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往事》 第1章 弄堂深处 上海,1949年3月22日,傍晚时分,春寒料峭,雪花纷飞。 在老弄堂深处的一栋洋房里,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正趴在方凳上写着什么,旁边站着一个瘦高男子。 “爸爸,我写好了!”小男孩放下手里的笔,抬起头,将本子递给瘦高男子。 男子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开始仔细检查孩子递过来的本子。小男孩背着手站在原地,不时转头望向厨房。过了一会,瘦高男子放下本子,一把将小男孩抱起来放在了腿上:“小默,背这些单词辛不辛苦啊?” 小男孩昂着脖子说道:“一点都不辛苦,很简单的。” 男人笑着点头:“有没有听英文录音啊?” “每天都听,都听腻了。” “光听可不行哦,还要能跟着念才行。” “那当然,我都能背出来了。” 男人呵呵笑了两声:“那你背两句给爸爸听听。” 男人话音刚落,小男孩的嘴里立即涌出了一句又一句流利的英语。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眼前的一幕却还是让他很是惊讶。 好一会,男人才回过神来,慈爱地摸着小男孩的头:“嗯很好,小默你做得很好,这样去香港上学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我们要去香港吗?”小男孩一个翻身从父亲腿上滑了下来,转过身趴在上面,仰头看着他。 “是啊,你想不想去?” “去了那里是不是就可以天天看见爸爸了?” 男人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是啊,等去了那里,爸爸就天天跟你在一起。” “妈妈也一起去吗?” “那当然,我们一家人一起去。” “好耶!”男孩欢呼雀跃,对着厨房大声喊道:“妈妈,妈妈,我们要去香港了。” 母亲没有回应,厨房里传来热油的噼里啪啦和锅铲翻动的声音。 男人将小男孩拉回到自己身边:“你妈这会听不见,一会我跟她说。” 小男孩哦了一声,睁着大眼睛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啊?” 男人扶住了孩子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道:“小默,等爸爸先过去把那边安排好了再来接你和娘。这段时间呢,你乖乖上学,好好学习。” “可我不想去学校。”小男孩挣脱开父亲的手臂,转过身去,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坐了下来。 男人面色一沉:“我问你,为什么不想上学,不上学你将来准备去做苦力啊?” 小男孩听见父亲语气严厉,转过身来,噘着小嘴说道:“先生就知道骂人,根本不教东西。” “先生为什么骂你?” “他说我上课时看课外书,怪我在他说话时随便插嘴,还不交作业。” “那我问你,你这么做对不对?”男人严厉地质问。 “不对!”小男孩低下了头。 男人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说道:“知错能改还是好孩子,小默,爸爸知道伱很聪明,但你还是要好好学习知道吗?” 小男孩低着头不说话。 “以后不准这样了,能答应我吗?” 小男孩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你再这样爸爸要生气啦。” 小男孩抬起头,大大的眼中闪烁着泪花:“爸爸你别生气,我答应你以后上课不看课外书了,先生说错了我也不提醒他就是了,还有那些作业,反正很简单,我做一遍就是了。” 男人满意地点着头,可随后,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将小男孩拉到身旁,柔声问道:“小默,是不是先生讲的那些你都会了,所以才不想听的?” 小男孩点点头。 男人沉默了一会,转过身从椅子上的手提包里翻出一叠纸放在茶几上。 小男孩趴在茶几上,用手指在纸上滑来滑去,最后指着一个英文词问道:“爸爸,这个词怎么念呀?” “Stock。” “哦,Stock是什么意思呀?” “股本,也叫股票。” “爸爸,股票是什么呀?” “股票啊……,”男人想了想,“股票是一個好玩的游戏。” 小男孩眼睛一亮:“爸爸你教我玩股票,我要玩。” 男人笑了笑,说道:“玩这个游戏,心算必须要好。” “爸爸你教我呢,心算我好的呀。” “那我先考考你,”男人说罢,随意指着上面的两个数字问,“这两个数字相加的结果是多少?” 小男孩看了一眼,很快便报出了答案。男人又指着其他数字再问,他再答。问了几轮后,男人开始问减法,后来是乘除法,到最后问到加减乘除混合运算时,男人不得不把旁边的算盘拿过来,以验证儿子报出的答案。而无一例外,每次的结果都是正确的。 这时,一个系着围兜的年轻女人端着两盘菜从厨房走了出来。男人转过头去兴奋地喊道:“丽芬,小默这心算怎么这么厉害啊,我用算盘都算不过他。” 女人将手里的菜放在桌上,笑着说道:“这几个月他每天都让我陪他练,缠着我给他出题,你再不来,我都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教他了。” “好香啊,好香啊。”小男孩叫嚷着跑到饭桌旁,眼睛盯着桌上那碗热气腾腾的红烧肉。 “洗手去!”男子命令道。 小男孩哦了一声,撒开腿跑了出去。 女人解下围兜挂在一旁的椅背上,不经意地问道:“你要带小默去香港?” 男人将算盘放到一边,拉住了女人的手:“不是小默,是小默和你!” 女人的身子微微一颤:“是去旅行吗?” 男人笑了笑,说道:“香港有啥好玩的,那里有的上海都有。现在跑去香港的,都是逃难。不是已经被国民党逼得没了活路,就是怕以后没了自由。” “你们,全家都要去吗?” “我和我哥两家人过去,老爷子还是不肯走。” 女人沉默了一会,问道:“是不是,这次去了就不回来了?” “要回来的,就是过去避避风头,老爷子,还有几代人的家业都在这呢。丽芬,我先过去,等到了那边安顿好了,我就安排阿康送你和小默过去。” 女人看着飞跑过来的儿子,说道:“既然还要回来的,那我们就不去了。” 男人断然否决道:“那可不行,留你们娘俩在这我可不放心。” 女人回过头来看着男人,笑着说道:“有啥不放心的,我听说解放军从来不扰民,就算过几个月进了城,也不会影响我们小老百姓的生活。” 男人摇了摇头:“不行,我们家一直跟洋人有生意往来,到时候是什么政策,会不会清算我们,现在还很难说。你们还是也先过去避一避,如果到时候没事咱们就一起回来。” 女人沉默了一会,黯然说道:“我又不是你们张家的什么人,他们要清算也算不到我头上。” 男人一把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有些激动地说道:“虽然我暂时给不了你名分,可在我心里你就是我们张家的人,我不能自己跑了,把你们娘俩丢在这里。” 女人轻轻靠在男人的肩膀上,轻声说道:“政局的变化我不懂,但我也听说了,这段时间走了很多人。但凡有点钱的都提心吊胆,更别说你们家这么大的家业了。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你会不会走,会不会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男人搂住女人的腰肢,柔声说道:“放心,我不会把你和小默扔在这里的。” 女人轻轻抱住了男人,眼泪簌簌落落,朦胧中看见儿子趴在桌子上,将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正好与她的目光相遇。 “秋华,我们走了的话,真的还能再回来吗?我不想小默一辈子漂泊在外面。” “放心,我们一定会回来的。无论是哪个政权,终究都是需要发展商业的。只是,从革命党到执政党,需要一个过程,需要一段时间。我不知道这个过程需要多久,但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回来的。我也不愿意在外面遭人白眼,做低人一等的白华。” 两人拥抱过后,男人也坐到了饭桌前,见小男孩正在舔着刚偷吃过红烧肉的手指,刚想开口责备,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而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给小男孩擦干净了手。 这时女人把饭盛了过来,男人放开孩子的手,把手帕放在桌上,把一碗饭接过来放在男孩的面前,然后又将一双筷子递给了他。 小男孩高兴地接过筷子,正要去夹红烧肉,男人却挡住了他,说道:“小默,爸爸之前教你的那些规矩,你还记得吗?” 小男孩收回了手,把筷子放在桌上,像是背口诀一般说道:“长辈先入座,长辈先动筷,尽量夹面前的菜,不在盘子里挑拣,吃饭喝汤不发出声音,左手扶着碗,筷子不能插碗里。” “好,小默的记性真好,不过你得记住,知道只是10分,做到才有90分。你现在开始养成了好习惯,那样等见到爷爷了,他会更喜欢你的。” “爸爸,爷爷是不是很凶的?” “爷爷对不乖的孩子比较凶,但是像小默这样又乖又聪明的,爷爷最喜欢了。” “快吃吧,小默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女人笑着说道。 男人嗯了一声,然后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在小男孩的碗里。 小男孩顿时就高兴地拿起筷子,先是扒拉了一口饭,然后把那块肉一口吞进了嘴里。 女人关切地嘱咐道:“慢点吃!” 男人笑着问道:“小默,你是不是很喜欢吃肉啊?” 小男孩吃到了肉,心满意足,点着头说道:“嗯,我是属羊的,应该喜欢吃草,可我不但喜欢吃肉,还喜欢吃肉骨头。” 男人哈哈大笑了起来,自己也夹了块肉吃了一口,赞许道:“你妈妈做的红烧肉实在太好吃了,比景福园里的还要好吃。” “爸爸,景福园是什么呀?” “是一家饭店,里面的红烧肉做得有点名气。” “比妈妈做的还好吃吗?” “没有,不如妈妈做得好吃。” “那等我们去了香港,妈妈可以开个上海饭店了。” “哈哈,小默你这个生意头脑不错啊。” “妈妈,明天开始我教你学英文。” 女人笑着摆手道:“你娘书都没读几年,英文可学不会了。还是小默学好了,将来可以做大事。” 小男孩又夹了块肉在碗里,然后抬起头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做大事非得要学英文呀?” 男人说道:“因为现在我们的国家还不强大,要做大事就得和外国人打交道,就得学英文。” 小男孩有些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眼睛又望向了那碗红烧肉。吃完饭后,小男孩拿着父亲带给他的一本书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男人走过去抱住了正在洗碗的女人,在她耳边柔声说道:“这几年你辛苦了。” 女人轻轻摇了摇头:“不辛苦,有你,有小默,有这个家,我已经很知足了。” “我让阿康弄了几袋米和面,明天送过来。” “还有一些呢。” “备着点吧,现在外面乱得很,钱比草纸还不如,后面还不知道怎样呢。” “我听说,过年前冻死了好多人,很多都是小孩子,是不是真的呀?” “是的,冻死饿死的好多,棺材都不够,有的几个小孩塞在一个棺材里。” 女人沉默着,身子微微发抖,过了一会,她长叹了一口气。 男人说:“走之前,我们一起回一趟你家去看看吧。” 女人的手停住了,整个人僵在了那里。过了一会,她摇了摇头,说道:“从我离开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他们的女儿了,他们不会愿意再见到我,我也不想现在这样回去。” 男人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女人转过身来:“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现在很开心,也很幸福!” 男人被感动了,说道:“丽芬,我想好了,等这次从香港回来,我会和老爷子摊牌,我会结束那段有名无实的婚姻,我要你堂堂正正做我张家的媳妇,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光明正大地回去,你说好不好?” 女人转过头,眼中泪花闪动,男人凑上来,吻住了她的红唇! 第2章 偷渡香港 “啊!”女人尖叫一声,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黑暗,让她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闭着眼睛的时候脑海里还有许多画面,这一睁开眼,却只是纯粹的黑暗。 很快,那浑浊的气味,嘈杂的说话声,让她想起了自己身处何地。这里是香港,她已经跟着逃港的大部队穿过铁丝网,站在了香港的土地上。 她伸出手往身边探索,摸到了儿子的手,一颗心这才稍稍安定了一些。可是,这小手,怎么这么热? 她把儿子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一颗心又紧张地跳了起来。六月的天气,拥挤的人群,确实让这里的空气很是闷热,却也不至于让儿子的手热得发烫啊。 “小默,小默。”女人一边叫唤着,一边摸索着儿子的脸。黑暗中没有回应,她摸到了儿子的额头,灼热,滚烫。他发烧了!女人的心砰砰直跳,紧张和慌乱一下子涌上心头。 发烧本身并没有那么可怕,可怕的是,在这个时候发烧。虽然她们已经进入了香港地界,可这会仍旧躲在离边境线不远的一个山坳里,她们随时会被警察抓住,然后遣返回去。 女人轻声呼唤着儿子,却只听见几声喃喃的梦语。她心中不断祈祷,祈祷儿子千万不要有事。她挣扎着想把儿子抱到空旷点的地方去,可她才刚挪动了一下身子,便惹来了身旁的人一阵责备。虽然这人说的方言她完全听不懂,但那狠厉而不耐烦的语气,与肢体语言一样,不需要翻译。 黑暗中时不时传来大人的呼喊声,孩子的哭闹声,还有因为偷抢了别人的食物厮打起来的吆喝怒骂声。这些嘈杂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焦虑和恐惧,弥漫在这黑暗的山林里。 这几天,女人的神经始终是紧绷着的,哪怕刚刚睡着的时候,她的一颗心也仍旧悬在这陌生的黑暗里。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可焦虑和恐惧却紧紧勒住了她的脖子,让她喘不过气来,让她疲惫不堪。 儿子似乎醒了,但没有说话,只是捏了捏她的手心。儿子的这个举动让女人心中一暖,她低下头去亲了一下儿子滚烫的脸颊。儿子一定不能有事,他不能有事!女人不断地祈祷着。 此刻,她有些后怕。饥饿、疲累、狼狗,还有毒蛇,这段旅程的惊险,是她之前没有想到的。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她还会千里迢迢跑到广东,然后偷渡来香港吗?她不知道,但孩子需要父亲,她也想见到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男人。 男人走后没多久,解放军便进了城。当时他们全都睡在马路上,对老百姓秋毫无犯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上海。而第二天,新市长便给工商界人士开会,让大家放心,并尽快把厂子开起来。 大家都松了口气,女人让阿康给男人传消息过去,说她和儿子一切都好,她们娘俩在上海等他回来。然而没想到的是,因为与洋人之间的生意往来,半年后,男人家里的产业全部被没收,老爷子也被带走了。 没过多久,香港那边出台了禁令,非香港居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自由进入香港。可能是怕连累她,从那以后,男人便没了消息。 自从男人离开以后,她越来越觉得,上海似乎变成了一座空城。孩子一天天长大,询问爸爸的次数越来越少,可她的思念却越来越浓。她幻想着有一天男人会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带她离开这里,可她等来的,是男人父亲病逝的消息。 在略微犹豫之后,她不顾阿康的阻拦,带着孩子去了殡仪馆。让人唏嘘的是,老爷子生前也是上海滩小有名气的人物,可死后的光景却如此凄凉。 子女亲人一個都不在身边,生前好友大多也都已经离开上海,留下来的也怕受牵连,很多都没来,来的也只是鞠个躬就匆匆走了。几个远亲一起负责葬礼,却为丧葬费用如何分摊争论不休。 女人的出现让他们惊讶不已,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来认亲的。当女人把男人走时留下的两根金条拿出来交给他们时,他们毫不怀疑,这孩子是老爷子的亲孙子。 去的时候,女人没有多想,只想着让儿子去喊一声爷爷,替他父亲给老爷子披麻戴孝,尽量让老人走得少一点遗憾。 葬礼后没多久,她便被找去调查。那段时间,她承受了许多压力和痛苦,她遭到了许多羞辱和整治。终于,她下定了决心,她要去香港,去找那个已经离开她七年的男人。 这时,一片月光洒进了山林。女人抬眼望去,只见四周以及远处的山头上全都坐满了人。嘈杂的说话声始终在耳边嗡嗡作响,让她的偏头痛更加厉害。儿子还在发烧,她内心忧急,却毫无办法。 “各位好心人,我儿子在发高烧,请问有没有谁带着药的?”一向腼腆冷傲的她,开口向周围的人求助。这样的话她问了几十遍,有人说没有,有人不回应。 终于,有人递过来一碗水,女人感激不已,将水一点一滴地喂给儿子,并小心翼翼地用手帕蘸了点水,轻轻地帮儿子擦拭脸颊、脖颈和后背。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浑身瘫软,没了力气。 几天的奔波,吃不好睡不着,担忧恐惧又格外地消耗人的元气。在感觉到儿子的呼吸变得均匀之后,她闭上了眼睛,终于沉沉睡去。当她再度睁开眼睛时,天已经亮了。周围空了许多,人们开始四处走动,商量着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妈妈,我们到香港了吗?” 女人低下头去,见儿子正睁着大眼睛望着她。她摸了摸儿子的额头,谢天谢地,烧总算退了。 她捋了下鬓角的秀发,柔声说:“嗯,到香港了。小默,你很快就能见到你阿爹了。” 男孩从地上坐了起来:“妈妈,我想看看香港是个什么样子。” 女人嗯了一声,拉着男孩往前走了一段。站在山坡的一块大石头上,他们看到下面山坳处有一大片空地,此时已站满了人,而前面的山路上则陆陆续续有不少人在往下走,还有人不时回头招呼吆喝。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却也不敢怠慢,赶紧拉着儿子跟上了人流。山坳处,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群乱作一团,几个穿着干净整洁衣服的人在维持秩序。 这时有个人站到了一块凸出的石头上,拿着高音喇叭喊了起来。那人说的是广东话,女人听不懂,只见大家听后情绪高涨,纷纷鼓掌。不一会后,身边的人就议论开了。 有个听得懂广东话的上海人解释说,这段时间每天都有内地人逃来香港,经常有人躲在这边山里,有一些好心的香港市民自发前来帮助大家,他们中有的人已经连续一个星期往这里送食物和水了,还会帮助和指引这些可怜的同胞前往各自想去的地方。 在听到乡音,在拿到食物和水之后,许多人都激动得热泪盈眶,说不出话来。 女人拉着儿子,随着队伍缓缓往前移动。她看见越来越多的人领到了面包和水,他们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小心翼翼地撕下面包塞进嘴中,有的则是狼吞虎咽。 这一刻,她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情,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又对生活充满了希望。马上就要轮到她们了,她听到儿子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响声,两人相视一笑。 就在这时,远处烟尘弥漫,大家转头望去,只见两辆大卡车呼啸而至。他们还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便听见分发食物的人大声喊道:“快点跑,警察来了,他们要把你们抓回去的!” 第3章 地狱天堂 一瞬间,人群如惊弓之鸟般四散而去,分发食物的人被撞翻了,面包和水洒落了一地。 女人看见儿子往人群里钻了进去,急地大喊,却很快便没了儿子的踪影。她赶紧逆着人群往前跑去,却被撞翻在了地上。 没多久局面就被控制住了,大部分人早已饿得没了力气,哪跑得过这些年轻力壮的警察,除了十几个人跑进了密林里,绝大多数人都被看押在了空地上。 警察让大家排好队,分批爬上卡车。 人群不肯挪动脚步,哭喊声响成一片。 男孩不哭不闹,将一个面包塞给了母亲,然后自顾自地吃了起来,还不时转过头来催促母亲快点吃。女人含着泪,在儿子的注视下勉强吃了几口,可恐惧却紧紧掐住了她的咽喉,让她无法下咽。 很快,带头的洋警官再次发出了将所有人押上车的命令。 尽管那些好心的香港市民百般阻拦,尽管这些可怜之人歇斯底里地挣扎哭泣,可最终大家还是被装上了卡车。卡车呼啸而去,车上的哭喊声渐渐变成了无声的沉默。 从天堂到地狱,不过瞬间。 这百来号人,来自不同的城市,有着不同的经历,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来香港,留下来。他们好不容易下了决心,冒着失去生命的危险,可最终却还是要被送回去。 此刻,无论是近在咫尺的亲人,还是他们想要奔赴的未来,都在离他们远去。 车子开了不久便停了下来,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人探出身子往前面张望,然后激动地把看到的情形告诉大家。 原来是有一大批香港市民来到了山下,他们高举着牌子和横幅,上面写着:他们是我们的同胞,是我们的兄弟姐妹!他们的亲人在这里,请让他们留下来!请给他们一条活路! 抗议的人群声势浩大,让卡车无法前行。车内开始沸腾,人们又看到了希望。这几日来,支撑他们前行的是希望,而紧紧掐着他们脖颈的则是恐惧。 军警下车驱赶,人群却越围越多,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甚至还有许多人不顾炎热躺在了地上。车上的人不禁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感动的泪水夺眶而出,一时间,哭声喊声震耳欲聋。 负责领队的英国警官命令手下把躺在地上的人给抓起来,可那些警察却一个都没有动,有几个警察也在抹眼泪。 就在场面僵持的时候,有人大声喊道:“快跳车啊,快跑啊!” 随着这声呼喊,两辆车上的人纷纷往下跳,转眼间一小半人冲过了封锁线跑进了山里。 女人没有丝毫犹豫,她咬着牙跳了下去,转过身,刚伸出手,儿子就已经自己跳了下来。娘俩個拉着手,随着人流拼了命地跟着前面的人奔跑。 这时,天降暴雨,狂风肆虐,这几十人没有自己的方向,只是跟着前面的人疯跑。他们跑了许久,直到来到山林深处的一个山坳里才停下脚步。 军警并没有追来,他们已经逃出生天,他们终于获得了自由。这些人欢呼雀跃,彼此在雨中击掌庆贺,却也有人因为与家人失散而伤心不已,在雨中大声哭泣。 女人抹去孩子脸上的雨水,又去摸他的额头。让她欣慰的是,儿子没有发烧,精神也看上去比之前好了许多。 这些人坐在雨里,天地茫茫,却不知该去往哪里。他们不敢下山,怕警车还没走,甚至希望雨不要停,他们怕雨停了之后,警察会到山里来搜捕他们。 老天爷似乎听到了他们的祈祷,那天的雨没有停,一直下到了夜里。狂风肆虐,有些小点的树被吹得东倒西歪。有个广东人说六月份是台风季,香港的台风可以把屋子都吹走,让大家不要乱跑。 那一夜,几十人躲在那个山坳里。他们并不知道,所在的地方,正是山洪的必经之道。到天明的时候,这些人已经被洪水包围,不断有人被冲走,形势比之前更加危急。 有人想往山上去,却被冲下来摔得头破血流,然后一头载入洪流之中,很快便消失不见。危急中,有人开始往树上爬,大家很快便意识到,这也许是唯一的活命机会。 女人一只手抱着一颗小树,另一只手拽着儿子,可很快,那棵树断了,两人一起沉入了水中,跟着洪流往山下冲去。 女人一只手紧紧拉着儿子,另一只手本能地往旁边探寻。终于,她又抱住了一棵树。她将儿子拉出水面,抬起头,看见树上面躲着五六个人。她用力将儿子拉到身边,然后托着他的屁股往上,有人伸手接了一把,将男孩抱在了怀里。 男孩哭着大喊:“妈妈你快上来,你快上来!” 男孩的挣扎使得那棵并不粗壮的树干剧烈地摇晃起来,一个光头男人大吼道:“小兔崽子你别动,再动树断了咱们都得死。” 男孩仍然在挥舞着手臂大喊,光头男人又大声吼道:“别叫了,再叫我把你丢下去了。” 女人用尽全力,双手死死抱住了树干,脚在水里摸索。终于,她踩到了一块石头,人往上一垫,伸手抓住了上面较粗的一段树枝。 一阵狂风吹来,那棵树又晃动了几下。女人将一只脚踩在树丫处,双手用力,正准备收起另一只脚往上爬时,突然上面有一只脚揣在了她肩膀上。 女人猝不及防,仰面倒了下去,她的手在空中挥舞着,好像要抓住儿子伸出来的手,却怎么也碰不到。她淹没在洪水中,再也没有冒出头来。 男孩哭地声嘶力竭,想要跳下去,却被旁边的男人紧紧抱住。 光头男人收回脚,见众人都看着他,他喘着粗气说道:“这树已经到极限了,再来一人我们都得死!”说完这话,大家便都转过了头去,将树干抱得更紧了一些。 随后,狂风依旧肆虐,盖住了小男孩的哭喊之声。 两天后,洪水退了,前来援助的市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迫于群众的舆论压力,港英政府将不再驱逐他们。 男孩在几百米外找到了母亲的遗体,她被卡在一棵小树和一块大石头之间。她的手紧紧抓着那棵树,手指抠进了树里面,以至于那些清理尸体的人竟然一时无法将她移走。 这让那些军民很是震惊,他们没有想到,这么柔弱的一个女人,在死亡的边缘,居然会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男孩跪在墓碑前,他将手指插入地里,挖出一抔泥土洒在墓碑上。这时,他感觉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过头去,见是之前在树上拉了他一把的那个男人。 “你在香港还有什么亲人吗?” 男孩沉默了一会,说道:“我爸爸。” “你知道他住哪吗?我送你过去。” 男孩摇了摇头。 “那他知道你们来香港吗?” 男孩想了想,还是摇头。 男人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我要去投奔亲戚,你跟我一起走吧,等稳定下来后我帮你找你阿爹。” 男孩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男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捡起地上那本被水浸泡过的笔记本,缓缓将封面撕去,低声说:“我叫李默。” 第4章 荃湾投亲 “什么,姑姑去世了?” 在一个宽敞的房间里,刘全德和李默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对面坐着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有些富态的中年人,正忙活着面前茶几上的一套茶具。只见他娴熟地烧水,洗茶杯,沏茶,然后将一小杯茶放到刘全德面前。 “两年前走的,脑血管爆了,在医院治了一段时间,想着你们也来不了,所以也没给老家发电报。”说完这几句话,中年人喝了一口茶,靠在了沙发上,神情很是平静,像是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刘全德神色有些黯然,沉默了一会,又问:“姑父身体还好吧?” “他啊,好着呢,去年退了休,厂里也不怎么来,最近去欧洲旅游去了。这个,是你儿子?这么大了?” “哦不是,是来的路上认识的。他娘出了意外,过世了,我让他先跟着我,回头再帮着找找看他的家人。” “路上捡来的?”中年人鼻腔里发出两声哼哼,脸上的笑容充满了讥诮。他从茶几下面抽出一根雪茄,拿打火机点上,连着嘬了几口,然后仰靠在沙发里,缓缓吐出口中的烟雾,过了一会,开口说道:“你自己都在逃难,还管这种闲事。” “还是个孩子,遇上了,总不能不管。” “哼,你这一路过来没有看到吗,没得吃没得住的难民多了去了,你管得过来吗?自己三顿饭还没着落呢,操这闲心。” 刘全德被这么一顿数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若是换了以前,他早就站起身走人了。可他却只是搓着手,有些局促地陪着笑脸。三十几岁的人了,知道什么叫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且低头。 然而旁边的李默显然还不懂得这个道理,他嗖的一下站了起来,转身就往门外跑去。刘全德一把没能抓住他,只听见哎吆一声,冲出去的李默撞在一個人怀里,把那人撞得蹭蹭蹭倒退了好几步。 坏了!刘全德心里暗叫一声,赶紧上前一步,帮着去捡洒落在地上的文件。站起身来时,他看见眼前站着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中等个子,头发随意地扎在后面,穿着一件蓝色碎花连衣裙。 女人接过文件,说了声谢谢。她说的是广东话,刘全德也想用广东话说不用谢,却不知道怎么说,便憨憨地笑了笑,拉着李默站到了一边。女人看了李默一眼,转身走到中年人面前,将几份文件递了过去。 中年人从衬衫口袋抽出钢笔,看也不看,刷刷刷地签好了字,然后一边将笔收起来,一边用上海话问:“今朝几只股票都跌了不少,阿有听到啥个消息?” “没有,我上半天忙得要死,报纸都没来得及看呢。” “哎吆,看啥报纸啊,打电话问问黄经理呢。” “我不高兴打,要打你自己打。” 中年人呵呵干笑了几声,指着门口的刘全德说:“艳红,这位是我老家来的表弟,你先带他去厂里参观一下,然后根据他的情况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工作给他安排一下。他带着孩子宿舍是不能住了,你帮他看看附近有没有便宜点的房子租一间。全德,这位是李经理,你有什么事找他就行了。” 刘全德拉着李默走出了办公室,李艳红边走边用宁波话问道:“现在内地的情况怎么样?” 刘全德摇了摇头道:“不大好,所以来香港寻口饭吃。” “老家还有什么人吗?” “没了,李经理,你是宁波人吗?” “不是,我是广东的。” “李经理你宁波话讲得真好。” “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了,宁波话,上海话,国语都会讲一些。” 午后的阳光热烈火辣,但李艳红还是带着两人在厂区转了一大圈,然后又进车间参观。刘全德之前只看到了前面的办公楼,没想到厂区这么大。在走出喧闹的车间后,他不由感叹道:“这厂子可真大啊,设备也先进,不得了。” 李艳红笑了笑,说道:“纺织厂是规模大了成本才能降下来,这几年新建了好几个大厂,规模都比我们的大。说起来,纺织是劳动密集型产业,要不是内地来了这么多便宜的劳动力,也撑不起这个行业。” 刘全德点着头说道:“这样好啊,有活干就有饭吃,这么多内地人过来,得有活干啊。” “是啊,我那会刚来的时候要找活干可难了。” “李经理是哪一年来的?” “38年,我们一家逃难来的香港。我爸在码头干了两年活就病死了,我妈给人做帮佣,晚上回来还要做绣花,累得直不起腰还不够养活我和弟弟。 “这里以前工厂不多吗?” “不多,香港是个港口城市,做的都是转口贸易,多的是海员、码头工人和苦力活,工厂少的很。抗战时期倒是从内地迁来一些厂子,也红火了一阵子,可41年日本鬼子一来又打回原样了。我46年出来找工作的时候,香港真的是一穷二白,啥也没有。” “李经理,你看厂里哪一块需要人手,我什么都能干的。” “我们厂里主要是女工,男工招得很少,多数是管理岗位,而且也都是从学徒工打杂开始做的,薪资是80块,三个月后加20块。伱虽然是老板的亲戚,但也不能例外。” “这个我明白的,能有口饭吃,我就心满意足了,就是这个住宿……。”刘全德有些欲言又止。 “厂里有规定,工人不能带家属和孩子住在宿舍里,希望你能理解。” “嗯,我能理解,我问一下,这边附近租房子贵吗?” “附近的话,还真不便宜,这几年工厂开得多,租金涨了不少呢。” 李默拉了拉李艳红的胳膊,望着她说道:“阿姐,你能也给我安排一个活吗,我什么都能干的。” 刘全德一听连忙摆着手,也用国语说道:“不行不行,等咱们安顿好了,我得尽快给你找到你阿爹。你现在还不是干活的年纪,还是得读书,不读书将来就耽误了。” 李艳红摸了摸李默的头:“阿姐这厂里可不收童工的哦,而且你这个年龄就该去学校,多读点书,将来能干的事情才多。” “我不要去读书,刘叔,谢谢你一路上的照顾,现在,就请你不要再管我了。来的时候我看到街上有招工的,有的作坊里干活的孩子比我还小呢,我饿不死的,你放心,你就安心在这里留下来,我走了。”说到这,李默向刘全德鞠了一躬,转身就跑了开去。 刘全德追上去拉住了李默,半蹲下身子说道:“小默,在没有找到你阿爹之前,咱俩就是一家人,我的亲戚也就是你的亲戚,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如果这里不欢迎你,我也不会留下来的。” 李默紧咬着嘴唇,眼睛有些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转过头去看着墙壁,不说话,可身体却剧烈地抖动起来。 “你们,跟我来吧!”李艳红叹了口气,转身往前走去。 第5章 容身之处 两人跟着李艳红走进一栋矮楼,里面堆着许多东西,看样子是个仓库,左边的角落有个小楼梯,上面是个铁皮屋子。 李艳红走上去推开房门,转过身来说道:“厂里主要是女工,男宿舍比较少,而且你带着孩子也不大方便,你们暂时就先在这住着吧,条件是差了点,但好歹能遮风避雨,比山上那些小木屋要强多了。” “不差不差,谢谢李经理,真的非常感谢!”看着眼前的小房间,刘全德忙不迭地表达着内心的感激之情。 “这是前阵子清理出来的临时住所,有人来了不住宿舍,但又没租到房子前就先过渡一下。你暂时先住这吧,小是小了点,但好在清净,其他宿舍都是四个人或者更多人住,你带着小默真住过去了也不方便。” “嗯是的,是的!”刘全德点着头,很是赞同,相比风餐露宿,四处漂泊,能有这样一个容身之处他已经很满足了。 “你们先休息会,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小默,阿姨先走了,记住旁边的厂房里面可不能进去的哦。” 李默嗯了一声,挥挥手说道:“阿姐再见!” 李艳红笑着走了,两人开始收拾。打扫完卫生后,刘全德拿着水壶出去打水,回来的时候见李默斜趴在床上睡着了。他又把房间稍稍整理了一下,这才在床上坐了下来。 刚才忙着的时候不觉得累,这一坐下来,疲倦便如潮水般将他包围了起来。他将屁股往后挪了挪,把身体靠在了墙上,然后长长地嘘出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里,他东躲西藏,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着,直到此刻,他才有了一個临时的安身之所。他又看了一眼这个简陋的小屋,眼前出现了李艳红的脸。 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 刘全德觉得自己很幸运,初来乍到便遇到了一个。 他闭上了眼睛,很快便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听到敲门声。他睡眼惺忪地从床上起来,过去打开了门,当他看见李艳红站在门外时,整个人一下子便清醒了过来。 “我看你们没带什么东西,去买了点日用品。”李艳红举了举手里的两个马夹袋。 刘全德有些感动,想伸手去接,又有些不好意思,伸出的手挠了挠头,然后看着李艳红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怎么,不让我进去啊?” “哦,快请进。”刘全德连忙闪开了身子。 李艳红将两个袋子放在桌上,看了眼在床上睡着了的李默,伸手往口袋里掏了掏:“这些是饭菜票,回头你和小默就去食堂吃饭,这里不允许自己做东西吃,也没这个条件。” 刘全德伸手接过,眼睛有些润湿,有些哽咽地说:“李经理,我……。” 李艳红笑了笑,说道:“不用谢我,这些饭菜票是我向公司预支的,回头得从你薪水里扣。” “要的要的。”听李艳红这么说,刘全德的心里总算是踏实了一些。 “食堂的早餐是6点-7点半,中午是11点半-12点半,晚餐是17点半-19点,过了时间可吃不到东西了。”李艳红一边说着,一边从超市袋子里拿出一只小闹钟放在了桌子上。 女人就是心细!刘全德暗赞一声,看了眼上面的时间,已经是17点30分。“那我们现在就去食堂。”说罢,刘全德转身在李默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小默,起来,吃饭去了。” 见李默没有动,刘全德举起手准备再拍一下,却听见了低低的抽噎之声。他将李默轻轻扳转过来,看见他双眼紧闭,脸上满是泪水。 刘全德叹了口气,起身拿了脸盆,将毛巾用热水搓洗后来到床前。他本想帮李默擦洗,见李默睁开了眼睛,便将毛巾递给了他。 李默接过毛巾,用力在脸上擦了好几遍,在看见李艳红后,他揉了揉眼睛,呆呆地望着她,似乎仍旧没有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小默,肚子饿了吧?”李艳红笑着问。 “不饿!”李默说着从床上下来,可刚站起来,肚子就出卖了他,咕噜噜响个不停。 李艳红笑着走过去,拉着他的手往外走,边走边说道:“走吧,咱们吃饭去。” 李默轻嗯了一声,抓着李艳红的手,紧跟着她走出了小屋。 当他擦完脸睁开眼睛时,他看见了站在床头的李艳红,那一瞬间,他不由有些恍惚,将她当成了刚刚梦中的母亲。可他很快便清醒了过来,母亲不在这里,母亲已经离他而去了。 如今,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他孤身一人,他一无所有。 李默这样想的时候,哀伤和恐惧便将他紧紧包裹起来,他的一颗心便逐渐往黑暗的深渊里落。可很快,他便感受到了一股温热的能量,从他的手掌传入他的心灵。 他转过头,看了眼身边的女人,女人也转过头来,对他温柔一笑。她的这个笑容,如同一道温暖的光,驱散了些许他内心的黑暗,让他整个人觉得轻松了不少。 在门口,李默转过头,大声喊道:“刘叔,快点,吃饭去了。” 刘全德拿了几张饭菜票,又将剩下的藏好,这才匆匆跑出了小屋。 他将房门关上,转过身,看见李艳红拉着李默的手,两人正有说有笑地走在前面。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两条腿里又生出了许多力气,他快步跑过去,边跑边喊:“来啦,来啦。” 此时正是下班时间,厂区的路上人流络绎不绝,大多是步行的,也有骑自行车的,有往食堂去的,也有往厂门外去的。这些人大多是年轻女工,叽叽喳喳,热闹非常。 一路上,不停地有人和李艳红打交道,喊她红姐。她微笑着点头,有时也喊出对方的名字跟她们说几句话,就这样,他们一路走出了工厂大门。 “李经理,我们不是去食堂吗?”刘全德有些不解地问。 “老板晚上有个饭局,他让我带你们出去吃,也算是为你们接风洗尘了。” 刘全德连忙摆手,认真地说道:“不需要的,表哥他太客气了。李经理,我们不要出去了,在食堂吃点就好了。” “这是老板交代给我的任务,我可不敢打折扣啊。正好带你们走一走,熟悉一下周边的环境。” 李艳红这么说,刘全德也不好再推辞,默默地跟着她往外面走。 “这一带是工业区,靠着海,有两个码头,还有一些新建的工厂,以纱厂和染厂居多。”两人顺着李艳红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条大路往东北方向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 “李经理在宝鸿多久了?” “52年建厂时就来了,我是看着它从一块荒地变成这个现代化厂房的。” “哦,那是元老了。” “啥元老,也是从工厂妹做起,后来跟师傅学技术,又做管理。” “李经理真是年轻有为啊。” “啥年轻啊,马上就三十岁了。之前在制衣厂,后来到五金厂,现在是纺织厂,哎,我的青春啊,都献给工厂了。”说到过去,李艳红有些感慨,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往前面走去。 第6章 港九新界 工业区的南边是一个小型集市,有一条东西向的长街。 街道两旁开着一些店铺,主要是餐馆和小吃店,还有一些其他的生活配套服务,如杂货铺,理发店,裁缝铺子等。路边则是一些摊贩,有卖水果的,卖蔬菜鱼虾的,还有几个面食摊档。 此时日落西山,华灯初上,正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候。附近工厂下班的人流从厂里漫出来,涌进街道,顿时一片熙熙攘攘,喧哗嘈杂。 在听说李默是从上海来的之后,李艳红便领着两人走进了一家叫上海人家的饭店。这家饭店的规模并不大,但生意很好。 三人在角落找了个桌子坐下后,李艳红便问李默想吃什么。 李默还没回答,肚子先咕噜噜叫了两声,他摸了摸肚子,有些尴尬地说吃什么都可以,引得两人大笑起来。 刘全德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三人的杯子里倒茶,一边倒一边问:“李经理,咱们这里,是属于九龙地界吗?” 李艳红喝了口茶,说道:“这里啊,属于新界,但离九龙不远。” 李默有些紧张地问道:“这里不是香港吗?” 李艳红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笑着说道:“别紧张,这里是香港。香港呢分为港岛、九龙和新界,最南面的港岛最繁华,也是大家口中真正的香港,其次是九龙,越往北就越偏僻,新界啊,就是乡下地方。” 李默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问道:“阿姐,我们走了好几天才到的这里,路上看见的都是农田,那是不是,我们一直都在新界,还没有去过真正的香港?” “是哦,怎么样,想不想去港岛看看?” 李默点了点头。 李艳红笑着说道:“那等你阿姐出去的时候把你带上,带你去坐渡轮,去看真正的香港,好不好?” 李默又点了点头,问道:“阿姐,港岛地方大吗?” “大不大要看跟谁比。” “跟新界比呢?” 李艳红将一只碗放到托盘里,说道:“假设这只托盘就是新界,那么这只小碗就是港岛了。” 李默看着桌上的小碗,有些失望地说道:“港岛,只有这么小?” 李艳红呵呵笑了起来,说道:“跟内地自然没法比喽,不过港岛小归小,却是财富和权力的中心,有权有势的人都在那里。” “那九龙呢?”刘全德问道。 李艳红将自己手里的茶杯放到小碗旁边,说道:“九龙和港岛隔海相望,越是靠近港岛的地方越热闹。就区域面积的话,比港岛要小一些,大概就是这个茶杯和小碗的比例吧。” 刘全德哦了一声,说道:“现在香港的人越来越多,我看以后,新界这边也会越来越热闹的。” 李艳红点了点头,说道:“以前最早的时候一些工厂都建在港岛,前些年陆续搬去了九龙,后来再有一些规模较大的新厂房就建到了这里。早先年这里就两三千人,主要是靠种地为生,这几年,许多之前从内地来的有钱人在这里投资建厂,这镇上也就比之前热闹了许多。这一带有不少上海人,开厂的老板,技术工人,开饭店的,甚至理发师,都是从上海过来的。” 这时,李默突然开口问道:“阿姐,你认得一个叫张秋华的人吗?他也是从上海过来的。” “张秋华?”李艳红重复念叨了一遍,然后摇摇头,说不知道这個人。 刘全德解释说:“张秋华就是他阿爹,他跟娘姓的。” 李艳红哦了一声,问道:“小默,你爸爸之前在上海是做什么的?” 李默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犹犹豫豫地说出了股票两个字。 李艳红愣了愣,股票这两个字从这个小男孩口中说出来让她颇感意外,好一会才说道:“做股票的可不是一般小老百姓,来了香港也基本都在港岛,一般不会在咱们这个地方。” 李默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地低下了头。 李艳红沉吟了一会,轻轻敲了敲桌子,说道:“小默,阿姐认识一个人,他是做股票的经纪,明天我帮你打电话问问他。” “好啊。”李默抬起头,眼睛也亮了起来,随后又问:“经纪是什么呀?” “就是代理人,帮客户买卖股票的。” 李默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刘全德把头凑过来,轻声问道:“小默,股票是啥东西呀?” 李默想了想,认真地说道:“是一种游戏。” “游戏?”刘全德有些不解地看向李艳红。 李艳红笑着说:“也可以这么说,炒股票真的就像玩游戏,押中了就赚钱,押不中就亏钱,让人心跳加速,情绪紧张。” 刘全德先是愣了愣,随后脱口说道:“那不是赌博吗?” 李艳红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算是合法的赌博吧,股票市场就是有钱人的赌场。” 刘全德哦了一声,问道:“李经理也玩股票吗?” 李艳红摇了摇头:“不玩,开户资金最少要一万块,咱们小老百姓玩不起的。” “一万块?”刘全德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李艳红。 “是啊,一万块,那还只是起步,真正玩股票的人,几万,十几万输赢的都有。” 刘全德在心里计算着自己不吃不喝要多久才能攒满一万块,好一会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转过头问道:“小默,你阿爹是那个啥经纪,还是自己玩股票啊?” 李默摇摇头说不知道,李艳红握住了他的手,认真地说道:“小默,如果你爸是做股票经纪的话,那估计很快就能打听到消息的。不过如果他是自己炒股,或者改做了其他行当,那就没那么快,咱们得慢慢找了。” 李默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这时,服务员将三菜一汤端上了桌。李艳红给两人盛了饭,又给李默夹了菜,让他快吃。李默却没有动,说要让刘叔和阿姐先动筷子。 李艳红笑着夸他懂事,便也给自己盛了饭吃了起来。两个人中午饭没吃,早已饿得前胸贴了后背,便也不再客气。 刘全德一边吃一边跟李艳红打听一些厂里的事,李艳红是厂里的元老,又做管理工作,自然是对答如流。不过她说着说着,突然便停了下来。 刘全德发现她的眼神有些不对,便顺着她的目光转过头去看旁边的李默。 李默一只手端着饭碗,碗里放着一块咬了一口的红烧肉。他呆呆地望着手里的饭碗,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 见两人看向他,他先是转过头去,继而趴在了桌子上抽噎起来。 刘全德笑着说道:“咋回事啊,这一路上不是很坚强的嘛,一滴眼泪都没流过,今天怎这么脆弱了,老是哭鼻子。” 李艳红看着李默,若有所思地说道:“可能是,想她娘了吧。” 刘全德收了笑容,叹了口气放下了筷子,然后伸出他那双满是茧子的大手,在李默的背上轻轻拍了起来。李默并没有哭太久,他抬起头来,擦干了眼泪,然后端起饭碗认真地吃了起来。 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吃了半碗红烧肉,在回去的路上,他告诉两人,他最爱吃红烧肉,而他妈妈,最喜欢看着他吃红烧肉。刚刚他在吃饭的时候,他总觉得妈妈就坐在旁边看着他。 那天夜里,李默梦见了妈妈。 她在厨房,背对着他,正在做他最爱吃的红肉。他跪坐在凳子上,等待着妈妈端着红烧肉出现的那一刻。 终于,妈妈走出了厨房,可他却看不清妈妈的脸。直到她在自己对面坐下,李默才认出来,坐在对面的人,是李艳红。 第7章 黑板小弟 宝鸿纱厂每天七点半上班,李艳红就住宿舍,一般每天六点起床,然后会先绕着厂区走上一圈,再去食堂吃饭。 这天早上,当她走到食堂门口时,正巧遇上从里面出来的刘全德。 “李经理,你早啊。” 李艳红见他手里拎着两袋早餐,笑着问道:“怎么不带小默一起来食堂吃啊?” “他还睡着呢,最近这段时间够折腾的,昨晚总算是睡了个好觉,小家伙还打呼了呢。”说到这,刘全德呵呵笑了起来。 李艳红也笑了,说了句回头见就走进了食堂。 每天上午,她都是忙忙碌碌的,今天也不例外。开晨会,安排工作,处理异常情况,一圈忙下来,就已经是十点多钟了。 她刚坐下来喝了口水,突然想起来答应李默要给他找爸爸的事情,便拉起电话,打给了黄国胜。黄国胜是九龙一家股票经纪行的经理,因为经常来找她老板,所以相识。 电话打过去,那边说黄经理出门了,要中午才回来。 不一会,老板打电话让她过去,给了她一个信封,让她送去经纪行。她知道这里面是支票,是他追加的保证金。 都说炒股票赚钱,可这两年,她却只见老板往里面送钱。偶尔开心地告诉她赚钱了,也只是纸上富贵,从来都没有见过真金白银。 她有心想提醒他两句,可老板只是摆摆手,嘱咐她这件事别让老板娘知道。 车子开出大门后,她想起了李默,想到那小家伙一个人呆在那个小仓库里,便让司机掉头回去。 她敲了一会门却没人开,喊了几声,门倒是开了。 “怎么不给我开门呀?” “刘叔走的时候嘱咐我,让我别乱开门。” “一个人在屋里闷不闷啊?” “不闷,我在写字呢。”李默说着,走到了桌子旁。 李艳红走过去,看见桌上堆放着几张旧报纸,上面用水笔写着一行行的英文。她默念了几句,发现这些不是寻常日用的语句,她看了看桌上,并没有什么英文书籍,有些奇怪地问道:“小默,这些英文你是从哪抄来的呀?” 李默一边收拾桌上的报纸,一边说道:“是我从爸爸的笔记本上看来的,这些我早就背熟了,就是还不明白它们的意思。” 李艳红指着其中一段英文说道:“你红姐倒是认得这些单词,可句子的意思却也只知道個大概,就不给你解释了,还是等找到你爸,你问他吧。” 