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媒官》 第1章 状元郎要做媒官 隆兴七年,盛京城。 御书房内,新科状元凌不语不敢抬头,得圣上单独召见,于新科状元也是罕见之事,皇威之下,哪敢妄睹圣颜。 端坐在御书房上首的正是当今圣上——端木崇,十八岁那年太上皇退位,他登基,二十五岁便在元昌国百姓中贤名远扬。 端木崇指着面前的那堆奏折,随手拿起一封“这是兵部尚书上奏——兹新科状元凌不语虽才干过人,却是罪臣之后,臣以为不可入翰林院,望陛下三思。” “这一封是礼部侍郎上奏——兹新科状元为罪臣凌启之重孙,恐身有反骨,不可重用,望陛下三思,”端木崇指着面前这一堆,轻笑道“剩下的就不念了吧,皆是类似。” 凌不语暗骂一声,这些杀千刀的,凌家造反是多少年前的老皇历了,三代都过了,还值得他们这么忌惮? “陛下,小民深知出身颇受争议,但既是先皇有旨令三代不得科考,小民如今算得第四代,并没有破坏规矩,还请陛下明鉴!”凌不语缓缓道来,不卑不亢。 凌不语不卑不亢地回完话,上首传来皇帝轻笑。 “你倒是个直白的,朕也是头痛,有朝臣进言你乃罪臣之后,不堪为大任,更不可入翰林院,争议颇大,朕也觉得为难,只是你毕竟是朕亲点状元,岂能没有去处?” 凌不语后颈微凉,微微阖眼后张开,伏身而拜“但凭陛下做主。” “既是如此,朕便替你指一个去处,可以说是史无前例,你若接下,便是那千古第一人!” 凌不语越听越觉得诡奇,自己也好歹在学术界呆过,没少被画大饼,千古第一人,纵观本朝政治制度结构,还有哪个位置称得上千古第一人? 看着凌不语平静的面孔,端木崇突地想看到他看到任命文书后碎裂的表情,他懒散地伸手示意站在一侧的大监将任命文书送下去“凌不语,打开看看。” 凌不语微一颌首“小民遵命。” 待打开文书,一道眸光从眼底闪过,虽有诧异,却没能让端木崇成功地看到他任何情绪,端木崇暗道可惜,就见到凌不语将任命书奉于双手感谢圣恩“圣恩浩荡!” 哈哈哈,好一个圣恩浩荡,端木崇脸上的笑意浓郁,在看过任命书后依旧能如此坦然,这反贼之后有些意思,不愧是他钦点的状元郎“既是如此,择日便去了吧!” “谢陛下隆恩,小民告退!” 目送这新鲜出炉的状元郎的背影消失,刚才奉任命文书的御前大太监方公公踟蹰几分,才说道“陛下,为何挑中此人,此人在京中毫无背景,无人帮扶,哪能堪此大任。” “再说,他要是不能参透陛下玄机,岂不是白白浪费一回?” 端木崇把玩着手中沉香木雕,突地一掷“若是不能参透,那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方公公打个寒颤,陛下要使奇招,千挑万选看中此人,要是这人能悟到,将来还有翻身的时候,否则只能沦为弃子。 凌不语走出宫门,外面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正候着,看他出来,穿着短衫的高壮男子迎了过来,面露关切,不等他说话,凌不语就挥手制止,带着他上了马车。 这人叫高凌赫,长得五大三粗,是从小跟着凌不语长大的家仆,说是主仆,就是兄弟。 不管内外,两人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没什么高低之分。 高凌赫拿起任命文书一看,顿时像被雷劈过,话都说不成串“公,公子,是什么意思?” “不识字?陛下让公子我做千古第一人。”凌不语淡然道“进官媒,做媒官,去说亲!” 高凌赫差点站不住,脑子里率先想到的是穿得花红柳绿,嘴角一颗夸张黑痣的老娘们。 他没凌不语那么淡定,凌家憋屈了六十年,好不容易等到小公子靠科举杀出重围,满以为锦绣前程在手,现在居然要让他去做媒官,还是男媒官? 高凌赫一口气冲到喉咙,真是气到呕血“我的个天爷,这不是老娘们干的活,皇帝他是怎么想的!” 第2章 我偏要青云直上 从皇宫出来便是中心街,驶出中心街是长街,再往前是窄巷、坊曲,从贵到富到穷,一目了然,凌不语独自坐在马车上,手握任命文书,闭目小憩。 凌家住在长街一处三进的院子里,他回来后直接进了厅堂,祖父凌长河与挚友路青云正候着,一见到他,凌长河便问道“如何?” “翰林院,黄了。”凌不语转而交出任命书。 凌长河看完,面露悲怆“欺人太甚,堂堂状元郎给人说媒,这传出去岂不是成了笑话!” “祖父稍安勿躁,孙子倒觉得皇帝另有用意。贵籍的儿女亲事不止是亲事,可以是交易,是同盟,更可以结党营私,往大了说,那是可以影响江山社稷的。” “臣子强,皇权便弱,这是皇家的最大禁忌。” “孙子以为陛下派我去官媒并不单单是被人上书,”凌不语从容地说道“或许是借这个机会让我去官媒,以后官媒要从他的心意说亲。” 凌长河和路青云对视,要真是如凌不语所想,皇帝这是要用凌不语? “怎么就挑中你?”凌长河守旧,依旧觉得进翰林、入内阁才是状元应该走的路。 “我是状元郎,陛下亲指的,要给我一个交代是其一,其二,凌家是罪臣之后,根基被毁,和朝中的关系断绝,我只能依靠他,其三,我身上流着凌家的血。” “说白了,我身上流着反贼的血,曾曾祖父敢和当初的圣上叫板,是反贼,也有一腔孤勇。陛下也想看看我身上有没有这种孤勇,或许能助他一臂之力。” “我也好,官媒也好,都是陛下牵制朝臣,阻断他们利用姻亲变强变盛的工具。” “如果傻傻地抱着只做媒人的心思去官媒,不能替皇帝排忧解难,那就彻底没了前途。” “他们不想让我进翰林院,自认为斩了我的后路,我偏要让他们瞧瞧,有朝一日,我也能凌于他们之上,我愿为皇帝棋子博弈一场,反贼之后又如何?我偏要青云直上!” 路青云哈哈大笑,老爷子憋屈六十年后还不能翻身,他们身为反贼之后何尝不憋屈。 就说现在还在盛京城混的这帮兄弟,哪个祖上不是五品以上的官员,也能登上紫宸殿。 千牛卫大将军,四品明威将军,正三品太子詹士,归德将军,金紫光禄大夫,还有凌家的老祖宗,兵部尚书,一代重臣,结果呢,俱往矣。 “你主意已定,愿意和皇帝下这盘棋,我们在背地里助你,想要哪些信息,我路青云扒了他们的榻上板子也给你翻出来。” 凌不语摸着手指上握笔磨出来的茧“路青云,你对官媒内部了解多少?” “有一位媒官,你得上点心,这姑娘名叫魏妩,人称五姑娘,如今是官媒所的一把好手,你这一去可是抢了人家五姑娘领头羊的位置。” “官媒所从前以她为主?” “里面原本不设长官,你是当朝第一位男媒官,也是官媒所第一位正儿八经的主事人,从今往后是她们的上峰,以往从说媒来讲,五姑娘属头名。” “此女有何过人之处?” “她的身世背景有些复杂,今日先和你卖个关子,省得你先入为主,不过她说媒的本事的确是有的,如今是各府夫人小姐还要巴结的媒官。” “有才干知进退才是好的合作对象,我去不是和她打擂台,是求合作,”凌不语人还没到官媒所,已经给自己定位清楚“不是要和她们作对,好男不和女斗。” “此女说媒为何扬名?媒官不止她一位,要出类拔萃不易。”凌不语又问道。 “她能说常人不能说之媒,你可听说过上个月成亲的礼部侍郎之子?” “我倒是知道礼部侍郎也跟着工部尚书参了我一本,阻我入翰林。”凌不语回道。 这是无意中哪壶不开提了哪壶,路青云大笑道“礼部侍郎之子因事故造成腿疾,不得入仕,因是白身又不良于行一直难寻对象。” 凌不语还没有说过媒,但有两世的经验,说道“门当户对的嫌他残疾,没有仕途,要是找个普通人家,侍郎夫妇又不甘心,高不成,低不就。” “正是如此!这位五姑娘却帮他牵线了白鹿书院院长之女,先让两人在诗书会上以诗会友初生好感,其实那侍郎家的公子我见过,皮相不错,结果你猜怎么样?” “不是女方看他身体有疾纠结就是男方自觉身残配不上,互相纠缠。” 狗血剧本一般都是这么写。 “凌不语,你是神算子。”路青云服气得很。 “所以那五姑娘是如何让两人修成正果使了什么招数?”凌不语倒想知道那位鼎鼎大名的五姑娘如何化腐朽为神奇,能让个残疾娶到白鹿书院院长之女! 第3章 繁衍才能生生不息 “她在侍郎家公子面前放话说会给那位姑娘另说良缘,还当真张罗起新的相看,小公子本就不是真心放弃,一招激将,顾不上身有残疾,去找人表衷情。” “激将之法。”凌不语说道“听着是有几分聪明劲,但女家应也有顾虑。” “正是,毕竟身体有疾是不变的事实,仕途无望也是真,书院院长之女本可以有更好的姻缘,这位五姑娘又寻机会将小公子的诗文送到院长面前,得了他的赞许。” 凌不语一沉吟,说道“院长应不知是何人所作。” “凌不语,你可以改行去当算卦仙人了,怕院长先入为主,她索性瞒了身份才送。” 接下来的事情就知道了,院长也对小公子改观,两人又情投意合,这桩婚事就板上钉钉。 “这位五姑娘是个有想法的,先让书院千金见小公子才华,再暴露其短,最终才华品性胜出。”凌不语反问道“书院千金饱读诗书又有贤名,定还会看未来的公婆。” “听闻侍郎夫妇乃青梅竹马,一路扶持走来,侍郎大人虽纳一妾有一通房,但始终尊重发妻,从不曾宠妾灭妻,后院平和且婆母仁善,未听说对庶子女及妾、通房苛责之名。” 凌不语道“这位五姑娘确实心窍玲珑,门户、情感、婆媳关系均考虑到位才步步为营。” “她不仅说媒厉害,在官媒所也如鱼得水,年纪最小,大家都让着她,你这番前去,恐怕其余人都站在她那边,认定你是欺负人的。”路青云的话透着几分幸灾乐祸。 “心思玲珑的男子我见过不少,如此古灵精怪的女子倒是少见,我前去会会再说。” 路青云笑而不语,突然起身,挂着灿烂的笑容“我走了,天下第一男媒官,好好干!” 凌不语坦然,凌长河撇嘴,高凌赫急不可待地赶人“您慢走,路公子!” 次日一早,凌不语从自家宅院出发,马车直驱进入长城与中心街的交界处,那掌管着贵籍姻缘之地就位于这里。 一棵百年老树,一处清幽小院,一块户部尚书亲笔所书牌匾——官媒所! 官媒所前一块空地专用来停靠马车,算是预留的“停车场。” 凌不语刚下车,一辆马车猝然行驶到他身侧,车上的人掀开布帘,露出一张白脸皮。 这人养得跟没见过太阳的小白脸一样,衣饰华丽,看向凌不语时眼带睥睨之色。 来人正是与他同届的探花郎何晋,他还有个身份——兵部尚书夫人的亲外甥。 何晋斜眼看着凌不语,再看他后面大大的官媒所招牌,面露讽意“我正要去翰林院上值,这么巧遇到状元郎,状元郎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来官媒所?” 其实昨天夜里他就听姨父说了,事情办成了,凌不语没法进翰林院,别想压他一头! 瞧着对方快要咧到天上去的嘴角,凌不语嘴角一挑,不动声色道“陛下亲调不得不从。” 何晋脸色一僵,他再想多说几句也怕引人说他对陛下指令指手划脚,一时间面色悻然。 附近还有不少人,当初放榜后游街而行,不少人都见过状元郎,眼下也听出中间意思。 堂堂的状元郎没进翰林院,居然进了官媒所,一时间不少百姓围拢过来。 何晋自科考以来一直被凌不语抢风头,总是被他压一头,如今自认为靠着裙带关系让凌不语仕途中断,心中得意,故作叹息道“真可惜啊,身为状元郎进不了翰林还要做媒官。” 这下子百姓哗然,堂堂的状元郎居然做媒官? “我没有听错吧,状元郎来官媒所是做媒官,这里不是给贵族说媒的地方,全是女子。” “应当是没错,看,那是凌家的马车,就停在那呢。” “自开朝以来从来是前三甲入翰林,就没有状元郎被如此安排的,这怎么回事?” 听着众人议论,何晋更是开怀,这些天憋的一口闷气舒发得彻底,再有才华又怎么样,不一样要靠家世,不过一反贼之后,还想平步青云,哼,做他的春秋大梦! “可惜?”凌不语突然往前一步,直视着何晋的眼睛,声音洪亮“我并不觉得可惜,且不说这是陛下亲自安排,我且问探花郎——国之本是什么?” 探花郎何晋一怔,脱口而出“自当是以人为本。” “没错,国当以人为本,断人子息便是断国之根本,百姓只有繁衍生息才有安居乐业。” 凌不语双手背在身后“生存之道,繁衍之道从何而来?自然是姻缘,无姻缘没有子嗣,无子便无人,哪能再有人才出,哪有江山社稷,我进官媒并不可惜,是陛下高瞻远瞩!” 好一个巧言令色!何晋憋得脸发红,这是张什么嘴,这么会讲! 什么话都让他扯到了,还顺便捧了陛下的马屁,他自叹不如! 凌不语笑看何晋说不出话来,朗声说道“我入官媒所乃是为了壮大我朝子民,嫁娶、生育、繁衍,居功甚伟,其功深远,如何谈得上可惜,庆幸才该!” 何晋哑口无言,围观者无不觉得好有道理,没有嫁娶,哪来的子女,哪来的国民! “不愧是状元郎,说得好!”人群欢呼! 凌不语目光一转,身后官媒所大门处有一道青色的衣衫一闪而过,他收回眼神,先朝那探花拱手“就此别过,探花郎。” 狗屁的探花郎,还想和他辩,当他大学辩论赛白打的,人类繁衍,生生不息! 何晋被堵得哑口无言,愤然将车帘布放下,凌不语啊凌不语,我看你全身上下就只有嘴巴硬,行,看你硬气到什么时候,就在官媒所耗着吧! 没多时,今届状元郎与探花郎的街头对话就以文本形式呈于皇帝端木崇面前。 端木崇津津有味地看完,突地笑了“今日朕有幸得揽栋梁之才,若他有一番作为,将来未必不是肱骨之臣,若能造福黎民百姓,倒是一桩幸事,可惜为时为早。” 大监看皇帝兴致颇佳,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只是这起点未免太低了些。” 第4章 是个小甜妹 “你晓得甚,官媒看似无品无级,可是接触到的都是朕的臣子,本也隶属于户部,朕可是给他留足了余地,且看他能不能抓住机会。” 凌不语猜得几分皇帝的心思,心底有数,早迈开步子进了官媒所,只见迎面走来一位大约三十出头的女子,不像私媒故意穿得花红柳绿,一身姜黄衣衫,低调端重。 是姜黄,不是青衫,刚才他和何晋打嘴仗的时候,有个偷听的,穿的是青衫。 “见过凌公子,妾身唤柳湘,是官媒所文书,还请公子随妾身来。” 柳湘上下一打量凌不语,心想这就是要压五姑娘一头的人,开天辟地头一回,官媒所里居然来了男人,满屋子红花冷不丁地来片绿叶,还是个俏公子,啧,可惜她早就嫁人。 元昌国自设官媒以来,官媒里就没见过两条腿的男人,开天辟地头一回,姐妹们昨个收到消息就闹翻了天,唯独小五一言不发。 欸,也是,要没有这新科状元郎,五姑娘就是官媒里独一位,现下空降一位过来,又是陛下亲指的状元郎,要是个不好相与的,身为出头鸟的小五就是头一个被打压的! 跟着柳湘登记造册完毕,凌不语主动问道“不知道五姑娘在何处?” 柳湘好像才反应过来“哎呀,我们官媒所素来自由,谁知道她跑到哪去了,公子见谅。” 凌不语听懂了,她们自由,您来了可别管太死! 就在此时,一阵风刮过,顺便刮来一阵肉香味,柳湘嘴角一扯,正要开口,凌不语已经循着香气走过去,柳湘咬咬牙没跟过去。 官媒后的后院是块空地,一缕轻烟正从空地上方冉冉升起。 院落里堆了一个土灶,底下生着火,上面是个土包,只是现在被敲开,一名青衫的姑娘从里面掏出一个泥壳试图打开,香气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可惜太烫了,她双手一触就烫得直捏自己的耳朵,这是民间防止烫伤的土方子。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能瞧出十分灵动,衣衫不算贴身,可腰肢太细太软,一弯腰,曼妙的身姿着实令人眼热,原本想要替主呵斥的高凌赫也闭上了嘴巴。 “五姑娘好兴致。”凌不语冷不丁地开口,那姑娘好像吓了一跳,肩膀轻轻颤动。 魏妩转身,白嫩的脸庞上是精致温柔的五官,生着一对笑眸,嘴角两侧还有两个小小梨涡。看着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 不知道是年纪小还是天生就是张嫩脸,那双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看着灵动万分,清晨压着花蕊的露珠也不过如此。 甜妹,凌不语脑子里迅速闪过这个词汇。 本来以为八面玲珑的五姑娘应该是大女人类型,所见为实,竟是个不折不扣的甜妹! 魏妩看着这个挡了自己钱程的状元郎,微微扬唇“公子怎么知道我是五姑娘?” “方才五姑娘在门口偷听我和探花郎对话,一袭青衫。”凌不语说道。 偷听还让对方捉个正着,魏妩一点没有偷听被抓包的窘迫,也没为自己早知道他是来接管官媒的状元郎而故作不知去尴尬,一扬唇就笑了。 看着她嘴角的两个小梨涡,凌不语也笑“官媒所超乎想象。” “小女子名唤魏妩,人称五姑娘,状元郎猜得真准,”魏妩的语气极是轻快,丝毫没有自己被空降军压一头的不悦“官媒所向来随意惯了,还请公子不要介意。” 这无规矩不成方圆的道理哪里需要多说,这小丫头看着嫩,说话老道。 闷闷地给自己下马威,这是告诉他不要玩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她们有自己的玩法。 一个柳湘,一个魏妩,前后配合打得好得很。 凌不语直接走到那只鸡面前“叫花鸡,江南美食,又称富贵鸡。” 他说富贵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 魏妩不晓得这位状元郎是顺口一提叫花鸡的别名,还是已经知道她们最在乎的是什么。 没错,在这里没品级,女子又不能入仕,她们图的不过是银两。 虽说俸银是户部定时定量发放,但她们给权贵子女说媒,事成后收到的好处不少。 高门大户随手一个打赏就比俸银要多,更不要说那些看不见的帮助。 “你晓得甚,官媒看似无品无级,可是接触到的都是朕的臣子,本也隶属于户部,朕可是给他留足了余地,且看他能不能抓住机会。” 凌不语猜得几分皇帝的心思,心底有数,早迈开步子进了官媒所,只见迎面走来一位大约三十出头的女子,不像私媒故意穿得花红柳绿,一身姜黄衣衫,低调端重。 是姜黄,不是青衫,刚才他和何晋打嘴仗的时候,有个偷听的,穿的是青衫。 “见过凌公子,妾身唤柳湘,是官媒所文书,还请公子随妾身来。” 柳湘上下一打量凌不语,心想这就是要压五姑娘一头的人,开天辟地头一回,官媒所里居然来了男人,满屋子红花冷不丁地来片绿叶,还是个俏公子,啧,可惜她早就嫁人。 元昌国自设官媒以来,官媒里就没见过两条腿的男人,开天辟地头一回,姐妹们昨个收到消息就闹翻了天,唯独小五一言不发。 欸,也是,要没有这新科状元郎,五姑娘就是官媒里独一位,现下空降一位过来,又是陛下亲指的状元郎,要是个不好相与的,身为出头鸟的小五就是头一个被打压的! 跟着柳湘登记造册完毕,凌不语主动问道“不知道五姑娘在何处?” 柳湘好像才反应过来“哎呀,我们官媒所素来自由,谁知道她跑到哪去了,公子见谅。” 凌不语听懂了,她们自由,您来了可别管太死! 就在此时,一阵风刮过,顺便刮来一阵肉香味,柳湘嘴角一扯,正要开口,凌不语已经循着香气走过去,柳湘咬咬牙没跟过去。 官媒后的后院是块空地,一缕轻烟正从空地上方冉冉升起。 院落里堆了一个土灶,底下生着火,上面是个土包,只是现在被敲开,一名青衫的姑娘从里面掏出一个泥壳试图打开,香气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可惜太烫了,她双手一触就烫得直捏自己的耳朵,这是民间防止烫伤的土方子。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能瞧出十分灵动,衣衫不算贴身,可腰肢太细太软,一弯腰,曼妙的身姿着实令人眼热,原本想要替主呵斥的高凌赫也闭上了嘴巴。 第5章 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魏妩觉得自己心眼子多,但都赶不上新来的这位,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便说道“陛下亲指状元郎前来操持官媒所,我等自然要唯您马首是瞻,吃只鸡有什么的。” 附近正偷听的柳湘等人面面相觑,五姑娘这是和状元郎杠上了,还是看顺眼了? 凌不语还真没太多心思,大大方方地帮着魏妩把泥巴壳敲开,把藏在荷叶里的鸡取出来。 这位五姑娘的厨艺的确了得,一看就是精心腌制过的,鸡肚子里塞了一堆腌料,香气扑鼻,两人找地方解决了这只鸡,都吃得一嘴油。 擦完嘴,凌不语直接带着魏妩进了自己的办公所,魏妩眼皮子往下一耷拉,叹了口气。 这间房原本是她的地盘,收到宫里传的信,连夜就给腾挪出来。 凌不语第一次进来,但有高凌赫这个给力的随从,立马找到冲泡茶水的地方,一溜烟地给两人泡好茶后乖觉地站在凌不语身边。 “五姑娘,明人不说暗话,我身为状元郎本该进翰林院,可惜凌家是罪臣之后,被朝臣建言阻止,陛下又不忍我没了去处才把我指到这里。” “这件事情宫里来人没有提,我们也觉得稀罕,公子如今是元昌国第一位男媒官。” “要谈古论今我凌不语敢称第一,但要论保媒拉纤,我就是一白丁。” “公子过谦了,有状元之资,区区保媒拉纤岂能难住公子?” “我如今既是话事人,那就丑话说在前头——保你们富贵在手,你们助我一臂之力。” 魏妩灵动的眸子又凝滞住“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晓五姑娘及众人的心思,这官媒所本就是特别的存在,虽说无品无级,但可以触权碰贵,说媒成功后得到的打赏无数,更能获得他人没有的人脉。” “这些若是被舍弃,余下的仅有户部发放的俸银,前后对比,天差地别。” “我接手官媒后,你们私下如何收授我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维持前例就好。” “当真?” “虽说古语有云,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小恶不纠,日后必酿大祸,但你们收授的只是人情往来,是人之常情,就算尚书大人来了也无话可说。” 凌不语看魏妩双目露出惊喜,晓得自己切中了症结。 魏妩还未平复心情,耳边就传来那道清朗冷静的声音,似一把长剑出鞘——“也请五姑娘好好想想,你们接下来要效命的,该是何人?” 好一出先礼后兵! 魏妩本来就是极为聪慧之人,当下扬眉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公子是陛下亲指,以后官媒所自然是唯公子马首是瞻,小女子与姐姐们定当全力相助。” “既是如此最好。”凌不语端起茶杯慢饮一口,心里舒畅,长得甜,还是个识相的。 凌不语了然,魏妩等人就是爱银子、要好处,打蛇要打七寸,他把最关键的一步让了。 其余的,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解决了分歧,接下来才要入正题——“我先要见见官媒所所有人。” 这事好说,魏妩保住了大家伙的好处,立马起身去叫人,包括她自己在内,一共十三人。 十三人鱼贯而入,整整齐齐地列成三行,齐唰唰地站在凌不语面前。 “见过公子!” 凌不语眼前一片花,十三个全部是女子,就是年龄不同,他一下子有种绿叶身在花丛中的感觉,他轻咳一声,穿过来后,他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的女人包围! 高凌赫更是直咋舌,十三个娘子,不管已婚未婚,老的少的,全是女的,全是女的! 公子这是掉进女人窝窝里了! 再看这十三位女子,除却三位老妇人外,其余十位均是生得各有颜色。 年长些的要么眉眼温柔,要么显露明艳,举止却足够端重,礼仪周全得挑不出毛病。 和这些年长的姐姐们相比,魏妩就好似一朵清丽的沾着露水的茉莉花,清纯得出挑。 凌不语的眼光从这些女子的脸上缓缓飘过,在魏妩的脸上微有停顿,怎么看都有种小白兔混在狐狸窝里的感觉,只是小白兔的清纯单纯百分百是假象。 魏妩也觉得好笑,她这间屋子已经是官媒所里最像样的一间,平时也没有站足十三人! 现在好,十三人都不能一字儿排开,还得站成三行。 幸好她们平时要与高门大户打交道,在着装上颇是讲究,不像私媒穿得花红柳绿,不然状元郎更是尴尬。 “诸位免礼,还劳烦五姑娘介绍一番。”凌不语的态度平定,先让十三人都松口气。 魏妩走出队列,侧身站定“翁氏、高氏、李氏。” 随着话音,三位年纪最大的老妇人走出来向凌不语施礼,看着四五十岁的模样,穿得朴素,却整洁干练,一看就是干活得力的人。 “三位老妈妈一直负责官媒所的杂务,李妈妈负责打扫,翁妈妈和高妈妈负责厨房。” 提到吃的,魏妩的眼睛发亮“高妈妈烧得一手好菜,翁妈妈则擅长各种食补的药膳。” “至于李妈妈,实在是一把好手,一人就拿下咱们整个官媒所的清扫,甚是能干。” 这介绍让三位老妈妈都露出满意的笑容。 凌不语对这位五姑娘又有了新的认识,这话术不比现代搞诈骗的差,能把人忽悠瘸了。 “好,”凌不语痛快道“正好我也是好口腹、好洁之人,以后还要继续劳烦三位。” 三位老妈妈诚惶诚恐地退下,魏妩鼓起腮帮子,看不出来,状元郎挺会哄人。 魏妩又叫出两人“林氏,李氏。” 林氏与李氏是两个长相温婉的女子,梳着妇人髻,两人欠身道“见过公子。” “两位姐姐的夫君都考上过秀才,她们是秀才娘子,平时负责官媒所的账务,俸银也由她们发放,账本做得很齐全,公子一会儿可以查验。” 第6章 御史大夫的女儿 凌不语趁热打铁,顺势要来所有登记所造之册及账目来看,大家看他做事痛快,也就一股脑地全抱过来,别看是不起眼的边缘机构,文件数量却不少! 一眨眼就堆满了桌案,凌不语面不改色,顺手拿起一本,却是眉头皱起。 柳湘心头微紧,与魏妩交换眼神后问道“可有不妥?” 林氏和李氏更是吓得心口乱跳,这账是她俩合着做的,平时也有魏妩帮他们指点。 可对方是状元郎,博览群书,才干过人,是陛下不顾他罪臣之后的身份也钦点的状元。 这样的人肯定会挑出毛病。 凌不语是从婴儿时期就穿过来,对这朝代可以说了解得透彻,古人的智慧超乎想象,在唐朝就已经有《缉古算经》,问题中有大部分都是用高次方程,主要是三次方程解决。 区区记账哪里难得倒古人,但会算数不算什么,分类整理得也好,每页还有单独的汇总,方便后续再累积计算,这种细腻的心思超乎想象。 “敢问公子,是否账目有哪些整理得不妥当?”李氏大着胆子问道。 “非也,只是少有账房先生能如此细化分类,采购条目按不同的类别都区分开来,又有单独汇总,两位姐姐的计算能力也极佳,超乎我的想象。” 李氏大大地松了口气,就接着往下说,魏妩感觉不妙,正要抛眼神,却是晚了一步! “是我们阿妩指点得好,这些都是她想出来的法子,用了她的法子以后可是顺当不少。” 李氏本意是想多替魏妩说些好话,怕新来的这位领头人针对她,却没想到魏妩根本不想出这个风头,更不想引起这位能面见圣上的状元郎的注意! 可惜,晚了一步! 