则是传下了食清气的法门。 故而,炼气士长生久视,有诸多好处,唯杀伐之道嘛…… 阐截二教之中,诸如南极仙翁、金灵圣母等清静修行之仙,其杀伐手段未必能胜过炼成大阵的十天君。 这奎木狼身具碧游道法,可惜毒祸在身,此前雷法看似神异,实则是昙花一现,不能长久。 乔坤虽是散数,其道体却无毒祸,本身也是真仙修为,若是长久斗法,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如今,北海龙宫震动,真龙出海,已成为场上最大的胜负手。 于是,正在斗法的二仙几乎同时收手。 “贫道碧游门下奎木狼,今日心血来潮,掐指一算,冥冥中感应到机缘将至,在此寻到了一株先天灵根。 谁知,这位道友不顾前来后到硬要争抢,只好凭手中太阿剑做计较。” 奎木狼身穿一袭青衫,有鹰视狼顾之相,其语气中潜藏着些许凶戾之气。 “你…怎敢颠倒黑白…” 乔坤闻言惊怒交加,暗中攥紧手中宝剑。 “此山虽非龙族所有,终究与北海毗邻,其上宝物,吾等自不贪图,可若要斗法,劳烦移步向南。” 只见那赤龙身长百丈,悬在空中,隐有遮天蔽日之势,其眸冰冷,暗藏神异。 北海承平日久,而那位翼若垂天之云的存在素来一觉千年,今日醒转,定有缘由。 这二人修为都不算差,何况其中一位还是圣人门下,若是大打出手,兴许真会惊动那位邻居。 此地是北海,不是东海。 虽说龙族式微,已失去传承,只好与三教门人一般走炼气成仙的路子。 可是,毕竟是开天时便存在的古老族群,总归有几分压箱底的手段。 惹不起邻居,惹不起圣人,惹不起大罗神仙,惹不起道门金仙…… 尔等不过是真仙修为,真当真龙肉身是纸糊的不成? 若是那位邻居再翻个身,使得方圆千里气机混乱,成仙的真龙倒是无妨,虾兵蟹将却要修为大损。 “龙君放心,吾等会尽快离开此地。” 奎木狼温和一笑,打了个道门稽首。 “如此,多谢了。” 赤龙声线雄浑,好似钟鸣。 杨任凭借桃符遮掩气机,藏身十里之外,已将自己埋在积雪之下,只凭神目跨越阻碍,观摩战局。 这般举动,好似玄门衍生出的尸解成仙之法,只是选的地儿过于草率。 如此举动,虽有些不雅,可却相当管用。 至少,在雪峰周遭的几位仙人,皆未察觉他这小小炼气士的气机。 这便是杨任一以贯之的处世之道,唯有小心谨慎,保命惜身,才能成就大事。 有离火神目在身,仙人们的细微神情映入其眼中,可谓纤毫毕现。 大抵真龙身躯巨大,乃是真真正正的眼高于顶,故而未曾察觉奎木狼眸中一闪而过的杀机。 当然了,而今是道门的天下,阐教也好,截教也罢,门下大都自恃身份,不带正眼瞧人的。 尤其是截教外门弟子,本就人数众多,极易山呼海应,携浩荡之势叩门。 如今的境况已然明了,龙宫只希望两位仙人能死远点,不打算插手。 杨任已借神目望去,窥破二仙肌肤血肉,直抵大道根本,可见法力流转、穴窍气府。 不出所料,乔坤非道门之仙,体内无有半点毒祸,奎木狼未修凶煞之法,其毒也不算深重。 若是如此,不管他们谁生谁死,先天灵根都未必能落入自己之手。 可是,此行至北海,本就是为真性而来…… 此刻,真龙摆尾,欲打道回府。 奎木狼与乔坤对视一眼,一齐往雪峰遁去。 “嗯?” 赤龙陡然回首,其须飘摇,好似神索。 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此地临近龙宫,哪怕是截教门人也不愿轻易招惹真龙。 “诸位龙君,若我得胜,可否回来取宝?” 奎木狼双眼微眯,笑着开口。 “天予自取。” 赤龙吞吐云雾,沉声言道。 “从善如流。” 奎木狼收了太阿剑,打了个稽首。 赤龙摆尾,往海面而去。 好一个天予自取! 杨任躺在雪中,自袖中取出一道青色符纸——此乃碧游秘传神符,为天君姚宾所赠。 他心念一动,剑胚祭出,点住神符,悄然遁去。 此为元神御剑之法,虽未练成,已能随心而动,顷刻十里。 噌。 只见剑光无形无色,瞬息掠去,在乔坤身前一寸处现出踪迹,陡然点破符胆。 轰。 碧游神符绽开,其间道韵显露。 这般声响,本来极其细微,宛如雨后草长、日出雪融。 可是,在场几位都是真仙之流,其灵觉异常敏锐,神符绽开,道韵流溢,剑光飞掠,好似耳畔响雷。 乔坤大惊失色,当即挥剑斩下。 奎木狼反应神速,太阿剑直直刺去。 可那剑光已然消失无踪,不知去了何处。 “你真当我北海龙宫是泥捏的不成?” 赤龙勃然大怒,须发尽张,宛如天宫神索垂下。 “你特娘的弄什么幺蛾子?” 奎木狼破口大骂,当即祭起遁光,往南而去。 乔坤愣了愣,紧随其后。 第五十章 不求长生十天君 北海以南,东海以西。 截教十缺一天君之二的秦完与赵江,此刻正腾云驾雾,在天下各处找寻阴煞之气。 如今,碧游门人大都离开洞府,在世间找寻根性较深者,好传其道法,分半数毒祸。 阐教凭借百年前的天数,已然占据先手,往往能轻易寻到修道胚子。 玉虚宫有十二位上仙,即便算上入天庭的南极仙翁和福德在身的云中子,满打满算也就十四个有真本事的,拢共收不了多少徒弟。 至于萧臻、邓华、申公豹、姜子牙之流,如今声名不显,而且道行也确实一般。 可是,谁让阐教仙人命定的徒儿大都根性深厚呢,若非耗费极大的心力物力算出其人身份,生生抢夺,否则就净剩下些歪瓜裂枣了。 本来,截教门人众多,有道行的也多,只论二代弟子,已立于不败之地。 如今,阐教弟子大都为良材美玉,即便受了毒祸,终究能扛住几分,有继续修行的希望。 天下的修道种子就那么些,好的挑完了,余下的,莫说修成仙身,恐怕扛住第一轮毒祸都不容易。 为此,截教不得不提前落子布局,只为抢夺根性深厚的仙道胚子。 昔日,罗宣耗费法力推衍,寻到了一个与自身大道极为契合的凡人,准备收为弟子。 只是,他炼的是阳煞火法,造诣颇深,毒祸深重,自不敢轻举妄动、擅离洞府。 这位极擅杀伐的火龙岛金仙,只好修书一封,拜托刘环往朝歌走一遭,不需进入城内,只消半路阻拦便是了。 后来,刘环的确阻拦了,随后就被清虚道德真君一剑斩了身魂俱殒。 截教十天君也先后离开金鳌岛,只为找寻合适的盛装毒祸器皿。 后来,姚宾收徒成功,可却因贪欲惹火上身,烧了个干干净净。 为找寻真凶,余下的九位天君四处奔走。 截教四大真传之一的多宝道人,已是斩去三尸,登临大罗的存在,其体内无有毒祸。 为了碧游道统兴盛,他竟然亲自下场,可是,碍于阐截两教那名存实亡的渊源,只好请十天君之一金光圣母去陈塘关代为收徒。 如此,碧游门下多了个李靖,其实也就相当于多了金吒、木吒。 金光圣母帮多宝道人办事,其实也在无形中搭上了四大亲传的线。 这十缺一天君有了根粗壮大腿,终于能够借用碧游宫宝库中数不胜数的天材地宝了。 截教十天君,不喜清静修行,不爱长生久视,不证大罗道果,只求呼朋引伴,逍遥于世。 所以,求得宝物,不是为了修行,而是为了炼出上乘杀伐之宝,好报道友兵解之仇。 秦完双眸微凝,山河煞气尽显。 赵江望向天边,北地赤烟孤直。 这是传给崇应彪,藏在玉简中的手段,只有发现真凶踪迹,方可动用。 于是,天绝地烈,二天君联袂北上。 …… 未雨绸缪,谋定而后动。 此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极难。 天数无穷,人力有尽。 昔年垂手知晓三界事的圣人,如今都未必能算无遗漏,何况寻常炼气士。 不过,万事小心,终究有用。 若是在窥见先天寒竹踪迹的瞬间便被贪欲吞噬,如今怕是已死在那碧游雷法之下。 虽有三头六臂,武道二境造诣,终究未成仙身,怎能抵挡天雷之威? 若是心存侥幸,欲趁二仙分出胜负、损耗甚巨时捡漏,怎知谁是渔翁? 唯有在那一刻做决断,顷刻出剑,方能将水潭搅混,创造获取真性的机会。 此刻,杨任祭起神目,观摩周遭山河。 好在,无有捕蝉螳螂,亦无在后黄雀。 杨任不再犹豫,祭起真火,借遁光而走。 如此数十息,已至雪峰。 只见那皑皑白雪之间,现出些许青色,定睛一看,原来是苍翠竹林。 此地背阴,坡缓,竹子长势极好,影影绰绰,格外清幽。 杨任暂时无暇欣赏美景,只是借神目勘视木行道韵,欲寻到那株隐匿气机的先天寒竹。 这先天灵根玄妙异常,若是遇土,瞬息消弭无踪,挖地三尺难寻。 若换作寻常炼气士,无论是借推衍术算、风水堪舆的道法,或是倚仗八卦镜、寻宝兽等外物,皆需损耗心神、消磨光阴。 杨任有离火神目,方便了何止一筹。 只见一株拇指粗细、三尺长短的寒竹,仿佛根须化足,在雪地里四处躲藏。 “贫道不会伤你根本,只欲借木行真性一用,不多时便会归还…… 为表诚意,我会带你去一处洞天福地,其内清气充沛,五行圆满,自有上乘造化。” 杨任咧嘴一笑,睁着神目说瞎……实话。 若要修习那炼返先天的神通,须得取五行真性淬炼肉身道体。 只是淬炼,而非炼化。 诸如火行真性,施展五火七禽扇,借五种真火炼出先天火行之气,而法宝本身并无损耗。 余下金木水土四种真性,其中之三皆是死物,唯有木行往往在活物上。 虽说先天寒竹问世太晚,比不上终南山那棵杏树、胜不过乾元山那池莲花,终究是先天灵根,已是罕见的宝物。 若只用一次就废了,真就是暴殄天物。 杨任欲将先天寒竹连根带泥挪走,先装进乾坤袋,而后移植到青峰山。 哪怕借用其真性再返还会致使元气损伤,在世间一流的洞天福地扎根,不消多时就能复原。 何况,在金仙洞府修行,本就是一桩造化。 杨任身形飞掠,迅疾异常。 这株先天寒竹也凭借本能驱使土行道韵躲闪。 “诶嘿,抓到你了。” 杨任眸中赤光一闪,轻声笑道。 虽无夹龙山秒传的指地成钢秘术,可离火神目的妙用,实在是太多了。 只需仔细观摩土行道韵的流溢方位,率先祭出一缕金行道气,截住去路,自然逃脱不得。 木克土,入土而走。 金克木,遇木则斩。 杨任心念一动,自乾坤袋中取出一道丈许长、五尺宽……有些像棺材的铁盒。 “请仙竹入盒。” 杨任双目微凝,伸手抓去。 第五十一章 烨然若神人 若将四海分隔开来,其实可视作大泽。 有辞云: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此雪非雪,实为浪花。 这座雪峰毗邻北海,承受波撼气蒸。 大抵是水土二气相交,故而才能生出一道木行真性,养出先天寒竹。 杨任祭出铁盒,收了宝物。 本是值得庆贺的喜事,可他却猛地蹙起眉头。 若无法相,离火神目能观摩八十里山河。 不识乾坤大,莫言神通小。 杨任见到的,可不是堪舆图上的缩略线条,而是真实的山川草木、飞禽走兽。 如此方圆数十里,所见何其多也。 若非他已跻身炼神返虚境界,元神稳固——在刹那间将世间万物收入眼底,定会沦落至“失魂落魄”的凄惨境况。 此地方圆数十里的确无有螳螂黄雀。 真正的杀机在百里之外。 杨任双眸微凝,先天离精涌动。 只见南边天空,有一道金色遁光飞掠而来。 这类五行遁术的脚力,往往取决于施术者的道行与术法造诣。 此人显露出的修为,其实并不算高。 若真要找个参照,约莫与那枯瘦少年相当,大抵也就是堪堪炼精化气的修为。 杨任并未掉以轻心。 此番下山,尚未寻到杀生转劫的机会,不久前祸水东引,动了贪嗔痴念,体内毒祸已然泛滥。 此人境界虽低,却致使自己心血来潮,其势汹汹,定是来者不善。 若是没猜错,其身后定已布下重重险境,只等着他自投罗网。 这座雪峰已成了是非之地,哪怕无有旧仇寻来,多半也有新怨追至。 若那奎木狼得以在三条真龙围攻之逃离,亦或者澄清误会,届时回来,发现先天寒竹消失不见,自会大怒。 此山东西南三面皆为平原,唯有北方面临大海。 只是…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这位以被先天离火神目的异象惊动,若再往北,定会被视作挑衅。 如今,已无路可逃。 自雪夜离朝歌起,杨任便立志与天数相争,趟出一条逍遥大道。 故而,避无可避,无需再避。 杨任心念一动,祭起真火,径直南下。 背负剑胚,腰挂神扇。 法袍雪白,遁光纯赤。 如此飘然而去,烨然若神人。 …… 这道金光源自崇应彪。 其师秦完、师叔赵江,全力施展遁法,跨越数千里山河,于昨夜子时重返北海。 秦完随手布下一道黑雾,让满营士卒陷入昏睡,随即径直迈入中军大帐。 崇黑虎眼皮一跳,暗道不妙。 为何老师们会在今夜回到北地? 崇黑虎连忙起身,余光瞥向身侧,望向那看似乖巧憨直的好侄儿。 “拜见老师。” 叔侄二人一齐施礼。 秦完冷哼一声,径直坐上主位。 赵江摆了摆手,语气低沉。 “让尔等炼的宝物如何了?” 崇黑虎素有城府,听了这句话,终于让他品出了几分别样滋味。 “启禀老师,自太师亲至后,北地承平,我虽尽力杀生取血,终究杯水车薪,未能将宝物炼成。” 崇黑虎言罢,当即将朱红葫芦取来。 “老师莫怒,虽未炼成此宝,总归是寻到了那人踪迹,不至于毫无收获。” 崇应彪上前一步,躬身言道。 崇黑虎将葫芦递向主位,而后沉默着立在一旁,不言不语,只是眼眸隐现寒光。 秦完双眼微眯,全当没听出二人之间的纠葛,他心念一动,葫芦打开。 只见无数黑砂涌出,散在帐内,煞气浓郁,宛如实质,似溪涧流淌。 崇应彪面色大变。 崇黑虎神情淡然。 “此宝虽未大成,亦有几分威力了。” 秦完言罢,黑砂倒流,归入葫内。 “你倒有几分急智。” 赵江哈哈大笑,随手赐下一桩法宝。 …… 杨任有先天离精,大道亲火,施展火遁,顷刻十里,迅疾非常。 金光北上,赤光南下。 交错之时,杀机毕露。 “好贼子,终于寻到你了!” 崇应彪立在积雪之上,二话不说,先祭起一面铜镜。 这位北伯候嫡子,曾与其叔父崇黑虎一道,在金鳌岛仙人门下修行。 截教十天君,皆有独门神通。 唯一的坤道金光圣母,炼制诸多宝镜,其中一面,可以动摇人之精气。 杨任本非纯良善人,不等金光照来,已祭出剑胚,化作无形剑光,让那面铜镜化作齑粉。 “吾乃玉虚门下,阐教嫡传,你是碧游门下,总归源自一脉,我是贼子,你又是什么东西?” 杨任眼眸冰冷,一掌压下。 昔年,朝歌有位上大夫独子,本可安于享受,偏要修习武道,自讨苦吃。 这一掌,十余年的武道造诣,缓缓压下,让那宛如蛟龙一般的无匹巨力贯穿其周身百骸,搅得经脉气府动荡不宁。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太岁抚我顶,摧眉断长生。 杨任并未下杀手,只将其道行毁了。 在其眼中,万物有别样的色彩。 此人顶有红光,乃是贵胄,亦为将星,身具人道气运,杀之有损道行。 “你为何不杀了我?” 崇应彪倒在荒原之上,七窍流血,身下积雪已被染红,他抬起头来,神色复杂。 为保家业,他已在十天君处参了自家叔父一笔,称其有懈怠之罪……谁知崇黑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将葫芦炼出了几分火候,反而让他做了马前卒。 这位天生富贵的公子哥并不明白,在仙道之人眼中,唯有道行高者才是有用之人,余下皆为蝼蚁。 崇黑虎悄然跻身炼气化神境界,已经是个有价值的棋子,不会被轻易弃用。 “不值得。” 杨任言罢,微微一笑。 崇应彪神色暗淡,默然不语。 此刻,天南又有遁光袭来。 只见两位仙人腾云驾雾,联袂而至。 真正的杀局才刚刚开始。 杨任神情一肃,先借桃符将那修为尽废之人镇住,而后心念一动,刹那间现出三头六臂法相,其中两臂攥住飞电枪,两臂握住枯木剑,神金剑胚,余下两臂分别攥住五火七禽扇和一张玉虚符纸。 “忘了问,你姓袁还是姓崇?” 杨任眼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六簇真火。 第五十二章 我有一术,邪煞不侵 截教门人众多,素有“诸神参拜,万仙来朝”的说法。 实则,其中大多数都是外门弟子。 这些个门人,有难寻正法的人族炼气士,有修行走了岔路的散仙,有无望补全传承的妖族。 截教主张有教无类……五湖四海,生人死鬼,毛羽鳞鬣,飞禽走兽…… 只要根骨尚可,皆能拜入通天教主门下。 这般壮举,自是给了世间刍狗一条登天之阶。 不过,其门人品性的确天差地别。 诸如三霄娘娘、赵公明等仙人,虽是外门弟子,已斩去三尸,证就大罗,不会轻易沾染红尘。 可似金鳌岛十天君、九龙岛四圣之流,全都杀心深重,业力不浅。 这些个行事肆无忌惮,哪还遵什么道门清规,循什么天地至理…… 如今,姚宾身死,余下九位天君根本不想过问缘由,只欲将那真凶碎尸万段。 至于收徒、炼宝等举动,皆是为了壮大己身,找寻凶手,报仇雪恨。 当然,他们也不蠢。 虽说昔日姚宾毒祸深重,可好歹是位货真价实的真仙,若是全力施为,有搬山倒海之能。 这凶徒能杀姚宾,兴许也能杀余下九仙。 为了报仇,秦完与赵江舍了傲气,不准备单打独斗,而是联袂北上。 所以,让一个自作聪明的蝼蚁做那过河卒子,无疑是上佳的选择。 若他归来,自能探明敌情。 若他死了,亦能消耗对方。 不成想,居然是半死不活。 “此子定有古怪,若不是走了狗屎运,多半是有什么推衍或勘破虚妄的本事。” 秦完双眼微眯,轻声言道。 此仙面如蓝靛,发似朱砂,头戴莲子箍,手持四棱黄金锏,腰挂捆仙索,道袍上纹了只白鹤。 “任他有三头六臂,难不成还能金刚不坏,诸邪不侵?” 赵江冷哼一声,俯瞰山河。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厮怎真他娘是三头六臂? “你还不走,真不怕死吗?” 崇应彪脸上血迹模糊,言语含糊不清。 “这二人皆为真仙之流,我又不会缩地成寸的神通,只凭五行遁术,怎能逃脱?” 杨任言罢,仰望天幕。 截教仙人撤了遁光,腾云驾雾而来。 此刻,杨任已施展三头六臂法相,祭出五火七禽扇,其六目之中,分别为空中火、木中火、石中火、三昧火、人间火、先天火。 这般火气滔天,本元璀璨,先天火行之气充斥眼窍,全力催动离火神目。 如此,上观碧落,下察黄泉,分辨阴阳,厘清五行,可观毒祸、观道行、观气运、观福德。 只见那天绝地烈二位天君,体内法力充盈,毒祸不深,顶上煞气冲天。 虽无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之象,亦是无垢无漏,上乘道家仙体。 “有些麻烦了。” 杨任言罢,神情凝重。 这二仙俱是真仙修为,他距离成就散数境界都早,道行差距奇大。 已炼出三头六臂法相、先天火行之气,若借神目破妄,全力施展中炼程度的五火七禽扇,大抵也有一战之力。 只是,有仙身无仙身,可谓云泥之别。 虽说五火真性沾上即焚,可毕竟修为尚浅,至多能祭出几缕真性,钻入仙人体内,仓促之间,倒是能将其重创,只等其用法力强行镇压,或是舍了肉身,却杀不了。 