李默低下头,黯然说道:“我都快记不得我爸的样子了。” 李艳红摸了摸他的头,说道:“走吧,带你出去打听你爸爸的消息。” 李默抬起头来,先是愣愣地看着李艳红,随后兴奋地说道:“阿姐你等我一下,我留个字条给刘叔。” 他嘴里说着,便从旧报纸上撕下一角,快速地写了几个字,然后将写好的字条压在杯子下面,转过身,笑着说道:“阿姐,可以走了。” 一路上,李默兴致勃勃地问东问西,李艳红不厌其烦地一一作答。 其实她也有问题想问李默,比如说,他的字为什么写得那么好,还有他的英文似乎也不错,但这些问题必然涉及到他的家庭,而家庭对于李默来说,更多的是伤痛。 所以,她什么都没有问。她让司机带着李默在九龙逛了一圈,沿路给他介绍一些地名和景点,还带他去了轮渡码头,告诉他对面就是港岛。 由于她还有任务在身,李默也急于打听父亲的消息,所以他们约定,下次再一起坐船去港岛。两人在一个茶餐厅里吃了午饭,然后赶往经纪行。 很快,车子便停在了一栋四层高的楼房下面,经纪行的办公室在二楼,靠着马路,在外面就可以看到它的招牌。 李艳红拉着李默来到楼上,大厅里坐着七八个人,正在闲聊着什么。李艳红没有进去,而是敲了敲门,问了一声黄经理在吗? 有个人往屋里喊了一声,不一会,从里面出来一个三十来岁,蓄着小胡子的男人。他看见李艳红,马上小跑到门口,一边喜笑颜开地招呼她进屋,一边用疑惑的眼神瞟着躲在李艳红身后的李默。 李艳红对这个男人并没有什么好感,她先不提支票的事,而是把李默父亲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问对方认不认得这个人。 黄国胜听完后摇着头说不认识这个人,也没听说过,并且他很确信地告诉他们,香港没有姓张的股票经纪,上海人圈子里做股票的也没这号人。 李艳红有些失望地转过头去,却见李默正望着其他地方发呆。她顺着李默的眼神望去,见他盯着看的是墙上的大黑板。 她很快便明白了,吸引李默的,是黑板上的那些数字。在来的路上,李默便告诉她,他特别喜欢数字,最擅长的就是心算。 第一次来的时候,她也曾被这块黑板所吸引。听黄国胜说,这是模仿股票交易所里的报价板,上面写的是股票名称和最新成交的股票价格。 这些价格来源于桌上的那台报价机,每次有新的成交价格,就会有人大声喊出股票名称和成交价格,然后便会有一个黑板小弟用粉笔把价格写在相应股票下面的栏位里。 此时,李默的目光已经移到了黑板一侧的角落里,那里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李艳红认得他就是写这些数字的黑板小弟,他的衣服上沾着粉笔的白灰,手指头上也是白白的一层。那少年蜷缩在角落里,时不时发出几声呼噜声,看样子是睡着了。 李艳红正不知该如何跟李默说,却听李默说:“阿姐,不要紧的,我们走吧。” 她这才知道,原来这小家伙看似漫不经心,却什么都听着呢。 她轻叹了口气,将包里的信封放在桌上,跟黄国胜打了招呼,便拉着李默的手准备离开。黄国胜却一把拉住了她,说他们老板一会就回来了,他认识的人多,兴许认识这个什么张秋华也说不定呢。 李艳红哦了一声,不动声色地转了个身,带着李默在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黄国胜倒了杯茶过来,斜坐在桌子上,东拉西扯想跟李艳红套近乎。 不一会,报价机发出了滴滴滴的声响。他恋恋不舍地跟李艳红打了个招呼,便从桌子上跳了下来。走过那个角落时,他踢了那个少年一脚,然后坐到了报价机旁边的椅子上。 报价机的滴滴声拉开了午市的序幕,很快,大厅里那几个原本神情慵懒的人都开始全神贯注地看着黑板,好似这些数字拥有某种特殊的魔力,让他们紧张,也让他们兴奋。 李艳红注意到李默也全神贯注地看着黑板,嘴里还在轻声念叨着什么。 如此过了十几分钟,门口进来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李艳红迎上去,喊了声何伯。何伯笑着喊她李小姐,还问她身边这个小孩子是谁。 李艳红简单地将李默的情况说了一遍,何伯一边听一边点头。当他听见张秋华这个名字时,先是愣了愣,似乎是在记忆库里搜寻匹配,但最终,他并未搜寻到这个名字。 何伯拍了拍李默的肩膀,安慰他说自己在这行认识很多人,只要他爸爸在这个行当里,就一定能打听到。李默说了声谢谢,又对着何伯鞠了一躬。 李艳红也说了几句感谢和拜托了之类的话,便准备带着李默离开。然而就在这时,李默却走到黑板旁边,指出那个少年写错了一个数字,并且告诉他应该要改成多少才对。 那少年勃然大怒,梗着脖子说他不可能错,让李默不要在这乱放屁。李默没有跟他争执,默默地往门口走去。 何伯拉住了他,问他黑板上哪个数字错了。李默低着头,说了一只股票的名字,并且说出了他认为正确的数字。 何伯让坐在报价机旁的黄国胜查看单子,经过查证,那个价格确实错了,而李默说的那个数字则是正确的答案。 那少年不服气,说刚刚黄经理一连报了七八个数字,他不小心记错了一个。又说李默只不过刚好听见了那一个,如果让他上去写,估计十个要错七八个。 他这么说也是想挽回点面子,大家也不置可否,不去跟他争辩。李艳红跟何伯打了个招呼,拉着李默的手往外走。 谁知小家伙却不服气,挣脱了她的手,转过头去对那个少年说,就算再报快一倍他也不会出错。 那少年骂他胡吹牛皮,让他赶紧滚蛋,然而何伯却笑着问李默愿不愿上去试试。 李默看向李艳红,李艳红笑着点了点头,并举起拳头,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李默在得到李艳红的鼓励后,径直走到了黑板前。 何伯让那个少年坐到报价机前去喊价格,那少年故意要让李默出丑,他报得很快,而且一个接一个,一次连着报了十来个数字。然而李默却气定神闲,不但写得快,并且一点都没有差错。 如此试了十几组数字后,李默的表现把所有人都给震住了,那几个客人都说这小子是个天才,连那个少年也愣在那里,任由报价机催促着,却始终没有再报出一个数字。 李艳红捂着嘴巴,她也被李默的这一番操作给震住了。 这时,黄国胜走过去,一把将那少年拎了起来,然后扯到一旁,由他开始播报行情,李默则继续在黑板前书写。 如此一直到午市结束,李默一次都没有出错,并且越来越娴熟,越来越轻松。 第8章 离愁别绪 第一天上班,刘全德并没有太多事情可干,主要是熟悉厂里的情况。 可他却不想闲着,更不想因为是老板的亲戚而受到特别的照顾。他跟组长主动要活干,见到有力所能及的事情就上去帮忙,一点也不让自己闲着。 下班后,他径直跑回了宿舍,可屋子里仍旧是空荡荡的。 中午他跑回来想找李默去吃饭,屋里没人,桌上留了张字条,上面写着:“我跟红姐去打听我爸的消息。” 李默的字写得很漂亮,刘全德舍不得扔,将字条揣在了裤兜里。 刘全德在床上坐了一会,随后又躺了下来。屋子里静悄悄的,他突然有些失落,像是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从来都不怕寂寞,他习惯一个人呆着,这几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他这样劝慰自己,可内心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他心神不定地在屋子里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等到了敲门声。 他猛地从床上跳下来,急匆匆地跑过去开门,看见李艳红站在门口。他往李艳红身后看了看,却并没有看见那个小家伙。他张了张嘴,却没问出来。 “接下来,你就要一个人住了,明天去申请宿舍吧。” 刘全德哦了一声,转身走进屋里,开始默默地收拾起他的东西来。 “怎么,连问都不问一下小默的情况啊?” 刘全德转过身来,见李艳红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便也勉强挤出个笑容,说道:“他能这么快找到他阿爹,运气真的不错。也是多亏了你,要是让我给他找的话,估计一年半载都找不到。” 李艳红看着他,笑着问道:“那你,是希望他找到他爸,还是找不到,留在这里。” 刘全德转过身去,一边继续收拾东西,一边说道:“当然是希望他能找到,他这個年纪,没了娘,需要阿爹在身边教他,他还得去上学,要不然在外面要学坏的。” 李艳红轻嗯了一声,说道:“是啊,我也希望他能早点找到他爸,可香港如今有两百多万人,单凭一个名字,我也没本事一天就把人找到。” 刘全德先是嗯了一声,随后愣了愣,转过身来,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是说,没找到?” 李艳红笑着说道:“是啊,我也没说找到了呀。” 刘全德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那,那他人呢?” 李艳红往里看了一眼:“你是打算让我一直站在这说话啊。” 刘全德哦了一声,赶紧请李艳红进屋。他顺手把门带上,但没有关紧,只是虚掩着。他快步走到桌子跟前,手忙脚乱地给李艳红倒了杯水,然后眼巴巴地望着她。 李艳红喝了口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刘全德被她笑得莫名其妙,有些紧张地问道:“怎,怎么啦?” 李艳红放下杯子,笑着问道:“你是不是在担心我把小默给卖了啊?。” 刘全德有些慌乱地摆着两只手说道:“没有没有,李经理你别开玩笑,你是好人,你只会帮他,怎么可能害他呢。” “那你坐下,我跟你说。” 刘全德小心翼翼地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李艳红没有再跟他开玩笑,而是一五一十地把今天的事情全数讲给了他听。 当李艳红讲到何伯向李默提出邀请,让他在经纪行做黑板小弟,李默答应并且留了下来时,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有些着急又有些抱怨地说:“你不该让他留下,他还小,还是得让他去上学。” 李艳红也不生气,她捋了捋鬓角的发丝,望着挂在床头的白色小背心,缓缓说道:“小默他说,他不想给刘叔伱增加负担,又想早点得到父亲的消息,便接受了何伯的邀请。他让你不要担心,他会照顾好自己,让你空了去看他。” 刘全德沉默了一会,问道:“那里,包吃住吗?” 李艳红说:“试用期给他40块薪资,外加两顿饭,但没有宿舍。” 刘全德皱着眉头说:“钱是不少,可没有宿舍,他住哪啊?租房子,城里很贵的吧,这四十块估计都交了房租了。” 李艳红沉默了一会,说道:“小默,他说就住在公司,打地铺。” 刘全德一巴掌拍在大腿上,说道:“这,这怎么行呢?” “我一开始也说不行,不同意,可小默却说,这些日子里,草丛里,石头上,公园里、桥洞下,他都住过,这么大的办公室,总归比那些地方好吧。” 刘全德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说道:“小默这孩子很懂事,既然他决定留在那里,那就先由着他吧。李经理,我,我能不能,先预支半个月薪水,我想给他买点东西,明天下了班给他送过去。” “何伯的办公室有一张午休的小床,他让小默晚上就睡那里,然后他还送给小默一条新的毯子。至于日用品和换洗衣服我都给他买了,暂时也不需要什么东西了。这里过去没有直达的巴士,你去也不方便,而且你刚来,最好不要请假。” 李艳红说着起身往门外走,走到门口时,她转过身来,说道:“我隔三差五就要去九龙办事的,我会去看他的,你就安心在这上班好了。” 见李艳红走出门去,刘全德赶紧起身追了过去。他走到门口时,李艳红已经走出去六七步的距离。他想说一声谢谢你,可他终究没有喊出来,只是望着李艳红离去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大楼的拐角处。 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但从小到大,他都谨遵着一个做人的理念,那就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来到香港,萍水相逢,她却这么帮他和李默,她是个好人,她是个好女人。 关上门,刘全德开始收拾东西。除去昨日李艳红给他们买的日用品,他和李默的私人物品很少。他注意到床头角落有一个笔记本,上面的封皮已经被撕掉,里面的字有些糊,是被泡过的缘故。 他翻开来,见里面写的都是英文,他翻了几页,又把本子倒过来翻,后面也记着东西,但不是英文,而是许许多多的数字,上面还画着不同的符号,有的是三角形,有的是圆圈圈,有的是方框框。 刘全德把本子收起来放好,想起李艳红刚刚说的话,看来这小家伙受他父亲影响,从小就接触股票和数字,所以才会对那些股票价格那么敏感。 想到李默的父亲,他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第9章 探望李默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刘全德已经在宝鸿纱厂干了三个月了,他成为了正式工,工资也涨到了100块。 这天是十月一日,是新中国成立的日子,在香港虽然不是法定假日,但部分华资企业还是会放半天假,由工会组织文娱活动。他们一般会拉起横幅,挂上五星红旗,张贴一些标语,以此庆祝新中国的建立,宝鸿纱厂也不例外。 刘全德没有参加活动,他要去看望李默。虽然李艳红说小默在那边一切都好,可他还是放不下心,总是挂念着他。 可是这一旦上了班根本就没有休息的时间,刚来也不好请假,晚上吃过饭还要上两个小时班,等下了晚班已经没有去市里的车子了。 这天下午,他拎着两个袋子来到厂门口等车,想到很快便能见到小家伙,他的嘴角禁不住露出了微笑。身后传来汽车的喇叭声,他赶紧往旁边让了让。 “是要去看小默吗?” 刘全德转过身,看见李艳红坐在车里,微笑着跟他说话。 “是啊,今天正好有时间,去看看他。” “上车吧,我带你过去。” “哦不用啦,李经理你只管去忙,我自己搭巴士过去。” “快点上车,别婆婆妈妈的,我正好要去附近的银行办点事,你等我办好了我跟你一块去。” 刘全德有些局促地上了车,双手放在大腿上,没话找话地问道:“李经理不参加下午的活动啊?” “厂里有规定,我们管理人员是不准参加的。” 刘全德有些意外,问道:“为什么啊?” “老板说了,做生意,最好就不要牵扯政治。厂里的宗旨是不参与具体的事,也尽量给大家民主和自由,但是谁要是闹事,就不能客气,该开除就开除。” 刘全德哦了一声,眼睛望向了车外。远处的海岸线和海风的味道,让他有一种陌生的恍惚感。 来到香港已经三个月了,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工厂出来。 在来之前,他听说过许多关于香港的描述,有人说这里是自由的天堂,有人说这里的生活水平很高,遍地是黄金,就连乞丐也活得很滋润。如今,他的脚下就是香港的土地,可他却并没有感受到自由,也并没有看见遍地的黄金。 他对香港的了解,只是来自于每天的报纸。而报纸上的东西,却与他的生活没什么关系。好像他所在的地方,根本就不是香港,而是某个被遗忘的角落。 他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看见头顶的一小片天空。在这里,每個人都在拼命地工作,用微薄的薪资填饱肚子,却很难养活一大家子。 汽车的喇叭声将他拉回了现实,他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进入了市区。街道上时不时能看见挂着的五星红旗,还有庆祝建国七周年的横幅。 李艳红见他望着五星红旗发呆,再次叮嘱道:“最近这十来天,是冲突的高发时期,每年都会闹出点事情来。我可提醒你,最好哪边都别帮,躲远点。” 刘全德回过头来,想起了最近在厂里听说的事情,点着头说道:“知道啦,我哪边都不帮,我就好好上班。” 李艳红嗯了一声,拍了拍座位上的袋子,笑着说道:“哎吆,给小默带这么多好吃的啊。” 刘全德嘿嘿笑了笑,说道:“是啊,我上次让你给他带的钱他又不肯拿,我想想还是帮他多买点东西。” 李艳红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他现在的收入比你还高,你不用给他钱,他需要什么可以自己买的。” 刘全德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虽然李艳红说李默留在经纪行工作是得到老板的赏识,但他还是觉得人家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或是宝鸿纱厂这个客户的面子。要不然,他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再怎么厉害,怎么可能第二个月就从实习生变成了正式职员,还拿到120块这么多钱。 他听同宿舍那个消息灵通的工友讲,老板和厂里几个厂长经理都有钱放在经纪行炒股票,而那个经纪行的黄经理又对李小姐有意思。 想到这,他微微转过头,偷瞄了李艳红一眼。此刻她正侧着头,在看窗外,耳边的秀发在风中飞舞,如他家乡小河边的绿柳,如他梦中那个离他越来越远的身影。 在市里一栋旧楼的二楼办公室里,刘全德看见了李默。那一刻,他突然有些相信李艳红说的话了。 几个月不见,他差点认不出来这小子了。李默穿着白衬衫,正用英语与一位洋人在交谈。两人相谈甚欢,那位高大的洋人不时拍着李默的肩膀,笑着点头。 何伯在一旁笑着跟他们说,李默写了一个月黑板,深受客人的好评。他一次都没错过,遇到有些要计算的地方也是反应迅速,准确无误,于是便安排他去负责更为重要的记账业务。 这个工作要在很短的时间内将成交项目和价钱一笔一笔地写下来,尤其是繁忙阶段,动作要非常迅速,而且一丁点都不能出错。 何伯告诉他们,小默不但记忆力一流,心算又快又准,更让大家意外的是,他居然还会英文。虽然一开始说得不怎么流利,但两个月下来,与几个外国客人交流也是毫无障碍了。 何伯夸起李默来没完没了,说他做事认真,勤力,每天晚上还帮他整理单据,不忙的时候就看书学英语,他简直是捡到宝了。 李默看见他们后,和洋人打了个招呼,便飞奔到他们面前,惊喜地问道:“刘叔,你怎么来了?” 李艳红笑着说道:“你刘叔怕我把你卖了,放心不下,所以押着我来看看到底情况怎么样。” 刘全德已经习惯了李艳红的玩笑,只是嘿嘿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袋子,问李默这些东西放哪里合适。 李默知道这是刘叔的一片心意,也不再推辞,拿着往里屋走。刘全德想到什么,追过去,让他把里面的苹果拿出来分给同事。 办公室里人不多,苹果倒是够分。几个人都说了谢谢,分到何伯的时候,他将苹果拿在手里,有些感慨地说了一句:“祝我们的祖国,红红火火,祝我们中华儿女,平平安安!” 第10章 漫步九龙 三人在办公室里闲聊了几句,然后一起来到楼下,随行的司机看见他们下来便发动了汽车。 “李经理,你先回去吧,小默说要带我四处去转转看看,晚点我自己坐巴士回厂里。” “哎吆,你知道去哪里坐巴士吗?” “小默认得,他会带我去的。” “你们等我一下。” 李艳红说完便小跑着往车子那去了。只见她拉开车门钻了进去,但很快又下了车,手里多了个挎包。她关上车门,跟司机说了什么,然后便向两人这边走来。 刘全德看见那辆小车自己调头跑了,急得连忙冲过去,一边挥手一边呼喊,同时示意李艳红转身往后看。 李艳红拦住了他:“别喊了,是我让车子先回去的。” 刘全德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啊?车子走了,你怎么回去啊?” 李艳红白了他一眼,说道:“你们两个想甩下我出去玩,实在太不够意思了。我就偏不回去,今天你们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刘全德先是愣了愣,随后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表现出有些愧疚的样子,可他的心里却是欣喜不已。 李默跑过来,应该是听见了李艳红的话,他笑着说道:“红姐你不回去最好啦,一会我请你吃晚饭。” 三人没有坐车,而是跟着李默这个向导走街串巷。 那天,刘全德看到了香港的另一片天,那是另一种颜色,另一种声音,另一种生活。他也看见了真正的香港,虽然只是隔海相望。 考虑到时间不够,李艳红提议等圣诞节时再一起过海去港岛玩。刘全德不知道圣诞节是什么,李艳红告诉他,那是洋人的节日,也是香港的法定假日。 由于在街市上吃了一些小吃,所以三人虽然走了很多路,倒是并不觉得饿。不过李艳红穿着皮鞋,走久了脚疼,于是他们便找了个小饭店吃晚饭。 这顿饭,李默坚持由他请客,刘全德和李艳红相视一笑,都没有和他争。 吃饭的时候,李默拿出一叠钱给刘全德,说这是他这三个月的工资和奖金,还有客人给的小费。刘全德让他自己存起来,又叮嘱他不要乱花钱。 李艳红当时笑着说了一句,小默未来前途无量啊,以后飞黄腾达了可不要忘记你红姐。李默认真地点着头,说一定不会忘记红姐的,还有刘叔。 刘全德也笑了,他那天还喝了两杯酒。他是真的高兴,是这几個月以来,不,是这几年来最高兴的一天。 吃完饭,李默要送他们去车站,却被刘全德拒绝了。从吃饭的地方走到经纪行还有不少路,他让李默早点回去。于是,李默与他们挥手告别,两人则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夜晚的街道上人并不多,车也少,李默不在,刘全德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闷着头往前走。 走了一段路,他偷偷地去看李艳红,见她正出神地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刘全德跟着她,时刻注意着前后的车辆,以及她脸上的神情。 走到街口时,这份宁静被三个拦路的青年给打破了。他们在街口卖一些宣传标语和小旗,要价一块钱一面。路过的行人基本都买了,因为如果不买,就会遭到他们的辱骂和殴打。 刘全德虽然心疼钱,但还是决定花一块钱买个太平。他正要上前,却被李艳红给拉住了。 其中一个青年见状便对李艳红破口大骂,李艳红也不回嘴,只是拉着刘全德的胳膊想从旁边绕开。可那三个青年却不肯放他们走,很快便围了上来。 刘全德将李艳红挡在身后,警告他们不要靠近,但这三人嚣张跋扈一天了,根本就没有把他这个土包子放在眼里。他们的计划是两个人对付刘全德,一个人抓住李艳红不让她逃走。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刘全德假装害怕双手抱头,嘴里说着求饶的话,然后趁前面那人不注意,一拳便将他打倒在地。 几分钟后,刘全德以脸上吃了两拳和胸口挨一脚的代价放倒了两个人,而仍旧站着的那个卷毛青年已经退到了几米开外,不敢再上前,只是嘴里还在兀自骂骂咧咧。 刘全德转过身,拉住了李艳红的手正要离开,看见迎面有几个人正往这边走来。他一看见那帮人的行头打扮以及手里拿着的小旗,就知道情况不妙,何止不妙,简直糟糕透顶了。 果然,那个青年见到了援军,顿时来了气势,手指着刘全德,说今天要让他们好看。 刘全德望着围拢过来的几个人,心里又是着急又是紧张。他将李艳红往后推了推,护在了自己身后。 此时的李艳红也是又懊悔又害怕,她已经记不清自己这个宁弯不折的性格,在这些年里让她吃了多少苦头。 母亲曾多次告诫过她,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她却听不进去,她总觉得,那是融化在她血液里的性格,这辈子都改不了,大不了自己惹的祸自己扛。可是这一次,她真的有些后悔了,眼下的情形,不光她跑不了,还牵连到了刘全德。 这时,躺在地上的两个人也爬了起来,向人群挥舞着手臂,呼喊求救。在三人的叫喊声中,人群从走变成了跑,很快便将两人团团围住。 街道上,远远站着一些看热闹的人,其中有几个手里拿着刚刚花一块钱买来的小旗。 就在这危急时刻,从另一个街口突然冲出几十号人。由于人数优势,很快便将那些混混手里的东西全都给没收了,并且将他们驱散,让他们滚蛋。 刘全德走过去表示感谢,聊了几句才知道,原来这些人都是本地工会成员,他们是专门为了阻止这些流氓混混在国庆当天进行捣乱而设立的纠察队。 在回去的小巴车上,李艳红心有余悸地向刘全德道歉,说都是她的错,差点惹出了大祸。 刘全德安慰说不向恶势力低头并不是什么错误,但遇到这种垃圾人,能离得远一点最好,哪怕需要付出一点代价。 李艳红轻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刘全德感觉到她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车里很安静,黑暗中,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第11章 世事无常 “把手给我,把手给我!妈,妈……” 李默呼喊着坐起来,却是又一场梦境。 三年来,他无数次梦见那天的情景。原以为自己已经变得坚强,可在那昏暗的梦里,他仍是那个无助的小男孩。 “哥,你怎么啦?”帘子被拉开,一个小姑娘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望着他。 “哦没事,做了个噩梦,你回去睡。” “哦,好的哥哥。”放下帘子,小姑娘回到自己的小床上继续睡觉。 李默呆呆地坐在床上,好一会,他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躺了下去。可这个梦让他心有余悸,让他毫无睡意。 他睁着眼睛望着黑暗里的天花板,这三年来的点点滴滴全都涌上心头,映射在那黑暗的银幕上。 三年前的那个国庆节,是他最开心的日子。李艳红与刘全德的到来,让他感受到了一种亲情般的温暖和感动。那天晚上,他久久无法入眠。 这种来自亲人的肯定和鼓励,让他更加坚定地要做好眼下这份工作。在激动过后,他又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在上海老房子里的生活。想到母亲的惨死,他的泪水便夺眶而出,湿透了枕巾。 那天晚上,他有这样一种感觉,也许将来他能得到许多东西,但唯有母亲的爱,是他这辈子再也不能得到,也是永远无法被替代的情感。 在随后的几天里,他时常会想起那天吃饭时,李艳红说他未来前途无量的那句话。他自然知道这不过是句玩笑,可这句玩笑却像是一颗种子播进了他的心田,在经过几天的酝酿后,逐渐长出了豪情壮志。 他要让自己变得更强,他要出人头地,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更好地保护和帮助身边这些真心对他好的人。很快,他便有了一個具体的目标,那就是攒够一万块钱开户,进行股票投资。 那是他第一次思考和规划自己的未来,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够成功。那个时候,他信心满满,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而希望,常常给人以前进的动力。 在经纪行的工作经历,不但提高了他的能力,也开阔了他的眼界。他觉得自己无意间推开了一扇门,看见了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他以为自己只要勇敢地往前跨一步就能进入这个世界,然而,很快他便体会到了什么叫作世事无常。 香港没有国庆这个节日,但还是有不少企业和工会在十月一日那天举行庆祝活动。何伯便是在十月一日那天在窗外挂上了五星红旗,当时黄经理先是劝他不要挂,后来又劝他早点收回来。 然而何伯却很是执拗,他说香港历来就是中国人的地盘,英国人是外来的强盗,不是这里的主人。现在中国的执政党是共产党,我们作为真正的中国人,在自家门前挂上五星红旗有什么不对的。 国庆后的那些天里,街道上总是会看见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他们不但随意张贴各种宣扬老蒋的标语,在街道两边拉一连串的小旗,还挨家挨户上门推销,要求民众购买,然后挂在自家门口或商铺前面。如果不肯买,他们就会进行辱骂,甚至殴打。 其实黄经理早在几天前就提醒过大家,要大家当心流氓混混闹事,尤其是他们这种挂着五星红旗的商铺。 绝大多数商铺都在十月一日过后便把红旗给收了起来,但何伯却不肯收起来。黄经理拿他没办法,好在大多数混混都不敢来他们的店铺捣乱,便也不再坚持。 何伯这人平时总是笑嘻嘻的,待人温和,但在大是大非上面,他又是个特别倔强的人。他不但坚持要把五星红旗挂在窗口,还向政府部门打去投诉电话,让他们管管街上那些胡乱张贴标语,强买强卖旗子的流氓无赖。 十号那天下午,黄经理从外面带回来一个消息,说上午在北面的青山道那边,卫生局的两名职员执行上级命令,拆除了一些旗帜和撕掉了一些张贴在公共区域的标语。 何伯听后很高兴,说政府部门早该这么干了,不能总是放任这些人胡作非为,把香港弄得乌烟瘴气。然而黄经理接下来又说,那两个人后来又把旗子重新挂了上去,标语也全部重新贴到了墙上。 见众人不解,黄经理这才继续说,当时这两个人被几百个人围着,如果他们不这样做,估计要被活活打死。 有个客人问警察有没有来,黄经理说警察当时就在现场,不过也只能委屈那两位职员把撕扯下来的旗子和标语重新弄好,然后又好说歹说才算把两个人安全带离了现场。 听到这里,何伯气地直拍桌子,大骂警察没用,骂他们与三合会狼狈为奸,又骂英国人不是东西,说他们满嘴民主法治,其实根本不管香港老百姓的死活。 黄经理叹了口气,说事情到这还没有结束呢。那两人回去后不久,那帮人又包围了办事处,不过这次不是两三百人,而是两三千人。 这些人态度嚣张至极,不但要求香港政府燃放10万头爆竹以示道歉外,还要求撕毁标语的执法者在老蒋的画像前下跪磕头。在遭到拒绝后,他们冲进去殴打政府职员,还放火把办事处给烧了。 几个客人听得满脸惊骇,忙询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黄经理喝了口茶,说后来防暴队来了几百人,发了几枚催泪弹,把人群给驱散了。现在么,事态应该已经平息了,而且还有两支防暴队在现场戒备,应该没事了。 众人听到这里才长出了一口气。何伯长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这天晚上,李默照例在办公室整理单据,何伯在忙完手头上的事后便出去给他买宵夜,可这一去,却是许久都没有回来。 李默做事很是投入,并未注意到这个情况,直到听见外面传来喧哗的声音,他才走到窗边察看。 外面的马路上黑压压地聚集着许多人,走在最前面的人扛着一面大旗。这帮人如同一群黄蜂,所过之处,打砸抢烧,破坏力惊人。何伯的汽车停在楼下,被这帮人翻了个底朝天,然后泼上汽油,很快便烧成了一团熊熊大火。 李默忽然想起什么,暗叫一声不好,赶紧去把挂在窗外的五星红旗收进来。 他刚收到一半,一块石头便扔了过来,砸在了旁边的玻璃上。他拽着红旗转身便往里面跑,躲在了一张写字桌下面,紧接着,就听见噼里啪啦玻璃破碎以及石块砸在桌子和地板上的声音。 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外面响起了哨子的声响。 李默这才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再次来到窗口,看见警察来了,那些人一哄而散,往不同的路口跑去。警察也不追,更没有抓住一个人,只是像赶苍蝇一般将他们赶走了。 李默快步跑下楼去,在几百米外的路边找到了昏迷不醒的何伯,身边洒落着给他买的宵夜。 第12章 十月之乱 一辆警车将何伯和李默送到了医院,那位警官很是热心,他进去喊医护人员推来了担架车,直接把人送进了手术室。 那人走后,就剩李默一个人,守在了手术室的外面。在安静的走廊里,李默感觉到自己在不停地颤抖,并且手脚有些发麻。 他的心跳得很快,呼吸有些困难,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却感觉到一阵晕眩。他摸了摸额头,上面有汗,却是凉的。 后来,他回想那个晚上,当他一个人坐在走廊的长凳上时,他整个人都被恐惧紧紧包裹着。 他说不清那是怎样的恐惧,是对暴行的恐惧,是对失去的恐惧,是对自己渺茫的未来的恐惧,是对这座疯狂的城市的恐惧……。 总之,那天晚上,恐惧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整個人显得麻木僵硬,脑子里始终是一片空白。 与此同时,恐惧也压抑了其他情绪,让他并不觉得悲伤。他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所以,他并未听见走廊里响起的脚步声,直到那人站在他的面前,他才迟缓地抬起头来。 这是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年纪不大,大概三十来岁。 李默不知道他是谁,心想着应该是警署派来调查的。他本以为接下来这人便会拿出小本子,问他一堆问题。诸如是谁打伤了何伯,你是他什么人,你有没有亲眼看见事发过程等等。 李默的脑子重新转动起来,他开始思考这件事的始末,其实很简单,就是街上那些人,他们沿街打砸抢烧,根本不管看见的是何伯还是张伯李伯,他们都会进行无差别攻击。 这帮人已经疯了,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是人。 李默想好了说辞,可那人却没有开口询问。 他在李默面前站了一会,然后在他身旁的凳子上坐下,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他不问,李默自然也不好主动开口。 虽然气氛有些诡异,但身旁有了个活人,他便觉得稍稍松懈了一些,身体也不像之前那般僵硬了。就这样,两人静静地坐了一个小时,然后,手术室的灯亮了。 医生从里面走出来,喊病人家属。 李默赶紧跑了过去,问医生何伯怎么样了。 医生看了他一眼,沉重地宣布,伤者经抢救无效,去世了。 李默怔在那里,尽管刚刚脑子里有闪过这样的念头,可真听见这个消息时,他还是觉得如遭雷劈。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看见那警察从他身边走过,走进了手术室,他这才回过神来,紧跟着走了进去。 两人默默地在病床前呆立了一会,那人转过头来,他说想跟爸爸单独待一会。 李默先是愣了愣,然后赶紧点了点头,走出了病房。 第二个来的是个中年女人,看衣着装扮是位有钱人家的太太。她身旁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睡眼惺忪的男孩,一看见李默,便跟他打听何伯的情况。 李默还没开口,那个警察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喊了声嫂子,女人便领着孩子跑进了病房。那个警察走到李默身旁,问了他的名字,然后跟他点了点头,又走进了病房。 天蒙蒙亮的时候,病房和走廊里已经站满了人。从人群嘈杂的议论声中,李默大概知道了一些何伯家里的情况。 何伯生有两儿一女,大儿子在日本人侵占香港时去世了,那时候大孙子刚刚出生没多久。后来儿媳妇带着孙子改嫁了,但这些年一直都与何伯有往来,这次得到何伯出事的消息后,也是第一时间带着孩子来到了医院。 老二是女儿,婚后一直住在国外很少回来。 老三就是第一个来的那位警官,还是位督查。据说父子俩平日里都不跟对方说话,他们已经有两年没见过面了。大家都说这是个硬心肠的家伙,可李默却看见他在病房里时哭得很是伤心,只不过在其他人来之前,他已经将眼泪抹去。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连李默这个外人,在恐惧消退后,一颗心也渐渐被悲伤占据。 百来天的相处,何伯教了他很多东西,让他觉得自己与何伯之间已经有了一种师徒般的感情,而这种骤然的离别,则又一次强烈地冲击着他的心灵。 然而,悲剧并未就此结束。 当天下午,当李默还在经纪行帮着整理何伯的遗物时,杀红了眼的暴徒们在荃湾一带大肆行凶。他们在纱厂里打砸,放火,肆无忌惮,尤其是针对那些搞过国庆活动的工厂。 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在外面驻守的警察非但对这些暴行视而不见,反而收队撤离了现场,甚至把镇守在附近路口的一些警察也一起撤回了警署。警察的这种反常行为,使得那些暴徒们更加无法无天。 后来,据说是有十来个人冲进了宝鸿纱厂的宿舍楼。刘全德得到消息后,带着两个机修工冲了进去,结果,他和一个工人被打成重伤,另一个则被活活打死。 最终,宝鸿纱厂有两位女工被多人侵犯,还有一位在用剪刀刺死了一名暴徒后,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李默在听说这个消息时,并不知道那个宁死不屈的女工便是一直对他照顾有加的红姐。 事后,关于这次暴动的各种消息铺天盖地,但不是出现在报纸上,而是大家口耳相传,议论不休。 大家都在说,策划这次活动的人是老蒋派来的,而参加这次活动的,大多是三合会的人,还有一些则是当年战败后流落在香港的官兵,他们在香港过得不如意,便把怨气撒在那些爱国人士的头上。 港英政府一开始之所以不积极行动,是他们认为这是华人的内部斗争,尤其是荃湾,那边全都是华资工厂,都是中国人,而且有不少支持新中国的工会,他们认为这种中国人内部的撕咬有利于香港局势的平衡发展。 在经纪行的这三个月里,李默总是听见那些上层人士、听见那些外国人口口声声说,在英国治理下,香港是民主的,是法治的。他当时不明白这两个词的意思,而如今,他更加想不通。 他想不通,为什么警察在面对暴行时可以不管不问,而这些受伤害的人,还是他们的同胞。 后来他又听说,是那些暴徒们杀红了眼,烧了外国领事的车子和杀了两个外国人,港英政府这才正式开会讨论,并且采取了行动。港英政府的如此行径,让香港百姓寒心。 那些天,许多人跑到政府门前去拉横幅,其中一条横幅上写着:“难道中国人的命,就不是命吗?”可这些人很快便被驱散,甚至还有两个带头之被抓了起来。 听到这些消息时,李默不由想起了那位外国客人对他说过的话,那是一句鼓励他的话,至少那位洋人是这么认为的。他说:“小默,你好好努力,将来要成为人上人,成为英国人。” 第13章 新的生活 在那场暴动中,刘全德伤得很重,一直昏迷了两个月才醒。 在他醒来后的第二天,港英政府发表了一份报告书,详细地讲述了事件的过程以及政府采取了哪些措施平息暴乱。他们把暴乱的原因归结为黑社会闹事,据说抓了两千多黑社会的骨干和小弟。 当时医院里躺了几百个在暴动中受伤的人,加上探望的人,每天都有大量关于这个话题的各种消息和说法。其中比较有说服力的,来自刘全德隔壁床那人的弟弟,他是个律师。 据他说,港英政府虽然没有在明面上公布国民党的罪行,但暗地里也对一些国民党的骨干人物进行了抓捕,他们有的被关进监狱,有的被递解出境送到了台湾。 台湾的背后是美国人,打狗还得看主人,所以政府的手法是一明一暗,一软一硬,既要打击,让他们不能危害到香港的基本治安,但也还要留着他们,来抑制香港的左派势力。 李默听不懂这些东西,对什么党派之争也不感兴趣,他希望这样的噩梦不要再发生,希望刘叔能早点康复。 也许是因为亲戚关系,或是他的英勇行为,总之,纱厂破例支付了大部分的医药费,这让刘叔没有被赶出医院。 那段时间,李默一直守在医院里,除了有两次去参加何伯和红姐的葬礼。 虽然才十四岁,可对于死亡和离别,他已经有了一些经验。他并没有表现出害怕,也没有哭得死去活来,他只是去跟两人告别,但在回来的大巴车上,他的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洒落在那肮脏的座椅之上。 由于李默日夜陪在医院里,很多人都以为他是刘叔的儿子,都说刘叔虽然遭遇不幸,但还是有福气的。 李默也不辩驳,除了照顾病人,大部分时间他都在看书。那些书是何伯的,他的经纪行关了,黄经理带走了客户和资源,去了港岛。那些书,何伯的家人不要,李默便都带了回去。 在他的悉心照料下,刘全德终于在农历年前出了院。 两人回到宝鸿纱厂,在之前住过一晚的那个小仓库里,他们度过了来香港的第一個除夕夜。 那天晚上,两人躺在那张狭窄的小床上,沉默地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李默没有睡着,他知道刘叔也没有睡着。这是他俩在香港的第一个除夕夜,可他们的心中,却只有悲伤。 呆在那个小小的仓库里,李默总会想起李艳红的音容笑貌,想起她的热心和温情。他没有亲见那天的惨状,但刘叔是在现场的,他是亲眼看着这朵红艳的玫瑰凋谢枯萎的。刘叔的心里,一定比他更难受。 当新年的钟声敲响之时,刘全德翻过身来,跟李默讲述了他的国民党身份,这让李默几乎从床上跳起来。他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与他相依为命的男人。 刘全德让他坐下,听他慢慢讲。 李默勉强坐了下去,随着刘全德的讲述,他的怒气渐渐平息了下来。 刘全德说他原本是个读过几年书的农民,在日本人来之前,他们一家人过着安稳平和的日子。后来他们一路逃难,在路上,妻子和儿子都死在了日本人的轰炸中。 他说他加入国民党是为了打日本人,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在日本投降之后,内战很快就开始了。而随着共产党的胜利,他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已经站在了人民的对立面了。 当时有门路的国民党军官和一些对他们有用的专家学者都去了台湾,但大多数国民党普通官兵则是去不了台湾,又不敢呆在大陆,便都跑来了香港。 他不想背井离乡,便隐姓埋名,想着能够重新开始生活。可国内的运动一浪高过一浪,渐渐的,他发现自己无处躲藏了,最后,他也只好逃来了香港。 听完刘全德的故事,李默这才知道,原来并非所有的国民党都是坏人,曾经他们也是打日本鬼子的英雄,也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当这些人流落到香港后,会变得如此凶残和堕落。他想不明白,是什么,让这些人变成了和日本鬼子一样的恶魔。 按医生的要求,刘全德在出院后应该还要休息一个月才能下床活动。可他在新年过后没几天便下了床,一瘸一拐地去厂里报到了。但是没干多久,他便辞去了纱厂的工作,去了一家土瓜湾的塑胶花厂上班。 新工作的工资并未比原来高多少,又没有亲戚照顾,还没有宿舍,并且由于在九龙城区东南,附近工厂又多,导致房租要比荃湾贵不少,原来的工友都想不通他为什么这么做。 李默觉得,刘叔可能是怕触景伤情吧,因为他也有这种感觉。 在搬去土瓜湾后没多久,刘叔非逼着李默去附近的华工子弟学校读书,他不肯去,为此两人还吵了一架,但最后李默还是屈服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已经懂事了,知道刘叔是发自内心地为他好,甚至他搬到这来,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方便让他读书。 为了省钱,刘全德在离机场不远的山坡上租了个小木屋。屋子很小,还漏风。他动手能力强,会修修补补,还安慰李默,说一个人在物质上艰苦一点不要紧,但精神上绝不能贫乏。 李默没那么矫情,他并不嫌弃屋子小,也不嫌每天飞机起落太吵,也能忍受西北风从门板缝里钻进来,可他们最终还是只住了不满三个月,一场大火将那一片的木屋全都烧成了灰烬。 在山上搭了两个月帐篷后,刘叔突然宣布结婚了。结婚对象是塑胶花厂一个叫蒋慧珍的女工,带着一个11岁的女儿。 她们租住的木屋也被烧毁了,两人原本就认识,在搭帐篷的艰难岁月里,产生了革命感情,然后不知怎么商量的,就打算一起搭帮合伙过日子了。 很快,他们在土瓜湾的一栋唐楼里租了一间屋子,租金自然由刘叔来出。不过既然结了婚就是一家人了,应该不分彼此。 蒋慧珍是无锡人,四六年跟着丈夫来的香港,之前在丈夫亲戚的南华纱厂上班,前些年丈夫得了肺病死了,她便离开了那里,来到了现在这家塑胶花厂上班。 刘全德虽然一无所有,但人看上去正派硬朗,为人务实,是个可靠的人。宁波、无锡和上海,总的来说,语言都能说得通,一家人也没有太多隔阂。 就这样,他们组成了一个四口之家,在香港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开始了新的生活。 第14章 夜晚繁星 不知过了多久,李默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没过多久,却因肚子隐隐作痛而再次醒来。他在床上蜷缩着忍了一会,还是披上衣服悄悄地出了门。 他们现在租住的是一栋旧唐楼,虽然没有厕所,但比没水没电的木屋要强得多。好在就算是冬天,香港也不是很冷,晚上从被窝里起来就没那么痛苦。 李默曾读过一本书,书上说人死后灵魂会回到天上,成为一颗星星。当夜深人静没有干扰时,如果你的心里想着她,她就会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李默趴在栏杆上,天上有那么多的星星,他不知道哪一颗是妈妈。夜风有些凉,他怕感冒,不敢逗留太久。回到家门口时,他又停住了脚步往天上看去。 他望着漫天的繁星,突然想起了第一天去学校的时候,他找不到人群中的妈妈,因此急得大哭。现在他知道了,妈妈其实并未离去,她一直都在人群中看着他。 回屋的时候他怕吵着大家,便蹑手蹑脚地进了屋,却无意间听见了蒋姨和刘叔的谈话。 “你是怎么打算的?”蒋慧珍轻声问。 “什么怎么打算?”刘全德的声音有些迷糊,半睡半醒。 “李默啊。” “小默怎么啦?” “你是准备当儿子一样养着吗?” “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其他意思,小默这孩子我也喜欢,只是这日子怎么过呢?咱俩的收入,交了房租,两个孩子的学费,还能剩什么?咱们总不能顿顿吃咸菜豆腐吧。等明年暑假过去,心怡要念高中了,又要交一大笔学费,钱在哪呢?” “要不我再去找份晚上的兼职吧,补贴点家用。” “你现在这份工作,一天干12个小时,有时还要给人顶班,每天回来累得倒头就睡,还要去兼职,你是不想活了吧。你要是倒了,这个家又要散了。” 刘全德沉默了。 蒋慧珍继续说道:“我问你,要是他父亲一直都找不到,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一直找不到,我就一直把他当儿子养着,直到他长大成人。” 蒋慧珍也沉默了一会,说道:“不是我狠心,你看看现在这世道,除了工资不涨,样样都涨,房租更不用说了,一个月一个价,租金飞上天。咱们遇上一年都不涨房租的房东,真是前世积德积福了,但是下次交房租时,肯定是要涨了。我估计,这次要一下子涨到位了,你要有心理准备。” 刘全德嗯了一声,说道:“涨肯定是要涨的,再不涨我们都觉得过意不去了。但是要一次涨到位,那也太狠了点。这次交房租我来去,我跟她好好谈一谈。” 蒋慧珍哀叹道:“你有啥谈的资本,我们不租有的是人租。哎,这日子,忙死忙活,但每天还是在走钢丝一样,一颗心总是安稳不下来。 老刘我跟伱说,我蒋慧珍也不是個绝情狠心的人,可咱做事情也要掂掂自己的分量啊。就算小默明年可以出去找活干了,可就现在这世道,外面全是来香港讨饭吃的人,工作多难找啊。 再过几年,他要谈对象讨老婆,你拿什么给他讨?就算遇到一个傻姑娘啥也不要,你让他们住哪?还像现在这样一家人挤在一块吗?” 刘全德叹了口气:“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好,以后的事先不说,就说眼前。眼看心怡也大了,他俩又不是亲兄妹,住在一间房里,外面闲言碎语的,多难听啊,你啊晓得?” “要不你和心怡住一屋,我和小默挤挤。” “随便你,我看我和心怡搬出去自己租房子住算了。” 刘全德继续沉默。 “哎我说,这几年也没见你给他打听找他老子啊。你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嫌弃我生不出了,想留着他给你当儿子养老送终啊?” 刘全德又沉默了一会,说道:“慧珍,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其实他阿爹的消息我早就打听到了。” “啊?那你怎么不说啊?” 刘全德又叹了口气,说道:“他们家炒股票破产了,欠了一屁股债,后来自杀了。” “真的假的啊?跟说书一样的。” “骗你做啥。” “你啥时候知道的?” “就是56年那会,当时他那个股票师傅,姓何的,他在去世前几天打听到了这个消息,然后给我们打了电话。他说小默父亲欠了很多钱,银行的,朋友的,上海同乡的,还有黑社会的高利贷,家里的洋房汽车和存款全都抵掉了,还是不够,怕是有生之年都还不完这个债了。最后,他在码头开枪自杀了。我们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不告诉他。担心他年纪小,又刚失去了母亲,受不了打击。” “那你打算啥时候告诉他?” 刘全德又叹了口气:“能拖就拖吧,等他再长大一些。” 李默悄无声息地上了床,感觉到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好一会儿,他才长长地出了口气,捏紧的拳头也渐渐松了开来。 曾经,父亲是座大山,他能依偎在大山的怀抱里,感受那种浑厚的气息。尽管大多数时候,他是远处的大山,眺望和期待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但只要知道他在那里,知道他守护着这个家,那就足够了。这种精神上的依靠,成长路上的指引,就是父爱吧。 因为曾经有过,所以更加眷恋,也许每个家庭,都应该有这样一座大山,而如今,他却失去了方向。他从包里拿出那个破旧的本子,这是父亲走的时候留给他的,就在那天以后,他从自己的生活里消失了。 他翻开那本跟着他从上海来到香港的笔记本,他曾无数次想过,在遇到父亲后,他俩坐在一起探讨里面那些英文句子的情形。 阿爹,这些都是你写的吗?父亲点点头,这是我在美国的时候记的笔记,这个本子陪了我十多年了,现在阿爹把这本最珍贵的本子留给你,希望你能好好学习里面的东西。 阿爹,Stock是什么?阿爹,这些数字是什么意思?阿爹,为什么有的数字上是三角形,有的是圆圈圈,还有…… 李默的记忆力很好,当时父亲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这个本子里的那些英文句子他几乎可以倒背如流,那些数字的变化也在他心中如山峦起伏,如道路蜿蜒,可唯独父亲的样子却在他脑海里越来越模糊。 