李氏的话都说完了才接收到魏妩的眼神示意,心里一惊,糟了,好心办了坏事! 凌不语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面上不表,心底却盘算起来。 魏妩的头皮一紧,就听到凌不语问道“大家都称你为五姑娘,是在家中排行第五?” “回公子的话,并非如此,我乃家中独女,与外祖母相依为命,再无其她亲人,所以并不存在排名第五之说,只是名字中带个妩字,与五谐音,姐姐们便唤我五姑娘” 魏妩说得可怜巴巴,眼睛里还冒出些许泪光,听听,孤女寡外祖母,多可怜哪! 凌不语想到路青云昨天离开前的隐晦眼神,不禁冷笑,那家伙就是不老实,只提醒一半。 这位五姑娘的身世怕是不简单,小小年纪这么多的本事。 他暂且按下不表,这小姑娘都如此卖力地展示演技,他要追着不放显得咄咄逼人。 凌不语就只是笑笑,并没有就她的问题继续往下深挖“那就继续。” 魏妩也不管凌不语有没有打消他的疑虑,反正他是起疑了,先过一关再说呗,就这么着往下接着介绍“剩下的八位里,丁氏与柳氏负责文书登记。” 柳氏正是刚才接待凌不语的柳湘,她拉着丁氏大大方方地走出来。 “我二人负责登记都城的未婚男女数量、新生婴儿的资料上报给户部,有成婚者,也要协助签订婚书,上交给所属府衙登记造册。”柳湘笑着说道“人员变迁管理也归我二人。” 话是如此,进了官媒所就不会轻易离开,自设立起来人事变迁极少,只有进的鲜少有出。 丁氏也补充道“除此以外,贵族联姻的聘礼、嫁妆也要悉数登记在册,并交予府衙。” 这和凌不语事前了解的基本一致,最后一条和本朝的婚聘嫁妆管理制度有关系,贵族姻缘一旦破裂,牵涉的资产颇多,所以才要提前登记以防万一。 除了她们俩外,剩下的还有六个人,以魏妩为首出列站成一行,依次介绍名姓。 凌不语记忆力过人,一骨碌地记下了,发现这六个人也以年纪最小的魏妩为首,心下觉得有意思,就说道“看来你们六人就是拉纤保媒的主力军了。” 主力军?魏妩等人面面相觑,虽然没听过这个词,大致一推也晓得是什么意思。 魏妩的反应最快“不敢称主力军,只是当初户部增设官媒所是觉得私媒满足不了高门大户所需,我等也是照章办事,这成与不成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尽全力顾得两方圆满罢了。” 话不说圆满,留几分余地,这丫头可聪明着呢。 其余五人默默颔首,就是,这高门大户说亲事可不像普通百姓那么简单,说法多了去了。 别看她们好似风光,能出入各大高门,其实受的夹板气也不少。 “极好,看来是陛下恩典,替我寻了这么一处好来处,诸位职能划分明确,又够齐心。” 凌不语突然觉得心下松快了许多许多“不知最近可有棘手的媒?”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魏妩眉头皱起“要说您来得正是时候,眼下就有一桩——御史台御史大夫的掌上明珠正要说媒,御史大夫的夫人昨天才来过,正催促我们物色合适的人选。” “五姑娘说媒素来有雅名,这一回也难住了不成?” 光凭她可以让有腿疾的侍郎家公子寻得佳人,还能让两边门楣都觉得合适就不一般。 魏妩却像蔫巴了的茄子,有气无力地说道“可这回是真的难呀,御史大夫的这位千金在家中排行最小,性子不是娇纵而是……粗犷。” 御史台是中央行政监察机关,也是中央司法机关之一,负责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 御史台以御史大夫为主官,御史中丞副之,领侍御史、殿中侍御史、监察御史。 所以这位御史大夫是御史台的一把手,一把手的女儿还不好嫁,这得是多大的问题。 凌不语想到这位御史大夫的底细,名为聂正,名字里带个正字就是不一样,风闻奏事是一等一的快,没少给当今皇帝陛下添堵。 这用人之道除了合适,还有制衡之术,端木崇用聂正就是看中他谁的面子都不给,谁的事情都敢奏,就是没想到他连皇帝也敢参,着实让人头痛! 第7章 皇帝来撑腰? 当今陛下登基三年后聂正就提出三司会审之说,原本御史台仅仅风闻奏事,没有司法权力,三司会审定下来后,凡重大案件,御史台和刑部、大理寺组成三法司联合审理。 大理寺负责审讯人犯、拟定判词,刑部负责复核,同时报御史台监审。 御史台的地位扶摇直上,御史大夫的女儿哪能不好嫁? 凌不语此时还想到另外一层,皇帝提拔聂正不假,但绝不会想让他和自己作对。 聂正女儿的姻缘绝非小事,此人再刚正不阿,亲情也是难迈过去的一道坎。 看来这桩姻缘大事是自己面临的第一个考验,凌不语心下有数,先让其余人出去,只留下一脸为难的魏妩。 “你方才说为难在御史大夫的女儿身上,到底难在哪里?”凌不语说道“粗犷怎么讲?” 提到粗犷,凌不语不受控地想到套马的汉子,要将一个古代的官家千金联想上太诡异。 “公子,恐怕要眼见为实。”魏妩扭头看外面的光景,现在还不到午时“晚间可有空?” “有。” “戌时云风楼见,届时公子就知道这位聂大小姐的婚事为何成老大难。” “那就不见不散。” 送走了魏妩,高凌赫重重地舒出一口气,赶紧给自己倒杯水喝下“我的个天,这一堆大娘子、小娘子,幸好她们的脂粉气不重,不然能熏死蚊子。” 凌不语瞪他一眼,高凌赫赶紧给他也倒了一杯,摸摸头道“嗨,站了半天,口渴了。” 两人看似主仆,私下相处完全没有主仆的样子。 一口气喝光了茶水,高凌赫突地打趣道“公子怎么还和五姑娘约上了?你俩一个未娶,一个未嫁的,这走在一块也不合适吧?” “公事为上,”凌不语白他一眼,顺手将一叠文书扔到他面前“赶紧开看。” 高凌赫赶紧坐在一边,开始翻看,凌不语更是翻书有声,一页接着一页,速度快得吓人。 再说外面,十三人安静地退出去后,一进去院子,个个都倒抽口气。 李氏拉着魏妩的手,一脸歉意“小五,我刚才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不应该说那些。” 他一边叹这凌不语是个知事的,一边说道“凌公子,咱家带着陛下的口谕而来。” 凌不语率众跪下迎皇帝口谕,方公公见状满意道“陛下口谕——今有状元郎天资绝卓,却甘为国之根本屈就官媒所,特赐令牌一枚可入宫门面圣,状元郎,可听明白了?” 百姓们一时间躁动,本来以为陛下让状元郎入官媒所是因为不喜,现在再看,哪是! 这分明是集陛下恩宠为一身,那腰牌哪是一个没有官身的白丁可以领的? 魏妩等人跪在后首,更是瞠目结舌! 凌不语心道皇帝也是懂的,就凭他被看似轻待地扔到官媒所哪能服众,关键时刻跑过来给他撑腰,不仅能帮他治下,接下来还能让那些权臣及眷属衡量几分。 他可是能随时面圣的人,随时能在皇帝面前说小话,打小报告,就问他们担心不担心? 凌不语忙谢恩接过腰牌,无需使眼色,高凌赫便忙道辛苦,将一锭金子兜进方公公衣袖。 方公公在御前伺候,什么样的宝贝没有见过,本来眼睛都没抬一下,只是一瞥见到金子的成色,本来到嘴的话就咽下去,将那锭金子往底下溜了溜“状元郎好福气得陛下看中。” “全是陛下恩赐,请陛下放心,小民定当倾尽全力。” 方公公轻声一笑,拍着他的肩膀道“打陛下登基以来,凌公子还是头一个让陛下开恩赐入宫腰牌的白身,外面的那些闲言碎语就不必理会了。” “公公说得是,”凌不语心道看来早上和探花郎的对话这就传进宫里了,“有些不该入耳的话,我自当全不理会。” “好,好公公完成任务要走,临走前凑到凌不语耳边,用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陛下说了,御史大夫家的喜事还得公子好好操心。” 凌不语眉头扬起,果然如此! 第8章 隐形的富豪 送走方公公,凌不语看着手里的腰牌,这道令牌是给他的底气,他的腰杆子更直了。 虽说只是口谕,但凡面奉上谕,直书圣谕、诏等项都要备录本文。皇帝的口谕还是会被文字记录下来, 这道口谕堪比圣旨。 方公公来得架势特别大,有意引起围观,刚才传口谕时更是用了十分力气,该听到的都听到了,那可是清清楚楚,字字入耳! 上午有凌不语坦然辩驳探花郎,傍晚时分有御前大太监带来入宫腰牌及皇帝口谕。 在信息靠口口相传的元昌,围观的每一位百姓都成了信息传播源,一时间一传十,十传百,状元郎入官媒所的信息传开,而陛下青睐于他的信息也同样传开。 而早间挑衅凌不语的探花何晋及那帮上书以反贼之后不堪大用阻拦凌不语的臣子们听闻后面色难看,更是心思忐忑,不知道是不是触到了陛下的霉头。 凌不语是既来之则安之,因为和魏妩有约,当天下值后就赶回凌宅。 一番收拾后赶在戌时到达云风楼。 说起来这云风楼其实也有他的一份子,凌家虽是罪臣之后,但当年的先皇只把他们贬为良籍,还是留了不少空间。 家财被查抄,凌家人过上了为生计奔波的日子,颇是艰辛,直到凌不语开始利用不同时代的信息差帮凌家暗自赚钱,才重新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后来因缘际会结识贵人,私下将生意做得飞起,说他是隐形富豪也不为过。 来到云风楼前,只见白天见到身着青衫的魏妩换了一身男装,还别说,换了壳还真像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公子,正踮着脚向外张望,瞧着就是个鬼灵精。 “哟,扮得还真像。”高凌赫不由自主地荡出笑容,这有些人天生就讨喜,魏妩就是。 魏妩扶了扶自己的簪巾,左右顾盼后说道“我与凌公子都未婚,孤男寡女岂可私下相约,虽说是为了公事也敌不过外界闲言闲语,私下场所还得注意。” 就差没直说我以后还要嫁人的呢,可不能被你家公子拖累! “是是是,本朝民风虽然较以前开化,但于人生大事还是谨慎又谨慎,五姑娘做得对。” 高凌赫堆着笑,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嘴巴还是不停,微妙地换了称呼“五公子真有眼光,云风楼好推陈出新,新鲜菜式多,不让人腻。” “不止如此,还有从各地请来的戏班子,一边吃,一边听曲儿,可悠哉着呢。” 魏妩提到的时候却是在皱眉,刚一进门就带着他俩直奔二楼,坐在靠边的位置,从这里恰好可以看到底下的光景。 因为戏台设在一楼大堂,一楼极为开阔,二楼吃饭的地方也设计得巧妙,一圈正好围着戏台,不管坐在哪里都方便朝下看。 “五公子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凌不语轻车熟路地点完菜,笑着问道。 魏妩一个头变成两个大,正好这时候好戏上演,她眼神朝底下一扫,下巴轻轻努着。 顺着她的指点看下去,底下最靠近戏台的那一桌上坐着一个“少年”。 凌不语一眼瞧出也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公子,此时正兴奋地站起来,那戏台上的花旦刚一张口,她就兴奋地叫道“好!” 她这一领头,一楼的宾客们纷纷附和,一楼都会得满满当当,一附和,叫好声雷动! “看赏!”聂正的掌上明珠聂明珠看着那花旦,双眼直冒精光,叫来伙计就是百两银。 高凌赫看得瞠目结舌,谁不知道聂大人两袖清风,性情耿直,就连朝廷发放给他的职田,也是用低价租借给因为天灾流落到都城的百姓。 “我的天爷,这要是让聂大人知道她这么挥金如土地打赏戏子,不得呕出血呀。” 高凌赫说完发现凌不语没看聂明珠,而是看着台上的戏子,若有所思。 “看来聂家小姐喜欢的不是温润书生,不是铁骨铮铮的武将、武官,是喜欢长得好看,还会嘤嘤嘤的撒娇怪。”凌不语说完,对面的魏妩噗地一声,茶水都喷了出来! 听听,听听!不愧是状元郎,嘤嘤嘤的撒娇怪,前所未闻的说法,但是,好贴切! “我跟着聂大小姐已经十多天,她个性爽朗,与一般的闺阁女子大不相同,倒像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公子,平时扮男装去溜鸟、斗蟋蟀、听曲儿,琴棋书画完全不理会。” “女纨绔?”凌不语瞬间明白了,那曲正不阿的聂御史却生出这么一位混不吝的女儿。 魏妩只想拍手叫绝,可不就是女纨绔? “御史夫人可是愁得一个头变成两个大,这两个月往官媒所跑了好几次,偏偏又好面子,不好意思提及真实情况,这位在外面行走又隐瞒身份扮作男装,知情的人不多。” 魏妩说着说着口渴了,给自己倒茶就喝,叹息道“我跟她跟得好辛苦。” 凌不语立马说道“怪不得都说五姑娘擅做媒,说一个成一个,原来背地里这么辛苦。” “那是,哪有不开花就直接结果的,尤其这些高门大户有多少事是不会在外面宣扬的,想要知道真实情况不能光听他们讲,得自己去查,要是偏听偏信,后患无穷。” 凌不语心想自己初入这个行业其实就是个白丁,真要上道还得和这位五姑娘好好学着。 不过他本来就是学术派,学任何东西都快,倒是一点也不愁。 “御史大人可知道自己的女儿是这幅样子?”凌不语问道。 魏妩的脸色有些复杂“大概不知,当朝贵籍大多醉心于朝堂之事,后院的事情交由主母打理,御史夫人都不肯在我们面前说实话,怎么可能告诉御史大人。” 凌不语觉得有道理,御史大人那脾气,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怎么可能纵容女儿成女纨绔,这是母女二人齐心瞒着他。 身为当家主母,女儿养成女纨绔,当有不教之过,御史夫人还能不知道自己夫君的脾气? 惧怕之下也不敢直说,最终就形成这种局面。 第9章 找她喜欢的皮相 事情一旦揭发,御史夫人也要受责怪,现在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就想着赶紧给女儿找门合适的姻亲,嫁出去让婆家管教去。 “她喜好长相柔美爱撒娇的男子,但当朝推崇的不是温文尔雅就是孔武有力,”凌不语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再加上一个门当户对……” “门当户对的那都是朝臣之家,高门大户,对子女的教养更是看中,断断是养不出让聂小姐满意的男子,但若不是门当户对,那是低嫁,御史大人与夫人怎会同意?” 魏妩接上凌不话的话头,一脸的纠结,就差没把“这桩亲事是个麻烦”写在脸上。 凌不语扬了扬眉“五公子可知道陛下的御前公公临走时交代过——陛下极看中御史大人家千金的婚事,务必要好好处理。” 魏妩一惊,霎时想到那位公公和凌不语耳语的情景。 她本来就是极聪慧之人,瞬间说道“陛下如此关切可是有其它考量?” “兴许是朝堂权衡之考量,我未入朝堂不得而知,但既然陛下有带话就需小心行事。” 魏妩的眼眶泛上一层微微的红,她一着急就是这模样,看着就像雨打过后的芭蕉,鲜艳却无助,此时,楼下又传来一阵锣鼓声——“多谢聂公子打赏!” 刚才百两银,现在又是百两银,风头无两! 女扮男装的聂明珠意得志满,台上的花旦忙躬身道谢,再看这位公子生得唇红齿白,神情爽朗,心里也有些微动“多谢聂公子打赏。” 魏妩几乎是哀嚎一声,这位小姐姐如今如此畅快,哪里愿意嫁人啊? 为什么这桩姻缘还惹来皇帝陛下的关注,真是好难办! 她双眼虽然依旧有神,但为难到时而抿嘴,时而扬眉,嘴边的两个小梨涡不时显现。 好在饭菜很快上来,魏妩突然抬头“今日可是公子结账?” “自然。”凌不语说道。 魏妩重重地松口气,她还要买宅子,最近正勒紧裤腰带过活,眼瞅着就要凑到数。 虽说凌不语是陛下亲指的上峰,明晃晃地压自己一头,但在钱财面前,什么人情世故还是放一边去吧,都比不过她要攒银子的心。 “多谢公子,云风楼的饭菜是好吃,就是太贵了些,我这点银子真不够花的。” 高凌赫忍住了笑,这还是凌不语出的主意呢,说要做就要做有钱人的生意,这样利润空间才大,结果真被他说中了,客如云来,银子哗啦啦地进口袋。 凌不语看过文书,魏妩等官媒的俸银是最高的,一个月五两银子,最少的是三个打杂的老妈妈,一个有三两银,其余人等都是四两银,听说这是户部尚书亲自定的。 五两银对普通百姓来说是一笔巨款,但进了云风楼只能吃上一顿最普通的饭菜。 动辄十两、五十两银、百两银,还有那表演的打赏也是开销。 什么戏台、说书、奏琴、舞艺,只要看得开心,听得开心,就得敞开口袋。 “云风楼不是我这种人可以花得起银子的地方,今天是沾了公子的光。”魏妩得到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地夹起爆香的牛肉放进嘴里“多谢公子。” 她吃得满意,眼睛眯成月牙儿,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凌不语心道被打发到官媒所的日子也许不会那么差劲“既是难得沾光,那就再加两个菜。” 凌不语满意地看到魏妩瞪大了眼睛,一双眼睛里流露出的惊喜毫不加掩饰。 而高凌赫见到那位聂家小姐结账离开,借故就下楼,再上来的时候和凌不语耳语一番。 聂正家的这位千金真不是一般地豪爽,今天晚上仅是打赏两百两,饭菜酒水一百两! 三百两就这么轻飘飘地花出去,凌不语听完,颌首道“她是女纨绔,要么找一个与她性情相投的,要么要找一个能克得住她的,再要不然就多皮相入手,找一个她喜欢的长相。” 不仅如此,那个人还得利于陛下,上哪找这样的人? 对面的魏妩正沉浸在那道口感奇怪的上汤豆苗里,听到这话抬头道“打听打听?” “那就交给五姑娘了。”凌不语顺手又点了两道云风楼的新菜“现在先好好吃饭。” 大概是吃人的嘴短,早上的魏妩还浑身带刺,想着要给这位状元郎来点下马威,结果到现在突地使不上来劲,觉得这位既大方又有气度,也不断人财路,好似可以相处相处? 吃完饭,魏妩心情畅快地走了,凌不语则和高凌赫去了云风楼的内室。 没一会儿功夫,云风楼的杜掌柜就进来了,把一本册子放在他面前“凌公子,全在这。” 云风楼每日流水里分为两个大顶,一个是餐饮流水,一个是打赏流水。 餐饮不分桌,当日汇总,但打赏有记录,哪位打赏的,赏的谁,给了多少赏银一目了然。 高凌赫刚才就问过,原来聂明珠在这里行事都用聂风这个化名,查聂风的打赏记录就好。 “一个月也不过来两次,打赏金额不一,最少十两,最多是今晚,两百两。” 凌不语再一翻“自从这个叫云晓生的戏子来了以后,她的打赏额直线上升,杜掌柜,叫云晓生卸了妆、洗了颜,换身衣裳来见。” “好咧,公子稍等。” 杜掌柜现在对凌不语服气得很,要不是他,自己哪能打理这如日中天的生意,何况凌公子还替云风楼找了个大靠山,这才能在都城安然存活。 这里是都城,不缺皇亲贵胄,不缺权臣富贾,但终究是钱不敌权。 他马不停蹄地去找了戏班子,班主听说是云风楼的幕后大老板要见,赶紧让云晓生收拾好自己,到了内间,云晓生低头进去,就听到清朗的声音响起“抬头。” 云晓生猛地抬头,对上那双仿若能窥得一切的双眼,心头一颤,马上就要低头。 凌不语却说道“辛苦你,我需得画幅丹青,你只需要坐着不动,抬头就好,若是渴了饿了说一声,绝不让你受口腹之屈。” 云晓生一怔,还以为要询问自己戏班子的事情,居然是要——画丹青? 第10章 女人其实也好色 凌不语的话不多,笔墨砚准备完毕,上来就开始,云晓生也是最近在都城颇有名气的戏子,是戏班的头牌,红是红了,但身为贱籍,平日里也要陪酒周旋。 进来他就做好伏低做小的准备,没料到只是如此,倒让他措手不及。 为让他舒服一些,凌不语让高凌赫给云晓生拿了软垫让他坐得舒服,又在边上支了小桌。 看着桌上摆放的点心茶水,云晓生微微咽下口水,将头抬得更高一些。 刚才眼对眼的时候,他才知道云风楼的幕后老板居然是当朝的新晋状元,状元骑马游街那天,他就混在人群里,满眼艳羡。 昔时不可触及的人物如今就在眼前,表面风光,暗地凄苦飘零的云晓生莫名紧张。 只是紧张之余又有些许欣慰,状元郎正如他想象的那般有气度,自不会看轻他是贱籍。 凌不语的手法极快,其实是用了速写技巧,这种快速的写生方式将云晓生的模样迅速呈现于画纸之上,魏凌赫早就见怪不怪。 完成后凌不语将画像收好,伸手道“云先生请喝茶。” 被尊称为先生,云晓生受宠若惊,忙说道“不敢当,奴婢不过贱籍,担不起先生二字。” “戏剧也是艺术,日后必定流芳,不管外人怎么想,你在我这里就担得起。” 云晓生不懂什么是艺术,凌不语也没解释,他踟蹰道“其实云风楼里有关于凌公子的传说,据说公子晨间与探花驳辩,早些时间又得了陛下亲赐的入宫腰牌。” “哦,风声传得这么快?”凌不语其实是明知故问,就是他安排人在云风楼扩散消息。 皇帝给他撑腰的事必须广而告之! 云晓生突然气闷道“公子不入翰林院便罢了,居然要做男媒官,实在令人不解。” 看他是发自内心地替自己抱不平,凌不语暗自称奇,难道这人是自己的脑残粉不成? “那我与探花郎的对话你也听到了,可觉得有理?” “自然有理。” “此话怎说?” “不管在何处都是替江山、替陛下分忧,公子眼光深远,非奴婢可以比拟。” “云晓生,你是好样的,都城的戏班子这么多,你能脱颖而出可见实力,不要妄自菲薄。” 云晓生眼角湿润,旁人只看到他在台上唱戏时底下有喝彩声,更羡慕他能收到打赏。 无人看到他与权贵周旋时的苦楚,被人轻贱时的凄凉。 他心内突有如擂鼓,摆开双手躬身道“多谢公子宽慰,以后若有用得到的地方,请公子不要嫌弃,云风楼里愿得公子庇护。” 眼前是个聪明人,凌不语便也直接道“你们既然是在云风楼谋生计,我定当全力相护。” 云晓生大喜,高凌赫拿了十两银打赏给他,这些比起豪客的打赏其实不算什么。 “多谢公子,奴婢告退。”云晓生却是欣喜若狂地离开。 凌不语把刚才的画卷扔给高凌赫“让路青云按着他的样子去找,从门当户对的人家里挑出与他气质相近的,先从皮相上靠近。” “原来公子打的这主意。” “人皆有爱美之心,男人好色,难道女人就不好色?” 凌不语心想后世那些小姑娘们追男星可吓人了,爹妈都可以不认也要认本命,为本命生,为本命狂,为了本命咣咣撞大墙。 聂明珠独独对云晓生打赏这么多,起码在皮相上是有倾向性的。 高凌赫竖起大拇指“公子高明。” “另外告诉路青云,赶紧把五姑娘的真实底细告诉我,不然我揭了他的皮!” “好咧。”高凌赫立马将画像一收,出门而去。 凌不语想到今天这一天官媒所的经历,虽说只是上岗头一天,也算是波澜起伏。 他从云风楼的后门出去,一路步行着回了宅子,脚步轻快,路上也没人认出他这落魄的状元郎,等到了凌家门前,才发现对面的巷子里停靠着一辆马车。 四周气氛突变肃穆,他正要叩门,早有听到动静的管家过来拉开门,一脸的仓惶之色。 “公子,陛下微服私访,早就等着你了!” 皇帝大晚上居然摸到他凌家来了? 凌不语庆幸晚上没喝酒,光陪着魏妩吃菜,整整衣冠,却也是不慌不忙地进门。 再说端木崇坐在凌家这不算大的宅院里,心中冷笑,这位状元郎真是玩得一手,若不是要用他才把他的底细查得清清楚楚,他都要被凌不语忽悠过去了。 这处宅子不显山露水,在都城不算位置最好,但却是核心位置,不管去哪里都方便。 还有这凌宅,看似与普通人家无异,就符合罪臣之后该过的日子,其实不然,不然! “小民参见陛下。” 端木崇正心有所思,习惯性地转动手上的扳指,就被这声音拉回神“舍得回来了?” “小民惶恐。”凌不语说道“实在料不到陛下亲临寒舍,请陛下恕罪。” “朕不过是随便走走,今日有些烦忧,放眼一看,居然没有什么地方是朕能放心大胆去的,倒是状元郎不算正式入朝堂,与朝堂也没甚关系,就顺便过来坐坐。” 端木崇心里不爽,哪怕登基七年,贤名已生,在一帮老臣眼里他还是太年轻。 即便是有些能耐,他们认为端木家的江山是他们给扛下来的,一个个动辄便想拿捏他。 端木崇今天憋了一肚子的气,是以晚上才私服出宫走走,绕来绕去,直接绕到了这里。 对陛下亲临虽感异样,但凌不语知道皇帝查过自己,不要说住址,怕是他私底下做的那些小动作全部被知晓,现在也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情,安然以待。 端木崇看了一眼恭敬的状元郎,抬起手道“坐下,陪朕说话。” 第11章 上书乞骸骨 凌不语默然地坐下,书房里只余下他们二人,侍卫们都在院落里守着,凌家祖父早有交代,无关人等不能出来闲逛,老实待在屋里。 “真羡慕你,虽说凌家到你这一代独你一个男丁,偏就成了状元。” 提到自己的亲人,凌不语才说道“回陛下,小民是家中独子,叔伯舅舅家中也均是女儿,父亲与母亲未来得及再给小民添个妹妹就双双撒手人寰。” 端木崇叹道“兄弟不多也是件好事,尤其在皇家,朕今朝出宫,连兄弟处都不能去。” 当今陛下还有三位兄弟,均封了王爷,尚未到封地去,内中也有不少原因。 当年四子夺嫡可是热闹非凡,如今那三位封了端王、厉王和齐王,却都还赖在都城。 这中间也有各方势力阻拦,今上未必是真心想留,只是赶不走罢了。 就冲着这种关系,皇帝出宫散心,自然是不可能去兄弟府上的。 至于权臣,他要是去那性质可不一般,意味着重用,必定会引来一场腥风血雨。 凌不语并没有扯什么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鬼话,身为皇帝,出宫还得偷偷摸摸,后宫里的妃子都是权臣硬塞进去的,目前就皇后之位空置。 为何空置?立谁家的都不好,都会让局面失控,索性不立后,不封皇贵妃,一律封妃嫔。 连找女人、宠幸女人都要看朝臣的脸色,这皇帝当得多多少少有些没意思,且不扎心了。 “小民未入朝堂,虽不知朝堂诸事,但陛下想来小民这里散散心,自然是万分荣幸。” 端木崇很是满意他的说话,突然喃喃说道“自太上皇颐养天年,朕登基以来,时不时就有朝臣上书乞骸骨,你说,他们当真是想乞骸骨?” 凌不语晓得所谓的乞骸骨就是申请提前退休,古人大多七十致仕,也就是辞去官职退休。 也有些人因为称病而提前致仕。 凌不语想了想,终是说道“陛下,小民乃局外之人,依小民看,他们未必是真心想提前致仕,不过是想试探自己在陛下心中的位置,更甚者,是敲打。” 砰,端木崇手上的茶杯陡然落下,敲出一声脆响。 这话说来大逆不道,哪有朝臣敲打皇帝的,但偏就是如此! 端木崇双目放出精光,突地哈哈大笑“凌不语啊凌不语,你真是个人才,可惜你先祖犯下过错,没错,你说得没错,他们就是试探与敲打。” “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以往朕都夺回所请,宽慰嘉赏以示恩宠,做到所谓的以退为进。” “但如今……”端木崇双目微沉“试探便可,若是想要拿捏朕,是他们想错了。” 凌不语心里有数,这次不管是哪个想要故技重施再玩一招以退为进,是不可能了。 明天一早上朝,必定会收到雷霆一击,皇帝会允了他的上书,假的这次变成真的! “看来陛下已下定决心,反复上书乞骸骨足可见其诚心,陛下不过是让其如愿罢了。” 端木崇只觉得心里痛快,状元郎也是一肚子坏水,偏就坏到他的心坎里! “老臣操劳,他们既然疲累不堪,便当如他们的愿,早些致仕享清福。”