此前杀姚宾,实则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在其大意之时,才能建功。 杨任素来谨慎,自不指望能逆伐真仙,只欲施展手段,让他们耗费些心神,好依照计划逃出生天。 他有两世宿慧,知晓十天君擅炼凶煞之物,若失了先手,处处受制,不如率先功伐。 只见枯木剑、神金剑胚陡然消逝,化作无形剑光飞掠而去。 “小心。” 赵江有所察觉,太阿剑斩下。 叮。 噌。 他只挡下枯木剑,未能拦住神金剑胎。 秦完略有惊色,挥下四棱黄金锏。 可惜,还是迟了。 其袖口瞬息迸裂,腕子上多出一道纤细血线。 这元神御剑之法乃玉鼎真人首创,世人未曾得见,故而有了奇效。 “你一身法力皆是玉虚道韵,大抵是那十二个老东西之一收的徒弟。 这道剑术倒是稀奇,可惜你修为太低,总归没甚鸟用……” 秦完心念一动,自袖中飞出一道青色神符。 此符临摹龙生九子之一的赑屃的几分神韵,有压胜万物之效,其名镇岳。 只见符胆绽开,现出土色道韵,化作囚笼,欲困住那两口道门宝剑。 枯木剑先发,已然回掠。 而那神金剑胎,却在囚笼中左右冲撞,溅起阵阵火星。 终究仙凡有别,何况元神御剑之法尚未大成,自然落入下风。 而且,杨任接连动贪嗔痴念,体内毒祸愈发深重,此刻那血肉已然溃烂,筋骨也有松弛之势。 “你还有什么手段,大可施展出来让我开开眼。” 秦完忆起昔日道友音容笑貌,不免怒从中来,毒祸发作,咬牙切齿,其面容扭曲变幻,愈发显得凶恶。 “莫要轻敌,他那法相之上,尚有几桩手段未曾动用,尤其是那把神扇……” 赵江神色清明,轻声言道。 “吾等离他远些就是了,总不能从地上扇一扇子,你我就被扇死了吧?” 秦完言罢,嗤笑一声。 不过,他还是听进去了几分,自乾坤袋祭出那三尺长短的朱红葫芦。 杨任有神目在身,已看出其内为凶煞之物,当即祭起真火,欲借遁光躲避。 “哼,想逃?” 赵江冷哼一声,自袖中扔出一道神符。 此符,亦是镇岳符,本是碧游嫡传才能学得的上乘神通。 只见那其符胆绽开,化作囚笼,陡然压下。 杨任躲闪不及,已被困在其中。 秦完杀意滔天,打开葫芦,让那无数黑砂倾倒而下,自天垂落,好似瀑布。 “我就不信化血神砂破不开你这三头六臂法相!” 秦完咧嘴一笑,神色自得。 杨任心念一动,一气自颅顶百汇穴而起,贯通周身百骸,顷刻而下,直达足底。 只见其脚下生出两片赤色莲瓣。 杨任仰起头来,神情冷冽。 我有一术,邪煞不侵。 第五十三章 此子不除,定成大患(求追读) 这化血神砂,乃是炼生灵气血而成的凶煞之物。 此类手段,极其阴损。 若是沾染,其内煞气便会自肌肤入体,在经脉中肆虐,搅乱气府。 莫说仙身未成的炼气士,纵为金仙之尊,也不敢轻易触碰,生怕被坏了道行。 本来,施展五火七禽扇是最佳的应对之策,真火至阳,最是适合焚尽邪煞。 只是那镇岳符来的太快,已将周身三丈气机镇住,若用神扇,未必能突破禁锢。 杨任一气贯通而下,脚下生莲,有无形清光护住道体,任黑砂落下,无法侵染。 “此子修为稀松,怎能炼成似脚下生莲这般道门真仙都难以炼成的神通?” 秦完见状大吃一惊,全力催动葫芦。 这条黑砂瀑布自天垂落,其势汹汹,好似大河压顶。 杨任仰望天幕,心思急转。 如今,自己体内毒祸泛滥,真气终有尽时,若是神通被破,自遭煞气毒害,此非长久之计。 杨任本元变幻,神目璀璨。 其三头六臂法相神色冷冽,好似上古神祇,携无匹巨力,枪出如龙。 武道二境,气血旺盛,数千斤气力。 法相显威,气力愈足,堪比蛟龙。 何况飞电枪非凡俗兵器,乃紫阳洞秘传之宝,极尽锋锐,威力不俗。 虽说镇岳符神异,终究离了道体,宛如无根之萍,难以长久。 只见寒芒一点,骤然破开土色囚笼。 我倒要看看,尔等还有几张神符? 杨任心念一动,祭起真火,驾赤色遁光,径直往南而去。 “你往哪里走?” 秦完见状焦急万分,当即收了葫芦,化遁光追踪。 赵江心有疑虑,终究不好阻拦,祭遁术跟了上去。 截教两位天君,皆是真仙修为。 杨任只是炼神返虚境界。 若施展五行遁术,脚力会慢上许多。 此举看似徒劳,实则暗含深意。 这截教二仙忌惮真火,不敢近身,只好倚仗深厚法力,遥遥施展凶煞神通。 只能挨打,不能还手,好似缩头乌龟,实在憋屈的紧。 唯有引得二仙近身,才能借三头六臂法相、五火七禽神扇大显神威。 天幕之下,荒原之上。 有火、金、土三道遁光往南而去。 秦完道行最深,脚力最快,不多时便堵住去路。 杨任心念一动,往回飞掠。 赵江始料未及,擦肩而过。 “此子来回逃窜,犹做困兽之斗。” 秦完冷哼一声,继续驾起遁光追赶。 赵江调转方向,紧随其后。 杨任运转玉虚正法,法力奔腾,宛如滔滔大江,全力施展遁术。 如此,截教二仙反倒打消了疑虑之心,只当他无计可施,故意拖延时间。 于是,三道遁光原路返回。 不出十息,秦完在北,堵住去路,赵江在南,堵死来路。 崇应彪依旧躺在地上,气息奄奄,生机渺茫。 杨任立在雪地之上,微微一笑。 “你杀吾道友,其罪滔天,纵使千刀万剐,难解我心头之恨。 如今,你死到临头,怎还笑得出口,真不将截教仙人放在眼里吗?” 秦完见状,目眦尽裂。 “尔等杀孽深重之仙,素喜恃强凌弱,不修善果,怎让人敬服? 诸如那姚宾之流,贪欲熏心,不顾大义,自恃道行暗害于我,他能动杀心,我自有反杀的道理。” 杨任言罢,祭起三头六臂法相。 截教二仙闻言,嗔念大起,体内毒祸泛滥似潮。 故而,大战一触即发。 只见秦完祭起捆仙索,提四棱黄金锏而动。 杨任先挥神扇,祭出五火真性,而后凭借法相六臂,攥住枯木剑、飞电枪。 这五火七禽扇实为杀伐至宝,一经施展,空中火、木中火、石中火、人间火、三昧火陡然催发,威势奇大。 秦完怕仙索有损,道体灼伤,只好收了法宝,身形暴退。 赵江趁势挥剑斩下,寒光似水。 杨任运转玉虚正法,倚仗三头六臂法相,挥枯木剑去挡。 赵江是真仙修为,法力雄浑,气力足,剑气锋。 杨任手中枯木剑陡然一震,虎口裂开,剑气沿臂膀进入经脉,在穴窍之中肆虐。 他心念一动,杀意愈盛,三首皆有凶相,六臂气力愈足。 如此以一敌二,以凡敌仙。 正是: 本为朝歌少年郎,仙人雨落梦黄粱。 莫问蚍蜉何撼树,太岁神君不畏强。 “此子故意引你我近身,好以其之长攻吾之短,不可被嗔念蒙蔽心智!” 赵江终于发觉端倪,出言点醒。 杨任双眸一冷,自心窍涌出先天火行之气,祭起五火七禽扇。 此扇之威,本就足以拔高一境杀伐之力,如今的修为,虽不能一扇焚仙,伤其不难。 轰。 好一场大火,其性本真,内有乾坤,铺天盖地,威势惊人。 秦完躲闪不及,其中几簇钻入袖口,顺着道袍蔓延,顷刻笼罩周身。 赵江早有提防,仍旧沾染几缕,自肌肤遁入经脉,灼痛难忍。 夫真仙者,有搬山倒海之能。 如果对手也是道门之士,任你搬尽四海之水、五岳之峰,仍难杀敌。 盖因五行道术乃玄门根本,搬山倒海……只能用作屠戮蝼蚁。 除非那山蕴无上法力,海藏通天道术,否则,怎能奈何得了玄门嫡传。 所以,仙人斗法,反而返璞归真,大都是凭借兵刃法宝彰显本事。 这天绝、地烈二位天君,本已炼成凶煞之宝,有两门阴损大阵,本来稳操胜券,可惜失了计较。 “好贼子,怎敢坏我道行!” 秦完面如金纸,凭借雄浑法力,施展避火诀,可惜未能建功。 此时情急,只好催动火法,让体内真火更盛几分,承受脏腑灼烧之苦,而后以己火裹挟敌火,艰难引出体外。 “此子不除,定成大患,莫要动怒,速速祭起葫芦和阵图!” 赵江耗费心神,镇压入体的几缕真火,而后出言喝道。 杨任闻言心中一凛,当即施展神通。 其泥丸宫元神遁出,引天地之气,自颅顶百会穴而下,经由眼眶、心窍,携先天离精、火行之气,一气贯通周身百骸,终于从足底涌泉穴而出。 杨任脚下,赤莲已生。 只是,先前斗法颇耗法力,有了些伤势,体内毒祸愈发猖獗,已有镇压不住的迹象。 秦完道体遭真火焚烧,本元大损,只是强撑意气,祭起朱红葫芦,倒下黑砂瀑布。 赵江稍有损伤,不涉本元,故而竭力运转法力,自袖中取出一张阵图,祭在空中。 刹那间,攻守之势易也。 “师弟,此时不现身,更待何时!” 杨任抬起头来,神目璀璨。 第五十四章 太岁、真君战二天君(求追读) 光阴回转…… 玉泉山,金霞洞。 杨戬盘坐在石床之上,运转功诀。 他练的并非玉虚正法,而是道门护教法门八九玄功。 有些人生来就是杀胚。 杨戬是杀胚中的杀胚。 于庸碌之辈而言,仇恨是杯苦酒,越喝越苦闷。 于天纵奇才而言,仇恨是灵丹妙药,让人愈发强大。 每个人的心里,大抵都有一座桃山,只是,并非所有人都敢去劈,即便去劈,也未必能劈开。 杨戬,注定会去那座桃山,注定会将它劈开。 这是宿命,独属于他的宿命。 只是,宿命二字本就有几分悲凉的意境。 所以,云华仙子注定会在开山后殒命。 这是缠在他们母子身上的劫,哪怕是世间最锋利的兵刃,都无法将其劈开。 除非…… 有人能助他改命。 于是,山外飞来一只白鹤。 杨戬展开那封信笺。 自从拜入玉鼎真人门下,他就再也没踏足红尘。 每日除了修行还是修行,唯一的乐趣,大抵是遛狗和教育胞妹。 他那亲妹妹杨婵,虽看起来柔弱,实则素有主张,经常擅自偷学道法。 为了避免麻烦,这趟出门,他未曾告知杨婵,留下小黑犬与她做伴。 当然,临行之前,已拜托童儿看好护身禁制,不让妹妹私自外出。 这一日,真君下山。 杨戬借玄功变化,随风而动,不曾停留片刻。 世间的繁华与热闹引不起丝毫兴趣。 这,就是杨戬,未来的清源妙道真君。 如是风雨兼程两日,终于赶赴北海。 凭借神目,寻了一日,终于寻到了蛛丝马迹,直往北行。 杨戬睁开竖眼,俯瞰荒原。 只见一处绝壁之下,有些许玉虚道韵,他显露身形,欲去探查。 谁知,有仙人驾遁光南下,正好挡住其去路。 “你这厮没长眼睛不成,怎敢拦我去路?” 奎木狼遥遥一看,来人修为并不算深。 杨戬神情淡然,挥动三尖两刃刀,骤然劈下。 “自寻死路!” 奎木狼冷哼一声,挥剑去斩。 叮。 杨戬立在云端,纹丝不动。 奎木狼倒退七步,虎口渗出血丝。 “截教剑术,真是高明。” 乔坤驾遁光路过,哈哈大笑。 奎木狼面色铁青,欲继续南行,可那道冰冷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你是何人?” 奎木狼望着那三眼少年,神情凝重。 “你这厮没长眼睛不成,怎敢拦我去路?” 杨戬攥住刀柄,向前横握。 终究是少年人,该有的脾气一点不少。 “你……欺人太甚!” 奎木狼勃然大怒,运转碧游道法,一剑刺出,五行道韵显化,气势汹汹。 这一剑乃截教秘授,刹那间一分为十,剑气森森,极其严密。 杨戬攥紧三尖两刃刀,往上一撩。 奎木狼不敢硬拼,只借剑气袭扰。 叮、叮、叮。 只见五色剑气先后刺中其颧骨、眉心、脖颈等要害。 谁知,只溅起阵阵火星,那厮连皮都没破。 “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奎木狼惊骇异常,声线有些颤抖。 他是截教外门弟子,只学了些粗浅剑术道法,只凭法力、气力对敌。 这般对手,于杨戬而言是最好对付的。 不就是硬碰硬嘛,有能耐也练个八九玄功,修出金刚不坏之身,否则,只凭气力,几无低手。 “我是……取你狗命的人!” 杨戬神目睁开,已瞧出太阿剑上有元神御剑之法的道韵,知晓来人是敌非友。 故而,一刀又一刀,刀刀致命。 截教真仙又如何?终究是纸糊泥塑的体魄,不消数十合便能捅烂。 杨戬刀法也是玉泉秘授,森严有度,只三刀连出,对方已抵挡不住。 “截教那道人,休想逃走!” 此刻,赤龙也已追来。 奎木狼面如猪肝,红得发紫,身形暴退,借遁光而走。 杨戬闭了神目,不理会那巨大真龙,陡然化风,径直往北而去。 不消一刻,已见到那冲天煞气。 杨戬身形化风,暗中观摩。 只见杨任祭起法相,以一敌二,不落下风,不由得连连赞叹。 “师兄有这般神通,何需让我下山相助?” 杨任分心祭起离火神目,已瞧见援军影踪,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先挥动五火七禽扇,身前秦完避之不及,身后赵江借机挥剑。 杨任挥枯木剑去挡,可方才稍有分心,气力差了几分,终究被真仙剑气钻入经脉,受了伤势。 此刻,杨戬依旧静立云端,按兵不动。 如果对手只有这点本事,师兄是不会让我来此的。 杨戬继续观摩,等待那二仙施展杀招。 不成想,秦完、赵江皆被真火所伤,反倒是杨任占据了先手,凭借先天火行之气,全力催发神扇。 这下,终于逼出了天绝地烈二天君压箱底的手段。 只见朱红葫芦悬在顶上,陡然倒转,垂下黑砂瀑布,煞气滔天。 不仅如此,有张阵图悬在空中,内有天雷地火,暗藏无数杀机。 杨任施展脚下生莲的神通,望向天幕。 “师弟,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杨戬闻言,终于动作。 只见那英武身姿骤然显现,一刀劈下,好似白色瀑布,迅疾异常。 “哼,故弄玄虚。” 秦完面北背南,未曾察觉端倪。 赵江却看的真切,神色大变。 “大兄,速速收回法宝!” 秦完闻言一怔,正欲回头。 只见刀光落下,朱红葫芦一分为二,其内黑砂宛如无根之水,气机渐散。 “好孽障,安敢毁我至宝!” 秦完本就怒气未消,此刻哪还忍得住,当即动身,欲挥剑去斩。 “莫要轻举妄动!” 赵江大喝一声,布下阵势。 秦完闻言,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杨戬身随刀动,顷刻而至,落入阵中。 “师兄神通不凡。” “师弟刀法犀利。” 杨任背对二郎,微微一笑。 “你若在阵外,倒是棘手,可既已入阵,生死就由吾等说了算……” 秦完压下心中躁意,捏印掐诀。 只此一瞬,怪云涌动,天雷劈下,地火生出。 杨戬有八九玄功护体,虽说对头修为较他高出不少,终究能扛住。 如此,他挪动脚步,挥刀连斩,任天雷劈、地火烧,只有些皮外伤。 杨任始终在其身后,枯木剑袭扰,先天火行之气在周身游走,全力催动五火七禽扇。 这师兄弟二人,一个皮糙肉厚,一个杀伐超绝,大道极为契合,正是天生的那破阵先锋。 不消三五息,此阵煞气已被焚了个一干二净,哪还有甚么天雷地火。 杨任趁二仙心神不稳,元神御剑,让那剑胎化作剑光,刺破神符囚笼,归入袖中。 “大哥,此二子各有古怪,不可力敌,吾等需早做定计,若再战下去,兴许真走不脱了……” 赵江大阵被破,面色铁青。 “怎可长他人之气,灭自己威风?” 秦完须发尽张,怒气冲霄。 只见五火焚来,寒光随后。 “走!” 秦完咬了咬牙,驾起遁光而走。 赵江紧随其后,消失在天边。 第五十五章 好消息与坏消息 这场雪不知何时才会停止。 “此番,多谢了。” 杨任收了法相,运转玉虚正法,终于压下经脉中的纷乱气机。 “你我同出一脉,不必言谢。” 杨戬微微颔首,语气淡然。 “今日你助我脱劫,若有难事,定要告知,哪怕相隔万里,我也会赶赴助拳。” 杨任咧嘴一笑,神情真诚。 杨戬沉默片刻,望向百丈之外。 “这厮怎么处置?” 杨任顺其视线瞧了过去。 在皑皑雪原之中,生出一片凝结血泊。 崇应彪倒在血泊上,精气神近乎涣散,甚至连魂魄都离体的征兆。 此前大战一场,截教二天君结下阵势,不多不少,正好百丈。 故而,未曾波及到那便宜徒儿。 “此人有人道气运庇佑,若是杀之,业力缠身,实在麻烦……” 杨任言罢,无奈叹息。 本是天地对人族的一种保护,谁知反被仙道中人利用,成了耗材。 “只怕,你杀不杀都有麻烦……” 杨戬天眼张开,瞧出了些许端倪。 杨任闻言一怔,祭起神目。 “终究是截教真仙,神通手段层不出穷。” 杨任眸中赤光隐去,神情冷冽。 崇应彪的三魂七魄内,各有一缕精纯煞气,大抵是天君离开时留下的后手。 此子修为尽废,本元有损,若置之不理,定会葬身雪原,业力生出,寻根溯源。 若是有了救他的心思,贸然接近,定会被藏在魂魄中的杀招暗算。 这截教十天君,不愧为杀伐之仙。 好在,我也不是善茬。 杨任心念一动,祭起五火七禽扇,轻轻压下,五种真火各分出一缕,顷刻百丈。 崇应彪连同那片血泊被焚了个干干净净,而周遭积雪丝毫未化。 杨戬正欲挥刀去斩,可惜慢了一步。 “你杀了他,体内毒祸岂不是愈发深重了?” 虽说他体内的长生之毒更加深重,可并不妨碍修行,只是会多承受些痛苦。 “多积攒些功德就是了。” 杨任收了五火七禽扇,沉声言道。 好消息,杀生转劫,体内毒祸不增反减,约莫少了十分之一。 坏消息,在元神之上,已多出了丝丝黑气,正是杀人族官员造成的业力。 这杀生转劫的神通,其实也遵循着等价交换的原则。 起初百日筑基,炼精化气,只斩了条高一境的幼蛟便将毒祸消弭。 后来炼气化神,诛灭数百妖兽,方才除去毒祸。 至于说杀狻猊、狴犴、花斑豹、狰狞四兽、五火焚仙…… 彼时已无毒祸,杀之也不能转劫。 如今已是炼神反虚境界,此抵御妖族、保卫北地生灵的功德已全用来祛除毒祸,依旧有大半未消。 所以,诛杀一个炼精化气境界的炼气士,自然是杯水车薪。 好在,这杀生转劫的神通颇为玄奇,只要清除体内已有的毒祸,在跻身下一境前便不需为此烦忧。 唯独业力…… 杨任修习两年有余,已对业力有了些了解。 此物虚无缥缈,一经沾染,难以消除。 若是仙道中人擅杀凡人、尤其人族官吏,定有深重业力生出。 唯有同具人道气运的情况下,即便杀了对方,也能不受业力。 如此,也就解释了,为何原本命数的姜子牙,在辛辛苦苦完成封神工作后,居然连神都成不了的结局。 只因鲁雄率军征讨西岐,姜尚施术降雪,致使数以万计的凡俗士卒殒命。 这般业力,莫说仙道未成之流,哪怕大罗神仙都不敢轻易沾染。 神归神,仙归仙,凡间归凡间。 若非如此,三界早就乱了套了。 “你的毒祸倒是好说,可业力又该如何处置?” 杨戬转过身来,双眉微蹙,略有忧色。 “这有何难?” 杨任扬了扬眉毛,嘴角勾起。 杨戬神色狐疑,不解其意。 “遇事不决,请教师尊!” 杨任言罢,哈哈大笑。 “有道理。” 杨戬轻轻颔首,颇为赞同。 …… 青峰山,紫阳洞。 “所以,你下了趟山,不仅没积攒多少功德,反倒沾染了深重业力?” 清虚道德真君盘坐石床之上,神色复杂。 “师尊,您是知道我的,弟子素来安分守己,不爱惹是生非,奈何总有人要害我,故而不得不……” 杨任低着头,尽力狡…解释。 “你这孽障,为师怜你毒祸缠身,故而放你出山,谁知竟惹下如此大祸!” 清虚道德真君气的三尸神跳动,不由得攥紧了拂尘。 “师尊,徒儿沾染业力,甘受责罚,只是……” 杨任抬起头来,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清虚道德真君缓缓扬起拂尘。 “本来,我只想逃遁,谁知截教那二仙自恃修为,居然称诸位老师为‘十二个老东西’。 我神通稀松,福德浅薄,任他欺凌倒也无妨,可师门尊严,怎能任其践踏! 所以,我才斗胆与其相争……” 杨任双眼通红,越说越激动,语气愈发愤慨。 若是抛开某些细节不谈,事实的确如此。 “你倒有几分孝顺之心……” 清虚道德真君闻言,缓缓松开拂尘。 起初,阐截二教同出一源,诸位仙人之间关系还算和睦。 后来,截教广收门徒,愈发壮大,其外门弟子数量太多,良莠不齐,自然有猖獗之仙。 可是,碧游外门弟子,怎敢妄称玉虚嫡传为“老东西”,真当阐教无人吗? 清虚道德真君合上眼眸,欲收敛心神,平息怒意。 “若无师尊传法,阐教栽培,让弟子学得三头六臂、脚下生莲的上乘道术,此刻怕已葬身在那荒芜之地了。” 杨任趁热打铁,继续说道。 清虚道德真君猛地睁开眼眸,面容变幻,半枯半容,其气机陡然爆发,宛如大日,格外璀璨。 “截教欺人太甚,此事的确不能怪你!” 杨任闻言,终于松了口气。 “你毒祸未消、业力缠身,这些日子便待在山中,好生颂念黄庭,若无清静之心,不得出山。” 清虚道德真君须发尽张,气势汹汹,哪有半点清静之意。 “谨遵师尊谕旨。” 杨任颔首低眉,格外乖巧。 第五十六章 奉圣人之命,入朝为官? 昆仑山,玉虚宫。 老者盘坐蒲团之上,模样无甚稀奇,不见仙风道骨,只是顶上庆云光耀九天,映得大殿熠熠生辉。 这位,自然是玉虚之主、阐教掌教、天地间屈指可数的几位圣人之一——元始天尊。 天尊神游太虚,忽然睁开眼眸。 “南极仙翁?” “弟子在。” 有个额头高耸,宛如仙桃的白发道人显现身形。 “如今人间是何年岁?” 元始天尊望着弟子,明知故问。 “启禀师尊,帝乙已逝,帝辛继位。” 南极仙翁打了个稽首,躬身言道。 南极仙翁是玉虚门下极其特殊的一个门人,其入门极早,虽不在十二上仙之列,可却是斩去三尸、证就大罗的存在。 阐教两位圣人清静修行,不问教务,副掌教燃灯道人常年在灵鹫山。 所以,玉虚一脉的大小事务,其实都落在了南极仙翁肩上。 考虑到他在天庭还有兼职,足以说明其心思之玲珑,手段之厉害。 元始天尊抬起头来,视线跨越无数山河。 “昔日,老师怜尔等修行不易,故以无上神通更改天数,定下收徒转毒、封神消祸之计。 如今,大商国势愈发萎靡,阐教素以天下苍生为念,自需派遣门人入朝为官。” 正是:圣人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南极仙翁闻言,有些惊异。 虽说现在天数混乱,可是百年前却格外清晰。 本来,已定下阐教扶周之策,为何让门人入商做官?难不成又有了变数? 南极仙翁心思急转,生出诸多猜测。 不对,不对…… 贫道定是想岔了。 截教在数十年前便已派闻仲入朝为官,如今历经三代,可谓位极人臣。 哪怕派同为金仙的门人,多半也争不过。 莫非是要…… 南极仙翁灵光乍现,恍然大悟。 如今,天下有三个大教,分别为西方教、阐教和截教。 此外,天庭的存在也不容忽视。 其中,三教代表仙道,天庭代表神道。 可无论是仙是神,皆离不开人族。 现在仙道大兴,源于人族。 未来神道大兴,源于人族。 若要封神,需取人间王朝气运,需收人族英杰上榜,需借人族门徒消弭毒祸。 虽说天数有变,毒祸降下。 可是,昔年定下的截教保商、阐教保周的方略不会有太大变动。 所以,如果想在封神大劫中占据上风,需提前布局,分润人道气运。 商朝有衰退之象,周朝尚未出现。 若要助西岐争取人族气运,让商臣归周,无疑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为何武王会对黄飞虎青眼有加,为何寸功未立就封其做开国武成王? 只因他是大商唯一的异姓王,其气运之盛,已能与大片疆土相提并论。 如今派弟子入商为官,未来再奔走西岐,此消彼长,自无不胜之理。 “师尊圣明!” 南极仙翁相通其中关窍,诚心称赞。 “如今,玉虚十二金仙杀孽未消,毒祸深重,让其去做官定然不妥。 你要主持教务,亦要为天帝奔走,云中子素喜清静,不染红尘。 至于萧臻、邓华、姜尚、申公豹之流,正在修行的紧要关头。 你可知三代门人,有何可造之材?” 元始天尊收回视线,笑着问道。 其话音未落,已有金莲地涌,庆云摇曳,辉映九天。 “启禀师尊,如今三代门人尚不齐全……道行师弟收了韦护,玉鼎师弟收了杨戬、清虚师弟收了杨任,灵宝师弟收了黄飞虎,惧留孙收了土行孙。 此五子之中,前三者根性深厚,各有才能,余下二人,黄飞虎已然封王,唯独土行孙……似乎有些不堪造就。” 南极仙翁不愧为玉虚常务副宫主,已将门内境况摸得一清二楚。 “嗯……韦护有大任在身,杨戬身份特殊,杨任……” 元始天尊默默推算,轻声呢喃。 咦,此子根性虽深,本该是神道胚子,怎养成了先天之气,已筑成仙道根基? 元始天尊有些惊异。 虽说天机已然混乱,可圣人终究还是圣人,何事该变,何事不变,自有计较。 这杨任本不该有仙道福缘,如今却硬生生改了命数,实在神奇。 元始天尊乃圣人之尊,经历无数元会,即便心有惊雷,依旧面如平湖。 “如此,你便代为师将此物赐下,让其回朝歌做官吧!” 元始天尊心念一动,自袖中飞出一张金纸。 此为纵地金光法,若是修成,可日行数千里。 如今天地尚未分崩离析,这门神通,已是世间一等一的遁术。 “谨遵法旨。” 南极仙翁接过金纸,打了个稽首,而后才退出大殿,让白鹤童儿载着他,径直往青峰山而去。 如此半日,终于抵达。 此时,杨任正在山巅静颂黄庭,修养心性,全然不知,自己即将离开山门,返回故乡。 “我说竹兄啊,你就安心在这扎根吧,咱们青峰山最不缺的就是天地之气,何况也无外人闯入,安全得很。 只待你恢复几分元气,我便能取你……你便有望修成人身,证就大道!” 杨任立在竹楼上,俯瞰阴凉处的那株先天寒竹。 这株自天地初开时便孕育的灵根,在问世时便生出几分灵智。 它虽无眼目口鼻,亦能感知周遭境况。 若是没弄错,身前那座小楼,全是由自己同类的尸骸筑成! 这在人间叫什么来着? 嗷对对对,京观! 杨任神色真诚,语气温和。 先天寒竹在风中瑟瑟发抖。 “孽障,莫再顽耍了,尔师伯领圣人法旨,已至山外,你速随我接旨!” 清虚道德真君声线传来。 不等杨任反应,只觉天旋地转。 山外。 南极仙翁乘白鹤而至,神色和蔼。 “师兄驾临,有失远迎。” 清虚道德真君打了個稽首。 杨任踉踉跄跄好几步,终于稳住身形。 “拜见师伯!” 杨任躬身一拜。 “奉元始天尊钧旨,尔杨任,根性深厚,合享人族气运十载,此后归隐山门,好生修行,方有上乘功果。” 南极仙翁展开法旨,颂念完毕。 “此为圣人亲赐之术。” 南极仙翁微微一笑,自袖中取出金纸。 第五十七章 先天木行之气 天明,日升。 杨任盘坐竹楼之上,依照玉虚正法,观想紫气。 自口鼻遁入一缕天地之气,经十二重楼,过大小穴窍,终于归入丹田,化作法力,遁入脏腑,生出五行之气,滋养肉身。 杨任祭出元神,悬在顶上,亦作五心向天之姿,好借大日之精来炼那纯阳元神。 这般正宗之法,尤其重视根基,唯有在每日在早晚时分修行,如此逐渐积累,方能积攒道行。 虽说北海之行收获颇丰,终究有失清静,难以潜心修行。 此番入世,未消弭多少毒祸,故而修行进境格外缓慢。 每多修出一缕法力,其肌体衰老得越快。 本是长生之法,如今却越炼越短命。 可不修行还真不行。 玉虚宫圣人已降下法旨,杨任须在近日返回朝歌,入朝为官。 这次下山,短时间内便回不来了,先天寒竹已然扎根,再移会有损真性。 其体内已有先天火行之气,若炼出先天木行之气,木能生火,其势汹汹,极易自焚。 为了在下山前借木行真性淬炼本元,他必须硬着头皮继续修行、积攒道行。 这般修行了半个时辰,只待紫气消逝,终于醒转,而后祭炼法宝、习练神通。 此次与秦完、赵江二位截教天君斗法,终于领会道门真仙的神通之大。 若非侥幸修出了三头六臂、脚下生莲的道术,定然走不出那片荒原。 只说那碧游秘传的镇岳符,已有画地为牢的奇效——元神御剑无形无相,极其迅疾,依旧被其镇住。 好在,杨任与杨戬齐破恶阵时,秦天君失了方寸,心神大乱,让那剑胎得以归来。 这元神御剑的神通,亟待进一步修行。 杨任祭起剑胎,元神遁出。 此前,他日夜不离剑胚,已养出几分灵性,如今,总算是到了将其收入泥丸宫温养的时候了。 这门道术,乃是玉鼎真人以玉虚炼宝之法为根基,创出以身为炉、锻造仙剑的上乘神通。 其元神阴气已褪,阳气已生,故而能在日光下显现。 只见那金色小人捏印掐诀,遁入剑胎之内,而后化作流光,一齐归入泥丸宫。 此为人精气神汇聚之地,宛如天庭高悬,唯有神祇端坐,本不能让刀兵近身。 如此施为,自然凶险。 不过,正是要让元神与剑胚久居一处,日夜温养,好将道气、精气、剑气贯通。 故而,精气似磨盘,道气似砺石,养剑亦开锋。 其道气愈盛,精气越足,剑气越利。 若是炼至大成,一念吐气,一气成剑,一剑千里。 可惜,此法与那脚下生莲之法一样,即便入门,依旧要靠水磨功夫,日积月累方能圆满。 杨任将剑胎收入泥丸宫中,而后将目光落在了竹楼背阴处的那株先天寒竹之上。 这位道龄极长,真是与天地同寿,只是诞生晚了,灵智稍弱,宛如孩童。 “我说竹兄啊,你在青峰山修行,可曾思念北海故土?” 杨任神情温和,以神念传音。 簌、簌。 只见竹杆晃动,叶片相互磋磨。 大抵是说:此间乐,不思北海。 “你是开天辟地时孕育的存在,大抵不知现今的规矩……此山是我…师尊开,你是我栽,若想在此修行,需得给点安家财。” 杨任言罢,语气愈发亲切。 簌、簌、簌、簌。 这株先天寒竹有着近乎神通的敏锐灵觉,它知晓无有生死之危,只是没想到会遭人蹂躏。 “你点头,我就当你同意了。” 杨任微微一笑,随即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张青色符纸。 此为碧游宫秘授,乃生死之交姚宾赠予,其上空白,有诸多妙用。 寒竹摇晃得越来越厉害了。 它胆战心惊,欲凭本命神通逃遁。 杨任却不紧不慢地运转法力,以指为笔,在符纸上绘下纹路。 这画符一道,亦有诸多讲究——符纸与朱砂品秩越高越好,落笔行气越顺畅越好,符胆道韵越充沛越好。 若非经年累月浸淫其中,哪怕是天纵之才,依旧只能学个皮毛。 好在杨任拜入阐教门下,玉虚道法敞开衣襟,任其施为,其师清虚道德真君也精通符道,镇蛟符阵便是明证。 他有离火神目,本就能勘破表象,直至大道根本。 此前借桃符之威斩蛟,后来又翻越经卷,学了些符道手段,这次下山遇见镇岳符,不求甚解,只临摹出几分神韵足矣。 杨任心念一动,一气贯通,自指间迸出,笔走龙蛇,顷刻将那复杂纹路绘成。 只是,寒竹已消失无踪。 “你能逃到哪儿去?” 杨任撒了把土,捏印掐诀,瞬息而去,刹那而返。 总归是自家洞府,有不少便利之处。 “有三成威势……够用了。” 杨任一指点出,镇岳符金光璀璨,符胆绽开,赤色道韵化作囚笼,已将寒竹方圆丈余禁锢。 这炼返先天神通,唯有淬炼的部分较为详细,关于采五行真性,其实言之甚少。 杨任现出三头六臂法相,先天离精涌动,在眼眶迸发肆虐,宛如上古神魔。 他猛地吸了口气。 其心窍涌出先天火行之气,自下而上,经由十二重楼,在口中显现。 先天寒竹遭逢天敌,瑟瑟发抖,其根茎遁出一道幽绿光华,自下而上,刹那飞出。 杨任以火裹木,吞下真性,盘腿而坐。 轰。 其口中,先天火行之气裹挟木行真性,好似火中包油,极其凶险。 可是,真性相引,唯有如此才能将其完整地纳入体内。 至于说请清虚道德真君出手……总不能遇事就请师尊帮忙吧? 他有杀生转劫的神通,未来定会惹出不少祸事,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杨任运先天火行之气,归入丹田,终于小心翼翼地放开束缚,让木行真性遁出。 “咦?” 杨任有些惊异。 这木行真性异常温和,只沿经脉行了个周天,而后便去往肝脏,不多时便养出一道先天木行之气。 其体内气机各有玄妙,先天木行真气在各个穴窍都分出一缕,化作碧绿小童,先天火行之气化作火龙,在经脉中游走。 第五十八章 五气朝元,纵地金光 炼气士修行,宛如在体内打造小天地,真气似风雨,润物细无声,亦能化雷霆。 故而,正宗之法颇为看重精纯二字,忌讳气机驳杂纷乱。 如今,杨任道体内已生出火、木两种先天之气,若是起了冲撞,可就是乾坤混沌、暗无天日的局面。 好在先天木行之气温和,似辅君之臣,其道体反而有了更为壮阔的气象。 只是,炼返先天,实为逆天之举,每生出一道先天之气,其毒倍增。 此番炼木行真性,其毒祸瞬息化作本来的四倍。 其肌肤、血肉、筋骨,已呈现诸多异状,本来勉强维持的青年面貌,在瞬息变化,成了苍颜白发的老迈之人。 杨任依照玉虚正法行气,法力流传格外滞塞,泥丸宫中的那缕业力,宛如附骨之蛆,映在元神之内。 这,就是与天地悖行的惩罚。 幸而,先天木行真气显威,自脏腑而出,润泽经脉、滋养肉身。 如此,先天之气与长生之毒拉扯一阵,终于各挂免战牌,相安无事。 杨任的容貌,也保持在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状态。 “好了,竹兄,你的真性回来了!” 杨任心念一动,肝脏内,幽绿华光遁出,真性未损,只是比先前小了一圈,径直落在竹梢上。 这株先天寒竹连忙吞了真性,终于恢复几分光彩,在风中摇曳。 此等先天灵根,世所罕见。 虽说寒竹不产瓜果,亦有聚拢灵气、梳理地脉之效。 不需三年五载,其根生子孙,结连一片,皆是炼宝的好材料。 若是长势再好些,兴许能借先天枝干重建一座竹楼。 杨任浮想联翩,嘴角勾起。 寒竹似有所觉,瑟瑟发抖。 昔日,自玉鼎真人得了炼返先天的神通,觉得希望渺茫,不想竟已五得其二。 虽未炼成先天五行齐全的神魔之躯,生出先天木火二气的玄妙之处,好似修了两部上乘道法。 本来,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四境,正是褪凡化仙的过程。 唯有将道体修至无漏无垢,元神纯阳,方可成就仙身。 至于甚么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气象,自不是寻常炼气士能有的。 如今,先天火行之气居于心窍,先天木行之气居于肝脏,已有几分朝元之势。 只待集齐五行真性,炼出先天之身,即便未成金仙,亦是五气朝元。 杨任仔细体悟了先天之气的神异,而后取出那张金纸,准备参悟那道后世赫赫有名的遁术——纵地金光法。 若依照原本命数,此法在九曲黄河阵后才会现世,只因十二上仙被削了顶上三花、闭了胸中五气,不得腾云驾雾,施展五行遁术。 故而,圣人垂怜,赐下此法,可日行数千里。 莫看数千里少,如今天地尚未开裂,神州也没一分为四,拢共也就数万里山河。 需知,以神速闻名的地形之术,亦不过是日行八百里至千里罢了。 何况,纵地金光法不单是遁术,亦是一道闪避躲灾的法门……广成子借此避了番天印,赤精子借此避了阴阳镜。 这两件法宝,可谓阐教一等一的仙物,殷郊殷洪也得了祭炼法门,威势奇大,催动极快。 凭遁法避开,可见纵地金光的神异之处。 杨任取出金纸,其上道韵显露,化作流光,钻入眉心。 这下好了,他那小小泥丸宫中,已被元神、剑胎、业力、金光占据,满满当当,无有多少空隙。 此法不借五行之气,不取云雾之妙,乃是圣人观芥子创出的上乘遁法。 此术等同于是圣人将宇与宙的至理画了出来,后来人只需照葫芦画瓢,自有顷刻百里的神通。 所以,欲炼纵地金光,需对光阴与天地有较深的理解。 这般境界,唯有金仙才能涉及。 当然,杨任是个例外。 谁让其师尊倚仗混元幡玄妙,经常动不动就挪人至数百里之外。 自拜入青峰山紫阳洞后,起码也被混元幡挪了七八次,已然有了心得。 杨任缓缓睁开眼眸,准备试验一番。 这次下山,多半要耗费不少光阴。 虽说朝歌有帝王坐镇,越是修为高深的仙人越不愿意涉足,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若能修成纵地金光法,相当于多出了半条命,不管是斗法还是跑路,都有用处。 何况,此前学炼返先天、元神御剑的神通,已与玉泉山结下因果,北海之行,杨戬出山助阵,又是一桩人情。 大致算算时间,杨戬怕是就要去桃山救母了,于情于理都要去帮忙。 杨任眸中赤芒显现,观摩天地,即将化作金光。 嗖。 只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 “好造化,好造化!你竟真炼就了两道先天五行之气,大道根基愈发稳固。 如此,为师也就能安心放你下山,不怕你修为进境缓慢了。” 清虚道德真君挽着拂尘,神色和蔼。 杨任:…… 这道理我都懂,好意也心领。 可否别再用混元幡甩人玩了啊! “嚯,你身上那金光……莫不是已悟出了纵地金光法的几分玄妙?” 清虚道德真君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全仗师尊洪福。” 杨任立稳身形,打了个稽首。 这般言语,真是发自肺腑。 若非您老人家动不动就施展混元幡,哪能这么快就初窥门径? “好好好,你有此术傍身,总不至于轻易被人害了!” 清虚道德真君扬起眉毛,语气激动。 “尔父老迈,欲要辞官,你回去,正好接替上大夫之位。 若是不想受案牍劳形之苦,大可浑水摸鱼,自然就清闲了。” 清虚道德真君欣喜之下,不由得多嘱咐了几句。 “弟子受教了。” 杨任微微颔首,神色恭敬。 “你此番奉旨下山,不知何日才能归来,有甚需求,为师尽量满足。” 清虚道德真君轻抚长髯,笑着说道。 “这……” 杨任双眉微蹙,欲言又止。 “你直言便是,莫作小女儿姿态!” 清虚道德真笑着摇了摇头。 “我炼成三头六臂法相,虽有枯木剑、神金剑胎、飞电枪、五火七禽扇四桩异宝,可余下两臂却无趁手兵刃。 听闻咱们紫阳洞内,尚有莫邪宝剑、攒心钉两件宝物,可否……” 杨任抬起头来,笑容腼腆。 第五十九章 吾弟哪吒? 这三头六臂法相的玄妙之处,在于周身无破绽,一人敌数人。 若是赤手空拳倒也罢了,只需配备六桩厉害法宝,施展起来,神通无穷。 虽说桃符也有玄妙,终究品秩低了些,难堪大用,神金剑胚也需在泥丸宫温养,仔细算下来,即便飞电枪需两臂掌控,依旧缺两桩宝物。 