原来父亲早已抛下他们了,不,他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抛下他们娘俩了。李默又想起了母亲,泪水很快浸湿了枕头。 他命令自己不要哭,他不想让母亲看见他的脆弱和凄苦,他知道那样会让母亲也伤心难过。他已经很久没哭了,只是今夜,想到天地之间无亲无故,一丝悲凉爬上心头。 如果母亲在的话那该多好啊,哪怕,再艰苦的生活,他都能甘之如饴。可生活没有如果,就像如果父亲不抛下他们,他们娘俩也不会来这里,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天人永别。 第15章 馋猫妹妹 蒋慧珍每天一早就起来弄早饭,和刘全德吃了之后便一起出门上班去。 她手脚麻利,做事雷厉风行,除了白天在塑胶花厂上班,晚上还在路口王阿姨那拿些针线活做,也能补贴一些家用。蒋心怡虽然还小,每天做完作业也要帮衬着做上两个小时。 待两人出了门,李默这才从床上爬起来。在听到两人的那场谈话后,他便一直都没有睡着,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他走到外面,拎起桌上的罩子,看到里面有盛好的粥和油条,碟子里装着萝卜干,下面压着十块钱,这是他和妹妹一个礼拜的菜钱。 自从和刘叔生活在一起后,买菜做饭的活就由他负责。蒋姨来了之后,早饭由她来弄,晚饭她和刘叔大部分时间都在厂里吃,所以李默只要管好妹妹。 李默捏着那十块钱,蒋姨的话,反复在他脑海里回荡。多一个人多一份开销,他李默又不是他们的什么人,凭什么赖在这里成为他们的负担。 他将钱塞进口袋,然后朝着卧室喊了一声。卧室里一点反应都没有,李默无奈苦笑,只得拉开帘子走进去把蒋心怡拖起来。 要说蒋心怡平时也算勤快,但就是喜欢睡懒觉,每天早上要不是李默将她拽起来,估计上学天天都要迟到。 蒋心怡看了眼床头的闹钟,睡眼惺忪地抱怨道:“这才几点呀,让我再多睡一会嘛。”说完这句话,她又躺了下去。 李默却毫不心慈手软,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把毛巾挂在她脖子里,将牙刷杯子塞在她手里,然后将她推出了门去。回到屋里,他顺手拿起今天的早报看了起来。三年来,他已经养成了看报纸的习惯。 刘全德订了一份早报和一份晚报,虽然干的是粗活,他却坚持每天看报纸。用他的话说,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只有通过多看报纸,才能多了解香港这个地方,才能更好地融入这里的生活。 刘全德是个比较乐观的人,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個词便是事在人为。他要求李默也必须每天看报纸,他说未来有无限可能,但必须从现在开始做准备。 一开始李默只是纯粹听刘叔的话,但很快,报纸上的那些数字便吸引了他。那些变化着的股票价格,总会让他想起父亲留给自己的那个笔记本,那是如今他唯一与父亲关联的东西。 “吆,一大早就看报纸啊,跟刘叔越来越像了。”蒋心怡一边说着一边坐下来,拿了根油条啃了起来。 李默没有搭理她,一边吃着油条一边看着报纸。 “看什么呢,呀,是不是神雕侠侣更新了?”唰的一声,蒋心怡一把将报纸给抽走了。在一番扫视检查之后,她将报纸放在桌上,有些失望地说了句,“没有神雕侠侣啊。” “吃你的早饭。”李默一把抢回了报纸,塞在屁股后面,拿起了筷子。 蒋心怡也拿起筷子,歪着脑袋问道:“哥,你是在找事情做吗?” “赶紧吃,一会又要迟到了。” “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等假期的时候我也去做兼职。” “想什么呢,你才多大?” 蒋心怡哼了一声,有些不服气地说道:“我做针线活比我妈还快呢,我一个月也能赚十块钱呢。” 李默连忙投降:“行行行,你最厉害!” “对了哥,我昨天去学校找你,怎么打听了半天他们都说没你这个人啊?” 李默正呼啦啦地喝着粥,蒋心怡这话把他呛地咳了起来,好一会他才抬起头来,问道:“你去我学校干嘛?” “我们昨天早放学,我想吃红烧肉,就来找你,想跟你一起去菜场买菜的。” “以后你想吃什么隔天晚上跟我说,不要去学校找我。” 蒋心怡哦了一声,吃了两口粥,又抬起头来:“你还没说呢?” “说什么?” “为什么他们说没你这么个人啊?” “我昨天有点事,没去上学!”李默说完这句话就埋头喝粥,不想再搭理她。 “不是昨天没去,有个人说伱这学期根本就没去过,连学费也没有交。” 李默抬起头看着蒋心怡。 “干嘛这么看着我啊,你不上学是不是加入社团了?” 李默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给逗笑了:“你以为社团那么好混的,你哥这小身板,想加入人家也不收啊。” 蒋心怡却不依不饶:“那你告诉我,你每天早出晚归的,都干嘛去了?” 李默砸了咂嘴:“你个小丫头片子,管这么多干嘛。” “哼,你不告诉我,我就告诉刘叔。” “你……,”李默被她的话给噎住了。告诉刘叔是小丫头的习惯用语,屡试不爽。见李默吃瘪,她得意地笑了起来。 “好吧好吧,那我告诉你,不过你可得给我保密。” “嗯嗯!”蒋心怡高兴地点头。 “我这学期确实没有去上学,那是因为,学校里教的那些东西都太简单了,我去就是浪费时间,也浪费钱。” 蒋心怡嗯了一声,她对这个说法倒是毫不怀疑。在她的心里,李默哥哥是最聪明最厉害的。明明刚来香港,而且只读了一年书还不到,却能看懂报纸上的英文,平常她不会的作业也都是李默教她的。 还有,他那本总是随身带着的笔记本,上面都是各种数字和写的满满的英文,她好歹是从小学英文的,却根本看不懂。 而那些填在格子里的数字,有的上面画圆圈,有的上面打的三角,有的划一条线,有的两条线,奇形怪状的,好像是密码一般。 “那你平常都干嘛去了?”蒋心怡还是没忘记,继续追问。 “找我爸去了。” 见李默的神情黯淡了下来,蒋心怡也有些不好受。她知道李默的身世,她自己也失去了父亲,不过好歹还有母亲在身边。 她丝毫没有怀疑李默的说法,还关切地问道:“那有没有打探到什么消息啊?” 李默摇摇头:“这附近肯定是没有了,可能是在九龙,或者,在港岛。” “哦,哥你放心,总有一天你一定会找到你爸爸的。” 李默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吃过早饭,蒋心怡就钻进了卧室,李默也走了进去,收拾了一下他的东西。他的物品并不多,就几件衣服和一个书包。 他将父亲留给他的那个笔记本和自己平常抄录新闻和股票价格的本子收进包里后,然后对着帘子那边喊道:“快点,别磨蹭了,又要迟到了。” 帘子那边传来蒋心怡着急的喊声:“哥,你等等我,我马上好了。” 李默没有等她,背着包就出了门,走了没几步,蒋心怡便追了上来。 “哥,你今天晚上做什么菜?” “干嘛,你个小馋猫又想吃什么?” “哥,你今天做红烧肉给我吃吧。” “上个礼拜不是刚刚才吃过?” “我还想吃嘛,谁让你做的红烧肉那么好吃的。” “行!”李默摸了摸她的头。 “哥,你要去哪里找你爸?” 李默摇了摇头,晃了晃手里的报纸说:“暂时先不找了,我打算找份稳定的工作,这样就可以每个礼拜都做红烧肉给你吃了。” 蒋心怡一把挽住了李默的胳膊:“哥,你对我真好!” 两人走到学校前面的路口,蒋心怡却不松手,说是要陪李默去找工作。 李默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好好上学,我去赚钱,晚上红烧肉伺候你,要不然,请你吃这个红烧肉。”说罢便伸出手作势要打她的屁股。 蒋心怡咯咯笑着逃了开去,到了校门口,转头向李默挥挥手,李默也笑着挥了挥手,看着她走进校门后才转身离去。 这两年,每天早上都是如此,他把妹妹从睡梦中喊醒,陪她吃早饭,然后送她到学校。每天傍晚,他都会准时去菜市场买菜,做好饭等妹妹回来吃。 自从这个妹妹来了以后,家里多了很多欢笑,也多了许多色彩。虽然没有血缘关系,相处的时间也还不长,他却非常疼爱这个可爱的小丫头。所以无论她想吃什么,他都会买来做给她吃。 她并不知道,她妈妈规定的伙食费只够吃鸭血豆腐和豆芽菜,而不是每个礼拜都能吃到红烧肉。不过,她不需要知道,她只要快快乐乐的就好了。 第16章 赚钱养家 香港的冬天,平均温度在20度左右,与上海相差很大。 李默至今仍记得,1948年那个冬天,也是12月底,上海街头冻死过好些人,而大部分都是光着脚的小孩。如今,十多年过去了,不知道上海的冬天是个什么样子。 看报纸上说,内地灾情严重,饿死了不少人。与那些挣扎在生死线上的人相比,香港确实要好很多,至少能活着。但要说香港多么富裕,遍地黄金,那就是罔顾事实了。 在这里生活了三年,李默也看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在香港生活的人其实绝大部分都是穷人,真正稳定富有的只是极少数人。看大街上车来车往,但许许多多老百姓却连日常温饱都难以维持。 物价飞涨,样样东西都贵,尤其是房屋租金,每三个月收一次租,每次都要涨价,但收入却始终在原地踏步,员工还得看老板脸色,要学会忍气吞声,因为一旦失业,就要去流落街头了。 刘全德工作很拼命,经常晚上都不回来,后来他才知道,他除了自己正常上班,还帮别人顶工。有的人是为了拿全勤奖,而有的人则是怕请假多了被开除,便会找人帮忙顶一个班。 刘全德顶的都是夜班,顶一次人家给20块,看着钱不少,可这是要命的钱。他们干的活本来就强度大,很辛苦,自己上了一個白班,再帮别人顶一个夜班,第二天又要接着上班,相当于36个小时不眠不休。 在知道这件事的那天晚上,李默一个人在小木屋里哭了好久。暑假还没到,他便在报纸上寻找兼职工作。 何伯去世后,经纪行也关门了,黄经理带着公司的客户和资源去港岛了,在离开的时候他还问过李默,愿不愿意跟他去港岛。 那时候刘全德还躺在医院,李默自然不可能离开,况且他对黄经理的印象也不是很好。就这样,几个月后,他想要重新找一份经纪行的工作。 他原本是有信心的,可很快,他的信心就被现实无情地碾碎了。九龙做股票的经纪行本就不多,他一共就找到两家。而他们并没有打算要招一个黑板小弟或实习生的计划,至于记账员,那就更加没有机会了。 这段找工作的经历,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人要努力,要有实力,但也得有运道。用香港人的话说,就是你再能耐,也得有贵人相助才行。 为了能帮助家里减轻一些负担,李默在周末和晚上出去找兼职工作,后来则是旷课出去找,什么工作都行,兼职可以,全职也无所谓。 土瓜湾的工厂很多,早期从大陆来的老板几乎都在这里投资建厂,后来才逐渐扩散到荃湾。李默去了工业区的制衣厂、纺织厂、罐头厂、五金厂、电池厂,后来又去了南面的发电厂和水泥厂,甚至还跑去了码头的船坞及造船厂。 然而,他看到的并不是工作机会,是一群又一群急需找到工作养家糊口的男人和女人,有时他们的身边还带着面黄肌瘦、嗷嗷待哺的孩子。 香港的工厂是比以前多了不少,但移民来的更多,而绝大多数都是跟他一样,是偷渡过来的。 这些人有一个特点,他们肯吃苦,几乎不计酬劳,对物质的要求极低。对于当时大部分没有技术含量的工种,老板自然喜欢那些干更多的活拿更少的钱的人。 有一天,他遇到了之前何伯那的一个客人,那人听说他在四处找工作,便介绍他去一家洋行的分行做临时工,打打英文信和处理一些简单的文件。 这个活大部分移民干不来,所以竞争相对少一点,加上有熟人推荐,他便稳稳地拿下了这份工作,虽然是临时工,但收入却要比一般的兼职工作多不少。 拿到薪水那天,李默做了一份土豆烧肉。蒋心怡一边吃一边哭,眼泪都流进了碗里。这丫头也是苦命,这些年跟着母亲,虽然不至于流落街头,可苦头也肯定没少吃。 隔壁胖婶家条件好一些,每个月吃两回肉,每次在走廊里炖肉的时候,那香味飘进他们屋里,那是一种让人痛苦的诱惑。 李默将打工赚来的钱用来改善伙食,还给小丫头订了牛奶。可很快他就发现,家里更大的压力来自于飞涨的房租。 他们租住的地方位于土瓜湾的北部,此处住宅密集,这几年新建的唐楼很多,但相比激增的人口而言,依旧是供不应求。 由于靠近机场,新建的楼房最高为八层,底楼为商铺,上面大多出租住人。住在这里的,大多是附近工厂的工人,拖家带口的多,如果是光棍,要求不高的,则往北面去租住机场附近的木屋,或者住进九龙城寨。 刘全德和蒋慧珍上班忙,所以房租水电都是李默去交的。当他拿着90块钱去交3个月的租金时,房东告诉他,房租已经涨到每月40了。 他苦苦哀求,问能不能不涨,房东只是淡淡地告诉他,他们家的租金算便宜的了,不租的话有的是人租。李默借口说回去跟刘叔商量一下,房东只给他三天时间。 李默没有跟刘全德说,而是四下打听了一遍,发现房东没有骗他,所有房子的租金都在涨价,他们根本不可能租到更便宜的房子,除非他们回到山坡上的小木屋里去。 他把90块交给了房东,并且承诺会尽快把剩余的30块补上,让房东不要找刘叔,如果他们问起,就说没有涨价。 李默在洋行的工作是临时工,按工作时间结算。正常他每天就干两小时,忙的时候最多也就半天时间。他一般会在送了妹妹上学之后去洋行干活,干完后便去往下一个兼职的地方。 后来,洋行经理看他机灵,又听介绍他过来的那位朋友说李默在经纪行干过,便让他在干完活后进他办公室帮忙。 原来洋行那位经理也热衷于炒股,他在办公室支了块黑板,让李默将广播里实时播报的股票价格更新在黑板上,这样他和他的朋友,还有公司的几个重要客户就可以随时看到行情,便于他们做交易决策。 从那以后,除了周三下午和周末,李默基本要到下午4点才结束工作,然后去菜市场买菜。不过这样一来,他的收入也比之前翻了一倍还多。 这两年多来,他的努力总算能够弥补不断上涨的房租以及能给心怡这个小馋猫买各种好吃的。想到小丫头,他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刚来的时候她黑黑瘦瘦的,躲在母亲身后,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猫。而这两年,她一下子窜了上来,足足长了有二十公分,那天蒋慧珍还说她最近是不是胖了。 是啊,心怡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他是不合适跟再她住一个房间了。想到要离开那个不属于他的家,李默不禁惆怅起来。 第17章 遇见小马 一阵鞭炮声吸引了李默的注意,他往人群的方向走过去,看见是东升银行的分行开业。 这是一家华人开的小银行,总行在新界,与大银行只服务于富人不同,这家银行以做乡村市场起家,对普通人很是友好,而且存款利息也不低。 李默最初在何伯那赚的几百元工资就存在这家银行里,不过目前账户里只剩20元了。他走进去,营业员问他要不要开户,他说已经开过了,然后问营业员这里招不招人。 营业员笑着摇了摇头,他正准备离开,突然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他转过头去,看见一张年轻人的脸。 他认识这个人,一时却叫不出他的名字,只记得他姓马,大家都喊他小马,而他则喊他小马哥。 “李默,真的是你啊。” “小马哥,好久不见。” “是啊,三年没见了,你还记得我啊?” “当然记得,在何伯那,咱们一起做过事的。” “你这几年在做什么呀?” “没做什么,上学去了。” “也是,你这个年纪,是该上学。” “你呢?在做什么?” “老本行啊。” “哦,在股票经纪行?” 小马笑着说道:“是啊,怎么样,要不要去玩玩?” “玩玩?”李默愣了愣,他的第一反应是去开户,玩股票,可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股票这东西,哪是他这种人能玩的。开户最低资金就要一万块,他是有过这个想法,想存满了钱去开户,可现在看来,那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完成。所以,小马的意思应该是让他过去看一看,坐一坐之类的客套话。 “干嘛,怕我把你卖了啊?” “哦没有,那走啊,反正没什么事,我跟你去看看。”听到股票两个字,李默的神经便活跃了起来。上个星期,洋行那位经理调回港岛去了,新来的经理不炒股,也不需要临时工,于是,他便失去了这份工作。这几天他一直在找活干,可他发现,工作似乎比之前更难找了。 李默跟着小马沿着大路一直往南走,最后拐进了一栋四层高的旧式唐楼。楼梯很小,转弯处画了個箭头,箭头下面写着众利股票经纪行几个大字。 看着眼前的情形,李默不由有些迟疑,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在他的心目中,股票经纪行是个有钱人玩的地方,是离自己的生活很遥远的高档场所,可是看着这狭小的楼梯,那歪歪扭扭的字,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他想起前几天在报纸上看到的新闻,说有一些打着招人旗号的骗子公司,把人骗过去,然后贩卖到其他地方去当奴隶和猪仔。 “走啊,愣着干嘛?”小马回过头来催促道。 在略微犹豫之后,李默还是决定上楼去看看,去看看那个他朝思暮想,熟悉而又陌生的东西。走过狭长的楼梯,转过弯后他便看到一个不大的牌匾,宏利股票行。还没进屋,便听见里面传来热闹嘈杂的说话声。 小马推开门走了进去,李默跟在后面。房间并不大,里面站着坐着十几个人,年纪参差不齐,大的四五十岁,小的看上去跟李默差不多大。 这些人有抽着烟袋的,有叼着香烟的,也有拿着本子记东西的。左手边墙上挂着一个黑板,有个中年人在上面忙碌地记着各种数字,而那些数字的来源,是旁边墙上的广播。 这是一种有线广播,叫丽的呼声。李默第一次见到是在一家店铺里,后来没多久,大多数店铺和饭店里都装了这种广播,今年则更是普及,他们住的那栋楼里就有好些人家装了。 除了每日新闻、经济简讯,还有大家最喜欢的广播剧和小说剧场。每天吃过晚饭,总能听见各种打斗之声,不是武松在打虎,就是哪吒在惹祸,又或者是孙猴子在大闹天宫。 蒋心怡喜欢听小说剧场,她很想装一个,可蒋慧珍在听说除了25块安装费之外,每个月还要9块钱的费用后,便断然否定了这个提案。 李默兼职的那家洋行也装了丽的呼声,经理喜欢炒股,他主要听的是金色台。金色电台在股市开市阶段直播交易所的所有成交信息。 每天紧张兮兮地听行情和给港岛的股票经纪打电话是经理的主要工作,也正因如此,李默才能从他那多接一点活来做。 小马跟李默打了个招呼,让他自己随便转转,然后便过去接了中年人的班。听两人的对话,中年人是这里的常客,叫根叔,小马不在时他在那帮忙。 李默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众人都忙碌着,也没人搭理他。他看着黑板上那些熟悉的股票名字,听着大厅里人们的议论和下单买卖的吆喝声,一颗心莫名地快速跳动了起来,好像不知不觉就已经被这样的氛围影响了。 这是他熟悉又陌生的场景,无数次在梦里见过,如今,却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时,一个年轻人跑到柜台前,跟柜台里的老伯说要买10股港灯。 港灯就是香港电灯的简称,昨天的收盘价是44块2,前天是42块5。李默的脑海中马上出现了这只股票近期的走势图。 香港交易所的股票一共也就48只,对他来说,记住这些价格是件轻松而又愉快的事。早在去洋行工作之前,他就养成了每天晚上从报纸上抄下股票价格的习惯。 在那些苦闷的日子里,对这些股票价格的走势进行预测,然后拿报纸上的价格来验证自己的猜测,成了他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这些股票的名字和价格,就像是一个个上下窜动的精灵,成了他的玩具,也成了他精神上的寄托。 李默看了眼黑板,港灯下面写的数字是44块5,10股就是445块。他看得很清楚,那个人点了4张10块和一张5块的递了进去。他马上意识到,在这里,只要10%的保证金就可以操作。 这让他很是震惊,据他所知,经纪行里是有给客户进行融资的保证金操作方式,但那都是针对大客户的。他之前听何伯说过,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家大经纪行才与银行合作,有这样的业务。 柜台里面的是一个年纪较大的老伯,他乐呵呵地操作着,手脚却很是麻利,填写好单子,然后将红色底联递给对方。很快又有人走了过去,开了一张卖出50股中电的单子。 李默脑海中马上就出现了中华电力近日的价格走势图,可很快他就发现不对。 他原先以为那位客人是把之前买的50股中电卖掉,如果那样的话,是不需要新开单子的。而那人是空着手过去,并且拿着一张红色底联离开的,他并不是平仓,而是在卖空中电。 这个发现让李默更加愕然,因为卖空可是比保证金业务更稀缺的服务。 卖空就是当客户看跌某只股票时,先把股票借给客户卖出,一段时间后客户买入相同数量的股票进行平仓,中间的差价是客户的利润或者亏损,而经纪行则是按照借出时的股票市值按日收取利息。 这样的业务模式要求经纪行得有一定的实力,自己有大量股票或者能借到一些长期持有的股票作为底仓。 当然,经纪行也可以帮客户进行裸卖空,就是根本没有股票,先卖空,到时候再在市场上买回来平仓。但这种操作方式有一定的风险,如果到交割时买不到等量的股票,那是要赔很多钱的,甚至会坐牢。 在何伯那里干了三个月,让他对股票这个行当有了一定的了解。据他所知,目前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家经纪行的客户可以卖空,而且一般都是把股票优先借给大客户,中小客户根本轮不到,事实上一般人也很少有这样的需求。 整个上午,李默一直呆呆地坐着,听着广播里的报价,看着黑板上的数字,看着人们忙碌地买进卖出。好几次他觉得热血沸腾,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可一摸口袋,又缓缓坐了下去。 第18章 初次交易 上午休市后,小马跑过来找他。 “怎么样?有没有试着玩玩?” 李默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这里要多少钱可以开户?” 小马点了根烟,说道:“不用开户,直接报名字,付钱下单就可以了。” 李默愣了愣,心中一阵窃喜,他摸了摸口袋里的10块钱,又问:“那下单最少需要多少钱?” “单次交易不低于20块。” 李默哦了一声,又问:“我可以用保证金操作吗?” “可以,我们这不分客户等级,人人平等。” 李默点了点头,心里开始盘算起来。 “走吧,请你吃饭去。” “哦不用了,我去买个面包就好了。” “别婆婆妈妈的啦,走吧。”小马说着便拉着李默下了楼,在对面的一家小店里点了两份叉烧饭。 “当时抢了你升职的机会,你走的时候没跟我说,这饭应该我请你吃的,不过那样的话,我下午就没钱交易了。” “不急,等你赢了钱再请我。其实,我也要谢谢你。” “谢我?”李默有些愕然地看着小马。 小马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我读书少,初中没毕业就在外面瞎混。亲戚给我介绍到何伯那做事,其实那会我三心二意的,不觉得在那工作有什么前途,但又不知道该去做什么,便稀里糊涂地混着。 直到你来了,你比我小三岁,做事却比我靠谱多了。一开始我是有点烦你,后来看你那么聪明,还那么努力,英文又说得好,我是真的自愧不如。 我离开的主要原因不是因为你抢了我升职的机会,而是突然觉得,自己浑浑噩噩这么多年,什么都不会,又一事无成。我想出去历练历练,寻找适合自己的方向,我是真的觉得股票这个行当不适合我,我没那种脑子。” 李默问:“那你,最后怎么还是做了这行?” 小马叹了口气,说道:“我从何伯那出来后,每天应聘求职找工作,可要么是找不到,要么是干了几天就觉得不合适。后来亲戚给我介绍进了一家五金厂干活,我干了三个月,实在觉得憋闷无聊,一个偶然的机会,朋友带我来这里玩,没几天我就把钱输光了。 坤叔听说我之前在何伯那做过,便让我留下来帮他。就这样,我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个行当。不过也好,在写字楼里写写弄弄,总归比工厂里要省力,收入也差不多,主要是有休息时间,离家里又近,可以照顾我妈。而且坤叔人很好,不像工厂里那么严格苛刻。” 吃过饭,李默让小马先回去,他跑到银行把账户里的20块取了出来。回到经纪行后不久,那位坤叔将黑色铃铛拉了三下,提醒大家下午的交易开始了。 李默并没有急着行动,他在角落里坐下,静静地看着黑板。黑板上写着二十只股票,他可以交易的有两只,一只是28块的靑洲水泥,一只是24块5的九龙轮渡。 他翻开自己的笔记本,重温了一遍这两只股票最近几天的走势,心中便有了计较。 最近半個月行情不错,不少人赚了钱,今日总体上依然维持着上涨的势头,做多的人喜笑颜开,做空的人自然又亏了不少。李默紧紧盯着靑洲水泥,它的价格很快就涨到了28块5。 “哎吆,挺认真的嘛,还做笔记呢。” 李默抬起头来,见说话的是那个叫根叔的中年人。 他礼貌地笑了笑,把本子收进了包里,然后跑到柜台前面,拿出仅有的30块钱,学着其他人的模样大声喊道:“买10股青泥。” 坤叔没有接钱,看了他一眼,说道:“我这不做学生的生意。” 李默愣了愣,随即说道:“我去年就毕业了,在前面的洋行工作。” 坤叔又看了他一眼,这才收了钱,一边填单子一边随口问道:“知道股票是什么东西吗?” 李默看了眼黑板,回过头来,坚定地说道:“我不需要知道它们是什么,我只要知道它们在变化就够了。” “哦?”坤叔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以前做过吗?” “没有,但我对它们很熟悉。”说完这句话,李默接过坤叔递过来的单子走了开去。 李默买入后没多久,青洲水泥的价格便开始往上走,一路来到了28块9。青洲水泥的异动,让大家都关注起来,不一会就又有几个人过去买了这只股票。 李默捏紧了拳头,有些紧张。他也算见过世面的,之前在河伯那做单子记账,客人下单的金额要大得多,但那终究是别人的钱,和自己操作完全不是一回事。 根叔拍了拍他肩膀,笑着说道:“小兄弟,不要紧张,这不是赚钱了吗?” 李默嗯了一声,却没有跟他说话的闲情。他侧着耳朵去听广播里的播报,却只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 他知道,29块是个比较关键的点位,原本他是应该在价格突破29之后再买入的,那样比较保险,可他看着价格节节攀升,却沉不住气,现在他能做的,便只有祈祷它能顺利冲破29,然后一飞冲天了。 然而这世间的事总是事与愿违,青洲水泥在28块9稍作徘徊后终于冲上了29块,可很快它就掉头向下,然后一路下跌。 一个刚刚买入的客人连连惊呼咒骂:“这什么破股票,人家半个月涨了30%,它连10%都没涨满。” 另外一人分析说:“这应该是上涨之前最后的震荡洗牌,我估计马上就要冲上去了,我再去加20股。” 李默见青洲水泥的表现与其他股格格不入,心中纠结不已。他想起了笔记本上的一句话,当股票走势与自己的判断不符时,就应该先撤出来。 他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价格又企稳回升,慢慢走到了28块8。他停住了脚步,一时间举棋不定。过了一会,价格又开始回落到了28块5。 李默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对!不能再等下去了!他立即跑过去,将单子递过去,喊出了平仓。 坤叔仍是笑眯眯的,把30块还给了他。回到座位上时,他的背上已经出了汗,手指还在微微颤抖。过了一会,他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问旁边的根叔:“这里交易不用扣除佣金和手续费的吗?” 根叔点点头道:“赢的单子会扣一块钱费用,输和平的单子不扣钱。” 李默惊喜地瞪大了眼睛:“这么好?宏泰也做不到这样吧?” 根叔笑了笑:“小弟弟,这里是宏利,不是宏泰,正儿八经的经纪行咱们哪玩的起啊。” 李默愣了愣,看了眼柜台前面的铃铛,想起了何伯跟他说起过的黑铃铛。那是一种非法经纪行,在里面交易不需要开户,单子也不会发到交易所去,事实上,客人就是在和黑铃铛进行对赌。 难怪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原来如此。不过想想也是,要不是这样,自己哪有机会参与股票交易啊。 当他再次望向黑板时,青洲水泥的价格已经再一次冲到了28块8,然后在这个价位上停留了好几分钟。 这次李默看得很准,他在这个价位上坚定地卖空,在价格跌破26时平仓,然后做多九龙渡口,在赚了几个点后便平仓,又做多中电。在将中电平仓后,他开始观望,在收市前十分钟,他看出大部分股票都呈现出了颓势,便开始做空中电和港灯。 到休市时,他净赚了75块。 坤叔把钱递给他,笑着说道:“小兄弟,打得很有章法嘛。” 李默接过钱,得意地说道:“我说过,我对它们很熟悉。” 第19章 晚餐风波 这天傍晚,蒋心怡背着书包走到家门口时,闻到了屋里飘出来的香味。他蹦蹦跳跳地进了屋,看见桌上已经摆好了三个菜,只是都拿碗扣着,看不出是什么。 “哇好香哦。”她一边说一边凑到了桌子前面。 “洗手去,开饭啦。”李默从屋里走出来,接过妹妹的书包。 蒋心怡洗完手回来时,李默已经把菜上面的扣碗拿走了,还放上了一瓶汽水。 “哇,这么丰盛,哥你是不是找到工作了?” 李默打开汽水,倒在两个杯子里,说道:“是啊,今天三菜一汤,奢侈一下。” 蒋心怡端起玻璃杯,一本正经地说道:“哥,祝你工作顺利,前程似锦。” 李默笑着跟她碰了碰,喝了一口,然后夹了块肉给她:“尝尝这个牛肉。” “嗯,好吃。哥你这手艺真是太棒了。” “是吗?第一次烧牛肉,还担心烧不好,糟蹋了这好食材。” “好吃的,真的,你也吃呀。”蒋心怡边说边点头,也给李默夹了一块。 两人正开心地吃着喝着,蒋慧珍从门外走了进来。 “妈,你怎么回来了?” “哎吆,牛肉,大虾,还有黄鱼,我再不回来,你们要把这个家给吃垮了。”蒋慧珍看着桌上的菜,语气中带着惊讶和生气。 蒋心怡赶紧站起来,走过去一边将母亲往桌子旁的凳子上拉,一边说道:“妈,你还没吃吧,我去给你盛饭。” 饭很快便盛好了,蒋慧珍却没有动筷子,他看着李默,冷冷问道:“小默,你老实说,你刘叔每个礼拜给你多少钱?” “十块。”李默平静地说。 蒋慧珍哼了一声:“你当我傻啊,一個礼拜十块钱,可以吃这些菜?” “妈,今天哥……。” “伱闭嘴。”蒋慧珍瞪了女儿一眼,看着李默说道:“我知道,你刘叔疼你,把你当儿子养。可你也不小了,该懂点事了。胖婶之前就跟我念叨过,说我们家伙食好得很,个个礼拜吃红烧肉。我想着你们也是长身体的时候,好赖吃进肚子里了,就没吱声,可你却越来越过分了。 你知不知道我跟刘叔在工厂里没日没夜的有多辛苦,你知不知道为了能让你们上学,为了想换一个大一点的房子,我们吃糠咽菜,从指甲缝里抠着省钱,你倒好,两个人三菜一汤,大鱼大肉,这日子不要过了。”说到这,蒋慧珍怒气冲冲地在桌子拍了一巴掌,将搁在碗上的筷子震落下来,滚到了地上。 李默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蒋心怡哭着说道:“妈,你别怪哥,是我馋,是我一直缠着哥让他给我做好吃的,你别怪他。” 蒋慧珍转过脸来,没好气地对着女儿说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明年就上高中了,你也长点脑子行不行。” 蒋心怡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起身跑进里屋去了。 “怎么啦?”刘全德拎着个公文包走进屋来。 “刘全德,你老实跟我讲,你一个礼拜给他多少买菜钱?” “十块啊。” 蒋慧珍冷哼一声,指着桌上的菜说:“十块?现在的物价,一个礼拜十块能吃什么你知道吗?你来看看,你看看他们吃的什么,我倒是一直都不知道,咱们家什么时候成了有钱人家了。” 刘全德看了眼桌上的菜,然后皱着眉头看向李默。 蒋慧珍继续说道:“我早就知道他们每个礼拜都吃肉,还喝牛奶,我知道你也是心疼他们,就一直装聋作哑,不想为了这事闹。可你现在看看,你再这么惯着他,咱们这个家迟早要散了。” 蒋心怡从屋里冲出来,对着母亲喊道:“你别怪哥,都是我的错,是我馋。每次烧了肉,肉都是我吃的,他只吃土豆,我逼他半天他才吃一小块,他说他不爱吃红烧肉,我知道他是为了省给我吃。你别怪哥,呜呜呜……。”蒋心怡说着大哭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落了一地。 李默缓缓站起身来,走过去摸着她的头让她别哭,蒋心怡转过身扑进了李默的怀里,却哭得更加伤心。好一会,在李默的安慰下,她才渐渐平静下来,抽噎着靠在李默的肩膀上。 李默抬起头,说道:“刘叔,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刘全德沉默了一会,问道:“你,一直都有在打工赚钱是吧?” 李默嗯了一声,说道:“刘叔,既然你知道了,我也不再瞒你。其实,我就读了半年书,其他时间都在四处找活,赚点钱补贴家用。我一直想跟你说,就是怕你不同意,所以……。” 刘全德叹了口气,说道:“不怪你,是刘叔没用,不能让你安心念书。” 李默摇了摇头,说道:“刘叔你别这么说,在我还小的时候你就一直关心我照顾我,让我没有饿死在这异乡的街头。现在我长大了,有能力赚钱养活自己了,你也别再纠结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就算是亲生儿子,我这个年纪,也该放出去打工赚钱了。在香港生活不容易,我是家里的一员,所以,也请让我出一份力。” 蒋慧珍惊讶地看了眼李默,又转过头看向刘全德,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刘, 你真的每个礼拜就给小默十块钱买菜?” 刘全德嗯了一声,说道:“我问过小默,他说够了,我就没有注意。” “你个死人啊,十块钱够吃个什么呀,要不是小默机灵,哎吆,我家这丫头估计要瘦得连月经都下不来了。” “妈,你胡说什么呢。”蒋心怡捂着脸跑进了屋里。 蒋慧珍笑着说道:“这傻丫头,都是家里人,怕什么羞啊。” 刘全德叹了口气,有些愧疚地说:“我知道物价涨得厉害,可我连菜市场门朝哪开的都不知道,平常又忙,所以对一个月要花多少伙食费还真没仔细想过。” 蒋慧珍瞪了他一眼:“你就是个猪脑子。” 刘全德苦笑了一声:“我确实是猪脑子,这房租的形势我是知道的,可我还真相信了小默说的话,觉得自己运气好,遇到了一个活菩萨。真是可笑,香港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什么活菩萨。” 蒋慧珍有些不解地问道:“啊,啥意思?房租又怎么了?” 刘全德叹了口气:“小默一直在用自己打工赚的钱补贴房租,我刚去找房东才知道,房租每三个月就涨一次,我们刚租的时候是30块一个月,现在都已经涨到60了。” 第20章 重操旧业 蒋慧珍瞪大了眼睛说道:“我就说那个死老太婆怎么会这么好心,别人都涨价,就她当菩萨,一直都不涨,见了面还笑眯眯的。啊呀小默,是蒋姨错怪你了。” 李默摇了摇头道:“没关系的,蒋姨。” 蒋慧珍又看了眼那桌菜,问道:“那你,一个月赚不少钱哦?” “也没有,之前都是兼职,有一顿没一顿的,后来不去上学了,那20块学费就拿来补交房租,等凑够了房租的差额,有得多就拿来改善伙食。现在这份工作么,一个月也就百来块钱吧。” 蒋慧珍笑着说:“不错啦,不错啦。你刚踏上社会,能有份稳定的收入已经很好了。” 刘全德看向李默,问道:“你现在做的是什么工作?” “一家洋行的分行,工作也不辛苦,就打打文件,就是有一些美国的业务,有时差。现在我转正了,经理让我接下来住店里,方便晚上接一些电话,和处理一些紧急的文件,我今天本来也正要跟你说呢。” 刘全德虎着脸说道:“不行,出去工作可以,但还是要住家里来。” 蒋慧珍打了刘全德一下,说道:“哎呀,小默刚上班,总归要表现好点的,难得他有这个上进心,你不要多烦,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这时,帘子被拉开,蒋心怡从里面冲了出来喊道:“不行,我不同意。” 蒋慧珍戳了下女儿的脑袋,忍着心里满溢的笑意说:“你个傻丫头,你哥是出去工作赚钱,你有啥不同意的。” 蒋心怡愣了愣,随即噘着嘴说道:“哥,你答应给我补习英文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李默笑着说:“放心,哥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不算数了。” 蒋心怡破涕为笑,高兴地问:“那伱不住外面了?” 李默摇了摇头,说道:“我那边下班早,我还是每天回来给你做饭,吃完饭给你补习一個小时再回店里去。” 蒋慧珍拍着手说道:“这样最好,两边都不耽误。” 蒋心怡问:“洋行周末是放假休息的吧。” 李默愣了愣,随即点头说是。 “那你周末就住家里来。” 见小丫头鼓着嘴,李默知道不答应肯定不行,便又点了点头。 这时,刘全德对李默说:“以后每周伙食费我多给你10块,不够了你跟我说。” 李默笑了笑,说道:“不用啦刘叔,以后房租你处理,伙食费都我来。” 刘全德摆了摆手,示意李默不要再跟他争这个事情,随后他拍了拍李默的肩膀说道:“记住,无论做什么工作,最主要的是先把人做好。” 李默嗯了一声,又轻轻点了点头。他之所以没有如实相告,因为在这里的大部分居民看来,股票就是与赌博一样的东西,倒不是因为他们在股票市场吃过亏,事实上大部分人根本不懂股票是什么,但这些人又听说过或者在报纸上看到有人炒股输得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故事。 第二天,李默照例送蒋心怡去学校,一路上小姑娘紧紧挽着他的胳膊,像是生怕他要逃走一样。两人在学校门口分开后,李默便去找房子。如今的租房市场真是一言难尽,房东坐地起价,而越是小的房子,性价比越差。 最后,他在机场附近快到半山腰的地方租了个躺下来就能填满的小木屋。下山的时候他自我安慰地想着,租住在这里也有好处,每天爬山锻炼身体,而且,听说港岛的有钱人都住在半山,这也算是富人才有的享受了。 李默心里这样想着,脸上不知不觉露出了笑容,而脚下的步伐也变得轻快起来。接下来的日子,他每天早早便来到宏利,先对昨日的行情进行复盘,再初步制定当天的交易计划,休市后去买菜,然后回家做饭。 那些天,他基本上都在赚钱,于是他买更多的菜,还给妹妹零花钱。他觉得已经找到了一条适合自己的道路,他有信心通过股票交易来改善自己的生活,甚至是全家人的生活。 然而不到一个月,形势就变得没那么理想了,又过了半个多月,他非但没有赢到生活费,还把下周的买菜钱也都搭了进去。那天收市后,李默颓然地坐在椅子里,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坤叔走过来,笑眯眯地在他旁边坐下:“感觉怎么样?” 李默摇了摇头:“我觉得自己做得挺好的,可不知怎么就输光了。” 坤叔掏出三十块钱来,说道:“回家好好过年吧,投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李默没有接那三十块钱,而是站起身来,对坤叔鞠了一躬,说道:“谢谢坤叔,愿赌服输,这钱我不能收。等我想明白了,我还会回来的。” 坤叔将钱放进口袋,说道:“过了年,来我这帮忙吧。” 李默停下脚步,有些惊讶地看着坤叔:“我能做什么?” 坤叔点点头,说道:“就先顶替小马的工作吧,最近交易比较热络,我也不能老是让客户写黑板吧。” 李默四下看了看,这才想起来已经有好几天都没见过小马了。难道他不干了?如果是那样的话,怎么也得跟他打个招呼啊。想到这,他有些好奇地问道:“马军他,不来了?” “要来的,不过要两个月以后才回来。其实我上个礼拜就想跟你说的,只不过那会你还在交易,交易的人只要还有本钱就不会愿意上班干活,所以,如果你运气好没有在年前输光的话,我就只能另外找人了。” 李默有些羞赧地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坤叔说道:“基本生活费20块一周,奖金的话视情况而定。” 李默点了点头,然后有些扭捏地问道:“好的坤叔,不过,可不可以先预支点钱给我。” 坤叔笑着将那三十块递给了李默,说道:“初一有空的话过来玩,我请了人舞狮,一起热闹热闹。” 走在回家的路上,李默的心情一如外面的天色那般阴沉。老天真是爱作弄人,就在他觉得已经找到了一条光明坦途时,他居然破产了。最多的时候他手头有一千多块,可这会,他的口袋里只剩下借来的三十块。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今天他不用做饭,蒋心怡昨晚就跟他说了,她妈妈会提早下班回来准备年夜饭,让他早点回家。想到家,李默的心中涌现出一些温情,可在温情之下,却又是暗流涌动的悲凉。 第21章 投机之路 新年的第一个交易日开始,李默便成为了众利的黑板小弟。 每天看着股票的数字在眼前跳动,看着客人们热络地交易,他心痒难耐。但手头没钱,况且现在又是宏利的员工了,也没有跟老板对着干的道理。 于是一天天的,他便只能在心里玩起了猜测股价变动的游戏。 一个月后的一天,李默问坤叔是否能看看自己之前的交易单。坤叔笑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叠单子丢给他,原来他早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李默自己意识到问题的所在。 几天后,李默将那叠交易记录还给了坤叔。 坤叔笑眯眯地问:“找到问题了?” 李默点点头,指着那一叠单据说道:“我的问题是交易过于频繁,有些交易做的时候就把握不大,这降低了我的准确率。比如,这张单子。” 李默说着,找出了其中一张单子,“当时买入的这个价格位于反弹的中间,根本不是什么关键点位,还有这张,冲击高点不成,应该要退出来观察一下的,我却急于做空……。” 坤叔渐渐收起了笑容,有些惊讶地问:“这两个月,你差不多做了有一千笔交易,难道你都记得当时的情形?” 李默摇摇头:“那倒是没有,我记得一部分,另外我每天晚上回去都有做当天的交易回顾笔记,所以,结合着笔记,我就差不多就能记起来当时心态的变化以及决策的情形。” 坤叔点了点头:“你倒是挺有心的。” 李默指着他自己的那个笔记本说道:“坤叔你看,我统计了一下,我一共做了982笔交易,准确率是62%。但如果我是完全按照自己的规则来做,剔除那些没有把握不应该做的交易,我对多空的判断准确率就有70%了。” 坤叔用手指着63%这個数字说道:“其实你的这个准确率已经很高了,宏泰曾经对他们的一百个老客户做过一个为期三年的交易统计,结果发现,他们方向正确的交易占52%,做反了的是48%。我们认为,这个统计具有普遍意义。” 李默有些欣喜地问道:“这么说来,我比一般人要做得好?” 坤叔摇了摇头:“只能说,你对盘势的判断比一般人好,而且好很多。但是你要知道,投机可不光是解读盘势这么简单,要不然,你判断对的次数远高于判断错的次数,可为什么还是会输光呢?” 李默皱起了眉头,若有所思地问道:“这么说,就算我提高了判断准确率,我最终还是会输?” 坤叔点了点头说道:“由于人性的作用,玩家都是输大赢小,经常是赚点蝇头小利就跑了,但亏的时候却总是紧抱着不放,甚至还会在错误的方向上不断加码,直至亏损大到无法承受或被强行平仓。 从统计的数据看,他们赢钱的那些交易,平均盈利水平是18%,但输钱的交易,平均亏损却达到了38%。所以,大多数玩这个游戏的人,短期内也许会赢钱,但长期来看都是输钱的。 目前来看,你也不例外。就算你对盘势的判断水平远高于一般人,可如果你在其他方面做得不好,你的结局就是注定的,无非是早一点晚一点而已。” 李默愣愣地站在那里,好一会才问道:“伱是说,最终只有很少的人能在交易中赚到钱?” 坤叔意味深长地看了李默一眼,缓缓说道:“小默,投机这条路,没有你想得那么容易。这是你死我活的战场,你能看清眼前的局势,却还远远不够。 如何调兵遣将,如何运筹帷幄,如何克服自己的弱点,如何战胜贪婪和恐惧,这些不是学堂里的课程,而是必须在战场上从厮杀中才能领悟的。如果你以为可以简简单单地从股市里捞钱,那你很快就会破产,如果你执迷不悟,那最终会尸骨无存。 这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在这里,没有皆大欢喜,所谓的大家都赚钱,那只是单边行情时短暂的账面利润,而真实情况是,以三年以上的周期看,90%的人都是输钱的。” 李默紧咬着嘴唇,眼睛呆呆地望着地面,好一会,他抬起头来,眼神坚定地看着坤叔,说道:“在真正的股票市场上,大家互为对手,如果说90%的人输钱,那么,就是有10%的人,赢走了那90%的人的钱。” 坤叔点了点头说道:“没错,有羊群的地方自然就有狼群,股票市场也是有着属于它的食物链,只有那些掌握了专业技能,又能克服人性弱点的人,才能成为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的幸存者,甚至极少数还能成为食物链顶端的王者。” 李默有些激动地问道:“坤叔,那要怎样才能成为股票市场的王者呢?” 坤叔看着李默,说道:“天赋、技能和品质。天赋这东西,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教不会,学不来。品质,就是你对人性的了解和把握,四个字,知易行难。这是需要磨练出来的东西,你明明知道却做不到,你会犯错,每个人都会犯错,但厉害的人,可以从别人的错误中学习,在自己少量的错误中总结,这些是需要时间来沉淀的。唯有技能,这是可以学习的,但这个方面,种类繁多,五花八门,也不是越多越好,而是能够发展出一套适合自己的交易系统,不断地在实践中修正和打磨,这才是可行的方法。” 适合自己的交易系统!那天,这句话犹如魔音入耳,始终缠绕在李默的心头。 那天晚上,他从床上坐起来,翻开了那本老旧的笔记本。由于被水泡过,有的地方已经糊了,是他后来凭着记忆又重新补写上去的。 那一刻,当他在昏暗的烛光下再次仔仔细细地阅读那些他早已熟记于心的内容时,他仿佛穿越了时空,来到了一位貌似坤叔的老者面前。老者讲述着他的经历和经验,那言简意赅的话语,却蕴藏着血与泪的教训和关于人性的古老智慧。 第22章 资金管理 一个月后的一天早晨,当李默来到众利时,他看见坤叔靠在躺椅里,正和一个人聊着什么。李默看那背影有些眼熟,可直到他转过身来时才认出来,这人正是被他喊作小马哥的马军。 之前他的头发比较长,而现在已经变成了板寸。他穿着一件蓝色牛仔服,那模样,就像是刚从牢里放出来的一样。 李默走上前,招呼道:“小马哥,你回来了。” 马军笑着拍了拍李默的胳膊,说道:“听说你这段时间干得不错,坤叔刚刚在夸你呢。” 李默笑了笑,说道:“最近行情有点热,整天忙得我晕头转向的,现在好了,你回来了,接下来这块大黑板就交还给你了。” “你有什么打算?” “先找份工作,至少先把自己养活,然后再攒点钱。放心,我还会回来的。” “这个我相信,不过,现在工作可不好找,而且,就算你能找到,也没什么意思。相信我,离开了这些数字,你会觉得度日如年,你会厌烦的。” 李默沉默了一会,说道:“也许你说得没错,但人总得先考虑生存,而且,我也得积累一笔启动资金才可以重新回到交易中来。” “留下来吧。”坤叔突然开口说道。 李默看了眼躺椅里的坤叔,笑着说道:“坤叔,你这一块黑板要请两个小弟,看来这生意确实是赚钱啊。” “黑板还是交给小马,从今天开始,你去柜台那开单子。我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的,写单子记账,他们老嫌我慢,还经常出错。” 李默愣了愣,随即说道:“那就让小马哥去柜台,我还是负责写黑板吧。” “我跟小马商量过了,他说他还是喜欢写黑板,伱之前在老何那做的就是记账工作,而且做得挺好的。” 李默看向一旁的马军,马军点了点头说道:“别有什么顾虑,柜台上这活我之前试过,干不来,还是你来做比较合适。” “小马哥,谢谢你。”李默有些感动。 马军拍了拍他肩膀,笑着说道:“我很看好你的,以后发达了带带你哥。” 李默看着马军,突然就想起了何伯,也想起了李艳红。 从那天开始,李默便坐在柜台后面负责开单和平仓的登记,由于大部分人都是熟客,他们一般都在当天的交易结束后才进行结算,所以负责现金兑付的坤叔很闲,一天到晚拿着个茶壶和客人闲聊,或者靠在躺椅里打盹。 也是从这天开始,坤叔给了李默每天一次的交易机会。他的单子由坤叔记录,全部采取记账方式,如果他输了,就从工钱里扣,如果他赢了,就在他离开的时候一起结给他。 李默很是兴奋,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自己经过反思后的交易方法,那個想要成为股票交易市场的王者的想法在他胸中激荡。但他并没有马上开始操作,而是耐着性子仔细观察,拿着自己的本子记录着。 由于他每天只有一次下单机会,这让他必须沉下心来,耐心观察,等待最有利的机会出现。如此做了两个月的交易之后,李默非但没有赢钱,还欠坤叔一大笔钱。 李默有些沮丧,因为这一次他犯的许多错误根本没什么新意,大多都是之前犯过的错,又或者是那些老错误家族的近亲。 坤叔见他有些颓丧,笑着安慰道:“小默,你很有天赋,也有了一定的技能,之所以还是没能突破,就是在品质上面要潜心磨练。不要被金钱所迷惑,你只要关心自己做的是否正确,如何不让情绪影响你的决策,是你未来一段时间要学习改进的地方。” 李默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问题出在哪里,可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他知道这就是坤叔所说的品质,是需要改掉自己不好的习惯,需要克服人性的贪婪和恐惧,这些都是知易行难的东西,需要在实战中打磨。 在往后的日子里,他不断地反思自己的交易行为,在这种反思中,他发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而他提出的这个问题,让坤叔都吃了一惊。 “坤叔,我找到了自己交易时的一个大问题。” “哦,有什么发现?”坤叔饶有兴致地问。 “是资金管理,我做得很差。” 当李默说出资金管理四个字时,坤叔确实有些惊讶。眼前这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要知道,许多在股市里沉浮了十几二十年的人,也意识不到资金管理才是股票交易的核心。 李默却沉醉在自己的反思中,拿了几张单子出来,说道:“一开始,我是资金不够,只能全部押上,可中间最多的时候,我有1,000多块,却在买进卖出时依旧一次性全部押上。