端木崇心里痛快,他有这样的想法,只是瞻前顾后下不了决心,凌不语一番话只是促进他做下决定。 心思落定,端木崇心里痛快得很,又问起聂家掌上明珠的婚事。 “小民在民间也听说过聂大人的声名,聂大人曾放言勤学苦读只为支撑朝堂、造福百姓,终生只敬天地与社稷,真正是刚正不阿之人,想必不愿意攀权附贵。” “是啊,当年武安侯何等猖狂,朕登基后的大殿都尚未修葺,武安侯的府邸却建得富丽堂皇,堪比王府,也是聂爱卿正直上书,才让武安侯贪污霸欺显露于世。” 嗯,这事凌不语晓得,武安侯被处以极刑,家产被抄,其家人及三族被流放千里。 一个侯爷的府邸赛过皇帝大殿,这不是作死吗? 当年陛下登基不久,根基不深,想要拿下武安侯也是困难重重,好在有聂正起头后有根引线,从此引爆,一把将武安侯拿下。 “朕以为聂爱卿是难得的刚正之人,也希望他的女儿能有好姻缘。” “小民初入官媒所,且当这桩姻缘为要务。” “聂爱卿的性子太过刚直,偶尔也在朝堂之上让朕为难,可叹朕对他是既爱又恨。” 凌不语心里一动,说道“依陛下说,小民以为诸位大人对他恐都是如此,要是与他结亲,不知道会如何?敢问陛下,聂大人可有什么死敌?” “死敌么……”端木崇瞟了一眼凌不语,总觉得他没安好心“当属吏部尚书。” 吏部尚书乃正三品,掌管天下官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 可以说吏部一动,朝堂上下均受影响,每逢聂正觉得升降不妥、调动不宜、任免有差,就会上书进言,言辞激动,轻则辩驳吏部尚书,重则牵连皇帝变相挨骂。 吏部尚书有一次被聂正气得当朝晕厥,醒来后大骂聂正,两人彻底成为死敌。 “他与何人有怨,还与他的儿女亲事有关?”端木崇来了兴致。 “结亲结得不宜就是结仇,首先就得避过仇家和怨家,两人如此合不来,若是做了儿女亲家,要么能化干戈为玉帛,要么步入另一种极端——儿女亲事化解恩怨。” “做了姻亲,就算是心有怨怼也要有所考量,毕竟在当朝,姻亲可谓是休戚相关,或许考虑到这点,聂大人能嘴下留情。” 端木崇略有所思“结为姻亲可让聂大人嘴上留情的话可就太好了,如何能让他少在上朝之时让朕难堪,那个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东西!” 按年龄,聂正都能做皇帝的父亲,但论地位,君臣是天壤之别。 端木崇骂聂正东西,聂正就算是在场也只能垂首认账。 凌不语则恍然过来,看来这就是皇帝的用意——用姻亲让聂大人服个软,最好能真正地为皇帝所用才好,刚正可以,皇帝想要的是他有所偏倚的刚正! 第12章 魏妩的来历 可想想聂家掌上明珠那迥异于寻常闺阁女子的作派,凌不语眉头深锁,若是对象不符合要求,那位聂家小姐未必应允,不得闹个天翻地覆? 这桩姻缘并不简单,凌不语双指轻轻摩挲着,思绪有些飘,俨然忘记九五至尊还在身边。 端木崇习惯自己在的时候众人以他为尊,无论身心都挂在他身上,还是头回被遗忘。 这种新奇的感觉让他倍感新鲜,他年少登基,彼时不过十八,太上皇曾说他智多近妖。 但在他看来,这位状元郎比他更有那种意味。 “看来状元郎对这桩姻缘很头痛?”端木崇问道。 凌不语也不客气,将聂家小姐在云风楼挥金如土的情景呈明,又说道“那云晓生长得的确俊美,俊美的男子在本朝不在少数,症结在于他对看客极擅长撒娇卖好。” 私底下见到的云晓生却又没有那般作态,要不是举手投足间有多年登台的风流劲,看着也是位翩翩公子,但聂明珠迷上的是他的皮相,是他在戏台上举手投足间的风流韵味。 端木崇虽有后宫但哪晓得这些官员后院中的事,对各家的女眷了解也不多。 后宫那些嫔妃都害怕他过度宠爱一人,绝不轻易在他面前提及旁的女子。 “世间还有这种奇女子?还是聂正的女儿。”端木崇哑然失笑“怪不得聂夫人屡次主动前往官媒所,这是心急如焚了。” 女儿到了适嫁的年龄,若是迟迟不能说上人家,会被拖成老姑娘,声名受损。 一般高门大户要说媒,极少会主动登官媒所,而是差家中仆人去知会一声,官媒登门拜访,双方见面再细谈。 凌不语想的却是皇帝连聂夫人主动去官媒所的事都知道,看来这些朝臣皆被盯得紧。 “聂夫人知情,聂大人未必知情。”凌不语直接把聂正卖了个干净“毕竟忙于政务。” 端木崇笑出了声,被朝臣频频上书乞骸骨的行为带来的烦闷一扫而空! 一想到在上朝时慷慨发言,谁的面子也不给的聂正有这么一位叛逆的女儿,他心情大好! 皇帝果真是出来散心的,两人一番聊,眼看着时辰不早,方公公在外面提醒了几句,端木崇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也没有惊动凌家其余人。 送走皇帝,凌不语折回院子里,只见路青云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皇帝身边可是高手如云,他眉头皱起“刚来的?” “放心,看着他们的马车走远我才翻进来。”路青云立马安抚道“没惊动别人。” 路青云得了高凌赫的通知故意拖延了一阵子过来,结果看到守在外面的人吓了一跳。 他藏在暗处等马车走了才翻墙进来,现在还心有震撼,向上指了指“真是那位?” “如假包换,”凌不语说完,补了一句“是来散心的。” “哼,做皇帝也没什么好的嘛,大晚上偷溜出宫散心,还只能来你这个无品无级的状元郎家里,满堂文武,只有臣,没有朋友,后宫姝华,唯有利,不见情。” 谁不知道皇帝的妃嫔都是权臣之女,就有几个生得好的小官之女,入宫后都不得宠爱。 而且皇帝去哪个妃子宫里都要看朝堂的变化,要用谁了,就去谁的女儿或外甥女那里多。 凌不语听他越说越没谱,赶紧打住“你迟早毁在你这张嘴上。” 虽说他也觉得皇帝憋屈,要睡哪个女人还要看朝堂变化,不能随心所欲,悲催得很! “收到你的信了,我已经把画像传下去,让底下的人搜集气质或长相相近的贵公子,对了,你和那位五姑娘相处得如何??” “她到底什么来历?废话少说。” “关子才卖了一天你就忍不了了?看来和五姑娘相处还算好。” 凌不语不想上他的套,见他还顾左右而言它,转身就走,路青云不敢拿乔,赶紧过去。 “行了,和你说了吧,你以为她小小年纪为什么能拿到官媒这肥差,今天你过去瞧见了吧,都是半老徐娘,以往最年轻的是柳湘,她魏妩可是十几岁就入官媒所。” “引荐她的是户部尚书——左成泰,这位曾受她外祖提携,和她父亲也是同门。” “她外祖父魏韦曾任闽浙总督,那时候朝廷国库吃紧,他向闽浙当地巨富提出要他们义捐,送银子充军饷,后又提出要加税粮,把当地的巨富们得罪了个干净。” “后来他被指控通敌,说是证据确凿,但当年争议颇大,不少人认为魏韦乃是被人构陷,只因为他所提改革触及他人利益。” “可惜没有翻案,最终罪成,五姑娘的母亲是魏韦长女,事发后婆家迅速将她休出门。” “母女二人被迫离家,而魏韦为保全夫人,感觉不对劲的时候便与她和离,这才让五姑娘还有外祖母可以投靠,后来其母亲郁郁寡欢离世,她愤然改姓魏,再不姓卓。” “卓?她生父是何人?” “工部尚书卓久然。” “卓家也是世家,关键时刻因为岳丈出事就将妻女赶出家门,实在为人不耻,倒是魏韦在出事前有所感觉能保全妻子,我就觉得此人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应不会通敌。” “不止你凌不语这么想,他此前种种哪像会通敌之人,此案在太上皇在位时发生,如今都易了新帝,想要翻案也难,如今魏家就只剩下和离的魏老夫人和外孙女魏妩。” 凌不语想到之前在云风楼里吃着饭菜就满足到微闭眼睛露出小梨涡的魏妩,叹息一声。 他身为罪臣之后,哪怕都过了三代依旧要为人阻挠前程,魏妩外祖出事的时候,她是才几岁的稚童,要不是有外祖提前准备让外祖母脱身,她们母女不知道要落入什么境地。 女儿出嫁后虽不受娘家牵累,但婆家往往担心遭受圣上不喜,不是休,就是和离,要么就把媳妇送进庙里,美其名曰修行,实则幽禁,孤苦终身。 更有甚者送到家里的庄子上任其自生自灭,总之就是一个翻脸无情,就算勉强能留在婆家,也会因为再没有娘家依仗看人眼色。 第13章 少欺负人家 外祖父是闽浙总督,生父是工部尚书,外祖母出自文豪大家族谢家,母亲是闽浙总督长女,名副其实的世家千金,可惜命运兜转,魏妩与父亲家断绝关系,与外祖母相依为命。 “怎么,觉得同命相怜?”路青云打趣道“可比下来她比咱们还要惨。” “生父同在都城却不得见面,见面不相识,本来是血浓于水的亲情,父亲家丢弃她们母女俩,这位五姑娘小小年纪却如此早慧,果然是因为经历不同一般。” 路青云说道“小的时候出身名门世家,接受的教导好,后来受外祖母教导,外祖母本身也是文豪之女,书香门弟,可见她底蕴之深。” 想到她能教官媒所的姐姐们理账、记录,又能与各大高门的贵妇坦然相交,答案全在此。 虽说她与生父断绝关系,但她毕竟是工部尚书亲女,那些夫人也要看卓家几分薄面。 毕竟指不定哪天卓久然要认回亲女,不让亲生女儿流落在外,而如今卓久然正被重用。 凌不语颌首道“虽说是户部尚书引荐她入官媒所,但此事陛下一定知晓并默认。” “好了,五姑娘的底细你都知道了,说起来也同是天涯沦落人,以后少欺负人家。” 凌不语也懒得与他多说,他今天也瞧出来了,魏妩在拼命地赚银子,他不斩她们财路。 从古到往后,都奉行断人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夜深人静,窄巷里的一处普通民居里依旧有药香缭绕。 “好了,你辛苦了一天,就早些歇着吧。”曾经的总督夫人,如今仅是魏妩的外祖母,谢氏满头银发,双目慈爱地看着外孙女。 魏妩正低头吹着碗里滚烫的药,娇俏的下巴被掩住,露出光洁的额头,看着更是小巧。 “不烫了,外祖母,可以喝了。” 魏妩眼光一转,看到一边桌上摆放的一扎码得整整齐齐的点心,眉头微微皱起。 “他又来了?” 谢氏只是闷哼一声,当初外孙女才几岁,卓家为了保全自己就将女儿和外孙女扫地出门。 此事虽说卓老夫人是瞒着卓久然办的,但他没有护好妻女也是事实。 当初的小姑娘已经知事,后来愤然改了姓氏,再不愿意姓卓。 卓久然后来再娶,育有一子,之后便再没有孩子,醉心于工部事务,终从侍郎升任尚书。 都说他后院干净,是个不折不扣的廉官,便再没有人提过被他休弃的前夫人及女儿。 似乎这样一位廉洁奉公的好官员有一位姓魏的夫人便是白纸沾黑墨,被玷污了一般。 “他倒是记得你最喜欢吃枣泥卷,这次买了不少,还送了些新花样过来。” “谁稀罕。”魏妩嗤笑完,起身将那些糕点拎起来,快步走出去,打开后门,手一扬便全部扔出去,在静寂的夜里砸出好几道声响。 不远处的马车里,卓久然看着被扔出来的一包包糕点,长叹一声“阿妩啊。” 那个幼时在他下值后总是会飞奔而来扑进他怀里娇声叫着“爹爹”的小粉团子再没有叫过他一声爹爹,不要他一两银,不要他半口食,和他断得干干净净。 就连她母亲去世,也不允许他插手身后事,就连老夫人也只是淡淡一句“罢了吧。” 无论他如何解释休书上的印章是母亲私盖,他事前并不知情,老夫人的眼神终是那般淡。 时间一转,距离当年已经九年,九年,昔时的小粉团子亭亭玉立,看他的眼神冷漠陌生。 “哟,这不是卓大人吗?” 一辆马车徐徐驶来,刚好与掀帘查看的他看个正着,看到街上散落的糕点,来人露出欣慰的笑容“阿妩这丫头就是爱憎分明,不应该拿的绝不就手,和她娘亲一个性子。” 听着户部尚书左成泰的嘲讽,卓久然的腮帮子一紧“你来做什么?” 虽说左成泰想法子让妩儿进了官媒所,让祖孙俩的日子好过了不少,但眼前这人和他不对付多年,现在见面就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老夫人感染风寒身体不适,我过来探望,也带了一些上好的药材过来,卓大人呢?” 左成泰明知故问,卓久然连祖孙俩的门都进不了,又要顾及自己母亲与续娶妻子不敢明目张胆地过来,也就像只老鼠似地偷偷摸摸,偏偏小丫头还不会领他的情,痛快啊痛快! 卓久然被嫉妒与羡慕冲昏了头脑,硬吞下一口气“多谢。” “多谢?卓大人凭什么身份道出这句多谢?是老夫人的前女婿,还是妩儿只生不养的生父?要不是今上登基后不计前嫌,只择良才,你我二人哪有升迁的机会。” “如今我们看似平步青云,得皇上重用,但也别忘记前尘旧事,我当年得魏大人提携才返回都城,而卓大人也是与魏家结了姻亲才入了太上皇的眼,啧,可惜啊,忘恩负义之徒!” 卓久然面色发白,左成泰又说道“对了,陛下特指状元郎入官媒所,也不知对妩儿有何影响,你与其在这里送点无用的糕点,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让妩儿认祖归宗,再不过苦日子!” 这番话又是对卓久然的一番打击,父亲病逝后,家中以他为尊,按理说这件事情不难。 关键在于魏妩的态度坚决,早早改姓以示态度,直到现在不肯多给他一个眼风。 看他不吱声,左成泰更是觉得痛快“也是,毕竟你休妻后又再娶生子,怎么看也不像念旧情的人,罢了,我夫人极喜爱妩儿,待她想嫁人时让夫人收她做干女儿。” 以户部尚书夫妻的义女身份就能找个好婆家,不至于嫁得太低! 亲生女儿的终身大事却要落到不相干的旁人身上,卓久然更是几欲呕血,他与女儿之间是无解的难题,偏还有左成泰这个要报恩的外人衬得他更不像样。 他凄凄地一笑“其实,我是信岳父的,他绝不可能通敌,只是太上皇他……” “行了,与其说这些,不如想想更实在的。”左成泰的声音压下去“状元郎才华卓然,陛下亲点为状元又如何?因是罪臣之后,哪怕隔了三代,还是被人挡了前程!” 第14章 或能押注? 陛下赐新科状元郎入宫腰牌的事早在百官中传开,那几位上书要挡凌不语前程的官员都落了个好大的没脸,遇到同僚都埋着头。 皇帝暗戳戳地打了他们的脸,为了一个白身的状元郎! 两边对比,可见陛下对他们的不喜,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得夹紧尾巴做人。 “我虽然看不惯你,一会也会问问妩儿与这状元郎相处如何,官媒所虽是户部统管,但人是陛下亲自指派过来的,我虽是尚书也拿他没有办法。” 今天这一出大家都明白了——皇帝陛下就是状元郎最大的靠山。 左成泰白了卓久然一眼,冷冷地看着他的马夫去捡散落在街上的糕点,嗤笑道“以后少做这些无用功,倒让人心烦!” 卓久然没吱声,默默地行了个礼,放下马车帘布,双手紧握着放在身侧,一口气难平。 左成泰成功打击对手,颇是得意地进了魏妩祖孙俩的小院子。 “左伯伯。”魏妩对待左成泰俨然是真心热切,从嘴角露出的两个小笑涡就能看出来。 都说墙倒众人推,亲爹亲祖父祖母都是这样,左成泰当年毅然伸出援手,帮扶到现在。 魏妩也懂事,不止一次婉拒左夫人要认她为义女的要求,她顶着魏姓,不能给人添麻烦。 放下药,左成泰只字不提卓久然,而是问起凌不语的事。 魏妩歪着脑袋瓜子,虽仅是一日相处,她对凌不语也有不少了解。 “是个聪明人,上来并未斩断我与姐姐们的财路,也极懂得安抚人心,擅攻人心,就是做人做事太过完备,倒让我觉得不够真,让人瞧不透。” 魏妩的敏锐度一向惊于常人,左成泰欣慰地点头“若不是深不可测,也不会被陛下看中,此处没有外人,便直说了吧——陛下安排他去官媒所其实是一步棋。” “那依左伯伯看,我要如何做才好?” “你想想。” 魏妩双手交错在一起,有件事情不提,但都藏在心上——替外祖平反,替魏家平反! 此案发生在太上皇在位之时,如今是新帝掌管天下,要让他掀自己老子的锅谈何容易? 但太上皇年事已高,又能撑几年? 左成泰也不避讳在他面前谈及国家大事,此时说道“伯伯有个大胆的想法——陛下专挑状元郎去官媒所定有所图,而有朝臣上书不过是刚好给了行事的筏子。” “所以凌不语要为陛下所用,他将来或许是最亲近陛下的人,对否,左伯伯?” 魏妩一点就通! 魏老夫人听得心中激荡,扬起头来“要押状元郎一注吗?” “可是外祖母,我们须得知道这位状元郎想要的是什么。”魏妩说道“他家祖上犯了谋反的罪名才让他背着这壳不能入朝,我想,他要的定是——翻身。” “可是他如今傍上了今上,有陛下给他撑腰,我们能给的又有什么?” 魏妩说着说着就丧气起来。 左成泰却是笑了“傻丫头,伴君如伴虎,他若是聪明,岂能将荣辱系于陛下一人?” “原来如此,我懂了,左伯伯。” 魏妩一点就通,左成泰欣慰地笑笑“妩儿,好好与状元郎相处,各所取需也是不错。” 夜色深沉,左成泰也没有耽误太久便匆忙离开。 魏妩送他到后门,发现那里散落的糕点都不见踪影。 左成泰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才不想提那个晦气的人,柔声说道“回去歇着吧。” 凌不语倒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在两位尚书大人和魏妩祖孙的嘴里嚼了好久,若是听到,他也会认为这次入官媒所是件好事,有人想阻他进翰林院,但端木崇给了他另一方天地。 可以光明正大接触这些权贵的机会! 一夜过去,该布置下去的都已经布置下去,天色将明,又是新的一天。 一早,凌不语已经是轻车熟路地到达官媒所,途中遇到不少同科进士,他也坦然相对。 昨天还有人能借故羞辱他一通,等到晚间他得了御赐腰牌的事传开,还有何人敢? 在这王朝圣恩就是好用,凌不语深谙此道理,用起来也是格外顺手。 因着多了他的缘故,官媒所的姑娘与老妈妈更是勤劳,他到的时候,院落里都清扫干净。 倒是魏妩晚他一步进来,柳湘见到她如此,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哪有比上峰还晚到的理? 魏妩也是无奈,昨天卓久然和左成泰相继过来,又谈及凌不语,害她心绪难平,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睡着又入了梦,梦里全是当初她苦求祖母的情景。 被闹腾了一晚上,她起得比平时晚些,紧赶慢赶还是慢了凌不语一拍。 柳湘到底是对她好,赶紧冲过来说道“公子,今晨就收到聂夫人的邀约,让咱们今天务必去聂府一趟,好好商谈她女儿的婚姻大事。” “聂家小姐的婚事就由我和五姑娘负责,我二人今日前去拜访就好。”凌不语痛快道。 柳湘心想这是块难啃的骨头,依以前也是落到小五身上,现在倒是多了个人分担。 魏妩看着凌不语的痛快样儿,赶紧说道“可是公子,聂夫人此前来官媒所主动商谈,我们也没有给出足够合适的对象,这次去上门恐怕要惹人恼怒。” “不怕,既然没点明具体时辰,我们午时后再去。” 看凌不语信心满满的样子,魏妩也想看看他到底值不值得押一注,坦然一笑“好。” 看她这乖巧的样子,要不是知道她的底细真要被她蒙骗过去,真以为她天真无邪。 昨天一天闷在官媒所,凌不语大致了解了官媒所的流程,今天大半天则晓得这边快乐多。 各媒官手上都有要负责的事情,一一向凌不语汇报后就各自出门,前往该去的人家。 而剩下的人员则留在官媒所,不时有人上门登记新生婴儿的资料,还有些要打和离官司的找上门,吵吵嚷嚷,柳湘摆着杨柳腰去协调。 路青云进来的时候就是一番热闹的景象,柳湘正被激动的女方家人往后挤,一下子跌入来人的怀抱,她扬眉看到来人,忙不迭地退开“哟,这不是路家公子?” 第15章 就像爹爹带女儿 路青云和柳湘其实算老相识了,但关系一般,起码在柳湘看来是如此,这位八面玲珑的路公子是都城下九流人士都认识的主,一张嘴见人说人话,见鬼就鬼话。 柳湘原本是宫中服侍过太上皇后的宫女,备得恩宠,年满二十五放出宫,嫁过人。 她嫁妆里还有一部分是太上皇后恩赏,可惜丈夫出外行商遭受山匪惨死刀下。 太上皇后怜她出宫后生活不顺,打点她进了官媒所,毕竟成婚不到三个月就成了寡妇,这运气太差,太上皇后听说后也直叹气! 柳湘在宫里的人脉延伸到了宫外,可惜因为寡妇的身份不好去帮人说媒,恐被视为不吉。 所以纵然她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也只能呆在官媒所里负责文书登记之类的事务。 路青云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柳湘有些撑不住了,笑着说道“我找柳姐姐有事,请移步?” 也当是为她解围了,柳湘心里受用,立马朝那帮拉扯不清的人说道“稍候。” 她脚下是像装了风火轮,这种扯皮的事是最烦人不过了,非要跑过来掰扯,要是真想和离,直接去所属府报官,让府尹大老爷来主持公道呗。 都城十二府,属于哪府报哪府,就不能痛快的! 偏要跑到官媒所里闹腾,说白了就不是真想分开,就是双方打对台,博弈一把。 哪边占了上风,以后在婚姻关系中便占了上风,欸,这就是一笔理不清的债。 从纷争里暂时脱离出来,柳湘难得对路青云有了好脸色“今天就多谢路公子了,不过路公子怎么会来官媒所,若是没有记错,公子是良籍?” “我来找你们状元郎,”路青云看着柳湘妩媚的眉眼,嘴角轻轻扬起“柳姐姐。”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柳湘和路青云相识的过程并不愉快,说是冤家也不为过。 今天他客客气气,又是来找凌不语,她也就不和他计较,迅速把他引入凌不语的房间。 里面,魏妩正坐在凌不语的下方,手撑在下巴上微仰着头,两人正低语着什么。 路青云其实是头一回见到魏妩的真容,瞧见他们这姿态,一时间也怔在那里。 也算是一语成谶,就这小姑娘,眼睛跟小鹿的眼睛似的,看着就是稚嫩的小芽儿,自己这兄弟哪能下得去手欺负人家,瞧这柔声细语的,啧,没眼看! 柳湘轻咳道“公子,路公子寻您。” 路青云手里拿着一叠画像,干笑道“依你的交代,所有合适的人都挑出来了,你们手上也有名单,可以一起核对核对。” 官媒所有贵族所有剩男、剩女的名单,全掌握在柳湘手中。 弄明白怎么回事后,柳湘立马取来名单,把画像一展开,不知情的她有些愕然,好像! 画像上的公子都有几分眉眼如画的感觉,全是漂亮的儿郎,关键是,一水的目似朗月! 见过云晓生的魏妩就知道画像上的公子除了眉似云晓生外,都各有五官中的部分神似。 “乖乖,这不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吗?”柳湘的话夸张了些,但也不为过,反正神似。 惊诧过后,柳湘捧着名单和路青云迅速核实,每张画像属于何人弄得一清二楚。 路青云是个信息通,平时柳湘看他不顺眼,今天倒觉得他的确有些本事,这样去御史大人府中总算有个交代,她冲魏妩挑挑眉“这下能安心些了,不过怎么全一个样?” “聂家千金好的就是这一口,皮相上先盯上,这也是公子的打算。” 她们此前提供的儿郎名单和画像里倒有聂夫人看上的,但一拿到聂明珠处就被否定,迟迟没有进展,这才逼得聂夫人几次主动上门。 要不是聂御史皇帝的面子都不给,谁都敢参,别家早就开始冷嘲热讽了。 凌不语收好这些名单及画像,道声“多谢”,路青云的眼神在他和魏妩脸上扫过。 魏妩和柳湘觉得他俩有话要说,自觉地退出。 门一合上,路青云就坏笑道“今日得见五姑娘真是觉得翻天覆地,本以为在官媒所混得风生水起之人那是何等老道,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姑娘。” “有话就说。” “刚才进门瞧见你俩说话,知道我想到甚?爹爹带女儿。” 噗!凌不语嘴里的茶喷了路青云一脸! “你!”路青云也是骂自己欠,这一出就是自己招来的,拿出帕子擦完脸,一脸怨念地看着他“凌不语,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天上麒麟子,人间状元郎,这小子闷着一肚子的坏水!还麒麟子呢。 “想想你刚才说的话,喷你一脸水已经是轻的。”凌不语说道“你认识柳氏?” “她可是在太上皇后身边侍奉过的大宫女,太上皇后开口放她出宫可见是真喜欢,就连死了丈夫入官媒所也是太上皇后交代手底下人办的,她对皇家事知晓得不少。” 这话是提点凌不语了——小小官媒所藏龙卧虎。 凌不语夸赞道“以德报怨,高风亮节。” “不然呢,话说回来,我刚才说的也是认真的,猛地见到你和五姑娘相处,真像爹带女儿,不是说你长得老成,而是那姑娘看上去真小,好像也十七了吧?” 有些人就是天生脸嫩,基因问题,凌不语心想魏妩能让人放下戒心,这张脸功不可没。 “九年前,她改姓魏,彼时当今陛下还未登基,是太上皇执管朝堂。”凌不语说道。 路青云一推,那出事的时候魏妩才八岁。 “太上皇现在居西行宫,带着太上皇后及一众太妃颐养天年,不过,全是假象。” 凌不语听到路青云这么说,微微一笑道“太上皇虽禅位,可是仍频频干预陛下决策,不少朝臣还是唯太上皇马首是瞻,当初虽成功登基,但后患仍在,皇家哪有亲父子。” 端木崇深夜出宫,恼的何止是朝臣动不动就威胁要提前退休,内里原因复杂很多。 凌不语的声音压得极低,仅两人间能听到。 路青云倒抽了一口凉气,所以如今只有太上皇后,没有太后之说,毕竟太上皇还健在呢。 第16章 成何体统? 太上皇后,顾名思义,是对太上皇帝的皇后之尊称,老皇帝禅位给新皇帝后,自己做了太上皇,妻子则为太上皇后。 太上皇帝驾崩后,太上皇后则改称为太后,更尊者为皇太后,皇太后的称号只有皇帝的生母可以享受,是太后所不能比拟的。 如今的太上皇后就是端木崇的生母,太上皇一旦薨逝,其必定尊为皇太后。 嫡子登位,端木崇继位无可指责,只是当年禅位也有一番内情,埋下的隐患并不少。 路青云只想告诉凌不语柳湘背后的价值,她在太上皇后身边侍奉了那些年,又得信任,皇家隐秘之事定是知道不少,此人可以为他所用。 结果状元郎就是状元郎,从点到面的本事从来不小,一下子就想到太上皇和陛下之争。 路青云羡慕凌不语的脑瓜子,赶紧提醒道“行了,你小声点。” “已经够小了。”凌不语笑着说道“今天下午我先去聂府走一走。” 为了让聂家人有所准备,柳湘差人先去打了声招呼,就说下午是状元郎和魏妩同去。 所以等到他们俩正式踏入聂府时,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引到后院,而是引入聂府的议事厅,距离后院仍有一院之遥,显然因为凌不语是男人的原因带来了变化。 聂夫人早就候在那里,见到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近了,正要说话,眼神就顿住了。 魏妩自不用说,作为母亲大多是逃不过这种类型的姑娘,看着乖巧,又聪明懂事,长得还好看,一笑甜滋滋地,看她比对着自己女儿舒心多了。 状元郎的俊朗着实超过聂夫人的想象,不愧是陛下亲指的,才华相貌都是绝佳。 