故而,杨任才会打起老头子的主意,希冀得到点好处。 “为师有言在先,你既求取法宝,自无不允之理。 可惜,莫邪宝剑与攒心钉与你无缘……” 清虚道德真君轻哼一声,神色玩味。 “莫非……师尊是要将那混元幡赐下?” 杨任瞪大眼睛,有些惊异。 这桩宝物,可攻可守可逃可甩人,妙用无穷,他已经惦记很长时间了。 “你怎不让为师将紫阳洞传下?” 清虚道德真君轻挥拂尘,怒极反笑。 “难道师尊还有其他宝物?” 杨任岔开话头,蹙眉问道。 清虚道德真君笑而不语,只是攥着拂尘望向洞外。 这对师徒结缘两年有余,已对彼此脾性有了较为深入的了解。 当徒弟的知晓师尊家底深厚,当师父的知晓徒儿胃口奇大。 若要经营好青峰山一脉,终于还是要落在四个字上——开源节流。 如今的境况,节流是难了,唯有开源打秋风,才能弥补缺漏,省得入不敷出。 谁是冤大头?玉虚十二上仙,各个家底深厚……嗷,黄龙真人另算。 不多时,自青峰山外飞来一道金光。 清虚道德真君轻挥拂尘,放开禁制,而后带着杨任一道出洞迎接。 “太乙师兄修为愈发高深了。” 清虚道德真君微微一笑,打了个稽首。 “恭迎师伯驾临。” 杨任正了正衣衫,躬身一拜。 “你我俱是阐教门下,何需多礼?” 太乙真人借遁光而至,显现身形。 只见其身形瘦削,苍颜白发,手腕拂尘,好一派仙风道骨。 若是不熟悉其脾性,定会以貌取人,以为是个和蔼可亲的老者。 杨任心思急转,猜测其来意。 太乙真人风风火火,不等邀请,已径直往紫阳洞行去,好似是自家洞府一般。 清虚道德真君神色淡然,大抵是知其脾性,故而毫无惊异之心。 不多时,已在洞内落座品茗。 清虚道德真君与太乙真人相对而坐。 这端茶倒水的活计,自是理所当然地落在了杨任身上。 当然,仙家沏茶,亦与凡俗有异。 只见案上玉盏之内,孤零零地摆了几片茶叶。 杨任心念一动,凭借禁制,在后山分来一道溪水,流入盏中,其心窍先天火行之气涌出,化作赤色火龙,自袖口遁出入盏,在水中游走一圈,正好将茶沏好。 “这手火法诚然不俗。” 太乙真人眸中精光一闪,由衷赞道。 杨任垂下头去,不曾接话。 昔日入门第一课:永远保持清醒,认清自己的处境。 这位性子极烈,需小心行事。 “终究是小术,难成大道。” 清虚道德真君话虽如此,神色却颇为自得。 成仙了道并非无欲无求,有个出挑的徒儿,总归是长脸面的好事。 “哼,你还跟我卖弄起来了……” 太乙真人闻言暗恼,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好在他修为高深,未曾被沸水烫伤。 清虚道德真君笑而不语。 “此番拜山,正是为我乾元山金光洞的传承而来。 截教落子,抢占先机,已将李靖掳去碧游门下。 若还让灵珠子托胎李家,岂不是为他人做衣裳……” 太乙真人言罢,神色愤懑。 “这有何难,让他换一家投胎便是了。” 清虚道德真君双眼微眯,语气真诚。 杨任闻言一怔,隐约抓住了线索。 “你说得容易…世间根性足者本就极少,诸如李靖那般既有仙道资质、又是官身者更少…… 若是随便寻個人家投胎,怎能让灵珠子借人族气运,养成上乘根性?” 太乙真人言罢,嗔念骤起,毒祸爆发。 本就衰老的面庞再生变化,现出密密麻麻的黑斑,其白发脱落,已有绝顶之势。 作为玉虚十二上仙上仙中脾气最火爆的存在,有此深重毒祸倒也合乎情理。 杨任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若将太乙真人来由和清虚道德真君言语联系起来,不难得出结论。 “尔父官拜上大夫,老来得子,如今尚未成胎、生出灵智,正是托生的极佳去处。 若你非阐教门人,倒也不需问了,故而,贫道才远道而来。” 太乙真人扭过头来,现出磅礴气机。 此刻,谜底已然揭晓。 太乙真人正是要让灵珠子托生杨家,好为即将到来的封神大劫做准备。 杨任并不感到欣喜,反而有些担忧。 此事看似有利无弊,可依哪吒那性子,无疑是将杨家卷入了一场又一场的麻烦之中。 这要没点好处,还保持个屁的清醒啊! 所以,他决定逾矩行事。 “这般说来,家父也有仙道根骨?” 杨任运转玉虚正法,顶着那重如山岳的气机,缓缓抬起头来。 此生二十年,父子情分掺不得半点虚假。 既然有机会,自然要为老父谋划一番。 “你这徒儿真是有趣!” 太乙真人闻言一怔,哈哈大笑。 “莫要得寸进尺。” 清虚道德真君望着徒儿,正色沉声。 “贫道素喜生性率真之人,此子倒是颇合我的脾气…… 如今李氏父子已入截教,本来的位置的确腾了出来。” 太乙真人轻挥拂尘,压下毒祸异象。 “多谢师伯成全。” 杨任躬身一拜,语气诚挚。 若只是让哪吒托胎倒也罢了,让杨辰踏入仙道,实际上已是要完全代替李家在封神大劫中的特殊地位。 此番所谋,实在不小。 本就是漫天要价,也没指望成功,只求能为老父谋点好处,不想太乙真人竟真的应允了。 难道是他舐犊情深,爱惜灵珠子,故而爱屋及乌,让老父有了成仙之机? 杨任绞尽脑汁,依旧猜不真切。 “若是没瞧错,你似是炼了三头六臂法相,贫道正好炼了几桩法宝。” 太乙真人言罢,自袖中取出一块金砖、一面八卦镜。 第六十章 不问苍生问鬼神 春末夏初,已有蝉鸣。 朝歌城南,不时响起走街串巷的叫卖声。 “杏阿嘞,带了蜜的杏!” “老爷,妾身想吃杏子~” “你小心点,莫要动了胎气!” 杨辰苍颜白发,搀着年轻貌美的小妾殷氏,真有种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破碎美感。 此女姓殷,正是成汤后裔,不过是旁支而已。 “父亲,您还真是老当益壮。” 杨任在巷口称了几斤杏子,缓缓行来。 “咳咳,你快去哄哄你娘,为父已经连续三天睡床下了……” 杨辰老脸一红,抢过杏子说道。 “此事不难,不过,你需好生参悟予你的那道法门,若练不成,莫想把那上大夫之位甩给我。” 杨任言罢,瞥了眼那姨娘腹部。 如今怀胎不足三月,尚未显怀。 “你都回来了,怎能不继承家业? 难不成是不想被庶务烦扰?这也好办! 为父找人走动走动,让你去司天监便是了。 此为清水衙门,自无人与你争抢。” 杨辰言罢,取了枚杏儿擦了擦,塞入妾室口中。 杨任暗骂老不修,只好无奈地进了院落。 若说完全不想做那上大夫,自然是假话。 莫说他了,闻仲金仙之尊,依旧离了金鳌岛,入朝为官,定于修行有益。 何况他元神之上萦绕一丝业力,若不借人道气运祛除,定有隐患。 只是,大劫临近,风云诡谲。 如今的殷受,尚有明君之风。 谁能料想到,此后数年过去,他会成为堪比夏桀一般的绝世昏君? 大商的庙堂,水很深。 …… 不觉间,一旬已过。 上大夫杨辰致仕,其位传给长子。 今日,正是杨任首次上朝之期。 他穿上提前备好的黑底云纹官袍,顶着黑纱冠,手持牙笏,显得格外庄重。 “你在朝堂之上,需谨言慎行,莫授人以柄,若遇险境,可向为父老友商容、比干求助。” 杨辰立在檐下,慢腾腾地挥舞木剑。 “好。” 杨任点了点头,随即出了院落,上马挥鞭。 虽是大夫之家,平素低调节俭,无有马车。 如此行了半个时辰,已见大日东升。 杨任正欲坐在马上采紫气、炼阳神,忽见武成王车辇停在宫门外。 “上大夫,多日不见,可还安好?” 黄飞虎掀开车帘,笑着问道。 “你不是在北海戍边吗?何时回的朝歌?” 杨任双腿轻夹马腹,往前行去。 可惜,上朝不能骑异兽坐骑,以免惊动龙车凤辇,否则就方便了。 “北地承平,有魔家四将足矣,为兄婚期将近,故而奏请陛下,昨日回来了。” 黄飞虎咧嘴一笑,神情喜悦。 “恭喜恭喜。” 杨任作揖笑道。 “今日恰好碰上,何不一并上殿?” 黄飞虎挑了挑眉毛,放下帘子。 杨任一心二用,观想紫气,淬炼阳神,催马而动,跟了上去。 “我初来乍到,不知朝堂境况,王爷要多多指点才是……” 杨任元神多出几分阳气,可业力依旧渗透其内。 未拿到官印,尚无法借用人族气运。 “今日你新官上任,上大夫之位,不算小了……若依照常规,王上会略做问询,如实回答便是了。” 黄家七代忠良,黄飞虎对朝堂自然熟悉。 杨任微微颔首,随即祭起神目,望向宫门之内。 只见门内九龙桥熠熠生辉,有只玄鸟盘旋在那金銮殿上,振翅而鸣。 此为大商国运显化,乃人道气运汇聚而成,极有灵性。 杨任借神目观气,已惊动了那只玄鸟,好在他是纯正人族,故而未遭着伤。 不过,玄鸟却望了过来,其视线冰冷,宛如实质。 此后,二人下了车马,过了九龙桥,走大道,缓步而行,约莫半个时辰,方才抵达金銮殿外。 文武百官依照班次列好,闻仲立在文官前方,黄飞虎居武将之首。 至于杨任,其位不低,只落在比干、商容等寥寥数人身后。 “可是杨大夫当面?” 中年人捋好两撮胡须,侧过身来问道。 “正是杨任,不知阁下……” 杨任双眸微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在下费仲,忝为上大夫之列。” 费仲咧嘴一笑,颇为自得。 昔日闻仲北征前,他擅自走出班次,进谄媚之言于王上,好在帝乙并未计较,只与他打了个赌。 若是叛乱三月内平定,他便能官升两级,成为上大夫。 不出所料,他成功了。 此事在朝歌传的沸沸扬扬,羡慕者、憎恶者皆有……这人总归不能小觑。 “久仰、久仰!” 杨任微微一笑,拱手说道。 闻太师微微侧身,望了过来。 嗡! 大殿两侧钟声齐鸣。 文武百官神情一肃,整理各自衣冠。 在礼乐声中,众人沿玉阶而上,步入殿内。 殷受坐在王座之上,神色淡然。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殷受俯瞰群臣,轻声说道。 “老臣有本要奏。” 闻仲上千一步,捧起奏折。 “太师请奏。” 殷受抬手以示尊重。 宦官连忙下殿,取来奏折。 “如今王上已继承国祚,天下安稳,唯北海隐有逆业,老臣以为,需举十万之众,在寒冬来临前让袁福通授首。” 闻仲手持打王金鞭,神色肃然。 “太师所言,不无道理……只是,本王继位日浅,若动刀兵,定生动乱,可否稍缓两年,厉兵秣马,北上不迟?” 殷受双眉微蹙,他身形雄武,其势不怒自威,居然隐与太师分庭抗礼。 “可。” 闻仲沉吟片刻,如是言道。 只要殷受对于国事有自己的考量,哪怕局势再乱,有他坐镇……都不足为虑。 “听闻杨爱卿致仕,其子学道归来,正好继承其位,可在殿内?” 殷受趁无人上奏,视线绕过太师,望向文臣班次。 “臣在。” 杨任一步走出班次,立在文武正中。 “你应本王,为何不跪?” 殷受并未动怒,反而一手撑在膝上,上身前倾,饶有兴致地望了过来。 杨任暗中祭起神目,观摩那玄鸟举动,只见其神态慵懒,并未动怒。 “启奏陛下,微臣本为方外之人,奉师命入朝,只跪天、地、圣人,不跪人间帝王。” 杨任躬身一拜,依旧不行大礼。 此为元始天尊暗授旨意,大抵是要厘清商周之分。 此言一出,文武皆惊。 闻仲立在文臣前面,未曾言语。 只因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黄飞虎立在武将首位,微微一笑。 他是武成王,只需行拜礼,不行跪礼。 “大胆杨任,怎敢放浪形骸至斯?” 鲁雄转过身来,指着其鼻子说道。 武将纷纷表态,怒斥新任大夫。 文臣班次,比干转过身来劝了劝。 费仲眼珠子转了转,不急着表态。 殷受轻轻挥袖,示意群臣稍安勿躁。 “如伱所言,世间真有神仙?” 殷受嘴角勾起,其眸中充满了对鬼神之事的好奇……与向往。 “自然有。” 杨任斩钉截铁地应道。 “何处?” 殷受迫不及待。 “闻太师。” 杨任躬身言道。 此言落下,大殿寂静无声。 第六十一章 帝王欲长生 闻仲辅佐大商三代,在太师之位上坐了二三十年,积威已久。 这些年来,太师也曾征讨乱臣贼子,可都是轻易镇压,极少动用道术。 哪怕天眼、墨麒麟等迹象都昭示着太师来历神秘,诸位权贵仍难以将那长生不死的仙人与面前的白发老者联系起来。 故而,无论是比干、鲁雄等老臣、或是文丁、帝乙、殷受等帝王,只知其善治朝政,忽略其法力神通。 当然,文丁与帝乙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大抵也察觉到了些许玄机。 可出于种种原因,终究未曾捅破那层窗户纸。 当有人揭示真相后,大殿之上陷入沉寂。 此前的种种异常之处,终于串联了起来。 群臣不言,因为惊恐。 闻仲不语,因为无惧。 至于说殷受,其心思异常复杂,既有找寻到仙人的欣喜,亦有处在灯下黑的愤懑。 好一阵,终于有人打破了沉默。 “如何证明?” 殷受抬起头来,视线锐利。 “难以证明。” 杨任微微欠身,笑着答道。 莫说他了,让玉虚十二上仙来,未必能在闻老头手下讨到好处。 何况太师在姚宾身死之事上两不相帮,其实已经送了份顺水人情。 此番点破其身份,实为无奈之举。 殷受不问苍生问鬼神,显然有长生之志。 若说世间无神仙,难免有谤讥师门之嫌。 若告知仙人所在,这位没准真会舍了江山。 自亘古至今,唯有伏羲、神农、轩辕三位帝王成就果业,可与天地同寿。 若无滔天功德,哪怕是千古一帝,依旧逃不过生老病死的宿命。 闻仲猛然发觉,这位看似有明君之相的新帝,已经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尔胡言乱语,妄议太师,其罪不小,若不能证明神仙存在,寡人便夺了你的官服,发配边疆!” 殷受双眸微凝,气势汹汹。 虽说他掌国日浅,可确实受人族气运垂青,只是稍有怒气,大商玄鸟便转过头来,有俯冲挥爪之意。 杨任神色淡然,毫不畏惧。 如今的朝堂之上,唯有他与闻太师显露了道门身份,后者绝不可能让殷受寻觅长生,若要问询鬼神之事,只能从他这入手。 殷受是个聪明人,不会拿他怎么样。 何况,闻仲也该出来终止闹剧了…… “启禀王上,臣闻古之圣贤,不求长生,只愿四海升平…… 如今大商兵戈四起,已有乱世之象,怎可痴迷于鬼神之事?” 闻仲神目睁开,现出三尺白光,而后厉声喝道。 殷受闻言,愈发愤懑,本欲借机发作,可一见到太师手中攥着的打王金鞭,终于清醒了过来。 这厮下起手来,哪会顾忌什么君臣纲常。 “太师所言极是……” 殷受压下怒气,凭借本能回答道。 闻仲沉默片刻,退回文臣班次。 杨任立在大殿正中,依旧表现得风轻云淡。 此番入商为官,乃元始天尊授意,自不会在攫取人道气运之前出事儿。 大殿之上,再次陷入沉默。 “若无他事,先退朝吧。” 殷受挥动衣袖,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群臣纷纷叩拜,依次序离开大殿。 唯有闻仲、杨任,未曾挪动脚步。 殷受瞥了二人一眼,冷哼一声,气冲冲地离开。 “若是王上向你问询鬼神之事,你尽管如实作答,哪怕让你施展道术,你也照做便是……只有一样,莫要告知其三界仙圣的所在。” 闻仲沉吟片刻,如是言道。 “多谢太师提醒。” 杨任打了个道门稽首。 闻仲回了一礼,而后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上大夫,王上有请。” 大殿侧边,有个瘦削宦者从金漆龙纹柱后探出头来。 这滩浑水,本不该去趟。 可是,若要攫取大商气运,这个官位暂时还不能丢。 此前违背王命,只因帝辛的怒意是冲着闻太师去的,现在要是还不给面子,真就要被扒下官服了。 “有劳带路。” 杨任微微颔首,自袖中取了粒金豆,不动声色地塞了过去。 宦官惊喜不已,连连称谢,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如此行了一刻,终于抵达御花园。 只见各色花卉盛开,怪石假山耸立,溪水瀑布流淌,好一处雅致之地。 在那水榭正中,有一座亭台。 殷受穿着黑色龙纹王服,凭栏远眺。 宦官悄然退下。 这偌大的御花园,只余君臣二人。 “寡人确信世间有鬼神存在,你也是道门中人,太师说帝王求不得长生,这却是为何?” 殷受立在亭内,神色复杂。 “启禀王上,帝王乃人族共主,唯有以苍生为念,方可积攒功德,若是刻意追求长生,只会适得其反。” 杨任立在假山旁,沉静答道。 “这帝王有甚意思,不如平民百姓逍遥自在。” 殷受双手负后,望向天幕。 杨任闻言,沉默不语。 天地之间,何人不是笼中雀? “你在何处名山、哪座洞府修行?” 殷受低下头来,望向溪流对岸。 杨任依旧沉默。 “这也不答那也不答,究竟谁是臣子?” 殷受恼羞成怒,按住腰间龙凤剑。 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寡人也能理解……若是人间帝王长生,天上帝王沦为摆设,世间成了一潭死水。 可是,本已窥得长生之机,终究有些不甘心……” 殷受长叹一声,放开剑柄。 “你修行多久了,这总能回答吧?” “启奏陛下,两年有余。” 杨任神色淡然,缓缓出言。 “这般仓促,大抵学不了什么什么本事,你随意施展些道术,让寡人一窥仙道玄妙……” 殷受图穷匕见,终于说出了真实目的。 此前种种举动,皆是刻意为之。 “如此,献丑了。” 杨任言罢,心念一动,自袖中遁出一条赤色火龙,刹那钻入溪涧,烧的半边池塘沸腾不已。 “你真只修行了两年?” 殷受见状,眸中精光大盛。 “自无虚言。” 杨任轻轻抖袖,收了赤龙。 “你与太师神通相差几何?” 殷受语气愈发急促。 “我于太师,宛如蝼蚁。” 杨任轻轻摇头,笑着说道。 殷受闻言,神色复杂。 第六十二章 大商的蠹虫们 司天监是名副其实的清水衙门,莫说收受贿赂,俸禄都未必能发全。 好在,钱少事儿也少。 此地官吏,除了每日例行的观星、堪舆二事外,无甚繁杂公务。 杨任是上大夫,鹤立鸡群,自然坐上监正之位,掌管数十个术士、相师。 “监正大人,听闻您曾拜入仙山,定是福缘深厚,不知已修至何等境界?” 老相师依照画像撰好某位嫔妃的命格,吹去竹屑、放下刻刀,好奇地问道。 杨任舍了案几,倚在放书简的木架上,似睡非睡,闻言揉了揉眼眶,终于清醒过来。 “您说我啊……我修道日浅,两年前跻身炼气化神境界……” 杨任言罢,闭上眼眸,继续休憩。 玉虚正法,有动静之分,其中静功又分站、坐、卧三种。 如今练的,正是卧功。 正所谓:睡神仙,睡神仙,石根高卧忘其年,三光沉沦性自圆。气气归玄窍,息息任自然。 此般静功,不苛求五心向天,而是让气机在蛰眠时自行运转。 “你修行十余年,已有如此道行,兴许有朝一日,真能成仙了道……” 老相师苦涩一笑,继续观画看相。 这还是他先入为主,误以为对方至今仍是炼气化神境,否则,若知其在短短两年修成炼神返虚境,只怕是要道心崩溃。 