你看,这几张单子,我输了好多钱。” 坤叔点了点头,李默继续说道:“我总是全额交易,一次亏损就会减少我一部分的保证金,如果亏损掉50%,下一次我就得赢100%才能弥补。总的统计下来,赚钱的单子我平均盈利是38%,但亏钱的单子平均亏损是62%。” 坤叔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觉得怎么样操作才是对的呢?” 李默想了几天,对这个问题早已有了答案,他脱口说道:“一种方法是每笔交易固定金额,凭我的盘面感觉,长期下来,一定是赢的。” 坤叔点点头:“没错,你对盘面有一种天生的敏感,能够抓住短期的波动,只要能够形成并不断优化自己的交易方法,赚钱是大概率事件。那么,你是打算用这种方法来操作吗?” 李默却摇了摇头。 “哦?”坤叔疑惑地看着他。 “如果这样操作的话,对资金的利用率就太低了,就像上班赚工资一样,这样只能小打小闹,很难赚到大钱。” “你还有其他方法?” 李默深吸了口气,说道:“减少交易次数,提高判断准确率,在把握大的机会上必须全力以赴,全部压上。” 坤叔笑道:“那样如果一次错误,岂不又要回到一无所有?” 李默点点头道:“所以,还是要讲策略。比如,先买入30%,如果后续证明是正确的,再买入30%。也就是说,我的第二笔交易一定是在第一笔出现盈利的情况下才会发生。反之,如果第一笔交易就已经出现亏损,那么我非但不能买第二笔,而且还要在安全的范围内坚决执行止损。” “那还有40%的资金呢?” “如果市场各方面都满足我的条件,我就把最后的40%买入,如果不符合,就坚决不增加仓位。而且一旦发现情况不对,就要及时止损,这一点非常重要,有好几个单子,在情况已经不对的时候,我非但没有止损,还追加了保证金,这是导致我输光的主要原因。” 坤叔不住点头,如果说之前他对这个小伙子存着一些爱才之心,想点拨一二的话,现在,他是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股票市场的天才。而李默的表现,除了天赋,一定还有人教他。 “小默,这些东西是谁教你的啊?” 李默从包里拿出那个破旧的本子,说道:“是从这个本子上学的,其实,这些东西我早就知道了,只是在实际操作时却把这些东西扔到了脑后,包括情绪的管理,不要让情绪左右自己,道理都明白,但要做到却不是容易的事。” 坤叔接过那个本子,已经破旧不堪,翻开后,里面全是英文:“小默,这本子都是英文,我也看不懂,难道你一直都是从这里学的?” 李默点点头:“这是我父亲的笔记本,不过里面的内容不是他写的,是他不知从哪里抄录来的。” 坤叔翻到后面,看见上面画了许多格子,格子里一个个数字,应该就是股票的价格,而那些用不同标记标注的关键点位,看的坤叔心中一动,这是他从未见过的行情记录方式。 他把本子还给李默,问道:“你父亲现在还做股票吗?” 李默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他,已经不在了。” 坤叔拍了拍李默的肩膀,说道:“看这个本子就知道,你爸是真的对股票痴迷。如果他还在的话,我相信他这辈子都不会离开股市的。你现在走上这条路,也算是子承父业了。” 第23章 台风玛丽 六月,是台风的季节。 这天晚上,当李默帮蒋心怡默完英语,准备回自己租住的小木屋去时,外面狂风大作,雨水就像从天上倒下来的一般。 蒋心怡挡在门口,让他不要出门,广播里刚刚播报了,台风玛丽已经改变了风向,很可能会在今晚正面袭击香港。 上个月,李默给家里装上了有线广播,作为送给小丫头的生日礼物。从此之后,她便成了家里的天气预报员。 这两天,蒋心怡尤其关注台风玛丽的消息,每天将8号风球挂在嘴边,昨天就已经提出让李默不要走了,说是街上不安全,怕广告牌什么掉落下来。 对于妹妹的关心,李默心里感动,却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让她乖乖地在家复习,然后离开那里去往他租住的小木屋。这几天连续下雨,山路湿滑,晚上又是黑灯瞎火的,昨晚回去的路上李默就摔了好几次。 由于屋子四处漏风,晚上倒是不那么闷热了,可持续的强风吹得他头疼。整个晚上,狂风肆虐,他蜷缩在自己的小床上,担心着不知道屋顶会不会塌下来,或整个屋子突然间就不翼而飞了。这种情况不是没有,而是每年都有发生。 雨下得更大了,借着风势,拍打着门窗。这个情形,李默是想走也走不了。他让蒋心怡进屋去复习,自己则拿出了笔记本开始复盘白天的行情走势。 半个小时后,他见雨稍微小了一些,便穿上雨衣准备回去。蒋心怡听到动静,从屋里冲出来,拉着他怎么也不让走。就在两人拉拉扯扯之际,刘全德和蒋慧珍回来了。 听说李默要走,浑身湿透的刘全德拉住了他:“别走了,刚刚天文台已经确认,台风玛丽今晚就会正面登陆香港,预计风力将达到12级。你哪也不要去了,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好歹有個照应。” 蒋慧珍也劝道:“是啊小默,这会可不能出去。我们刚刚从厂里出来的时候,天文台已经挂上最高风力的10号风球了,现在外面很危险,不要出去乱跑了。而且明天估计大家都不用去上班了,你就安心住家里。一会我跟心怡住一间,你跟你刘叔一间。” 想到那段黑暗湿滑的山路,以及自己那个摇摇晃晃的小木屋,李默便也没有再坚持要走。躺在床上,他不由又想起了宝鸿纱厂的那间小仓库,那时候两人也像这样,挤在一张床上,只不过那张床要小一些,而那时候,他们除了彼此之外一无所有。 刘叔问了李默一些工作上的问题,李默早有准备,将在洋行时的那些工作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随后,房间里就陷入了沉默。刘叔迷迷糊糊地说了句早点睡吧,便不再说话了。过了一会,房间里响起了他的呼噜声。 自从刘叔结婚后,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晚这样单独相处过了。李默想说点什么,却找不到他们共同的话题。 刘叔在为生活拼尽全力,他累了,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关注其他的事情。李默在为理想而努力学习,他大了,不再如从前那样,想到什么就能说什么。 由于这几天没有睡好,李默有些头疼,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每次他迷迷糊糊地将要入睡时,就被耳边的呼噜声给吵醒。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在呼噜声和外面呼呼的风声,以及隔壁娘俩的窃窃私语中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他梦见自己和刘叔还有红姐坐着摆渡船前往港岛。船上的风声很大,他听不见两人在说些什么,只看见他俩在笑。 夕阳的余晖照射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照得他睁不开眼睛。码头上,有个人在向他招手。李默看不清他的脸,也喊不出他的名字,可在他心里面,却清楚地知道他是谁。 迷迷糊糊中,李默被急促的呼喊声惊醒。他发现刘叔不在床上,又听到隔壁传来蒋心怡的叫喊声,于是赶紧挣扎着起来跑了过去。 原来他们这栋楼在最东边靠着海不远,而蒋心怡的房间又靠着马路,由于风太大,居然把一块玻璃给吸走了,风裹挟着雨水灌了进来,又将屋内的东西吹得七零八落,有的小一点的物件甚至被从窗口卷了出去。 在李默的帮忙下,刘全德总算将一块木板固定在了窗户上,虽然仍会漏风和有雨水渗进来,但相比刚刚那种要把人吸走的可怕情形已经好了很多。 由于屋子小,东西堆放的很是局促,被狂风一阵乱吹,又被雨水这么一泡,屋里已经乱成了一团糟。一家人整理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李默才又重新躺到了床上。 这一睡下去,他便觉得天旋地转,整个身子如陀螺般往黑暗的深渊里坠落。他发烧了,一连烧了两天。在这两天里,他一直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除了听听广播,啥也做不了。而这两天的广播里,他听到最多的自然是关于台风玛丽的追踪报道。 此时,台风已经远离香港,但它造成的损失和伤害,却实实在在地留给了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尽管气象部门已经提前挂起了八号风球,后来又改成了十号风球来提醒居民们早做准备,可有些人,却依然无法避过这无情的天灾。 比如,那些居住在木屋区的人。据报道,山腰上80%的木屋被摧毁了,市区也有几百间天台寮屋被吹毁。据初步统计,此次天灾共造成六七十人死亡或失踪,两百多人受伤,上万人无家可归。 李默想想有些后怕,如果他坚持回了小木屋,他会不会是那六七十人中的一个呢。如今,他是躲过了灾难,可那些住在木屋区的人,就算知道台风要来,他们又能怎么样呢?那些不通电不通水、摇摇欲坠的木屋,是他们唯一可以挡风遮雨的地方。 这几年,来香港的人越来越多,居住问题成了最大的社会问题。山上的木屋区,其实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没电没水,垃圾成堆,屎尿遍地,苍蝇蚊虫漫山遍野。 可就是这样的屋子,还要花钱才能租到,有的人想省点钱自己搭建,那一定会被三合会的人打到生活不能自理。当然,木屋区也有好坏之分,好一点的地方有水有电,可租住的价格自然也高。 都说这几年香港的经济在快速发展,可除了物价飞涨,大家的收入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就拿刘叔来说,去塑胶花厂时的工资是120块,三年后是140块,可房屋的租金在这三年里已经翻了一倍都不止,菜市场的菜也都在涨价,就连报纸的价格也都翻了一倍。 李默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如果他没有在山上的木屋区居住,他一定无法想象那种生活,如果他未曾经历过那次火灾,没有亲眼看见那些人失神地坐在废墟里,那么对于广播里播报的关于台风的新闻,他只会觉得心情有些沉重,而不会如此感同身受。 这时,广播里传来了女播音员温柔而略带亢奋的声音:“水火无情,人间有爱,针对此次灾情,香港各界人士已经奔赴受灾一线,他们会给受灾群众带去物资和帮助,他们正在用行动告诉那些受灾的人们,有许多人在关心着他们,他们并不孤独……。” 第24章 买房计划 吱呀一声,房门缓缓地打开了一条缝。 李默睁开眼睛,看见是蒋心怡走了进来。她穿着白色连衣裙,手里拿着一支温度计,像个医院里的小护士。 “心怡,这会几点了?” “早上八点半。” “今天应该恢复上课了吧,你怎么还没去学校?” 蒋心怡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摸了摸李默的额头,然后抬起他的一只胳膊,将体温表塞在他胳膊下面,这才说道:“你生病了,我得留在家里照顾你啊!” 李默心中一暖,嘴上却说:“我又没什么事,你不去上学,蒋姨知道了不骂死你啊。” 蒋心怡狡黠地一笑:“等她下班回来我早放学了,只要你不说,她又怎么知道我去没去上学呢。” 李默无奈苦笑,一起生活了年,他对这个比自己小三岁,一直喊他小默哥哥的妹妹也很是了解了。这丫头看着天真烂漫,啥也不懂,其实是个鬼灵精,有时候他完全猜不到那小脑瓜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在体温表显示正常后,小护士才允许李默下床。很快,蒋心怡给李默端来了小米粥和萝卜干,李默坐下来,催促道:“心怡,快去上学吧,马上就要考试了,不要随便请假。” 蒋心怡也坐了下来,有些随意地说道:“反正明年就不读了,无所谓啦。” 李默愣了愣,问道:“为什么不读?” “我妈说啦,女孩子哪里需要读那么多书,初中毕业就够了。” 李默皱了皱眉,说道:“那可不一样,多读一些书,将来就会多一些选择。” “我妈就是心疼钱呗,你还不知道她?要不然你怎么读了一年书就退学了。” “这可不怪蒋姨,是我自己不想念了,可你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就因为我是她亲生的?” 李默默然不语。 “得了吧,我还是女的呢。反正啊,她都安排好了,放了暑假我就去纺织厂里上班,这样家里也会宽裕一点。” 李默双手扶着她的肩膀道:“心怡,你一定好好读书,学费的事我来处理。” 蒋心怡摇头道:“这几年你在外打工的钱都给家里了,你哪里有存什么钱啊。况且,伱也要为自己打算啊,你现在都不住在家里,也不要给我妈钱了!” “我有啥要打算的,反正现在有的吃有的住。” “你得攒钱买楼结婚啊,不然将来你谈了女朋友住哪啊?谈恋爱结婚都得花钱吧,我妈这可指望不上。我听说这几年楼价涨疯了,就学校后面的楼盘,300方尺的都已经要卖到1万块了。” 李默哑然失笑,刮了下她鼻子:“人小鬼大,你不好好学习,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干啥?” 蒋心怡皱了皱鼻子,不服气地说道:“你也就比我大三岁,别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我跟你说,你真得认真考虑考虑了。” “我也是认真的,你这书肯定得读,就算你妈不让,刘叔也不会同意的。” 蒋心怡叹了口气:“刘叔现在根本没有发言权,这半年给我妈念叨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李默不知就里,问道:“刘叔他怎么啦?” “不就是买房的事吗,过了年我妈跟刘叔商量,说她去看了下前面那个300方尺的房子。当时价格差不多在八千块左右,我妈就想着要不要贷款买下来。 刘叔觉得不踏实,两人省吃俭用一共就攒了两千块,全花出去,还得再问银行借六千。刘叔觉得每年要还两千块,这样太冒险了,便说再等等,看看有没有更合适的房子。 可没想到,今年房价又涨了,现在都已经到1万了。那天我听两人在吵架,我妈说她厂里好几个同事都下了订金买了,这一来一去就差了2000多块,等等等,一年又白干了。总之哦,因为这事,我妈可没少念叨刘叔。” 李默并不知道家里要买房的事情,平日里他和蒋姨虽然相处还算和睦,但却远远说不上亲近,自从住出去后,他在这個家里呆的时间就更少了。 说到房子,他天天看报纸,又在外面做事,自然知道这几年地价涨了很多,房子的价格也水涨船高。他也能理解蒋姨的焦虑,眼看这房子的租金年年涨月月升,辛辛苦苦挣的工资大头都交给了房东,这种生活确实没有什么安全感。 蒋心怡继续说道:“我那天听刘叔跟我妈说,如果我考得好,就让我去云天中学读。我妈当时就说了,女孩子家家的,读完初中就差不多了,念什么高中,纯属浪费钱。 她觉得,作为一个女生,供到我初中毕业已经是对得起天地良心了,这高中,完全可以不用读了。其实我也觉得刘叔的想法有点不实际,他可能并不知道,云天中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可贵了。 我早就打听过了,那里一年的学费是1,200,加上住宿费和生活费一年算300块,这样就要1,500了。如果要供我读书,一家人就得勒着裤腰带过日子,那买房的计划就永远都无法实现了。 用我妈的话说,香港地少人多,这房价肯定会一直涨下去的。如果现在不买,想等手头宽裕些再买,那样的话,再干一百年也买不起房子。” 李默叹了口气,以他现在的能力,可以补贴一些家用,但对于买房子这种大事,他还是无能为力。他看了眼蒋心怡,见她好像在说着与己无关的事。她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看似一副轻松的样子,可神情中却满是藏不住的忧伤和无奈。 李默沉默了一会,说道:“这些事你就别考虑了,你反正安心读书就对了。” “其实,如果不上学可以买个大点的房子的话,我觉得也挺好的。” 李默一听不高兴地板起了脸,训斥道:“好什么好,房子大点小点能住就行,书不读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可是买了房你就可以住家里了呀,那样我就可以天天看见你了。” 李默愕然,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动,还有酸楚。 曾经,他失去了父母,在这异地他乡举目无亲。是刘叔一直带着他,不离不弃,后来他们有了一个临时组合起来的家,可在这个家里,他终究是个外人。 尽管刘叔对他很好,但他忙于生计,两人很少交流。蒋姨也没有什么苛刻的地方,但彼此之间总有一段距离。唯独这个妹妹,是最让他有家的温馨感的那个人,所以他一直都很疼爱她。 此刻,当她说出这番话时,让李默心中如打翻了调味瓶,一时间酸甜苦辣,五味俱存。 第25章 意外撞车 吃过早饭,李默习惯性地看起了报纸。 他看报纸有个习惯,会将上面的一些信息记下来,遇到一些他认为重要的新闻,他也会剪下来贴上去,今天也不例外。 在弄完之后,他收起剪刀,将笔记本放进包里,站起身往外面走去。蒋心怡见他要出去,忙一把揪住了他的衣服。 “你发烧刚好,不能出去,不能吹风。” “我已经好了,我那工作不费力气的,你放心好了,而且你也得去上学了。” 两人纠缠了一会,蒋心怡松了口,拿了书包便跟着李默一起出了门。尽管台风已经过去了两天,可外面的街道上仍可以看到台风肆虐的痕迹。 许多广告牌都被吹落下来,地上经过清理,仍有不少木头、玻璃和纸张在飘飞,而一些街道的水还没有完全退去,人们只能选择绕行。 蒋心怡挽着他的胳膊,蹦蹦跳跳地走着,看起来心情不错,李默见她高兴,便也由着她。 “哥,你工作的那个洋行要不要招人啊?” “干嘛?” “要招人的话,帮我争取一下呗,我不想去纺织厂。” “你要不想去工厂,就好好读书。” “哥,带我去看一下嘛,万一我过了暑假就不读书了,我也得有个念想,而不是像妈妈这样,一辈子都被工厂给吞没了。” 李默沉默着没有说话,两人来到一个岔路口时,蒋心怡停住了脚步,笑着说道:“反正今天已经这个点了,我就不去学校了,我跟你去上班,看看你平常是怎么工作的,还能照顾你。” 李默拿这個妹妹没有办法,但也不能真的带她进洋行里面。他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带着蒋心怡在洋行外面看了一眼,还跟里面的人打了个招呼,然后便坚持要送她去学校。 蒋心怡见好就收,一路上叽叽喳喳,好奇地问这问那。两人正说说笑笑间,突然背后传来两声尖锐的喇叭声。 李默侧转过头,看见一辆小汽车迎面而来。他本能地将蒋心怡往旁边一推,然后自己侧身闪躲。他的反应很快,却还是慢了一拍,被带翻在地,脑袋撞在了墙上。 “哥,哥你要不要紧?”蒋心怡冲过来,一边搀扶着他,一边哭着询问。 李默揉着脑袋,看见蒋心怡膝盖上蹭破了在流血,刚刚那一推虽然让她避过了汽车,可她却还是摔了一跤。这时,他听见背后传来咒骂的声音,他转过头, 看见车旁站着一个长头发青年,正指着他破口大骂,说他不长眼睛,是不是想找死之类的话。 李默屁股摔疼了,手也蹭破了,脑袋上还鼓了个包,又看见妹妹受了伤,心里的怒火本就在熊熊燃烧着,见那人不但不道歉,还指着他鼻子骂难听的话,便一骨碌爬了起来。 那人往后退了一步,车上很快又下来两个人。那人见来了帮手,又硬气地骂骂咧咧起来。李默向四周瞅了一眼,看见马路边有几块青砖,当即窜了过去,拿了一块在手里,然后转过身往那三人走了过去。 三人见状都往后退了两步,靠在了车门上。这时,其中一个穿得花花绿绿的小个子大声吼道:“你小子别不知死活,你敢动我们一下试试,我保证让你下半辈子都在牢里度过。” “哥,不要。”蒋心怡一声尖叫,扑过来拉住了李默的胳膊。 李默沉着脸,手里拿着青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但他的脑子却渐渐清醒起来。别说拿砖头砸人,就是碰一下这车子,自己也铁定会被抓进去。看这些人年纪轻轻就开着小轿车,家里一定是有钱有势。 香港警察办事,绝大多数都是不分对错只看钱,而对付他这种没钱没背景的小虾米,那真是太简单了,还真花不了他们多少钱。 这就是他所认识的香港,在住小木屋的时候他就已经看明白了,警察和黑社会是一路货,只是分工不同而已。当然,不止是警察,还有许多政府部门,都与三合会的人相互勾结。 他们合作建造木屋出租收钱,如果谁想要自己造木屋,那就会遭到毒打,木屋也自然造不起来。他们还在人口密集的木屋区敲诈勒索,甚至是卖淫贩毒。 这些罪恶的活动曾多次被举报,可结果是,一切仍在继续,但匿名的举报者却惨遭报复。 所以,这年头别说被撞死,就是被当街活活打死,有钱有势的人一样可以想办法脱身。 这几年,那些丑陋肮脏的权钱交易他听见的还少吗?那些无法无天的事情他还见得少吗?想到这,他的内心一阵悲哀。 香港,确实是个繁华的地方,可这种繁华只属于一小撮人,香港,也确实是个法治之地,可这种法律,只服务于有权有势的人。普通人要想靠警察和法律维护尊严和人生安全,那只是奢望。 想到这,他停住了脚步,冷冷地看着那个长头发青年。理智让他赶紧离开,可愤怒的情绪,却仍在胸腔中不肯散去。 这时,一个女人从车上走了下来,她缓缓向李默走来,却被一个穿着白衬衫带金丝眼镜的男子拉住了胳膊:“秀雯,不要过去。” 女人停住了脚步,关切地问道:“伱们要不要紧?” 眼前这位叫秀雯的女子,披肩的长发带一些波浪,一身旗袍让她的身材显露无疑。乍一看,她像是个清纯的大学生,可再一看,她的身上又散发出一种成熟的魅力。 也不知她是有美杜莎的眼睛,还是有摄人心魄的魔音,总之李默就是被定在了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没事。”他挣脱了那种失神的状态,将砖头扔在地上,拉着妹妹转身离开。 “喂,你等一下。”女子追过来,从皮包里掏出皮夹子,取了一些钱递给他。 “什么意思?”李默冷冷地看着她。 “你别误会,按理说我们应该陪你们去医院检查和包扎一下的,”她指了指蒋心怡蹭破的膝盖,“但是我们现在有事情,不能陪你们过去,真的很对不起,麻烦你们自己去一下医院,好吗?” 李默还是没有伸手接钱,说道:“有你这句话就可以了。” 女子见他这么说,也没有再坚持,说了声谢谢便回到车上。车子很快便开走了,围观的人群却议论了开来。 “今天什么日子啊,这一早上我看着过去几十辆车了。”“是啊,这条街上平时没这么多车啊。”“估计是去参加救灾活动的,早上广播里有讲的。”“我听说晚上有慈善晚会,就在蓝鲨举行,整个酒店都被包掉了……。” “喂,人都没影了。” “什么?”李默回过神来,见蒋心怡拿着手在他面前摇晃。 “哼,魂都给勾没了。我跟你说,这种女人,不适合你的。” 李默愣了愣,随即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在街角的跌打馆简单处理了一下之后,李默将蒋心怡押送去了学校,然后跑去了租住的木屋区。 他的东西本来就少,有的还放在了宏利,所以也说不上什么损失。但当他看到那些抱着孩子坐在废墟里,或哭泣或发呆的眼神时,那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想起了那场夺走他母亲性命的山洪。 此刻,山坡下的空地上很是热闹,来自各处的救灾小组正忙碌着,他们打着各自的旗号,拉着不同的横幅,忙碌地将这一带打造成爱心的海洋。 李默看见了刚才车上的那几个人,从拉着的横幅看,他们的组织叫香港青年商会。这些人穿得花花绿绿,年轻而又时髦,身旁停着一排小汽车。 那个叫秀雯的女子看来是组织者,此刻正指挥着其他人排队,与领取救济物资的灾民合影。 第26章 不速之客 眼看原来租住的木屋已经无法居住了,李默得尽快重新租个房子。 可这次附近的寮屋损毁实在太严重了,要重新租房子的人一大堆,一时半会很难找到,只能在中介那先挂了个号。如此一耽搁,等他来到宏利时,已经开市一个多钟头了。 “小马,小马,你快来,成交太快了,我不行了,来不及记,脑子跟不上了。” 李默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根叔的喊声,他走进交易大厅,看见根叔正蹲在黑板前快速地写着广播里播报出来的股票最新成交价。 “根叔你坚持一下,我这也走不开啊。”马军忙得满头大汗,在柜台后面一边写单子边按着计算器,头也没抬。 “根叔,我来吧。” 见是李默,根叔喜笑颜开,赶紧将粉笔递给他,同时一边敲着老腰一边说道:“哎吆,老了老了,不行了,不行了。” 由于近期行情火热,股市成交热络,价格更新的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这对写黑板行情的人的要求就高了许多。之前根叔还能替马军半天,在这种行情下,一个小时他就撑不住了。 由于台风的影响,交易所关闭了两天,今天刚刚恢复。李默原以为今天来的人会少一些,但从眼下的情况来看,不但那些老面孔都来了,还有不少没见过的新客人。这些人受火热行情的驱使,热情高涨,交易也变得更加频繁。 李默很快就忙碌了起来,不过这种忙碌他得心应手。对于广播里报出的价格,他总是有很好的心里准备,而且他的记忆力非常的好,他一边写一边记,绝不会出错。 过了一会,马军跑了过来,一边擦汗一边说道:“你去柜台吧,那活我干不来,累死我了。” 李默将粉笔递给他:“坤叔呢?” 马军接过粉笔,顺手将刚刚广播里播报的几个数字写在了黑板上,边写边说道:“早上说有事要出去一趟,让我如果来不及就把交易停一停,可这么多老客户来了,哪能说停就停啊。” 李默哦了一声,转身往柜台走去。他有些奇怪,认识坤叔这么久,他几乎从不在交易时间外出。可算上台风前,他这一個礼拜已经出去三次了,这不是他的风格,尤其是最近行情如此火热,正是需要他坐镇的时候。 李默正琢磨着,马军跑回来拉住了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坤叔说了,最近是单边行情,大家都做多。让你见机行事,不行就以他不在为借口下午不要接单了。然后如果不停的话,尾市那半个小时,他让你看情况操作。他让我跟你说,不要有压力,输了算他的,赢了回来给我们发奖金。” 李默哦了一声,这两天的行情确实是挺要命的。坤叔虽然不是很在意能赚多少钱,却也不是大慈善家,在这里闭着眼睛给这些赌徒发钱。 按照规则,他有不接单的权利,而且有权对超过利润幅度的单子进行强制平仓,但一般情况下坤叔不会这么做,以免伤了老客人的和气。 下午开市后,来了五个年轻人,四男一女。李默一眼便认了出来,这其中的三男一女便是之前在街上与他发生冲突的那几个人。 那个叫秀雯的姑娘正四下打量着这个屋子,似乎对这里颇感兴趣。李默的目光始终望着她,直到她往这边看过来,他才紧张地低下头去。 马军从厕所出来,见有新客人来,便走过去招呼。五个人中,站在最前面的是个白胖子,他没有搭理马军,而是转过头对身后的人说道:“咱这小地方,郭少,将就着玩会?” 长发青年指着墙上的广播说道:“这是啥玩意?居然连个报价机都没有?” “大雄,土瓜湾这种地方,有的玩就不错了,你就不要挑三拣四的了。”说话的是那位戴金丝眼镜的青年,他穿得比较白净,手插在裤兜里,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 那位穿得花里胡哨的小个子笑着说道:“斌哥说得对,咱就消遣消遣,要想赢大钱,还是得在正规经纪行。这种地方,你万一赢多了,你觉得他们赔得起吗?” 那胖子似是东道主,全程陪着尴尬的笑脸,但转过身时笑容就消失不见了。他板着脸问道:“小子,你们这怎么玩的?给我们介绍一下。” 马军收回投在那女人身上的目光,感受到白胖子语气中的轻蔑,便也没好气地答道:“10%保证金,有利润的单子平仓时收一块钱手续费,以下单时黑板上的最新价格为准。” 那女子开口说道:“不错哦,比我们正规经纪行的条件还要好。” 小个子问:“最多能下多少?” 马军答:“每张单子封顶100股或不超过200块。” 长头发喊道:“啥?200块?那玩个屁啊。” 那女子问:“那最多可以下几张单子?” 马军刚想怼那人一句,见那漂亮姑娘开口询问,当即压住了怒气,耐心地说道:“一个人最多不超过5张单子,而且我们有权随时停止接单。” 长头发骂道:“他妈的麻不麻烦,没钱就别开门做这生意,搞什么东西。” 马军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顿时不干了,叫道:“不玩就走,没人留你们!”说完他便转身往黑板那走了过去。 “等一下。” 听见喊声,马军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谁知他刚转过身,那白胖子就一步跨上来,一脚踹在他的胸口。马军闷哼一声往后退了几步,撞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幸好那边坐着几个客人,扶住了他。他站起身来,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小子,这一脚是教训你对我的朋友无礼,伱要是还不知趣的话,你们这个店,明天就别开了。”白胖子用手指着马军,很是嚣张地大放厥词,与先前对那几人的谦卑态度不可同日而语。 “放你妈狗屁,你说不开就不开啊。”马军骂了一句,就要冲过去跟他拼命,却被一旁的根叔拉住了。 “根叔你放开我,妈的看我不揍得他满地找牙。”马军挣扎着喊道。 “要不还是报警吧。”有个人怯生生地提议道。 白胖子哈哈大笑道:“报警?你们报啊,看看警察来了是抓我还是把你这黑经纪行给封了。” 根叔拉着马军,轻声说道:“小马算了,真要闹下去,宏利就得关门了。” 马军他不怕这白胖子,也不管他有什么背景,可是涉及到要让宏利关门,他却有些犹豫了。这可是坤叔多年的心血,不能毁在他的手里。 见马军沉默不语,白胖子更加得意,他上前一步,指着马军的鼻子说道:“你小子,我跟你说,哎吆……。” 第27章 行情汹涌 白胖子正颐指气使地说着话,人群中突然闪出一个人来。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一根硕大的棒球棍对着他的手砸了过来。他吓得一个哆嗦,赶紧收手往后退,却还是慢了点,手指被打到了。 “哎吆,我手指断了,我手指断了……。”白胖子捂着手,鬼哭狼嚎地叫着。 “道歉!”李默拖着棒球棍往前踏了一步,那几人在认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杀神是早上那人之后,不约而同地退后了一步。 “真对不起,没想到再次见面又是这种情况。”那位叫秀雯的女子走到李默跟前,有些羞愧地跟他道歉。 李默将目光投射在那白胖子脸上,冷冷说道:“跟你没关系,不过你交朋友的眼光,确实有点问题。” 女子愣了愣,随后也望向那白胖子,以一种上级命令下级的口气说道:“秦志高,给人家道歉。” 听见这句话,白胖子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大声叫道:“雯姐,你也看见了,我手指头都给他打断了,现在他要给我道歉我还不接受呢。” 女子白了他一眼,厉声说道:“谁叫你先惹事的,你不动手,别人会打你吗?叫我看来,这还打得轻了呢。” 戴眼镜的青年冷笑着说道:“志高,你就道个歉吧。雯姐都开口了,怎么,你连我们副会长的面子都不给啊?你还想不想进我们青年商会了?” 白胖子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觉得丢了面子,一张大脸涨得通红,却始终憋着一口气,说不出话来。 “哎呀你能摆平就摆平,不行就赶紧道歉,再磨蹭下去都要休市了,还玩个鸟啊。”长头发不耐烦地催促道。 马军看了眼李默,回过头来,挥了挥手说道:“算了,我挨了他一脚,他也挨了我们一棍,咱们算扯平了。” 白胖子松了一口气,冷冷地看了李默一眼,没有说话。 这时,那女子拍了拍手,说道:“这样,我提议,你们每人拿1,000块做本金,休市后看谁的钱多就算谁赢。” 眼镜男子转过头来问道:“秀雯,你不玩吗?” 女子笑着摇了摇头:“伱们玩吧,我给你们当裁判。” 白胖子说:“雯姐,你就一起玩吧,我来当裁判,我反正也不懂炒股。” 小個子说:“对呀,秀雯,你在证券公司上班的,哪能不炒股呢? 女子笑了笑:“行吧,那就大家一起玩吧。” 长头发问:“那么赢了怎么样,输了又如何?总得有点彩头吧?” 小个子笑嘻嘻地提议:“要不这样,谁赢了,今天晚上的舞会,秀雯就陪他跳第一支舞。” 女子白了小个子一眼:“干嘛拿我作赌注啊,我可不干。” 长头发说:“跟谁跳不是跳嘛,就我们这几个人里面挑一个,不挺好的。” 女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如果我赢了呢?” 长头发摊开手说道:“随你说!” 女子眼珠子一转,笑着说道:“如果我侥幸赢了,你们就都来我营业部开个大户,以后就到我那去交易。” 几个人都点头说没问题,随后便在柜台附近找了个桌子坐下来,各自从口袋、皮夹或包包里拿出现金来放在桌上。 经过刚刚那一番吵闹,大厅里的人早就注意到了这几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此刻见他们随手便掏出大把的现金,不免又是羡慕又是好奇他们的身份。 不一会,几人便陆续离开桌子,来到柜台前下单。 李默面无表情地处理好了几个人的单子,然后往桌子那瞄了一眼,见那女子正好站起身,往柜台这边走来。他赶紧低下头,假装没有看到她在过来,直到一双纤纤玉手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李默知道这是他们打赌的一千块,也没有点,直接将钱放进抽屉,然后抬起头问道:“姓名”。 “朱秀雯。” 李默将她的名字写在单子上时,心跳又是有些加速,以至于差点把字写歪了。 “字写得不错。” 李默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但是从小有私塾先生监督着练字,自然不会差,只是得到她的夸赞,还是有些紧张和脸红。 单子开好后,他有些局促地问道:“要开单吗?” “嗯,有利银行,162,买30股。” 李默轻嗯了一声,很快便给了她3张单子。 朱秀雯说了声谢谢,转身离开。 “她可真好看!” 李默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随即发现不对,转过头,见马军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柜台。 马军没有继续跟他谈论女人的话题,而是一脸严肃地轻声问道:“下午,亏不少吧?” “普涨行情,没有办法。” “那要不要停一下?” 李默看了眼黑板,沉默了一会,说道:“再看看吧。” 马军叹了口气,说道:“行吧,不过最后半小时,咱们就不要额外接超单了。今天这行情,最后半小时他们肯定要死命做多。咱们不停止交易已经很对得起他们了,再给他们加倍下单的机会,那就是傻子了。” 李默拍了拍马军的肩膀,说道:“行啦,我有数的,去忙你的吧。根叔腰不好,下半段的数字就别让他写了。” 离开柜台后,马军来到黑板处接过了根叔手里的粉笔。下午的行情依旧火热,记录和书写股票价格这个工作对他来说倒是问题不大,可今天坤叔不在,没有了这根定海神针,他总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定不下来。 这几个月,股票市场的交易很是热络,单边快速上涨,让很多人都赚了钱,于是便引得很多原本不知道股票是何物的人也加入了进来,果然赚钱效应就是最好的广告。 听说荃湾那边有一家交易行刚开了半年不到,由于不限制交易规模,这几个月亏得厉害,以至于上周宣布装修,暂停交易半个月。 黑铃铛最怕的就是单边行情,一旦形成上涨或下跌通道,所有人都跟风的话,那亏损可能是相当之大的。 当然,老板是有权拒绝接单的,或者每个经纪行都有规定,在利润超过多少个点之后,他们有权强行平仓。但这个是需要有厉害的人来操作的,有时候强行平仓,反而是帮助客户落袋为安,因为在赚钱的时候,客户经常会犹犹豫豫,以至于最后总是白忙一场,错过赚钱的机会,甚至由赚钱变成亏损。 在这个方面,顾客和老板面对的困境是相同的,只是老板要作出选择的次数较少,而顾客几乎每天都会面临这样的抉择。 在坤叔这里,由于一开始便限制了规模,加上有他坐镇,于是就没有关门歇业一说。只是今天他不在,面对如此汹涌的行情,就是考验他和李默的时候了。 整个下午,马军在黑板前记录着不断上涨的数字,心里也越来越焦躁。他时不时地往柜台看去,却见李默气定神闲,稳坐钓鱼台,丝毫没有要关张的意思。到最后他实在按耐不住,才跑过去提醒他,可看他的意思,这是要坚持到底。 第28章 全靠运气 在距离休市还有三十分钟时,李默敲响了柜台前面的铃铛。不少客户听见这一声响后都变得喜笑颜开,而马军则是皱起了眉头。 “什么情况,到时间了?”长头发正全神贯注地看着黑板,突然听见这一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没呢,还有半个小时。”朱秀雯一开始也以为已经到了休市时间,可看了看手表,才三点钟。说完这句话,她看了眼黑板,有利的最新价是166,只涨了一点点。 看来,得用剩余的资金买点其他股票了,可是买什么呢?黑板上这些股票,这几天都已经涨了不少了,盲目追高不是她的风格,可什么都不做的话,她肯定是要输的,搞不好还会是最后一名。 小个子敲着桌子说道:“大家都满仓了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来看看各自的收益情况吧。” 戴眼镜的男子揶揄地说道:“听你这声音,看来是赚不少了,你先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呢。” 小个子嘿嘿笑了笑,然后得意地将自己的单子并排摆在了桌子上。他一共挑了5只股票,目前都涨得不错,少的四五个点,多的一只有十二个点。 原本他的利润非常可观,但他中间买进卖出了几次,想多赚一些差价,反而减少了利润。不过饶是如此,他此时也已经有了近600块的账面利润。 长头发拍了拍小個子的肩膀,笑着说道:“胡峰,你小子这运气还真不错啊,居然赢这么多。” 胡峰不服气地说道:“什么运气,这是实力,你以为我随便买的,这些都是经过我精挑细选挑出来的好票。你的呢,拿出来我看看。” 长头发笑了笑,转过头问眼镜男:“王斌,你怎么样?” 王斌拿出一张单子,上面有着一长串的交易记录,大多数是买入后平仓,也有几个先卖空后再平仓的。到目前为止,算上他手里的两张单子的账面利润,他一共盈利1,100多。 长头发戳着那一长串的交易记录说道:“不愧是咱们的短线王子,这操作,啧啧,真是让人眼花缭乱啊。厉害厉害,小弟佩服,佩服。” “哇,你们好厉害啊”。朱秀雯说着把自己的单子拿了出来。 长头发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地问道:“咦,秀雯,你怎么只有一半的仓位啊,这么好的行情,不多买点?” 朱秀雯看了眼黑板,说道:“除了汇丰和有利,这些股票都涨得有点太邪乎了,我都不知道该买哪个好了。” 长头发笑着说道:“哎吆,我的朱经理,咱们这是玩个短线游戏,不是让你给客户做长线投资,你都买银行股,这两个小时能涨多少呀。” 朱秀雯一边将单子收起来,一边说道:“我们帮客户做理财,首先考虑的是安全和稳定,所以买的大多数都是派息高的优质公司。这种日内的短线投资,运气成分占比太高了,我是真的做不来。” 长头发辩驳道:“怎么能说是运气呢,这是技术和实力,运气只占很小的一方面,你看王斌就知道了,他做短线,可是赚多亏少哦。” 胡峰说道:“哎呀少啰嗦了,你的单子呢,拿出来我们看看。” 长头发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了他的交易单。小个子眼明手快抢了过去,看了一会后大声叫道:“哎吆,大雄,伱小子运气真不错啊。” 随着他的大呼小叫,众人都凑过来看他手里的单子。 单子最上面是名字,郭庆雄,下面是买入华远仓储,三张单子一共150股,买入价是62元,而这会的价格是70块,加上他中间还做了两次高抛低吸,加起来利润已经有1,600了。 朱秀雯刚刚还在说短线全凭运气,可这张单子的交易节奏,基本都踩在了最合理的点上,很难相信完全是运气成分。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哇,原来大雄你这么厉害啊?” 王斌看完后点了点头,言不由衷地说道:“大雄你比我厉害多了,华远我也买了,不过没能拿得住,早早就卖了。” 在众人的惊呼和夸赞声中,郭庆雄得意地拿出香烟散了一圈。这时他才发现,白胖子秦志高不在这里。 “胖子呢?”他一边点烟一边问。 朱秀雯说道:“哦他去给家里打个电话,一会我们直接去蓝鲨。” 这时,小个子指着门口说道:“他来了。” 见大家都望着他,秦志高连忙打招呼说道:“哦不好意思啊,我去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一会咱们……。” “知道了,你那个,把你的交易单拿出来给我们看看。”郭庆雄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交易单?”秦志高愣了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经郭庆雄这么一提醒,众人这才想起来,这家伙也参与了他们的比赛。 小个子胡峰扬了扬手里的单子,说道:“刚刚我们在看大家的交易情况,目前大雄盈利1,600块,排第一。” 秦志高哦了一声,有些局促地去掏口袋里的单子,嘴里说道:“我肯定是最后一名,我真的不会炒股,回头我去雯姐那开个户学习学习。” 胡峰接过他手里的单子,笑着说道:“不会是最后一名的,目前雯姐的盈利最少,是120块,这种行情,你随便买个股票都超过她了。” 朱秀雯笑着说道:“我今天肯定是最后一名了,不过还是希望你们能来恒丰开户,我们不仅能提供资金服务,还有信息和交易优先,还可以接受委托理财,有专业人士……。” 见胡峰的脸色有异,朱秀雯凑过去看了眼,然后瞪大了眼睛说道:“哇,志高原来你是高手啊,真是深藏不露。” 胡峰将单子拍在了桌上,笑着说道:“胖子,你这是扮猪吃老虎啊。” 剩下两人将脑袋凑过去,看见几张红色单子上登记的是同一只股票,还未平仓。这只股票他们都熟悉,就是南华纱厂。 让大家没想到的是,这只在这波行情大势中一直如温吞水般的股票,今天居然大涨了近二十个点。秦志高全仓买入的成本是13块2,而此时价格已经涨到了15块7,他的利润居然有1,900块之多。 王斌将手指在单子上敲了敲,问道:“志高,你是不是有什么消息啊?” 秦志高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没有啊,没什么消息啊。” 郭庆雄明显不信,问道:“那你为什么全仓买这只股票?最近表现这么差,上午还跟瘟鸡一样呢。” 秦志高无奈地说道:“我就只认得这一只股票啊,我爸一直说,不熟不做,做生不如作熟,我就想,与其随便乱买,还不如买舅舅的这家公司,就是没想到下午会涨这么多,我真的不懂炒股,都是运气。” 朱秀雯笑着看向郭庆雄,虽然没有说话,但那意思很明确,就是这短线投机全看运气,根本没有什么技术可言。 第29章 尾盘对赌 “小默,坤叔不在,还能做超单吗?” “你说说看呢?” “联合的那张单子,再加200股。” “贵叔啊,你这是看着行情好想抢钱啊?” 几人转过头来,见那个叫贵叔的中年人嘿嘿笑了笑,说道:“怎么样小默,敢接吗?” “接!”李默干脆地回了一个字,把单子递给了他。 两人的这番对话,引起了旁边几人的注意。 郭庆雄第一个冲过去,问道:“超单怎么做?” “下单不受限制,一单一议。” 郭庆雄心头一喜,问道:“杠杆一样是1:10?” “对,但我可以选择接单或不接单。” 郭庆雄点了点头,转过身去,把这个情况跟大家说了一遍。大家听说了超单规则之后都是精神一振,如今的情况是他们不能接受的,几个老手输给了一個啥都不懂的菜鸟,说出去真是要笑掉别人的大牙。还有半个小时,稳扎稳打肯定是不行了,一定得看准了拼一把。 这时,又有几个人陆续过来,李默看过之后都接了单。不一会,胡峰率先冲到了柜台,将手里的股票平了仓,然后全部买入波动较大的青洲水泥。马军发现情况不对,急匆匆地冲到柜台前,一把拉住了李默,劝他不要接超单,甚至喊出了今天的交易到此为止。 大家看着柜台里的两个年轻人,马军急得满脸通红,李默却沉稳淡定。他将马军推出了柜台,看了眼黑板,将单子开给了胡峰。马军的呼喊,似是给大家打入了一针强心剂,许多原本犹犹豫豫的人都冲向了柜台,要开超单。 秦志高在搞清楚规则后,便用利润做保证金,以15块8的价格追加买入了南华。王斌则是买入了涨幅最大的南华和没怎么涨的永安百货。先前最积极的郭庆雄这会反而冷静了下来,只是提出加仓华远仓储100股,出乎所有人意料,李默居然拒绝了。 从刚刚到现在,一共有12个人下单,李默全部接了,只有郭庆雄这张金额并不算大的单子反而被拒绝了。 “为什么?”郭庆雄不解地问。 李默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此时的行情愈加疯狂,郭庆雄顾不上再问,买了一些九龙仓的股票。这时,朱秀雯走到柜台前,要求卖出她手里那只涨势迟缓的有利银行。李默麻利地帮她平仓,将白色的交易单递给她。接过单子,她在略微犹豫之后,要求李默帮她买入今天涨得最好的南华纱厂。 朱秀雯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受家里影响,对股票有着浓厚的兴趣,也看过一些投资方面的书籍,又在证券行锻炼了两年,如今的她,也算是一名专业人士。在她看来,她是属于价值投资一派,就是要买入质地优良的公司股票,眼前能派息,未来有发展,这样的长期投资,才是股市生存之道,但这并不是说她对短线操作一无所知。 她父亲就是一个很厉害的操盘高手,她曾听父亲说过,追随领头羊,是一个不错的短线操作策略。事实上,南华的上市,离不开她父亲从中牵线搭桥,而南华在上市后,股票也都是交给她们恒丰来打理的。 所以要说有什么内部消息,她应该要比南华老板的家族和亲戚知道的更多也更快。只不过,近来她与父亲见面很少,而且父亲从不会把他的想法,尤其是操盘想法轻易跟别人透露。可根据她对父亲的了解,既然南华已经启动,那就绝不是这十几个点这么简单。 想到这里,朱秀雯将愈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然而李默只是看着她,却根本没有给她开单。 “南华纱厂,全仓买入。”她有些不悦地又说了一遍。 然而李默却还是没有动,只不过将目光移开了,望向远处。 朱秀雯见他不动,有些着急,还有20分钟不到就休市了,这不耽误事吗。她在柜台上敲了几下,见李默回过头来,有些恼怒地说道:“喂,你怎么回事啊,给我开单啊。” 几个人听见她的声音都围了过来,在听说李默不肯接单时,秦志高急吼吼地拍着柜台说道:“小子我警告你啊,一会如果没有钱给我们付账,我明天就把你这破地方给砸了。” 胡峰笑嘻嘻地说道:“这家伙刚刚神气活现的,自作主张接这么多单,现在行情这么涨,肯定是吃不消了。一会老板回来,估计要把他给开除了。” 王斌笑着说道:“别吓着人家小朋友,你看他都快要哭出来了。” 朱秀雯看了李默一眼,见他并不说话,也不看他们,只是望着黑板。想到刚刚自己严厉的口吻,她有些过意不去,说道:“对不起啊,本来就说好可以不接单的,没事的,我不下单了,你帮我把单子结了吧。” 李默依旧没有动,秦志高一拍柜台吼道:“小子,让你结账,你聋了。” 秦志高正叫嚣着,感觉到肩膀上被人重重拍了一下,他转过头正要发飙,见是一个脸上有条刀疤的中年男人。这人块头很大,肌肉健壮,满脸凶相。他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却仍旧梗着脖子问道:“干什么?” 刀疤男人冷冷说了一句:“让开,别挡着我下单。” 秦志高往旁边挪了挪,却仍不忘说一句:“我让了你也没用,他不敢接单了。” 刀疤男人没搭理他,说了句买100股青泥,然后便转头去看黑板。等他回过头来时,李默已经开好单子放在了柜台上。刀疤男子伸手拿了单子,瞪了秦志高一眼,大步走了开去。 秦志高愣在那里,好一会才叫道:“好啊,你针对我们是吧?” 这时,郭庆雄走上前去,喊道:“买100股华远仓储。” “不接。”李默回答地很干脆。 郭庆雄早有准备,又大声喊道:“买100股青洲水泥。” 这一次,李默很麻利地把单子开给了他。这一下,所有人都看明白了。他不是压力大吃不下,而是在有选择性地接单。也就是说,他根据自己对行情的判断来跟客户对赌。 王斌有些不信地问道:“你认为华远要涨,青泥会跌?” 李默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看着黑板。 “我买300股青泥。”朱秀雯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这时马军又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苦口婆心地劝李默不要接单了。李默拍了拍他肩膀,说肚子疼去厕所,让他看一会。 “喂,我的单子。”朱秀雯喊了一声,可李默却头也不回地跑了开去。她回过头,对柜台后的马军说道:“买300股青泥。” 马军连连摆手,说道:“不接单了,不能接了。” 朱秀雯有些无奈,几人回到桌前,开始议论这疯狂的行情以及李默的奇怪接单逻辑。先前一直活跃的郭庆雄突然变得沉默起来,过了一会,他突然开口说道:“秀雯,那小家伙,他可能对伱有点意思。” 胡峰笑嘻嘻地说道:“雯姐这么漂亮,那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朱秀雯俏脸一红,嗔道:“你们别胡说八道,让人听见了笑话。” 王斌脸色有些阴沉地问道:“你是觉得,他不肯接秀雯的单子是在帮她?” 郭庆雄提出了一个轻浮的话题,但他却没有笑,反而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胡峰笑着说道:“按你这么说,他不接你华远的单子,对你也有意思?” 几人听闻后都哈哈大笑起来,郭庆雄却没有笑,他看了眼黑板,低声说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十几分钟时间里过来的多单他是来者不拒。我觉得,他是判断这个尾市要跌,而且可能是大跌。” 王斌有些不屑地说道:“你的意思是,除了华远,他接的单子都可能会大跌?” 郭庆雄摇了摇头:“我是说,我推断他是这么判断的,所以才会这么接单。” 胡峰说道:“不对呀,那雯姐刚刚要买南华他没接,可志高买的时候他是接的。