聂夫人心思一转,抓紧手里的帕子,有个大胆的念头油然而起,子女的姻缘要先有父母之命,再有媒妁之言,首要的不还是她这位母亲的意愿? 依她看,这位状元郎就很好! 反正聂家不需要高攀,她那位好夫君把满朝堂能得罪的全得罪光了! 凌不语只是和聂夫人对视一眼,见着她眼底的精光就暗道不好,这分明是丈母娘看女婿的眼神,他喉头一紧,不说聂小姐是否中意,他肩上还有端木崇压下的担子,需得谨慎。 聂夫人差点藏不住笑,连两人主动与她打招呼时仍在走神,还是被身边的老妈妈提醒。 “公子、五姑娘请坐,来人,奉茶!” 聂夫人总算是找回神智,看着两人一脸忧愁“凌公子,五姑娘,这次还要麻烦你们。” 有凌不语在,魏妩将发言权交给他,自己乖乖巧巧地坐在边上。 正值妙龄的少女如此乖巧可爱,看得聂夫人一阵心酸,只恨这不是自己的亲生女。 “聂夫人,五姑娘已经与我交代过情况,这是我们为聂小姐物色的人选,如若可以,能否先请聂小姐过目,她若满意,我们方可进行下一步。” 这话可是说到聂夫人心坎里去了,别人家是父母做主,自己家这个可好,就是一逆女! 她要是看不顺眼,别说相看了,连提都不能提! 状元郎上来就对症下药,还让她又滋生出一丝希望,她本人都没有打开那些画卷,直接找个丫鬟让送去小姐房里,再三交代一定要小姐亲自过目。 等待的时间里,三人不过是闲常叙话,凌不语进来的时候就打量过聂家宅院。 御史大夫的家宅虽说是位于中心街,但宅院面积与园林、内饰来看其实算普通。 都城的居住鄙视链从中心街到长街,再到窄巷和坊曲,从富到穷,从贵到贱,一目了然。 但在每个区域里又有比较,就拿中心街来说,撇去王府、公主府之类,剩下的都是权臣府邸,侯府、国公府等等,都集中在中心街。 聂府在中心街着实是不起眼,位置都快接近长街不说,所占面积也小,陈列园林都普通。 聂夫人的衣饰也不是多华贵的料子,主打一个朴实低调。 再想想聂明珠在云风楼动辄几百两银子的花销,实在与聂宅不搭,不晓得哪来的银子。 丫鬟去送画像一去不回,时间一久,聂夫人的脸色不太好看,好在凌不语和魏妩都是识趣的人,一直平静地找话题聊着,未冷场,也未追问。 只是聂夫人自己心急如焚,终是按捺不住哀叹道“这个月不说别人家的婚事,听到耳朵里的全是满月剃胎发、百日命名、周岁抓周等诸如此类的话题,听得我是心急如焚。” “我家这个不说满月、百日和周岁了,连亲都未定下,再拖下去就年岁不小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格外清朗的声音——“母亲这话说得像是女儿不孝了。” 众人闻言均抬起头,只见一位穿着水粉衣裙的女子正徐步走过来,远看那就一个娴雅。 略施脂粉,娇而不媚,五官绝不说是绝美,但清秀有余,且有一股子莫名的洒脱劲。 或许是见过她扮男装的原因,凌不语觉得她有几分英气,就是穿了温婉的女装也遮不住那种中性的气质,他与魏妩均起身,聂夫人赶紧说道“这位就是我的女儿,聂明珠。” “见过聂小姐。”两人异口同声道。 聂明珠毫不意外地回礼,笑道“上次见到状元郎还是在放榜之时,仍记得游街之时多少少女向状元郎投掷簪花,不料今日能离得如此近,状元郎并未被榜下捉婿?” 聂夫人看女儿过于大方的表现不禁头痛,一个女儿家家上来就调戏状元郎,如何是好! 凌不语倒是想到那日的情景,的确有不少人对他感兴趣,不是朝臣便是富商之家。 与其说他们捉的是女婿,不如说是在投资,在押注。 “聂小姐说笑了,我家世普通,祖上又是反贼,哪家敢捉我这女婿?”凌不语所言非虚,遇到对他有兴致的,他只要报上祖上的名号再一一说明,那伙人立马作散。 聂明珠双眼微微亮起,突地轻咳道“按理说儿女婚事由父母做主,我不应该抛头露面。” “你还知道……”聂夫人气得双眼发红,这丫头,气死她得了! 按理说是暗地里母女商量的事,她现在直接跑出来,成何体统? 第17章 皇家纨绔 “不碍事,这里只有我们几位,守口如瓶就是。”凌不语不以为然地说道“陛下登基以来颇提倡开放之风,再说夫人治下严厉,想必下人不会犯口舌之错。” 他话一落下,周边侍奉的丫鬟婆子全部诚惶诚恐地低下头。 魏妩挑了挑眉,用最淡的语气说最狠的话,绝了。 “不是家生子就是卖身契在府上,若有到处乱嚼舌根的,我们自有安排。”聂明珠大大方方地说道“不过,余下的事还是让他们下去再说。” 聂夫人早觉得该如此,立马一声令下,连自己的老妈妈和丫鬟一个不留,迅速清场。 只余下四人后,聂明珠才将所有画像返回,独独留下一幅——“请问这位是?” 凌不语看了一眼,手指轻轻蜷起“齐王爷。” 太上皇有四子,端王为长子,当今陛下为次子,厉王为三子,齐王是年纪最小的那个。 九年前那场争斗中四子均有参与,唯独年纪最小的齐王是被母族裹挟着去争,毕竟这位齐王今年才十九岁,九年前,他才十岁,哪来的能量和三位哥哥争? 尘埃落定,他成了货真价实的王爷,对他来说反而是松了一口气,彻底退出争斗。 另外两位或许还心有不甘,但这位是真的过起闲云野鹤般的日子。 “怎么会有齐王爷的画像?”聂夫人大惊失色! 魏妩也抿住了唇,王爷是皇亲国戚,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又健在,婚事当然是由他们拍板,再不济还有皇帝呢,虽说没有立后,哥哥关切弟弟的人生大事也在情理之中。 “回夫人的话,是我初到官媒所,对官媒所事务不熟悉,这才犯此错误。” 凌不语起身,对着聂家母女作揖赔罪“实在是我的过错,这的确是齐王爷的画像。” “是我不知官媒所的具体行事范畴,这才误让王爷画像混入其中,实在是过错,过错。” 魏妩听凌不语的解释,心中像明镜一样。 那天在云风楼里,凌不语就和她说过陛下也关切聂明珠的婚事,此桩姻缘还暗藏着陛下的私心,凌不语分明是故意让路青云把齐王爷的画像也弄进去,玩的就是明知故犯。 还别说,齐王爷年纪不大,先前娶过一位王妃,但那位命不好,新婚一年就去世。 而且齐王的长相与云晓生有五分神似,最要紧的是听说这位齐王爷也是个爱玩的,如果说真正的聂明珠是个女纨绔,这位齐王爷就是皇家纨绔。 皇亲国戚也不是寻常千金能接触到的,除非宫宴或狩猎日,也只是远远地遥望,聂明珠此前并没有见过齐王爷。 “原来如此……”聂明珠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便摇头道“欸,没有缘分。” 皇家的大门岂是容易进去的,就算齐王爷如今正妃虚位以待,想补上去的千金大把。 论端庄秀雅,聂明珠自认为在最底端,论持家有道,家中中馈自己从未帮上过忙。 自己这样,还想嫁齐王? 兴致勃勃冲出来的聂明珠悻悻然地收起画像,将画像交到凌不语手上“竟是乌龙一场,王爷画像岂能外传,还请状元郎收回。” “聂小姐客气,此事是我的不是,自当要负起责任。”凌不语正色道“此事我会入宫向陛下呈明,若有责罚,我一力承担就是。” 原本看中凌不语做女婿的聂夫人心拔凉,她看好的,女儿就没看上。 这人生得千千万,合眼缘这事真说不好,有丑女嫁美男的,也有丑男娶美人的。 凌不语在她眼里是绝顶的好对象,家中又不在朝堂,其又受陛下看中,将来说不定还能入朝堂有一番前程,就算不能,也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简直是女婿佳选,可惜,可惜了。 “入宫?”聂明珠想到传言,愕然道“传闻是真的?” “是陛下恩赐。” 聂明珠心潮涌动,一时间涌起好几个念头,她捏着手指,突然说道“今日是我冒昧,让两位见笑了,母亲,我回房了。” “好,好夫人都快愁坏,恨不得马上推女儿回去,求之不得。 凌不语手里仍拿着齐王的画像,神色淡然地目送聂明珠离开。 “真是,我家明珠也是无法无天,居然敢觊觎王爷,得亏是在下人退散后才知道是王爷。”聂夫人倒抽了一口气,拍着胸口坐下“欸。” 可怜天下父母心,魏妩想到自己早逝的娘亲,眼底蒙上一层雾气。 要是母亲在世,自己这个年龄也正是她替自己操持的时候。 她是真心羡慕聂明珠,母亲哪怕知道她私底下的性子,也能帮着打掩护,真正舔犊情深。 “夫人放心,此事由我去向陛下陈明有, 陛下护着,对聂小姐不会造成名声上的影响。” 凌不语直接顺水推舟道“只要夫人能管制好手下人就好。” “这个你们放心,府里的事情我拿手。”聂夫人正自信满满地说完,余光一扫,赶紧起身,嘴上嫌弃,眼底却是笑意“哟,我们家真正做主的人来了。” 御史大夫聂正从正门进来,步伐轻快,脸上还带着几分遮掩不住的笑意。 或是心情太过好,一时间也没有留意夫人身边还有两名陌生人,一进来就扯开了嗓子。 “哈哈哈,夫人,今天真是大快人心啊,李首辅不知死活上书乞骸骨,结果陛下应允,这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笑至极!” 凌不语眉眼微动,让端木崇气到深夜出宫散心,上书乞骸骨的居然是首辅李拜! 元昌国没有丞相制度,而是设立内阁帮助皇帝处理政务。 其性质等同于后世的秘书办,但最接近权力中心,元昌国发展近百年,内阁权力逐步扩大,内阁首辅可以说是没有宰相称谓的宰相。 李拜早在太上皇还在位时就居于首辅之位,接连辅佐两朝帝王,在朝堂地位非凡。 算上这次,他已经是第三次上书乞骸骨,前面两次都被陛下驳回,其后还送了赏赐入府。 独独这一次,端木崇允了! 第18章 百闻不如一见 聂正早瞧李拜不顺眼,居功自傲,平时摆的架子十足,最近更是连连上书乞骸骨,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就是故意的,要真想退,就该长跪紫宸殿,求得陛下应允才可。 一请二请,适可而止的道理他却不懂,还要来第三回。 这下好,陛下如了他的愿,如今允了不说,更是只字不提新任首辅的事。 今日下朝时各方阵营那叫一个心思涌动,这官位素来是空一个,升一个,他走了有人上。 但首辅之位责任重大,陛下只字不提,李拜因为事情发展超乎预料瞠然不已,也根本没有备案,无从开口推荐人选,最终是硬着头皮叩谢皇恩。 自然也有忧的,那便是与李拜早就结营的一帮官员,再三上书只是给皇帝施压,哪是真走,前两次屡试不爽,巴结李拜之人更多,孰料这一回,居然玩砸了? “李首辅为元昌国鞠躬尽瘁,岂能如此匆忙致仕,还请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聂正想到紫宸殿里的李拜之党跪地请求皇帝收回成命的样子,心头爽快,他们的哀告之声犹在耳边,但李拜已经咬牙谢恩,他当时一激动,直接出列说道“金口玉言岂能撤回!” 哈哈哈,聂正想到李拜一党灰败的脸色,忍不住笑出声,转身才看到两张生面孔。 刚才洋溢在聂正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他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这二位是?” “小民凌不语、民女魏妩见过聂大人。” 聂正忙收敛笑意,这两人他都晓得,卓久然的亲女,魏家的外孙女,另一个就更晓得了。 所谓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新鲜出炉的状元郎是也! 想到朝堂上还有人上书阻挠新晋状元入朝堂,不禁叹息着拍向凌不语的肩膀“欸,可惜了,那几个老匹夫想得太深远,你可知为你这位状元郎,朝堂争执不休三日?” 不仅仅是单纯的上书,关于是否让罪臣之后的状元即入翰林院成了朝堂所议事之一。 凌不语还是头回知道如此“竟是如此为难?” “事情过去六十年,只因你祖上当年名声太盛,对他心生仰慕者太众,竟有朝臣担心朝堂之上仍有支持凌家者,担心凌家再起祸端,简直是无稽之谈!” 聂正本就是极为耿直之人,说在本朝排在第二,无人敢认第一。 他现在提起此话题,依旧是当初的态度,气恼这些人借题发挥,无非是怕状元郎挡了自己家儿郎的路“那榜眼出身一般,但探花郎也是燕京城大世家的儿郎。” “你太过扎眼,自是挡了某些人的路,自然就成为别人眼中钉,偏出身能被人挑出毛病。” “老夫效力朝廷多年,最看不得如此龌龊事,贤才入朝堂才有利于江山社稷,若朝堂无后起之秀,江山迟早亡矣!” 聂夫人一听,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动不动就扯江山要亡,江山要亡,怪不得老头子不受别人待见,莫说被他参的那些官员了,就是陛下听了也不顺耳。 “陛下才登基八年,你一口一个江山要亡,我看不是江山要亡,是我们聂家要亡!” 她是真担心老头子哪天干不成这御史大夫,不是被贬就是被免,她现在气得直偷掐聂正。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能把端木崇弄出心病来的聂正果然名不虚传。 不过今天也算是知道关于他这状元郎被人参的来龙去脉。 再想想挑衅自己的探花郎,凌不语轻笑,裙带关系和马太效应总是绑在一起,好的越好,差的越差,出身的确能让不少人赢在起跑线,人脉和资源都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后世有高考,如今有科举,看似公平,内里还不是污糟一片? 看似能鲤鱼跃龙门,等到大学毕业踏入社会又是新阶段,科举也是如此,只是自己遭遇的更不公,就因为出身被判死刑,好在有端木崇捞了他一把。 至于能不能上岸,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被夫人当场下了脸面的聂正尴尬地直摸胡子,赶紧转移话题道“状元郎不是进了官媒所吗?今天过来是为了我女儿的婚事?” “正是如此。”凌不语也不绕弯子“只是事情出了些岔子,小民现在需得进宫请罪。” 聂夫人刚才还想留人,现在巴不得他俩赶紧走,省得再看聂正的笑话。 “可不是,时间不早了,凌公子赶紧去吧,莫要耽误正事,都是我家明珠不懂事,倒让你费心了,要是陛下责罚,我这心里也不好受。” 凌不语心道这正是自己自找的,但也不能捅破,赶紧道谢带着魏妩离开。 聂正刚才在兴头上,满是李拜把自己玩坏了的亢奋,又替凌不语抱不公,现在才回过味。 “什么事情还得进宫请罪?”聂正问完,夫人的脸色微变,他顿时觉得不妙! 凌不语进宫请罪本就是入宫的幌子,魏妩看穿了他的打算,一出凌家大门就主动提出自己回,让凌不语抓紧时间去皇宫,毕竟入宫还得上报,虽有腰牌也只能进最外面的宫门。 魏妩是个痛快人,说完后直接没上马车,转身就走。 高凌赫忙对凌不语说道”公子,咱们去哪?” “入宫,抓紧。” 端木崇今日刚允了内阁首辅李拜乞骸骨的上书,心情定然大好,这个时候进宫正是时机。 事实如他所料,听侍卫来报状元郎进宫,端木崇虽然诧异他这么快就用上腰牌,立马交代让侍卫将他带到御书房。 凌不语也是头回入后宫,因为是胎穿,从小就适应这个朝代,加上脑子里的知识,礼仪规矩根本不在话下,侍卫都觉得这位状元郎比不少官员举止更恰当,更有气度。 进了御书房,凌不语先拜,立马就被赐座,除了御前大公公,旁的人一个不留。 只是凌不语并没有入座,反而双手托着那画像缓缓跪下“小民有罪,特来请罪!” “请罪,你何罪之有?”端木崇握笔的手一顿。 第19章 跳脱是什么意思? 凌不语将画像展开,赫然露出齐王的模样——“小民替聂御史家千金说亲,却让王爷画像混入其中,还被聂家小姐看中,实属犯上!” 端木崇嘴唇轻抿,似笑非笑地看着凌不语“为何会混入其中?” “小民知晓王爷亲事无需官媒所操持,自有太上皇、太上皇后及陛下做主,但小民一时心急,拜托朋友四处搜集聂家小姐感兴趣的男子,依长相来寻,万没想到会有齐王。” 砰!端木崇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放笔之时碰到了一边的琅琊紫金砚。 方公公都吓得一哆嗦,心想状元郎是疯了不成? 等他平静心神小心翼翼地瞥了皇帝一眼,才发现端木崇的嘴角带笑! “好一个万没有想到,看来是要误打误撞成一桩姻缘了,朕这弟弟今年不过十九,朕登基后也顾不上他,前年方才娶得一正妃及两侧妃,另并两个侍妾。” “可惜齐王妃是个福薄的,没有留下子嗣就撒手人寰,正妃之位空缺,也不好让侧妃及侍妾先生下孩子,至今府里人丁不兴,也是太上皇后的一桩心事。” 凌不语心道果然是中了皇帝的下怀,他此时嘴巴闭紧,多说多错,先听皇帝怎么讲。 看他不言不语,端木崇都有些许疑惑,难道真是误打误撞吗? 不过那夜凌不语就与他说过聂家千金私下的模样,又晓得她偏好云晓生那样的皮相。 凌不语依着那戏子的皮相来找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王弟与戏子长相相似,此事不可提。 皇亲国戚岂能与一戏子相提并论?实在辱没了齐王。 “此次虽说是你越了级,但若能解决王弟的人生大事也算是一桩好事,朕以为未尝不可。”端木崇笑道“本朝春时放榜,如今正是春光曼妙,流莺娇啼之时,有喜事才应景。” “陛下说得是,草长莺飞之时正是男女相看的好时机,只是齐王爷并非普通百姓……” 凌不语直接将难题抛给端木崇——这桩婚事成不成,好歹先让男女双方碰个面。 齐王是王爷,聂明珠想和他碰一面可难,这件事情要么太上皇后出面,要么皇帝出面。 端木崇笑笑地看着凌不语,不愧是自己选中的人,不过简单的一句提醒,他就知道自己的心思,再加上今天心情的确愉悦,想到李拜一党在早朝时的丧气,他倒是乐于成全。 “好说,朕与四弟通个气便是,至于太上皇后那边,朕明日探望时自会提到此事。” 端木崇也懒得和凌不语左右言它“聂夫人反应如何?” “自是觉得高攀而不抱任何指望,聂小姐本人亦是如此。”凌不语说道“小民以为此乃正常反应,嫁入王府可不比嫁入寻常人家,聂小姐本性跳脱……” 该死,凌不语暗道穿来这么久了,有时候还会不由自主地说些新鲜词汇! 端木崇是何许人也,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汇,反问道“跳脱,是何意?” “是指聂小姐不按套路出牌,并非普通闺阁女子,她性情洒脱不亚于男子,在知晓画像上的公子是齐王爷后,表现得颇是淡定,显然虽有意动,但并非齐王爷不可。” “状元郎不愧是状元,出语成词,跳脱二字用得甚好。” 凌不语惊得汗都要出来,故作镇定道“小民与聂小姐不过见得两面,也是暗叹不已。” “如此性子的女子未必愿意入皇家做主母。”端木崇手指在桌案上轻点“你如何看?” 凌不语默然片刻后才说道“若是事成,于聂家来说倒是满意,虽说是续弦,但对象是王爷,聂小姐届时是上了皇家玉牒的王妃,地位摆在那里,聂家不能不满意。” “且聂小姐性子跳脱,做了王妃自然会有所收敛,聂夫人也能稍放心些,就是不知齐王爷在朝堂之中处于何位置,御史大人是否介怀。” 关于齐王的信息凌不语早听路青云提过,但他如何能在皇帝面前泄露半分,只作不解。 “朕那四弟本是个无野心之人,不过是受其母族所惑才走了弯路,其本人倒是喜欢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于朝政之事毫无兴趣,如今更只是在工部领了个小小的闲差。” 这年头说起闲差大多觉得是吃空饷,就是只领俸禄混日子的虚职。 在元昌国,工部作为六部之一平时还要看户部的脸色,要钱时格外艰难,干的全是苦活。 工部不仅要负责元昌国上下的土木水利工程,同时还要负责研发,然而在一些士大夫眼里与工人无甚区别,到处干活,不够雅,但于江山社稷来说至关重要。 而工部的开销也极大,因为户部尚书左成泰与工部尚书卓久然的一些渊源,工部要支银子总是格外艰难,美其名曰是把关,守国库,真相么,也没少为人议论。 齐王爷端木宏正是入了这样一个部门。 “敢问陛下,齐王爷领的是何职?” “水部郎中。” 水部是工部的内设机构,设郎中、员外郎,郎中既为主事官员,为正五品,品级正好。 要说是闲差可真不是,水部主管水利之事,水利是农业的命脉,于经济也大有作用。 “陛下,水利之事岂是小事,看来齐王爷是务实之人,水利工程影响农业生产,江河大海运输更有利于商业发展,不仅如此,更涉及水文知识,齐王爷实在是上佳良婿。” “哼,废话少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齐王爷并不愁娶,如今愁嫁的是聂家千金!” 端木崇扶额,这么一想可不是如此,如今是聂家千金瞧上了四弟的皮相,刚才凌不语一番追问,恰是暴露了四弟的优势,这样的出身岂愁没有王妃? 所以这桩姻缘虽说深得他心,但四弟是否接受,太上皇及太上皇后又会如何看待? 端木崇皱起了眉头,好半天才说道“那依你说,如何?” “请陛下给小民行个方便——让齐王爷和聂小姐先见上一面,只是如何见,何地见,何时见,还请小民做主。”凌不语伏身,语气坚定。 第20章 赏你了 端木崇点头应允,正要接着商议,门外突然传来说话声,端木崇使个眼色,方公公立马一脸不悦地出去,顺手带上门,隔绝外面的声音。 凌不语此时也在提醒下起身,终于坐上御赐的座位,也狠狠地松口气。 揣测帝心就像赌博,稍有不慎就满盘皆输。 从到官媒所到聂明珠的亲事,起码现在看来都猜对了,走对了,担忧的只有后续。 凌不语从小练习内家修为,耳力过人,端木崇并没有发现他的耳朵微微耸动,将门外的动静尽收耳底。 方公公出去后见到来人,不禁面露难色,上前行礼道“奴婢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安。” “方公公,这是本宫替陛下亲手准备的汤水,陛下可在忙要事?” 贵妃娘娘正是刚刚乞骸骨成功的李拜之女,前脚父亲致仕,后脚就来送汤,其心思可谓是放在明面上,此时皇帝见与不见意义重大。 方公公心道状元郎进宫的时机刚好,这下成了陛下的挡箭牌。 “回娘娘的话,陛下正召见状元郎叙话,还请娘娘让奴婢进去通传一声?”方公公能在深宫做到御前大太监的位置,心思也是个极深的,起码脸上看不出半分异常。 宫中拜高踩低是常事,只有他坚持不小瞧任何一个人,当初牛马,后来也可成神。 陛下虽是不喜李拜一党,但他们在朝堂上扎根颇深,想要彻底拔除也不是今朝之事。 虽说让李拜退位,但首辅人选若是不花点心思,恐怕还要落在李拜党营。 方公公行完礼后就进去禀告,只是避讳着凌不语在,大太监是与皇帝耳语,端木崇听完微微一笑,顺手拿起手边的一碟没用完的点心“告诉贵妃,朕今日不便,劳她辛苦。” 凌不语一怔,将没用完的点心赏给前来送汤的贵妃,此举真是杀人诛心。 贵妃老子在朝堂上让皇帝不痛快,在后宫还要被她步步紧逼,端木崇老早就不耐烦。 方公公心细,把点心盘子里的残渣处理掉,又将剩下的糕点重新摆放,看上去体面一些才端出去,端木崇低哼一声“多余”,但也没有动怒。 凌不语略一想也知道现在还不是皇帝和李家撕破脸的时候,方公公果然厉害。 四妃以贵妃为首,四妃的顺序是贵、淑、德、贤,被称为皇帝的四夫人,位列皇后之下九嫔之上,相当于正一品。 李贵妃能得四妃之首位,与她父亲在朝中的地位脱不了干系,只是离皇后有一步之遥。 目送方公公出去,没一会儿就听到李贵妃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既是如此便不打扰陛下。” 人是走了,汤还是接了,端木崇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指着凌不语说道“赏你了。” 凌不语略一想,皇帝金口玉言,也只有从了的份啊,可惜李贵妃一番心意倒便宜了他。 方公公立马堆着笑意将汤送过去,还体贴地帮忙打开盖子。 能送到御前的汤水温度事前都控制好了,方便端木崇能直接入口。 凌不语谢恩过后便一骨碌地喝了,内有参翅鲍肚,汤色金黄澄亮,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 端木崇心头的气突然就顺了,难免觉得凌不语是自己挑中的人,真是做什么说什么都让他格外顺心,比他后宫的这些妃嫔还要省事。 “朕与贵妃其实八字相克并不合,夫妻宫里带刑字。”端木崇突然说道“宫里的夫妻不像外边,内里牵涉过大,不合也成了合,要是四弟能不受其累就更好。” “小民倒是觉得若真能与聂家结亲不失为一件好事,聂大人的口碑民间皆知——刚正。” “是啊,聂正刚正不阿,谁都敢参,也不怕得罪人,今晨他就帮了朕一个大忙。” 要不是聂正突然跳出来挺他,李拜一党激烈陈辞,真有可能逼着他收回成命。 那帮人逼得越狠,端木崇越是恼怒,李拜因为是自己上书所以没办法开口,他手底下的那帮门生倒是慷慨陈词,好像元昌国离了李拜就不能行,可笑至极! 端木崇扶着头,手指在太阳穴处微微转动,也就在此时,凌不语突然悟到一些事。 端王、厉王和齐王久不去封地就有李拜的支持,而这三人无疑都是暗雷! 说句难听的,若是李拜有别的心思,将这天下易主也不无可能,身为首辅权力过盛如何不令人忌惮,仍旧在都城呆着的三位王爷如何能让陛下心安? 这三人间齐王的威胁是最小的,但若能让他安定下来,彻底排雷最好。 所以除了拉拢聂正以外,齐王的婚事还涉及到其它层面,比如不能让齐王迎娶权力过甚的朝臣之女,以免生乱,齐王妃的人选必须慎重! 看来端木崇的确认为聂正之女最适合为齐王妃,能让他一举两得。 聂正的风格注定他为孤臣! 还有谁比孤臣之女更适合齐王爷的?结为联亲,聂正也不能给齐王任何助力,也不用担心齐王再受蛊惑做出不应该的事,比迎娶任何一位朝臣的女儿都要合适。 凌不语晓得自己是误打误撞将两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往一块凑,凑对了。 “齐王爷在工部鞠躬尽瘁,若是能找到一位志同道合的王妃,便是天作之合,当下只看聂家千金是否能合齐王爷的眼缘。”凌不语说道“小民定当尽力。” 端木崇觉得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点好,不管状元郎洞察了多少,方向总是对的。 该说的都说完了,凌不语立马告辞出宫。 方公公十分殷切地送他出御书房,又叫来自己的徒弟送一程。 看他对凌不语这么殷勤,等他折回来,端木崇便冷笑道“你个老狐狸。” “哎呦,奴婢是哪里做错了,要让陛下责骂,奴婢不懂。” “明知故问,你就这般看好他?”端木崇说道。 “状元郎不是陛下挑中的人吗?前面不过是顺水推舟,眼下看来,陛下觉得好用否?” 第21章 我要见的是水部郎中 端木崇眼光一瞟,看到空了的汤盅,眼睛微眯起,是否好用不敢说,但的确是个懂事的,想到这么快就来献好的李贵妃,端木崇一声冷笑! 今日因为李拜的事情下朝比平时要晚许多,而这一盅参翅鲍肚从处理食材到真正煲出成色至少需要三、四个时辰,朝堂的事情这么快传入后宫让贵妃有所行动,呵! “这到底是朕的后宫,还是朝臣们的后宫?”