莫道修行艰难,拜入仙人门下的本就是少数,大部分炼气士,终其一生都在前两境蹉跎。 “成仙……” 杨任轻声呢喃,似在呓语。 未见大岳,不知山高。 未见四海,不知水深。 未佩官印,怎知人道气运玄妙? 难怪广成子会做那黄帝之师,难怪闻仲会辅佐三朝,难怪姜尚会钓那磻溪之鱼…… 这人道气运的神异之处,已胜过寻常功德百倍。 只上任半日,已借人道气运将元神上萦绕的那丝业力除去。 至于长生之毒、修行之祸,虽未祛除,亦削弱了三分,不至泛滥。 杨任依照卧功法门,搬运天地之气,淬炼阳神,道体轻松,毫无滞涩。 只见司天监匾额上,有丝丝金光涌现,乃人族气运显化,格外神异。 其元神之上,阳气越发充沛,宛如大日当空;其道体之内,气机顺畅无阻,好似大江奔腾。 如此修行一日,已有数倍之功。 这般修行进境,不需一年便能炼出纯粹阳神,跻身炼虚合道境界。 管中窥豹,略见一斑。 闻仲入朝多年,位极人臣,其道行之深,受人道气运裨益之大,难以估量。 于公,大商帝王对他有知遇之恩,于私,大商国祚安稳对其大道有利。 所以,世道再乱,他也会依次平定,哪怕大商君臣死尽,只剩自己一人。 杨任生有宿慧,只重黎民,不尊君王,自然没有死忠觉悟,只想多薅点儿气运。 有道是家花不如野花香…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 不,炼气士的事儿,怎么能叫偷呢? 杨任倚在木架上,任由日光映照,悠闲自在,真似红尘逍遥之仙。 …… 太师府,后院。 张桂芳提着臼芦枪,舞得霍霍生风,其气机磅礴纯粹,已有几分正宗真意。 自从改换门庭,拜入闻仲座下后,他的人生轨迹彻底改变,可谓脱胎换骨。 莫看闻仲只是截教三代弟子,其师金灵圣母可是碧游四大亲传之一。 何况,闻仲本身就是金仙之尊,其道行深厚无比,加之太师身份,乃是拜师的极佳人选。 张桂芳舍了左道异术,只修碧游正宗之法,已筑下仙道之基。 虽说暂时没了实职,可跟着太师,总归有大展宏图之日。 已习得上乘道法,借人道气运修行自不在话下。 张桂芳习练完枪法,依照碧游正法调息一阵,而后回到屋中,继续修行。 阐截二教正法,自是直指大道的无上传承,唯有一样缺点——稍欠杀伐。 张桂芳盘坐榻上,五心向天,屏气凝神。 可是,一刻过去了,依旧没能入定。 他的心绪开始飘忽,不觉间已回到北海,回到那个充满喊杀声的雪夜。 当时,他险些送命,若非那太岁神魔一般的炼气士仗剑斩妖…… 可是,他心里并无多少感激之情,他宁愿死在那片荒原,好过失去那一口此生不弱于人的心气。 张桂芳正式踏入仙道,他清楚,依照自己的根性禀赋,大抵永远也追不上那人的身影。 所以,他咬了咬牙,自泥丸宫中寻到了那门名为“呼名落魂术”的歹毒神通。 不错,姚宾非良师,可他的道术却是世间一等一的杀伐手段。 这两年间,他助闻仲处理公务,攒下数量颇为可观的功德,让毒祸消了大半。 若修凶煞道术,其毒自然还会爆发,不过,有人道气运在身,总归值得一试。 此法,他早已入门,只是改换门庭后不再习练罢了,现在捡起来相当容易。 张桂芳依照法门,让元神悬在泥丸宫上方,而后取精气神十缕,上三下七,化作昏暗灯火。 这般道术,如同在体内炼出了催魂促魄之灯,只需唤人真名,自能建下奇功。 轰。 若练此法,需有杀生之志,其杀念汹涌,长生之毒顷刻爆发。 其肌肤干瘪,沟壑纵横,宛如老树之皮。 其血肉溃烂,斑疮密布,好似腐臭之尸。 “东海炼气士张角……你究竟是谁?” 张桂芳那灰黄眼仁中,暗藏无穷戾气。 好在,有人道气运庇佑。 只见太师府匾额现出光华,其偏将腰牌也散发金光,如此双管齐下,居然硬生生将毒祸镇住了。 闻仲忙于社稷,哪顾得上时刻照看门人。 张桂芳有心算无心,终于达成目的,既修了碧游正法,又练了凶煞奇术。 这般正邪相合,虽有悖道家清静之意,终究威势无穷,不知何时会震惊世人。 可叹天下奇人异士无数,有几人是那忠贞之臣,有几人能鞠躬尽瘁? 大商已有垂危之势,遍观朝野,帝王荒唐,臣子营私,尽为蠹虫。 任尔有无穷神通,终究难挽天倾! 第六十三章 截教的截是截胡的截 世界本是一片混沌,开天辟地后,清浊分辨,天地相对,生出种种规则,使万物井然。 帝王行事随心所欲,唯有一道规则,乃是碰都不能碰的禁忌——染指长生。 如果人间帝王长生了,黎民百姓沦为牲畜,天庭之主形同虚设。 这是天地所不容之事,仙圣所不许之举。 殷受具备人杰该有的许多特质——英武雄壮,聪敏好学,唯独少了明君该有的从善如流。 这位不满二十五岁的君主,其实是头顺毛驴。 殷受能轻易分出忠佞……忠言逆耳,佞言动听。 他想寻仙问道,闻太师自然不允。 这反而激起了他内心深处最叛逆的欲望。 可惜,他是人间帝王,而非神仙之君,任他千凿万锤,难入仙道门扉。 若无意外,他永远都接触不到仙神的世界。 所以,不出意外就有了意外。 自从鸿钧道人更改天机,让道门仙人收徒转劫后,阐截两教纷纷落子。 昔日,刘环、姚宾身死,截教连败两阵,后来,多宝道人收李靖为徒,扳回一城。 这些明争暗斗,乍一看动静起大,其实都是小打小闹。 真正的胜负手,依旧在争夺人道气运上。 …… 东海,金鳌岛。 桃林葱郁,落英缤纷。 其间放置案几,有女仙对坐闲谈。 “如今天数有变,正是大兴截教之时,师尊怎闭关去了?” 金灵圣母一袭赤金仙裙,捏起玉盏,袖口滑落,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腕。 “大抵圣人们已有定计,不愿沾染是非。” 无当圣母仰起头来,望向那凌乱花瓣,微微一笑。 “听闻多宝师兄已将陈塘关总兵李靖收为弟子,其子金吒也成了金箍仙的门人。” 金灵圣母抿了口茶,似乎意有所指。 “师弟未证大罗,有毒祸在身,收徒也合乎情理。” 无当圣母双眼微眯,轻声说道。 她素喜清静修行,若非圣人有命,不会轻易出山。 “阐教布局多年,若再不争,大劫降下,吾等俱要身死道消……” 金灵圣母峨眉蹙起,神色忧虑。 “你我早已斩去三尸,证就大罗,只要关闭洞府,静颂黄庭,怎有灾劫?” 无当圣母闻言微微摇头。 此刻,她已看出,自己这位同门师姐起了入世之心。 “你避灾,灾寻你,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金灵圣母轻哼一声,并不认同。 “若依师姐之见,该当如何?” 无当圣母无奈一叹,柔柔问道。 终究是一师传授,同气连枝。 “吾那弟子是成汤太师,多有便利之处,若收大商王裔为徒,定能收拢颇多人道气运。” 金灵圣母言罢,神色激动。 “你欲行神人共伐之事?” 无当圣母扬起眉毛,惊诧莫名。 “自不是向帝王传法,而是收大殿下殷郊,此子已过了五岁生辰,正是筑基修行的上佳时机。” 金灵圣母连连摇头,她可没那么大的胆子。 殷受是人族共主,牵扯甚广,哪怕是截教嫡传也不敢拉他下水。 若真让他修了长生之法,不等圣人出面,火云洞那三位就要先动手了。 至于说殷洪,此子才三岁,兴许还穿着开裆裤呢,反倒不急着传法。 殷郊殷洪是亲兄弟,只要有一个拜入截教,经受耳濡目染,另一个也逃不掉。 “师姐,你是想让我往朝歌走一遭?” 无当圣母幽幽一叹,无奈问道。 她早已斩去三尸,证就大罗,其道行之深,难以估量。 如此人物,莫说玉虚十二上仙,哪怕是南极仙翁都有所不及。 可是,朝歌乃大商都城,人道气运极其浓郁,若无官身,越是道行深厚,越是举步维艰。 若非福德在身、受天地庇佑之仙,只要踏足王宫,时刻削减道行。 “你也知晓,早已将闻仲收入门下,自不可再对玄鸟后裔动心思,否则岂不是乱了纲常。” 金灵圣母言罢,攥住无当圣母手腕。 “好师妹,你素来安分守己,我自不会逼迫于你,若实在不愿,当我没来过便是了。” 无当圣母感受着腕上那温热触感,轻咬朱唇,面露难色。 “都依你……” 无当圣母哀叹一声,终究还是违背了自己的处事准则。 “你放心吧,我自不会让你入朝歌险境,只需修书一封,让闻仲设法将大殿下哄出城,你再借机传法……” 金灵圣母松开那条纤细手臂,眉开眼笑。 “听说闻仲颇有忠义之心,未必愿意如此行事……” 无当圣母将手缩回袖中,正色沉声。 “大商已有倾颓之势,若无我等碧游门人相助,定然保不住国祚。 闻仲是忠心臣子,亦是孝顺徒儿,大义与小节,自会有所取舍。” 金灵圣母言罢,轻轻抖袖。 只见道袍上那金色纹路消逝,化作黄鹤,振翅而飞,径直往西去了。 “咦,此子本该是玉虚门下?” 无当圣母轻掐五指,算出过往天机。 “殷郊居于深宫,谁能将他掳走? 只需等闻仲谋划好章程,伱依计行事,在城外传法便是了。 若那广成子真来阻拦,你修为深厚,区区番天印怎能奈何得了你……” 金灵圣母语气铿锵,神色笃定。 “希望莫出什么岔子……” 无当圣母蹙起眉头,愈发忧虑。 …… 朝歌,太师府。 闻仲自宫中归来,正欲去后院观摩徒儿修行境况,只见一只黄鹤飞来。 “师尊多年未曾来信,今日倒是稀奇。” 闻仲认出了那道熟悉的气机。 他摊开掌心,黄鹤现出本元,金光化作帛纸,缓缓飘落而下。 闻仲展开信笺,默默诵念。 其眉心神目睁开,现出三尺白光。 “师尊啊,你可真是给我出了道难题……” 闻仲闭上眼眸,无力地松开手,任帛纸落下,骤然碎裂。 好一阵,他终于缓过神来,睁开眼眸。 “陛下本就有寻求长生之意,若让他知道截教仙人要收大殿下为徒,定会想方设法学碧游道术。 何况,大殿下多半会成为王储,怎可迈入仙道……” 闻仲思忖片刻,决定先施展拖字诀。 第六十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司天监的术士,大都有一两道独门手段,或是堪舆、或是观星、或是看相、或是推算凶吉。 帝王继位,封后立储,乃至祭祀出游,皆需司天监确定时辰。 “为彰武德,王上与殿下欲在九月出城秋狩,让吾等挑选良辰吉日……” “这却奇哉怪也,听闻大殿下刚满五岁,二殿下才三岁,难道也能开弓射箭?” “成汤血脉,玄鸟后裔,自有过人之处,兴许是天生神力呢?” 宦官刚传旨离开,年轻术士们便议论纷纷。 “莫要嚼舌了,尔等各自推算,需在一柱香内给算出日期,午后便定下章程。” 杨任来到外殿,以法力传音。 诸术士、相师瞬间噤声,不敢言语。 这司天监本是清水衙门,监正之位空悬多年,谁都觉得自己有机会。 谁知,莫名其妙来了位上大夫。 这些术士、相师皆有修为在身,都曾名动一方,自恃神通,怎愿屈居人下。 故而,有了数次以下犯上之举。 好在,炼气士凭道行见真章……杨任略施道法,五行道韵显现,映得整座大殿熠熠生辉,众人一改往日轻蔑,敬他如敬神。 此后,司天监险些成了一言堂,其威之盛,好似闻太师之于文臣,黄飞虎之于武将。 杨任见状洒脱放权,只拍板,不揽活,无事一身轻,逍遥又自在。 “此事的确有些猫腻,殷郊、殷洪还是幼童,怎偏要其随行秋狩?” 杨任回到内殿,在案几前坐下。 “何况,吾等只需算具体时日,礼仪皆由左右二相操持,怎轻易流出了随行人选? 如今才是七月中旬,为时尚早,不妨静观其变,再做定计。” 杨任眉头舒展,收敛心绪。 不觉间,一柱线香已烧尽。 诸术士相师将各自推算的时日刻于竹简,交了上来。 “监正大人,明日休沐,可否赏脸移步寒舍,让下官陪您小酌几杯?” 年轻术士递交竹简,笑着问道。 “好意心领,只不凑巧,正要出一趟远门……” 杨任抬起头来,和煦一笑。 “本还想向大人请教修行疑难,既如此,只好改日了……” 年轻术士轻叹一声,拱手作别。 杨任伸手将案上竹简摊开,只见众人推算一般无二,皆是九月初九。 …… 城南,街巷成荫。 杨任骑在马背上,慢悠悠地往家行去。 这司天监监正之位,虽无有多少权力,可官阶并不算低,故而能借用不少人道功德,祛除业力、镇压毒祸。 终究是边缘衙门,没甚么重大事务,成也闲散,败也闲散,难以积攒功德。 有官身时,毒祸萎靡,无官身时,毒祸爆发。 若要彻底消除跻身炼神返虚境界的毒祸,需另想他法…自别处积攒功德,亦或是——杀生转劫! 杨任穿过街巷,来到自家府邸外,门童打开大门,将马儿牵入院中。 “呦,回来了?” 杨辰立在檐下,挥动木剑,动作慢似龟爬。 莫看架势稀松,好歹也已炼精化气,成了仙道中人。 “明日休沐,今夜正好祭炼新得的两桩法宝。” 杨任点了点头,不等老爹继续询问,径直入了内院,往自个儿卧房去了。 这两桩法宝,自然是太乙真人赐下的金砖与八卦镜。 阐教门人寥寥,法宝却不少。 这金砖虽称不上至宝,可是拿来砸人却是一砸一个准。 至于说八卦镜,乃太乙真人仿照八景宫那副图炼出来的,攻守兼备。 杨任盘坐榻上,轻挥衣袖,布下禁制——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嘛。 而后,祭起金砖、八卦镜,运转玉虚正法,融精气神为一炉,交织气机。 这般精气、元神一齐温养,不消半个时辰,法宝金光大盛,初步祭炼完成。 如此,可算小炼,法力在宝物中流转缓慢,只能勉强施展。 若想炼得如臂指使,尚需水磨功夫。 杨任心念一动,立在榻前,现出三头六臂法相,一手持枯木剑,一手握五火七禽扇,一手捏金砖,一手拿八卦镜,余下两掌攥住飞电枪。 只见其身躯雄武,威势惊人,神目无眸,真火肆虐,三首六臂,法宝玲琅,宛如上古魔神。 终于,法相法宝齐备,已有几分巍峨气象。 杨任收了法宝,敛去异相,以神目观摩己身——体魄坚韧、气象旺盛,精气充盈、元神返阳。 虽未彻底炼就纯阳元神,其道行也深厚了许多。 杨任盘坐榻上,闭眼休憩,静等来信。 大劫越来越近,玉泉山那位真君已压不住心中嗔念,需尽快劈开桃山。 若依照原本命数,此时的他已将八九玄功炼至小成,莫说散仙,真仙破不开那金刚不坏之身。 可是,百年前毒祸降下,玉鼎真人未斩三尸,授徒杨戬、分下毒祸,后者身负血海深仇,杀气极重,越练玄功毒祸越重。 虽说玄功于肉身有诸多裨益,体魄异于常人,只能与毒祸分庭抗礼。 杨戬也曾试着积攒功德,依旧杯水车薪,难以祛除毒祸,致使修行进境放缓。 如今,他那玄功距离小成尚有一线之隔,好似天堑,难以跨越。 他要劈开的,不只是桃山,还有天庭的铁律。 他要解救的,不只是云华,还有幼时的自己。 若以现今的本事,定然难以功成。 所以,须请援兵相助。 首先排除玉鼎真人,这位阐教上仙,本就不喜争斗,其身份又格外敏感,不宜抛头露面。 同理,玉虚二代仙人也都不合适。 若要找帮手,只能从阐教三代门人中挑选。 此前,杨任在北海找寻木行真性,曾请真君下山,现在,正是为其助拳之时。 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这是杨任的行事准则。 何况,桃山一开,天庭定会派兵围堵,正是杀生转劫的大好时机。 玉泉山,杨戬立在洞外,他额上青筋暴起,死死攥住三尖两刃刀,盯着那片极高极高的天空。 在他身后,杨婵双眉蹙起,神色忧虑,小黑犬呲牙咧嘴,向天狂啸。 许久,白鹤振翅而飞,往朝歌去了。 第六十五章 神道与人道 天帝,本该是睥睨世间的存在。 奈何,阐截二教大行于世,西方二圣虎视眈眈,何况还有女娲娘娘、火云洞三皇隐于天地。 这位历经无数劫难,修无数元会的大神通者,只能高坐大罗天,枯守凌霄殿。 帝旨降世,召仙人上天。 阐教南极仙翁远赴瑶池享蟠桃,余下诸仙,抗旨不遵。 如此,有了封神大劫,为填满天庭三百六十五神位,三界生灵即将陷入一场浩劫。 唯有神道大兴,圣人遁世,天帝才能成为名副其实的三界共主。 这般紧要关头,天帝妹子云华仙子思凡下界,配合凡夫,诞下两子一女。 天帝自然震怒,派天兵天将围剿,终杀杨家主君与大郎,囚了云华。 不知是偶然还是必然,杨戬和杨婵得以逃脱,幸运地拜入玉泉山。 自此以后,天对杨戬而言,不再是天,而是必须捅穿的仇敌。 所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承受着玄功毒祸相互压制的苦楚,不知疲倦地挥动那把锋锐的三尖两刃刀——刀前无人,唯有一山。 这座山唤作桃山,镇压着那位思凡女仙。 终于,杨戬决定劈开那座山。 于是,为求稳妥,他舍了孤傲的脾性,修书一封,去往朝歌。 真君金刚不坏,太岁火焚万物。 此二人合力,攻守兼备,可成大事。 故而,杨戬借玄功化风,杨任借金光纵地,齐往桃山而去。 至于杨婵和小黑犬,现今修为太低,即便去了也是拖后腿,只好让其留守山中。 …… 桃山,芳菲已尽,唯有葱郁遍野。 杨戬借玄功变化,佯作飞雀,在山巅枝头停歇,以天眼观摩山间道韵。 如此许久,仍未能寻到镇山仙神。 不知是天帝未曾派遣,还是镇守之人修为太高,隐匿了行藏。 杨戬的天眼,有勘破虚妄、破石穿土之能。 可是,它源自先天神祇血脉,而搬桃山镇压云华仙子的……是那神道之尊。 杨任藏身百里之外,施展三头六臂法相,自心窍、肝脏引出先天火、木之气,催动离精,祭起神目。 在那三尊首级之上,六只眼眸各有玄妙,不仅有石中火、木中火、空中火、人间火、三昧火、离精火,每一簇火焰内皆含有先天之气。 昔日,在元阳未泄时迈入仙道,修得离火神目,乃是第一重造化; 服食金丹、九幽濯目丹,乃是第二重造化; 修成三头六臂法相,淬炼本元,乃是第三重造化; 炼返先天,生出先天火、木之气,乃是第四、第五重造化。 如此五管齐下,本来眼中长手、手中长眼的神目,有了更加广阔的可能。 上观碧落,下察黄泉。 这便是先天离火神目的威势。 杨任屏气凝神,勘破虚妄,直指本元。 只见那座险峻孤峰周遭,的确无有镇守仙神,亦无伏兵班阵。 可是,在那桃山的每个角落,都蕴含着浓郁到近乎实质的神道气机。 天帝修为再高,其实也就与截教金灵圣母、阐教燃灯道人相差仿佛。 他之所以独一无二,只因其手中掌控着神道权柄。 所谓仙道,餐霞食气,以求长生。 所谓神道,掌管规则,呼风唤雨。 如今,三百六十五正神之位空悬,雷火瘟斗、群星列宿、三山五岳、兴云布雨、善恶之神八部还是空壳,神道尚未大兴。 天帝并非圣人,法力神通并非无穷,自然难以掌控神道的全部权柄。 可是,既为神道主宰,总归有寻常神仙无法触碰的特权。 天帝借斗部与群星宿列之权柄,日月映照,群星照看,以无穷道韵化作禁制,笼罩在桃山之上。 故而,欲劈桃山,需先破禁制。 天帝借三山五岳之权柄,自无数山根地脉中汲取神意,镇在桃山之上。 故而,此山极重,其性极坚。 天帝借兴云布雨之权柄,云雾萦绕,时刻有风。 故而,若山有异,风雷相交。 这般重重禁制,哪还需仙神镇守。 