还有那个青泥,别人的单子他都接的,单单是雯姐要买的时候,推三阻四,最后逃到厕所里去了。” 郭庆雄点了点头,说道:“所以我说,他判断尾市要大跌,不接华远是认为华远是例外,不接秀雯的单子,是怕她打赌会输,在帮她。” 朱秀雯有点恼怒道:“谁要他帮啊,他以为自己是谁啊,这种行情,他说跌就跌?” 王斌冷哼一声说道:“就是,你当他神仙啊,哪个涨哪个跌一目了然啊?” 郭庆雄说道:“你不是经常说,有的高手看盘很厉害,盘中的涨跌能看得一清二楚。” 王斌白了他一眼,说道:“那是传说中的高手,可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你觉得他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会是绝顶高手?” 秦志高也跟着附和说道:“真是高手就不会在这做站台的小弟了。” 郭庆雄摊了摊手,说道:“我只是按照现有逻辑判断,至少他认为自己能够判断准确,其他我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第30章 风云突变 几个人聚在桌子前,讨论着李默刚刚那些反常的举动。郭庆雄的结论听起来颇有逻辑,但却是让人觉得难以置信。就在这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他们转过头去,见那个顶替马军的中年人手忙脚乱地在黑板上写着价格,而广播里播音员的声音如密集的雨点一般打在众人的心头。 很快,随着黑板上一个又一个成交价格的出现,大厅里除了广播里的报价以及黑板上粉笔的擦擦声,再无一人说话。风云突变,刚刚还红得滚烫的市场,此刻如突然遭遇了一股强大的西伯利亚寒流,一只只股票在狂风骤雨中掉头向下,大家紧紧攥着手里的委托单,心里默念着同一句话,这只是正常的回档,等一会一定会冲得更高。 不一会,他们看见马军跑过去接替了中年人,在黑板上快速地写着价格。几人回过头去,看见李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回到了柜台后面。此刻,他的脸上依旧如之前那般平静,看不出一点情绪的波动,可那几个人看他的眼神就变得不一样了。 虽然只是一场游戏,但看到这样的急速下跌,几個人的心中都蒙上了一层阴影,除了朱秀雯。此刻他是空仓,当她看到原本打算要买的南华快速下跌时,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盯着李默看了好一会,期望他能回过头来,好让她能用眼神表达她的感激。可他却始终盯着黑板,神情专注,心无旁骛。 价格还在下跌,有几个人跑过来平仓,获结获利。但更多的人下了超单,用所有的钱加上账面利润在高位买了更多的股票,此刻原本赚钱的单子全都变成了亏损。他们犹犹豫豫,懊恼不已,却没有勇气去柜台平仓。 几个人中,郭庆雄最先跑到柜台前,平掉了青洲水泥,又平掉了九龙仓,只剩下早期的一些华远仓储没有卖掉。王斌将手头的两只股票平仓,然后反手做空了南华,李默则麻利地把单子开给了他。 胡峰也赶紧跑过去将青洲水泥平仓,然后学王斌反手做空青泥,然而这次李默却拒绝接单,他又试着做空其他股票,李默全部拒绝。很快,站在那发愣的胡峰被秦志高给挤了开去。后知后觉的他也发现了情况不妙,赶紧将手里的南华全部平仓。此时的南华,价格已经回落到14块6了。 在这个过程中,朱秀雯一直在观察李默,此时她也已经明白,李默之前确实是在帮她。她走到柜台前,轻声问道:“我,还能交易吗?” 这次李默开口了,轻声问她:“你要买什么?” 听见李默似乎在音调中强调了买字,她眼珠子一转,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王斌和秦志高,回过头来,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我买,南华。” 这次李默没有发呆,也没有拒绝,而是很利落地把单子给了她。朱秀雯心中一动,这家伙,连问都没问,就给她全额买进了南华。朱秀雯拿着单子回到座位上,当大家看见她拿着满仓的南华时,都惊愕不已。郭庆雄反应最快,他起身跑到柜台前面,但很快又走了回来。 胡峰好奇地问道:“什么情况?” 郭庆雄无奈地说道:“我想买点南华,那家伙说今天的交易结束了。” 王斌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我就不信了,还有七分钟就休市了,他还真能点石成金不成。” 就在这时,大厅里再一次爆发出一阵嘈杂之声。大家循声望去,只见黑板上那些股票在经过几分钟的喘息之后,又一次开始了急速下跌。那种火车脱轨冲向深渊的决绝,让那些过度透支生活费的赌徒们脸色惨白。他们中的一些人冲到了柜台前,喊着平仓。而有不少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们不是沉着冷静,而是已经被强制平仓,他们手里的单子,此时已经成了废纸。 “快看!”胡峰大喊一声,众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视线都锁住了黑板右上角的南华纱厂和华远仓储。此时其他股票几乎已经没有了成交,只有这两只股票,像是在赛跑一般,不停地有新的成交价格传来。很快,南华便收复了失地,涨幅再度超过了华远仓储的19%,最终涨幅27%,收盘价格为16块8。 三声叮当在柜台处响起,宣告着今日交易的结束。由于柜台处比较忙碌,几人坐在桌前没有动。不一会,马军拿着单子和现金走了过来,给几人结账。拿到现金后,结果便一目了然。朱秀雯以盈利1,380块高居榜首,郭庆雄640块排第二,秦志高的盈利是250,比王斌和胡峰要好,那两人最终是以亏损收尾。虽然输掉几百块钱无所谓,但这种输给女人和菜鸟的感觉却并不好受。 待得结账的人群散去,郭庆雄走到柜台前问李默:“你刚才就看出来除了华远仓储,其他都要跌?” “瞎猜的。”李默整理着手里的单据,头也不抬地说道。 郭庆雄当然不信,说道:“瞎猜?瞎扯吧你。就算你能猜到尾市会大跌,你还能猜到南华会反弹?” “那倒不是瞎猜。”李默依旧没有抬头。 郭庆雄眼睛一亮,饶有兴致地问道:“哦?那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李默抬起头来,说道:“我听说今天的慈善晚宴是南华的老板组织的,我就在想,如果我是老板的话,我肯定要让人把价格拉一拉,让大家都沾点喜气。” 郭庆雄愣了愣,没想到他给出的是这个逻辑,心中有些失望,嘴里还是问道:“那14块6不也涨了有10个点了吗,不反弹也可以了呀?” 李默难得笑了笑,说道:“14块6,你听听,要死了,多不吉利。要是我的话,也拉16块8,让今天凡是买这个票的人都有红包收,没有一个人套住,这个数字也好听,一路发,多好。” 郭庆雄无语,看了眼身后的朱秀雯,见她在笑,便问道:“秀雯,你爸他,不会真的是这么想的吧?” 朱秀雯摇了摇头:“我可不知道,这种事,他从来不跟我说的。” 这时秦志高喊道:“我们走吧!我爸关照让我们早点过去。” 几人跟着秦志高陆续离开,朱秀雯走到柜台前,轻声说道:“谢谢你。” 李默故作不解,疑惑地看着她。 朱秀雯也不说破,继续说道:“有没有兴趣来港岛工作,我觉得你在股票这个行当里一定会很有前途的。 李默接过朱秀雯递过来的名片,上面写着恒丰证券公司经理。他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道:“我暂时还没有离开这里的打算,不过还是谢谢你了。” 朱秀雯点点头笑道:“来港岛的话一定打我电话,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李默点了点头,望着那个婀娜多姿的背影发呆。港岛吗?他喃喃念叨着。那一刻,他想起了母亲,想起了父亲,然后是李艳红的身影,刘叔,还有蒋心怡挽着他胳膊时的笑脸。 第31章 结束营业 那天休市后,马军拉着李默,兴奋地谈论着下午的交易。李默想早点走,却被小马拉住了,听说他是要去重新找房子,马军当即拍板,让李默别花那个冤枉钱,以后就跟他一起住。 李默本能地想拒绝,但马军却很是霸道地帮他做了决定。想到房子一时半会难租,而且租金肯定还要涨价,李默便也没有再推辞,答应明天跟他回去住。李默走的时候马军还不肯走,说是要等坤叔回来,把下午的事情跟他讲一遍。 然而马军并没有等到坤叔,当天晚上他没有回来,第二天也没有来。两人商量后决定,宏利继续营业,他们一定要撑到坤叔回来为止。于是,他们像往常一样,一个管黑板,一个管柜台,有人问起,他们就说坤叔有事回乡下去了。 那几天,行情开始上蹿下跳,震荡不休。在李默的把控下,宏利不但没有亏损,总的资金量还在稳步增加。就这样,一转眼,一周就过去了。 按之前的约定,李默在休息日还是住回了家里。周一早上,当他来到宏利时,看到楼下围了一群人,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这里面有几个是宏利的常客,他们告诉李默,这栋楼要拆了,这里的商户今天就得搬走,宏利也要关门了。 李默冲到楼上,看到大厅里果然空无一人。往日这个时候,这里早已是人头攒动,而如今却是人气楼空。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他有些失魂落魄地从屋里走出来,看见马军从外面走了进来。 李默迎上去,抓住了马军的胳膊,大声问道:“怎么回事?这楼怎么突然要拆了?” 马军往坤叔的那张躺椅里一仰,懒洋洋地说道:“这栋楼和周边的房子都已经卖给永达地产了,我听说,是要盖什么商业大厦来着。” 李默愤愤不平地说道:“怎么这么突然?再怎么说,也得提前一些通知啊,哪有当天通知当天要人搬走的。” “你也可以不搬,到晚上,就会有人来帮你搬。到时候,你的东西就不是东西了,而是一堆垃圾。” “那这栋楼里的租户的损失谁来负责啊?” “坤叔负责。” “坤叔?”李默惊讶地看着马军,以为自己听错了。 马军从躺椅里坐起来,说道:“其实,这栋楼是坤叔的,永达地产公司的人早就找过他,可他一直都不肯卖。但这一次,为了救他儿子,他也只能妥协了。” “他儿子,怎么啦?” “赌钱,欠了那帮人高利贷,等坤叔知道时,已经无力回天了,只能把这栋楼抵给他们了。” “坤叔,他来过了?” “那天你走后不久他来的,主要是给这里的租户赔礼道歉,另外还给他们赔了一大笔损失。” “他,还好吗?” 马军叹了口气,说道:“瘦了一圈,但总算没倒下。” “那他现在人在哪里?” “回沙田乡下养老去了,他让我们空了去看他。” 李默哦了一声,有些颓然地在旁边的椅子里坐了下来。马军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肩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递给了李默。李默打开来,发现是几行小楷,看字迹,正是坤叔写的。 “小默,你很有天赋,也许,你真的能够在投机这個行当里做出一番事业。但我也要提醒你,投机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这条路不容易走,你还有许多东西要学,但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咱爷俩就此别过。”李默抬起头,似乎看见坤叔正笑眯眯地站在大门口,手里捧着他那个不离身的紫砂壶。 马军叹了口气,说道:“我听说,坤叔当年可是港岛有名的金牌经纪,那会也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真该跟他好好学两招的。” 李默一边将信纸叠好放进了包里,一边说道:“坤叔对你很照顾啊,经常跟你说这说那的,伱又不听。” 马军往外面走去,边走边说道:“他那是数落我,又不曾真教我,倒是你,哪里是来当伙计的,我看坤叔是把你当徒弟了的。” 李默愕然,与坤叔相处这大半年,他早就觉得坤叔不一般。人家开黑铃铛都是为了赚钱,他却并不是。这里的客厅,与其说是客厅,不如说更像一个茶馆。坤叔整天拿着个茶壶笑眯眯的,来的大都是街坊邻居,都是一些多年的老客户。 他在一些规则上都做了限制,希望这是一个尽可能公平的游戏。而且,人家怕有行家捣乱,对陌生客户有下单限制,他却对一些熟客有下单限制,说是为了保护自己,事实上是希望客户细水长流,能够陪他多玩一段时间。 马军靠在门口,望着外面说道:“有句老话,叫有钱难买子孙贤。坤叔英明一世,最终还是栽在自己儿子的手里。哎,真是防不胜防啊。” 李默走到窗边,望见街上人来人往,似乎一切如旧,然而他的生活又一次发生了变化,他又一次走到了十字路口。他想到前不久自己信心满满地给心怡承诺,要每周给她做红烧肉,要供她读书,可现在,他却新租的房子马上都要住不起了。 “小默,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马军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旁。 李默叹了口气,说道:“先找份工作吧。” “要不,咱们一起去玩玩?” 李默有些不解地望着马军,问道:“玩什么?” “股票啊,趁最近行情好,咱们也去赚点零用钱花花。” 李默白了他一眼:“经纪行开户最低要1万元,哪是我们能玩得起的。” “去黑铃铛啊,咱们是干啥的。” 李默转身往柜台处走去,边走边说道:“坤叔说过,让我们不要去其他黑铃铛玩。” 马军跟在他身边,边走边说道:“我说小默,之前咱们是因为在这里工作,坤叔怕我们分心。现在他都走了,宏利也关门了,现在谁管你啊!况且,你跟坤叔玩了这么久的炒股游戏,你难道不想试试?” 说起炒股游戏,自从上个月李默扭亏为盈后,坤叔就把他一天一次的下单机会调成了三天一次,并且仿照正规经纪行的规矩,收取佣金和手续费。坤叔说他日内短线波动看得很准,但中期趋势还是要多磨炼。 想起这半年的时光,他委实从坤叔那学到了许多,他毫不怀疑,如果再跟着坤叔交易一段时间,他一定还能再进步更多。只不过现在他走了,以后的路就得靠自己了。想到这,他走进柜台,打开了最下面的抽屉,拿出了那份属于他自己的交易记录,然后塞进了包里。 马军趴在柜台上笑着说道:“昨儿晚上我去舅舅家吃饭,他告诉了我一个内部消息,咱们今天狠狠赚它一笔,发财了哥哥带你去蹦迪。” 也许自从有股票市场那天开始就有了小道消息一说,不管在哪里,只要提起股票,人们就会下意识地打探消息,而饭局上是传播消息最佳的途径。他并不在意消息,不是说他认为消息一点用都没有,而是在他看来,消息并不可靠,而不可靠的消息,用处不大。 李默没有追问,马军也没有继续说,而是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走,边走边说道:“我听说荃湾那家店又开门营业了,我们就去那边玩吧,那里不限制下单额度,适合咱们资金量大的玩。” 李默心里好笑,马军的收入也没比自己高多少,他的工资是120,但他又抽烟又喝酒,花销较大。尤其是今年还交了个女朋友,总是入不敷出,上个月还问他借了30块钱。李默估摸着他口袋里的资金不会超过100块。 第32章 全部压上 下楼时,马军把楼梯口的那几个字给擦掉了,说这还是他写的呢,不过现在不需要了,从此再没有众利了。两人在街上吃了点东西,便坐上了往荃湾去的巴士。 自从三年前离开后,李默便再也没有来过荃湾。由于每天都看报纸,他知道荃湾这几年发展得很快,工厂比之前多了近一倍还多,政府也已经宣布要将荃湾发展成卫星城市。 坐在巴士上层,他眺望着远方,寻找着记忆里那并不熟悉的厂房。他没有找到那家他已经忘了名字的纱厂,只看见西边填海区一片崭新的厂房,以及东边近处一栋栋住宅楼宇。 从大巴车上下来后,他认出了这是当年他刚来荃湾时,李艳红带他和刘叔来吃饭的那条街。那会这一片只有这一条街,而现在街道纵横交错,店铺鳞次栉比,规模与之前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马军走了几步,回头招呼李默:“往这边走,看什么呢?” 李默走过去,指着马路对面说道:“那家饭店的红烧肉做得不错。” 顺着李默手指的方向,马军看见了一家规模并不大的饭店,门头的牌匾上写着上海人家四个大字。他一把搂着李默的肩膀往前走,边走边说道:“什么红烧肉,等赚了钱,哥哥请你去蓝鲨吃海鲜。” 李默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不停地回头去看。他没有跟马军说自己怀念的不是红烧肉,而是曾在这里请她吃红烧肉的那个女人。他并不了解她,她只是自己生活中的一个匆匆过客。她偶然出现,又突然离去,可在他的心中,却留下了永远难以磨灭的印记。这一路上,他都在回忆那段短暂的相逢。 随着马军的一声到了,李默回过神来,看见了眼前那块乾泰股票行的牌子。两人走进大门,发现这家股票行的门面虽然不大,里面却是别有洞天。交易大厅里站着坐着二十来个人,此时午市还没开始,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上午的行情。柜台旁边放着一台报价机,不远处是他们熟悉的黑板。 两人找了個角落坐下,马军四下看了看,然后凑到李默耳边轻声说道:“咱们把钱凑一起,买奶牛,今天要大涨,动作得快一点了。” 李默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即答应,而是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他说的奶牛是指牛奶公司,也是近期表现比较差的一支股票。马军凑过头去,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很多东西,还有画的奇怪的表格,里面全是各种数字,红的黑的,还有各种标记。 这个他一看就明白,因为他的工作就是记录黑板行情,这些都是股票的价格。马军知道李默有记录股票价格的习惯,除了工作时他抽空看盘记录,下了班还会复盘,每天如此。马军曾问过他,干嘛这么辛苦,李默只说是好玩。 过了一会,李默合上本子,说道:“可以买!” 马军切了一声,轻声说道:“我的消息是不可能有错的,你准备买多少?” 李默从包里拿出一叠钱,说道:“150块,这是我的全部资产。” 马军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就这么点啊?” “切,我敢打赌,你身上连100块都没有吧?” “小默,这回你可猜错了。”马军说着,得意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塞给了李默。 李默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大叠钱,他惊讶地问道:“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这钱不是我的。” “废话,肯定不是你的。” 马军嘿嘿笑道:“是你的。” 李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我的?” 马军点点头:“恩,坤叔给你的。” 李默愣在了那里,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将里面的钱抽出一半,然后将信封递给马军,说道:“咱一人一半。” 马军推还给他:“你拿着,这就是给你的,坤叔说了,其中1,000是你交易赢的,还有1,000是最近的奖金。” “奖金?” “对啊,坤叔之前说过,他不在的时候,输了算他的,赢了算我们的。只不过呢,因为要给楼里的租户赔钱,所以剩下的不多,他本来要多给我们一些的。” “那咱们也该对半分啊。” 马军拍了拍口袋,说道:“有,我也是2,000,其中1,000是他给我留的工资。” 李默点点头,说道:“还是坤叔想得周到,这工资到最后才发给你。” 马军哈哈笑道:“是啊,要是之前就把这钱发给我,估计早花没了。” 这时,柜台里的人拉响了铃铛,宣告下午的交易开始了。李默点了一千块递给马军,马军却皱了皱眉,说道:“干嘛,一起啊。” 李默摇了摇头,说道:“一千块对我们来说已经不少了,而且咱们是生面孔,一来就玩太大容易被盯上。” 这时,报价机滴滴滴地叫了起来,坐在旁边的人开始报价,黑板小弟也开始把一个个最新的成交价写上去。马军心中着急,将钱塞进口袋,站起身来,说道:“行吧,行吧,那就一人一千。” 李默一把拉住了他,嘱咐道:“伱先开户把钱存上,但别急着买。你就守在报价机那边,如果奶牛的成交价超过36你就先买1/3,剩下的咱们看情况再说。” 马军满口答应,快步跑了开去。黑铃铛里所谓的开户,就是预先把资金存进去,免得每次交易都要进行现金结算。下单的时候,一般每张单子都是按10%划取保证金,如果你不主动追加,就算你账户上有钱,那也一样会帮你平仓。 他将剩下的1,000块放进包里时摸到了那本破旧的笔记本,不由想起里面的一句话:资金就是弹药,一名合格的投机者,决不能轻易就把子弹打光,然后听天由命,任人宰割。 不一会,马军便兴冲冲地跑了回来。李默看了下黑板,不由皱起了眉头,此时牛奶公司的最新成交价为35块8,是今天的最高价。 “你怎么回来了?”李默问道。 马军扬了扬手里的单子,说道:“买好了。” 李默一把将单子抢了过来,只看了一眼,便惊呼道:“你买了840股?” 马军赶紧捂住他的嘴巴:“小声点,别人都在看我们呢。” 李默又看了一遍单子,没错,牛奶公司,成交价格35块7,市值3万。他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把自己的2,000块全投进去了?” 马军点了点头:“是啊,这股票必涨的,而且,你不也看好它吗?” 李默瞪了他一眼,叫道:“哪有必涨的股票,我不是让你等股价过了36买1/3吗?你倒好,不但一次性全买了,还加了1,000块。” 马军不解地问道:“既然咱们已经决定要买了,成本低点不好吗?而且,如果只买了三分之一,万一待会一路涨上去了,就没有上车的机会了,这不是白白浪费钱嘛。小默,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李默叹了口气,说道:“我同意买奶牛是因为根据我这段时间的观察,觉得这只股票的走势上涨的概率较大,而且,如果突破36块,上涨的确定性就更高了。我让你买三分之一,是让操作更有回旋的余地,万一走势与我判断不符,我们就该及时止损,因为在投机这个市场上,从来就没有百分百这种事情。这些是我自己的判断,是我平日里操作总结出来的交易方式,不是因为你的消息,我从来不相信什么消息!” 第33章 峰回路转 在正规的经纪行里,保证金操作的买空和借股卖空的行为都是并不多见的。可在黑铃铛里,这两种交易模式都成为了常规操作,因为大多数人赌的都是股价的短期波动,不管是涨还是跌,赌对了就赢钱,赌输了保证金就会被清零。在这里交易,不但门槛低,而且方便快捷,也正因如此,黑铃铛才屡禁不止。 这些人看样子都是老手,尤其是那个陈先生,他赌牛奶公司会下跌,并且用实际行动来证实他的判断。如果真如他所言,价格要跌到30块的话,那到时候,自己手里的这张委托单就全部成废纸了。 整整3,000块钱啊,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化为了乌有。马军越琢磨越害怕,便又站起身来。这一次,李默拉住了他。他欣喜地望着李默,希望能从他口中听到一些好消息,比如这只是暂时下探,比如这是庄家在拉升前最后的洗盘,可他听见的是:“如果价格跌到33块2,你就全卖了吧。” 马军朝黑板望去,现在的价格是34块2。他心中郁闷,大声喊道:“要卖就早点卖啊,既然不看好,何必要多损失800块。” 旁边的那群人往这边看过来,爆发出一阵哄笑。 李默轻声说道:“这只股票,很可能会涨起来。” 马军闻言精神一振,但随即又有些疑惑,他挠了挠头,轻声问道:“小默,你说这只奶牛到底是要涨还是要跌啊?” “都有可能。” 马军叹了口气,说道:“那咱平了吧,早点止损。” 李默摇了摇头,他摊开本子,马军凑过去,看到的是牛奶公司这半个小时的所有价格,但是与黑板上不同的是,很多价格都被标了各种标记。他看不懂这些标记是什么意思,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 这时,李默说道:“从这半个小时的盘面来看,奶牛有很大的概率会上涨,但是马上涨还是先下探后再涨,这个掌握在主力资金的手里。这只股票,主力控盘控得很稳,不是太需要借势,所以,他们的选择会比较多。” 虽然不是很明白李默的话,但马军还是听出了一些意思,轻声问道:“你的意思是,只要不跌破33块2,涨的希望就都在,如果跌破了,那今天主力就不大可能再把它拉起来,就是跌的概率就很大了?” 李默点了点头。 马军长出了一口气,折腾了半天,总算听到了一句好话。这时,随着滴滴的报价声,黑板上不断刷新着价格,牛奶公司的价格又开始滑落,很快就跌破了34块。马军又紧张起来,不停地搓着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默拍了拍他肩膀,说道:“你现在就过去柜台,填一张33块2的单子,如果价格跌到了,咱们就全部卖掉,能收回多少是多少,如果价格没到,哪怕差一分钱,都不要卖。”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马军觉得自己似乎理解了33块2这个价位的意义,可在看到价格跌破34块时,他又变得六神无主了。恐惧渗透进他的脑袋,如同塞进了一团浆糊,然后又被冻住了一般。这一刻,他又想不明白了,既然33块2要卖,那为何不在34块2卖呢。可他已经没有勇气去质疑李默了,他也不愿再多想,而是站起身来,快步往柜台方向跑去。 “跑快点,再晚就跌没了。”身后传来那位陈先生戏谑的声音,以及旁边那群人的哄笑声。他们跟着卖空牛奶公司,此时已经有了账面利润,看到这两個年轻人不知死活大手笔赌博落得这个下场,心中很是愉快。 这时价格又下跌了一些,已经到了33块8,距离李默指定的价格又近了一步,马军已经填好了委托单,却一动不动地靠在柜台旁边。他眼睛望着黑板,耳朵留意着报价机,而捏着单子的手则在不停地颤抖。 这时,马军感觉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猛地转过头,见是那位陈先生。此时的他满面春风,看了眼马军手里攥着的委托单,笑着说道:“33块2啊,何必呢,不过也快了。” 马军张了张嘴,习惯性地要跟他斗几句嘴,却最终没能说出一句反讽的话来。陈先生也没有要跟他深聊的意思,他说完之后便对窗口里的交易员喊道:“33块8再给我卖300股牛奶。” 马军紧紧咬着牙不吭声,转头去看李默,却见他神情专注而平静地看着黑板。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不管技术怎么样,光从心态这方面来看,李默真的比他强太多了。 这时,牛奶公司的价格终于到了33块5,那些放空了牛奶公司的客人心情愉悦,那个陈先生更是在人群中高谈阔论。有人想要去平仓落袋为安,被他数落了一番后又坐了下来。牛奶公司的价格在33块5的位置上并没有停留太久,价格快速滑落到33块3,那个原本想平仓的人激动地说道:“以后咱就跟着陈哥混了。” 陈先生淡然道:“牛奶的跌势已成,今天谁也阻挡不了我们赚大钱。” 这时,报价机滴滴地响了几声,大家都看向报价那人。马军终于不情愿地把委托单丢进了柜台,在他想来,这声滴滴声带来的信息就是奶牛的价格已经到达33块2了,甚至直接跳过了这个价格也说不定。他担心牛奶公司的交易太过活跃,一会价格万一直接跌得太快,连33块2都没卖掉,那真的要血本无归了。 这时,坐在报价机旁的那人报出了价格:“牛奶,33块3。” 马军愣了愣,赶紧又把单子给拿了回来。他紧张地盯着报价的那个人,整个人如同一尊蜡像,僵硬地站在那里。在随后的三分钟内,报价机传来的交易记录大多是牛奶公司的,不过价格却始终停留在33块3这个位置上。马军呼吸急促,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半转着身子,全神贯注地盯着报价的人,又随时做好了下单平仓的准备。 陈先生那边的人也有点紧张起来了,不再吹嘘和哄闹,而是默不作声地看着黑板。陈先生依旧表现得很轻松,他拍了拍手,大声说道:“第二轮总攻马上开始,目标30块。” 他的这句话就像真的是发动冲锋的号令,他话音刚落,报价机的滴滴声便又响了起来。众人齐刷刷地望着报价的那个人,那人故意停顿了一下,不知是自己感到奇怪还是故意吊大家胃口,他咽了口吐沫,然后报出了33块3的价格。马军的心已经被提到嗓子眼了,而那边的人群也开始不安的躁动起来。 这时,报价机的滴滴声变得绵密起来,一连串牛奶公司的价格如雨点般打落在黑板上。牛奶,33块4、33块5,等大家回过神来时,价格已经冲破了34块,直接冲到了34块8。这一阵狂风暴雨,让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马军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紧紧攥着那张单子,指甲陷进肉里,手心里都是汗。他转过头去,见那帮先前还得意轻松的人群,一个个如同见了鬼一般,惊恐万分却又无法挪动脚步。 牛奶公司的价格在到达34块8后开始回落,晃晃悠悠地来到了34块4。那位陈先生倒是还算镇定,让小弟继续帮他卖空400股。这时,他身旁之前跟着他卖空的人已经产生了账面亏损,有的跟着下单,有的却没有跟,但也没有人平仓。 在经过短暂地盘整之后,这头奶牛似乎又积蓄了力量,很快便冲破了35块的价格,然后一口气冲到了35块7的位置。那群跟着做空的人眼看情况不对,赶紧冲过去平仓。马军将手放在嘴边,大声喊道:跑快点,再不平仓,马上就要涨到38块了。”说完这番话,他长出了一口气,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心中顿觉舒坦无比。 第34章 敬畏之心 “这应该是你们今天全身而退的最后机会了。” 马军转过身,见那位陈先生不知何时站在李默的身旁,在跟他说话。 李默站起身来,恭敬地说了声谢谢。 马军哼了一声,说道:“泥菩萨过江,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我们运气好,今天肯定能赢钱。” 陈先生看着马军,认真地说道:“在股票市场赢过钱的人数不胜数,但是要在这里长期赢钱,却极少有人能做到。靠运气,哼,靠运气的人时间一长都死了。” 马军笑嘻嘻地说道:“那咱们就看看谁活得时间长一些。” “趁着反弹赶紧卖了吧,一会开始跌了就没机会了。”陈先生没有再跟他斗嘴,丢下一句苦口婆心的劝说便走了开去。 他刚走开,牛奶公司的价格便又开始继续上涨,在35块9略作盘整之后,很快就冲过了36,来到了36块1,接着是36块2。马军激动地拍着李默的肩膀,似是经历了长征的千难万险后终于抵达了延安。 这时,场内的气氛也再度疯狂起来,因为有人买入了1,000股牛奶公司的股票,而且说出了买入的理由,那就是36块是个关键阻力位,一旦价格突破这个点,那就预示着一波拉账已经开始,据他保守估计,价格至少要涨到45块。 马军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个人,心想着居然这里也有这么厉害的人,能看出36块这个关键点位。看着人群疯狂地涌向柜台,他突然想起来,李默那还有1,000块钱呢,便急忙提醒他:“哎小默,你那不是还有1,000块吗,现在涨势已成,你要不要加仓啊?” 李默正在本子上记着什么,头也没抬地说道:“不急,再看看。” 马军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继续盯着黑板。可接下来的半个小时,牛奶的价格一直在36块5到36块1之间震荡徘徊,并没有如大家所预想的那样快速上涨。这时,价格又来到了36块1附近。 “你去柜台那边等着,如果价格回到35块7,就直接平仓。” “啥,平仓?” 李默点了点头。 马军有些不甘心地说道:“好不容易才到这里,胜利就在眼前啊。”他这会满脑子想的都是价格马上起飞,然后一路长虹,却冷不丁听见的是要卖,心里自然有些别扭。但刚刚的痛苦和纠结仍有余韵在他的心里震荡,这让他又不敢过份质疑李默的指令。 李默说完之后便继续去看黑板,没有要跟他解释的意思。马军也不敢耽搁,便往柜台跑去。冤家路窄,他遇到了前来平仓的陈先生和几個他的信徒。马军按李默关照的填好了委托单,然后紧紧捏在手里。他站在柜台旁,看着眼睛直勾勾盯着报价机的陈先生,心里有一种在大夏天吃了牛奶公司冰棍的舒爽感。 经过这一轮V字型反转,场内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起牛奶公司这只股票,但是与先前人人喊打不同,此时,一片看涨之声此起彼伏。不少人跑过来开单买入,从几十股到几百股的都有。那几个跟在陈先生身后的信徒,手里捏着做空的单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牛奶的价格又开始攀升,36块2,36块3,36块4。陈先生终于按耐不住,咬着牙喊出了平仓,然后将手里的单子全部丢进了柜台。他后面的那几个人也赶紧将单子丢了进去,生怕晚了会造成更大的损失。 马军在旁边笑嘻嘻地说道:“哎吆,陈军师,你不再等等?说不准一会价格又下来了呢。” 此时的陈先生显然没有心情跟他说话,他在柜台旁又站了一会,可能是在犹豫要不要反手做多。马军这会倒是不敢再刺激他,他这会又想起了舅舅的内部消息,觉得这会股价突破36块,然后一路长虹冲上40块是板上钉钉的事,虽然他俩的操作彼此并没有什么关系,但他却不想因为自己的刺激促成这个讨厌的家伙赚钱。看着陈先生转身离开,他松了口气,忍不住吹起了口哨。 这时,报价机的滴滴声再次变得急促起来。在马军想来,这会应该是那头调皮的奶牛开始发足狂奔了,然而他听见的和看见的,却都是股价的一泻千里。几乎完全没有抵抗,价格便来到了35块7。 场内鸦雀无声,静的只有报价机的声音。很快,有人反应过来,往柜台这边冲了过来。马军转头去看李默,见李默对着他做了个手势,他心领神会,转过身占住了柜台的位置,大声喊了一句:“35块7,平仓。” 他的话音刚落,报价机便又响了起来。柜台里的那人还没拿到单子,价格已经跌破了35。随后,报价机就像机关枪一般连续扫射,马军身后涌过来一群想要仓皇出逃的人,他们举着单子喊着平仓,可交易员根本来不及操作,或者也不急于操作,让他们全部爆仓最好。 马军拿着单子回到座位上时,价格已经跌破了34,他发现自己那干了的后背已经再一次被冷汗浸湿了。如果不是李默预先让他填好单子埋伏在那里,他们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马军看向一旁的李默,只见他依旧淡定地看着黑板,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今天是我看走眼了,害得大家亏钱,是我陈某人的错。” 听到声音,马军转过头去,见说话的人正是那位陈先生。 他旁边站着七八个人,其中有一个年纪大一些的人站出来说道:“陈先生你这是哪里的话,平日里你也经常有带我们赚钱,说白了,你好心给我们建议,听不听还在于我们自己,我们又不懂怎么操作,要不是你,我们根本不知道怎么玩。” 老人的话说得很真诚,但并没有得到同伴的支持和肯定,其余那些人估计亏得比较厉害,都黑着脸不说话。 陈先生叹了口气,感慨道:“股票市场变幻莫测,没有常胜将军啊,失去了对市场的敬畏之心,离亏损就不远了。” 马军看到他们此时的模样,心里畅快。不过此时他倒也没有过去说风凉话的想法,经过这一番折腾,他算是领略到了股市的惊涛骇浪。平日里在黑板上写那些价格,虽然也知道这里面的意义,但那种事不关己的感觉和重仓在手,每一个价格波动都与自己的本金息息相关的时候,是完全不同的。对市场要有一颗敬畏之心,马军觉得,陈先生这句话总算是说的有些道理。 “接下来,怎么弄?”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默将本子合上,伸了个懒腰,说道:“回去吧。” 马军看了下墙上的钟,还有十分钟才收市,便试探着问道:“要不要买一点,跌这么凶,可能会反弹。” 李默站起身,一边将本子放进包里,一边说道:“会反弹一些,但上方有很多套牢盘,反弹的幅度不会大,机会和风险不成比例,我们没必要冒险去博那一点点利润。” 第35章 稳定盈利 在回去的路上,马军有些感慨地说道:“在今天之前,我也做过几次股票,但都是靠消息。每次有消息了,我就溜出去做一点,总的来说,有赚一些小钱,我也一直认为靠消息炒股是唯一的方式,我不相信这里面存在什么技术。 但是今天,当我押上了大赌注之后,我突然发现,所有的波动都被放大了,大到让我无法思考,我的行为完全被情绪左右着。今天要是没有你在,我估计已经被正反耳光抽得爬不起来了。” 李默笑了笑,说道:“那是因为,你所有的决策都是建立在希望和恐惧之上,而这两种情绪,正是庄家和主力用来控制你的工具。” 马军看向李默,问道:“难道,你就一点都没有受到这两种情绪的影响?” 李默摇了摇头道:“我当然也有,但我一直在努力摆脱这两种情绪对我的干扰。我让自己的注意力尽量集中在对整体行情的预测和个股走势的分析上,我更在意我的判断是对是错,而不是我赚钱或者赔钱,因为如果我的判断是对的,我总是会赚钱,反之,就一定会赔钱。” 马军摇摇头道:“哎呀,我估计,整个香港做股票的,也没几个像你这么认真的。反正啊,我是做不来。让我每天花几个小时记录、复盘,又是圆圈又是三角的,那真是要我的命了。” 李默沉默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开口说道:“相信我,如果你不是把投机当成一件严肃的事来对待,那么最好远离它。” 马军愣在那里,他想起了坤叔对他的告诫。 李默转过身来,看着马军,异常认真地说道:“投机是一个充满魔力的游戏,但也是一门严肃的事业,要在这里取得成就,需要学习很多东西。但许多人只喜欢交易的刺激,梦想着一夜暴富,既不学习,也不反思,这就像打仗,赤手空拳就上了战场的,就算侥幸一时不死,早晚也是要战亡的。” 马军叹了口气说道:“我就是你说的这种人。” 第二天,两人再度踏上征程。在路上,李默提出一共动用2,000块资金进行买卖,剩下的2,000,只在机会特别好的时候再投入,这样一方面给自己留有余地,另一方面,也不想太过招摇。经过昨天的事,马军不再自作主张,答应完全根据李默的指令行事。 这一天,李默交易了七八只股票,买进卖出比较活跃,这让马军忙得不亦乐乎,却直呼过瘾。马军之前买卖股票都是靠消息,有的还是宏利里面客户的二手,甚至是三手消息,总之,他每次都是只盯着一只股票,全仓买入后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只能等待行情的变化来验证消息的真伪。像今天这样,左冲右突,征战四方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到休市的时候,他们一共赚了600块。回去的路上,马军兴奋地手舞足蹈,也对李默更加心服口服,因为这一天的行情上蹿下跳,交易厅里大多数人的保证金都被洗掉了,剩下的也基本上以亏损为主。 在随后的半個月时间里,市场延续了这样的震荡,一会高开低走,一会低开高走,或是正涨得好好的,尾盘突然大跌。总之,大家都有肉吃的行情已经结束了,而这种大幅度的震荡,对黑铃铛的经营者非常有利,因为大多数客户都是尽可能地用足杠杆,而10%的保证金,在这种行情下,经常是很轻易地就被洗掉了。 这段时间,李默的交易比较活跃,单子有赚有赔,但总的来说还是赢多输少。马军又去找了趟舅舅,名义上是去看望舅舅和舅妈,实际上是想打探打探消息。时隔半个月,舅舅的状态与先前完全不一样了。说起牛奶公司,他把几个领导都骂了一遍。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从他的声音里可以听出来,他也在这头奶牛上吃了亏,而且这亏吃得估计还不小。 没有了消息,马军便没有了任何决策的依据,只能坐在那边等待李默的指令,做好交易助手。在交易大厅里,李默并不怎么跟他聊天,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观察行情,翻看他的本子,思考每一只股票的走势。他沉浸在自己的交易系统中,真的把股票交易当成了一场数字游戏,却又玩得格外认真。 在疯狂交易了半个多月后,李默的操作频率开始降低,他严格按照自己的原则进行交易,该落袋为安时毫不犹豫,该止损时干净利落,没有把握的机会宁愿放过,看不清楚时就先退出来。有时他在大厅里坐几个小时都不下单,急得马军坐立不安,却又不敢去催他。 无奈之下,马军只好四处游荡,很快便与大厅里的人混熟了。没事的时候,便与他们混在一起,一起天南地北地抽烟吹牛,甚至在行情不好的时候,还跟几个人打起了牌。 就这样,在乾泰交易了一个月后,两人的资金变成了8,500,净赚了一倍还多点。在黑铃铛里,由于基本上都用上了十倍杠杆,所以一朝暴富的机会总是有的。一个月资金翻倍的人不是没有,但像李默他们这样,每天稳定盈利,而且是在这样一段大家几乎无法生存的行情中取得的成果,真是让马军越来越佩服他。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这么个小小的交易大厅。李默早就提醒过马军,让他下单时低调一些,结账时也尽量等人少的时候过去,可这家伙不但嗓门大,还喜欢显摆。慢慢的,就有人开始跟着他买进卖出了。也有人开始有意无意地坐到李默的身旁,可能是想听到第一手的信息,或是想探探他的虚实。 这段时间,那位陈先生很是沉默,不怎么发表言论。马军有时会故意去调侃他几句,但他却并不搭理。据说这段时间他的手风很不顺,输了不少钱,就连那位一直挺他的老人家也已经弃他而去了。 第36章 大获全胜 这天中午,两人在乾泰斜对面的一家上海餐馆吃饭,陈先生走了进来。当时大堂里已经没有空桌,他在略微犹豫之后,径直走到了两人的桌前,询问李默能否拼桌。见李默点了点头,而马军也没有反对,他便拉开凳子坐了下来。 刚坐下,马军就将一只杯子放在他面前,然后拿起啤酒瓶说道:“来来来,喝杯啤酒解解暑。” 陈先生连忙按住杯子,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啊小马,下午还要交易,不能喝酒。” “不喝拉倒!”马军扫兴地收回了手,一口喝干了自己杯中的啤酒,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陈先生转头看向李默,认真地说道:“小兄弟,跟你请教一个问题。” 李默提起桌上的茶壶给那个空杯子里倒了些茶水,说道:“陈先生你太客气了,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好了。” 陈先生将身子往前凑了凑,轻声说道:“我今天在36块1处买了半仓牛奶公司的票,上午它涨到36块3后又跌下来了,现在是35块9。不瞒你说,这个月我做得不好,节奏不对,怎么做都是错。今天这一单,原本是想最后博一记的,可现在这个样子,我真的是已经有点看不清行情走势了。所以才腆着老脸来问问你,你觉得我要不要平仓?” 马军一听他是来刺探军情的,当即毫不客气地说道:“为什么要告诉你啊,你要平就平,少打听。” 马军的声音很大,引得其他桌的人都往这边看,有几个还是乾泰的常客,也认识他们。陈先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低着头喝茶,不再说话。 “我觉得,可以再买一些。” 李默的声音不大,却很是坚定。陈先生抬起头来,有些激动地说道:“那我一会开市后就买进,小兄弟,真的很感谢你。” “我建议不要开市就买,最好等到价格冲破36块3时再买入,那样更保险。” 陈先生愣了愣,随即似是领悟到了什么,他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平仓?” “现在还不好说,要看具体的情况再定。” “哦,你们有没有买?” 马军嘿嘿笑了笑,得意洋洋地说:“买啦,成本比你低4毛。” 见陈先生看向自己,李默点了点头,说道:“要不一会你就坐我们后面,这样我们加仓或平仓的时候,伱可以跟着同步操作。” 陈先生嗯了一声,举起茶杯说道:“小兄弟,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欠你一個人情。我叫陈向东,小兄弟你怎么称呼,我听你搭档喊你小默。” “我叫李默。” “李默小兄弟,我看你在做交易时很冷静,也很有章法,不像是新手,有没有在正规的经纪行开过户啊?” 李默摇摇头,说道:“没有,那个资金要求比较多。” 陈向东哦了一声,说道:“以你这水平,要积攒够开户费用是迟早的事。” 马军说道:“那是当然,不过干嘛要去正规经纪行啊,这里不是很好。” 陈向东说道:“在这里交易,是和经纪行对赌,老板是不会让你们在这一直赢钱的。” 马军喝了口酒,笑嘻嘻地说道:“是啊,我们一直赢钱,估计很快就会被赶走了。不过你倒是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可以一直在这里玩。当然,也得你钱够输。” 陈向东已经习惯了马军的嘲讽,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经过近一个多月的震荡调整,牛奶公司的股价再次来到了前期的高点附近,只不过如今的众人早已如惊弓之鸟,眼见它冲击36块3不成,便纷纷平仓,甚至还有人反手做空。 由于早早填好了单子等在柜台附近,马军和陈先生能够在价格再次冲破36块3时买入,而其他人,等反应过来时,价格早已冲到了37块5,根本不敢再跟进。随后价格继续往上走,在触碰到38块整数位时掉头向下,再次来到37块5附近徘徊。 陈先生紧张地看着身旁的李默,此时的他已经完全丧失了判断能力,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个位置平仓。李默没有给出任何指示,他只是望着站在报价机旁的那个人。当那人第四次报出37块5这个价位时,李默喊了声马军,马军立即站了起来,陈先生也紧跟着站了起来。 李默笑着拍了拍陈先生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随后嘱咐马军把剩下的资金全部买入。马军毫不迟疑地冲了过去,陈先生则长出了一口气,缓缓坐了下来。他已经满仓了,但李默还留着资金,他在这个价位进去,那就是对这只票的后市依然看好。 果然,李默就像是个神枪手一般,弹无虚发。在马军拿着单子回来后没多久,这头奶牛再度冲了起来。而这一次,它勇往直前,一路冲过了38,又冲过了39,看那架势,40块也将很快被它踏在脚下。 交易厅里一下子便炸了锅,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这头疯狂的奶牛。只不过,大多数都是焦虑和悔恨的声音。此时,不少做空的单子已经成了废纸,就算还没爆仓的,也深陷亏损泥潭而不可自拔。而那些侥幸在低位买入的,则懊恼地拍着大腿,他们虽然没有亏钱,可也没赚到大钱,因为他们早早地就落袋为安了。 价格很快就冲破了40,但并没有快速向前,也没有回落,而是在40到42之间上下震荡。李默下达了平仓的命令,然后收了笔记本走到了外面。大厅里嘈杂吵闹,这一天下来,他还是觉得有点累的。他伸了个懒腰,深吸了几口气,转过身,看见陈向东满面春风地向自己走来。 “平了吗?” “嗯,平了,今天多亏你了,让我赚了不少。” “举手之劳。” “小默我问一下哈,你这么坚决地在40块平仓,是不是开始看空了?” “不是,是我觉得40块以上风诡云谲,既然看不懂就先退出来。” 陈向东细细咀嚼着这句话,过了一会又开口问道:“你觉得顶部在哪里?” 李默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觉得永远不要去猜测顶部和底部的具体位置比较好。” 陈向东点点头,深有感触地说道:“跟着你做交易真好,不光是赚钱,还能学到不少东西。” 李默摆着手说道:“陈先生你千万别这么说,我也是边做边学,今天能这么顺利,运气的成分也很重要。” “小默你太谦虚了,我是不会看错的,你绝非池中之物。我明天要去东南亚出趟差,估计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到时候再来跟着你做交易哈。” 李默笑了笑,问道:“陈先生是做什么生意的?” “我在附近的一家纱厂里上班。” “哦,那你怎么不用上班?我看你每天都在这里。” 陈先生笑了笑,说道:“老板是我大舅子,他不希望我插手太多厂里的事,给我派的活很少,我每天上午过去弄一下,下午就来这里了。” 此时已经休市,有的人已经离开,有的还在那讨论行情。看见李默进来,不少人走过来跟他打招呼。他今天的战绩已经被曝光,这些人刚刚就在讨论他的操作,语气中对他的仰慕之情又多了几分。 李默走到马军身旁,问他怎么回事,马军说柜台的人让他等等,说是他们的金额比较大,要先处理好其他人的再给他结算。如此又过了十几分钟,经理跑了过来,却不是给他们送钱,而是请他们到楼上去,说是老板要见他们。 两人对视一眼,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可钱还在对方手里,他们也不能拍拍屁股直接走人,于是,他们便有些惴惴不安地跟着经理往楼上走去。 第37章 池塘水浅 楼上的办公室里也有报价机和黑板,就像个小型的交易厅。一个男人站在窗口,听到动静后转过身来。这人看看上去三十来岁,长发盖到脖颈处,满脸胡渣。他穿着西裤和白衬衫,手里夹着一根香烟,冷冷地看着他们。 经理上前一步,轻声说道:“就是他们俩,今天又赢了不少。” 马军听见了这句话,不服气地说道:“干嘛,难道你们这只准客人输钱,不许客人赢钱啊。” 那人抽了口烟,往前一步,将烟吐在了马军脸上,缓缓说道:“你们有输过钱吗?从你们第一天来这里交易开始,你们就一直在赢钱。而今天,你们赢的钱比我们从其他人身上赚到的还要多。小兄弟,这可不是赢钱,是赤裸裸的抢劫。” 马军愣了愣,随即嘿嘿笑道:“我们运气好,不行吗?” 那人冷哼一声,说道:“运气好?这半个多月行情震荡多变,90%以上的人都在亏钱,你们一共做了86笔交易,胜率居然达到了78%,你跟我说这是运气?” 李默将马军拉到一旁,对着那人说道:“你喊我们上来,不是为了表扬我们的吧?” 这时,那位一直温文儒雅的经理突然大声咆哮道:“你们俩个小王八蛋,居然敢在我们这扮猪吃老虎。我告诉你们,之前赢的钱我们就算了,不跟你们计较。但今天,你们别想从这里拿走一分钱。” 马军怒斥道:“放伱娘的狗屁,想耍赖是吧,你试试看。” 