端木崇突然出声,方公公连忙低头。 狡猾如他晓得今日李贵妃着实失策,令君颜不悦。 她动得越快,越说明后宫在李拜眼里就是摆设,消息能迅速出入,六宫尚无主,李贵妃只是代掌凤印,可眼见得这后宫就要姓李了,下一步呢,是不是紫宸殿也要改姓李? 端木崇抚弄着那端琅琊紫金砚,眼神变得幽暗。 另一边,凌不语出宫时步伐比进宫还要快,一出宫门,登上马车,高凌赫就赶紧赶车。 公子很少把急色显露在脸上,今天这一瞅,的确是忙着回去办事。 等到了府上,凌不语匆忙去向祖父请安就回到书房,等了半柱香时间,路青云总算来了。 “你这步子迈得太快太急,我都快跟不上了。”路青云无奈地说道“怎么样?” “陛下愿意配合,毕竟这桩亲事在他看来十分合适,太上皇后那边他去讲,但仍旧棘手。” 这一切在路青云预料中“毕竟是王爷的亲事,觊觎那位置的人还不少。” “元昌国休沐是逢十休一,元日和冬至最长,可享七日休沐,五月更有十五日的田假,九月有十五日的授衣假,老子诞辰、佛诞各放一日,皇帝诞辰放假三日,休息的时间不少。” 元昌国对假期的安排可堪比后世,除了凌不语刚才所提的主要假期外,还有些特色假期。 父母住三千里外,每隔三年有三十日定省假,父母住五百里外,则每隔五年有十五日的定省假;儿子行冠礼时有两日假期;儿女行婚礼时有九日假期。 父母亲去世,解官戴孝三年,若身有军职则为一百日,亲戚去世,根据关系远近设不等的假期等等,就这假期安排,比起后来后世的各种调休不知道强到哪去。 “怎么扯起这一出?哦,接下来便是五月的大长假?”路青云的脑袋转得比较慢。 凌不语瞥他一眼“田假也是都城官吏办婚事最集中的时间,得赶上五月的时间才行。” “啧,凌不语,你这话好像势必要将齐王拿下,那位齐王可不是那么简单。” “大智若愚?他现在勤于工事也是做给陛下看的,他如此是真想避开争斗,还是表面一套、背面一套,还要再看,要是前者,他应该知道如何选,我要先会会他。” “你准备怎么会?”路青云实在想知道凌不语要怎么做,这桩亲事太难。 凌不语不说话,而是拿出纸笔再不理会他,高凌赫磨墨,他执笔就开始书写。 凌不语的祖上作为兵部尚书可以说是文武双全,这一点也体现在对后代的教育上。 凌家虽败,但注定文武兼修,到他这里更是写得一手好字。 等他开始动笔,路青云凑过去瞧,这才咂舌道“天老爷的,不愧是做状元的,别说翰林院,就是工部你也入得!” 凌不语不理会他油嘴滑舌,待墨迹干了才封存,交给他“你门道大,想法子送过去。” 看着信封上面写着——“水部郎中亲启”,路青云骂道“真当我只手通天了,哪里的信我都能送得,欸。” “若是送不得,你这些年在都城也就白活了。” 凌不语知道他一定会插科打诨,他们当年伙同的罪臣之后后面也是互相扶持着走下来。 虽说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散了,但到现在仍旧有不少人聚集在一起。 从一开始被龙卫紧盯到后面发现他们的确没有异动才放松,足足二十年后才被放过。 没被盯梢后各家才试着接触,此前哪里敢联络? 路家是第一个找上凌家的,其后越来越多,凌不语出生后就听祖父说过,实在是祖上那位本事太大,威望太深,这才让他们的后代也以凌家马首是瞻。 “虽说三代不能科举,但能从军,所以听你的建议,不少儿郎都入了军营,留下来的其实不多。”路青云说道“如今在军中崭露头角的也有不少,他们让我代问你好。” 凌不语是个奇人,十二岁的时候就开始替众人指点江山,当初的罪臣之后,有从商的,有开书院的,有开民间书局的,有办练武场的,有从军的,最特殊的莫过于他路青云。 围在凌家四周的人看似不多,但早就如火星溅出去。 凌不语觉得要是用一个词来形容他们这些罪臣之后的愿景,只有一个——翻身。 六十年来,他们一直想要翻身。 原本最大的希望寄托于他,他得陛下亲点为状元的一刻便是他们这些罪臣之后的高光时刻,可惜如烟花一般璀璨的时间太短暂,瞬间又归为破败,要从头再来。 “也愿他们安好。”凌不语将书信交给路青云“务必送到水部郎中手上。” 他要见的不是齐王,而是身为水部郎中的端木宏! 路青云的路子广,自有他的人脉和法子,他收好信后说道“李拜丢了首辅之位,这事今天突然流传到民间,现在连老百姓都在押注谁是下任首辅。” “当朝信息不通达,朝中这么重要的信息这么快就传入民间引起关注,看来有人想要提前造势,但是造势还是捧杀,现在不能下结论。” 路青云被凌不语的谨慎惊到了,是啊,若是风头太盛并不是一件好事“捧杀?” “正是,过分地赞扬和吹捧会让被赞扬者变得虚荣自负或招致他人反感,百姓押注之人都应该更谨慎才是,小心掉进他人的陷阱里。” 路青云突然觉得一阵悲痛“凌不语,你有这番悟性却不能入朝堂,这什么世道!” 第22章 砸了自己的脚 路青云无意碰触凌不语的痛处,但其实本人早就看开“如今翰林院分两大类,一类起草任免将相大臣、宣布大赦、号令征伐等有关军国大事的诏制,称为内制。” “中书舍人所起草的则是一般臣僚的任免以及例行的文告,称为外制,那个当街奚落我的探花郎去了哪处?” 路青云吓了一跳,心想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对他的德行再清楚不过。 “嘿,那小子科举考不过你,当街奚落就是为了让你难堪,你忍得,我忍不得,所以专门打听了一下——他进了外制。” 凌不语突然看向路青云,眼底如今没有半分遗憾“多谢。” 路青云从小到大都当他的尾巴,他不便出面的都是路青云唱红脸,成全他的品行。 凌不语毕竟两世为人,清楚这些不是理所当然,他更不能接受得坦然,总要心怀感激。 “其实我现在没有那么遗憾,都说不入翰林院不入内阁,但自从内阁与翰林院分立之后,可以清楚地看到内阁地位在翰林院之上。” “内阁有票拟之权,具有直接的决定作用,翰林院相比内阁而言,其作用则要小些,说是做内阁漏下来的杂事也不为过,更重要的是,我若入了翰林院,根本拼不过那帮人。” “就拿探花何晋来说,他就是世家子弟,陛下之所以收到反对我进翰林院的折子,是为了给他移除障碍。”凌不语嘴角带着一抹讽刺的意味,这一点在多少年后也不会改变。 凌不语也是从聂正口中猜到了真实情况,而陛下则是顺水推舟将他送到官媒所。 路青云的脸色一沉,现在连百姓都知道探花郎当街奚落状元郎,他哪里能不晓得? “呸!一个关系户还敢这么嚣张?”路青云的火气腾地上来了“就算你不入翰林院,榜眼的身世比比他的还要好,这岂不是专挑软柿子捏?” “正是这个理,我无身世傍身,祖上有污点,最容易下手,先弄走一个是一个。” 这话就扯到边上去了,凌不语说道“总之,我进了翰林院也会沦为边缘人物,身边一群虎狼,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出头,如今冷静一想,现在这条路说不定能出人意料。” 就当是阿q精神吧,至少冲淡了心中的不甘与愤懑,皇帝赐下的腰牌更让他释怀了些。 路青云却办不到他这么淡然,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这不是飞来横祸吗? 凌不语也只能笑,他刚才都解释半天,这小子还是气性大于理性。 “好了,赶紧想办法把信送过去,不早了,我也要歇着了。”凌不语直接开始赶人。 路青云把信往怀里一揣,突然笑出声来“行,注定要走一条不寻常的路,咱就往下走。”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高凌赫耸耸肩“路公子还是这么皮。” “你不也一样?”凌不语看着高凌赫,又问道“果真不参军?” 高凌赫祖上是和凌家一起造反的武将,后来的境遇极不好,是凌家祖父出手相助。 高凌赫就随自己的祖父、父亲一起成了凌家的家仆。 虽说有主仆之别,但属于凌家半个家人,从来没当奴仆看待过,尤其在凌不语双亲去世后,凌不语可以说是被高凌赫的母亲带大,比自己叔伯家的两位婶婶照顾得更多。 “不去了,你身边总得有个合适的人跟着。”高凌赫双手抱在胸前“我跟定你了。” “那就准备一下参加武举。”凌不语说道“本朝武举包括武学、骑射、射艺、拳术、器械五科,你不能一直只做个仆从。” 不从军就武举,凌不语不是和高凌赫商量,是通知。 高凌赫脸上的肉抽抽,撇撇嘴,低下头。 “武举一年一次,今年……” “我准备一年,明年参加。”高凌赫抢先说道“你这边初初开始,前景如何仍不可知,我哪能抛下你去奔自己的前途,而且你明明也可以再参加武举。” 要是一举拿下文武双状元那将震惊全朝,这不也是凌不语的另一条路吗? 而且武举一年一次,更容易出头,但凌不语果断选择了文,而非武。 凌不语不和高凌赫解释太多,他擦拭掉手上的墨迹,高凌赫这才恢复平时,不说了。 每每睡前,凌不语会进练功房里练习练习,再盘腿调整内息,这才安然睡去。 当天夜里,首辅府邸里灯火通明,刚刚卸任的首辅李拜看着面前的任免书,眉头紧皱。 坐在他下首的一众官员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翰林院的动作够快的。 整整一天过去了,他们没有等来皇帝收回成命,反而收到了正式的免职文书,就在刚才宫里传来消息,贵妃娘娘也被挡在御书房外,不能成功面圣。 一而再,再而三,终究是他们太过自信。 以为皇帝忍了一次、两次,第三次也必将咽下这口气,清楚知道他们还要倚靠内阁。 原本计划着三次就收,如今这情况,到底是让他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李拜如今还不到一甲子,辅佐了两朝帝王,在官员中威望甚高,他之所以频频上书乞骸骨,正是察觉圣上有废首辅之意,若真等到那一日,他岂不是为刀下鱼肉? 诸人都注意到李拜两鬓的头发似又白了一些,心中黯然,终究是那兵部尚书率先开口道“恩师以为陛下如此是想做甚,当朝并未提及下任首辅之事。” “恐是要废首辅一职。”李拜的声音难掩颓败,心中却是冷笑。 自己手底下这些人看似对他恭敬,其实也打着不小的主意,他是彻底惹恼了陛下,若有下任首辅,为保自己阵营不倒,他必定要从他们中间选出下任首辅,方能保住自己。 但李拜是何许人也?他最清楚不过,权力唯有握在自己手上才属于自己,他能成为别人的依靠,但若成全了他人,那人难保不会返身捅他刀子。 谁会愿意登上高位后依旧要听他这位前任首辅指手画脚,唯他马首是瞻? 第23章 凤印轮流掌管 李拜的眼神冰冷地扫过堂下这群人,懒洋洋地说道“贵妃前去被拦门外就足以说明陛下的决心,要怨只怨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陛下的决心。” “那恩师难道就准备束手就擒?”兵部尚书依旧不甘愿,他自知难以登上首辅之位。 他们看似如一铁桶,实则内部也四五分裂,各有心思。 原本他们就有猜测,认为李拜会扶持如今的内阁大学士萧正作为下任首辅人选,如今陛下不提,李拜未开口,此事是否还有余地? 但若是如李拜所说陛下有废首辅的打算,他们恐怕都落不到好。 “今日贵妃求见圣颜时,陛下是用正召见状元郎的理由打发了她。”李拜轻咳一声,面容上的憔悴更盛“这位状元郎未进翰林院,为何还能如此受陛下看中?” 曾上书的兵部尚书面色微变,心虚的他说道“他祖上是兵部尚书凌启,是当之无愧的逆臣,但当年也极有盛名,若非有他在,当年也起不了那般风浪。” “你上书不是为了何家那探花小子?”李拜轻笑一声“何家是你的姻亲吧。” 被戳破的兵部尚书脸一红,尴尬道“正是。” “为自己家族打算也没什么不是,我只是好奇陛下明明采纳了你们的进言却又对他如此看中,此人恐怕不可小瞧。”李拜看向他们,眼底有些不屑。 纵然是他也觉得此举登不了台面,手段下作了些。 李拜自认为信息通达,后宫于他而言也不是难事,毕竟有位当贵妃的女儿在那里,她手里还握着凤印,这些年都公认他的女儿迟早登上皇后之位。 今这一遭,他羽翼被斩,急的何止是他,还有他那与自己一般野心的女儿。 “恩师,那小子虽有状元之才但进的是官媒所,一个男媒官能有什么作为?”兵部尚书提起来就一脸鄙夷“与一群娘们为伴的玩意。” “话是如此……”李拜就是觉得心口微闷,又觉得说不出所以然,罢了,罢了。 他堂堂两朝首辅,何至于在乎一个连朝堂都进不了的小子? 只是心中莫名激跳罢了,毕竟他也不知晓凌不语在皇帝下决心的路上也推动了一把。 “我明日去拜见太上皇。”李拜终于给今夜商议下了结论“于今之计是归位最紧要。” 闻此言,堂中所坐之人面色不一,有人欣慰,自盼得李拜能回归首辅之位,继续保他们阵营立于不败之地,也有人黯然神伤,若李拜重登首辅之位,他们便失了机会。 李拜不动声色,只用手中杯盖抹开杯中浮沫。 屋顶之上,两道黑影正如疾电般离开,避过李府家院,迅速朝皇宫疾弛而去。 不消半柱香时间,李拜府上的对话就摆在端木崇面前。 听说李拜明日要去见太上皇,他嘴角荡起一抹笑意“不愧是太上皇一手提携上来的人。” 方公公嘴角轻抿,就见端木崇挥手示意龙卫起身“恰好朕明日也要去见太上皇后。” “龙卫何在?” “请陛下吩咐。”龙卫历来只服从于帝王,太上皇也驱使不得。 “盯紧太上皇那边,只字不能漏。”端木崇眉头一皱,说道“还有贵妃宫中,也是时候给她提个醒,真拿自己是后宫之主了,传朕的令——即日起凤印由四妃轮流掌管。” 方公公一惊,这可是说明贵妃以后不可独占凤印,四妃轮流管理后宫,不就是分权吗? 看来今日贵妃父女举动是彻底激怒了陛下! “奴婢这就去。”方公公心里和明镜似的,夜半去传口谕可比天亮后再传效果更佳。 李贵妃宫中见到方公公还以为是陛下临时来幸,没想到天降雷霆,突如其来的噩耗令得李贵妃宿夜未眠,倒是另外几宫收到消息喜不自禁。 李拜府中如何,宫中又如何,全不在凌不语考虑之中,他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就和祖父共用早膳,祖父凌长河看着他眼下无乌青,暗自点头,适应得倒不错。 早年凌家三兄弟分家,凌不语父亲、大伯、叔叔各占一处宅院,他轮流跟着三兄弟。 后来凌不语父母去世,只剩下他一人,又是这一辈唯一的男丁,凌长河索性住进来和孙子相依为命,顺便亲自教导,令他意外的是,这孙子从小就表现出过人之处。 过目不忘,对不少时事有独特的看法,从小就对朝政极有兴趣,更会好几门语言。 本朝使用的是官话,但凌不语还会叽里咕噜好多种语言,各地方言也不在话下。 问他是从哪学来的,凌不语说是梦中有仙师,这不是扯淡吗? 但有一年在海边遇到外面过来行商的异乡人,用的竟是孙子说过的同样的语言,十二岁的凌不语和那男子从容对话,才让他们相信那些语言果真存在。 只是梦中仙师是什么说法,至今无解,用路青云的话说,凌不语恐怕是将星转世。 将星文武两相宜,禄重权高足可知。 “不语啊,这是厨房给你熬的茯苓粥,补而不峻、利而不猛,可平补脾胃,多喝点。” 来自祖父的投喂是常事,凌不语看着里面不止放了茯苓还有许多种中药的粥,无可奈何地端起来,一口一口地抿着,看他这么乖巧,凌长河十分满意。 就算是年满二十做了状元,不也是自己的孙子? “若有什么为难的及时告诉我们,”凌长河说道“这说媒也不是那么简单,你看你叔伯二人,不也因为成亲费了老大的劲,结果是罪臣之后对罪臣之后,也算门当户对。” 这话说来就远了,凌不语闷声说道“暂时倒没有让家里人帮忙的,叔伯也各有操心事。” 想想自己那两个儿子还真不如自家孙子,凌长河也就打住了。 今天到了官媒所,凌不语就将魏妩和柳湘叫来,大略说了一下昨天进宫的事。 “陛下没有动怒?”柳湘不愧是在宫里呆过的人,瞬间喜笑颜开“皇家婚事轮不到咱们官媒所,但王爷画像都混进去了陛下也未动怒,咱们官媒所是要扬眉吐气了!” 第24章 主动上门的齐王 魏妩极迅速地挑挑眉,哪里是混进去的,分明是状元郎故意而为之,不过正像柳姐姐说的,要是说成了,这是官媒所头回说成地位这么高的婚事,足够她们吹好长一阵子。 凌不语视线一转,见魏妩脸上并没有喜色“五姑娘可是有话要讲?” 魏妩回过神来,素来清澄的眼神里有几分郁色,更是直直地望着凌不语“敢问公子,这桩婚事背后到底藏着多少细枝末节,能否一一告知?” 不愧是有魏、卓两家血脉的人,凌不语嘴角轻轻掀起“自然是可以。” 于是,凌不语毫无遮掩,将所有细节,甚至于自己的猜测也一并告知两人,瞧着两位姑娘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终是失了颜色。 “大致就是这么一回事,陛下承诺会亲自向太上皇后呈明,也会帮我们制造机会。” 柳湘长叹一声“这宫中的事素来是不能只看表面,齐王爷的婚事其实也是太上皇后的心头大事,陛下与齐王虽不是一母同胞,但在诸兄弟中关系也是最缓和的。” 这就是柳湘在宫里待过的长处,能瞬间知晓其中的弯弯绕绕。 “齐王爷的母妃是如今的赵太妃,赵家当年怂恿年幼的齐王爷夺太子之位,太上皇也迁怒于她,她如今在西行宫的日子不太好过。” 凌不语心里微动,反问道“柳姐姐如今还能与太上皇后见面?” 柳湘的心里一激灵,说来也怪,明明凌不语生得极为俊秀,被他称声姐姐该是激动。 但她心底莫名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更像是心惊胆颤。 “回公子的话,太上皇后与我也算主仆深情,若有想见时也会召我入西行宫,只是一年也就一次两次,完全看太上皇后的心情。”柳湘说道。 “依你看,太上皇后应允这桩婚事有几成可能?” 柳湘一顿“我以为足有——六成以上。” “愿闻其详。” “陛下是太上皇后的亲子,哪有不希望自己儿子坐稳皇位的,说句大不逆的话,太上皇仍健在,而陛下原本并非太上皇最喜欢的儿子,太上皇最中意的其实是厉王。” “厉王生母是贤太妃,当初也位列四妃,贤太妃虽不太深得太上皇宠爱,但厉王却受宠,一度威胁陛下地位。” 凌不语瞬间松了心“看来太上皇后那里断不是问题了。” 柳湘正想说话,李氏急匆匆地过来叩门“公子,齐,齐王爷来了!” 这两天真是见了鬼!不是宫里的御前大公公,就是王爷亲自造访,状元郎才来两天,引得贵客频频,她们在官媒所呆了这么久也没有接待过皇亲国戚! 说话间,那齐王已经大步流星地进来,手里还握着凌不语的亲笔信,目光直看向主位的凌不语“你就是状元郎?” “正是小民。”凌不语与柳湘、魏妩起身“见过王爷。” “你的信是写予水部郎中,本王今日是以水部郎中的身份过来寻你。”端木宏和陛下长相并不太相似,年纪不大,显得也要稚嫩些,毕竟才十九岁。 不过出自皇家从小养出的尊贵之气是寻常人没有的,魏妩忙领着柳湘告辞,拉上目瞪口呆的李氏出门,秀才娘子现在还没有合上嘴巴。 “瞧你这出息。”柳湘和魏妩把李氏夹在中间,几乎是抬走! 端木宏将那封书信放到凌不语面前,语气急切“这些是你所写?” “回大人的话,正是。” 端木宏兴致勃勃地说道“你居然通水利,还懂得防洪排涝之法,果然,你不应该去翰林院,应该入工部。” “大人说笑了,陛下亲指小民来官媒所已经板上钉钉的事,不过是昨日面圣听闻大人任水部郎中,便想建言,小民虽未进朝堂,也想替百姓做些实事。” 端木宏玩味地盯着他,只比自己大一岁而已,要不是家族败落一定会混得风生水起。 “你说水闸可有挡与节制之用?可能细化?” 凌不语大松了口气,看来齐王爷是真的实干派,他心里就有数了,立马请端木宏入上座。 “回大人的话,本朝水闸大多是引水及泄水之用,引水为灌溉、通航、供水,泄水闸为排泄多余的水而设,以便把引水闸前多余的水泄出,保证入闸流量不超过渠道的过流能力。” “此两种可保证用水及渠道安全,但对抵御天灾来说,并不足够。” “若等到洪水肆虐之时再泄洪难免为时过晚,且造成的损失太重,小民以为应再增设分洪闸、挡潮闸、冲沙闸,这样才能更好地管制水利,抵御天灾。” “比如分洪闸,当河道上游出现的洪峰流量超过下游河道安全泄量时,将部分洪水通过分洪闸泄入预定的湖泊洼地或水位较低的邻近河流,以免淹没农田,冲毁村庄。” “而挡潮闸可设于感潮河流的河口防止海潮倒灌,涨潮时,潮水位高于河水位,关闸挡潮;汛期退潮时,潮水位低于河水位,开闸排水。枯水期闸门关闭,既挡潮水,又兼蓄淡水。” “而冲沙闸可设于泥沙过重的河流口,减少进入引水渠的沙量,令水质更澄清。” “若增添这三种水闸,定能……” 凌不语突然啉声,迎向端木宏看向他的眼神“大人可有什么要问的?” “我要问的甚多,不知道你能回答几何,仅是构想不足以让我信服,”端木宏也没有端架子,语气还算和缓“若是纸上谈兵,还是罢了。” “若小民能替大人分忧绘出更详细的图纸,大人可否答应小民一件事?” 端木宏就觉得头顶乌云,他觉得若是自己答应了,肯定会发生了不得的事,双指摩挲。 屋外,对这间房间再了解不过的魏妩早偷摸着绕到后面贴窗偷听,身边是沉默的柳湘。 她们竟不知道凌不语有这么大的本事,对治水也有见解,引得齐王爷主动找他。 魏妩更是瞠然,这凌不语也太贼了,分明就是给齐王爷设坑,就等着他往里跳! 第25章 男人的新鲜感 齐王本人的感受就更复杂些,眉头耸动,表情有些诡异,这几日关于状元郎的轶事不少,有好有坏,百姓对他既惋惜又同情,自然也有人幸灾乐祸。 端木宏小小年纪就经历过惊天之变,心智比同龄人成熟许多,他也悟到了。 这封突然呈上来的信,信末直接挑明来自官媒所凌不语。 “是你将我引来。”端木宏挤出一丝笑意“凌不语,你好大的胆子!” 凌不语扫过端木宏的面孔,心道这就是聂明珠喜欢的样子——与名角云晓生五分形似。 但也仅仅五分罢了,两人云泥之别,气质截然不同,一个贵不可言,一个低入尘埃。 皮相再相似也抵不过骨子里的血统,这就是这个朝代无法更改的事实。 “请大人恕罪,依小民的身份想见到大人谈何容易?不得已才请大人前来。”凌不语直接认罪“只要大人答应小民一个请求,定当奉上图纸。” “你真是……”端木宏气得脸色怒变,但一想到信中所言又蠢蠢欲动。 若真能将设想成真,那是何等功绩! “你果真能绘出这三大水闸的图纸?”端木宏收拾心情,问道。 “不瞒大人,小民有入朝堂之心,当真是带着满分赤诚,如何报效朝廷都早早想好,图纸其实早就成形,只是际遇这般便没有机会,今朝因为私心不得不利用引大人前来。” 端木宏这一瞬间对凌不语是同情的,尤其在见识过他的水木见解后更觉得惋惜。 裙带排挤让这位状元郎落到此等境地,满腔才华不得施展,他面色稍缓“说来听听。” “小民想替王爷说媒。” “你说什么?” “小民想替王爷说媒,对象为御史大夫聂大人之女——聂明珠!” 噗,端木宏笑出声来,千猜万想也没想到是这个请求! “凌不语啊凌不语,你可知我是何人?我是当朝王爷,陛下的亲弟,本王的婚事自有太上皇后、太上皇和陛下作主,再不济还有我的太上母妃。” “小民自然知晓,所以昨日进宫面圣请求,陛下也允了,太上皇后那边自有陛下请命。” 这更让端木宏诧异,皇兄居然答应了? “皇兄都答应了,你还求我什么?” “自然是希望大人能与聂家小姐相看。”凌不语语气微顿,反问道“大人难道不想知道为何陛下会欣然同意?” 端木宏陷入了沉思,屋外,魏妩与柳湘对视,只觉得骇然无比,状元郎实在生猛。 下套引齐王前来,又用图纸相胁,现在更使上了攻心之策,用帝心来令齐王犹豫摇摆。 就算是柳湘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见多了牛鬼蛇神,也不得不叹服。 而魏妩思虑得更多,左成泰那日的建议在她脑子里盘旋,若凌不语真是陛下掷下的棋子,若他真能成为陛下的利刃,或许真如左成泰所言,他能成为魏家翻身的一线希望。 她心思涌动之时,里面突传来一声冷嗤。 屋内的氛围陡然直降,端木宏微阖双眼,凌不语自觉噤声,这冷静的气氛持续许久。 率先打破沉寂的是端木宏“可有聂家千金画像?” 屋外的两人同时松了口气,听齐王的口气,居然也有意动? 魏妩右手手指轻拂过左手虎口,心中有所估量,齐王还是想通了陛下心结,准备顺势而为,不愧是聪明人,这是准备娶一位孤臣之女做继王妃,让陛下彻底放心。 “官媒所的确有聂家小姐画像,不过小民以为不足以大人看足全貌,请大人稍等。” 柳湘就闹不明白了,聂夫人对女儿的婚事极为看重,早早地送来画像,凌不语却不用? 魏妩却侧头一笑,不愧是他。 她和凌不语都见过聂明珠私下的模样,绝不像聂夫人送来的画像那般温婉,千篇一律的闺阁小姐模板,那样的娴雅根本不是她本来的样子。 只是当朝对主母的要求是大气端庄,擅掌中馈,更要为夫家绵延子嗣,能生养更好。 画师都知道内里的事,故意把女子往温婉里画。 一时间,魏妩特别想知道凌不语会绘出聂明珠的哪副模样。 聂不语下笔极快,速写本来就是快,只是没有着色,仅是几笔就勾勒出一个极有生气的女子,端木宏只是看了一眼,眼神就顿住“这是聂家小姐?” “聂家长女聂明珠是也。” 凌不语故意突出了聂明珠的英气,一对眸孔似能刺透纸背,更像是从纸上活了一般。 仿佛那个生机勃勃的女子就站在这里,眼神透着几分不羁。 端木宏微握手指,喉间涌动,凌不语将墨迹吹干,故作叹息“可惜笔墨也绘不出聂家小姐三分风范,在小民见过的女子当中,她极是独特。” 不就是吊胃口吗?男人除了喜欢长得好看和身材好的,还图什么?新鲜。 高门大户的这些贵女个个端庄得很,从小接受古代的精英教育,言行举止都相似。 聂明珠就像一帮整容网红脸里杀出来的纯天然,胜在与众不同,不博人眼球才怪。 尤其像端木宏这种长在深宫,生在皇家的男人,从小过得也挺憋屈的,这要注意,那要小心,要是来个喜欢管事的王妃,他在后宅也是憋屈,但聂明珠不一样啊,像氧气。 凌不语当了两辈子的男人,对男人那点心理还是了解的。 端木宏从一开始的气愤到排斥,现在明显神情缓和下来,眼睛更是往画像上瞅了好几次。 凌不语暗道有戏,故意把吹干的画纸收起来,不让他接着看,期待值拉满先。 “大人如今身在工部公务繁忙,府上总要有人打理,王妃人选不比寻常人家的主母,但小民以为如果主母是自己的心上人更好,绝非合适二字就可的,有个合心意的陪着轻松些。” 到底是男人更懂男人,端木宏的眼角酸涩,他这些年过得太苦了! 自己若是真有野心就好了,以前年纪小,被母妃和母族的人逼着去争去抢,落败后母妃被冷落,母族被贬被流放一批,他虽是因为年纪小而被放过,但终究成了皇兄心里的一根刺。 第26章 像小兔子 端木宏眉眼一红,看上去和云晓生更像了,这憋屈的小奶狗模样让凌不语信心大增,这不正是聂明珠喜好的类型?虽说没到嘤嘤嘤的程度,接近了! “更何况陛下也看好这桩亲事。”凌不语一提,端木宏脸上的委屈之色荡然无存。 今日皇兄便去找太上皇后呈明此事,就是同意让官媒所、让凌不语来操持他的婚事。 “可以一见。”端木宏心里的别扭劲并未散去“随状元郎安排就是。” 