天帝有大兴神道,主宰三界之志,自然要适当割舍七情六欲。 昔年,蟠桃宴上,龙吉公主触怒符元仙翁,为安其心,天帝将女儿贬谪下界。 故而,云华思凡下界,坏了天庭铁律,乃是重罪,自无赦免之理。 若非杨戬命定要修那八九玄功,有成道门护法之势,哪还需搬山镇神,早就将云华与杨家全都送去地府团聚了。 如此,桃山禁制一重又一重,非无上法力,难以突破,毋论劈山救人。 终于,杨戬仍未能发觉山中玄机,只得无功而返。 杨任凭借神目,窥得禁制之威,神情凝重。 “你那舅舅在山中布下重重神道禁制,若只靠修为道术,定难成功。” “这天,倒是没遮住你的眼……” 杨戬闻言一怔,神色复杂。 “你的斧子呢?” 杨任上下打量着对方装束,总觉得缺了什么。 “什么斧子?” 杨戬双眉微蹙,狐疑地问道。 “开山斧。” 杨任扬了扬眉毛,终于找到了症结所在。 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杨戬,开山斧,桃山。 哪吒,混天绫,龙宫。 石猴,金箍棒,天庭。 这是近乎宿命般的组合,哪怕缺了任何一样,好戏都难以开场。 “你是说,昔年大禹治水时用来劈山引江的那把神斧?” 杨戬闻言一怔,眸中精光闪过。 不错,神道禁制极其坚韧,若无圣人出手,哪怕借用番天印都无法将其破开。 可是,世间并非只有神道,在三界五行之中,人族的地位极其重要。 若无人族,仙道难兴,神道难全,佛门难渡。 所以,只有人道能与神道抗衡。 昔年那把在大禹手中凿石引水、大放异彩的开山斧,凝结着无数人族的心念。 桃山之所以坚固,不在禁制深重、不在天帝神通,而在神道玄妙。 开山斧之所以锐利,不在材料神异、不在大禹伟力,而在人道威势。 “夏桀覆灭,成汤兴起,大禹遗物散落世间各地,如何能寻?” 杨戬望着桃山,攥紧三尖两刃刀。 第六十六章 殷受,你真是闲的(求追读) 若是没有开山斧,怎能劈开桃山? 杨任先入为主,以为开山斧本就是真君法宝。 谁知,此物竟与大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成汤后裔没有为夏朝君主建庙立嗣的理由。 若非大禹治水功绩天下皆知,此时定会被形容成残暴之君。 故而,大禹的遗物,早就伴随着夏桀的覆灭而散落。 这开山斧乃人道之物,仙人得之无用,其上还有深厚气运与香火,难以推算踪迹。 “我素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曾助我破阵脱险,我自会帮你劈开桃山。” 杨任神情肃然,如是言道。 “你知大禹神斧所在?” 杨戬三眼微眯,神色惊异。 “尚不确定。” 杨任摇了摇头,思绪起伏。 作为司天监监正,他能知悉诸多秘辛,其中一副案卷记叙了前朝之事。 昔年,在豫州的一处治水遗址,百姓自发收集上古遗物,建立了禹王庙。 此事有悖成汤国统,可考虑到大禹功绩卓著,不好强行镇压,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开山斧仍在世间,大抵就是在那庙宇之中了。 “总归要试上一试,否则,怎能劈开那神道禁制?” 杨戬言罢,眸中冷光愈盛。 于是,师兄弟俩趁暮色而行,遁光而走、化风而动、径直往豫州禹王庙而去。 如此行了一夜,直至翌日正午。 只见平原忽起孤峰,上有一庙,其势浩荡,有深厚的人道气运。 虽说夏朝已然覆灭,可大禹贤名流传至今,其庙宇自有玄奇之处。 师兄弟二人略做乔装,穿金戴银,佯作权贵子嗣,光明正大从正门而入。 杨任本就是人族,虽迈入仙道,亦有司天监监正之位,不受人道压制。 杨戬却有神祇血脉,只迈入一步,已觉巨力压下,好似背负巨石。 好在,他修行八九玄功,本就气力极大,搬山负岳只是寻常。 只见大殿正中,有尊木胎神像,其形宛如农家老汉,袖口与裤腿都挽了起来。 此地无甚香客,唯有庙祝坐在神像前,小鸡啄米,昏昏欲睡。 杨任环顾四周,发现墙壁上绘满了壁画。 有大禹劈山图、神针定海图、九州镇鼎图、赑屃驮碑图…… 杨戬则将视线落在前方,望向大禹神像那空无一物的虚握手掌。 若是所料不差,其掌中本还攥着什么。 庙祝终于醒转,只见二人衣着锦绣,在殿内漫步,当即打起了精神。 “贵客来临,有失远迎。” “吾等自朝歌而来,一路游山玩水,听闻此地有上古先贤庙宇,特来进香。” 杨戬从取了几颗铜贝,悄然塞入庙祝袖中。 “好说,好说,我观二位皆有虔诚之心,自该受禹王庇佑,定能消灾解难、逢凶化吉……” 庙祝轻轻摩挲袖中钱币,笑意真诚。 杨任暗中祭起神目,观摩大殿内外,只有殿前供奉的草鞋与斗笠蕴含气运,余下皆是凡物。 “听闻昔年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公而忘私,让人敬佩。 只是,我观此神像,似在描绘开山泄洪的情景,怎偏少了斧子?” 杨任收敛神目,笑吟吟地问道。 庙祝闻言神色微变,只觉袖中铜贝格外烫手。 “你莫要多心,吾等敬仰人族先贤,见神像有异,故而发问。” 杨戬神色温和,悄无声息地加钱。 “此事倒也不算秘密,只是牵扯到王…朝歌那位……” 庙祝收了钱,终于松口。 “大约两三年前,正是闻太师出征北海之时,朝歌来了位下大夫,奉命搜集先贤遗物。 这庙中物什,大都由上古流传至今,难免会引起那位大人注意。” 庙祝言罢,无奈一叹。 若算起来,他还是旧朝遗民,自不愿见祖先遗物旁落仇敌之手。 只是,沧海桑田,世事变迁。 如今的天下已由大商主宰,殷受是人族共主,他想要的东西,定能取得。 杨戬闻言,双眉高蹙。 若是旁人取了开山斧,哪怕是金仙之尊,亦有挥刀夺宝的气魄。 可是,人间帝王拿了开山斧,只能冒险入宫窃取…… 如今大劫尚未降下,殷商国祚固若金汤,仙神之流,在那王宫内寸步难行。 杨任心念一动,猜出了其中缘由。 昔日北地动乱,袁福通勾结妖族南下,有壮大之势。 闻仲出征,帝乙垂危。 这时的殷受,大抵已经对鬼神生出了好奇之心,故而暗中派人在九州搜寻。 杨任收敛心思,从殿前案上取了三炷香,借炉火点燃,恭恭敬敬奉上。 虽说大禹未能似三皇一般成就果位,其功绩却是半点不假。 何况,若算起来,他与殷商还是对头,拜一拜也不妨事。 “这袋贝币,你且收好,若有闲暇,可去山下买一把利斧,为禹王神像配上。” 杨戬长舒了口气,好不容易才压下心中躁意。 这些年来,他日夜勤练玄功,寒暑不辍,风云无阻,每日背负山岳奔腾,宛如疯魔。 如此磋磨,只为练出上乘神通,好劈开桃山,救出母亲。 谁知,自己的道术神通难以破开禁制,好不容易寻到开山斧的线索,居然成了绝路。 他将怀中布袋朝庙祝扔了过去,随后便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出了大殿。 杨戬抬起头来,仰望天幕。 只见大日当空,格外璀璨。 “莫说人族共主,天庭之主又如何? 总有一日,定要杀上凌霄宝殿……” 杨戬嗔念大起,毒祸汹涌。 “莫要动怒……” 杨任走出禹王庙,见状连忙出言。 今日至此,本该轻易取得神斧,奈何有殷受横插一脚,提前截胡。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此番,诚是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料到那厮会干出这等稀奇事。 如今已是七月,只待九月初九,殷受携其子出城秋狩,届时王宫定然空虚。 你有玄功傍身,只要不与成汤后人正面接触,自能施展变化,任意纵横。 若真搜不到那开山神斧,大不了将商王龙凤剑盗了,多半也能破了神道禁制。” 杨任心思急转,刹那想出了对策。 第六十七章 帝问阐截 杨任既非恶人,亦非好人。 如今既已拜入阐教,承玉虚法脉,自是免不了要与师门打交道。 为杨戬劈山救母之事奔走,半数是北海破阵时的情分,半数是同门师兄弟的渊源。 此前桃山、禹王庙一行,皆无功而返。 好在,杨任想到秋狩时王宫空虚,有了破局之机。 只是,免不了要等上月余光阴。 这一日,早朝结束,杨任与往常一般离了金銮殿,往司天监点卯,有内宫宦官传来秘旨,命他去御书房答话。 杨任素来谨慎,遇事先虑。 虽说他已炼出先天火、木二气,神目愈发玄妙,在王宫之内却难以施展。 若是观物倒也罢了,只要不是太庙、殷受安寝之地,总归也能窥得几分。 若是观人,莫说嫔妃、帝王,此间宫女都有龙气护身,只能瞧见一团金光。 所以,杨任在宫中干脆收了神目,不会轻易动用。 殷受是帝王中的另类,不能以常理揣测。 此前司天监已定好秋狩时日,今日早朝,殷受也未曾过问。 如今私下传他问话,大抵是不能在朝堂开口的隐秘之事。 考虑到帝辛对长生的痴迷,此番传召,极有可能还是询问鬼神之事。 杨任正思忖着,不觉间过了数道宫门,已至御书房外。 殷受坐在案前,其上摆满了书简,皆是关于鬼神之事的记载。 “王上,上大夫杨任已至。” 其贴身内侍见传旨宦官已归,躬身言道。 “宣。” 殷受将手中案卷放下,望向门外。 “微臣杨任,拜见王上。” 杨任三步并作两步,迈入殿内。 此间玉屏珠帘,金灯银盏,极尽奢华。 “爱卿平身。” 殷受轻轻挥袖,神色温和。 这位渴求长生之法的帝王,在御花园见识过那火龙走水的精妙道术后,见猎心喜,故而下旨免其跪礼。 “此番唤你前来,实有要事相商。” 殷受摆了摆手,屏退侍从。 这些年来,他多方搜集神仙异事,已知人族共主身份特殊,有天地庇佑。 “启奏陛下,微臣愚钝,只能料理司天监分内之事,若论治国理政、整顿军事,自是太师、武成王擅长。” 杨任双眼微眯,出言试探。 “寡人素来不喜庶务,怎会与你商讨俗事……此番唤你前来,只为询问阐截二教分别……” 殷受笑着摇了摇头。 此言一出,好似雷霆乍起、金鼓齐鸣。 本来,他身为大商帝王、人族共主,不问苍生问鬼神,已经足够荒唐了。 若不是大劫将至,兴许火云洞那三位已回到世间。 谁知,这厮居然还有花活? “这…王上可是要禅位?” 杨任心情异常复杂,他抬起头来,不解地问道。 “寡人正当壮年,王嗣尚且年幼,你…何出此言?” 殷受闻言沉默片刻,好不容易才压下怒火。 大商国运化化身玄鸟,此刻已伏在殿上。 “若不禅位,长生路断,即便知悉仙圣所在,亦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杨任受人道气运压胜,艰难撑起脊梁。 “寡人早知此事,自不奢望做那万世之君,只欲去那仙家圣地瞧上一瞧。” 殷受闻言气势一颓,殿上玄鸟也振翅而起。 此时,帝辛才二十余岁,掌国日浅,尚不是未来那位昏聩之君。 虽说他是天下之主,已有帝王气魄……只是久居深宫,不谙世事,终究留存了几分少年意气。 “此事,太师可曾知晓?” 杨任愈发胆战心惊,连忙发问。 这般要命的祸事,真要沾染上了,哪怕有阐教上仙做师父也兜不住啊! “自然……不知。” 殷受轻咳一声,局促地答道。 昔日帝乙驾崩,托孤闻仲,予其便利,上可治昏君,下可杀奸臣。 闻仲之于殷受,好似严父之于顽童。 “如此,微臣却不敢擅自透露圣人道场……” 杨任默默叹息,躬身言道。 “这般不爽利……好吧,你只需将两教概况道出,寡人自有计较。” 殷受却不愿错过机会,逮着一只羊就使劲薅。 大殿之上,玄鸟飞回。 杨任思来想去,终于发觉了几分端倪。 殷受在两年前就已开始了寻仙访神的计划,彼时的司天监,虽无玄门正宗真传,亦有粗浅的修行之法。 若他铁了心要求长生,此刻兴许已经迈入仙道了。 可惜,因人道气运之故,难以借神目窥其气机。 此时,殷受欲知两教境况,难道是要权衡利弊,好决定拜入哪座名山? 不对、不对! 殷受兴许会有荒唐之举,终究是位聪慧之君,其行事定不会这般肆无忌惮。 何况,若他真有这么大的胆子,闻仲以金仙之身辅佐三朝,怎会毫无察觉? 杨任心念一动,缓缓出言。 “启禀王上,开天辟地后,道门大兴,阐截二教同出一脉,花开两朵。 其中,阐教注重根性,门人寥寥,截教有教无类,万仙来朝。” 殷受闻言,双眼微眯,若有所思。 “你以为,这两教孰优孰劣?” “两教本为一体,皆有无上大道。” 杨任避重就轻,不接话头。 虽说殷受有人道气运护佑,这般光明正大议论两教,真当圣人们听不见? “你倒是狡猾……九月初九,寡人携二子出城秋狩,除去黄飞虎、鲁雄等武将,太师也会随行…… 你若有闲暇,届时也来开弓射箭,谁能拔得头筹,寡人定有封赏!” 殷受言罢,转过身去,取下挂在墙上的一张角弓。 杨任闻言心念微动,隐约间抓住了一点灵光。 秋狩、鬼神之事、开山斧…… 殷受在帝乙垂危、太师出征之际,私自派遣心腹,往九州找寻神异宝物。 可见,其长生之欲已盖过治世之心,已生出摆脱老臣掣肘、独断朝纲的念头。 这秋狩本不算大事,闻仲却在多次提及、屡屡上书,殷受却态度模糊,谁也瞧不出其喜怒。 若是出城秋狩,定要劳民伤财,闻仲素以国事为重,已现蹊跷。 此等玩乐之事,殷受却无动于衷,亦有反常。 何况,为何秋狩还要带上殷郊、殷洪两位殿下? 杨任抬起头来,神色复杂。 第六十八章 好戏即将开始 世间生灵皆有欲念。 炼气士求长生不死,大道逍遥。 黎民百姓求安居乐业,平安顺遂。 杨戬求修成神通,踏碎凌霄。 杨任求渡过大劫,成就仙道。 殷受求无拘无束,自在逍遥。 若无欲念,沦为木胎泥塑。 若焚欲火,成了败絮残柳。 故而,阐截二教圣人曾命弟子关闭洞府,静诵黄庭。 故而,帝乙托孤太师,于殷受既是辅佐,亦是压制。 可是,殷受厌恶压制、厌恶规则。 为得真正的自由,他决意迈入仙道,虽屡屡受挫,依旧未曾气馁。 当他得知太师是长生不死的仙人后,其胸中怒意已有冲霄之势。 当闻仲上书“请”他携二子出城秋狩时,其怒火已足以焚尽理智。 殷受是聪明人,他已知道王朝败落前王嗣会受人道庇佑,他看出了闻仲内心的挣扎,所以猜出了真相。 不错,他是想迈入仙道。 可他依旧不愿受人操纵。 哪怕殷郊和殷洪有望拜入截教仙人门下…… 这才有了御书房的君臣奏对! 帝王,极善平衡。 你以截教之势压我,我便借阐教之势抗衡。 当夜,杨任借金光纵地,径直往青峰山方向去了。 自然,他有宿慧,知晓殷郊殷洪本来师承。 可是,此事不能暴露,只好先回山门,让清虚道德真君定夺。 这纵地金光法乃圣人亲赐,其间暗含对宇宙的领悟,已有几分缩地成寸的真意。 如此行了两个时辰,已至青峰山。 清虚道德真君盘坐石床之上,搬离龙,纳坎虎,运元神,体悟大道,忽觉心血来潮。 “这小子怎回来了?” 清虚道德真君睁开眼眸,祭起混元幡。 不等杨任反应,只觉天旋地转,已入紫阳洞内。 “拜见师尊。” 杨任恭恭敬敬打了个稽首。 “你不在朝歌好好做官,怎兀得回了山门?” 清虚道德真君双眉微蹙,神色不愉。 终究是圣人旨意,自不能轻易违背。 “启禀师尊,若非遇上紧要之事,徒儿自不敢回来……好教您老人家知晓,截教欲收王嗣入碧游门下,吾等需早做打算。” 杨任知时态紧急,不敢耽误。 师祖命自己入朝做官,只为归拢人道气运,好反商归周,代理封神。 如今,截教都抢上门来了,怎能不积极应对? “此事当真?” 清虚道德真君默默攥住拂尘。 阐教于封神大劫早有谋划,玉虚十二上仙收何人为徒,其实本有定准。 奈何,天数已变,已有李靖、金吒、韩毒龙、薛恶虎等人被收入碧游门墙。 若是殷郊、殷洪也被截胡了,玉虚三代门人真就寥寥无几了。 “截教说动闻仲,上书劝帝王于九月初九秋狩,好让碧游仙人趁机收那二子为徒。 若非帝辛与太师有隙,总算是露了破绽,否则弟子也要被蒙在鼓里。” 杨任并不确定截教要收几个徒弟,可既然人家敢来,定是有所倚仗。 所以,最好是能把广成子、赤精子一齐说动,带上番天印、阴阳镜,直奔京畿。 这二位皆有八卦紫绶仙衣护身,其法宝也厉害无匹,二者合力,威势惊人。 若能阻遏截教预谋,自然是好。 若是失败,好歹也能把水搅混。 “如此,为师借混元幡往九仙山、太华山走上一遭,你便先回朝歌去吧!” 清虚道德真君下了石床,语气急促。 “师尊,尚有一桩隐秘…需请您定夺。” 杨任扬起眉毛,连忙出言。 “有话直说,何必遮掩?” 清虚道德真君轻哼一声,止住脚步。 “殷受似有长生之志……” 杨任沉默片刻,缓缓出言。 若是不知此事倒也罢了,既已知晓,自不能知情不报。 “此乃三界一等一的僭越之举,若真让他练成了仙身,定遭神人共伐。” 清虚道德真君双眉微蹙,愈觉棘手。 “这事儿便烂在肚子里,莫要泄露,诸圣自有定计,不需你我置喙。” “谨遵教诲。” 杨任闻言,躬身一拜。 不等他起身,清虚道德真君已借混元幡,腾挪数百里之外,往九仙山桃源洞去了。 杨任见状,当即施展纵地金光法,准备赶回朝歌。 若是错过早朝,定会惹得闻仲生疑。 如此,又是两个时辰,已是寅时,终于赶赴朝歌。 此时,城门初开。 这朝歌城乃是大商都城,其间人道气运深重,仙神之流,不得腾云驾雾、借遁法而入。 杨任沿官道而行,往城门而去。 此刻入城的,大都是穷苦人家。 只见众人皆穿粗衫,皮肤黝黑,唯独有个肤白胜雪的豆蔻少女,抱着条白毛小狗往内行去。 杨任那离火神目已有所成,不刻意催动,亦有破妄堪虚之能。 “师弟,怎今日就来了?” 杨任微微一笑,以法力传音。 在其视线之中,那豆蔻少女气机内敛,仍旧流溢出几分熟悉的道韵。 大抵是未将八九玄功炼成之故,终究在离火神目注视下露了破绽。 至于那白毛小狗,它身上的妖气和杨戬养的小黑犬一般无二。 少女转过身来,嫣然一笑。 “谋事需趁早,越周密越好。” 杨任闻言一怔,神情惊异。 谁成想,未来名震三界的清源妙道真君,在扮成女子时竟毫无滞涩之感。 好在,略一思忖,也就明白了。 若要入宫寻斧,自需改头换面。 杨戬平日习练玄功,多重道体坚韧、气力壮大,而轻于变化。 哪怕偶尔借玄功变幻身形,大都也是变成男子。 此番入宫极其凶险,稍有不慎便会遭人道气运反噬,自需多变化些模样,好求神形兼备,以免露了破绽。 “仇恨……真是世间最可怕可怕的执念之一……” 杨任双眸微凝,忆起了许多人和事。 北海雪夜的姚宾与张桂芳…… 奎木狼、乔坤…… 倒在血泊中的崇应彪…… 满身煞气的秦完、赵江二天君…… 这些人、仙都与他结下了因果,终有一日,其亲友会因仇恨寻上门来。 “我需勤勉修行,不得丝毫懈怠……” 杨任抬起头来,天边已有曦光。 不多时,雄鸡一唱天下白。 第六十九章 秋狩进行时 天明时分,朝歌静谧。 秋风萧瑟,枯叶纷飞。 杨任盘坐榻上,五心向天,依照玉虚正法,观想日出紫气,纳元气入体,过十二重楼,经由周身百脉。 