李默拉住了攥着拳头跃跃欲试的马军,冷冷地看着那个男人,平静地说道:“今天我们赢的钱必须拿走,要不然,除非你把我们弄死,否则你这個新店也别想在这里顺利开下去。你应该知道,做这个行当,失了信誉,那就不会再有人来了。” 那人转过头,对着经理说道:“去,把钱拿给他们。” “老板,你把他们交给我,我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 那经理话还没说完,就被老板一脚踹得倒退了四五步,撞翻了旁边的一个衣架,摔在了地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李默和马军都吓了一跳。 那人上前一步,半蹲着对躺在地上的经理说道:“早就跟你说了,遇到问题多找找自己的原因。你如果有点脑子,早就该发现问题,限制他们下单,而不是等到今天亏了一大笔钱才想着要用下三滥的手段来擦屁股。把人交给你?你他妈的想干嘛?剁手剁脚还是把他们丢海里?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我们现在是要规规矩矩地做生意,不到万不得以,不要去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听懂了没有?” 经理低着头说了句知道了,然后爬起来跑了出去。那人站起身,吸了口烟,缓缓吐着烟雾。经过刚刚的变故,两人都有些紧张地望着他。这时,那人将香烟丢在地板上踩灭,转过身来,走到李默跟前,伸出右手,说道:“认识一下,我叫杜明。” 李默伸出手与他握了握,同时也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杜明沉默了一会,说道:“有人告诉我,你们之前是坤叔那的。” 李默点了点头:“是的,他负责写黑板,我负责在柜台交易。” 杜明嗯了一声:“既然是坤叔的人,那就更加不能把你们丢海里去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恐惧。李默开口问道:“你认识坤叔?” 杜明又抽了口烟,淡淡地说道:“做这行的,基本都认识他吧。不过他是老前辈,我入行晚,没跟他打过交道。” 马军见杜明的语气中对坤叔甚是肯定,便说:“小默是坤叔的徒弟。” 杜明哦了一声,说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研究过你的交易,很有章法,而且令行禁止。别说你这个年纪了,在我认识的人里面,也没几个能做到这样的。” 马军突然笑着说道:“之前那波普涨行情,你们亏得很厉害吧,还歇了半个月。我看,你得重新换个经理了,这人水平不行。” 听马军说到之前的糗事,杜明脸色有些阴沉,沉默了一会,他开口说道:“你说得没错,他的水平是有些问题,要不然,也不需要我亲自跑到这里来了。” 马军刚刚开了个玩笑,却有点后怕,此时不敢再乱说话。李默突然开口问道:“既然你喊我们上来,那是不是,我们接下来就不能在你这边交易了?” 杜明点了点头,说道:“那是自然,不过我喊你上来,主要是想邀请你加入我们乾泰。” 李默先是愣了愣,随即笑着说道:“你刚也说了,我们赚的钱比其他所有人输得都多,既然我自己能赢,又为什么要为你打工呢,而且,你也不可能把这里所有的收入都给我,是吧。” 杜明抽了口烟,淡淡地说道:“我不是要让你在这里帮我看店,我是想你跟我去港岛。相信我,黑铃铛不适合你,在这些小水潭里,你是翻不出什么浪花的,真正适合你的,是香港证券交易所,那里才是大海,是你可以施展才华的地方。” 李默愣了愣,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人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但很快他便平复了情绪,说道:“很感谢你的肯定和邀请,但我觉得黑铃铛还蛮适合我的,而且我喜欢单独行动,所以……。” 杜明沉默了一会,走到窗边,指着楼下还未散去的人群说道:“你看这些傻瓜,他们都觉得自己能从股票的波动中赚到钱,可实际上,他们只是偶尔赚钱,长期亏钱。在黑铃铛里,客人赚钱,就是老板亏钱。所以,没有一个老板会喜欢你们这种只赢钱不输钱的客人。你很快就会知道,我算是很文明的了,只会让你带着赢来的钱滚蛋。但其他地方,就不好说了。” 马军脸色一变,大声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谁还会去玩?” 杜明转身往办公桌走去,边走边说道:“你以为他们那么傻,会当场把你们的手脚打断吗?能开黑铃铛的,尤其是有点规模的,哪个不是黑白两道都通的?他们做事,比你们想的要有脑子的多。” 马军仍旧不服气地说道:“总是有人运气好,在短期内赚钱的吧。难道一有人赚钱,他们就不让人交易,或者干脆去把钱抢回来?” 杜明吐出一口烟雾,说道:“那倒没有,尤其是那些大一点的店,他们的容忍度会高一些,也会顾忌名声而不随便乱来。他们会判断你是运气好的普通人,还是微服私访来对付他们的高手。一般来说,他们不会一上来就穷凶极恶,而是会禁止你交易。但如果你不识相,想方设法去赢他们钱的话,那就不好说了。” 这时,经理走了进来。杜明使了个眼色,经理走到两人跟前,将一个厚厚的信封递了过去。马军接过信封,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对着李默点了点头。 “谢谢你的提醒,那我们走了。” 等一等。杜明喊了一声,转过身去,从桌子上拿起一张单子,说道:“把这张单子带着。最上面两家是我的店,你们也不要去那里光顾了。我已经让人把你们的照片发过去了,如果你们不识相,用假名字或者让其他人去买卖,我丑话说在前台,一旦发现,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经理走过去将单子拿了送到李默手里,李默看了一眼,抬起头来,笑着说道:“我想杜老板你应该没那么好心,会把我们的照片发给这些同行吧。” 杜明笑了笑,说道:“咱这庙太小,供不起你这尊大菩萨,至于其他家,要怎么玩你们只管去好了。我还希望你能多赢点,最好能赢到让他们都破产关门。不过我提醒你,再大的店,你能在他们那里赢到的钱也是有数的。” 李默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便与马军在经理的护送下离开。在大门口,经理苦着脸说道:“其实,你们既然有这个本事,就该去港岛。在香港交易所里,你一天赢十几万也不会有人找你麻烦,那里才是你该去的地方,在这种小泥潭里跟我们过去不,可不是什么少年英雄啊。” 两人默不作声地离开了乾泰,在走出一段路程之后,默契地停下脚步,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第38章 贫而不贱 回去的路上,马军怀揣着那个厚厚的信封,兴奋地哇哇直叫。这才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就从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变成如今拥有8,400块巨款的有钱人,这真让他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 “小默,我真不敢相信,我能有这么多钱。” “这才刚刚开始。” “你说得对,我们的梦幻之旅才刚刚开始,我们要扫平九龙,杀到港岛,把他们都杀得个片甲不留,哈哈哈……” 李默也笑了,经过这段时间的交易,他学到了很多东西,这是最让他欣慰的。随后两人去了银行,各自将5,000块存入户头,作为后续的交易资金。李默将3,000块装入信封,作为给妹妹读高中的学费和生活费。马军则打算将3,000块交给女朋友,作为两人结婚的准备金存起来。 与马军分别后,李默先去了九龙的商场,回到土瓜湾后又去菜场买了些菜,到家后便把礼物藏在妹妹房间,然后开始做饭。 傍晚时分,李默把煎好的鱼做好放到桌上,看着一桌子丰盛的菜肴,满意地笑了起来。这几年,他也说不上自己过得开不开心,虽然遭遇了不幸,年幼丧母,想起父亲又是伤痛大过安慰,但能够遇上刘叔,能有这样一个家庭,也算幸福了,虽然蒋姨有时候说话刻薄一点,但她骨子里不是个坏女人。 这时,屋外嘈杂声四起,李默解下围兜走出门去,见隔壁的胖婶正大哭大喊,四周围着看热闹的人群。李默家与胖婶是隔壁的邻居,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原本应该比较熟悉,但这個胖婶为人乖张,又喜欢说八卦闲话,李默很不喜欢她,所以平日里都不怎么主动搭理她。 但此刻见她坐在地上大哭大闹,便走到她跟前,想问问她出了什么事。他刚走过去,还没开口,胖婶便从地上跳了起来。她指着李默龇牙咧嘴地喊道:“肯定是你这个小兔崽子,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偷了我的钱。” 李默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搞蒙了,愣愣地站在那里。胖婶往前一步抓住了李默的胳膊,叫喊道:“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小子偷了我们家的钱。” 李默这次听清了对方的指责,心中的怒火噌的一下便烧到了头顶,但残存的理智让他没有挥拳相向。他紧咬着牙,冷冷地看着这个丑陋的胖女人,两只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胖婶见状吓得退后了两步,然后又撒泼地叫喊道:“怎么,偷了东西不承认还想打人,街坊邻居可都在呢,容不得你个小王八蛋放肆。街坊邻居们,有没有谁给我去报个警,今天我要让这小贼种坐牢去。” 李默强忍着怒气,冷冷说道:“你凭什么说我偷了你的钱?你一个长辈,这样随便冤枉人不好吧。” 这时人群中也有人说道:“胖婶,你有没有证据啊,别胡乱说人家。” 胖婶一跺脚道:“上个礼拜我和老王去看了前面的楼盘,我们商量着咬咬牙贷款买下来,于是昨天我去银行领了两千块钱,准备今天下午回来去交订金把看的房子定下来的。我特地提前下班回来,可我发现,床头柜的抽屉打开着,里面的两千块钱没了。”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两千块可不是个小数目啊,胖婶平日里省吃俭用的,这下可真要了她的命了。这时,胖婶继续哭诉道:“这附近,平日里也没个生人,大家每天一早都去上班了,就这小子不读书不务正业,今天我回来时就看见他在我家门口转悠,除了他,我实在想不出街坊邻居还能有谁会偷钱。” 她这句话一说,众人便不吭声了,说两句公道话可以,但引火烧身的事是万万不能做的。就在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从人群外头传了进来:“你说谁不务正业呢?” 众人转过头,见是蒋慧珍回来了,便赶紧让开了一条路。 胖婶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说道:“哼,还有谁?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去赌股票,成天混在那种地方,能学什么好。” 胖婶这么一说,众邻居纷纷议论起来。 蒋慧珍说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李默是在洋行里工作。” 胖婶冷笑道:“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他才读了几年书?识几个字?还洋行工作呢,是在洋行旁边的宏利股票行里混吧。我上次在街上看到他进去的,我还去洋行打听了一下,他就是之前在那做过几天兼职,压根不是正儿八经在那上班,他的主业啊,就是混在股票行里赌博。” 蒋慧珍脸色铁青,看向李默,一字一句地问道:“李默,她说的是真的吗?” 李默并没有去看蒋慧珍,而是对着胖婶冷冷道:“我是一直在股票行,那又怎样,在股票行工作就是贼了吗?” 胖婶这时不再哭了,而是得意地看着蒋慧珍。 蒋慧珍咬着牙,冷冷地说道:“你报警吧。” 胖婶哎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都这么多年街坊邻居了,报警多难看啊,这样吧,先让我搜一下身看看,如果找着了,跟我道个歉就行啦,我可不是那种要赶尽杀绝的人,他真去坐牢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伱说对吧。” 李默怒眼圆睁,冷哼一声,正要说话,蒋惠珍却抢先说道:“你搜吧,随便搜。这几年你们老王发了财,我们家老刘可没这本事,随随便放2,000块现金在家里。今天你搜出2,000块来就是你的,搜不出来的话,今天这事可没这么容易了结。” 胖婶和蒋慧珍多年邻居,知道她的厉害,可2,000块毕竟不是小数目,她便也不管不顾了。这时正是下班时间,路过的人便都驻足停步,看热闹不怕事大,平日里也没啥娱乐活动,有热闹看大家总是不会错过的。 胖婶走到李默身旁,见他瞪着自己,却是有些心虚。这时,蒋慧珍开口说道:“李默,你没做过就让她搜,看她今天怎么收场。” 李默虽然瘦弱,却是十八岁血气方刚的年纪,见胖婶一步步走到身边,他将拳头捏的咯咯作响,眼眶将要撕裂一般。他已经想好了,这胖女人只要敢碰他一下,他就一拳将她的鼻梁骨给打断。 这时,蒋慧珍走了过来,抓住了他的胳膊,大声说道:“怎么,你刘叔不在,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今天就要让这婆娘搜,你要打,就打我!”说罢,她转头对胖婶说:“搜啊,你今天不搜我还不答应了。” 李默的拳头握得更紧了,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围观的人都看出来了,他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但他并没有反抗,只是任由蒋慧珍抓着,眼神也渐渐平静下来,先前的愤怒以及刚刚那一瞬间凌厉的杀意,全都退去了。 然而胖婶却被刚刚他的样子吓到了,仍旧有些心有余悸。她看向蒋慧珍,说道:“谁这么傻会把2,000块放身上啊,要藏也藏房间里。” 蒋慧珍听她这么说,一把揪住了她的胳膊往屋里拉,一边走一边叫喊着:“那你进屋去搜,今天你要是搜不到,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第39章 黯然离开 几分钟后,胖婶耷拉着脑袋走了出来,蒋慧珍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骂,众人一看就明白了,她什么都没找到。 这时,胖婶好像想到了什么,一个箭步又窜了进去。原来她出来时看到放在厨房凳子上的包了,当时就想着进里屋去搜,钱肯定藏得隐秘,这时她想起来那是李默经常背的那个包,便死马当活马医,拿了冲到外面,然后哗啦一声,把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人群突然之间一片哗然,蒋慧珍原本正骂得起劲,却突然哑了火,因为她看见包里掉出来一个白色信封,信封在落到地上时,有一叠钞票从里面滑落出来。胖婶眼睛发亮,顿时扬眉吐气起来,她用手远远地对蒋慧珍戳了几下,却没有说话,然后不屑地看了眼如木头般站在那一动不动的李默。 她像只斗鸡一般昂首挺胸地围着人群转了一圈,也不急着去拿钱,而是高声喊道:“街坊邻居,你们都看到了,这小兔崽子不读书不务正业,现在还干起了偷钱的勾当,以后大伙可要多当心着点呢。” 蒋慧珍恼羞成怒,对着李默破口大骂:“李默,你这个混蛋小子,你与我们老刘非亲非故,这些年把你养大,你就这么报答我们?老刘是瞎了眼,把你这么一个小贼种带回了家,你给我滚,别在这里给我们这個家丢人现眼。” 胖婶伸出手拦在了李默的身旁,大声喊道:“不许走。偷了钱就想一走了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你个死胖女人别血口喷人,我哥不是这种人。”蒋心怡突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挡在了李默的跟前。 看着眼前修长的背影,李默捏紧的拳头松了开来。他轻轻拨开了蒋心怡的肩膀,然后上前两步,对着正蹲在地上理钱的胖婶,抬起一脚把她踹翻在地。胖婶没有防备,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钱撒了一地。 李默没有理她,蹲下身去,将地上那本被踩脏了的破旧笔记本捡起来,轻轻拍去上面的灰土,然后放进包里。胖女人大叫着冲过来,李默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把她掀翻在地。胖女人在地上嚎啕大哭,手脚并用,大喊着:“大家快帮我报警啊,这小子偷钱不成改抢了,还行凶打人,我今天不让他坐几年牢我就不是人。” 这时,一个男人从人群中冲了出来,看到眼前的情形先是一愣,然后跑过去把胖女人扶起来,问道:“怎么回事?你在干什么?” 胖女人见到这个男人好似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把揪住他的衣服,大喊道:“王刚,你来的正好,这小王八蛋偷我们家的钱,还打我,你给我好好收拾他。” 王刚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妻子扶了起来,却没有理会她的诉求,而是拖着她要往回走。胖女人当然不干,大叫道:“你怎么回事,伱看到那狐狸精腿就软了?现在是他们家欺到我们头上,你要是个男人,今天就给我讨回公道,要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 顿时,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人群中,老好人张阿姨出来相劝:“两千块钞票确实不是个小数,换了谁都紧张,不过小默这孩子,虽然平时不怎么说话,却一直安分守己,年轻人总有糊涂犯错的时候,你也就别跟他计较了。” 住在这的街坊邻居,经济条件都比较一般,收入有限,两千块钱,他们一年都赚不到。此时此刻,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李默拿了胖婶家的钱,就连蒋心怡看到这么多钱时都有些吃惊,虽然她完全相信李默,可她也知道,李默根本没这么多钱。平日里他的收入一大半交给了母亲,还经常给自己买东西,哪有什么剩的。 张阿姨一边帮着捡钱,一边数着,当她站起来的时候,胖女人挣脱了丈夫的胳膊,走到张阿姨的面前。此时的她怒火中烧,大声说道:“你们也看到了,他连一丁点反省的态度都没有,这种小贼,假以时日,杀人放火都干得出来。” 说完这句话,胖女人伸出手去接张阿姨递过来的钱,却不料张阿姨又把手缩了回去。胖女人的手僵在空中,疑惑地看着她。 张阿姨问:“你说你丢了多少钱?” 胖女人说:“两千啊。” 张阿姨说:“那这钱就不是你的。” 胖女人大叫道:“什么叫不是我的,怎么可能不是我的?” 张阿姨没有回答她,而是向大家扬了扬手里的钱,大声说道:“这钱可不止两千,而是三千块。” 于是人群又议论了起来,胖女人反应很快,喊道:“这钱就是我们家的,多的那些,肯定是他还偷了别人家的,你们都回去找找看,别自家的钱被偷了还不知道。” 说完这几句话,胖女人就要伸手去拿钱。张阿姨被这么一说,也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李默一把抓住了胖女人的胳膊往外一甩,胖女人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地上。胖女人此时有老公在身旁,底气更足了,从地上爬起来,大叫一声就要往李默身上扑上去,她丈夫却抱住了她,大声说道:“这钱不是我们的,是场误会。” 这话让所有人大跌眼镜,胖女人更是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转过头,诧异地看着丈夫,然后突然一巴掌甩在丈夫脸上,哭着喊道:“王刚,你个王八蛋,你是疯了还是傻了,你要讨好那狐狸精也不能这样吧。” 王刚也怒了,左右开弓扇了胖女人两巴掌,大声吼道:“你才疯了呢,简直一条疯狗。” 胖女人被丈夫打了两巴掌,立即坐在地上,双手抓着头发,又是蹬腿又是刨地,嘴里喊着我不活了,我死了清净,你去跟那狐狸精过吧。” 王刚无奈,去抱妻子起来,却一个站立不稳,一起倒在了地上。眼前这一幕,又惹地围观人群大笑起来。 王刚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喊道:“你弟弟要死了,你继续在这撒泼好了,我走了。” 胖女人的哭喊声戛然而止,她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揪住了丈夫,大声问道:“我弟弟,他,他怎么了?” 王刚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甩给了她,说道:“你弟弟在码头干活时受了伤,送医院要紧急手术。医院要求交1,500块押金,码头那边不肯出,我回来拿了钱先给他垫上了。这会他还在手术室里,是生是死还不知道呢。” 胖女人看样子很关心弟弟,急得有些六神无主,揪着丈夫的胳膊问道:“那现在谁陪在那里?” 王刚说:“有个工友守在那边,不过人家一会得走的,我回来收拾点日用品得赶紧过去,看你耽误多少时间。” 胖女人哦了一声,拉着王刚的胳膊要离开。王刚却甩开了他的手,走上前去,说道:“对不起啊小默,我们家那婆娘太冲动了,这真的是个误会!我代她向你道歉!” 李默冷着脸没有说什么,王刚走过去,拉着胖女人的胳膊说道:“跟人家道个歉啊。” 胖女人虽然明知理亏,嘴上却不愿服输,尤其是在蒋慧珍的面前,于是说道:“又没文化又不肯去工厂上班,一天到晚投机取巧,今天不偷,到时候钱输光了穷的没饭吃了早晚是要偷的。” 王刚怒气上涌,啪的一巴掌打在胖女人脸上,随后,胖女人大哭大叫着被拉走了。一出闹剧结束了,众人也陆陆续续散场了,他们三三两两开始议论起炒股票真的能赚大钱啊,小小年纪赚了3,000块,真是太神奇了。 蒋慧珍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看向李默。李默捡起地上信封,拍了拍灰尘,把钱塞了进去。他走到蒋慧珍跟前,蒋慧珍不知他要干什么,想到刚刚自己对他的态度,有些紧张。见李默把信封递给她,她连忙摆手道:“这钱我不能要,平时你都有给生活费的。” 李默淡淡说道:“这钱不是给你的,是给心怡上学用的,女孩子多读点书,多些见识,对她将来会有帮助的。” 蒋心怡听到这话,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蒋慧珍拿着钱,有些尴尬,说道:“我去给你们做饭去。” 李默说道:“帮我跟刘叔说一句,我一直都很感谢他!”说罢,转过头,向还围着的几个邻居鞠了个躬,没有再多说什么,挎着他的包大步离去。 蒋心怡见李默要走,大叫一声冲了过去,她一把拉住了李默的胳膊:“哥,你要去哪?” 李默转过头,手搭在她肩膀上,说道:“心怡,你好好学习!哥走了。” 蒋心怡却不肯放手,哭着道:“你别走,以后你就住家里吧。” 李默摸了摸她的头发,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这里,毕竟不是我的家!”说罢,任凭蒋心怡百般不肯,李默还是毅然决然的走了。 蒋心怡坐在地上,哭成了个泪人。 蒋慧珍过来将她搀扶起来,安慰道:“今天是妈妈不对,你小默哥哥心里有气,过几天等他气消了他就会回来的。” 蒋心怡看着早就没了李默人影的远处,喃喃道:“万一他不肯回来呢?” 蒋慧珍道:“他不肯回来我去请他回来,再不行我就求他回来,总行了吧。” 蒋心怡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 当母女俩回到屋里时,看到一桌子的菜,此时已经没了热气。蒋慧珍感慨万千,蒋心怡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她跑进房里趴在床上失声痛哭,却发现枕头下李默买给她的礼物,是一块精致的女士手表。 第40章 一声叹息 离开的时候,李默显得很是冷静,可在走出那条他居住了三年的街道后,各种情绪便汹涌而来。委屈、愤怒、怨恨、忧伤、不舍,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在他心里不断翻腾。他茫然地往前走着,直到遇到一股迎面而来的人流才回过神来。他来不及避让,就淹没在女人的海洋里,耳边尽是叽叽喳喳的声响,像是突然惊散了密林里的鸟儿,呼啦啦地从他的身边,从他的头顶飞过。 待得洪峰退去,他才注意到自己正站在南华纱厂的门口。李默第一次听说这家厂是在何伯那里,他为客户买了南华的股票,每年吃股息分红利,做长期投资。做这种投资,要对公司有一定的了解,并且定期做一些追踪。他看过关于南华的一些资料,所以知道这是一家由上海来的无锡老板投资的纱厂,工厂就在土瓜湾,但当时他对土瓜湾完全没有概念。 在和刘叔结婚后,蒋慧珍建议在十三街租房子住。她之前在南华上班时,就租住在那里。丈夫去世后,她的处境越来越难,后来她换了工作,去了塑胶花厂,又遇上原来的老楼要拆了重建,便索性搬去了离工厂近一些的木屋区。如今要重新租房子,她还是觉得那里衣食住行都比较方便,也热闹。 十三街位于土瓜湾的东北部,其实它并不是一条街,而是一块长三百米宽一百米的长方形区域,就像一架东西向横在地上的梯子。由于中间有十三条街道,所以大家便把这片区域叫做十三街。 由于土瓜湾的工厂越来越多,租房需求越来越大,十三街几乎全部建成了唐楼,下面做铺子,上面商住两用。这里住的人本来就多,加上这几年旧的唐楼拆了重建,楼层高了,住的人就更多了。好在因为靠近启德机场,楼层被限制为最高八层,但饶是如此,十三街依然是整个土瓜湾人口密度最高的地方。 初来这里的时候,李默很不适应。他可以忍受木屋区的恶劣条件,但是却很是有些抗拒这个人挨着人,人挤着人的地方。可如今要彻底离开这里了,他却又有些不舍。他沿着两边的街道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自己租住的那条街的街口。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凝望着那个他生活了几百个日日夜夜的地方,那一刻,许多画面在他眼前浮现,一切恍如就在昨天。这会,小妹还在哭吗?不知道她是否明白,这次离开后,他是不会再回去了。这会,刘叔回去了吗?没有跟他当面道别,他的心中始终有些不安。 李默在街口站了许久,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也没等到刘叔回来。以前刘叔的工作时间是早上7点到晚上7点,自从当了小组长后,就很少在8点前回来了。他曾在洋行的一份英文报纸上看到上面有一篇批评中国内地的文章,上面说中国的劳工每周工作6天,每天工作10小时。可就他自己看到的,在香港每周工作7天,每天工作12小时或更长时间的人比比皆是。 后来他听洋行的人说,英国那边的工厂主一直在抱怨,他们无法同香港廉价的劳动力竞争,要求香港实行新的劳动法案。经过一段时间的争论,香港的工作时间被缩短到每天8小时,但有一个附加条件:那就是任何人都可以自愿加班,但由于工资随着劳动时间进行了相应的削减,为了获得与之前相同的收入,几乎所有工人都“自愿”加班。而個别不愿加班的工人,不久就被辞退了。 李默原本还想再等一会,可当他看见蒋慧珍从楼里出来时,便急匆匆地转过身,然后快步离去。由于心情不好,他并没有直接回马军家,而是漫无目的地乱逛,后来肚子饿了,又在街上找了一个冰室,点了些吃的喝的。 无论任何时候,都要对自己好一点,这是他对自己的要求,因为他始终觉得,妈妈一直在看着他,他不想让妈妈担心,更不想让她难过。吃饱喝足后,他的心情也好了一些,便沿着土瓜湾道一直往南走,十几分钟后,他来到了土瓜湾的最南面。这一带有一片破旧的矮房子,马军和他母亲便租住在这里。 相较于工业中心的热闹,这里相对来说要荒芜和冷清一些,所以租金也要比其他地方便宜不少。但由于租房市场的火热,从去年开始,就连这里的房子也变得抢手起来,于是房东便从整套出租变成了一套租两户,租客共用厨房。 为了省钱,大家便也开始压缩生活空间,尽量两家人合租。这样虽然租金涨了,但每个月的绝对支出变少了。在这些租住的房间里,家具一般都很少,床都是双层的,有的孩子多的,还会在地上铺一个睡觉的垫子。这里的孩子大多营养不良、面黄肌瘦,加之因为居住环境的湿热,屋内人多又不通风,导致他们大多身上都患有疥疮,看着让人心疼。 从路口进去,李默一路与坐在路边的邻居打招呼。由于屋里拥挤,天气闷热,大家平时都愿意在屋外呆着,吃饭时也将小桌子摆到门口或屋檐下面,吃完饭就在外面闲聊乘凉。如此一来,在这住的大多彼此相熟。李默虽然只住了一个多月,进进出出便也都认识了,大家都亲切地喊他小默,他便也跟着马军叔叔伯伯,阿姨婶婶地叫了开去。 这里的女人大多做得一手好针线,有的是白天上班晚上做,有的是找不到工作,或没法上班,便从早到晚没日没夜地做,甚至连她们八九岁的孩子,也都从早坐到晚,赚个一两块钱,来补贴家用。 往常李默回来的时候,马军的妈妈总是坐在屋檐下做着针线。她常常弯着腰低着头,一只手拿着绸缎,一只手捏着绣花针飞快地穿上穿下。她不舍得用电,但凡外面还有一点光亮,她都不会进屋。她眼睛不好,虽然没有失明,但能看见的范围很小,几乎只有一条缝。所以即使有人站在她身旁,她也看不到。 为了怕突然吓到她,李默每次都会提前喊她。这时她便会抬起头来,一边招呼着李默,一边放下针线,扶着腰站起身来,说要去给他弄吃的。李默总是会扶着她让她坐下,一般他要么是吃了回来,要么是提前买了菜由他来做饭。 天黑以后她很少会坐在外面乘凉,大多数时候都是呆在房间里,也不开电灯,而是点个煤油灯继续做针线活。李默进了屋,看见今天她的房间里亮着灯,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孩子的哭闹声。他敲了敲门,在外面喊了声,然后房门便开了。 马军母亲手里抱着个孩子,床上还坐着一个,正是隔壁赵叔家的两个孩子。她告诉李默,赵叔今天在码头上出了事故,他老婆得知消息后,把孩子送了过来,然后急匆匆就赶到医院里去了。随后她又告诉李默,马军回来过了,大家凑了点钱让他送医院去了。 这天晚上,也不知是因为孩子的啼哭,还是因为天气太闷热,李默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想起了胖婶,她弟弟也在码头的事故中受了伤,还几乎丢了性命。不知道赵叔怎么样,他可千万不能有事,如果他倒了,这个家,又该怎么支撑下去呢。想到这,他又翻了个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41章 夜半歌声 马军回来的时候,已是午夜。这时,孩子已经不再啼哭了,李默能清楚地听见他先在厨房喝了一大杯水,又走出门去,过了几分钟后才回来,估计是出去抽了根烟。 进屋后,他没有开灯,而是摸到自己床铺上躺了下去。马军的房间也是一张双人床,在李默来之前,上面堆满了杂物,李默来了之后,马军便把那些杂物堆放到了床底下。他原本打算自己睡上铺去,他怕李默睡上铺不习惯,别掉下来了。李默却坚持要睡上铺,一来是因为搬过来住已经觉得不好意思了,不想再反客为主,二来是因为上铺光线好,适合他在床上看书。 李默轻轻敲了下床板,问道:“赵叔他怎么样了?” “你还没睡啊?” “是啊,睡不着。” 马军叹了口气,说道:“命是保住了,但一条腿……。” 他没有说下去,房间里沉默下来。 “妈的,你说码头赚那么多钱,出了事却不肯出点钱救人。如果能早点手术,他的腿兴许还能保得住呢。现在这个样子,你让他以后怎么办呢。”说到这,马军的声音有些哽咽。 李默叹了口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赵叔四十不到,是个魁梧大汉,没有文化,来香港十多年,一直在码头做苦力。他有个大女儿在七岁时夭折了,如今有两个孩子,大儿子八岁,小女儿今年刚出生。 由于就住对门,两家人很熟。赵叔的妻子是个容貌清秀,性格温婉的女人,也是潮州人,所以和马军家里走得更近一些。她在家里排行最小,邻居们都喊她幺妹,李默跟着马军喊她妹婶。 虽然家中清苦,但妹婶心灵手巧,把家里布置得很舒服。平时也喜欢做一些小吃,经常送到对门来。李默就吃过好多次她做的点心,他觉得那不是简单的食物,而是一种温馨,一种幸福。 赵叔喜欢喝酒,有时会喊马军和李默过去喝一杯。李默不喝酒,但也会过去坐着一起聊聊天。赵叔平时总是乐呵呵的,喜欢讲一些码头上听来的奇闻轶事,但偶尔喝多了也会发发牢骚,诉说他的迷茫和无奈,甚至是对生活的绝望。 有一次他喝多了酒,突然失声痛哭起来。哭得那是一個伤心,两个人怎么劝也劝不住。妹婶急匆匆从厨房出来,问出了什么事。赵叔抱住了她,哭着说他并不眼红那些赚大钱的人,可作为一个男人,他拼尽了全力,却仍然无法养活老婆和孩子,这是最让他痛苦和难以接受的。他说自己对不起老婆,她刚生孩子,还要为了补贴家用忙着忙那,月子都没法好好做,伤了腰动了气,以后不知还要吃多少苦头。 李默从没见过一个大男人哭成那个样子,可那天他的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流。妹婶抱住了丈夫,安慰他,帮他擦眼泪,可自己的泪水却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你说,为什么有钱的人什么都不用干都那么有钱,而大多数人干死干活,到头来却还是一无所有?”黑暗中,马军似是在问李默,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李默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也知道,马军此时需要的是情绪的宣泄,而非那个虚无缥缈的答案。因为答案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天亮之后,他们依旧要面对自己的生活,而赵叔一家人,也得面对属于他们的惨淡人生。 “明天早上你陪我去趟医院吧,我想去看看赵叔。”李默说道。 马军嗯了一声说:“我本来也要去的,要帮他们带点东西过去。” 这时,隔壁屋里响起了婴孩的啼哭,然后是女人哄小孩的声音,接着是轻声哼唱的摇篮曲。这是李默第一次听见马军母亲唱歌,虽然只是一首摇篮曲,可在这让人心碎的午夜里,却不止安抚了隔壁的婴孩,也同样抚慰了他心中的彷徨和哀伤。 第二天一早,两人去买了些东西来到医院。病房里,赵叔正睡着,妹婶坐在窗边,眼睛红肿,容颜憔悴。丈夫承受的痛苦,眼前面临的困难,未来的晦暗无光,这一切,都让她愁眉不展,心力交瘁。这一晚上,她似乎老了十岁。 马军笨拙地讲着一些安慰的话,可在真正的不幸面前,语言是那么的苍白无力。这时,护士走进来,通知妹婶,说医药费不够了,让尽快去交押金。妹婶问护士要交多少,护士说最少三百,能多交么多交点,你们这一时半会又吃不了院。李默准备了一百块钱,原本打算在走的时候塞给妹婶的,可听护士这么说,便没有拿出来。 走出医院时,李默胸中情绪翻涌,一时间难以平复。在听到马军喊出要努力赚钱,要赚很多钱时,他也深以为然。如今的他也已经深刻体会到了钱在这个社会里的重要性,没有钱,你寸步难行;没有钱,你能给别人的只有同情。而只有拥有更多的钱,才能有更大的能力帮助身边的人。 在土瓜湾东升银行门口,马军点了一千块放进口袋,然后将剩下的四千递给李默,说道:“刚刚我去问了下医生,到病人出院,估计最少还要一千块钱。我先去给交上了,这种医院,没钱能直接把你轰到走廊外面去。这四千块交给你一起打理,反正到时候输赢你按比例算就是了。” 李默接过钱,从里面点了一千给马军,说道:“赵叔这情况,出了院也没法回码头工作了,估计一时半会找不到事情做。这家里往后的生计是个大问题,这一千块你帮我一起给妹婶吧,先让他们安安心。这样咱们的本金一共是八千,输赢还是对半。” 马军先是愣了愣,随后接过李默递过来的钱,重重地点了点头。两人再次来到医院,李默等在外面没有进去,十几分钟后,马军从楼里跑了出来,眼睛红红的。他告诉李默,他本想悄悄地把钱放下就走的,可妹婶发现了,看到这么多钱,她怎么也不肯收,还把赵叔给吵醒了……。 李默能够想象那种场景,他轻叹了口气,然后拍了拍马军的肩膀,说了声走吧,我们一起赚钱去。 马军嗯了一声,搂住了李默的肩膀,和他一起往巴士站走去。 第42章 九龙众泰 有杜明给的那份清单,两人就有了方向。 单子上面一共十一家经纪行,最上面两家是他的,一家在观塘,一家在葵涌,这两个地方他们答应了不会去。下面还有九家,几乎是遍布九龙半岛。其中九龙城区有四家,另外四家在九龙城西边的尖沙咀、油麻地、旺角和深水埗,最后还有一家在土瓜湾北面的九龙城寨。 这份资料对两人很有帮助,不但列有经纪行的名称,具体地址,还有相关背景。如果没有这份资料的话,他们大概率要花不少时间四处打听寻找,而且去的时候两眼一抹黑,容易出事。 为了不引人注意,两人制定了一个计划,就是每隔几天就换个地方,而且并不规律。就这样,在随后的几个月里,两人几乎走遍了整个九龙半岛。为了不引人注意,李默的交易频率不是很高,有时甚至刻意用小单子先输一些钱,然后看准机会再狠狠赚上一笔,就像完全是运气使然。 如此一来,他们一直隐身于普罗大众之中,既不引起经理的注意,也不与里面的客人相熟。但是时间一长,两人的存在就难免会被注意到,因为这些有一定规模的黑铃铛都会做客户分类和统计,了解他们的胜率和在店里的盈利以及亏损情况。 于是,黑铃铛里开始流传这样的说法,说是有两個年轻人,行踪飘忽不定,专门出没于各家黑铃铛,把这些常年吃人血的黑经纪行修理得够呛。也有人说这是港交所派出来的,他们后面有高人指点,目的就是要让这些黑铃铛输到破产关门,甚至还有一份小报上报道了这个消息,标题名为“黑铃铛里的少年杀神”。 马军看着报纸喜不胜收,他可从来都没有这么威风过,虽然没有照片也没有名字,但已经让他乐不可支了。他将这篇报道剪下来贴在床头的墙上,就像学校里发的奖状一样。然而,这对他们的事业可不是什么好事。很快,那些个黑铃铛都有了他俩的照片,他们面临着无处交易的窘境,除了位于油麻地的众泰股票经纪行九龙分行。 众泰是港岛一家有名的经纪行,是港交所的正式会员,而九龙的这家分行,也是打着正规经纪行的名字在对外营业。似乎是为了自证清白,它的店面开设在热闹的上海街上,与油麻地警署相隔不远。客观地讲,众泰九龙分行确实更像是一家正规股票经纪行,而非黑铃铛。 首先,在这里交易要正式开户,但资金要求低到只要一千块。其次,客户如果有需要,他们可以提供所有交易记录,跟真的一样。第三,在这里交易,一律以黑板上写出来的价格成交,众泰的说法是,他们在交易所拥有两个最顶尖的交易员,可以及时快速地成交所有单子。 如此一来,作为客户,自然都喜欢在众泰交易。虽然这里也收手续费,但开单不收费,只有平仓时才收,相当于手续费打了对折,不但开户门槛低,交易及时,而且可以高比例融资和做空,这些都是正规经纪行做不到的,唯一的要求是单子不能过夜,必须当日平仓,这个是黑铃铛的惯例,但也有好处,就是无论融资和做空,都不需要额外支付利息。 在这几个月里,两人来众泰交易过十几次。由于这里一次交易几千块的客户也有不少,所以他们虽然赢了不少钱,却并不显得扎眼。自从少年杀神的名头被报道出来以后,两人在其他黑铃铛全都遭到了驱逐,甚至还被恐吓和威胁过,而众泰却一如既往地接他们的单子,这让他们觉得庆幸而又不得不更加小心翼翼。 这天早上,他们由于没有挤上巴士,到众泰时离上午开市已经只剩几分钟了。两人进门时,交易柜台附近围满了人。在黑铃铛里,有一个行规,就是所有的股票都必须在当天平仓。所以每天早上开盘之前,经常是最热闹也是最忙碌的时间。客户要预先存入资金开户,拿委托单填好可能交易的股票名称,还有的客人会要求下盲单,就是不管开盘什么价格,都买入或者卖出。 众泰与众利有一点很不一样,在众利,基本都是老客户,老面孔,客户数量一般短时间内不会因为行情波动而有太大变化。但这里不一样,除了一些比较固定的老客户外,还有不少生面孔,他们的出现没有规律,有时连着来,有时好久都不来,有的甚至只是路过。这里的人从衣着打扮,到谈吐,差异也很大,可以说是汇集了三教九流,五湖四海的人。 两人进屋后,有不少熟人跟他们打招呼,还有人问今天买什么。尽管李默刻意低调,但交易厅里没有秘密,尤其是他们从普通区进入大户区之后,他俩就是少年杀神组合的说法就不胫而走。李默从不回应,马军却是欲盖弥彰,让人更加坚信他们就是那对让黑铃铛闻风丧胆的杀神。 面对众人的询问,李默只是笑笑,并不答话。马军打着哈哈说要研究一下,然后便跟着李默进了里面的交易区。熟悉他俩的也都已经习惯了,知道李默这小家伙操作犀利,却不爱给人明牌。好在他们也知道,只要跟着小马,就会有肉吃。 在来的路上,李默已经跟马军说好了,今天他们不抢早盘,先看看行情走势再说。马军满口答应,可一进到大厅,看到这热火朝天的场面,就又有些不那么坚定了。他摩拳擦掌,坐立不安,尤其是在听见隔壁报价机的滴滴声后,就把路上李默说的话完全给扔到脑后去了。 “小默,都在说中煤还要涨啊,咱们真的不买?” “先看看再说。” “就怕一开盘就大涨啊,晚了就没机会上车了。” 李默丝毫不为所动,他拿出笔记本,一边翻着一边说道:“急什么,只要咱们的本金还在,机会总归会有的。” 小马仍不死心,嘀咕道:“机会是还会有,但好机会可不常有。就像刚才,我们错过了前面一班车,损失多少时间呢,差点没赶上开盘。” 李默合上本子,说道:“错过了这班车,那就等下一班好了。错过不要紧,上错车才麻烦呢。” 马军沉默了一会,突然想到什么,说道:“哎小默,不对啊,我记得昨天晚上你跟我说的,公用事业股的上涨动能还很足,所以大概率还是要涨的啊。” 李默想了想,说道:“我总的来说确实是看涨,但在眼下这个位置,我觉得主力资金很可能不会直接往上拉。如果是我的话,今天会借着昨日延续的热情冲高,然后把价格打下来,洗掉一些意志不坚定的跟随者和已经有一定获利的筹码,这样后面拉升的时候才不会有太大的阻力,行情才能走得更远。” 马军哦了一声,又问道:“那你说,咱们要不要先做空,等一会价格下去后再反手做多?” 李默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这几个月,公用事业股确实涨了不少,我是判断可能会有调整,但要判断出什么时候调整,调整的幅度有多大,难度就很高了。这就像你看到路上有一块金子,但不远处有一辆大卡车正在快速地冲过来,你会因为判断出这辆大卡车可能会在你面前停下来而冲到路上去捡那块金子吗?” 马军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还想问什么,见李默已经拿出了路上买的早报来看,便不再多言。他跟李默打了个招呼,说出去转转,如果要下单就喊他一声,说完便往外面的大厅去了。在李默的叮嘱下,马军已经比过去收敛了许多,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让他跟自己一样静静地坐着,除了交易啥也不干,那基本是不可能的。 第43章 乌合之众 众泰的交易大厅有四个交易柜台,外面的三个是服务普通小散户的,而里面这个则是专门给资金在一万以上的大户用的。两者中间用一扇屏风隔开,虽然没有严格限制普通客户不准进到屏风里面,但这个屏风,以及一万块这个数字,确实挡住了不少原本可能来搭话或打探消息的闲人。 李默平时都坐在里面,他喜欢清净。之前坐在外面时,耳边吵吵嚷嚷不说,认识他的人还经常过来打探消息,或者干脆问他打算买什么。不说么人家有意见,说了么还要问为什么,总之让他不能静下心来看行情。而在这里,客人们除了偶尔会聊几句,大部分时间都是比较安静的。 能在大户区交易,并且最终能生存下来的老鸟,一般都有一套自己的交易方法。他们并不会盲目跟风,就算他们知道李默的战绩不错,却也并不会觉得他的决策就都是对的。用其中一個客人的话来说,运气好了,母猪都能上树。在股票市场里,一时赚到的钱根本就不是钱,只是数字。能够活下来,并且稳定赚钱,那才是本事。 不过话虽如此,时间一长,大家对李默的态度也不一样了。刚开始的时候,大家觉得这小子肯定是踩了狗屎运,博到了一波行情,赚到了一些钱,然后进了大户室。在他们想来,估计用不了多久,至多一两个星期他就会回到该他呆的地方。然而李默的表现不但不像那些赚了钱的菜鸟,忘乎所以,反而很沉默,很冷静,而且几乎每天都在稳定盈利。慢慢的,大家对他便也重视起来。 在这些交易老手中,有一位六十来岁的男人,大家叫他老白。据说他以前在港岛开染厂,也做股票,去年趁着地价火热把厂子卖了,搬到了九龙来住,从此便成了这里的常客。都说老白有几十万资产,也有说是百万资产的,不管怎样,反正是有钱人,可光从外表却一点都看不出来。 他衣着朴素,穿的是中式长衫,手上也没有什么金银珠宝。他没有汽车和司机,每天都是步行到众泰来。来了之后,这里的服务生就会用他寄存在这里的茶具给他泡茶。他不带笔记本,就靠眼睛看和脑子记,交易的频率不高,但一旦有了决定,就不会犹犹豫豫。他每天的本金就是一万元整,赢了就存起来,输了就补进去,从来不会冲动乱来。 还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高个子,长得英俊帅气,穿西装,戴名表,出入有小车,一看就是富家子弟。但他有富家子弟的行头,却没有富家子弟的架子,大户室里的人都喊他阿斌。 他与老白相识,喊他爷叔。两人聊天用的是上海话,一段时间下来,李默便知道,这个阿斌家里是开纱厂的。新厂开在荃湾,父亲在管,老厂就在九龙,他是总经理。但他喜欢玩股票,对厂里的事没兴趣,每天早上过去开个会,把事情丢给副手,人就跑这里来了。 阿斌的操作风格与他爷叔完全不同,他是那种容易冲动,动不动就喜欢梭哈的类型。赢的时候唯我独尊,恨不得把整个经纪行的钱都赢走,输的时候也是一败涂地,把带来的钱输到一分不剩才甘心。经纪行的大多数客人都认得他,不过他们不喊他阿斌,而是喊他斌少。而不管当天是输是赢,只要有人跟他打招呼,他总是笑眯眯地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发给人家。 “小默啊,我看你之前挺杀伐果断的,怎么现在畏畏缩缩的,看多也不追涨,看跌也不做空,这样下去,小马要失业了。” 李默回过头来,见说话的正是阿斌,想来是他刚刚听见了自己跟马军说的话。李默笑了笑,说道:“可能应了那句老话吧,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阿斌哈哈大笑道:“爷叔,这小子在你面前自称老江湖啊。” 老白喝了口茶,不疾不徐地说道:“是不是老江湖不重要,人家能在这里稳当地赚钱,就是有水平。你就管好你自己吧,一天到晚追涨杀跌,既不分仓,也不做资金管理,早晚要把你老头子的家当都给输光的。” “哎呀老爷叔你别触我霉头,我现在比之前乖多了好伐。要是之前的话,我这会早就满仓中煤杀进去了。就跟刚刚小默说的那样,走过路过,就是不能错过。”阿斌一边说,一边拿出烟来点上。 这时,马军从外面匆匆跑了进来。他不喜欢呆在大户区,因为在这里既没人跟他请教,又没人跟他闲聊。在没有交易任务的时候,他会跑到外面去找人吹牛,顺便带回来一些消息。见他进来,阿斌甩了根烟给他,问他外面什么情况。 马军接过烟,来不及说谢谢,便急着宣布说外面的人都在买中煤,估计有一大半的人做多中煤。我劝他们冷静点,说可能会回调,他们根本就听不进去,还说这些公用事业股要一直涨到明年呢,简直跟疯了一样。 阿斌翘着二郎腿说道:“从两个月前上市到现在,中煤已经涨了快两倍了。要不是报纸上天天吹,说这些公用事业股有多赚钱,估计早就跌下来了。我就不信,有只涨不跌的股票。你们看好,这些人现在有多疯,待会就有多惨。不过这也正常,没有这帮乌合之众,我们又怎么能从这个市场里赚到钱呢。” 果然,中华煤气在高开后并没有继续上攻,而是开始横盘调整。阿斌看准机会,做空了中煤和其他几只之前涨幅较大的公用事业股。半个小时后,随着领头羊中煤的掉头向下,公用事业股集体跳水,引得外面大厅里一片哀嚎。到上午收市时,这些股票基本都跌去了十几个点,几乎没有像样的反弹。 那些早上热情洋溢地抢着入市的,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亏损,有一些没有止损,死抱着等反弹的则是已经爆仓了。阿斌在休市前平了仓,大赚了一笔。当他拿着交割单走回来时,整个人意气风发,像是一个意外考了满分上讲台拿试卷的学生。 由于对手盘是经纪行,彼此没有竞争关系,所以大家相处一向比较融洽。大家见他赚了大钱,心里多少有些羡慕和懊恼,但嘴上却都笑着说恭喜。阿斌则喜笑颜开地宣布中午一起去对面,他请吃烧鹅。 出门的时候,好些个人跑过来问马军,问他下午的行情怎么看。马军恨铁不成钢地训斥了他们一番,说他早告诫过他们了,说要回调要回调,让他们不要在火车轨道上捡金币,可他们就是不听,还说要涨到明年,现在爆仓了,怪谁啊。 那些人说怪他们自己贪心,不听他的劝告,然后又问下午的行情。马军不耐烦地挥挥手,说下午的行情下午再说,然后便跑出去追上了大部队。当马军吃着烧鹅的时候,他想到的是自己刚刚有建议李默做空,如果做了,那他们这会已经大赚一笔了。 这样想着,他嘴里吃的香气四溢,心里却有点酸酸的。可他却丝毫想不起来,一开始他是想建议李默做多的。如果做多,那这会又已经输了多少只烧鹅了呢。 第44章 相信直觉 午市开始后,李默依旧稳坐钓鱼台,既不买进也不卖出。马军在他身旁坐了一会,终究是沉不住气,又跑到外面去了。李默看着马军的背影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又继续看起了上午没看完的报纸。 如今的他,已经深刻体会到了坚持看报纸的好处。看报纸就像是爬楼梯,它能够让你站在更高的地方看这个社会。有些事情你在二楼看不明白,但在四楼五楼望出去,就很可能一下子就会觉得豁然开朗。 随着香港人口的快速增长,以及制造业的蓬勃发展,那些掌握了资源的公用事业公司,通过涨价和扩大经营赚得盆满钵满。报纸上说它们是摇钱树,其实也并不为过,因为资源的垄断,确保了这些公司经营的增值性和持续性。 这两个月,在所有板块中,最活跃的便是公用事业股。其实这类股票这两年一直都有在涨,只不过涨得并不猛烈,并且一直处于震荡之中,等大家意识到的时候,价格都已经翻了一倍不止。 一般这类公司都是长线投资者持有,每年吃股息拿红利,在市场上的人气并不是很高。但两个月前中华煤气的上市,则是彻底点燃了大家对公用事业股的热情。 