凌不语深深一躬“多谢大人。” “切莫忘记了图纸。”端木宏的语气冰冷“你以它为饵,着实……卑鄙。” 凌不语面对指控不卑不亢,只是叹息一声“还请大人见谅,大人何止是朝廷命官,更是皇亲国戚,小民虽有状元之名,却依旧是白身,要见大人一面谈何容易。” “虽说有陛下应允,但陛下岂能亲自料理这等小事,还得小民自己想办法,也是无奈之举,何况要将图纸奉以大人也是真心。” 端木宏用水部郎中的身份过来图的就是这水闸,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你快些。” “小民定当尽快交予大人,只是大胆一问——往后如何联络大人?” 端木宏也听说状元郎得了皇兄的入宫腰牌,他腰杆子一挺,也掏出一面令牌“往我的王府去就可,此事也不可张扬,你自己看着办。” 他堂堂水部郎中要用状元郎的图纸,说出去也丢人,还有这婚事,他也不想节外生枝。 “多谢大人。”凌不语见他眼睛还往画卷上瞟,依旧当没看见“小民就不留大人了。” 端木宏嘴角一抽,一拂衣袖,走了! 握着齐王府的令牌,凌不语转身道“都听到了?” 藏在屋后的魏妩和柳湘吓了一跳,都不知道凌不语的耳力如此惊人,她俩可大气未出! 两人灰不溜秋地回到房间,凌不语脸带笑意“刚才可都听清楚了?” “咳,公子真是好胆量,居然用图纸相胁,胆识过人,妾身佩服,佩服。”柳湘说道。 偷听还让当事人抓个正着,又是自己的上峰,着实尴尬。 魏妩则显得自在许多,一脸镇定及无辜,完全没有被逮个正着的窘迫,那双清澈的双眼还微微转着,低头时睫毛几乎盖住双眼,遮掩住情绪。 凌不语瞧出她不服的小心思,只当作不知“既都听到了,那就往下进行,小五?” 小五?魏妩一愣怔,耳边传来柳湘的轻笑,她抬起纤白的手指指向自己“我?小五?” “抱歉,一时嘴快,”凌不语满意地看着她愠怒的眼神,神情端正,瞧不出半分捉弄人的意味“幼时曾养过一只幼兔,方才五姑娘低头时颇像那只幼兔,一时勾起回忆。” 魏妩觉得不对劲,又听到凌不语说道“那只幼兔名唤小五。” 信你就有鬼了!魏妩咬咬牙,哪有这么巧的事。 分明是他发现她们偷听,明着不责怪,暗地里打趣,还有,怎么不说柳姐姐,偏说她! 柳湘伸手捂住嘴,故作惊喜道“还别说,小五这别称也是有趣。” “说回正事,齐王殿下既然同意,我们也该张罗两边见面一事。”凌不语打开画像“还请五姑娘去一趟聂家将此事告知,也请聂小姐看看此画像。” 魏妩本就是精明之人,瞬间会意“王爷是看了画像上的聂小姐才有意动。” 是以两人见面时,聂明珠务必要像画像上的这般生气勃然,可不能学那些大小姐在相看时故意打扮得素雅端庄,一个个瞧着像泥捏的人儿。 流水线式的闺阁小姐注定无法让齐王动心,他从小到大看过无数,在审美上已经麻木。 魏妩接过画像,立马恢复平时的模样“请公子放心。” 柳湘和魏妩走出房间,她立马拉拉魏妩的衣袖,语气促狭“小五?” “柳姐姐!”魏妩经历多,活得很是波折,心性比一般姑娘成熟“你就没瞧出来吗?哪有什么幼兔,分明就是他故意捉弄我,报复我们偷听,可他偏针对我。” 柳湘捏捏她饱满的脸颊,这吹弹可破的小脸蛋啊,掐着真舒服“我看不像。” 凌不语生得俊秀异常,骨子里自带一股正气,任谁看都是温润中带着凛然的模样。 魏妩心道一般人能着了他的道,她却不会上当,不过眼下仍是办正事要紧。 凌不语大感轻松,能把齐王诱过来何止是说亲能顺当一些,也侧面证明这位的确是认真在工部任职,首先水部郎中并非闲职,二来他能瞧出三种水闸的大作用欲求之,可见有心。 眼下倒还有一桩是未解之谜,他手指轻叩在桌上,不禁好奇,路青云竟还没有查到? 时间一转就到了下值的时候,魏妩独自去了一趟聂家,回来的时候眼底有光。 魏夫人听说齐王居然愿意与女儿相看,一时间喜不自禁,而那聂明珠就是个一点就通的性子,拿过画像后就明白凌不语的意思,母女欢喜,出门的时候她就被塞了五两银子。 整整五两啊,虽说她以前也收过更重的礼,但眼下看宅子的紧要时刻,五两是雪中送炭。 这时候她才念及凌不语的好,没一来就要分一杯羹,不然她还得打点新来的上峰留得少。 被打趣成幼兔的不欢喜也没了,她回来时蹦蹦跳跳地进了凌不语的房间,满心欢喜地回禀,凌不语是真觉得她像只小白兔,进来的时候偏还蹦着,嘴角轻轻上扬“如何?” “公子放心,聂夫人说了一切听我们安排,聂小姐更是一看画像就明了。” 魏妩说得兴起,但眉宇间也有些急色“公子,我可以走了吗?” “有急事?” “有呀,约了牙郎看宅子呢。” 在当朝从事中介工作的机构称为牙行,里面的工作人员也就是古代的经纪称为牙郎。 “去往何处?” “长街西。”魏妩心想他倒是想去长街东,那边可贵着呢,西边虽说位置没有那么好,但也属于长地街,从窄巷到长街,居住条件还是上了一层。 “巧,我家也在长街西,顺路载你一程,走吧。” 魏妩一听傻了眼,与他同行? 第27章 金牌牙郎 魏妩要是直接去见牙郎就罢了,她还记挂着长街的食坊,那食坊里有许多她钟爱的糕点,尤其最近新推出的陈皮糖她与外祖母都很是喜欢。 本想借着这个机会顺便带一些回去,但跟着凌不语就是跟着上峰,哪那么自在。 可是,不用花银子的马车欸,魏妩眨巴着眼睛,在自在和省银子间纠结不已。 凌不语看她半晌不作声,就起身道“若是不便……” “便的,便的!”魏妩终究是选择省银子,毕竟从这里去往长街西若是步行不知道几时。 魏妩跟着凌不语上了马车,两人泾渭分明,上车后就一东一西坐着。 “五姑娘不必如此小心,你我在官媒所共事,不过是顺道载你一程而已,若是路上要停要靠随时都可。”凌不语像她肚子里的蛔虫,字字句句都说到她心坎上。 魏妩心想不止如此呀,男女共乘一车也引人遐想! “若是五姑娘担心未婚男女同乘一车令人误解也不必,现在城中百姓大多知道我凌不语进了官媒所与一帮姑娘共事,同乘一车也不过是为了公事。” “以后我们这般出行的次数只会多不会少,只要我们行得端、坐得正就好。” 凌不语说得铿锵有力,倒让魏妩觉得自己不够果断。 可不是这个理,说媒者本都是女子,她不能扮成男装出行,难道要让凌不语扮成女子? 她看向凌不语,突然在脑子里勾勒出他抹胭脂、描红唇、穿女装的模样,似也不错? 魏妩瞬间将腰杆子挺得笔直,她接受的教养极好,虽行纤巧但身姿挺拔“公子说得是。” 盛京城分为十二府,从中心街到长街,再到窄巷和坊曲,从富到贫,各有所属府。 每府都设有府尹、县令等官员,负责管理府内的政务和民生。 长街东西都分属于不同府,东比西富,这是盛京城公认的,魏妩看着马车往西驶去,心头叹息,一步步来罢,先从窄巷搬出来,再往更好的地方去。 “五姑娘要买宅子的话不知道准备花多少银子?”凌不语突然问道。 魏妩惊愕之时睫毛就微微抖动“大人是何意?” “或许是冒昧,但在长街西我有相熟的朋友开设牙行,说不定能有好介绍。” 凌不语早就看出来了魏妩的为难,盛京搁在后世就是超一线城市,房价肯定是不便宜的。 元昌国在都城普通人家标准住宅相当于后世的一百平左右,普通地段需要四百贯。 一贯钱就是一千文,相当于一两银,四百贯就是四百两银子。 但这里可是长街,四百两只能买到最差的那种。 魏妩的脸微微发红,暗骂凌不语越矩,非要戳破她穷鬼的本性才行么,她红润的唇微微张开,或许是气恼得狠了,脸上也浮起两朵绯云。 “牙郎说今日这套宅子仅二百两便可以,虽说位于长街西,但周边有菜肆、药房,便是去往官媒所也不算太远,起码比我以前住的地方要近些。” 两百两,长街西一套宅子? 凌不语淡淡地说道“若真有这种宅子,我劝五姑娘要摸清楚底细才好。” 没有宅院会无缘无故地折价出售,虽说有那种急卖的,但也不会降得如此离谱。 魏妩被凌不语的话惊出一身冷汗,她要搬宅子主要是为了外祖母的身体着想,如今住的这个宅子太紧密不说,朝西,长年没有阳光,长此以往于身体不利。 自从左大人牵线让她进了官媒所,她极卖力办事,除了每个月的俸银外还有许多打赏,这才在短短的时间里存了不少银子,但要买上极为心水的宅子也是难事。 虽说她理智仍在,晓得两百两买在长街不现实,但指不定有这种运气? 凌不语见她不肯讲,也不会为难,只是他有心帮她一把,毕竟这小姑娘极合他的眼缘。 因再世为人的原因,凌不语总觉得自己内心不止二十岁,对上十七岁的魏妩真就像路青云说的像爹爹带女儿,才认识几天时间就操碎了心。 奈何魏妩提防心极重,不肯透底。 直到快到她要去的牙行,她也没出声,要下马车时,她咬咬唇,好像下定决心“公子可否与我一道去看看宅子?” 凌不语真没料到她这么能屈能伸,不顾高凌赫诧异的眼神“好。” 牙行开在长街西街边上,正是迎来送往的好地方。 牙郎见到魏妩极是兴奋,立马迎上前来,准备取来钥匙带她去看宅子,结果一抬眼看到凌不语,心道这次怎么还带了人“这位是魏姑娘的兄长?” 魏妩灵机一动,应道“是我堂兄。” 要说机敏还得是她,她上次来已经说自己是独女,亲大哥是说不过去了,但要说表兄,这年头表兄表妹说不清道不明的,还是堂兄最为合适。 魏妩这次是嘴巴比脑袋快,回过神来极是担心凌不语拆台,赶紧投掷哀求的目光。 “正是。” 凌不语的话让魏妩底气十足,那牙郎面色微变,不自觉地抬手抚过鼻子,凌不语见状心中冷笑,魏妩更是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真被凌不语言中了——低价定是有妖蛾子。 此前她一个人来询问,这牙郎看她是女子又年纪不大,应对得十分娴熟。 如今见她带了帮手过来,看上去又是个不好惹的,这就现形了。 魏妩心中怒火升腾,正欲发难,一道大咧咧的声音响起“哟,这不是朱大哥吗?怎么,手头上那套凶宅卖不出去,这就开始骗小姑娘?这是哪家的姑娘呀,可别上当了。” 都说同行是冤家,这平白无故杀出来的牙郎正是相隔半条街的同行。 这牙郎一听,血冲上头,此前他对魏妩的说法是原来的主人急于离开盛京城才低价出手。 如今让人戳破,不禁恼羞成怒“姓肖的,你想做甚?!” 半道跑出来的这位肖牙郎是这条街上鼎鼎有名的,一年到头从他手里过的宅子没有上千,也有数百,搁在后世就是所谓的金牌销售。 第28章 富的越富,穷的更穷 肖牙郎微微一笑,不看这狗急跳墙的人,反而对着魏妩说道“不知姑娘中意的可是西街丁字六号宅院?此处宅院隶属凤翔府,姑娘可去凤翔府府衙询问去年中秋之际发生何事。” “姓肖的,你岂可如此无耻……”那牙郎眼看着买卖要黄,终于不顾颜面撕扯。 啪,凌不语手中的扇子在掌心轻轻一敲,似有所悟“我倒是想起来了——情仇灭门。” 魏妩的眼皮狂跳“我怎不知?” “你不知也在情理之中,只因那凶手是位世家子弟,其家人不愿意此案张扬。”凌不语收起笑意,不忍心在她伤口撒盐“此案低调结案,这宅子就是那一间吧?” “正是,虽是低调处置,但知晓的人依旧不少,现在看来不知情也众,小的看这位小姑娘年纪轻轻,恐怕阳气不足,是镇不住这凶宅的。”肖牙郎笑眯眯地说道。 何止,魏妩心想家中就只有自己和外祖母,且都是女子,阴气森森地如何能住? 一时间魏妩如霜打的茄子,而前来牙行办事的百姓不少,此时听到这一番对峙,看待刚才那位牙郎的眼神俨然不对,代入自己客人的身份,更加不忿。 “这也太缺德了,凶宅还敢往外卖?” “何止,这是故意欺瞒,想着出手再说,这牙郎的品性如此,怎能让人放心?” “为了赚取佣金,也太不厚道,走,我们还是换一家。” 听得议论声四起,这牙郎终是气得跺脚“姓肖的,我和你无仇无怨,你管什么闲事!” 肖牙郎淡然一笑“许是见不得你坑害如此纯良的小姑娘,在下仍有良心?” 好一个反嘲,不就是说他没有良心,这牙郎还想纠缠,高凌赫一个箭步过来将他拦住。 魏妩这才庆幸自己没有一时意气独自前来,有这对主仆帮忙,她腰杆子都硬些。 “欺瞒客人,隐瞒凶宅,你倒还想找人麻烦?”高凌赫挽起袖子,音调提了老高“今日是我们姑娘仁心,不与你计较,否则就该砸了你的牙行!” 这话是真当魏妩是凌家公子的堂妹,扯谎的魏妩脸蛋微红。 那牙郎素来欺软怕硬,敢把凶宅栽到魏妩身上,无非是见这小娘子看着柔弱可欺,又是家中独女,能让她露头买宅子,想必家中无人可依,没想到阴沟里翻船。 这人立马收了脸色,忙作揖道“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此番有所隐瞒其实是有苦衷。” “凶宅难卖,便想柿子挑软的捏?”肖牙郎偏要拆他的台,说完后还对魏妩说道“这位姑娘若是还有意购宅,不妨让小的替姑娘解忧,相逢便是缘,佣金么,免了。” 魏妩吓了一跳,睫毛都在抖“当真?” “众目睽睽,在场的都是证人,小的自然不敢作伪。”肖牙郎笑着说道“姑娘,请。” 魏妩这才将肖牙郎仔细打量一番,凡事都要比较,有刚才无良牙郎在前,她只觉得那位是面目可憎,而这位肖牙郎虽说生得普通,但身姿始终挺拔,腰杆挺得笔直。 更不要说神情肃然正义,没有那般油嘴滑舌的精明样。 魏妩觉得这人身上的气度倒是与身边的凌不语有些相似,心里就像着了魔似地应了。 等到抬脚才发现自己居然跟着这肖牙郎走了好远,身后还传来那位牙郎的愤怒骂声。 凌不语和她并肩走着,肖牙郎则轻声细语地说道“见过公子,许久未见公子,可还好?” “看你在牙行混得风生水起,俨然成了招牌,看来不错,倒是我,你应该都知晓了。” 魏妩大惊,这两人原来是相识的吗? “五姑娘,我们公子是怕你上当受骗,这才让小的去通知肖牙郎,就盛京城在售的宅子没有他不知道底细的,那座宅子的确是死过人,且是六口人。”高凌赫咧开嘴笑了。 一阵风刮过,此时就如同阴风,扫得魏妩后颈发凉,六条人命! 那该死的牙郎,死了六口人的宅子还敢售她,也怨自己没本事,银两不够才动了心思。 魏妩颓然,本来就娇小的她这一缩,更显得小,像只蜷起来的兔子,看得三人哑然失笑。 “五姑娘放心,看在公子的面子上,小的说免佣金自然不会食言,只是大胆一问——姑娘预备拿多少银子买宅院?”肖牙郎笑着说道“小的手上确实有些在售宅院。” “三百二十两。”魏妩说完有些丧气“可也不能全掏空了呀。” 买下宅子还得有些额外的开销都得算在其中,外祖母的身体还得靠些补药养着。 普通地段还得四百两,三百二十两只能捡漏,肖牙郎转头去看凌不语的脸色,只见凌不语打个手势,他心领神会“倒不算太难。” 魏妩今天是大起大落,又恨自己没有免俗,掉进贪便宜的陷阱,在凌不语面前抬不起头。 凌不语看她神色复杂,把她的心思猜了个透“既然来了,不如一起看看。 肖牙郎不愧是金牌牙郎,手上的宅落多得数不过来,既摸清楚了魏妩的底,推荐的都是紧凑实用的宅院,尤其照顾到她外祖母的情况,均是离药局不远。 只是价格都在四百出头,就没有一套低于四百两,看着看着,魏妩不禁伤感起来。 “盛京城的宅院怎么涨了这么多。” “姑娘有所不知,一来这长街本就是仅次于中心街的好地段,二来长街也是贵籍们投资的地段,再加上盛京城越发繁荣,人口越来越多,这可不就节节攀升。” “小的建议姑娘还是早日决断,这价格只怕短时间内是降不下去的。” 肖牙郎一番话让魏妩的心陡然变凉,左大人也曾要借银子给她,甚至提出要将自己在长街上的一套宅院送予她,她哪能要,至于生父卓久然那边的示好,她更是无视之。 “这真是富的越富,穷的更穷。”魏妩撇撇嘴道“这世道!” 第29章 大人,跳车! 凌不语心道魏妩无意中提起了马太效应,可惜这理论后世才有定论,元昌国虽在古代,但大家的感悟和后世其实是相通的。 “姑娘也不用心急,这天都黑了,今天就暂且到此,等有合适的小的再通知姑娘。” 肖牙郎作揖道“小的就先不打扰几位了。” 盛京城并没有设宵禁,比起长街,窄巷和坊曲的治安要差些,魏妩得尽早回去为妙。 这般娇美的小娘子容易惹火上身。 送走肖牙郎,魏妩看向对面的食街“公子稍等,我要去给外祖母打包些点心。” “一起。”凌不语脱口而出,魏妩轻咬嫩唇,诧异地看着他“打包点心没有危险。” 高凌赫赶紧说道“姑娘可不能这么想,盛京城拍花子时常出没,像姑娘这样的小娘子可是有风险的,那些拍花子擅用药,混在人群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能把人带走。” 魏妩有种无力感,要是刚才没被牙郎骗倒罢了,现在在凌不语面前就低他一头。 毕竟一个能被牙郎骗的女媒官能安全到哪去? 她怀疑凌不语和高凌赫故意吓唬她,可偏没有证据,欸。 “要一起就一起吧。”魏妩不情不愿地转身,凌不语瞅见了她暗自咬牙的小模样,嘴角上扬,一摆袖子就跟了上去,高凌赫朝他竖起大拇指,高,公子实在是高! 公子初入官媒所,必须得收拢人心,这位五姑娘是她们的核心人物,所谓擒贼先擒王。 这姑娘不是要买宅子吗?公子必定会让她如愿,等她知道自己低价买入的原来是公子的院子,到时候不服也得服,这就相当于得了公子的好处,以后还不唯公子马首是瞻? 高凌赫觉得自己的分析准没错,不然公子干嘛让他去叫老肖过来,又折腾这么一出? 不愧是状元郎啊,深谋远虑! 魏妩钻进食街,一家家食坊走过去,专挑外祖母喜欢的口味买,最后才买了陈皮糖。 看她抱着一堆,眼睛笑成月牙儿,凌不语说道“可是买齐了,现在送你回去。” “多谢公子。”魏妩只想着这下又能省一笔。 两人上了马车,魏妩将买来的糕点规整规整,方便一会儿好拿,她今天占了凌不语不少便宜,想了想,终于从那一兜里掏出一颗陈皮糖“公子尝尝?” 凌不语看着那一大包糖,再看她手心这小巧的一颗,径自被气笑了。 载她两程,又帮她解决宅屋问题,接下来便是要借着肖牙郎的名义把自己名下的宅院低价卖给她,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得到的回报仅是这一颗小小的陈皮糖。 凌不语仍在无语中,魏妩都要收回手,眼看着是连这一颗都不想给,他太阳穴直抽抽。 “那就多谢五姑娘了。”凌不语眼疾手快地从欲收回的小巧掌心里拿起那颗糖,笑道。 魏妩心叹可惜,明明瞧着不太感兴趣的样子,最后关头还是损失了一颗。 不愧是魏家祖孙俩都喜欢的糖,古法制作,没有添加剂,入口便是浓烈的陈皮味道,浓烈的气味后又有一股明显的回甘,这时候才体会到“糖”的蜜。 “嗯,好吃。”凌不语的赞许发自内心,连带着眼角都变得松弛。 横贯在两人之间的年龄差骤然消失,虽说只有三岁之别,魏妩面对状元郎时总有一种面对长辈的感觉,见他居然也像自己一样钟情这陈皮糖,又小心翼翼地摸出一颗。 “那公子再吃一颗?” 魏妩似下定决心般地搬出这颗糖,凌不语哭笑不得“既是舍不得,还是免了罢,收好。” “哪有……”魏妩说到一半便觉得心虚,悻悻然又速度极快地将糖收好,又给自己找补道“非我抠抠搜搜,实在是为了买宅子费尽心血,每一文钱都舍不得。” “你对外祖母却是极好。” 这坦荡承认自己穷的少女却为外祖母买了许多喜欢的点心和糖,丝毫不见穷酸样。 “外祖母照拂我长大,如今身体不佳,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等到跟着我过好日子,自然要孝得一时是一时,绝不能让自己后悔。”魏妩抬头,眼神坚定又倔强。 凌不语心头微动,正要说些什么,突听到外面的高凌赫说道“公子,前面不太对劲。” 从长街到窄巷间有一段格外漆黑的路,好似将两个世界切割开,马车行驶到了这里明显要寂静些,前方传来的躁动声令人不安,高凌赫已经降缓速度。 凌不语立刻撩起车帘,侧耳听过去,只听到一阵急促的车轮滚动声。 那声音掺杂着杂音,哧哧的声音听着就是车轮紧贴地面狠狠磨擦才能发出来的。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就连魏妩也听到了,她面色微微发紧“什么声音?” 凌不语略一迟疑,突然从马车的桌案底下取出黑色面巾蒙上面后跳出车外,只剩下余音萦绕“好好呆在车上,不要露面。” 魏妩抬头看过去,只见凌不语已经如箭般消失在马车外,见他步伐如飞羽,她心下惊叹。 她幼时因为父亲和外祖父的原因见过不少高人,那些人的脚步甚至不如凌不语! 凌不语从马车上跃下,刚往前走了几步,就看到一辆失控的马车从前面飞弛而来! 马车夫显然已经驾驭不了失控的疯马,马车倾斜,仅靠一边的车轮滚动,正是刚才听到的掺有杂音的刺耳声音,车上传来一记浑厚的声音“先停下!” “大人,停不下来!”马车夫将缰绳缠在手掌上,早就将掌心磨出血。 那马却像疯了一样,无论怎么吆喝或勒住绳索都没用。 “大人,跳车!” 马车里的人早被甩到马车一侧,根本无法起身,谈何跳车? 凌不语见状轻点脚尖,马车夫抬头,便只看到一道黑影闪过,从他身侧擦过,马车帘掀起,人已经钻进去,车里的人正是那御史大夫聂正,看到突然出现的蒙面人,心中大骇。 这也不怨得他,他耿直进言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吾一身正气,不惧你等奸邪之徒!”聂正双手死死抓着马车,厉声喝道“滚开!” 凌不语几乎笑出声来,不愧是连皇帝也头痛的御史大人,以为死到临头依然嘴硬。 第30章 口技 凌不语蒙着脸是因为不知道详情以免惹祸烧身,现在一看是聂正就觉得无所谓,一把扯下面巾,急声说道“是我,聂大人,跳车要紧!” “状,状元郎?”聂正刚才大义凛然也只是硬撑,此刻哽咽道“有人害我!” 他话音刚落,就被凌不语扳住双肩,可怜这位刚正不阿的御史大人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拉拔着冲出去,身子一倾便从马车上落下。 那马车夫也是个忠心的,见到自家主子无事了,也顺势弃车而逃。 只余一匹疯马拉着空荡荡的马车疯狂前奔! 凌不语身手了得,有心护住这位刚正不阿的聂大人,聂正自然没受什么伤,只是凌不语眼神一扫,便发现不远处有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聂大人,呼痛,假装受伤。” 聂正听了反而怔住,他这样的性子根本做不来这样的事! 就在此时,一道纤细的身影靠近,弯下腰的瞬间,嘴里发出一阵痛苦的低吟。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聂正和凌不语同时惊到,只见魏妩蹲在两人身侧,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两人噤声,但同时她嘴里却呼出与聂正极为相似的声音。 “痛死了……”魏妩嘴里跑出来的是聂正那浑厚的嗓音! 民间有口技艺人,可模仿动物声音,或可风可电,魏妩竟然是完全模仿出聂正的声音。 她与聂正不过是第二次见面,就将其声音模仿得完完全全! 聂正本来就为难,现在有人替自己出声,顺势倒在凌不语怀里,高凌赫则去看那车夫的情况,不像聂正一样有人护着,车夫摔得不轻,正躺地上痛苦低吟。 至于那疯马拉着空空如也的马车不知道跑到哪去…… 御史大人与马车夫被送回聂家,凌不语叫来了自己相熟的郎中,做戏就要做全套,那郎中本也是与凌不语同样的身份,十分娴熟地替御史大人“包扎”腿伤。 待完毕就去替真正受伤的马车夫包扎,此事聂家也报鄜州府和凤翔府。 马车是在鄜州府失控,最终疯马是跑向凤翔府地段,都得报。 聂正躺在榻上仍关心那疯马的情况“幸好是夜间,路上车少人少,也不知道那疯马的情况如何,只怕万一是伤了人可如何是好。” 凌不语对聂正的印象更佳,那马是聂家自家养的马,哪能随便就发疯,他方才已经叫高凌赫去找疯马,抢在他人前面查看马匹情况,不能让人毁了证据。 聂正刚才也是稀里糊涂地被凌不语、魏妩弄成了“受伤”,现在躺在榻上才回过味来。 “不,不,不,我这岂不是骗人?”聂正憋得满脸通红,为难地看着自己的“伤腿”。 “父亲此言差矣。” 聂明珠推门进来,手里端着安神茶“若不是遇到状元郎,您现在就是真伤,我方才去问了车夫,若不是聂公子及时救下您,您伤的何止是腿。” 就父亲这身子骨被甩出车外,伤筋动骨是轻的,最怕的是伤及内脏。 “我们家的马从来温顺,怎么会突然发疯,父亲其实心里有数的吧?” 聂明珠将安神茶奉上,语气果断“定是父亲最近又得罪人,这是有人要给您一个教训。” 畜生失控,罪魁祸首难追,打得一手好算盘。 聂正顿时哑巴,因当着这御史大夫,又提出来三司会审让御史台的地位上升,自己早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钉,但要说最近得罪的人,他脱口而出“前首辅李拜。” 凌不语眸光微闪,并没有说话,聂正此时拍着大腿说道“若真是他,其心可诛!” “上书乞骸骨的是他,既是乞了,陛下应允有何不可,再三试探实在是猖狂,我就是看不过眼才力撑陛下,此事若真是他所为,我定要与他没完!” 原本没受伤,这一气倒气得胸口疼,聂正伸手按住“此事报官,就依法办。” “应当的。”凌不语说道“大人的马车本就疑点重重,何况若是那疯马万一伤到人,此事还要栽到大人头上,到时候有理说不清,报官最好。” 聂正心思耿直,还真没想到这层面,一时间瞠目“这真是,歹毒!” 凌不语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他让高凌赫先一步行动,只盼能抢先控制疯马! 聂正这才明白过来“所以你让我装伤?” “正是如此,若大人安然,疯马却伤到人,大人才真真是冤枉,何况此事既怀疑有人栽害,不妨引蛇出洞,此事闹得大了更好,就让陛下来断决。” 聂明珠眼睛亮起,聂夫人拍着胸口道“你可真是有些运气,幸好遇到凌公子和五姑娘。” 魏妩站在边上,聂正想到自己装伤都不会,还得小姑娘帮忙,一时间脸色微微发红。 原本就天黑,现在一耽搁更是时间不早,幸好两府府尹听说受伤的是御史大人,大晚上的也亲自料理此事,半个时辰后,凌不语就知道后续。 高凌赫还算给力,在最后关头守住了疯马,和后来赶过去的捕快一块将疯马控制住。 聂夫人身为家属在聂正动弹不得的情况下亲自赶往现场,凌不语一行人也跟着去了。 那疯马现在就躺在凤翔府的街道上,口味白沫,身躯无力地躺在地上。 凤翔府府尹大半夜起身赶过来,见到聂夫人赶紧说道“夫人,聂大人如何了?” “伤了筋骨,如今正躺在榻上,所以不能亲自前来,敢问府尹大人,这马究竟如何?” 聂夫人气得现在心血难平,一想到自家夫君是被人暗害,几欲呕血,在人前还装得出端雅稳重的样子,口气不卑不亢,倒也没有问罪的意思。 凌不语与高凌赫眼神交汇,他往前走了几步,鼻子微抽“这可是辛辣味?” 凤翔府府尹忙说道“正是如此,似是有人往马身上抹了东西,刺激得马匹失控,这才让聂大人受了这无妄之灾。” “无妄之灾?”聂明珠听得不乐意“既是有人往马身上抹了东西,不就是故意坑害?” 第31章 疯马 凤翔府府尹被呛得说不出话来,此时又听到凌不语说道“此物应是辣椒碱,本朝并不产此物,能弄来对付聂大人,也是花了心思的。” 