其道体之内,肉身脏腑受元气滋养,愈发神异,自心窍遁出先天火行之气,化作火龙,自肝脏遁出先天木行之气,化作青衣童子。 此二者好似一君一臣,相得益彰,经由各个穴窍,生出精纯法力。 其泥丸宫中,元神璀璨,受大日濯洗,生出缕缕阳气,在那金人身前,空悬一口剑胎。 此剑通体淡青,形制古朴,内中暗含道家剑气,亦与元神辉映,相互淬炼。 这般气象,已得几分玄门真意,只消水磨功夫,修成仙身,自有上乘功果。 如此修行半个时辰,结束早课。 杨任睁开眼眸,轻轻吐气。 其眸似霞,赤光流火,其气似雾,凝而不散。 终究是半路入仕,难有大隐隐于市的心境,好在司天监清闲,有人道气运弥补、镇压毒祸,修为总算是没落下。 今日已是九月初八,明日朝会后,殷受便要携大臣们出城秋狩。 杨任抬起头来,视线跨越重重街巷,透过道道宫墙,依次观摩殿宇。 大商气运一石,王宫独占八斗。 此间气机,好似四海五岳,深重异常。 尤其是国运显化的玄鸟,总是会抖动翎羽,振翅而起,俯瞰整座都城。 杨任那离火神目,虽有勘破虚妄之妙,亦无法完全无视那厚重气机。 如此观摩月余,只能凭借些许蛛丝马迹判断开山斧的大致所在。 此斧乃前朝贤君遗宝,自与大商气机有异。 杨任在那豫州禹王庙,已从那草鞋斗笠上窥得几缕大禹气机,按图索骥之下,总算有了些收获。 在王宫之内,大小宫殿无数,只是大都为嫔妃、宫人的住所。 此前,杨任受召,已去过御花园与御书房,其间并无异常之处。 至于朝会的金銮殿、姜皇后所在的正宫、黄飞虎胞妹黄妃所在的西宫,皆被玄鸟气机充斥。 偌大王宫,唯有寥寥两处气机有异。 其中之一在正北方,乃太庙所在,另一处却在东南角,尚难窥其玄机。 “只盼明日秋狩时,王辛出城,宫闱气运能削减几分,否则,哪怕有八九玄功傍身,终究凶险异常。” 杨任眸中赤光隐去,轻声叹道。 他那异父异师的亲师弟,已变化身形,在朝歌城内潜伏了一月有余。 …… 翌日,卯时三刻,文武大臣已齐聚金銮殿外。 商王殷受坐上龙辇,钟鸣鼎响,往宫外而去。 三千铁骑,八百御林,旌旗蔽空,瑞彩纷呈。 武成王黄飞虎保驾,闻仲商容比干随行。 余下文臣武将,依照班次序列。 自然,杨任也在其中,虽说司天监监正是个闲差,其上大夫之位却半点不低。 此番秋狩,王命大臣随驾,文武皆有。 如今的文臣与后世不同,大抵都有些舞刀弄枪的本事,故而受命同行。 这般行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出了南门,径直往京畿山林而去。 此地已被朝歌禁军围的水泄不通,绝无刺王杀驾的可能。 殷受出城后便舍辇上马,让其子殷郊、殷洪入辇,毫不顾忌礼制。 杨任攥着缰绳,回首眺望。 只见朝歌城上,国运玄鸟振翅而起,径直南下,往京畿飞来。 虽说南郊山峦连绵,胜在地势平缓,林木稀疏,乃是天然猎场。 自队列前方,传来一道雄浑声线。 “听闻上大夫曾拜在阐教仙人门下,定然精通风水堪舆,可否瞧瞧周遭山河境况?” 殷受微微侧身,笑着说道。 闻仲神色淡然,瞧不出喜怒。 商容比干对视一眼,依旧沉默。 黄飞虎率军在侧方保驾,闻言心头一惊。 自那日朝会帝辛殿问鬼神后,群臣皆知闻仲跟脚。 若论道行神通,自然是仙人远胜寻常炼气士。 王上问计大夫,难道是对太师有所不满? 此刻,群臣心思各异,都将视线落在那俊美青年身上。 “启奏陛下,此地山势平常,不算什么风水宝地。” 杨任甚至没祭出离火神目,已有决断。 殷受闻言一怔,有些诧异。 “此言差矣……前面不远处便是轩辕黄帝安寝之地,自是风水奇佳之所。” 上大夫费仲眼珠一转,连忙出言。 这位未曾学过道法,亦难窥风水好坏。 只是,他善于揣测帝王心思,清楚需要有个和杨任唱反调的,所以及时抓住了机会。 “爱卿所言有理,杨任…你如何解释?” 殷受攥住缰绳,转身问道。 “启奏陛下,轩辕黄帝治时,嫘祖缫丝、仓颉造字,乃人间盛世。 这般贤德帝王,不重陪祀,此间风水之玄妙,全仗贤君阴德。” 杨任望着那轩辕坟所在,沉声言道。 此言落下,群臣神色各异。 商容惊异,比干咋舌。 费仲嗤笑,鲁雄蹙眉。 闻仲轻抚长髯,暗自点头。 “今日不谈政事,诸位爱卿,各自取弓,随寡人狩猎,以彰武德。” 殷受言罢,一马当先,自木架上取了宝弓,往山林深处而去。 黄飞虎见状,当即率军追随。 至于殷郊、殷洪两個殿下,依旧在那龙辇之上,未曾露面, 只是悄悄掀开帘幕,好奇地望向周遭。 闻太师见状,神色不变,催马而动。 鲁雄老当益壮,取了一张宝弓,也往山林中去了。 在龙辇周遭,只余数百禁军,以及商容、比干等文臣。 “大哥,我也想随父王一道狩猎。” 殷洪年仅三岁,奶声奶气。 “小殿下,山林之中潜藏猛兽,你尚年幼,需过几年才能骑马。” 比干闻言轻轻一笑,催马上前。 他是帝乙之弟,帝辛之叔,亦是成汤血脉,大商王嗣。 “叔公,可否让吾等出来歇息片刻,在父王归来前上辇如何?” 殷郊掀开帘幕,希冀地问道。 “这……” 比干有些犹豫。 殷郊眨了眨眼睛。 商容见状,会心一笑。 “此间有禁军守护,定无凶险,殿下久居深宫,难得出来……” 第七十章 风云际会 此刻,云端之上。 有二仙身穿八卦紫绶仙衣,俯瞰山河。 这紫绶仙衣乃阐教秘宝,玄妙无比,有躲灾避劫、掩盖气机之效。 莫说玉虚宫,三界五行也只此两件。 自然,有幸得授仙衣的,乃阐教门下最先敲玉磬、击金钟的那两位上仙了。 “好在杨任机警,及时发现了异状,否则,你我门人都要落入截教罗网……” 广成子面容宽仁,身形适中,在仙衣衬托下,颇有几分清静之意。 “不知碧游门下来的是哪位道友?” 赤精子身材瘦削,眸有神光,极具仙风道骨。 这二仙大道各有玄妙,故而难以斩去三尸,未登大罗,体内亦有毒祸生出。 修为越深,毒祸越重。 这二位的道行,已至金仙绝巅,若非多年清静修行,其毒早已泛滥。 哪怕如此,其修行进境也愈发缓慢,如果不能及时授徒,定遭毒祸侵袭。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广成子望向山林中的那副龙辇,轻声呢喃。 “师兄有番天印,吾有阴阳镜,哪怕是碧游亲传至此,亦要退避三舍。” 赤精子闻言,微微颔首。 …… 天幕之下,十里之外。 有女仙穿黑白阴阳道袍,掌握太阿剑,俯瞰山河。 “老师命吾等关闭洞府,静颂黄庭,谁知十天君杀孽深重,定要结党营私,惹得内门鸡犬不宁。 此番出山,沾染红尘,若是收了殷郊为徒倒也罢了,若是不成,师姐还要埋怨……” 无当圣母望着山间气机,柳眉微蹙。 她早已斩去三尸,登临大罗,自有遮掩气机的手段,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这闻仲好不晓事,怎不设法引开那群文臣,难道要让贫道硬生生将他掳走吗?” 无当圣母望着龙辇旁汇聚的的十余道人道气运,不免有些烦忧。 …… 朝歌城内,宫门之外。 宫女迈着小碎步,喜滋滋地出来采买,正盘算着“中饱私囊”买些零嘴,忽觉眼前一黑。 她再睁眼时,只觉眼前漆黑一片,口中被塞了衣物,难以言声。 在街巷角落,有个肤白胜雪的豆蔻少女摇身一变,化作宫女模样。 今日,杨?天帝外甥?神祇血脉?阐教门人?玉鼎真人亲传?未来的清源妙道真君?戬,不得不变成女身,混入宫闱,只为寻到那大禹开山斧,好劈开那座桃山。 宫女扭捏地迈着小碎步,好半天才适应过来,揣着西宫手令,往王宫行去。 …… 山林之中,溪涧潺潺。 有头梅花鹿迈动步子,在溪边俯首饮水,其耳微动,聆听风声,时刻准备逃离。 此地不远处,土丘后方。 殷受坐在马背上,开弓搭箭,骤然松手。 他幼年时便学了武道手段,造诣破颇深,至于是第二境还是第三境,尚未可知。 昔年帝乙在位时,率文武百官游览御花园,在飞云阁休憩时,恰好塌了一根房梁。 彼时的殷受还是少年,双手撑起梁柱,硬生生扛着数千斤的阁楼,直至换好柱子才松手。 此时,殷受松开箭尾,其势迅疾,顷刻百步,径直贯穿野鹿脖颈。 “陛下神射。” 黄飞虎赞叹一声,跃下马背,跨越溪涧,取鹿尸而归。 闻仲缓缓催马上前,神色淡漠。 自古穷文黩武之君,未有长久者。 闻仲辅佐成汤三朝帝王,文丁也好、帝乙也罢,其实都无有明君之姿。 唯有殷受,明明具备贤德帝王的气魄,可惜却志不在天下,反而喜好鬼神之事。 “此山之中,遍布禁军,哪还有猛兽的踪迹……实在无趣。” 殷受收了弓箭,轻哼一声。 “此番秋狩,只为彰显大商武德,至于狩何猎物,其实并不重要。” 闻仲手持打王金鞭,笑着说道。 “既无猛兽,原路返回。” 殷受沉默片刻,攥住缰绳。 簌簌。 枯叶之上,似有响动。 “白狐,有只白狐!” 鲁雄人老眼不老,指着溪涧对面的缓坡喊道。 殷受闻言,当即转身,定睛射箭。 嗖。 箭矢迅疾异常。 可那白狐格外灵巧,只轻轻一跃,居然躲了过去,匆忙逃窜。 “好畜牲,怎敢戏耍寡人?” 殷受怒目圆睁,挥动缰绳,自土丘一跃而下,径直过了溪涧。 黄飞虎闻言一怔,不敢言语。 鲁雄却听不出其中滋味,只纵马去追。 闻仲轻夹马腹,嘴角上扬。 若能将顽劣帝王教成明君,其功德自然不浅。 …… 龙辇旁,禁军严阵以待。 大抵是丞相商容有两个孙儿的缘故,居然应允了两个殿下的请求。 殷郊与殷洪各自取了副竹弓木箭,在林间相互追逐,好不快活。 自小养在深宫之中,哪里见过山野之景。 此刻,二人好似脱缰野马,完全释放天性。 “算算时辰,王上也快回来了。” 比干从马上取下水壶,饮了一口。 “此地被围得水泄不通,莫说野兽,怕是连蚊子也飞不进来,让两位殿下玩耍一番又有何妨?” 商容撇了撇嘴,觉得老搭档行事太过小心了。 “听闻王上在这般年纪,已经开始修习武道了,自该让殿下们学些护身手段。” 费仲心念一动,笑着应道。 大商朝堂之上,闻太师地位超然,独居一档,在其之下,武将有武成王黄飞虎,文臣有丞相商容、亚相比干。 这二相皆是忠直之臣,其实亦有细微分别。 比干心思玲珑,知晓变通。 商容生性耿直,黑白分明。 若能得到他的信重,自会被划归到“忠臣”的行列之内。 “大夫所言有理。” 商容望着不远处的两个孩童,点了点头。 比干望向远方,依旧不见殷受归来。 “终究在荒郊野岭,吾等还是小心为上。” 比干言罢,轻轻挥鞭,朝二殿下而去。 杨任坐在马背上,屹然不动,只暗中祭起离火神目,观摩周遭境况。 只见数里之外,陡然升起一道白雾。 不多时,雾气散去,现出虎豹豺狼。 吼。 虎啸震山林! 禁军陡然归拢,警惕地望向四周。 杨任心念一动,祭出飞电枪。 第七十一章 上大夫显威 天幕之下,云端之上。 “咦,怎还有个阐教门人?” 无当圣母柳眉微蹙,轻轻抖袖,其道袍飘动,太极图案遁出流光,乃老阴、老阳、少阴、少阳四象道韵,径直落入山林。 她是大罗神仙,即便是随手施为,亦有无穷神妙。 夫仙者,共有五类,分别是天地神人鬼。 其中,鬼仙阴中超脱,人仙只得术法,难成大道。 至于天仙、地仙、神仙三者,其实皆为上乘功果,并无高下之分。 天仙者,上受天书,以返洞天。 地仙者,长生住世,陆地游闲。 神仙者,三花聚顶,五气朝元。 所谓大罗神仙,斩去三尸,悟得大道,三界五行,任意逍遥。 故而,轻易施展撒豆成兵的神通。 这林中的虎豹豺狼,俱是土石化成,虽无真灵,胜在随心而动,玄妙颇多。 自天而降四种道韵,让四兽合四象阵势,互为犄角,脚下生风,迅疾异常。 雾气升腾,蔓延开来。 此刻,殷郊、殷洪两位殿下仍在缓坡下嬉闹。 好在禁军反应迅速,顷刻合拢,将周遭封锁,围了个水泄不通。 “请二位殿下入辇!” 商容见状大吃一惊,慌忙喊道。 比干三步并作两步,推着王嗣进入龙辇。 费仲咧嘴一笑,他巴不得出事,好舍身救王嗣,求个泼天富贵。 余下文臣立在阵势之中,惴惴不安。 杨任祭起离火神目,观摩四兽跟脚——其肌肤血肉皆由道韵显化,脏腑之内,藏着某种玄妙气机。 风云齐至,其势浩荡,士卒吹飞,阵势大乱。 商容紧紧攥住龙辇窗口,比干拽住身旁树苗,费仲双手插进泥地。 杨任本就有不俗的武道造诣,气力极大,仙道也修至炼神返虚境界,自不受那呼风之术影响。 只是,殷郊、殷洪之归属事关重大,不好擅自举动,唯有继续守株待兔。 其余大夫,已随士卒一道,让那怪风刮走,散落山野。 终究是登临大罗之仙,无当圣母三尸尽斩,自不愿滥造杀孽。 如今大商国运尚未倾颓,殷郊、殷洪身负人道气运,难以借道术掳走,只好先解决其周遭阻碍。 故而,莫看是随手施为,其实暗藏玄机。 这虎豹豺狼之威,远胜昔年北海那四头凶兽,若算上内中精纯道韵,完全能视作四个炼神返虚境的炼气士。 只见四兽脚下生风,周身携雾,声势浩荡,自东南西北奔来。 呼、呼… 大风起兮—— 哪怕商容、比干、费仲竭力挣扎,怎能捱得住狂风肆虐,不多时也被卷走。 唯独那龙辇,好似有万钧之势,屹然不动。 只见猛虎扑将过来,爪牙直往龙辇而去。 殷郊、殷洪躲在辇内,透过帘幕缝隙,见状缩成一团、惊惧不已。 “莫伤殿下!” 杨任心念一动,泥丸宫剑胎出窍,无形无相,瞬息而去。 此剑胎由太阳精金、首阳山之铜、九天玄铁、五行静金锻成,本就极尽锋锐坚韧。 何况杨任修习元神御剑之法,养剑多日,自有无穷玄妙。 刹那之间,虎爪断裂。 殷洪见那如瀑剑光,心驰神往。 只是,此虎本非生灵,乃土石所化,掌爪断裂,顷刻复原。 “贫道已证大罗道果,不会以大欺小,可你既要阻我,自该受些磋磨。” 无当圣母立在云上,嘴角微翘。 此言落下,那吊睛猛虎便调转方向,腾跃而起,张开血盆大口,径直扑来。 余下三头牲畜,则往龙辇而去。 正所谓龙精虎猛,豺狼狡黠。 此四兽之中,猛虎对应少阳之势,其力最壮,主攻正面,余下三兽从旁袭扰。 杨任一心二用,剑胎化作苍翠流光,在那豹、豺、狼、之间穿梭。 自己则手持飞电枪,如雷似电,依照紫阳洞秘术,顷刻贯穿猛虎头颅。 殷郊见那紫电枪芒,神色憧憬。 如此一人斗四兽,刹那数合,迅疾凶险。 好在,杨任已在数次交手之中摸出了四兽的几分根底。 他两手攥住飞电枪,脚下迈开步伐,左手轻抬,右臂抖动,枪出如龙,穿透虎目。 他心念一动,本元变幻,祭起三头六臂法相,神目之中已无眼眸,只余六簇真火。 这般全力催动神目,任何神秘皆无所遁形。 虽说猛虎无有真灵,亦需借土石复原,只此一瞬,现出了本元。 杨任如法炮制,望向余下三兽,终于窥得其跟脚。 “小心!” 殷郊陡然出声,神情惊异。 只见斑豹、黄豺、恶狼各自吐出一口气机,居然将那苍翠剑光困住。 而后,四兽合围,形成四象阵势,玄妙道韵流转,俨然化作一方小天地。 “任你三头六臂,术法玄奇,终究只是炼神返虚境界,怎能勘破四象玄妙?” 无当圣母柳眉扬起,欲要去往山林。 杨任心念一动,祭起法宝…枯木剑玄异、飞电枪刚猛、八卦镜道气流溢、金砖砸人生疼、五火七禽扇极尽杀伐。 无当圣母微微一怔,止住脚步。 只见枯木剑斩下,剑气森森;飞电枪刺出,寒芒点点;八卦镜映照,神光道道;金砖拍动,风声呼呼;五火七禽扇轻动,真火熊熊。 这五桩法宝一齐催动,俱往四象阵眼凿去,顷刻间便破开那方小天地。 如此,四兽泯灭,道韵回转。 杨任抬起头来,神目璀璨,穿过云层,望向那截教女仙。 “多谢上仙传道。” 杨任恭恭敬敬打了个道门稽首。 无当圣母见状,心中微怒。 “这太极图乃阐教大老爷所创,哪怕你是大罗神仙,总归不是正宗。” 广成子现出身形,微微一笑。 “我道是何人至此,原是玉虚十二上仙之首,你不在九仙山桃源洞修行,怎入了红尘?难道是已证得大罗道果了?” 无当圣母压住嗔念,打了個稽首。 杨任见状,当即引剑胎破开桎梏,驾起遁光,携二位殿下远去,顷刻消失不见。 无当圣母见状又急又怒,正欲追赶,忽觉身后也出现了一道隐晦气机。 “好啊,赤精子,你也来了……” 无当圣母望着那两抹紫色,神情微凝。 第七十二章 坐山观仙斗 君子可欺之以方。 昔日北海诛妖,姚宾欺杨任。 好在杨任以直报怨,总算与其结成生死之交。 此番截教仙人至朝歌,本是借碧游之势欺成汤血脉。 奈何此仙是清静之仙,不似十天君之流,自然做不来恃强凌弱之事,只布下撒豆成兵之术,未曾动用真本事。 谁知杨任素来谨慎,早有觉察,已然传讯师门,其神通玄奇,居然破了那四象阵势。 于是,阐教十二上仙修为最深、大道最高的广成子、赤精子显现身形,做了扑食螳螂的黄雀。 至于杨任,已携二位殿下,驾遁光赶赴朝歌城内,只需坐山观仙斗。 这位阐教三代真传、上大夫、司天监监正、甲子太岁神,在误打误撞间,成了大商最掐尖的拍花子。 大抵是师门传承,玉虚门下的某位真君,其实也是拐人的行家里手。 若依照本来命数,几年之后,黄飞虎那长子便会在花园中被怪风裹挟。 可见,杨任是实打实地尊师敬长,身体力行赓续青峰山紫阳洞传承。 不多时,已至朝歌城外。 杨任扒了两个小子的蟒袍,在其脸上抹满了灰尘,这才带着他们,大摇大摆地进入城内。 殷郊、殷洪见过其大显神威的场景,不仅不慌,反而满心欢喜。 虽说王宫富庶,终究规矩森严,不似宫外轻松自在。 只要入了朝歌城,就能安省片刻。 哪怕国运玄鸟尚未归来,城内仍有极其厚重的人道气运镇压。 若是寻常炼气士,虽遭压胜,难有大碍,若大罗神仙贸然入内,定要被消磨许多道行。 杨任领着两个孩童,在街巷吃喝玩乐,直到殿下们填满肚皮,才慢慢悠悠往城南府邸而去。 “上大夫,你…那身本事…学自何处?” 殷洪啃着梨儿,嘟嘟囔囔地问道。 “阐教,玉虚宫门下。” 杨任双眼微眯,笑着回答。 截教未能在第一时间收殷郊、殷洪为徒,已然丧失先机,难以借王嗣分润人道气运。 只待杨戬在宫内寻到那把开山斧,既定的目标便就算圆满完成了。 “我观大夫剑术精奇,可否收我为徒?” 殷洪囫囵吃完梨儿,自怀中取了片丝巾,包住果核。 “微臣道术稀松,修为浅薄,难堪大任……二位殿下的机缘,不久便至。” 杨任领着两个孩子,悄然打开府门,喝退下人,径直往后宅而去。 “此番境况甚是怪异,山林之间,怎有呼啸大风,如那虎豹豺狼,亦似妖孽……” 殷郊终究大上几岁,已有几分王嗣贵胄的风范。 “殿下甚是聪慧。” 杨任由衷夸赞两句,而后便让两个孩童在屋内安歇。 今日屡遭奇遇,这二位虽有人道气运庇佑,终究还是孩童,接连奔波,已然累了,不多时便响起细微鼾声。 此时,天幕之下的那场大战尚未结束,自不能将二位殿下送回宫中。 否则,广成子、赤精子岂不是白来了? 至于说殷受的心思……他早就对闻太师心存忌惮之意,本就对截教心存抵触,此番被迫秋狩,自然愈发疏离。 反正两个孩子始终遭人觊觎,干脆让其拜入阐教仙人门下,好平衡朝堂。 这便是殷受故意透露玄机的缘由。 杨任思忖片刻,盘坐榻上,祭起神目,望向朝歌城外的天幕。 其心窍、肝脏,先天火行、木行之气遁出,催发先天离精,现出神目威势。 