先是中了新股的,上市当日价格就翻了一倍,这让中了的狂喜,没中的直拍拍大腿。就连那些不炒股的也都知道了打新股就像是没有风险的六合彩,中了钱就翻倍,不中还会把本金全额退还。于是,据说凡是手头有点钱的,都在蠢蠢欲动想要开户,甚至还有钱不够的找来朋友合开一个账户的。 中煤上市后,报纸上天天报道这家公司,似乎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棵摇钱树。于是,中煤的股价每天都涨,不但它自己涨,还带领着香港电灯、九龙电灯、中华电力等公用事业公司一起上涨。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这些公司的价格都上涨了50%-70%,就连电车和轮渡也都跟着涨了有30%之多。 开市半個小时后,市场开始出现异动,个股震荡幅度加大。李默又看了一会,然后发出了买入指令,但目标不是中煤,而是中电。马军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确认,在得到肯定答复后,他不敢再有任何疑义,快步跑到柜台完成了下单。 等他回来的时候,他看见老白从座位上起身,往柜台走去。紧接着,又有好几个人前往柜台交易。马军假装又要下单,折返回柜台旁边,看见他们买的也是中电。他快步走到李默身旁,把这个情况告诉了他,李默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不一会,中电开始上涨。虽然说不上原地起飞,却也有一种勇往直前、誓不回头的气势。马军轻声问他要不加仓,李默摇了摇头,说先看看再说。这时,阿斌有些坐立不安,他犹豫地看着黑板,手指不停地敲着椅子的扶手。过了一会,他站了起来,但不是去柜台,而是说去外面买包烟。 几分钟后,他回来了,这时中电的价格在一波上涨后又回落了一些,正好在启动前的地点和刚刚涨到的高点之间。李默第二次下达了买入的指令,马军从柜台回来,见阿斌眼睛看着黑板,突然一拍大腿说了句:有支撑,要涨,便跑向了柜台。马军溜达过去,正好听见阿斌喊出全仓买入中电。 刺激啊!马军心里这么想着,即使作为一个旁观者,他都觉得热血上涌。阿斌的那一声大喊,引起了外面的骚动,就像在一潭死水里丢下了一块大石头。马军跟李默打了个招呼,说出去溜达一圈。 李默猜到他是出去给他那些个信众传递买入中电的消息,他也劝过马军,说股市行情瞬息万变,别人跟着赚了钱还好,要是亏了,是会怨我们的。可马军却觉得,给他们消息是他仁义,又不图他们一分钱回报,如果亏了还来怪他的话,那这种人简直不是人。 李默知道多说无益,加上这次他认为中电上涨的概率很大,便没有出言阻止。不一会,马军神气活现地从外面回来了。他带回来一个消息,说是外面在传,有神秘势力趁着上午的大跌在偷偷吃进中电的股票,据说是想要争夺中电的控制权。这消息一出来,大家便都开始跟风买进了。 对于有人觊觎中电的这个说法,其实由来已久。之前由于中电只能供应港岛之外的九龙和新界的电力需求,经营惨淡,股价一直在低位徘徊。但随着这几年九龙和新界的快速发展,电力开始供不应求,电费一涨再涨,说它是人人想要搬回家的摇钱树也毫不为过。 在股票市场,这种收购重组的消息常常最能刺激大众,看他们鹬蚌相争,自己做渔人得利,是炒股人最喜欢做的美梦,而有时候,也确实能搭上这样的顺风车。而大户们的集体行动,似乎也成了中电上涨的背书。那些随风倒的墙头草几分钟前还在讨论要不要卖空中电,不一会便全都跟着做多买进了。 很快大家便达成了共识,那就是买中电。这种跟风的浪潮,有着滚雪球般的效应,似乎是人越多,正确性就越大,于是,十几分钟后,大厅里的大部分人都买了中电,而且仓位都不轻。而随着小散们的重拾信心,交易厅里再次嘈杂热闹起来。 交易厅里的人如此一致,又是铆足了劲下单,一般的黑铃铛看到这种情况很可能会停止接单,或者在一定额度内接单。然而众泰的那位胖经理却依旧笑眯眯的,一副来者不拒的样子。不少人在拿到委托单后,便开始夸赞众泰讲信誉,众泰实力强,众泰真是好样的。 李默盯着黑板,这时却皱起了眉头。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说不清原因。也许是因为大家都觉得中电要涨,要大涨,这种乐观,这种笃定的情绪让他觉得不适应。一直以来,他都习惯了一个人的战斗,一个人躲在黑暗里,看着光亮处的芸芸众生。而现在,他突然多了这么多战友,他们要跟他一起冲上下一个高地。 也许是因为他觉得众泰的经理表现得太平静了,往日里,遇到这种情况,他就算不限制接单,却也是会黑着脸,甚至有时还要骂骂咧咧的。也许是因为他看见了众泰那位神秘的老板,他站在楼上的玻璃窗后面,淡然地看着他们。也许是因为他看出了中电的走势有些不对,按照他的预想,此时早该如离弦之箭一般冲破之前的高点,一骑绝尘。也许是他从主力资金的角度考虑,如果是他操盘,他可不愿意带着这么多乘客启航。 总之,他没来由地烦躁不安起来,并且要立即采取行动。于是,他站起身来,快步跑到了柜台前面。平仓!他将单子丢进了柜台。那人似乎没有听见,眼睛看着报价机那边。李默又喊了一遍平仓,这次声音有点大,引起了大户室里其他人的注意。 马军看见李默站在柜台旁,便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问他怎么回事。李默没有回答他,又将当前的价格报了一遍,那人这才不情愿地坐下来,把单子拿了过去。这时,报价机传来了滴滴声,坐在旁边的人报出了价格,与之前一样。 好几个人问李默怎么回事,在得知他已经平仓后,大家的表情各不相同。有人笑他终究是年轻,沉不住气。有人皱起了眉头,开始担心起来。 老白平常不怎么开口,但这次也说:“小默啊,相信我,一会你会以更高的价格买回来的。” 阿斌一把拉住了李默,问道:“怎么回事啊,突然发了神经一样。” 李默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感觉不好。感觉不好就先退出来,这是我给自己定的规矩。” 阿斌愣愣地看了李默几秒钟,然后转过身跑到柜台前,报价机滴滴滴响起,报出了最新的价格,还是与刚刚一样。阿斌略作迟疑,然后拍了一下柜台,喊道:“帮我平掉一半仓位,快点!” 第45章 闪电一击 大户室里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外面,由于大家普遍看好公用事业股的后市,尤其是中电,所以即便是之前认为李默有两下子的人,这次也觉得他的判断有误。然而他们的嘻哈之声只维持了两分钟,报价机的滴滴声便犹如狂风骤雨般砸进了大厅,中电的股价就像断了链条的电梯,从高处直接坠落。 交易厅里的人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手里的单子瞬间就全都爆仓了。李默也愣在了那里,看了这么多年的行情,他还没见过如此山崩海啸的势头,以至于他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应该在大厅里哀嚎一片时进入市场,做多中电。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价格跌下去后又反弹到了原来的位置。可那一跌太吓人了,以至于没有人敢进场抢低位的筹码,事实上也根本来不及填单子。 当天,那些买了中电的客人,除了李默,几乎全军覆没,哦不对,阿斌逃掉了一半。大户室的其他人损失惨重,基本上一把就将前期赢的钱给还回去了,不少之前只是喝了点汤的,这次急匆匆追进去却把肉割在了里面。 尽管李默对自己没能进去抢筹码有些不满意,但这一战,彻底奠定了他在大户室里的地位,大家再看他的眼神就不一样了。交易结束后,其他人纷纷围过来问李默,问他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李默只说是直觉,有人说他厉害,夸得他神乎其神,有人说他藏私,肯定是看出什么门道了,也有人只是拍着他的肩膀,说小伙子可以! 李默结完账要离开时,阿斌拉着他死活不让他走,说什么都要请他们去吃晚饭,并且喊上老白爷叔也一起作陪。盛情难却,加上马军表现得很积极,李默便也不好再推辞。阿斌到里面去打了个电话,说晚饭定在尖沙咀的九龙一品鲜。 当他们来到外面大厅时,外面的客人都还没走,正七嘴八舌吵成一团。见李默他们出来,好些人都围了过来,有人说李默太厉害了,以后要跟着他混了。有人却酸溜溜地说你开单跟得上,平仓跟得上吗?人家可是跑掉了的。又有人激动地说肯定是众泰的人搞的鬼,不然这股价怎么可能突然暴跌又马上反弹呢。那人呼吁这些大户要去了解清楚,不然以后还怎么安心交易呢。 出门后,老白不肯坐车,说坐了一下午,他要走走,反正近的。阿斌便让司机开车去接他的一个朋友,他跟着大家一起走过去。一路上,马军上蹿下跳,手舞足蹈地讲述着今天发生的事,他说到这会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又问李默,他到底是怎么看出来中电会突然崩盘的。 李默说没有明确的理由,只是一种直觉。李默越是这么说,马军越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一路上,他把这段时间在其他黑铃铛的经历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言语中满是对李默的肯定和崇拜。 然而李默却始终沉默着,今天的事情,并没有让他忘乎所以,甚至,他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自己对投机市场的理解还是太少,他只是在浅水湾里嬉戏,以为自己已经站在浪潮之巅,可如今人家只是动了动手指,一个浪打过来,他们这些小船就全部被撕成了碎片。他之所以能侥幸生存,有一部分是运气。但是靠运气,是走不远的。 阿斌虽然亏了一半的钱,却很是兴奋。在他看来,那剩下的一万多块是因为李默才幸免于难的。而让他兴奋的还不光是钱,是这个过程让他觉得刺激,觉得不可思议。所以晚饭他还叫了個朋友,他迫不及待地要跟他们分享今天的事,并且把李默推荐给他认识。 几人拐过一条街道,看见一辆大车停在路上,几名警察正在清理路边的摊位。这些摊档主要以吃食为主,有卖熟食的,有卖馄饨炒面的,还有一些卖自制手工艺品的,如竹篮竹椅等。通常警察会把阻街的小贩连同他们的摊档一起塞进那辆铁顶大货车,也叫猪笼车,是警察专门用来拉小贩的。 对于小贩来说,摊档就是他们的谋生工具,食材和工艺品都是钱,这些东西被没收,对他们而言是巨大的损失,所以他们总是会挣扎、哭泣、逃跑或者跪地求饶。虽然这些人看着可怜,但这种事情在九龙街道上随处随时可见,几人也是见怪不怪,依次从车旁边走了过去。 就在几人即将走出那条街道时,马军突然转身冲了过去。他刚刚就一路走一路回头在看,而这会,他冲到了一个摊位前。在那里,有个小姑娘正在与警察撕扯,而这姑娘身上还背着一个婴孩。那姑娘哭着不让警察没收她绣的手帕和枕巾,可那人却不为所动。那姑娘看见马军后,便哭得更厉害了。 几人走过去,问马军怎么回事。马军说这女孩是他亲戚,想求那位警官放她一马,把东西还给她。那个警察瞪了他一眼,说要不是看着她还背着孩子,就把她一起带走了。 阿斌走到车子旁,敲了敲窗户,车里那位长官与他相识。他发了支烟,指了指这边。很快,那位警察就被喊走了。马军摸了摸口袋,掏出三十块钱,又问李默,李默将口袋里的一百块钱给了他。马军将些钱塞在那小女孩的手里,让她赶紧回家,并且嘱咐她不要出来摆摊了,还说过几天去家里看她。 四人继续前行,阿斌就像是个向导,每走过一个地方,就给他们介绍,这里有啥好吃的好玩的。这一路上,李默看见的尽是路边摆摊的穷苦百姓,是店铺里或忙碌或茫然的伙计,还有街上行色匆匆的行人。可在阿斌的嘴里听到的,是字花、麻雀类的赌档,是各种功能服务不同的大小舞厅、舞院,而提供色情服务的短租公寓和宾馆也比比皆是,甚至还有在街头巷尾随时可以买到的各种丸片毒品。 尽管这几个月一直在油麻地,可李默对这一带的了解还真是很少。只知道油麻地的地理位置在九龙的西南,南面是尖沙咀,北面是旺角,东边挨着九龙城区。这就像他认得一个人,却只知道他的姓名和样子,至于这人的性格如何,喜好怎样,却一概不知。 马军是个爱玩的人,他对这些活色生香的东西最感兴趣,可自从遇到那个小女孩之后,他的情绪就明显低落了下去,一路上都没有再主动说过话,只有在阿斌喊他的时候,才嗯啊地应付几声。 第46章 事后分析 九龙一品鲜是一家海鲜酒楼,装修豪华,宾客盈门。几人进了包厢,服务员泡上茶水,然后开始点菜。阿斌将菜单给李默,让他想吃什么随便点,李默摆摆手说不懂,让阿斌简单点几个就好了。 阿斌一看便是这里的熟客,他既不看菜单,也不去看实物,随口报了七八个菜名,这才问老白喝什么酒。老白挥挥手,让服务员把他的存酒拿来。阿斌也不客气,起身往外走,说刚看见个熟人,过去打个招呼。 老白喝了口茶,缓缓说道:“今天中电这个走势,很可能是众泰搞出来的。” 李默嗯了一声:“当时中电的多单很多,这么一搞,几乎全都爆仓了。” 马军不解:“中电这么大的盘子,众泰这么厉害能操纵股价?” 老白摇了摇头:“先不说众泰有没有这個实力,单就要拉爆这些单子的话,根本就不需要正儿八经的操盘。只要看准机会,来个突袭,在几分钟内把价格打下去,有十来个点的跌幅,客人的单子基本就爆了。然后立即反手做多,还能再赚一波。” 马军张大了嘴,压根就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操作。此时他恍然大悟,然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那如果这样搞的话,谁搞得过他们啊,只要他们想,随时可以把大家拉爆。” 老白说:“也没那么容易,首先要大家的持仓方向比较一致,持仓量又比较大的时候,他们才可能这样操作。其次要这只股票没那么热,不在行情的风口浪尖,就是在那个位置和那个时间点,主力没有拉升的计划,也没有在护盘,要不然很可能弄巧成拙,反而亏得更多。” 李默皱着眉头说:“按我的判断,当时中电正处于拉升之际。倘若我是操盘手的话,如果在这个点位上有人砸盘,我应该要全部吃进,不会让价格跌破我的支撑点,导致破坏前期的形态和拉升的时机。” 听李默这么一说,马军又糊涂了:“那为什么他们还这么做,而且还成功了呢?” 李默看了眼老白,老白点了点头。马军见两人打哑谜,急着问道:“什么呀,到底怎么回事啊?” 李默说:“正常情况下,众泰很难在那个点上把价格瞬间打下去,除非,众泰就是那个抢筹的神秘势力,或者,至少也参与了对中电的操盘。” 老白看着李默说:“这是众泰最后的杀招了,可就算是这样也没能收拾掉你,接下来,你要小心一点了,他们的容忍程度也是有限的。” 马军有些着急地问道:“他们接下来会不会不接我们的单子?” 老白摇了摇头:“那倒应该不会,这样做有损他们的声誉。但不管怎么样,他们肯定是不会放任你们这样下去的。至于会用什么手段,我就不大清楚了。” 包厢里陷入了沉默,不一会,外面传来说话声。阿斌领着一个人走了进来,边走边给他们介绍李默和马军。 “哎呀,陈先生,好久不见啊。”马军原本有些拘束,看见来的是之前在乾泰一起战斗过的陈向东,顿感亲切。 “小马,小默,哎吆,我早该想到是你们了。”陈向东一边拍着额头,一边与马军握手,随后又拉住了李默的手,说了好像想念的话。 这时,服务开始上冷菜,也拿来了老白的存酒。阿斌招呼大家落座,随后晚宴正式开始。李默不喝酒,喊了一瓶汽水,马军酒量好,频频举杯。 饭局是拉近人与人之间关系最高效的手段,半个小时下来,彼此之间的熟悉就超过了几个月的相处。 李默这才知道,阿斌的全名叫唐仁斌,48年跟父亲从上海来到香港。他在书院读了两年书,便进了一家洋行做事。三年前父亲在荃湾投建了新厂,去年正式投入使用,他便从洋行出来,进九龙的纱厂当了总经理。 老白在上海和重庆都开过纱厂和染厂,是工商界的名人。47年的时候,考虑到国内形势的不明朗,便来到香港,一方面考察这边的市场,一方面暂避政治的不确定性。 当时妻子留在国内,照顾年迈的父母。本想着一两年就能回去的,谁知却再也回不去了。后来父母过世他都没能回去,都是妻子帮着料理。说到这,他神色黯然,几欲落泪。 酒过三巡后,阿斌才问起陈向东是怎么认识李默的。 陈向东便把之前自己闲着无聊去乾泰做短线,结果在牛奶公司这只股票上被折腾得够呛,后来又是如何跟着李默才大获全胜的过程说了一遍。 陈向东对股票很有研究,理论和实践都很丰富,他从多个角度分析了那场战役的难点和关键点,而李默又是如何应对、如何化解,并且在40块以上因为看不清楚而完全退出。 后来的事实证明,牛奶在冲到45以后便迅速下跌,一路跌到35块,然后在35-38之间震荡。所以不参与又是明智的,既保留了资金可以操作其他股票,又不会浪费精力在不好的机会上面。 阿斌拍着大腿感叹道:“啊呀,怎么没早点认识小默,我就不会亏这么多了。” 陈向东笑着说道:“现在也不晚啊,以后你跟着小默操作就好了。” 阿斌摇着头说:“晚了晚了,今天这么一搞,众泰肯定重点盯防他,搞不好不让他交易了也说不定呢。” 陈向东不明所以,问今天发生了什么事,马军便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由于阿斌和老白这两个当事人在场,他没有添油加醋,但饶是如此,也听得陈向东目瞪口呆,直夸李默简直是天才。 李默被夸得不好意思,说道:“只是直觉而已,也有一定的运气成分。” 陈向东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可以说是直觉,但不是运气!而且这直觉可不是什么人都会有的,这是看盘能力达到一定程度的表现。” 阿斌笑着问道:“东哥,我也会看盘啊,那我怎么没有这种直觉呢?” 陈向东呵呵笑了起来,问道:“你对中电了解吗?你知道这只股的波动特点吗?我敢说,小默记得中电最近一个月,甚至一年的走势。不止是中电,他脑袋里装着几千张行情图。就像一个拳手,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人家哪怕从脑袋后面偷袭他,他都能凭直觉躲过去。” 阿斌举起酒杯,有些不信地问道:“东哥,有你说得这么夸张吗?” 陈向东喝干了杯中酒,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说道:“所谓的直觉,就是我们在没有时间仔细推敲的情况下赖以判断正误的东西,这是一种瞬间推理,它不是凭空产生的。 我们在看盘的时候,脑子时刻处于高速运转之中,我们会把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所有信息融合到一起。直觉,就是在某种情况下,我们瞬间完成了这种融合,并且推断出一个结论。 这个时候我们没有时间仔细推敲为什么会这样,只能立即采取行动,获取利益或者逃避灾难。这是行家的做法,一般人没有这个水准。” 屋里沉默下来,大家都在回味陈向东的这一番话,包厢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第47章 浪荡公子 “哎吆,我们陈总又在给人上课了,看来最近股票做得不错啊。”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中等身材,穿着黑西裤和黑衬衫,脖子里挂着金项链。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摇三晃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子。 阿斌站起身迎了上去,一只手扶着那人的肩膀,半转着身子给李默介绍道:“这位是南华集团的少东家韩学武。学武,这位就是刚刚我跟你说起的李默,他是马军。” 阿斌介绍的时候马军和李默都站了起来,马军坐在外面,就站在韩学武的身旁。在阿斌介绍完后马军说了句你好,然后伸出手去与对方握手。可韩学武却是像完全没有看见他一样,将酒杯往桌子上一放,拉开椅子大喇喇地坐了下去。 马军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阿斌说了句大家先坐,坐下说话,以此来缓解场面的尴尬。这时,韩学武好像才看见老白,站起身来,端着酒杯来到他身旁,笑着说道:“哎吆,原来老爷叔也在这啊,来来来,敬你一杯酒。” 老白没有起身,只是端起酒杯与他碰了碰,不冷不热地说道:“学武啊,几年没见,我刚刚还以为是老眼昏花看错人了呢,原来真的是你啊。” 韩学武嘿嘿笑了笑,说了句老爷叔身体硬朗着呢,便喝干了杯中酒。他表现得恭敬,对于老白的态度,似乎完全不在意。喝完酒后,韩学武来到了陈向东身旁,笑嘻嘻地说道:“陈总,最近股票赚钱了啊?” 陈向东夹了一块鱼肉塞进口里,边吃边说道:“我这种就是玩玩,赚点零花钱,哪能跟你韩公子比呢。” 阿斌走过来给韩学武的杯子中倒了些酒,说道:“学武,咱俩喝一个。” 韩学武却没有跟他碰杯,他看着陈向东,举起手中的杯子,笑嘻嘻地说道:“我要先敬陈总一杯,我还要跟陈总讨教炒股的心得呢。” 陈向东缓缓站起身来,与他碰了碰杯,喝了一口杯中的酒,然后不冷不热地说道:“你韩公子还怕找不到人帮你炒股票,又何必自己费这个劲呢。” 韩学武浅浅喝了一口,笑着说道:“那哪能一样呢,花钱请人放烟花,这怎么能过瘾呢。” 陈向东轻敲着桌子说道:“投机这件事,确实充满诱惑和魔力,可这个游戏,不是什么人都学得会的。愚蠢懒惰、心智不全,幻想着一夜暴富的人,还是不学的好。如果不去学,还有饭吃,甚至衣食无忧,非要去学,万一没学好,搞不好弄得個倾家荡产。” 韩学武与阿斌碰了碰杯,将杯中酒喝干,然后冷笑着说道:“那陈总觉得我将来是会衣食无忧呢,还是倾家荡产呢? 陈向东摇着头说:“这我可看不出来,股票这东西,我研究了二十年,还是没研究明白。” 韩学武在阿斌旁边的椅子里坐下,笑着说道:“哎吆,陈总您太谦虚了,听我爸说,当年你们上海帮可威风了,把一帮洋人经纪逼得差点跳楼。现在怎么这么低调呢。” 陈向东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冷冷说道:“你既然知道上海帮,那你知不知道,你父亲在上海帮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韩学武愣了愣,说道:“普通帮会成员吧,自然比不得你陈副帮主。” 陈向东冷笑道:“既然上海帮是跟港交所的洋人对着干的,而他又是上海帮的一员,那我问伱,南华又是怎么上市的?” 韩学武想都没想,脱口说道:“自然是因为南华规模大,业绩好喽。” 陈向东哼了一声,说道:“比南华规模更大,业绩更好的厂多的去了,为什么都不能上市,反而是与洋人作对的南华那么快就上市了?” 韩学武眯起眼睛,问道:“你想说什么?” 陈向东冷笑道:“我不想说什么,要不是你提起,我早就忘了什么上海帮。上海帮早已成为历史,而历史的真相,也已经不再重要。” 韩学武沉默了一会,忽然对着旁边的那位女子大声吼道:“去给各位老板敬酒啊,像个木头一样坐在这。” 那女子被他这么一吼,红着脸起身,按顺序开始敬酒。先是阿斌,然后是老白,接着是陈向东。三人敬过后她来到了李默的身旁,这时,韩学武阴阳怪气地说道:“小美,这位可是炒股的行家,你多敬他一杯,让人家给你指点两下,买中一两个股票,你以后就可以不用出来抛头露面了。” 小美给自己的杯中倒了半杯酒,红着脸向李默说了声我敬你。李默赶紧起身,端起水杯与她碰了碰。小美刚要喝,就听见韩学武大喊道:“喂喂喂,你傻子啊,人家拿的水你也喝,这么贱的。” 小美顿时僵在那里,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两个脸蛋红得像天边的晚霞,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像清晨的露珠。 阿斌连忙起来打圆场,说道:“学武,小默他不会喝酒。” 韩学武并不搭理阿斌,对着小美说道:“给他倒一杯。” 小美有些迟疑,呆立在原地。韩学武拿起一根筷子就往她脸上砸了过去,李默眼疾手快,伸手一挡,筷子掉在盘子上,发出叮了当啷的响声。 韩学武拍着手说道:“哎吆,怜香惜玉啊,蛮好,小美,一会你跟他回家。” 小美不敢吭声,低着头站在那里。李默拿着水杯,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酒敬好了吗?”老白开口问道。 韩学武拿起空杯子晃了晃,说道:“我好了呀。” “好了就回去吧。”老白下了逐客令。 韩学武站起身来,笑嘻嘻地说道:“爷叔让我回去,那我就回去了。”说罢,他转身便往外面走去,走了两步,指着小美说道:“我说话算话的,你今天酒敬不完就不要回来,你就跟他回家去吧。” 韩学武走了,包厢里突然安静了下来。阿斌轻咳了一声,说道:“这家伙,今天喝多了。不管他,咱们继续喝咱们的。” 阿斌举起杯子,却发现小美还站在那里,于是笑着说道:“小美,你回去吧,就跟他说敬完酒了,他们都喝了。” 小美摇了摇头,红着眼睛说道:“他不会相信的。” 李默有些迟疑地说道:“那,那不行我就喝一杯吧。” 小美还是摇了摇头,说了句没用的,然后便神色黯然地往包厢外走去。李默的手里端着水杯,呆呆地站在那里,有些自责,有些担心,又有些生气,有钱人就可以如此随意地践踏别人的尊严吗?普通人又非得出卖尊严才能活得更好吗? “怎么,被迷住啦?”阿斌笑着伸手在李默面前挥了挥。 “她,不会有事吧?” 阿斌在椅子里坐下,给自己杯中倒了些酒,说道:“能有什么事,要混这种公子局就得有这种心理准备。小默,你不用觉得她可怜,这些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这世界就是这样,要走什么路,就要过什么坎。如果她小美不愿意走这条路了,她大可不必回包厢,直接走就是了。韩学武这人虽然混蛋,但也心高气傲得很,不会强人所难。但她要自己选择回那边包厢里去了,那遭什么罪,受什么羞辱,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了。” 陈向东问道:“阿斌你现在还跟他们一起做股票吗?” 阿斌摇了摇头,说道:‘早不跟他们一起了,都是长着玻璃心的大人物,说话做事都得看他们心情。我阿斌好歹也是个总经理,我在哪不是逍遥自在,非要去看他们脸色,捧他们的臭脚。没错,跟着他们确实能赚大钱,但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逍遥自在。钱这个东西嘛,永远不会有人嫌多的,但有时候,还得想想,赚钱是为了什么。” 第48章 互诉心声 一场闹剧结束了,众人的酒兴也被彻底搅没了。作为东道主,阿斌有些尴尬,他想安排大家去酒吧坐一会,但除了马军,其他人都说要回家了,最后也没能组织起来。 李默谢绝了阿斌要派车子送他们的好意,决定跟马军步行回土瓜湾。尖沙咀的夜晚,灯红酒绿,人流如梭。街道上,不时能听见酒吧里传出的动感音乐,以及狂欢的野性的叫唤。这里,曾经是华人禁足的军事专用区和欧籍人士居住区,而如今,则是九龙最热闹繁华的商业区。 由于时间还早,两人并没有走最近的路线,而是沿着海边的大道信步而行。相比街道上的纷扰,海边要宁静许多。两人沉默着往前走,只有海风轻柔地吹拂着他们的肩头。他们走过半岛和九龙酒店,走过天星码头广场,来到九龙火车站。李默望着钟楼,他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与白天相比,夜晚的时间似乎要走得更慢一些。 远处,灯光璀璨,正是香港最繁华的区域,港岛。其实港岛离得很近,坐个渡轮就过去了,可李默却总觉得那里很远,像是另一个世界。李默回过头,见马军也在眺望远处。夜色中,分不清他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是向往还是迷茫。 两人沿着海边,一路往东,渐渐走出尖沙咀,来到了红磡地面。在一所中学前面,李默停下了脚步。 马军看着云天中学四个大字,问道:“怎么啦,你之前在这读书?” 李默摇摇头:“没有,我妹妹在这上学。” 马军愣了愣,上前一步揽住了李默的肩膀,边走边说道:“一直都没听你说过家里的事情,我也没问,今天晚上怎么样,跟我讲讲。” 李默点点头,便将他如何来香港,跟着刘叔去投亲,又如何组成四口之家。在讲到妹妹蒋心怡时,他心情好了许多,笑着说小丫头如何贪吃,又讲述自己又如何四处打工,赚到钱后做红烧肉给她吃。他沉浸在自己的讲述中,等他回过头来时,这才发现马军已经泪流满面。 他有些吃惊地看着马军,马军慌忙擦掉脸上的泪水。李默问他怎么了,马军却不说话,好一会之后才说,他也有个妹妹,但他这个做哥哥的,并没有能力保护好她。说完这句话,马军蹲在了路边,泣不成声。 李默在马军家住了几個月,从来没听说他有个妹妹。突然,他想到了晚饭前在街上摆摊的那个小姑娘,当即问道:“那个背着个孩子卖手帕的小姑娘,是你妹妹?” 马军在李默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擦了擦泪水,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始讲述起他的家事。 “我父母是潮州人,39年逃难来的香港。我是在1941年出生的,那会正是日本人入侵 香港的时候。父亲给我起名为马军,是希望将来我能成为一名保家卫国的军人。抗战胜利后,父亲在港岛的上环开了间杂货店。 父亲待人和气,做事又讲诚信,很快便赢得了周边居民的好感和信任,生意日见兴隆,不久便将杂货店扩大为百货批发商行。父亲朋友多,那时候家里经常有客人来玩,父亲给客人泡茶,讲生意,母亲则买菜做饭,招待他们。听母亲说,父亲乐善好施,还经常借钱给一些生活困难的朋友。 我十二岁那年,父亲因劳累过度,得了肺病去世了。就这样,顶梁柱塌了,母亲带着我和妹妹不知如何是好。那时,父亲的生意正在扩张期,钱都投在里面,可父亲一死,生意成了别人的,我们只分到了一笔很少的股权转让金。生意没了,又没有多少存款,就这样,家里的情况很快便一落千丈了。 那时我虽然只有十二岁,却也懂得了人情冷暖。那些曾经得了父亲帮助的人,后来都没有再出现过,那些向父亲借了钱的人,更是躲得没个影踪。母亲没有办法,便带着我和五岁的妹妹搬到了工厂林立的土瓜湾。 那段时间,母亲白天去工厂干活,晚上点灯熬油做针线,赚取微薄的薪资养活我和妹妹。后来母亲摔伤了腰,不但没赔到钱,还被厂里辞退了。眼看生活再没法子改善,母亲便把妹妹送给了别人家养。为此她日日伤心,夜夜落泪,眼睛便留下了病根。 可即便如此,生活也依旧艰难。母亲不能久站,走路也不利索,根本找不到工作,便让邻居帮忙拿一些手工做,从早做到晚,腰疼得几乎站不起来,眼睛里的光也越来越窄。于是,我便不顾母亲的阻止,毅然退了学,出去找活干。 这几年,我闲来无事就去找那些曾经问父亲借了钱没还的人要债,而那些人的态度,每次都让我怒火中烧。他们的生活水准要比我和妈妈好十倍,可他们却跟我哭穷,说工资不涨,物价太贵,房租太高,好点的学校学费高的吓人,又说从来都没有忘记借的这些钱,可这过日子哪哪都要花钱,实在是入不敷出,没有余力可以用来还债。 我经常去九龙探望妹妹,去年过年的时候,我发现13岁的妹妹肚子居然挺着个大肚子,这让我如遭雷击。在我的逼问下,养父母声泪俱下地讲述了妹妹的遭遇。妹妹的养父之前在一家转口贸易公司当职员,香港解放后,百业复兴,但他们公司却在走下坡路。 一连几年,他的薪资微薄到无以养家。两年前,妹妹便出去做住家帮佣,平常住在人家家里,周末回家一次。小丫头平时不爱说话,回来问起她情况,也只说挺好,直到她养父母发现她肚子大起来时,她仍然懵懂无知,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情况。 原来就在她刚去没多久的一个夜里,那个雇主就进了她的房间,用手捂住她的嘴巴,然后强暴了她。那禽兽威胁我妹妹,让她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就杀了她,还要杀了她父母。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两年……。” 在说到这里时,马军的声音因压抑的愤怒而颤抖,他紧紧攥着拳头,眼中的怒火炽热而滚烫。李默的心中一片悲凉,他轻轻搂住了马军的肩膀,木然地望着前方的黑暗。 过了一会,马军渐渐平静下来,这才继续讲述他妹妹的事。妹妹的养父母在得知这个事情后赶紧报了警,警察登记后便让他们回去,说等有了消息会通知他们。然而等了一个礼拜却杳无音信,他们去警署询问,警察说已经把这个案子转到律政署去了,他们又跑到律政署,好不容易找到负责人,那人告诉他们,律政署经过讨论,决定不起诉,理由是,这种事情真弄到法庭上,对孩子的将来不利。 养父母说他们不能就这样放过这个禽兽,而且如此姑息,岂不是纵容犯罪。可警察并不听他们的,也不需要别人来教他们做事。第二天,马军找到了那个雇主,打断了他三根肋骨。那人报了警,马军被关押起来,当时说要被判三年以上刑期。 他让妹妹的养父去找了坤叔,坤叔在了解了这件事情后,帮他找了律师。律师起诉了那个人,那人怕将丑事曝光,答应和解,并且承诺在孩子出生后会支付抚养费。就这样,马军在里面呆了两个月,就是坤叔让李默接替他写黑板的那段时间。 第49章 特殊待遇 翌日清晨,两人在前往众泰的路上设想了许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想到等待他们的是这样的情形。 当他们跨进交易厅大门时,许多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他们。随后,人群中有人大声喊道:“骗子,走狗,叛徒,滚出去!”很快,呼喊声越来越大,群情激愤,要不是众泰的安保人员阻拦,两人免不了要被这群疯狂的赌徒毒打一顿。 几分钟后他们才弄明白,原来那些人经过昨天的讨论和今天早上的分析,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那就是李默和马军早就被众泰收买了,他们混在群众中,故意误导他们下单,好让众泰可以一举将他们收割。昨天的事就是最好的证据,要不然他李默怎么可能在关键时刻平仓呢,显然他早就知道。 这种说法的逻辑性并不严密,有些人一开始根本就不信。随后众泰站出来,说什么他们没有和李默串通,他们做事一向注重信誉和公平。而且就算他们早就知道他俩是让经纪行头痛的少年杀神,他们也没有驱逐他们,甚至没有限制他们交易。所以希望他们不要胡乱猜测,让李默继续留在这里交易。 按理说,知道他俩的身份,又能在这种情况下避开致命一击,众泰一定会采取措施,限制他们交易或者干脆让他们再也不敢出现。可众泰方面却在处处维护这两个人,这种暧昧的态度,让那些昨天吃了大亏的人认定了李默和马军是众泰走狗的事实。 最后,众泰那位经理与那些人达成了一个约定,以后让李默单独去楼上交易,不在大厅里出现。随着早市的开盘,人群逐渐散去,都把注意力放到了行情上面。那位经理拍了拍李默的肩膀,说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确保让他留下来,希望他能抛开一切顾虑,好好交易。 李默不明白为什么经理会这么做,他本可以趁着这个势头把他们赶出去的。而现在不但把他留下来,还让他到楼上去,而且还鼓励他好好交易。他实在想不通,不知道这里面藏着什么阴谋。 “小默,对不起!” 李默回过头来,见马军正攥着拳头,眼睛望着交易大厅。 “傻瓜,说什么对呢。” “我早该听你的话,不去跟这帮人混在一起。” 李默拍了拍马军的肩膀,说道:“算了,不要为不相干的人生气,不值得。” 马军回过头来:“小默,你上去吧,我就在下面等着。如果有什么事,你喊我一声,我一秒钟就能冲上来。” 李默点了点头,与大户室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背着包上了楼。马军颓然地在椅子里坐下,今天老白和阿斌都没来,都没有一個说话的人,他心里憋闷得很,转过头去,看见有几个人也正好往他这边望来,目光中有鄙夷,有怨恨。而这些人昨天还追在他屁股后面,喊着小马哥。 经理把李默带到楼上的房间,这是个套间,里面的门关着。门口有一张桌子,坐着一个姑娘,就像是交易柜台。经理让李默坐在一张会议桌旁,桌子上摆着一个报价机,和一叠空白的委托单,这些都供他一个人使用。他的交易全部由门口那个姑娘负责,也是只服务于他一个人,就连午饭,也都有专人送上来。 这样的交易环境简直是李默做梦也不敢想象的,他跑到楼下悄悄地把这些情况告诉马军,马军又是吃惊又是欣慰。他说一上午他都在担心,怕因为他的过错而影响到李默的交易,甚至是影响到他的安危。听到这个消息,马军松了一口气。后来,马军在楼下坐了三天,在确认李默安全,并且没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地方后,他便没有再去众泰了。 让李默有些奇怪的是,他每次下单或平仓后,小姑娘都会把单子送到屋里面去。后来他才知道,屋里面的人,是这里的老板。他每天一早来,很晚才走,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办公室里,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或者看见了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李默之前在楼下远远地看过一眼,有时那人会站在玻璃窗前望着楼下的人群发呆。阿斌告诉他,众泰是李家的产业,李家从很久之前开始就是香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如今,李家的第二代,老大李月海是香港华人银行主席,老二李月江是上市公司联合置业的主席,老三李月河则是众泰证券的创始人。而这位文质彬彬的青年人,就是李月河的第三个儿子,叫李长风,圈内都喊他三公子。 李默真正与他正式碰面,是在上来后的第三天。那天交易结束后,李默趴在桌子上,将当天的交易过程及一些心得记在本子上。之前在楼下时他也会记,但由于没有桌子,人多且杂,所以一般都是草草记几笔,等回去后再补充。如今他拥有独立的大办公室,也没人打扰,每次交易结束后都会仔仔细细地把当天遇到的、想到的都记录下来。 李默写得很是投入,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站着一个人。直到他伸懒腰,手臂碰到他时才一个激灵,转过头,看见有个人站在他旁边,这人三十岁模样,瘦瘦高高,穿着西裤衬衫,戴一副金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是这里老板李长风。他笑眯眯地冲李默点了点头,问他对新的交易环境还适应吗。 那口气,像极了一个领导关心新来的属下,让李默有些恍惚。他点点头,说非常好,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出口,因为他想起来,自己这段时间赚了对方不少的钱。这一刻,他的内心居然生出了一些愧疚。 李默很快就适应了新的环境,在随后的日子里,他紧跟中电的步伐,把握住了它的操盘思路和节奏,在这只股票上赚了很多钱。这段时间,他的状态非常的好,对盘势和个股的表现判断准确率很高,除了中电,他还同时追踪着七八只其他股票,在不同的行情中,寻找最适合他的机会。 总之,他的胜率很高。他非常满意自己的状态,也很喜欢这样的操作环境,甚至一度觉得他会永远呆在这里,觉得九龙众泰就是他最后的归宿。然而,世事难料,他终究未能如愿。 第50章 查封取缔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下午,李默将自己的委托单交给门口的姑娘,那姑娘麻利地盖了章,把底联还给他,正准备将单子拿进屋去,突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和吵闹的声音。李默走到窗口,看见几十个身着警服的红头阿三冲了进来。 领头的是一个洋人,洋人身后还跟着一个穿便服的华人。那洋人说一句,那华人便翻译一句,大概意思就是说他们接到命令,前来查封九龙众泰,警告所有人不准动,然后宣布说这里正在进行非法赌博,要把所有的人财物全都带回警局。 话音刚落,大厅里顿时乱作一团。有人想趁混乱溜走,却被抓住按在了地上。就在这时,李默看见李长风从他身旁经过,走出门去。李默跟着他一路来到楼梯口,但并没有下去,而是躲在上面观察下面的情况。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李长风看着文文弱弱,却是很有担当。他说这里的所有客人,都在合规合法地交易,就算有问题,也是他的问题,是他没有把一些单子发到交易所去。所以,他们不但不能动他的客人,还要让他们做完今天的交易,并且结算完成,然后让他们离开。 那洋人虽然有令在手,但慑于李家的威望,也不敢过于逞强。他打了个电话,很快便同意了不动这里的客人,但所有账务和资金必须查封,不准再动。李长风也没有跟他多废话,转身又往楼上走来。大厅里变得嘈杂起来,刚刚大家还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在得到不被带走的承诺后,他们又开始担心起存在账户里的资金。 在经过李默身边时,李长风拍了拍他肩膀,说没什么事,让他回去继续交易。李默跟着他回到了办公室,却已经没有了交易的心情。经历过上次中电崩盘的事情后,他变得更加的小心,他并没有把所有资金都存在账户里,而是只投入一万块。 他让马军把剩余资金存在隔壁的银行,在机会特别好的时候,再去取钱。他宁愿错过机会,也不愿因为冲动而盲目地豪赌或在行情不利于自己的时候,不能理智地撤出而是错误地选择追加保证金。 可饶是如此,加上今天的盈利,那也是一笔不小的资金。半個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午市结束。李长风从屋里出来,走到楼下,他让柜台给所有人结算,洋人警察强调这里的钱一分都不能动。李长风没有理会他,而是望向了门口。谁都没注意,有一个女人拎着皮箱走了进来。 这女人二十七八岁年纪,容貌端正,小波浪的卷发垂在肩头,颇有一些大家闺秀的气质。她走到李长风身边,将皮箱递给了他。李长风点了点头,走到柜台前将皮箱放在上面,然后转过身来。 他静静地在那站了一会,嘈杂的大厅变得安静下来,他这才开口说了一句:“我可以让你们在这里赢钱,也可以让你们在这里输钱,但绝不会让你们在这里拿不回属于自己的钱。” 人群中先是响起了叫好声,随后是掌声,大家都说三公子仁义,是个大大的好人。大概忙了半个小时,客人们全都领了钱走了,李默是最后一个,他也拿到了自己的那一万五千块。他走到外面,突又回头,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众泰经纪行的招牌发呆。 “怎么,不舍得这里啦?” 李默回过头,见李长风站在他身旁,也在看着那块牌匾。他有些感慨地说道:“是啊,这里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经纪行,如果可以,我想一直留在这里交易。” 李长风点了根烟,抽了一口,一阵咳嗽,然后又将烟丢在地上踩灭,说道:“你能这么说,让我颇感欣慰。” “这是我心里话,不是因为我在这赢了钱才这么说的。” “我知道,我也不是为了赚钱才来弄的这么个地方。” 见李默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李长风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问道:“怎么,不相信我说的?” 李默想了想,说道:“你没必要骗我,再说了,你家里那么有钱,你确实不必为了赚钱而来费心尽力做这些事情。” 李长风转身往屋里走去,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说道:“不急着回去的话,上去聊会。” 李默来到楼上,外面的房间里没有人,帮他交易的小姑娘已经走了,里面那扇门开着。他走进去,发现里面的空间比他预想得要大许多。墙上一块大黑板,后面是七八张桌子,每张桌上都有一个电话。 李长风就坐在其中一个位子上,望着黑板发呆。过了一会,他回过头来说道:“今天下午,港交所与港岛的警察总署联合行动,但凡有点规模的非法经纪行已经全部被查封取缔了。” 李默哦了一声,他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李默转过头,见李长风将眼镜拿在手里,正拿两根手指捏着鼻梁。他沉默了一会,说道:“还没想好,可能会去港岛,找个正规经纪行交易吧。” 李长风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就交易方面,你很有天赋。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了,也研究过你的交易记录,你的解盘能力很好,很适合在黑铃铛交易,但黑铃铛却不可能一直允许你这样的交易者存在。” 李默沉默了一会,问出了心中的那个疑惑:“那伱为什么一直允许我在众泰交易?是怕如果把我赶走的话会影响信誉吗?” 李长风戴上眼镜,说道:“如果怕这怕那的,只想着怎样赚钱,那九龙众泰就不可能做这么大,而且也会失去它本来的意义。我刚刚跟你说过,我不是为了赚钱,我是喜欢这个,我开这家经纪行,可以说是在玩,也可以说是在尝试。 在我这里交易,你不会被收取太多的手续费,也不会出现延迟交易或者无法成交的情况,我给这里设定的,是交易者的圣地,投机者的天堂。只要你有本事,你在合理的规则下,你赢多少都可以。而且,上至公司老板董事,下至贩夫走卒,都可以在我这里交易,这才是股票市场该有的样子,而不是只被垄断在少数人的手里。” 李长风说的这些,李默深以为然,作为黑铃铛的职业交易者,他是感受最深的一个。他点了点头,问道:“那如果众泰没有被查封,我又一直赢钱,你会怎么办?你家里虽然有钱,可也不可能一直忍受有人不断从你这拿走大笔的钱吧。” 李长风哈哈笑了起来,说道:“虽然我办众泰并非以赚钱为目的,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众泰是赚钱的,而且是一直在赚钱。” 李默有些不信地问:“上半年那波普涨行情,我听说你们不但没有停止接单,也从来不限制下单额度。那种情况下,你们怎么可能赚钱?” 李长风说道:“我们自己也会对行情做判断,如果遇到单边行情,则会考虑把一部分单子下到交易所里去,以此来对冲风险。” 李默恍然大悟,然后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难道,你把弄到楼上来,是为了方便把我下的单子全部下到交易所去对冲风险?” 李长风笑了笑,说道:“没错,但不止是对冲风险,而是将你大部分的单子放大了十倍下到交易所去,除了少数因为行情波动太快来不及成交造成的亏损,你帮我们赚到的钱,远远大于你从众泰赢走的钱。” 李默瞪大了眼睛,半张着嘴巴,一时间被震惊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李长风看见李默吃惊的样子,有些得意地说道:“除了这个方式,我们还会通过买空卖空让股价快速波动,幅度控制在刚好能让客人爆仓即可。当然,这个并非常规操作,但如果条件允许,这也是我们的手段之一。” 李默想到了自己交易中电那次的虎口脱险,脱口说道:“你这么做,好像有点不公平啊?” 李长风哼了一声说道:“公平?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公平。外面没有,这里也没有。其他行业没有,股票行业也没有。黑铃铛里没有,你在正规经纪行交易也没有。我告诉你,在这个行业里,你可以凭借你的天赋轻松地赚一些钱,但你若要想走得更高更远,做更多的事,你就会遇到更多的不公平。要知道,你的对手随时可以看你的底牌,而你对他们的情况却一无所知,你要怎么跟他们斗?你能靠直觉躲过一次,那第二次,第三次呢?小弟,别把这个市场想得太简单了。” 李默沉默了一会,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你刚刚说,开九龙众泰是为了做实验,难道,你想自己开个交易所不成?” 李长风哼了一声,反问道:“为什么不能?谁规定交易所只能由英国人开?” 李默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这很正常,人只会关注他能遇到的问题,就像大部分普通人都不知道或者没有意识到,我们是被英国人统治的二等公民,甚至大部分人连二等都轮不到。” “你好像对洋人的意见挺大的。” “是啊,我讨厌洋人,尤其是在我面前装腔作势的英国人。难道你不讨厌他们吗?” “我认识一个洋人,那人还挺好的,我讨厌不起来。” 李长风哈哈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才深吸了一口气是说道:“也对,有钱人和穷人的烦恼不一样。穷人想的是一日三餐,想的是学费和房屋租金,想的是工作会不会丢,工资会不会涨。他们见过几个洋人,又怎么能体会到那种什么都拥有了,却仍然被歧视,被挤兑,永远低人一等的委屈和苦闷呢。” 第51章 各奔前程 马军很晚才回来,最近都是如此。自从李默去楼上交易后,他便开始了早出晚归的生活。李默问他在做什么,他只说在朋友厂里帮忙,却没有具体说是在做什么。 这一个月,两人的交流比之前少了许多。李默能感觉到马军有心事,他猜测,应该是与不能参与交易有关。可之前李默也没有办法,但现在,众泰不存在了,他们可以一起去港岛,一起重新开始。 马军走到床边,凑过来看李默有没有睡着。李默闻到一股酒气,睁开了眼睛。 “没睡呢?”马军笑着打了他一下。 李默从床上坐起来,将一张单子递给马军。马军接过单子看了看,先是吃了一惊,说了句怎么这么多钱,然后认真地说道:“我明天给你转一万过去,这些钱都是你赚的,你多拿一些。” “别来这一套,说好了一人一半的。” 马军嘿嘿笑了笑,说道:“还是你厉害,照这样下去,众泰的人迟早要把你从楼上扔下去的。” “没这个机会了。” 马军愣了愣,有些不确定地问道:“那边,不让交易了?” 李默摇摇头:“众泰今天被查封了,不止众泰,名单上那些有点规模的估计都封了。”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马军趴在上铺的床栏上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去港岛。”李默的语气很是坚定,似是已经有了决断。 马军沉默了一会,点着头说道:“小默,凭你的本事,一定能在港岛闯出一片天地的。” 