猛地一听这事情还闹得大了,凤翔府府尹激得汗都出来“这马匹是落在我们凤翔府不假,但应是从鄜州府过来时就已经中招,还请聂夫人明查。” “别别别,您才是府尹,”聂夫人的脸色微转,说道“这马奔了一路,也的确涉及好几个府,今日就先让大家做个见证,有什么事等天明再说?” 不等凤翔府府尹说话,聂夫人又转向凌不语“凌公子,您刚才说的辣椒碱是何物?” “此物从辣椒中提取,将此物涂抹在马体表皮肤上,能够促进僵硬肌肉的血液循环,会使马匹产生热辣辣的感觉,直接诱导马体发热,躁狂不安。” “此物最早出现在海外,元昌国也是引入而来,使用者极少。”凌不语说道“各位可仔细闻闻,此物的气味到了天明时恐怕就散了。” 等味道散尽还谈何证据? 聂夫人心里一动,晓得凌不语是为了让大家做个见证,正在此时,魏妩掏出一方洁白的帕子,在马身上轻轻一抹,只见白帕子上出现一抹淡痕,刺鼻的味道也沾在上面。 她又将帕子折叠起来交给聂夫人“夫人可先收藏,小女子愿意作证。” “好姑娘。”聂夫人心下大喜,抓着魏妩的手说道“多谢你。” 凤翔府府尹大汗淋漓,全城上下都知道御史大人是个难缠的,没想到其夫人也不遑多让。 那马匹连同空了的马车都被拉走,余下的事情也要等到天明再说。 凌不语叫上高凌赫和魏妩上了马车,此时已经深夜,想到在家中等待自己的外祖母,魏妩心急如焚,坐上马车后对上凌不语探究的眼神,她缩了缩肩。 “五姑娘擅口技?” “正是。” “可是听到过声音就能仿出?” “只是早年与外祖母存活于市井,遇到一位师父相授,不敢说全部,但大半可以。” “五姑娘倒是谦虚了,只不过见过聂大人两回,便可仿得九成,厉害。” 魏妩抿抿唇,反问道“公子要让聂大人装受伤,可有自己的用意?是因为……陛下?” “此事恐怕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聂大人受伤比没受伤好,”凌不语说道“事实上也受了些擦伤,只是在此基础上略有加工,让事情看起来严重些罢了。” “聂大人似乎不明白,幸好聂夫人与聂小姐似乎想通了。”魏妩突然笑了。 凌不语笑笑,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聂正如此刚直还能在盛京城安然,其夫人的作用不小,方才面对府尹恩威并施,让对方拿捏不住,也是厉害。 想到此事已经报了两府,凌不语行先将魏妩送回家中,马车在窄巷入口不远处停下。 老远就看到一位老妇站在路边张望,虽是年事已高,但身姿气度依旧出众。 “外祖母。”魏妩匆忙拎着点心下马车,飞奔而至。 凌不语知道这位夫人的来历,出身文坛世家,本身也是才华无双的妇人。 他也紧跟着下车,谢氏眼见得外孙女身后又跟着一位年轻男子,脸色难免有些复杂。 “外祖母,这位是我新来的上峰——状元郎凌不语,今日是他送我一程,只是路上又发生些事,所以耽误了。”魏妩匆忙解释完,又关切道“可喝了药?” 谢氏这才舒心,看向状元郎,见其虽然年轻但气度遮掩不住,心下暗惊“多谢公子。” “老夫人不必客气,今日已晚,晚辈不便打扰,下次再来拜会老夫人。” 如此礼遇让谢氏又心生好感,忙施礼道“多谢公子体谅。” 凌不语站在原处,目送祖孙俩进入低矮的宅院才转身离开,高凌赫立马凑过来。 “公子神机妙算,幸好我去得及时,不然那马就得让人拖走了。”高凌赫说道“我大声喧哗吓引来路人才吓走了那些人,后面等来官爷。” “又是一出好戏。” 虽说聂正口口声声称是李拜所为,实在是因为他最近得罪明显的只有李拜。 但凌不语并不以为前首辅会如此明目张胆,尤其是他还想着回归原位的紧要时间,何必多此一举,这样一来岂不是将自己置身于火架? 今天这桩闲事他为何要管,一来是不能让聂正这种直臣真的中招,既然遇上便出手相助。 二来,聂正身为御史大夫出了这样的事,一定会报至皇帝处。 冲着陛下,这桩闲事也有管的必要,那位可是他眼下最大的靠山。 至于让聂正装重伤也是为了后面的事,他不伤,如何让这出戏唱得更热闹? 今天晚上可谓是精彩纷呈,还有魏妩,又让他耳目一新,那口技说来容易,一般人等只能用口、齿、唇、舌、喉、鼻模仿自然及动物之声,模仿人类声音谈何容易? 而她临时上阵,仅见过聂正两回,这一次更是来不及对话就直接出声代替,可见了得。 而魏妩扶着外祖母进了家门,外祖母立马张罗着给她热吃的,被她按住“我自己来。” 温好饭菜,魏妩一边吃一边讲述今天发生的事,听得谢氏默然不语。 “外祖母,您怎么不说话?” “我只是在想过刚易折,你外祖父还在世的时候就说过聂正与他同类,你外祖父结果如何也看到了,这位聂大人如今虽然不是再是当年的小兵小将,位列御史大夫,却成了孤臣。” “这样的大臣难免是他人的眼中钉,只怕他步上你外祖父的后尘。” 所谓兔死狐悲,丈夫的死对谢氏来说仍是心头伤,他临死前为了保全她更是甘做恶人。 “聂大人虽说刚正,但身边的夫人却是个精明的,今夜的事情又有凌不语帮忙,这件事情想必会有意想不到的发展。”魏妩说道“事情做得太过明显反而不对。” “你是说暗害聂大人的人?” “聂大人口口声声称是前首辅所为,但依外孙女看未必,说不定是有人故意栽害。” 从小到大的经历让魏妩最清楚一件事——目之所及,耳之所闻,未必为真! 第32章 假的,极好 凌不语与魏妩都有相同见解,当天夜里却是躺下就安然入睡,横竖这事情与他们没有直接关系,不如费心思想想如何计划齐王与聂家小姐的首次相看。 只是天明之时,两人前后脚刚到官媒所,聂家就过来递话,请他二人一同过去。 这才一夜莫不是情况有变,两人也不敢耽搁,迅速收拾行容就上马车。 现在官媒所有人对他二人同进同出已经见怪不怪,只是原本与魏妩搭档的小嫂子有些愤然,她与魏妩搭得好好的,状元郎一来就把人给抢走了。 如今少了魏妩这个大助力,让她觉得事情要艰难许多。 目送两人离开,小嫂子身子一歪靠在柳湘身上“阿湘啊,你瞅瞅,我被抛弃了。” 柳湘啪地给她一下“有胆子嘀咕,没胆子抢人?刚才怎么不说,人走了,你开口了。” “那可是皇帝陛下给撑腰的状元郎,我可不敢抢。” 大家哄然一笑,马车上,没睡好的魏妩眼角下落,马车走了没有多久她就昏昏欲睡。 平时精神抖擞的小兔子现在蔫巴得不行,衬得人更小了。 昨天夜里折腾得不轻,先是被牙郎骗,又后经历疯马事件,中间还去了聂府,等到回府都快子时,今晨又要按时来上值,也不怨她这般没精神。 魏妩腰上挂着个精致小巧的荷包,里头装得鼓鼓囊囊,眼看着就要到聂府,她突然坐直。 随后,她便从里面掏出两颗糖,这次倒不是陈皮糖,闻着就有薄荷的清凉味道。 “公子来一颗?” 凌不语又失声笑了,要是真心想给,何必问,直接给就是了,不过他是不会让她如愿的。 于是状元郎大大方方地从她手心捡起一颗“多谢五姑娘。” 魏妩的眼睛眯起,真是的,这人就不晓得谦让一下,堂堂状元郎怎么这么喜欢糖? 看她匆忙掩去失望的神色,凌不语好笑至极,将薄荷糖扔进嘴里,穿越到这边后最大的感慨就是食物没有太多科技与狠活,全部原汁原味。 两人嚼完薄荷糖后嘴里一片清新,正适合进聂府说话,只是今日的聂府给人的感觉不同。 上次过来仍觉得聂府散漫自由,处处不奢华,但透着舒适,今日府中下人尤为紧绷。 两人一进门,就有管家过来,只见管家的衣衫尤其整洁,与上回的随意不同。 按理说府上最大的人物卧“伤”在床,下人还有心思打理衣衫?不合理,凌不语突生出异样的感觉,随口问道“府上可有客人?” 管家明显是吓到的样子,眼睛在瞬间瞪得老大,连支支吾吾都不曾有,直接哑然。 凌不语刚才只是猜测,眼下便在心里下了定论,微微笑道“我知道了。” 管家赶紧将两人带入聂正的房间,刚一进去,魏妩仍无反应,凌不语便大步往前,直接叩首“拜见陛下。” 魏妩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雷之声,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反应,下意识地跟着凌不语动作。 她曾经做梦都想过的面圣突如其来,一点准备也没有! 理智提醒她仍不是时机,她暗自咬牙,埋首“民女拜见陛下。” 此时坐在床榻边,一身便服的端木崇满脸兴味地看着两人,目光落到跟着凌不语进来的小姑娘身上,一身淡紫衣衫,跪在地上就是小小个,头也垂得深,倒是不见得慌。 比起聂家人,这小姑娘倒称得上大胆。 “起来吧,朕不过是出宫探望聂爱卿,听闻你们二人是昨天夜里事件的见证者?” 半躺在榻上的聂正暗自叫苦,天晓得皇帝居然出宫看望他,他腿上的伤是临时包扎出来的,幸好陛下没带上太医随行好心替他医治,不然全穿帮。 可他到底不适合演戏,心虚到直发汗,脸色因此看上去苍白无力,平添几分信服力。 聂正心虚得不行,看凌不语淡然自若,心下有点想骂人,这小子出的鬼主意,现在倒好,是他架在火上烤,吓得自己魂不守舍,始作俑者却这般淡然! “起身说话吧。”端木崇呼他两人起身,这才看清楚魏妩的脸,对上那双有些愣怔的眸子,端木崇莫名觉得顺眼,因为要安排凌不语进官媒所,里面众人的底他都清楚。 魏妩诡奇的身世自然也在其中,太上皇经手的事他不多做评价,但也心知肚明。 那双明亮的眸孔在不小心与他对视后马上移开,端木崇心下叹息,有多久没见过这般澄清的眸孔了,后宫众人,不论嫔妃还是宫女,眼神大多不够纯净,算计太多。 但这仅仅是一瞬的走神,端木崇还记得自己来的目的“说说吧,昨天夜里到底何事?” “回陛下的话,昨夜疯马事件的确是小民与五姑娘一同见证,也是小民出手相助,还有一事禀命陛下——小民救下聂大人时,聂大人并未伤重。” 空气仿佛凝滞,聂正的表情极是好看,他还想藏着掖着,这小子就给捅破了! 就是端木崇也诧异得很“并未伤重?” “因为搭救及时,聂大人只有轻微擦伤,并未伤筋动骨,只是小民发现有人在暗处窥探,所以才让聂大人假装伤重。”凌不语说道“此举若不当,还请陛下责罚。” 若不当?魏妩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若”字,显然当与不当,要看皇帝陛下如何决断。 “不,”端木崇脱口而出“你办得极好。” 聂正更傻眼了,怎么骗了人还是极好,陛下这是打哑谜呢? 他平时话最多,上朝的时候听谁的折子不合情理,上去就是一通批,就算一人对阵多人也不在话下,不过是据理力争,口沫横飞。 今天他直接让凌不语给整成了哑巴,有气无力地躺在榻上望着凌不语。 造孽呀,亏他还替这位状元郎抱过不平,现在就让他坑了自己,一时间,聂正都不知道该谢凌不语,还是恨凌不语,皇帝在边上,他只能装死,气得眼角直抽。 第33章 罪魁祸首是皇帝 “那小民便安心了。”凌不语说道“那马匹上有异味,小民与聂夫人、聂小姐及魏姑娘都有闻过,是辛辣之味,马匹正是因为此刺激才失控,而小民大胆推测为辣椒碱。” “此物元昌国并不原产,偶有流入是通过市舶司主管的海外贸易流传而来,数量不多。” 端木崇着实被他吓了一大跳“你竟知道辣椒碱?” “小民知晓此事是知道元昌国曾试图引进辣椒但被拒绝,其后通过贸易方式购入辣椒,至今为止,元昌国仍未成功培育,小民以为是件憾事,才多有关注。” 端木崇手指拂过手指上的扳指,笑着说道“不愧是有状元之材,所知甚多。” “只是凑巧罢了。”凌不语品了品皇帝的话,略有所感。 一边的方公公现在看着也不太像公公,倒像个衣着光鲜、生活优越的老爷,听到这话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居然抿着嘴巴笑了笑。 魏妩觉得自己看透了什么,但也是一瞬间的事,来不及细想。 但她瞧着凌不语的神色,觉得状元郎应是已经参透。 聂正被凌不语的一番操作弄得也是尴尬,此时才尴尬道“老臣糊涂,还请陛下恕罪。” 端木崇轻笑一声,阻止聂正起身“爱卿何出此言,你这番装重伤,装得好极了。” “当真……吗?”聂正觉得自己只是嘴巴上的功夫强,若真论脑子,他似乎拼不过凌不语,更拼不过皇帝陛下,为何好,好在哪里? 凌不语若刚才还只是疑惑的话,现在就彻底知道怎么回事,也是惊出一身冷汗。 若没有装成重伤,而是被他解救毫无无损,则是乱了计划,自己会失了圣心! 这粗大腿还没有抱牢,自己就要被甩开了。 “总之既然是装上了,那便装到底,索性在府上好好歇着,此事我们几人知晓便好,也误不了你一世英明。”端木崇大手一挥“凌不语,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凌不语早料到有此一出,忙应声道“是,陛下。” 端木崇扫过魏妩一眼,见她神色平定,只有那双眸孔似在发亮,也不知道是否猜到实情。 “魏姑娘也一起。” 魏妩愣住,忙颌首道“民女遵命。” 聂正正觉得自己逃过一劫,心下庆幸不已,赶紧让管家给皇帝等人准备一间说话的地方。 府里最好的地方莫过于聂正的书房,端木崇进去看了一圈,不禁乐了,聂正真可谓是两袖清风,书房里挂着的是“至臻至善”四字,也不是出自名家,是聂正本人所书。 没有名贵的瓷器,没有价值连城的砚台,纸张也不过寻常所见,装饰摆件均是普通。 府里的用度显然一般,端木崇笑着说道“不愧是聂爱卿,对了,王弟之事朕已经向太上皇后陈明,你们官媒所全力以赴就是。” “多谢陛下。”凌不语和魏妩上前道谢。 身为嫡母的太上皇后松了口,齐王的生母也无可奈何,再加上凌不语已经借水闸图纸钓到齐王,接下来的事情便好办得多。 “凌不语,你觉得暗害聂爱卿的会是何人?” 方公公擦拭完聂正书房的椅子,端木崇撩开衣衫大大方方地坐上,一如在自己的御书房那般自在,只是笑意不达眼底,看着有几分虚无。 “聂大人昨日遭难后第一时间便称是前首辅大人害他,但小民不以为然,”凌不语说道“因要准备进入朝堂,小民也时刻关注朝堂之事,坊间称前首辅大人成功乞骸骨。” 此事端木崇与他说过,凌不语提起来极为自然“而聂大人在紫宸殿里与盼着前首辅大人归位的臣子们据理力争,得罪了这位前首辅大人。” “从明面上的矛盾来看,最想让聂大人吃些苦头的的确是这位前首辅大人无疑。” 凌不语一口一个前首辅大人,这称呼是称到了端木崇心坎里,听着格外舒爽。 “事实如此显着,且用的又是普通百姓无法接触到的辣椒碱,就进一步将范围缩小,必是朝中的达官贵人无疑,前首辅大人的嫌疑就更大了。” “只是小民以为此事太过明显,反而不应该是前首辅大人所为,他就任首辅这么多年,岂会做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在这紧要的时刻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如今他的拥护者仍在为他重归首辅一职而努力,他却在这空当去整聂大人,不合理。” “此绝非明智之举,不是两朝首辅会做的事,小民以为——此事另有隐情。” 魏妩将字字句句听得分明,深以为然,只是她心中所想恐怕与凌不语一致。 若是如此,聂大人将成为重要的一环,他可不是伤得真好? 端木崇轻笑一声,极轻极轻的笑声在安静的聂家书房里犹如贯耳“看来你猜到了。” 凌不语埋首道“陛下英明罢了。” “李拜身为两朝首辅的确劳苦功高,可惜此人心术不正,所谓门生遍布朝堂,内阁、翰林院、六部乃至军中都有他不少拥护者,此人,必不可留。” 端木崇淡淡地说完,不顾得眼前两人并非自己的臣子,而是普通的子民,举重若轻。 凌不语默然,魏妩就更无话可说,她头回见到皇帝,正眼也只看了一眼罢了。 刚才一句“陛下英明”就足以说明凌不语猜到聂正受难实是皇帝亲为,目的就是要让事情说不清楚,无论如何接下来李拜会成为第一嫌疑人饱受争议。 端木崇也猜到依聂正的脑袋瓜子想不透真正罪魁祸首,直臣不代表聪敏。 恐怕他现在只在庆幸陛下不追究他假扮重伤之举,反而窥不透自己在其中的重要。 且让聂正将矛头直指李拜,给妄想还回到首辅之位的李拜迎头一击,这就是他的用意。 只是半道上杀出凌不语和魏妩这二人,好在凌不语搭救及时后还让聂正假扮重伤,若没有这一出,他的满腹心思就要打水漂。 想到自己亲自点的状元郎——安插下去的暗棋若坏了自己的事,也只能暗自吞黄连。 第34章 帝王心术 如今只要聂正伤得越重,事态便越严重,那辣椒碱的确少见,他国流入,持有者少,而身为前首辅的李拜府上便有,这又是一条佐证。 种种证据都将指向李拜,他当然是无辜,但质疑会铺天盖地,伤的又是聂正这直臣。 民间的舆情同样重要,只要舆情于李拜不利,就将成为阻止李拜归位的阻力。 帝王心术,便是如此。 而凌不语从后世而来,最清楚——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这句话可适用于国,也适用于个人,鱼生活于渊中,水有边界,一旦离开,对鱼来说无异于自寻死路,而国之利器不可示人,真正的利器该如宝剑一般藏于鞘中,隐其锋芒。 而于人也是如此,真正的实力总要隐藏几分,于皇帝如此,于自己也是如此。 凌不语来到这个世道后就知道自己必须遵照这里的游戏规则生存,身为罪臣之后,身上又多加了一层禁锢,而对皇帝而言,更要玩弄心术。 这一盘棋,无论是被动主动,他和魏妩作为昨夜的见证者,都被卷进来,无从逃避。 此时皇帝直接挑明用意,直言李拜不能留,可见其除掉李拜之决心。 “陛下所言极是。”凌不语淡然说着,魏妩低头不语。 凌不语窥得真相,在皇帝面前也不卑不亢,一句“陛下英明罢了”,一句“陛下所言极是”让端木崇都差点接不上话。 本以为还要暗示一番,这状元郎竟没有废话,看透了,承认了,如此而已。 “哈哈哈,凌不语啊凌不语,你可真是妙人!” 端木崇满意地停下,不再转动扳指,顺势躺在椅子上“你二人配合聂爱卿扮重伤,实在是时机巧合,魏姑娘。” 被叫到的魏妩脸色微白,没想到聂正是个嘴巴不把门的,把她拟声的事也说了。 “民女在。” “没想到魏姑娘还有拟声这等本事,也是帮了朕一个大忙,”端木崇说道“可惜现在事情不能明目张胆,待事情完毕后,必定有赏。” 在凌不语看来这是先许了支票,事后兑现,魏妩应是不会大胆提出替外祖父翻案。 正如他所想,魏妩虽然比他年纪小,但心思谨慎,只是从容谢恩。 她才不会蠢到和皇帝第一次见面就大胆妄为地提出任何过分的请求,脑海里也并未出现什么天人交战的情景,她异常冷静,只是对左成泰的提议又看重几分。 今日来看,陛下对凌不语的确不一般,或许凌不语将来会成为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可知,若是如此,自己能与凌不语交好,将来行事的确如左大人所说——是条出路。 时日尚短,没人敢断言未曾发生之事。 对凌不语来说,他必须靠自己的实力才博得皇帝的信任,成为他的幕外之臣。 凌不语就是那枚变数极大的棋子。 “请陛下放心,小民与魏姑娘均会守口如瓶,定不会坏了陛下大事。”凌不语说道。 魏妩也是附和道“民女自知此事重大,晓得分寸。” 端木崇对两人表现极是满意,他也不能出宫太久,今天过来探伤也不过是想给聂正一点甜头,登位七年,他对这位直臣还是颇为了解——好哄。 正如端木崇所想,聂正对陛下出宫探伤大是感动,知晓自己扮伤也没有动怒。 逃过一劫的聂正对自己如今的待遇很是满意,纵然觉得有些古怪,比如为何陛下说他扮伤扮得极好,直到端木崇带着凌不语和魏妩再度出现,他也没有弄明白。 看到端木崇,聂正满腔感动,晓得陛下就要回宫,忍不住热泪盈眶“陛下,臣……” “好了,聂爱卿放心,就安心在府上养伤,这次的事情,朕必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不过只是苦了聂爱卿,必须装伤,你若不伤,罪魁祸首岂不是能辩白?所以,你必须伤重。” 聂正也不至于蠢到世事不知,想到自己的马车夫是真的摔伤筋骨,还有疯马,心头暴怒。 “陛下放心,这次的事情臣与他们没完!” 看他上了劲,端木崇才满意地拍拍他的肩“朕便回宫了。” 聂正一听欲要下榻相送“臣恭送陛下!” “不必了。”端木崇暗自好笑,亲自将他扶上榻“爱卿可是伤重着呢,岂能随意移动。” 聂正一边感动,一边暗道自己是个蠢的,脸都憋红了。 皇帝低调回宫,凌不语和魏妩也准备离开,今天夜里聂夫人与聂小姐均未出现,想必是为了避嫌,尤其聂明珠,未出嫁的女子更不会贸然出现在皇帝面前,恐会被认为有心机。 聂正再看他二人真是如同看再生父母般,一个让他身体发肤安全,一个助他得陛下欢心。 他再三感谢,完事也问了一句“若后面要指证,两位可愿意作证?” “当夜所闻所见必定全盘托出,聂大人大可以放心。”凌不语笑道“陛下会主持公道。” 凌不语心想皇帝真是把聂大人猜得透透的,这是准备咬死李拜不放了。 两人来得匆忙,也没想好如何设计齐王和聂明珠的相看,与聂夫人打个招呼便离开,步出聂府,两人都觉得府外的空气尤其清新,两人肩膀同时松下来。 等上了回官媒所的马车,魏妩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我有一事不明,公子那天明明发现附近有人,为何还要拉下面巾,不怕暴露自己?” “事件能将聂大人牵扯进来,势必与陛下有关,反过来想,这难道不是一次机会?”凌不语低声道“我如今被人挡了前程,天底下还有比陛下更大的靠山?” 魏妩心头微动,抬头看向凌不语,她只觉得凌不语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颇有深意。 回到官媒所,两人颇有默契地没向众人提及遇到陛下,只说是去商讨聂明珠的婚事。 凌不语为了吸引齐王,也为了亮出自己的实力,那水闸的细化图纸还是要交出去的。 只等回到自己办公的地方,高凌赫磨墨,他开始绘图,但也是一心两用。 一边细化图纸,一边想着如何策划齐王和聂明珠的相见。 第35章 肖牙郎的主意 路青云曾经说过齐王是皇家纨绔,除了在工部任职外,闲暇时间常在郊野打转,至于忙活什么,做什么,他让路青云深挖,结果这就没了下文。 再想到另一件事,凌不语叫来高凌赫让他抓紧时间去办。 高凌赫素来机敏,现在也是不解“公子,需要这么急吗?” “怎么能不急,我要施恩,再晚一点就有陛下给她的赏赐,她得了赏赐拿下长街的宅子不是轻而易举,还用得着记上我的恩情?”凌不语轻笑道“除非陛下赏些不能用的。” 比如内务府打了皇家标记的首饰,这些是不能流传在外的,得了赏赐就得自己用着。 想换成真金白银是绝不可能的,看着荣耀,对魏妩这个小财迷来说只是好看。 不过凌不语既想收拢这位五姑娘,肯定不愿意冒险,干脆抢在皇帝前面把自己的宅子挑一处低价卖给魏妩,先坐实这个人情再说。 “公子为何如此拉拢她,说媒厉害,还是……”高凌赫想到魏妩娇俏的小梨涡,抓了抓 头发“因为她的身世?” 凌不语细想想,若说有什么这些全是原因,他要在官媒所站稳脚跟,离不开这位顶梁柱。 自己身为男子,与后宅夫人们打交道肯定不如女子方便,需得有她配合。 何况她本身就是优秀的媒官,找个强手联合是正常的思维逻辑。 魏妩的身世纯是意外之喜,虽说与他一样是罪臣之后,但那位魏总督的事迹他是知晓的,勇于改革,只是侵犯了他人利益被陷于不义,但朝中暗中支持他的不在少数。 魏妩为何能进官媒所?正是因为户部尚书相助,这位也是看在她外祖父的恩情上回报。 也就是说,魏妩身后有看不见的人脉关系,均在朝堂之中。 要说私人方面,也有眼缘这回事,魏妩生性就是个易招人亲近的长相与性子,做事利落又聪慧,偏又有国民妹妹的气质,自然而然地惹人怜爱。 “还是公子厉害。”高凌赫佩服得很,他以后见到五姑娘也得更客气点。 高凌赫立马去办,到了傍晚时分,那肖牙郎就寻到官媒所,点名要找魏妩,听闻有套价格合适的宅院,魏妩二话不说就跟着走。 看着那辆简陋的马车越行越远,凌不语哑然失笑,小没良心的。 且让她交了定金再说,等到要办契书转让的时候再揭晓谜底,他倒想看看她是何反应。 再说魏妩觉得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要轮到自己,也不知为何,兴许是觉得肖牙郎认得凌不语的缘故,也或是肖牙郎昨天的慷慨帮忙,让她对肖牙郎信任许多。 肖牙郎虽说是金牌牙郎,但其实话不算多,不会夸夸其谈,在马车上简要地说明情况。 昨日他便放话说自己手上的宅院的资源多,得亏有话这个话,不然今天就冒出几套合适的宅院,他都觉得急了些,凌不语说要弄就弄,差点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魏姑娘,根据姑娘的要求,小的帮你挑出三套来,这三套都位于长街西,有一套偏中段,除近均有药房,其中一间更是距离食街、医馆较近。” 有药房是最低标准,听闻还有离医馆近的,魏妩的眼睛都亮了“医馆?!” 肖牙郎直叹凌不语料事如神,提供给自己的三处宅院里,只有这一套靠近医馆。 这分明是拿捏了魏姑娘的需求。 “正是,”肖牙郎咬咬牙,说道“只是这一套也是三套中位置最好的,价格也略高些,好在这屋主也不是个计较钱财的,若真看中,小的去谈便是。” “还有不计较钱财之人?看来是不是巨富就是心性淡泊之人,这次总不会还是凶宅?” “姑娘说笑了,这城中的凶宅哪有小的不知道的,这一套宅子的主子活得好好的,家人健在,而且也居住在长街,姑娘先去看看便知晓了。” 这送到口的肥肉哪有不吃的道理,虽说皇帝陛下说事后有赏赐,虽说是金口玉言,但皇帝欸,日理万机之人,事后哪能记得这种小事。 要等拿到赏赐不知道猴年马月,更有可能只是空口白话,难道她还能找皇帝提醒不成? 所以魏妩压根没把端木崇的话放在心上,满怀期待地跟着肖牙郎去看宅子。 等到地方才知道那医馆居然是赫赫有名的济慈堂,内有名医坐诊,平日里也是客如云来。 一看到济慈堂的招牌,魏妩就挪不开脚“听闻济慈堂是少有擅女子之疾大夫坐堂的医馆,就连王公贵族也会前来请诊,民间更说里面的大夫不亚于太医。” “小的哪有机会接触太医,是否比得过太医不知晓,但对民间百姓来说那是神医在世。” 肖牙郎眼珠子一转,随即指向一边的宅院“喏,姑娘看,就是那一间。” 只是一眼,魏妩就蠢蠢欲动,这距离医馆极近的宅子距离长街主街仅一路之隔,既避开了闹市,又极为便利,简直是闹中取静的一处好地方。 她嘴唇轻抿,随即为自己干瘪的口袋忧心,又有些雀跃。 等进了宅院,一进门就看到不算大的庭院里居然有花池,看着也是空宅,可花池像是有人打理过的,庭院极是干净,家具竟是齐备的。 肖牙郎听凌不语说过一个新式说法,说道“宅子主人就在附近,时常派人来打扫。” “这房子基本的都齐备了,姑娘若是买下来便可以拎包入住。” 魏妩迅速走了一遍,主房、配房、客厅、书房、门房,两个庭院都有单独的门,佣人房虽小,但整齐,这是一处标准的二进二出的宅院。 她突然长叹一口气“我与外祖母住在此处是否太大了些?” “长街的房子最小的也是二进二出了,”肖牙郎看她打了退堂鼓,脑子一转,立马有了主意“姑娘若是嫌大,其实不妨考虑将其中一个院落租赁出去,不也是一笔收益?” 魏妩的眼睛亮起,的确如此! 