虽未借三头六臂法相全力施展,难达上观碧落,下察黄泉的境界,亦足够观摩战况。 这般大罗神仙斗法的场景,千年难得一见。 云端之上,三仙对峙。 其中,无当圣母早已登临大罗,道行深厚,神通广大;广成子、赤精子二仙是金仙境界,修为弱了些许,可胜在仙衣神异、法宝玄奇。 只见无当圣母挥动太阿剑,现出五行道韵,一剑斩下,光耀九天。 广成子与赤精子对视一眼,各自施展手段,持雌雄剑、水火锋上前。 截教精五行,阐教擅阴阳。 无当圣母修为深厚,五行道术精气,剑气也有颇多玄妙。 广成子与赤精子成两仪之势,互为援引,剑锋相合,共迎大敌。 只见剑光交错,道韵流溢,已搅得方圆百里气机动荡。 天幕之下,日光似被截断,时隐时现,时夜时昼,格外玄奇。 只是,无当圣母也好、广成子、赤精子也罢,其大道皆不在剑上。 这边是碧游法脉神仙体,那边是玉虚道统不老身。 你有五行道术精杀伐,吾有阴阳神通擅护身。 如此攻伐许久,虽斗得剑气肆虐,怒意迸发,总归难分高下。 这三位仙人相斗半個时辰,已将彼此手段摸了个分明,正是见真章的时候。 无当圣母挑开雌雄剑与水火锋,太阿剑大放光华,隐有碧游道意流溢。 广成子一指点天,现出金光,赤精子一指点地,现出莲花,其八卦紫绶仙衣皆流溢玉虚道韵。 如此,剑气虽利,难伤仙身。 广成子大喝一声,番天印骤然砸出,赤精子心念一动,阴阳镜瞬息映照。 这桩宝物皆有神异……番天印威势奇大,乃以正克奇的上乘法宝,哪怕是大罗神仙也不敢以肉身硬抗;阴阳镜摄二气、定生死,乃是针对元神、魂魄的奇异仙物。 无当圣母出来的仓促,只穿了身寻常道袍,带了一口太阿剑,余下再无他物。 此刻,见番天印势大、阴阳镜凶险,只得施展倾力施展道术,让大罗神仙的磅礴气机彻底显现。 轰。 只见天雷滚滚,晴空霹雳,散作树状,骤然降下。 其掌中太阿剑亦现神威,陡然化出一方隔绝元气的无法之地。 如此,任番天印、阴阳镜有无穷玄妙,亦似无根之萍,威势大损,难以为继。 可那片无法之地,亦被两桩至宝的威势所创,陡然碎裂,天地元气倒灌。 天雷之下,广成子、赤精子打了个趔趄,险些跌落云端。 而那无当圣母,已携太阿剑,斩开云海,顷刻远遁,不知去了何方。 第七十三章 宿命的汇聚(求追读) 京畿,轩辕坟。 殷受纵马追逐白狐,不觉间已行了三四里山路。 期间,他也曾开弓搭箭,却都被轻易躲过了。 殷受幼时习武,至今已有近二十年光景。 他是天生的武道良材,已接连突破了第一、第二境的桎梏,炼出了先天真气,贯通周身百脉,寿二百,有无穷神力。 如此体魄,其气血异常旺盛,虽比不得修成无垢肉身的仙人,亦有诸多玄妙。 寻常人行在夜间,阳气似火烛,游魂觊觎。 武道宗师行在夜间,阳气似大日,诸邪退避。 这般存在,本来天然压胜鬼魂精怪。 何况,殷受的箭术早就到达百步穿杨的水准。 谁成想,依旧没能碰到那白狐的一根毫毛。 “王上,此狐诡异,莫要再追了。” 黄飞虎纵马追来,连忙劝谏。 虽说他修为尚浅,难以窥破狐皮下隐匿的深重妖气。 可是,哪有寻常野兽能接连躲过武道宗师的箭矢? “哼,诡异…寡人面前,怎容它装神弄鬼?” 殷受闻言愈发气急,他抖动缰绳,挎着宝弓,继续往山林深处追去。 “王上…王上!” 黄飞虎见状,大惊失色。 “难得出宫一趟,任他去闹吧!” 闻仲催马,缓缓行来,其眉心竖眼睁开,现出三尺白光。 此刻,天幕之下,唯有二仙并列云端。 可见,阐截二教对于大商王嗣的争夺,已然落下帷幕。 闻仲轻叹一声,神色复杂。 他是大商人士,少年寻仙问道,拜入金灵圣母门下,短短数十载修成金仙境界,后来下山辅佐文丁。 这位三朝老臣,为保大商江山社稷,行事近乎无私。 此前,其师金灵圣母传信,让他左右为难。 截教传他道法神通,商王于他有知遇之恩。 金灵圣母欲兴碧游,不惜代价。 殷受生性孤傲,不愿受制于人。 师命难违,帝心难改。 闻仲备受煎熬,苦不堪言。 为报师恩,他力排众议,定下秋狩之事。 为报君恩,他露出破绽,留足缓冲余地。 今日三仙斗法,未曾超出他的预计。 让司天监推算秋狩时日,其实便是在给杨任透露消息,好让阐教有所准备。 闻仲重恩,自不会反截投阐,如此行事,实是有深层次的缘由。 炼气士修行,成仙是一道天堑,大罗又是一道天堑。 若要成就大罗道果,除去斩三尸、吞六气外,须成就独属自己的大道。 如南极仙翁,其大道在于世人多寿;如无当圣母,其大道在禁绝万法,如云中子,其大道在于积攒福德。 闻仲证道大罗的契机,应在四个字上——天下太平。 这些年来,他稳住朝堂局势,平定各方动乱,堪称鞠躬尽瘁。 好不容易让袁福通消停了,有了证道的机会,可是封神大劫又快来了。 若是让仙人将手伸进朝堂,这人间怎能安稳? 世间大义胜过私欲者,何其寥寥? 尤其,截教有万仙来朝、诸神参拜之势,外门弟子无数,品性良莠不齐,真将王嗣收入门下,定会愈发肆无忌惮。 所以,宁可让阐教得利……其门人稀少,难以成势,自己坐镇朝堂,不会出太大乱子。 这一点上,闻仲与殷受的想法殊途同归。 “哎呦…” “小心!” “快去请闻太师!” 自远处传来细微声音,在仙人耳中却似春雷绽开。 闻仲心念一动,祭起神目,望向周遭山林。 只见士卒散落各处……大树枝丫卡着、溪里趴着、泥里栽着,大都挂彩负伤,神色萎靡。 “武成王。” 闻仲双眉微蹙,神情凝重。 “末将在。” 黄飞虎坐在马背上,双手抱拳。 “你速去归拢禁军,找寻两位殿下踪迹!” 闻仲手持打王金鞭,语气急促。 其实,他已猜到殷郊、殷洪下落,只是做戏做全套,不好露了马脚。 黄飞虎闻言面色微变,当即挥动缰绳,收拢四散的禁军,好将山岭刮地三尺。 闻仲见状,三眼微眯,舍了马儿,借遁光而走,往朝歌以东行去。 …… 殷受抬起头来,望向天幕。 他尚未开始修行,亦无神目,冥冥中有种灵觉,感知到云端似有仙人。 这让他感到有些烦闷……截教也好、阐教也罢,在其看来都是搅动天下的祸源。 为何仙人不清静修行,定要入世作乱? 殷受发觉,兴许圣人道统也并非十全十美。 终于,他咬牙做了个艰难的决定——正式开始修行。 自人族诞生以来,经历无数朝代更迭,终于有了今日的蔚然气象。 闻仲辅佐三朝,大商国力到达顶峰。 殷受继位时,文有闻仲,武有黄飞虎,文足以安邦,武足以定国,四夷拱手,八方宾服,东南西北共八百路诸侯尽朝于商。 只要不行逆天之举,任其肆意挥霍,难以将家底败光。 可是,如此惊人的人道气运,怎能不让人觊觎? 殷受觉得,宁可奋力一搏,哪怕让大商国祚断在他手上,总好过受仙圣操纵。 嗖。 白狐如鬼似魅,不知从哪窜了出来。 殷受回过神来,冷哼一声,纵马追寻。 这般你追我赶,兜兜转转,来到了轩辕坟外。 白狐灵巧,从一处石洞钻了进去。 殷受顾念人族先贤,不好施展巨力砸那洞窟,正欲命人放火烧狐,谁知身旁已无随从。 “仙圣操纵寡人,妖孽也戏耍寡人?” 殷受心念一动,依照搜寻得来的炼气法门行气,只几次呼吸,已然完成百日筑基的过程。 此刻,其周遭无有一人,于力量和寿数的渴望,让他肆意施为。 殷受双眸微冷,真气流转,心火遁出,自指间落入石洞。 本是人间帝王,有人道气运护持,其武道造诣又将气血炼得格外充沛,精神圆满。 这般精气神锻成一炉,其火之旺盛,已不在八景宫圣人丹炉之下。 轰。 好一场大火,烧了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石洞之内,狐妖遇火即殒,甚至来不及哀嚎。 唯有那白狐修为深厚,自小道逃出,进入轩辕坟,躲过一劫。 殷受见洞内黑烟滚滚,淡淡一笑,催马离去。 白狐从坟里钻了出来,恨恨地望着他的背影。 第七十四章 红脸白脸 阐教十二上仙之中,广成子击金钟,赤精子敲玉磬,大道极为广阔,乃是元始天尊最器重的门人。 故而,此二仙的家底格外厚实。 九仙山桃源洞,镇洞法宝颇多——番天印、落魂钟、八卦紫绶仙衣、雌雄剑…… 太华山云霄洞也不遑多让——八卦紫绶仙衣、阴阳镜、水火锋…… 这些都是世所罕见的奇宝,有无穷妙用。 尤其是那番天印与阴阳镜,威力奇大,大罗神仙都要避其锋芒。 此番,二仙入世,只因未登大罗,毒祸缠身,唯有传道方可解厄。 “你我能破截教谋划,杨任功劳不小。” 广成子立在云端,神色喜悦。 “我观他宝光璀璨,兵刃颇多,唯独缺了护身之物。” 赤精子轻挥拂尘,微微颔首。 “贫道有一件扫霞仙衣,可拨云见日,收拢元气,暗含诸多玄妙,正好予他。” 广成子已有定计,语气淡然。 这二仙正商议着,只见朝歌城外祭起一道赤色遁光,迅疾异常。 “这手火行遁法倒是有几分灵气。” 广成子眼眸一亮,轻声赞叹。 “听清虚师弟说,此子接连修成三头六臂、脚下生莲等大术,甚至炼就了一对先天神目。” 赤精子言罢,哑然失笑。 当时,为告知截教谋划,清虚道德真君亲赴太华山,起初还算稳重,直到说起那徒儿时却变了嘴脸。 “此子根性深厚,实为佳徒,让他捡了便宜,怎还敢卖乖弄巧?” 广成子摇了摇头,笑骂道。 若要说收徒,阐教门下无人能与他媲美。 昔年弟子黄帝已得果位,其修为道行只在圣人之下,反让他这当老师的与有荣焉。 不多时,杨任便携二殿下登云踏雾。 殷郊、殷洪踩在云上,只觉身在梦中。 “拜见二位师伯!” 杨任恭恭敬敬打了个稽首。 “你立下大功,莫要多礼。” 赤精子轻抚长髯,笑着说道。 广成子则将视线落在两个孩子身上,暗运法眼,好生观摩其根骨禀赋。 “全仗师伯洪福。” 杨任直起身来,语气诚挚。 “若非你机警,窥破密谋,此刻,这二位殿下怕是已入了碧游门墙。 此为扫霞衣,乃早年护身之物,今日便赠予你。” 广成子言罢,轻轻抖袖,现出一件金色云纹法袍。 好玄妙,薄如蝉翼,隐现流光,真是天衣,无线无缝,浑然一体。 “弟子恰逢其会,不敢居功。” 杨任压下心念,不去瞧那仙衣,躬身一拜,出言婉拒。 “怎么,你青峰山家大业大,瞧不上九仙山小门小户?” 赤精子咧嘴一笑,笑着拱火。 “自非如此,只是……” 杨任心下一凛,连忙解释。 “昔年,你师祖赐吾八卦紫绶仙衣,这扫霞衣便封存洞府,久未现世。 你得仙衣,正好让它重见天日,总好过在山中积灰落尘,晦了宝光。” 广成子轻轻摆手,语气坚决。 只见那扫霞衣散成千万缕光华,顷刻钻入杨任官服内,藏在其中,若隐若现。 “多谢师伯赐宝。” 杨任推辞不过,半推半就收了。 “如今,这两位殿下尚且年幼,不能带回山门修行…… 贫道且问…殷郊、殷洪,你二人可愿拜入吾等门下,自此踏入仙道,长生久视?” 广成子转过头去,望向两个刚睡醒的孩童。 “师尊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殷郊稚声嫩气,扯着兄弟行了跪礼。 “尔为帝室之胄,怎也不问吾等来历,贸然受了师承?” 赤精子双眼微眯,笑着问道。 “师…上仙,先前妖孽作祟,虎豹豺狼好生凶猛,上大夫…师兄大显神威,剑术惊奇,枪法神异,让我兄弟二人大开眼界。 如此由小见大,可知两位是真神仙,定有无穷神通,玄奇手段,若能拜入门墙,总不至被妖孽震慑!” 殷郊思忖片刻,道出其中缘由。 “孤…我也一样!” 殷洪毕竟年幼,只是应和。 “好啊,你二人心慕大道,实是好的……只是,汝是王嗣,尚且年幼,需在尘世停留些日子。 今日,吾等便传下道统,你们定要好生修行,有疑难之处,可修书至九仙山、太华山,自有计较。 若遇危急之事,先寻杨任、黄飞虎,他二人亦是阐教门下,既是尔等臣子,亦是师门兄长,不得轻慢。” 广成子言罢,神色喜悦,而后一指点出,玉虚正法洋洋洒洒数千字,散作流光,遁入两位殿下眉心。 赤精子心念一动,自袖中取了个葫芦赐下,内有金丹两粒,好佐弟子修行。 这般,哪怕二人不在山门,亦能顺利筑基,迈入仙道。 何况,殷郊殷洪身负人道气运,只要大商尚未倾覆,帝辛不闹幺蛾子,朝歌城便是天然道场。 不多时,殷氏兄弟悠悠醒转,跪拜叩首,交口称谢。 “尔等既入玉虚门墙,自该赐下法宝,汝虽年幼,不许借法宝之威逞凶斗狠,若随意出手伤人,为师定不能饶你!” 赤精子蹙起眉头,语气冷厉。 此言落下,殷郊殷洪面如土色,皆言不敢。 广成子取出雌雄剑、方天画戟,赐给殷郊,赤精子取出水火锋,赐给殷洪。 而后,又将祭炼之法传下。 “此间密事,莫要让他人知晓,哪怕是尔等父王问起,这玉虚法门也不能传授。 若是违背此事,定有天崩地裂之祸,任你是帝子贵胄亦难幸免!” 赤精子神色严肃,不怒自威。 殷郊殷洪对视一眼,拜伏在云端,连连立誓。 “好孩子,今时不同往日,尔等迈入仙道,需分走吾等身上毒祸,好在有人道气运护持,在朝歌时无甚大碍,只是要多积攒功德,以免大坝决堤。” 广成子扶起兄弟二人,轻声嘱咐。 杨任低眉颔首,全当没瞧出师伯在唱红白脸。 不多时,二仙腾云驾雾,往山门归去。 杨任携殷郊殷洪,驾遁光返回朝歌。 此时,黄飞虎率军找寻二人踪迹,急得焦头烂额,不想正好在城外遇见。 “拜见殿下…” 黄飞虎松了口气,欲要叩拜。 “见过师兄。” 殷郊、殷洪悄声说道。 黄飞虎闻言,如遭雷击。 第七十五章 照破山河万朵 王宫,东南一隅。 这儿毗邻御花园,昔年少年子受托梁换柱的飞云阁就在此地。 此时正值晌午时分,大日映照,秋阳猛于虎。 宫女见四处无人,扭动着腰肢,进了楼阁,在四处寻了好一阵,终于寻到了藏在房梁上的那口锈迹斑驳的斧子。 虽说八九玄功有诸多变化,可在人道气运汇聚之地却另当别论。 自打入宫以来,顶上气机越来越沉,起初似万斤大石,后来似小山,如今似那真正的山岳,压得玄功难以运转。 此前在宫外变成宫女模样,进宫后却难以再变。 否则,修成玄功的炼气士岂不是都能入宫作乱了?兴许昨儿还在颠龙倒凤,今儿睁眼一瞧,嘿,怎是个猢狲! 当然,若是国祚不稳,妖孽祸世,自然另当别论。 宫女心念一动,以肉身之力,一脚蹬地,腾跃而起,攥住斧柄。 大抵是殷受思及往日得意之事,故将开山斧藏在阁中,若非有杨任勘破虚实,寻出了可能的所在,定要耗费不少精力。 这斧子看似寻常,实为蕴含人道气运的至宝,若让仙神妖魔得了,有害无益。 好在,杨戬有半数人族血脉,起初开山斧的确有抗拒之意,在数次猛烈冲击后,终究半推半就地从了。 此类人道气运至宝,不需祭炼,只要能得其认可,自能发挥威势。 此时,京畿接连起了事端,宫馁宫外已然生乱,哪里顾得上一个小小宫女。 杨戬趁乱取了斧子,藏在怀中,接连翻过几座高墙,总算是离了那泥潭一般的险地。 他心念一动,恢复本来面貌,径直往城南上大夫宅邸而去。 杨戬是一口上佳的刀胚,需千磨万击方能显露锋芒,仇恨是最好的砺石,逐渐将伤疤苦痛碾碎,成就出鞘时的那抹寒光。 红尘颠沛流离几载,山中修行十余年,尝尽冷暖,吃尽苦头。 玉泉山上,搬山负岳数载,只为雕开璞壳,现出宝光。 金霞洞内,挥刀劈刃多年,只为磨砺锋芒,斩开桎梏。 杨戬得了开山斧,好似猛虎插翅,真龙归海,自此海阔凭跃,天高任飞。 他,欲破开禁制,劈开桃山。 若天庭敢来阻拦,有朝一日定要踏碎凌霄! 杨戬体内,玄功运转迅疾,奔走如飞,毒祸汹涌,宛如大江来潮。 自拿到开山斧的那一刻起,他的心气就在逐渐拔高。 若说起初似丘壑,如今则似大岳。 只待其精气神攀升至最巅峰的一刻,遇山劈山,见神斩神,并非虚言。 这位生来就注定会炼就玄功的真君,哪怕受毒祸侵袭,未似天定命数那般炼至小成,终究有化腐朽为神奇的伟力。 …… 杨任的生平称不上传奇。 本来,他以为天数皆定,仙神有命,若是擅自举动,定遭灾劫。 谁知,那年冬日,大雪纷飞。 庭院之中,窥见仙人雨落,降临凡尘。 自此,他才算提起了心气,有了更改命数之志。 哪怕迈入仙道,依旧谨小慎微,只怕半步之差,跌落尘埃。 好在,山中斩蛟、北海诛妖、雪夜焚仙,临海破阵……愈挫愈勇,终于入了圣人法眼,派了入朝为官的差事。 这方仙神遍地的世界,唯有壮大己身才是登天之阶,哪怕背靠大教,依旧需奋力挣扎。 昔日种种皆是为己,此番助力杨戬去劈桃山,实为意气之举。 每个人的心里,大抵都有一座桃山。 只是有的人愿意去劈,有的人视而不见。 杨任心中的那座山,源自两世凡俗对神鬼之事的敬畏。 故而,这才有十余年夜炼武道,韬光养晦,瞒过世人也瞒过自己的举动。 如今,主动去趟与天庭争斗的浑水,好似不智,实则是跳出窠臼,此后天地开阔! 后宅,屋内。 杨任盘坐榻上,运转玉虚正法。 其元神遁出泥丸宫,先天火行之气化作火龙,先天木行之气化作青童,此三者交相辉映,循经脉穴窍游走。 其道体周遭,枯木剑、飞电枪、金砖、八卦镜、五火七禽扇、桃符、青蛇剑胎萦绕。 如此,玉虚正法自行运转,积攒道行,神识与法力祭出,化作丝丝缕缕祭炼法宝。 杨任身上,扫霞仙衣隐在官服之下,不但能躲避刀兵、削减灾劫,亦能归拢元气,妙处无穷。 这般仙家法衣,有小洞天之美誉。 所谓洞天福地,乃是开天辟地后先天未褪之处,故而才能分开清浊二气,形成天然道场。 这扫霞衣,虽较八卦紫绶仙衣逊色几分,终究能气分清浊,省了些许静功。 此衣在身,天地之气清浊分开,清者归入衣内,循道体游走,好似寒冬暖炉、夏日冰块,让人身魂舒畅。 如今,杨任是炼神返虚境界,炼成三头六臂、脚下生莲等护身法门,有玄奇法宝、仙家衣裳。 虽说阳神尚未大成,总是能在大日下遁出元神。 何况,他已初步修成纵地金光法,哪怕打不过总归能逃。 “不对,逃什么逃,天帝好面子,只会派天兵天将前来,若连这一关都过不了,怎谈弃了神道,肉身成圣?” 杨任心念一动,睁开眼眸。 其目中赤光大盛,宛如朝霞。 其道体内,心窍、肝脏两道先天之气奔腾,淬得道体愈发洁净坚韧。 其身旁数件奇异法宝,尽皆现出灵性,流溢光华,格外玄妙。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 一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杨任缓缓起身,法宝收敛,唯有青蛇剑胎吞吐剑气,锋锐异常。 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 若是连违背天庭的胆气都无,何谈成仙了道、长生久视,何谈炼返先天,修成神通? 吱呀。 杨任推开房门,望向天幕,大日映照,笼盖四野。 “我说任儿啊,你保卫殿下,建了奇功,正是加官晋爵的时候,这些时日,定要收敛锋芒……” 杨辰提着鸟笼,乐呵呵地说道。 “父亲,唯独今日,我要锋芒毕露。” 杨任言罢,大步流星,径直出了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