第36章 龙卫指挥使 这二进二出是两个落院,都有独立的房间,只要把连接的门一封上,就当是两处独立的宅子,这里的地段属于长街中,租赁行情好。 尤其是靠近医馆和药房,外祖母就医方便,如果买下来,不止改善了住宅条件,将其中一个院子租出去还能多笔收益,何乐而不为? 这么一算这宅院买得也划算,魏妩再看家具,不得不说宅子主人的审美极好,简直是配到她的心坎上,简洁舒适。 如此一来只有价钱了,略一问,肖牙郎伸出三根手指头“姑娘,三百八十两。” “可我只有三百二十两……” “好说,好说,剩下交给小的就是,若有好消息,小的再通知姑娘。”肖牙郎笑着说道。 看肖牙郎自信满满的模样,魏妩不禁扬眉道“为何你如此自信?” “不瞒姑娘,房屋主人在盛京城有多处宅院,这不过是无人居住的一套,于他来说不过毛毛细雨,不值得一提,少几十两又如何?小的有七八成把握可说服他让价。” 肖牙郎看她目色存疑,不禁笑道“姑娘,小的有句话虽说难听,但却是事实,在贫乏之人眼中六十两银可压破天,可在富贵之人眼中,六十两不过云风楼一顿饭罢了。” 这贫富差距注定对银俩的感观不同,这一点极大地说服了魏妩。 是啊,就如她一般,与上峰同进云风楼都吓极了要请客,但那些权贵却连眼睛都不眨。 魏妩想到这里有些走神,满脑子都是聂明珠女扮男装在云风楼肆意挥霍的情景。 这几次去聂家,真未觉得聂家的家底子有多厚,所以聂明珠定有自己的生财之道。 魏妩心思转移,想着要摸清楚聂明珠的底,这位小姐是她说过的所有媒里最与众不同的高门千金,对象又是王爷,可得要慎重。 “魏姑娘?”肖牙郎发现小姑娘居然走了神,赶紧拱手道“还有宅子呢,咱继续看?” 所谓先入为主,这第一套就如此合心意,凡事又怕比较,接下来的宅子让魏妩心如止水。 思来想去,唯有拜托肖牙郎去还价,只是六十两,虽说牙郎自信,魏妩也依旧忐忑。 晚些时候,凌不语就收到肖牙郎的信息——那位果然是看上了,三百二十两是她早就暴露的底线,凌不语不过是让他俩走个过场,让魏妩感受下买宅子的快乐。 “公子也是良苦用心,不过怎么拿捏得这么准?” “她早就暴露自己的需求,住的条件在其次,首要是考虑自己的外祖母,按需提供需求才是成交的关键,肖九的本事你我也清楚,死的都能让他说成活的,不难。” “让利六十两,真想看看五姑娘知道宅院主人是公子后是何反应。”高凌赫乐了。 凌不语没这种恶趣味,只是担心魏妩戒心重才不提前表明身份。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等事情成了以后,魏妩有多大的戒心和防备都得软下来。 高凌赫收走洗脸的面巾就出去了,凌不语练习内息后便躺下入睡,只是后半夜时,他突地睁开眼,手指微抬,帐外黑影一顿,骇然欲死。 床榻上的状元郎未发出半分声音,他却难迈步伐,被隔空点中的穴位酸麻不已! “来者何人?”凌不语倏地坐起,掀开床帘,只见站在外面的人已经膝盖微软还在硬撑。 他嗤笑一声“能避过外间我的随从,有本事。” “在下龙卫指挥使令明。” 元昌国皇帝禁军有四,天卫、武卫、神卫、龙卫,是为天武神龙。 前三均属御前卫,为皇帝亲卫,只有龙卫是听从于皇帝的的暗卫,阴暗,见不得光。 凌不语对龙卫二字耳熟,只因祖上犯事,被赫免后长达二十年的时间里均被龙卫暗中盯梢,以防有后患,后来他们是真的彻底消停,龙卫方撤。 四十年后,龙卫在凌家再现! 凌不语不慌不忙地下榻,穿好鞋后在这位指挥使前站定。 此人避开高凌赫,悄无声息地摸进自己房间,本事不凡,但这一点并非最重要。 重要的是这位被发现后能光明正大地报出自己的名号,龙卫可是暗卫。 凌不语略一沉吟,便给出结论“是陛下让阁下前来查验?” 他救下聂正险些坏了端木崇的事,但又出主意让聂正扮成重伤,等于力挽狂澜,让事情往端木崇预设的方向行进,一功,一过,按理说是抵了。 但凌不语知道他与魏妩还是人证,又是一功。 但他以一介书生的身份救下聂正,又让端木崇心生怀疑,这才让龙卫前来试探。 令明身为龙卫指挥使能自曝名号,岂能不是皇帝的授意。 看来端木崇要让他明白——要为他所用,必不能有所藏,要彻底了解他这个人。 令明不露半分情绪,让他堂堂的龙卫指挥使来探一个白身的院子,他初开始只觉得大材小用,那些权贵的府院尚且有身手不错的家丁,而这不过一处二进二出的院子。 宅院里连个看门的都没有! 轻视之下却栽了个狠狠的跟头,此人竟会隔空点穴封穴之术!一指弹中他的鹤顶穴。 更别说这位状元郎竟能在他入室之时便醒来,此人内功深厚,定在自己之上。 令明的沉默便是答案,凌不语一弹指解了他的穴,令明膝不再弯曲,立马站得笔直。 “还请回陛下的话——小民救下聂大人只是偶然,但这一身功夫却是打小练成的。”凌不语字字句句铿锵“内外兼修,但从未想过从武。” 凌不语的坦荡让令明愕然,内心骇然之时问道“请问师从何人?” “琅山祖越大师,先师已经仙逝,但其名声想必令指挥使听过。” 琅山,在元昌国被奉为仙山,而祖越大师更是一代宗师,在武林界是仙人一般的存在。 只是三年前便仙逝于琅山,其死后尸骨化灰,随风散于山林之中。 “传闻祖越大师此生只收过一位徒弟,居然是你。”令明心底的不痛快劲瞬间散去,败在祖越大师弟子手上,不冤。 “令指挥使深夜奉旨前来也是辛苦,若是没有别的事,在下是否可以继续休息?” 第37章 贵妃称病 凌不语懒洋洋地打个呵欠“还请令指挥使离开的时候也像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家中老人年事已高,受不得惊吓,多谢。” 令明嘴角微动,终是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 凌不语脱掉鞋,重新躺在榻上,真是一个不让人安睡的晚上啊。 皇宫里,端木崇终于等到前来回话的令明,听完转达,他嘴角似带着一分笑意。 令明伏首,半晌没有动弹。 “好一个深藏不露的状元郎,原来是文武双全。” “陛下,属下与他未曾过招一招半式便输得彻底,甘愿受罚。” “罚你什么?朕是那等不讲道理之人?你虽有轻敌但他内功深厚,你不是他的对手朕倒是欣喜莫名,一个不能自保的状元郎也非朕想要。”端木崇叹道“他总能让朕意外。” 令明暗中松了口气,脸上依旧紧绷“属下谢陛下不罚之恩。” “你们说,这状元郎是不是长在朕的心坎上?朕要什么,他就能做什么,不论是老四的婚事,还是聂正的事,他就像钻进朕的心眼里,有心思,也有误打误撞,终究是合心意。” 方公公在边上笑道“老奴觉得是陛下慧眼识珠,状元郎以后还有大造化呢。” “就属你会耍嘴皮子,好了,令明退下吧。” 令明忙告退离开,待走出去老远,才望着天上的月亮叹了口气,真是,丢人! 待回到龙卫所呆驿所,副指挥使立马迎过来,见他神色不佳,说道“这是为何?” 令明与他亲如兄弟,将今夜之事全盘托出,这人惊愕道“祖越大师唯一的弟子居然是状元郎,看上去八竿子打不上关系。” “早有听闻祖越大师曾收一徒,那人破解了他设的棋局才让他破例。” “这脑瓜子聪明就是不一样,不愧是状元郎,可惜倒霉呀,偏是那反贼的曾曾孙。” “你知道甚,依我看他如今倍得陛下欢心,以后进入朝堂也有可能。” “罢了,罢了,你今夜吃这亏也不算憋屈。” 端木崇也批完奏折,想到凌不语还有这层身份,心下有些欢喜。 元昌国明面上不允许朝臣与江湖人士往来,但规矩是人定的,难免有漏洞,不说别人,就说四卫中就有不少出自江湖,功夫高超,岂能不用? 祖越大师的江湖地位堪比仙人,凌不语是他唯一的弟子,这重身份极具号召力。 他现在觉得凌不语不惧剥皮,若是将他的皮一层层褪去,总能让人意外。 对要用他的自己而言,俱是欢喜。 方公公见陛下心情不错,晓得是大计成功,又得了凌不语助力,关键这凌不语真是个聪明的,面对试探毫不畏惧,有一说一,毫无藏私,这种大大方方的态度才让陛下安心。 只是现在时辰不早,他正欲劝端木崇早些回寝宫歇着,外面有人来求见。 是李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称是贵妃染疾。 端木崇不禁于心中冷笑,她染疾叫自己过去有什么用,难不成他是太医? 那大宫女不敢抬头看,若是抬了,就能瞧见端木崇脸上嘲讽的神情,还有嘴角的冷笑。 “奴婢前来时,娘娘还在病中唤着陛下。” 端木崇本来不想配合,听到这里气出声来“朕一会就去瞧她,你先回吧,让她等着。” 宫女得了应允,心下也松快,要是请不动陛下,回去受苦的也是她,自打凤印由四妃轮流掌管,贵妃的脾气日渐不好。 方公公见状有些不喜“陛下,老奴要不要去传个太医?陛下就不必过去了。” “她是傻的吗?堂堂贵妃还请不动一位太医?不过是想见朕,给朕吹吹枕头风罢了,李拜那老夫现在还想挽回,什么招都使上了。” 端木崇一拳砸到桌案上,那小山般的折子里有近半是上书替李拜求情的! 拖延了半柱香时间,端木崇才启驾前去贵妃宫中,贵妃居乾祥宫、淑妃居贤灵宫、德妃居晨夕宫、贤妃居锦乐宫,当初封妃赐殿都是一门大学问,愁煞端木崇。 天都快亮了,乾祥宫里还掌着灯,依旧摆足了迎驾的姿态。 端木崇不急不缓地进去,宫女太监跪了一大片,一见到就行礼,他也不耐烦地摆手。 撇开这一大帮人,他直接往榻边走,近了,见还有帷幔落下,他直接撩开! 称病中的李贵妃穿着清凉,烟罗软纱,轻薄透,脖颈之下,胸口上是一片微红,看着似乎由高热引起,几缕青丝垂落在胸前,正半起身要行礼。 不得不说柔弱可依的女人看着比平时嚣张跋扈的贵妃要顺眼很多。 起码她眼中还泛着莹润温柔的光,眼中倒映出端木崇的身影,仿佛眼中仅他一人。 在身后烛火的衬托下,李贵妃的脸庞更红,额头上还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臣妾见过陛下,恕臣妾无法起身相迎……”李贵妃本名李柔青,是李拜长女,长相倒是不随李拜,勉强算清秀佳人,但要说颜值高低,在四妃当中其实是最差的一个。 她之所以能封贵妃无外乎是有个好爹,太上皇和太上皇后都觉得不好给太低,就这么着。 两人此时身影几乎交叠,互相依偎着,近得不能再近。 可两人都心知肚明,彼此都各怀心思。 “太医怎么说?” “不过是邪风入体,加上思虑过重导致。”李柔青的声音低落,眼角红着。 思虑?还能思虑什么?端木崇只觉得好笑,慢悠悠地说道“幸好朕将后宫事务略作调整,不然爱妃此刻哪有功夫养病,说起来也要感谢淑妃她们。” 李柔情握紧拳头,皇帝完全不按套出牌,她的脸色微青,看上去似乎更加不适。 “臣妾自是省得,陛下是为了让臣妾轻松些才将后宫事务分发出去,”李柔情埋下头,只能自己剖白道“只是父亲致仕后欲要返回原籍,臣妾实在不舍得与父亲再难见一面。” “这有何难?”端木崇横竖不上套,笑着说道“大不了朕允你一年返原籍地一次。” 第38章 应大理寺审 “你们父女情深,朕岂能坐视不理?”端木崇故作体贴道“一想到爱妃不舍父女分离至病气入体,朕实在心痛,法理还容情,自然有解决之道。” 李柔青心下微怔,哪能料到端木崇半真半假这般回答,掌心凉,心中更凉。 端木崇早就怒火冲天,李拜那老匹夫再三以乞骸骨要挟之,三次未果反踩了自己的脚。 如今又打着返乡的幌子惺惺作态,想要将他一军?呵,可笑至极! 看着李柔青惨淡的脸色,端木崇丝毫不为之所动,再看摆在边上冷掉的汤药,微皱眉头“既是生病,为何不用药?这样拖下去可如何是好,你父亲临走时,朕会允你出宫相送。” “可你若是一直在病中,如何出宫门?” 端木崇的话语越发温柔,听者却寒凉彻骨。 “爱妃早些休息,明日精神头应会好些。”端木崇轻握她的手,毕竟明日还有一出好戏。 李柔青大失所望,端木崇揣着明白装糊涂,将她的算盘掀了个满地! 待端木崇离开,李柔青不复刚才的娇弱,立马坐起来唤来随侍的太监“速速传信,让父亲不要再坚持返回祖籍,莫要再像上回一般弄假成真,陛下如今可不吃这一套了。” 李柔青体热是真的,如今正值春时,她却揣着手炉许久,等身体的温度上来才传太医。 至于心中有忧本更是属实,她老早觉得父亲太过得意,如今果真是祸害了自己。 虽说父亲收拢了不少朝臣,但一旦失去首辅之位,无异于大厦将倾,人走茶凉。 后来者谁还记得他的提携?真心相随者本就寡,不过是唯利为前程罢了。 从乾祥宫出来,端木崇的步伐轻快许多,方公公刚才也没退下,把陛下和贵妃的话全程听完,也觉得痛快,他与别的公公不同,打端木崇还是小皇子时就跟着,一直跟到东宫。 直到陛下登基,他成了内监里的头号人物,他的荣辱与陛下一体。 这满宫的宫人哪个不要看他的脸色,就连后宫的这些嫔妃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但方公公清楚地晓得,他这一身荣辱经不起消耗,陛下登基,要考虑这天下子民,要考虑江山社稷,要权衡朝堂,与外邦的关系更是重中之重,他断不能拉后腿,拉,便被弃之。 端木崇才小睡一个时辰便要上朝,待到紫宸殿上,看着比平时要攒动的人头,他才反应过来——今个是望日,也就是十五,九品以上、五品以下的官员也来了。 元昌国入朝参与朝会的品级均在六品以上,不包括六品,所以五品以上的官员每日都需上朝,而只有朔日与望日,即初一与十五,九品到六品的官员才需入朝。 “爱卿们都入座吧。”端木崇大手一挥,满朝文武均落座。 落座有先后之分,依品级来排,端木崇眼风一扫,突朗声问道“御史台聂爱卿何在?” 御史台中丞立马起身出列“回陛下,聂大人昨日坠下马车,尚在府中养伤,今早托臣向陛下告假,此是聂大人告假书。” 他双手奉上告假书,方公公走下台阶,立马取来奉予端木崇。 心知肚明的端木崇打开,不愧是聂正,果然不教他失望,因未参透,他自认为定是李拜所为,这不止是一封告假书,更是一封指控书,说是字字泣血也不为过。 底下,凤翔府、鄜州府两府府尹心都提到嗓子眼。 “凤翔府、鄜州府两府府尹何在?” 啪地一声,端木崇合上折子,两府府尹应声而出“臣在。” “聂爱卿此事为何还牵扯到辣椒碱?此物乃舶来之品,持有者甚少,那马是受刺激才失控狂奔,将聂爱卿甩下马车,若非有人搭救,恐怕致死也不一定!” “陛下,”鄜州府尹也是近一宿没睡,顶着眼下乌青道“臣宿夜未眠查探此事,马车在进入鄜州府时失控,最终一路狂奔至凤翔府将聂大人甩下马车,疯马瘫倒在地。” “正是如此,臣得报后迅速前往现场查验,马身有刺鼻味道,可确认为是被抹了辣椒碱。” 想到当夜之事,凤翔府府尹又添佐证“查验之时聂夫人也在现场,还有状元郎与官媒所的魏姑娘在场,均是人证,疯马发现及时,并未被人挪动,直到臣等赶到查验方才移动。” “此事确为有人意图谋害聂大人。”两位府尹异口同声。 紫宸殿里一片哗然!谋害朝廷命官,此乃大罪! 聂正为了出气,难得和端木崇同流合污,端木崇昨夜也是悄然出宫,未惊动任何人。 现下君臣两人也算隔空合作,以前被聂正气得哽气的端木崇今日终于顺畅了一把。 “谋害?”端木崇咬住这两个字,意味尤重“两位爱卿可知道此为何罪?” 凤翔府府尹是个人精,立马说道“依臣以为,此事该移交大理寺处置。” 鄜州府府尹道“臣附议!” 大理寺负责审理百官或徒刑以上的案件,复核或者重新审判刑部移送过来的死刑和疑难案件,聂正可是御史台大夫,此案移交给大理寺再合适不过。 他二人现下统一心思——赶紧将这烫手的山芋甩出去。 诸臣心思转开,谁不知道聂正是直臣,平日里得罪的人海了去了,如今此举怎么看都像是被人报复,再一细想,若说最近得罪何人?众人面色各异,岂不是前首辅大人? 能进这紫宸殿的大多是人精,哪能看不出来李拜就是故意拿捏陛下,谁想弄假成真。 那日不少李党站出来请求李拜勿要致仕,剩下的臣子里不少都保持沉默,唯有聂正不同! 他跳出来以理力争,弄得李拜一党颜面扫地,无脸再提归位一事,更让李拜吃了哑巴亏。 这才短短几日,聂正就被暗算,很难不让人联想。 大理寺卿脸上的肉抽抽,他虽非李拜一党,但也深知此事接下来就烫手,不怪两位府尹迫不及待欲甩开,但职责所在,只能应声而出“臣也以为此案应由大理寺接手。” 第39章 闭嘴! 李党均心中骇然,偏他们也不知晓是否李拜所为,还是有同党要出气而为之。一时间李党诸人不敢出声,连他们自己都觉得心虚,其余人等更是理所当然以为。 “既是如此,此事就移交大理寺处置,诸爱卿还有何事要禀?”端木崇将此事定下不表。 大理寺卿默默退回,两位府尹则对视一眼,心满意足地回座。 而水部郎中,即齐王爷端木宏则步出道“臣请命收集各利水利工程文书图纸,对水闸改造,防沙,防洪,更可提升灌溉之法。” 端木崇微惊,说道“为何有此想法?” “臣最近从民间得到建言,臣与尚书大人研究过后觉得可行,由此觉得可借机将水利工程全数改造,利民利农。” 卓久然也出列附和道“臣的确以为如此,看过水部郎中所呈方案,以为可以一试。” “是何人所献?”端木崇有了兴致。 “回陛下,是状元郎凌不语。”端木宏毫无隐瞒之意,此事后面还需要凌不语大力协助,他和卓久然都没有居功之意,直接将凌不语抬到人前。 端木崇并不知晓此事,手心微顿,而堂上曾上书力阻凌不语进入翰林院的诸人面色难看。 尤其那兵部尚书,此事乃是他牵头,为助自己姻亲家的探花郎,故意以反贼之后的名头阻拦凌不语,如今这人却将间接将功劳献到了陛下面前,让他如何心安? 他们的确如愿让陛下将钦点的状元郎指到了官媒所,但其后的发展让他们看不明白。 一块御赐的入宫腰牌让兵部尚书大人心内惶惶! 此刻,他极力缩着肩膀,不让自己打眼。 提及状元郎,又是一阵嘈杂之声,不外乎元昌国开朝以来,还是头一次状元郎是白身。 终是有人叹息道“能让卓大人认同,可见其确有水利之才,可惜了。” “男媒官提起来也有碍风化,一男子怎么可以出入后宅,替人说媒也难登大雅之堂……”也有人小声说道“陛下是否想要羞辱于他?” “若是羞辱,为何又要赐入宫腰牌为他撑腰?” “毕竟是反贼之后,万一也是一身反骨,让他入了朝堂,以后势大会不会随了祖宗?” 底下吵吵嚷嚷,如蜜蜂一般聒噪,方公公撇了撇嘴,一个个闹腾什么。 端木崇只觉得凌不语又让自己刮目相看,让他给老四说个媳妇,他却把水利之事都揽到身上,更为难得的是得到卓久然的认同,显然建言有效。 “下朝后卓爱卿与四弟留下,”端木崇说道“既是事关水利,需得再细细商量。” 卓久然忙施礼道“是,陛下。” 端木宏捏着玉扳指,对凌不语此举在心中未作评价,只要于民有利,听他一回又如何。 工部事宜事关重大,元昌国占地广,各地气候不一,旱灾洪涝多,受害的总是农户。 有天灾就有流民,流民安置又涉及多部,实在令人头痛。 还有因为天灾沦落成山匪者,还得劳动朝廷剿匪。 日子好过,百姓哪里会反,于天灾,要是能防自然是好。 此事告一段落,按理要商议其它事情,那御史台中丞突然说道“状元郎真是了不起,被使绊子未进翰林院,但还能为工部献计,又挺身而出救下御史大人,难能可贵。” 御史台的这帮人都是硬骨头,都随了最大的上峰聂正,一张嘴就能呛死人。 这番话可以说是打了上书的工部尚书等人,也间接扇了端木崇一巴掌! 陛下未能顶住压力力撑自己钦点的状元郎进翰林院,错过如此良才,岂不可惜? 但金口玉言就是泼出去的水,岂能轻易收回,这位中丞大人与御史大夫一样,嘴太直。 顿时不少朝臣幸灾乐祸地看向他,端木崇也是一样,瞟了他一眼后笑道“不仅如此,朕这四弟的婚事也由他操持,想必能替四弟择位合适的王妃。” 端木宏眉头皱起,朝堂之上为何要提起他的婚事,这是要敲打诸人么。 自从王妃故去,觊觎四王妃之位的人不在少数,他不想再次陷入争斗,索性一律拒绝。 如今婚事才刚提上日程,自己尚未与聂姑娘相看,皇兄就大大咧咧地扔出来,这是告诫那些人不要再打主意,还是替凌不语撑腰? 纵然是被人耻笑的男媒官,那也是皇兄亲自点的,且是史无前例的第一男媒官! 容不得他们当街奚落,背地嘲讽! 端木宏归位后还在思索,无论如何,凌不语提供的水闸图让工部群情振奋,研究过后认为可行,尚书大人也支持,只是户部就要头痛了,新建或完善旧设施都要银子。 他往户部尚书的方向看去,果然,户部尚书左成泰已经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 端木宏抿嘴轻笑,这各部各司其职,离了谁都不行,工部一动,户部就得动,没辙! 头顶传来皇兄的声音,对重要的奏折给以回复或让百官商讨,一时间气氛热烈。 看似和谐的一幕下暗流涌动,李拜一党哪有心思安坐,比平时要沉默许多,只等下朝,他就看到好几个李党几乎小跑着出宫,唇角微扬。 以工部尚书为首,他几乎是一出紫宸殿,便小跑着往宫外走,等出了宫门,身后早陆陆续续地跟了一群人“鲁大人可知道内情?恩师并未提及计划……” “闭嘴!”鲁尚书怒不可遏“谁告诉你是恩师所为?” 他们自认为是李拜门生,平时以恩师称呼,现下仍觉得李拜有官复原位的机会,依旧崇敬有加,只是今日之事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预备好的事情一件都未做。 询问之人陡然闭上嘴巴,此事事关重要,都移交到大理寺,若真与恩师扯上关系,不妙! 兵部尚书埋下头,手握成拳放在嘴边上“记住了,此事我们不知情,一无所知,这本是实情,莫要胡乱猜疑,我一会儿会让人传信给恩师验证,你们莫要慌!” 第40章 阴阳怪气 一群人似找到主心骨,不再慌乱,各回各处,往政事堂而去,这一幕自然落在有心留意的端木宏眼中,旁的不说,李党今日步伐紊乱,好一个慌! 他扯扯嘴角,若没有猜错,如若没有聂正的告假书,今日李党要么提让李拜官复原位,要么就要提议新任首辅之人,奈何事出突然,这两件事情都夭于腹中。 顶着头号嫌疑,李党吓得五脏俱焚,只字不敢言,根本不敢往前凑! 看着前方皇兄的身影,端木宏沉默不语,此事真是巧合吗? 进入御书房,端木崇又将两人的折子拿出来看,同时呈上案的还有凌不语写给齐王的信件,里面详细阐述了各类水闸的结构原理与功效,有理有据。 不过信件是原封不动呈上来的,看到署名为“官媒所凌不语”,端木崇嘴角扬起。 这封信就是诱老四的饵,钓上来的何止是老四! 连他这个皇帝老儿也一样被钓住,还有工部尚书卓久然,全被钓住。 这是凌不语悄然亮剑! 端木崇不由得想,若是老四和卓久然藏私,对上不明说,抢了这份功劳,凌不语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打消,终是工部要有求于他,是越不过去的。 凌不语给老四的只是基本构想,详细的图纸并未给出,工部如何从无到有? “老四,你去找过凌不语?”端木崇慢条斯理地问道。 端木宏一惊,说道“臣弟觉得他说得有模有样,就想去了解一下,这位状元郎也是个胆子大的,让臣弟答应他相看,才肯把更详尽的图纸交出来。” 端木崇听得笑出声,依凌不语的身份想见到堂堂的齐王的确不容易,更不要说让老四听他的安排,此事虽说得了太上皇后的允许,但太上皇其实不太乐意。 他有时候也不太懂太上皇的心思,明明当年是他自愿退位,让他尽早登基。 看似放手,却又不肯放得干净,一群旧臣还时不时去西行宫探望,回来后总有幺蛾子。 “他果真能弄出图纸?”端木崇漫不经心地说道“此人在策问之时的确有许多非凡见解,这也是让朕钦点他为状元的主要原因。” 端木崇重视科举,要广纳人才,于策问中询问的是民政、司法、财政等实际问题。 既是要选拔栋梁之才,那些只会死记硬背四书五经的进士乃是无用之人,策问文章是依照往年模仿而来,毫无深度,注定只能成为炮灰。 当面策问更具考验,何止是随机应变的能力,没有深度见解,也入不了他的眼。 “皇兄,臣弟还未见过有人能有如此详尽地说明水闸原理,分洪闸、挡潮闸、冲沙闸,每一样是如何运行,如何达到目的,他均说明得有理有据。” “臣弟与尚书大人以及一帮同僚做过模拟验证,发现确实可行,不敢想若是真正建造出来会有何等效用,天灾若能挡,人祸便小,流离失所的百姓少了,国库也能充足些。” “若是动工必定是要消耗不少银子,但于长久来看,实乃百年大计。”卓久然也附和道。 端木崇不知道想到什么,笑道“怎么,在你等看来,朕是个不知道轻重缓急之人?银子就要花在刀刃上,若真可行,国库挤也要挤出银子来。” 卓久然的唇微动,对新帝的满意可以用喷涌的江水来形容“是臣不是。” 不信君,便是不是。 端木崇说道“凌不语既有水利之才,你们尽管用之,他既有心亮剑,成全他就是。” “多谢陛下!” “谢朕做什么,想出这些主意的是凌不语,你们谢过他才行,老四,你的婚事也可以大胆放心地交给他,你既答应相看,那便听他的。” “皇兄放心,臣弟既然答应就不会食言,何况这家伙精明着呢,如今只给我看了基本的构造,详细的图纸仍未交给臣弟,迟早要去求他。” 到时候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端木宏和卓久然兴高采烈地离开,今日想法得到陛下支持,后续左成泰还敢刁难? 而此时的李拜府上,先是贵妃女儿传来不好的消息,陛下似乎真要允他返回原籍,完全没有挽留的姿态,如今紫宸殿里更是风起云涌,那聂正负伤,为何他们都来询问自己? “混账东西!”李拜将杯子掷到桌上,愤然道“难道我是那般愚蠢之人?” 李拜夫人忙上前道“看鲁尚书所书,陛下并未言及是何人主使,只让大理寺彻查,但他们如此慌乱,岂不是自乱阵脚,倒将麻烦引来,真是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但眼下最要紧的是与此事撇开关系,夫君,女儿在宫中日子也不好过,陛下虽未完全夺了她的凤印,但以前她独掌凤印,只是没有皇后之位,却有皇后之权。” “如今四妃轮流掌管,情势不妙,陛下是否因为此次乞骸骨之事彻底厌烦了女儿?” 李拜气急攻心,先不理会夫人,赶紧提笔书信一封让人送到鲁尚书处,此事与他没有半分关系,他们若乱了阵脚,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等送走了信,李拜神绪归位,在厅堂之中来回走了几圈,双手背在身后“不对。” “哪里不对?” “聂正此时负伤,我岂不是最大嫌疑,他在紫宸殿里与我门生辩驳,压得他们喘不过来气,当日若非他横插一脚,我岂能落到现在的田地?” 当时那么多门生建言,还有其余朝臣也觉得缺了首辅不妥,集体请陛下收回成命,眼看着就要成功,聂正却冷笑着跳出来,直呼不可以。 李拜直到现在还记得聂正说过的话,他说什么来着? “诸位大人真是有趣,分明是首辅大人再三乞骸骨在前,一而再,再而三,祈求得如此迫切,陛下允了,怎么倒成陛下的不是?” “如今这情景不是首辅大人所求吗?再三上书,不就是图此?” “明明首辅大人达成所愿,诸位不为他高兴?” 李拜思及,胸口一阵气闷,直臣?既是直臣,为何会如此阴阳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