李默察觉到什么,问道:“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马军摇了摇头:“不了,我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说完这句话,马军在自己的床上躺了下来。 李默探出头去,说道:“怎么会呢,我们还像之前一样,我制定计划,你执行计划。” 马军叹了口气,说道:“小默,你不用劝我了,这段时间我想得很清楚了。没有我,你一样可以走得很远,可没有你,我却寸步难行。炒股票不适合我,我也是该认清现实,踏踏实实去做点事了。” 李默趴在床栏上,好一会才问道:“那伱,有什么打算?” 马军说道:“有个人,之前问我爸借过钱,后来我去找过他,但是一直都没找到人。上个月他找到我,把之前问我爸借的钱连本带利还给了我,还请我去大饭店吃了顿饭。吃饭的时候他跟我说,当年问我爸借钱是去德国做生意,一开始没摸着门道,把钱亏光了,就在那打工,重新开始。 他说德国人不太懂英文,他帮着联络海外的订单,帮公司赚了不少钱。后来他发现德国人做生意实在太保守了,加上自己有了一些积累,就出来自己干,慢慢就做大了。前年他是第一次回来,去找我们,结果我们搬家了,没找到。这次回来正好遇到一个之前的朋友,才知道我们住在这里。 他问我现在在做什么,我说正在找工作,他就问我愿不愿过去帮忙,说他正在筹建一個制衣厂。这段时间,我正好很迷茫,不知道该干啥。有这么一个机会,我自然愿意,主要是想学点东西。这一个月的时间,我跟着他忙前忙后,确实学到了东西,也长了不少见识。 原来这人在德国做纺织生意和服装出口,自从他前年回来后,就有了回香港创办制衣厂的想法。因为他发现香港的劳动力真的很便宜,做出来的衣服成本很低,卖到美国价格可以翻五倍。其实不止衣服,什么塑胶制品、五金制品、衣服鞋帽,办公家具等都发展得如火如荼。也许是看我做事卖力,也许是看在我爸爸帮过他的份上,他邀请我加入他的公司,给我一些干股。 我已经想好了,小默,我要加入他的公司,这是我的一个机会。我准备让慧慧从纺织厂辞职,去制衣厂上班,我么帮他去跑美国市场。你帮我赢的这些钱,我打算买个房子,让慧慧跟我妈住一起,可以照顾我妈。多出来的,一部分投入制衣厂,一部分留着结婚用。” 房间里再度陷入沉默,好一会,李默问道:“以后,不做股票了?” “不做了。” “放得下吗?” 马军叹了口气,声音有些低沉地说道:“股票真的是很有魔力,说实在的,我还真的有点放不下。从14岁开始在何伯那打杂,后来又去了坤叔那,至今已经六年了。这六年里,我看的听的想的都是股票,现在要放弃要离开,真是有些舍不得。” 李默也很是感慨,但又听马军继续说道:“不过,舍不得又怎么样,人总是要生活的。如果没有你,我在这个行当里混,早晚是死路一条,和那些人一样,逐渐被榨干,搞不好还会弄得家破人亡。” 李默鼓励道:“只要你肯好好学,总会慢慢上手的。” 马军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没那个天赋,也没那个耐心。我和许多人一样,只是喜欢冲浪的刺激和愉悦,却连游泳都不肯学,这样的人,最终只能淹死在大海里。但是有一点我比他们强,那就是我还算有自知之明。尤其是这段时间跟着你,让我更加认清了自己。” 李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半年来,他也是有着颇多的感悟,越是往前走,越觉得道路漫长。如今的他已经逐渐意识到,投机这条路,他才刚刚开始,他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现在的他,可没什么资格去谈论和教导别人。 “不说我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明天吧。” 马军见他心意已决,便也不打算劝他多留几天,说道:“晚一天走吧,明天你回去看看家人,看看你妹妹,晚上我把慧慧约出来,咱们一起吃个饭,她说了好几次了,想见见你!” 李默嗯了一声,然后笑着说道:“跟嫂子第一次见面,这饭得我请啊。” 马军在床板上踢了一脚,说道:“少啰嗦,我给你送行,当然我请。等以后我们来港岛看你,那会就你请。” 李默投降道:“行行行,你请就你请,地方你想好了告诉我,我明天自己直接过去。” 马军说道:“早就想好了,去蓝鲨。” 李默愣了愣:“去这么高档的地方啊。” 马军嘿嘿笑道:“给你送行总不能太寒碜啊。” 这天晚上,两人天南地北地聊了许久,从香港到世界,从怀念过去到展望未来,一直到天蒙蒙亮时,他们才沉沉地睡去。 第52章 异姓兄妹 云天中学在土瓜湾南面的红磡,这里的学生基本都是住宿,每周六回家一次。下午两点多的时候,蒋心怡与几个女同学从学校里走出来,当她看见李默时,先是愣了愣,然后飞快地冲到他的面前,一把将他紧紧抱住,生怕他会突然消失一般。 李默有些无奈,这丫头还是这样,一点都不避嫌。这是在学校门口,那么多人看着,他却不能不注意影响,一时间两只手也不知道该往哪放。如今的蒋心怡快十六岁了,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可她却仍像个小孩子一样,突然就哭得稀里哗啦。 李默怎么也劝不住,直到刚刚与她一起的几位女同学走过来询问,她才抬起头来,擦着眼泪给她们介绍,说这是她哥。想来她之前有跟同学说起过,听说是她哥,几人也不惊讶,纷纷跟李默打招呼。等几位女同学走后,蒋心怡连珠炮似地问道:“你最近去哪了?几个月都不来看我,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说完这几句话,蒋心怡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了一地。李默有些慌了神,忙给她去抹眼泪,一边抹一边说道:“这不在忙着赚钱呢,赚了钱给我家的小馋猫买好吃吃啊。” 蒋心怡破涕为笑,她用衣袖擦干了眼泪,这才开始从上到下打量李默。今天的李默,虽然穿的是一身休闲装,但衣服都是品牌,跑鞋更是新款,手上还戴着崭新的手表,斜挎着包包,俨然一个富家子弟的模样。 蒋心怡有些惊讶地问道:“哥,你发财啦?” 李默笑笑,没有回答她的这個问题,而是将手里拎的两个袋子递给了她。 蒋心怡打开一看,一袋是巧克力和其他零食,还有一个袋子里装的是一条漂亮的裙子。她拿出来一边往身上比划,一边高兴地说道:“圣诞节还没到呢,你这么早就给我买圣诞礼物啊。” “你哥不过洋人的节日,要说是礼物的话,就算是新年礼物吧。” “新年礼物哪有这么早给的,你到时候……。”说到这,蒋心怡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一把拉住李默的胳膊,问道:“哥,难道你打算连过年都不回来了吗?” 李默帮她将裙子收进袋子里,说道:“走吧,回去吧。” 两人走到了不远处的车站,车子来了,蒋心怡却一把拉住了李默。李默不明所以,却听蒋心怡说道:“汽车开太快了,你陪我走回去吧。” 李默想了想,从这里到十三街走路的话差不多是半个多小时的路程,算算时间来得及,便点头答应了妹妹的要求。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蒋心怡挽住了他的胳膊,柔声说道:“哥,你怎么这么狠心,四个多月不来看我,我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听到这些话,李默的心里也很不好受。其实这段时间他也很想念妹妹,也因为没和刘叔告别就离开而自责愧疚。他很想告诉妹妹,每次她放假的那个周末他都会来这里等她,只是他一直都躲在暗处,没有出来与她相见。可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背,问了句:“刘叔和蒋姨,都还好吧?” “他们,挺好的。” 李默见蒋心怡回答的有些迟疑,忙问道:“怎么啦,有什么事吗?” “没有啦,真的。哥,咱俩的手表有点像哦,是情侣款吗?”蒋心怡将自己的手和李默的手放在一起,比划着。 李默愣了愣:“我也不知道,买的时候放在一起,我看着喜欢就一起买了。” “哥,你现在,还在做股票吗?” “是啊,除了股票,其它事我也做不来。” “那你在哪里做?我去那个什么众利找伱,那边楼都给拆了,在造房子呢。” “没有固定地方,整个九龙半岛四处跑。” “为什么要四处跑啊,土瓜湾不能做吗?” “就像你读书一样,如果附近没有好学校,那就只能去远点的地方了。” “哥,做股票难吗?” “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那我学得会吗?” 李默笑着问道:“你学那个干嘛?” “那样就可以跟你一起做股票了,你到哪我就跟到哪里。” “傻丫头,你好好读书,将来找份好工作,不要学你哥做股票。” “你意思是我笨喽,学不会喽。” “不是,是做股票,太辛苦了。” “还是因为笨吧,学不会才辛苦呢。好吧,听人劝吃饱饭,那我就去做会计,等你赚了大钱,我帮你管钱。” 李默被蒋心怡的话逗笑了,他指着右手边不远处说道:“你看,海边那个工厂是青洲水泥厂,它后面是中华发电厂,再远一点那个是黄埔船坞。这些都是上市公司,你哥以后要把它们都买下来。这可是大生意啊,你可得好好学习,到时候帮我管理这些公司。” 蒋心怡吐了吐舌头,说道:“这些公司得多少人啊,我可管不来。”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蒋心怡突然问道:“对了哥,你现在住哪啊?你得告诉我,这样就算你暂时不想回来,我也可以来看你。” 李默看了眼前面那片矮房子,含糊地说道:“借住在一个朋友家里,不过马上就要搬了。” 李默话音刚落,对面走来一个人,正是附近的邻居庄大婶。她看见李默,笑着跟他打招呼,然后又盯着蒋心怡看,问李默是不是他的女朋友。李默解释说是他妹妹,庄大婶却是有些不信,又是夸蒋心怡漂亮,又说跟他长得一点都不像。 在与庄大婶告别后,蒋心怡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她非要让李默把这段时间的经历讲给她听,不准说谎,不准遗漏。李默无奈,想着明天就要离开了,便将自己如何遇到熟人把他介绍到洋行做一些临时工作,后来又怎样去众利做股票,却输光了钱,改为在那里工作。又说到自己租住的小木屋因为台风被毁,一时租不到房子,便借住到这边的朋友家里。这一系列事,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可当他转过头时,却发现蒋心怡早已是泪流满面了。 李默劝慰她说没事,都过去了。蒋心怡抹去眼泪,指着路边的一间冰室,说要喝杯饮料再回去。李默拿她没有办法,便与她在店里坐了下来。李默以为她是馋了,却听她说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这家店开了好多年了,小时候爸爸经常带我来这里,不管是冰棍还是饮料,只要我喜欢,爸爸就会买给我吃。后来爸爸去世了,我就再也没有吃过这里的东西了。有时跟妈妈路过这里,可无论我怎么哀求,妈妈都不会给我买。妈妈总是在省钱,总是在算钱,可我们总是缺钱。爸爸刚去世的时候,我并不清楚死是什么,后来我才慢慢明白,死就是一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无论你多么想他,他都不会回来了。” 李默轻轻地帮蒋心怡擦去眼角的泪水,却没注意到,自己的泪珠正一滴一滴落进他面前的杯子里。 第53章 相约港岛 半小时后,两人收拾好了情绪,离开了饮料店。 刚走出去几步,迎面走来两个人,一高一矮。擦肩而过时,高个子说道:“蒋慧珍这女人真是蛮不讲理,之前都跟她说好了的,现在全都赖我们。” 矮个子附和道:“是啊,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居然拿死来威胁我们。” 蒋心怡突然从李默身边窜了出去,一把拉住了矮个子,大喊道:“你们把我妈妈怎么样啦?” 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待看清揪着他的是个小姑娘后,这才松了口气,问道:“姑娘,你妈是谁呀?”。 蒋心怡气鼓鼓地说道:“蒋慧珍。” 那人哦了一声,笑着说道:“她呀,你放一百個心,我们是银行的工作人员,又不是那些专门要债的坏人,不会怎么样的。反而是你妈妈,有些过于激动了,要死要活的,我们可没拿她怎么样。” 蒋心怡哦了一声,问道:“是房子的事情吗?” 高个子说道:“是啊,已经给了你们一个礼拜时间了,如果到礼拜一再不交钱的话,房子就要拍卖给别人了。你回去跟你妈说说,让她还是想想办法去借钱吧,跟我们闹是没有用的。” 两人走后,李默拉了拉有些失魂落魄的蒋心怡,问道:“什么房子卖给别人,怎么回事?” 蒋心怡红着眼睛说道:“上次你走之后,刘叔回来跟妈妈大吵了一架。这是刘叔第一次骂我妈妈,我妈妈也没还嘴。第二天,我妈便决定了要贷款买房。她说买了房子后,就可以让哥你住回家里来了。这次刘叔也没有反对,只是没想到,自从买了房子之后,这房价就开始哗啦啦地往下掉。 最近银行找上门来,说必须得补缴3,000块首期款,不然就要把房子给拍卖掉。可是,咱们家哪里还有钱啊。这房子买的时候是1万1,问亲戚借了1千,贷款8千。上个礼拜我就听我妈在和刘叔哭闹,说现在这房子拍卖的话,也就值个8,000,那样的话,不但房子没了,辛辛苦苦攒的借的3,000块首期款也全都没了。 李默愣在了那里,这才想到,之前就听蒋心怡说过家里在考虑买房的事,没想到真的买了,可偏偏不巧的是,之前房价涨得太快,而最近价格又跌了不少。李默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这些是大人的事,你不要多想,总会解决的。”说罢,便拉着她往那两个人的方向走去。 蒋心怡意识到什么,挣扎着停了下来,说道:“哥,你可不能再给家里拿钱了,你一个人在外面赚钱多么不容易啊。真的,这个房子没了虽然可惜,但至少我们还有地方住,日子还能过的。” 李默感慨,这丫头,总是为自己考虑。他拉着蒋心怡的手说道:“心怡,钱是可以再赚的,可若是因为这个房子,让伱妈抑郁成疾,让刘叔累垮了身子,那是再多钱都弥补不了的。” 蒋心怡怔了怔,一时间有些左右为难。 “这会银行还没关门,早一天弄好,也好让家里早一日安宁。”说完这句话,李默拉着蒋心怡的手快步往前走去。蒋心怡任由李默拉着,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突然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这一刻,她忘记了家里的烦恼,忘记了迷茫和苦闷,只想这样被他拉着一直往前奔跑。 银行并不远,两人到门口停下来时,都有些气喘吁吁的。看到银行还没关门,李默松了口气,他转过头,见蒋心怡脸红扑扑的,便笑着说道:“你不是800米冠军吗,怎么跑这么点路脸就这么红了。” 蒋心怡轻嗯了一声,说道:“可能是因为好久没跑了吧。” 李默没有跟她纠缠这个话题,拉着她进了银行。刚走进门,就看见刚刚那两人在向主管汇报工作,只听那高个子说道:“蒋慧珍那家是交不出钱了,礼拜一就挂出去吧。” 矮个子说:“再等几天吧,这个房子可是他们的全部心血。” 主管听他这么说,厉声训斥道:“现在这个行情,每天都在跌,下个礼拜还不一定能拍得出去呢,到时候卖了都不够贷款的了,再跌下去亏的都是公司的钱,你赔啊?” 矮个子低下了头,不敢再说话了。这时,他们听到背后有人问:“哪里补缴房款?” 那主管本来绷着个脸,听到这声音,立即走过来,笑着问道:“这位先生,这边柜台办理。” 李默没有动,而是冷冷地问道:“我没带什么资料,能办理吗?” 主管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可以可以,只要核对一下资料就行,请问贷款人是谁?” “蒋慧珍!”李默说出了名字。 主管转过身,刚要指挥矮个子青年去协助办理,忽然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正回想着在哪听过,却见矮个子青年已经从包里将资料拿出来递给了李默,李默友好地向他点了点头。很快,资料调出来了,柜台人员说道,根据目前的行情及贷款情况,还需补缴3,000块首期款。 李默让蒋心怡在外面等他,自己跟着那人到里面的窗口进行办理。随后他从包里拿出了存折,那女人接过卡正要办理,却听李默说道:“把蒋慧珍名下的贷款还清。” 那女人愣了愣,看了李默一眼,然后嗯了一声,麻利地操作了起来。李默说话声音不大,所以站在后面的那些人包括蒋心怡都没有听到。不一会,事情办完了,李默看都没看那个主管一眼,只是向矮个子青年点了点头,便拉着蒋心怡出了银行。 一路上,蒋心怡有些沉默,李默时不时看看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心怡,高中的课程,还适应吗?” 蒋心怡好像从睡梦中惊醒,有些茫然地看着李默,然后才意识到对方问了个什么问题,答道:“还好吧,反正就那样。” “你只要好好读书,将来争取考上香港大学,刘叔和蒋姨就会很高兴的。” 蒋心怡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说道:“哥你对我要求不要那么高嘛,这几年我成绩好还不是因为你一直帮我。对哦,除非你跟以前一样帮我补习,那才有可能。” 李默拍了拍她胳膊,说道:“别小看自己,你一定可以的,你还要给我管理那么多公司呢,不好好学习那怎么行。” 蒋心怡呵呵笑了起来,然后挺直了腰板,说着她要如何管好这些公司的计划,就好像她已经是总会计师了,而李默也已经拥有了那些上市公司。走到十三街的路口时,李默停住了脚步。 “心怡,我要走了。” 蒋心怡诧异地问道:“走?去哪里?” “去港岛!” 蒋心怡啊了一声,本能地抓住了李默的胳膊,着急地问道:“你,以后是不是不回来了?” 李默刮了下她鼻子,笑着说道:“傻丫头,当然会回来看你的。不过,以后我大部分时间,应该都会在港岛。你好好读书,等你考上了香港大学,我们就能经常见面了。” “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就走,我就不进去了,这个你代我交给蒋姨,代我向他们问候一声。” 蒋心怡看着李默消失的方向,久久没动,眼泪掉下来,一滴一滴落在纸上,传来飒飒的声响。她低头看去,见手里那张张单子上写着,归还贷款7,600元,已还清。 在她这个年纪,正是编织梦想的年龄,她真的不希望李默离开,那是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她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只是,他终究选择了奔向自己的世界,而她呢? 港岛吗?香港大学…… 第54章 蓝鲨晚宴 蓝鲨,是战后建成的新酒店,位于九龙东南面的海边,属于红磡地界,就在云天中学的南面一点。 李默匆匆赶到时,马军他们已经到了。由于是临时决定,马军没有订到包厢,便选了个大厅角落的位置,有屏风遮挡着,也算是半个包厢了。此时,落地窗外夕阳余晖洒在海面上,远处山峦叠嶂,让人心旷神怡。 看见李默进来,马军远远地就站起来挥手呼喊,惹得其他客人纷纷回头,他却完全没有在意。今天的他穿了一身西装,看上去就像是个成功人士。他的身旁坐着两个女子,李默都不认识,但估摸着是慧慧和她的朋友。 “小默,这边这边。”马军招呼着李默在他另一侧坐下,然后指着他身旁的姑娘介绍道:“小默,这是我女朋友慧慧。” 李默笑着跟那姑娘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小马哥你可真有眼光,慧慧一看就是旺夫相,你以后会有大富大贵啊。” 慧慧抿着嘴笑着说:“我就听马军说你炒股特别厉害,没想到还会看相啊。” 李默嘿嘿笑了笑,慧慧说不上很漂亮,脸圆圆的,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看着很舒服。他也不是刻意恭维,而是突然就有了这样一种感觉,于是就半开玩笑地说了出来。 马军拍了拍李默的肩膀,说道:“小默,我给你介绍,这位美女呢,跟慧慧一起在纺织厂上班的好姐妹芳芳。” 相比起慧慧,芳芳要高瘦一些,瓜子脸,清秀白净,不长的黑发有些微卷,穿一身浅蓝色连衣裙。李默跟她打了個招呼,她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并不说话。 这时,服务员上来问道:“先生,点菜吗?” 马军摆了摆手:“再等一会。” 李默看了眼空着的座位,问道:“还有谁来吗?” “还有慧慧的表姐和表姐夫。” 慧慧嗯了一声,对马军说:“你跟芳芳换一下。” 马军愣愣地看着慧慧,问道:“换什么,我跟小默……。” 他话还没说完,慧慧便打了他一下,马军突然醒悟,连着哦了几声,站起身走到芳芳身旁,说一会这里上菜,让她坐里面去。芳芳轻嗯了一声,拿起手提包,坐到了慧慧和李默中间。 身旁突然坐了一个妙龄少女,李默不免有些紧张。他转头去看外面的海景,但此时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透过玻璃窗看见的不再是晚霞,而是酒店的灯光。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不好意思啊,我们来晚了。” 李默转过身去,见一对年轻情侣携手而来。女的小巧玲珑,穿一身旗袍,臂弯里挎着一个小包。男的中等身材,穿一身米色西装。之前看马军穿上西装也是人模狗样的,不过此时与人家一比,那味道就完全不同了。 慧慧起身介绍,那女的是她表姐邱艳,男的是她表姐夫李健,然后又把自己的闺蜜芳芳和马军的好友李默简单介绍了一下。互相认识后,她便拉着她表姐的手坐下,马军则招呼姐夫落座。两人刚坐下,服务员很有眼力劲地走过来,马军向慧慧使了个眼色,慧慧伸手把菜单接过,递给邱艳,让她帮忙点菜。 邱艳看了眼菜单,啧啧了几声,说道:“我说慧慧,在这吃一顿饭得花上你们一个月的工资吧,咱们都是自己人,干嘛这么破费啊。”说罢把菜单递还给了慧慧:“你看着点吧,我最近节食,吃得少。” 慧慧脸一红,尴尬道:“这地方我们没来过,也不知道怎么点。” 邱艳朝丈夫努了努嘴:“让你姐夫点,他经常在外面吃。” 李健也没有客气,拿着菜单东一个西一个点了起来。这点菜也是有学问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荤素搭配,冷热均匀。 马军在一旁说道:“姐夫,别帮我省钱啊,难得有机会请大家吃顿饭。” 李健把菜单合上递给了服务员,笑着说道:“小马,既然来了就不会跟你客气。放心吧,该点的都点了,不该点的,一个都没点。” 马军不知道什么是该点的,什么又是不该点的,便拿起茶杯,呵呵地陪着笑。 服务员又问:“诸位喝点什么?” “啤……,”马军差点就喊了出来,回过头问道:“姐夫,你看喝什么?” 李健一边将餐巾放到碟子下面,一边随意地说道:“吃海鲜就来点干白吧。” 马军连忙点头:“嗯嗯,干白,服务于,上干白。” 总算,服务员走了,可场面却冷清了下来,显得有些尴尬。 李健看向李默和他旁边的芳芳,笑着问道:“两位是一对吗?”他一边说着,一边做着手势。 芳芳羞赧地低下了头,李默也是一愣,随即连忙解释道:“哦不是,我们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面。” 李健哈哈笑道:“不好意思哈,我看你俩坐在一起,一个文静帅气,一个美丽大方,以为是一对佳人呢。” 慧慧笑着说道:“他俩年纪相当,男未婚女未嫁,如果以后真能成双入对,那我和马军就是他们的媒人了。” 李健笑着说道:“慧慧你们纺织厂那么多女工,今天却只有芳芳一个受伱邀请来到这里,所以啊,这人跟人呐,不得不说,在冥冥之中是有缘分的。” 马军一边敲着桌子一边说道:“健哥说得对,这就是缘分呐。小默,你们好好聊聊,芳芳可是个好姑娘啊。” 李健摆摆手说道:“小马你先别急,等一会喝上几杯酒后,他们估计都没空理我们了。” 几人哈哈大笑,李默有些尴尬地玩着眼前的杯子,芳芳则始终低着头。李健很会调动气氛,三下两下场面就活跃了起来。这时,菜上来了,酒也拿来了。李健要了3个干白,他建议,他们夫妻一个,马军和慧慧一个,李默和芳芳领一个。 李默一听,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我不喝酒的。” 李健说道:“什么不行,男人哪有不喝酒的,如果你不喝,就只能让芳芳一个人喝一瓶了。” 李默没有经历过这种局面,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那个一直低着头,文静羞涩的芳芳却开口说道:“我喝!” 李默愣愣地望着芳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李健伸了个大拇指:“爽快!” 冷菜上来了,酒也开了,除了李默,其他人的杯中都倒上了酒。 “小马,你来起个头啊。”李健提醒道。 马军哦了一声,举起酒杯,却不知该说什么。他想了想,认真地说道:“祝大家身体健康,祝我们的生活越来越好。” 李健喊了声好,大家便一起喝干了杯中的酒,除了李默。 “喂,水也干了吧。”李健提醒道。 李默有些尴尬,拿起杯子将杯中剩余的水给喝了。 第55章 股票分析 酒是饭桌上的润滑剂,几杯下肚后,大家的交流愈发顺畅了。大家说起话来变得更加随意,相互之间的敬酒也变得更加频繁,有时是一对一,有时是二对二。几轮下来,芳芳的脸反而没有最初那么红了,人也不那么拘谨了。 马军惊讶地说道:“芳芳,原来你酒量这么好,真是深藏不露啊。” 芳芳笑着说道:“我也没藏着啊,只是我们没有一起喝过酒呀。” 马军拍了拍脑袋:“对对对,女中豪杰!来,我再敬你一杯。” 由于芳芳的强势出击,让酒桌上的气氛一下子热烈了起来。酒过三巡,马军拉着慧慧向李健夫妇敬酒。喝完一杯后,他又举杯敬李健,李健看了看自己的空酒杯,不解地问道:“不是刚喝完吗?” 马军转向李默,说道:“小默,我们一起敬姐夫一杯,你喝水就行了。” 李默有些迟缓地站了起来,他以前从来不觉得不喝酒有什么问题,可是在这样的一个饭局上,他突然觉得自己成了异类,这让他不由想起了那天那个叫小美的姑娘。 李默举起水杯站了起来,不知道马军敬酒为什么要带上他这个喝水的人。很快,马军便解开了他的疑惑。 “姐夫,李默是我的好兄弟,他要去港岛发展了,以后还请你多多照顾。” 李健看了眼端着水杯的李默,板着脸说道:“不喝酒的可不好照顾哦。” 马军愣在那里,嗯嗯呜呜地不知该说什么,而李默则更是尴尬,可站了起来又不能就这样坐下去。此时他已经明白了马军今天为什么如此大张旗鼓,原来是为了让慧慧在港岛的姐姐和姐夫照顾自己。他心中很是感动,但此时,却进退维谷。 这时,李健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别在意啊。”说罢,他和两人碰了碰杯,喝干了杯中的酒。 刚喝完,马军又倒了满满一杯酒。李默想拉他,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他知道,自己这种不喝酒的人,在酒桌上是不受欢迎的,如果还去拦着别人喝酒,那就更加让人讨厌了。他示意慧慧拉住马军,慧慧却只是笑笑并未阻拦。马军向李健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李健也不含糊,倒了半杯一口喝了下去。 马军放下杯子,走到李默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伤感地说道:“小默,你去港岛人生地不熟的,有事一定要找健哥啊!” 李默不是个喜欢欠人情的人,但他实在无法拒绝马军的一片心意。他站起身来,握住了马军的手,却只是用力地握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两人重新坐下后,李健说:“照顾也说不上,不过既然是小马的兄弟,我能帮的上忙的,一定会帮的。” 这时,邱艳突然开口说道:“他一个银行小职员,能照顾谁啊。倒是小马你最近是不是发财了啊?” 马军嘿嘿笑道:“没有没有,赚了点小钱。” 邱艳说:“能来这里吃饭,可不是随便赚了点小钱。有什么好的赚钱机会别藏着啊,带带你姐夫,一天到晚忙得看不见人,就赚点死工资。” 李健打了個哈哈,笑着说道:“是啊小马,在做什么生意呢?” 马军挠了挠头:“没在做生意,就是跟小默一起做了一段时间股票。” 邱艳愣了愣,问道:“是炒股票赚了钱?” 马军嗯了一声,又点了点头。 邱艳看了李健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哦吆,厉害了,某人今年可是亏了好几千了呢。” 李健讪讪笑道:“今年股票不好做啊,行情波动得太厉害了。” 邱艳却不依不饶:“还自夸是专业人士呢,那人家又是怎么赚钱的?” 李健点了一根烟,语重心长地说道:“小马,能从股票市场里赚钱是好事,但是一上来就赚钱,未必就是好事。” 马军也不知听没听明白,不住地点头称是。 李健抽了口烟,一边缓缓吐着烟雾,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买的哪只股票啊?” 见李健询问股票的事,马军有些得意地说道:“中华电力,我们在这只股票上赚了不少钱。” 李健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对了,你们是赶上了这波行情。不过,钱你们是赚到了一些,可你知道,中华电力为什么涨这么厉害吗?” “这个我知道,是因为有人想要入主董事局,在市场上偷偷收购中电的股份,后来被中电的大股东发现了,于是两边开始抢筹码,价格就水涨船高了。”说到消息面,马军头头是道,侃侃而谈。 李健摇了摇头,用夹着烟的手指点着桌面说道:“归根结底,是因为大家认为中电未来的价值远高于当前的价格。” 见桌上的人都看着自己,李健继续说道:“股票投资,买的从来都不是现在,而是未来。我们做投资,就是要发现品质优良、前程远大的公司,买入,然后长期持有,这才是股票投资的真谛,也是在股市里赚钱,赚大钱的唯一方法。” 这时,邱艳和马军又换了个位置,她坐到了慧慧旁边,两人聊起了房子的事情。芳芳没有加入两个女人的交流,反而对股票这个话题似乎很有兴趣。她向李健举起了杯子,跟他请教要如何才能判断一家公司的品质,又该如何估算它的前程。” 李健跟她碰了碰杯,喝干了杯中的酒,然后说道:“品质,简单来说,就是赚钱的能力,也就是核心竞争力。举个例子来说吧,就他们买的那个中电。前些年才十来块钱一股,没人要,为什么?因为它不赚钱。可我经过调研,觉得中电未来能赚钱,而且要赚大钱,所以我从11块开始,就坚定地买入这家公司的股票。” 芳芳轻轻鼓着掌,有些崇拜地问道:“哇,好厉害啊,健哥,那你是怎么判断这家公司未来能赚钱的呢?” 李健吸了口烟,笑着说道:“其实也简单,一个是需求的大量增加,一个是供应的绝对垄断。”见芳芳一脸茫然,李健继续说道:“香港电灯垄断了港岛的电力,大家都知道这家公司赚钱,而中华电力负责供应九龙和新界的电力需求,十年前,这两个地方哪有什么工业,所以中电一直是亏损的。 但这十年来,香港的人口从战后的60多万增长到了现在的300多万。从经济发展的角度看,这里面,少数是带着大量资金来港的商人,还有一些是技术工人,而大部分则是廉价劳动力。加上美国联合其他国家对大陆的封锁,导致进出口贸易和航运生意受到影响,为了让这么多人有口饭吃,政府也开始出台一些政策鼓励制造业。 于是,天时地利人和,使香港的制造业从无到有,从3,000家增加到了1万多家,而增加的这些工厂,基本都在九龙,甚至开到了新界。如此一来,电力需求暴涨,但能够给九龙和新界供电的,还是只有中电,伱说它要不要赚钱了。” 芳芳点头说道:“是啊,香港的人口越来越多,这几年电费,煤气费什么都涨价,巴士也挤得要死,坐个车每次都像打仗冲锋一样。” 李健笑着说道:“老百姓觉得这些公用事业公司很讨厌,资源供应不足,还老涨价,但从投资的角度看,这些却是赚钱的好公司,因为它们垄断了资源,而垄断,就是赚钱的保证,电是如此,煤、交通都是一样。” 第56章 价值投资 李健洋洋洒洒地说了一通,但曲高和寡,在座的没人能接住他的话头。只有芳芳,不时通过提问的方式让话题延续着。这时,她又问道:“那现在这只中电涨到什么价格了呀?” 马军凑出来说道:“前阵子最高涨到45,最近基本在40块左右吧。” 芳芳羡慕地说道:“哇,太厉害了,就算没能卖到最高点,健哥的股票现在也翻两翻了。” 李健轻咳了一声,说道:“我在28块的时候就出掉了。” 芳芳先是愣了愣,随即说道:“那也很厉害了,要是我的话,涨两块就要卖了。” 李健淡淡一笑,说道:“当初判断中电能赚钱要大涨的只是少数人,可涨到28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中电公司很赚钱,都知道中电要涨到天上去了。其实我知道股价还会往上涨,但我还是决定在28块处卖掉,因为再往上,就有很大的泡沫了。中电的产能有限,新产能的建设需要时间,而电费也不可能无限上涨。所以,中电在未来能赚的钱是可以计算出来的,股价不可能无限上涨,超过28还拿着,或者买入中电,那不是投资行为,而是投机。” 芳芳又举起了酒杯,笑着说道:“原来是这样,真是听健哥一番话,胜读十年书啊。” 李健哈哈笑着与她碰了杯,喝了口杯中酒,忽然想起什么,问马军:“对了,你们在哪里做的交易啊?” 李健的价值投资论,马军听得云里雾里,根本插不上话。这会听见李健问他,忙报了几家经纪行的名字,最后又说到了九龙众泰。李健一听就明白了,笑着说了句原来是在黑铃铛里交易啊,然后就不说话了。 芳芳好奇地问:“健哥,什么是黑铃铛啊?” 李健吸了口烟,将烟喷向空中,然后才看着芳芳说道:“黑铃铛,就是非法经纪行。在那种地方做交易,其实就不算是买卖股票,根本就是赌博。” “赌博?”芳芳有些吃惊地看向李默。 李默笑了笑,却什么都没有说。 马军争辩道:“姐夫,这怎么能说是赌博呢,我们之所以在黑铃铛里交易,是因为这里要求的资金门槛低,交易手续费也少,但我们买卖的是一样的股票,看的是一样的价格,没什么区别的。” 李健摇了摇头,说道:“在黑铃铛里买卖,看上去也是在买卖股票,但其实跟真正的股票交易完全不同。在那里,你们赌的只是几个点的波动,你们根本就不关心自己买的是怎样的一家公司,包括这家公司是做什么的,经营情况怎么样,未来发展如何。小马你说,是不是这个情况?” 马军不承认自己是在赌博,可他半张着嘴,这个那个,啊了哦了的却不知该如何回答,于是他便望向了李默。 “健哥说得对,确实有很多人盲目地买卖股票,与赌博无异。但这不是黑铃铛造成的,而是这些人自己的选择,我相信,在正规经纪行里一样也有这些人的存在,他们只看价格波动,不管公司经营。”喝酒李默不在行,可说起股票,他却当仁不让。见马军望过来,他便接过了话头。 李健点了点头,说道:“没错,那些今天买明天卖,幻想着一夜暴富的短线交易者,不过就是些跳梁小丑,他们也许能在一段时间内赚到钱,或者两三年里都能赚到钱,但早晚都会输得不名一文。” 这一番话,让餐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李默和马军在股市的战绩,不可辩驳地被定性为了赌博,而且未来的悲惨结局也似乎早已注定。 李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道:“看来健哥是位坚定的价值投资者。” 李健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看着杯中旋转的液体,自言自语地说道:“没错,我是坚定的价值投资者,我始终认为,不了解公司,不了解行业,对社会经济状况一无所知的人,他们买卖股票,就是在赌博。” “少来你那一套,你也就是嘴上功夫,人家是实打实地赚到钱了,你还亏钱呢,有什么资格在这教训人家,说那些屁的大道理。”在这个桌子上,也许只有邱艳能这样说话,而李健不但不敢生气,还得陪着笑脸,尽管那笑脸也有些尴尬。 李健打了個哈哈,总结性地说道:“小马我跟你说,股票这潭水啊,深着呢,靠运气,是走不远的,我劝你见好就收。” 马军点了点头,说道:“我已经不炒了,赚了的钱准备买房结婚。” 李健举起酒杯,很是认真地说道:“小马,你在股票市场里赚钱我不佩服你,但赚了钱能从股票市场里激流勇退的人,我从来没见过,所以我一定得敬你一杯。” 马军喝了这杯酒,刚想说话,李健继续说道:“我李健啊,学的就是经济专业,做的也是企业资产评估。今年33岁,炒股也炒了十年了,算不得什么高手,但自认为见过一些人和事。在这个市场里,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有一套,但他们要么不断亏钱,要么常年套牢,唯一赚钱的时候,就是他们在跟别人吹牛讲故事的时候。听哥一句话,这股票投机啊,不是一般小散户能玩得转的。” 马军嗯了一声,说道:“姐夫,我有自知之明的,这几个月也全靠李默帮着赚了些钱,现在他要去港岛了,我也就不玩了。不过小默是真的很有天赋,他要去正规的交易所交易,这方面伱熟,他过去人生地不熟的,还请姐夫多帮忙照顾一下。” 李健说道:“我还是那句话,能帮的我肯定帮,但我真的不看好做短线的全职交易者。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劝你见好就收,去找份工作,或者有什么心得的话,做点生意也是可以的。现在香港的经济蓬勃发展,机会还是很多的。” 这句话是对李默说的,李默站起身,举起了杯子,说道:“健哥,我知道你说这番话是为我好,我也很清楚,股票投机这条路不容易走,但我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不会轻言放弃。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很感谢你的劝诫。” 李健与他碰了碰杯,有些感慨地说道:“年轻就是好啊,不撞南墙不回头。想当年,我从美国读书回来的时候,想的也是要做一番事业。可如今,窝在几平方米的办公室里,不好不坏,不死不活。你现在让我放弃这份工作,义无反顾地去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我还真没这个胆量。老婆孩子哦,人肩膀上一旦有了责任,腰杆就直不起来了。” 邱艳哼了一声,说道:“你这是怪我们拖累你了哦?” 李健连忙告饶,说道:“没有,没有,这是男人该有的责任。” 邱艳不依不饶,说道:“你要是有本事,就做自己喜欢的事,把事情做好了,一样能赚钱养家,那才叫本事。你自己没能耐,拿老婆孩子说事,算什么男人。” 整个晚上,李健侃侃而谈。他确实是个有知识又有见识的人,他从股票谈到经济,从香港谈到世界。无疑,他是这个桌上最风度翩翩的那个男人,可妻子的话就像针一样,无情地扎破了那些飘在空中的彩色气球。李健阴沉着脸不说话,而邱艳却又跟没事人一样,凑过去跟慧慧说起了悄悄话,两个人还时不时地笑出声来。 第57章 暗香浮动 “小默,咱们喝一个吧。” 李默回过头来,见芳芳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举着酒杯。此时,他俩的一瓶干白已经喝掉了大半,李默一滴都没喝,心中不免有些愧疚,便一直都没有敬她酒。他举起水杯,劝她也喝水就好了,可芳芳却只是笑了笑,然后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你酒量真好!” “喝醉几次就会好的。” “喝醉了,不难受吗?” “是有些难受,但喝的时候开心啊,什么烦恼都不用去想了。” 李默不擅长聊天,尤其是和一个刚认识的女孩子。他看着芳芳,也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她的眉宇比先前舒展了许多,整个脸上的线条也变得比之前柔软,而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在对他诉说着什么。 不多久,邱艳说是不是差不多了,李健便说了句那就杯中酒吧,然后举着杯子站了起来。马军也站了起来,此时,他们的瓶子都已经空了,就剩杯子里一点酒,马军便想把芳芳的酒瓶拿过来分掉。然而芳芳却一把将酒瓶抢过去藏在怀里,然后站起身来,一边将剩下的酒全都倒进杯中,一边说道:“说好了的,两个人一瓶,我们这一对,不能输。” 马军看着她那满满一大杯酒,想着要帮她分掉点,可芳芳却死活不肯。慧慧拉住了马军,最后,大家看着芳芳一口一口地把那一满杯酒都喝了下去。吃完饭,李健和邱艳先行离开,马军提议去跳舞,李默说不会跳,要回去了。芳芳喝了不少酒,被风一吹,说头痛,也想早点回去了。 马军说那就一起回去,可慧慧却坚持要去跳舞。于是,送芳芳回家的任务就落到了李默身上。芳芳说不用送,但李默却觉得义不容辞。那一刻他心里想的是,如果那瓶酒他俩对半分的话,她应该一点事都没有的。整个晚上她都冲在前面,到最后也不肯示弱,作为一直缩在后面的队友,他很是有些内疚,便觉得将她安全送回家是他该做的事情。 酒店门口有等着的人力车,两人坐在车里,芳芳说了個地址便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她的头靠在了李默的肩膀上,继而又滑了下去,整个人扑在了他的怀里。李默身子僵硬,两只手无处安放。他抬起头,将目光投向远方。黑夜里,车夫拉着他们穿过海边的大道,整个夜晚静谧安详,除了偶尔经过的汽车,只有他身边这个沉睡着的陌生姑娘。 终于,芳芳有了动静,她先是轻轻地呻吟了一声,然后缓缓坐直了身子:“啊,对不起啊,我睡着了。” 李默松了口气,关切地询问:“哦没事,你还好吗?” 芳芳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说道:“还好,就是有点头疼。” “快到了。”李默指了指前方的灯火,那是土瓜湾的一处集镇。 芳芳紧闭着眼睛,突然喊道:“我,我有点难受,停车。” 李默见她捂住了嘴,连忙喊师傅停车,然后扶着她下了车。下车后,芳芳趴在路边的栏杆上开始呕吐。李默扶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过了一会,她缓了过来,李默从包里拿出临走时从酒店买的一瓶水,又递给她一方手帕。 芳芳漱完口,拿手帕擦了擦嘴,然后塞进了随身的小包里,抬起头说道:“不好意思啊,下次洗了再还你。” “哦没事的。” “你住得远吗?” “不远,我跟马军住一起。” “那让师傅先回去吧,我想走一走。” 李默付了车钱,跟芳芳并肩而行。两人走了一段,芳芳开口说道:“你的故事,我听马军说过,也听慧慧转述过,所以,我对你其实并不陌生。” “哦是吗,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呢?” “我姓姚,名字就是芳芳。” “哦,我身份证上姓李,单名一个默字。” “你这么说,难道,你之前不姓李?” 李默沉默了一会,说道:“我爸姓张,我和我妈来香港找他。后来我妈出了意外过世了,从那之后,我便决定跟我妈姓了。” 芳芳哦了一声,问道:“那,你找到你爸了吗?” “他,已经不在了。” 芳芳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你也吃了不少苦。” “是啊,谁都不容易吧。” 芳芳转过身去,望着远处的黑夜,淡淡地说道:“也有容易的,他们不缺吃不缺穿,出门有车坐,回家有人伺候。他们坐在办公室里,不用日晒雨淋,不会忙碌到晕倒,甚至,他们都不需要工作。就可以出入酒店,舞厅,百货商店,找人喝喝咖啡,看看电影。” 李默看着这个仍旧有些陌生的姑娘,问道:“伱,很向往这种生活吗?” 芳芳摇了摇头:“我倒是没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只是不想永远呆在纺织厂里,像是厂房里的其中一部机器,甚至,只是机器的一个部件。然后,慢慢地老朽,坏掉,最后被淘汰。” 李默沉默了一会,说道:“看起来,你在纺织厂工作得不大开心。” 黑暗里,芳芳自嘲地苦笑了一声,说道:“人就是这个样子,没有工作,没饭吃的时候,能有一个活命的机会就感天谢地了。可当活下来之后,就会思考生存还是生活的问题。我每天有15个小时呆在纺织厂里,面对着同样的机器,听着同样的噪声,做着同样的活,和同样的一群女人打交道。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一直重复这样的生活,直到死去,那也不会有太多烦恼。可我并非一无所知,我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却与我无关。”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芳芳突然停住了脚步。李默抬起头,发现前面是几栋大楼,看外形就知道,这些是前几年政府盖的徙置大楼。这里租住的,要么是曾经无家可归的难民,要么是从各地木屋区迁徙过来的百姓。 芳芳转过身,看着李默,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虽然只读了几年书,但我心算很好。” 李默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他本能地说道:“我也是,没正儿八经读过书,但心算和反应都还不错。” 芳芳看着他,眼睛里闪着光,让李默突然觉得心跳加速。 “你说,如果我跟你一起去港岛,我帮你跑腿,下单,算账,我还会做饭洗衣服,你觉得怎么样?” 李默僵在那里,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一颗心,却跳得更快了。 “跟你开玩笑的,看把你吓的。好啦,我回去了,那,再见了!” 李默举起手挥了挥,想说声再见,却没有说出来,又或许是他已经说了,只是那声再见已经同芳芳的背影一起消失在了前方的黑暗里。 第58章 渡口打赌 上午七点,李健离开家,打了辆车前往同事住宿的酒店。这次出差,他一直都住在九龙塘的新家里。平常与妻子两地分居,周末相聚一次,两人也算是相敬如宾。此次借着出差,在家里住了一个礼拜,反而生出嫌隙来了。早上与妻子分别时,嘴上虽然说着不舍,但心里却是想着早点回港岛,过他那自由自在的生活。 酒店门口停着一辆小巴,看不见司机,只看见方向盘上翘着的两只脚。不远处的树荫下,站着一个背着旅行包的小年轻,看见他后便往车子这边走了过来。这小年轻正是李默,昨天分别的时候跟他说好了,早上在这里碰头。 “早饭吃了没?” “吃过了。” “那你先上车,我进去吃点东西。”李健说着便自顾自地往酒店里走了进去,等他吃过早饭回来时,看见李默依旧站在之前的树荫下。他挥了挥手,上了车。不一会,李默便也走了上来。李健招呼他随便找位置坐,有人问这小伙子是谁,他介绍说是他表弟,正好要去港岛,搭个顺风车。 车子开动后,大家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他们这次出来的主要任务,是对土瓜湾这一带申请了贷款的十几家企业做摸底调查。出来的是三个部门的人,他是属于信贷部,而另外两个部门则是风险管理部和资产管理部。这些人都是经济和财务方面的专业人士,闲聊了一会后就说到了股票。 “健哥,最近南华不行啊。” 说话的是李健的下属高朗,别看小伙子长得五大三粗的,可这個承受能力却很是一般。自从南华跌破20块后,他便三天两头来问消息,最近甚至连工作都有点没心思了,上班时间还在偷偷关注行情。 李健叹了口气:“别提了,我也被套得死死的。” 这时旁边一个瘦瘦的戴眼镜的男子笑着说:“李经理也有被套的时候啊,没有止损吗?” 李健不用转身,就知道是坐在身后的袁华。李健大学读的就是经济学专业,又喜欢自己看书研究,对上市公司的分析头头是道。他之前分析的几只股票都涨得很好,跟着他买的人也都赚了钱,所以在公司里炒股也算小有名气。 而这个袁华,是风控部的经理,他炒股有自己的一套。他自己这几年操作下来也赚了一些钱,部门里也有几个追随者。本来两人井水不犯河水,也没什么矛盾,可他对李健的价值投资理念不屑一顾,还几次公开发表对李健在股票造诣上的评论,说他是什么都不懂的菜鸟,这让李健实在不能忍受。 可在公司里炒股本来就不符合规矩,再因这种事吵架就更加没意思了。为此他尽量忍着,想着靠实力说话,用成绩让他闭嘴。谁知今年他不但错过了公用事业股的大好行情,还在南华上吃了大亏。据说,袁华一开始也是买了这个股票的,但他在很早之前就抛掉了,所以现在很是轻松。 李健冷哼一声说道:“一时的盈亏能作什么数,投资不是短跑,是马拉松。” 袁华嘿嘿笑道:“话是没错,不过,这天天亏钱也不是个事啊。” 这时,坐在前面的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转过头来,轻声说道:“阿健,你说这南华到底要跌到什么时候啊?我29块买的,现在都只剩一半了,还说什么要涨到60,我看这辈子都涨不回去了。” 说话的是他部门的另一位同事华姐,她痴迷股票,但既不研究公司也不懂技术,买是靠消息,卖是看心情。当初李健也没给她消息,是她自己非要跟着买。李健当时很是自信,鬼使神差也没谦虚地说句自己也没把握,劝她不要跟自己买之类的话。现在跌了亏了,人家心情不好,弄得他也自责难受。 李健知道这两位同事也不是真的要责备他,只是因为亏钱和长期套牢心里着急,可尽管他这么想,在听见这些话时,心里却还是很烦。南华这只股票,他已经持有了一年多,可不但没有赚到钱,还给套在了里面。套牢也就算了,还牵连了同事和朋友,这是最让他烦躁的。 南华纱厂是少数上市的华资企业之一,无论规模,还是股东实力,在一众纱厂中都处于领先地位。54年上市时价格在20块左右,58年冲到61块的高位,随后便开始一路下跌,一直跌到35块附近才算稳住。刚开始下跌的时候大家只觉得是调整,直到跌去了40%大家才发现,纺织行业的冬天来了。 首先,这几年香港纺织厂的产能不断增加,但外围的需求并没有明显的增长,导致竞争的白热化。其次,水电煤及厂房租金的增长,导致成本增加,竞争力下降。第三,就是南华自身的问题,由于建厂较早,设备都是从内地搬迁过来的,已经陈旧老化,竞争力大幅下降。 作为一名价值投资者,李健并没有简单听信报纸上的分析,而是喜欢自己研究。他发现,南华在港岛和九龙腹地拥有六家纱厂,这些厂房占地面积很广,按照眼前的行情,地价涨了十倍都不止。而南华也已经拍下了荃湾的大片土地兴建厂房,准备将这些纱厂悉数搬迁过去,同时进行设备升级。原厂的地皮,一部分会出售以回笼资金,一部分会建造工业大厦和住宅公寓。 据他测算,这些地皮,在扣除新厂房的建设和新设备的引进后,还有巨大的差额。把这些隐形利润折算到股价上,南华涨到50块是绰绰有余的。基于这个考虑,他在30块时买入了一半仓位的南华。也是在这个时候,报纸开始分析南华的价值,强烈推荐买入南华。这让李健更有信心,然而,南华的价格并未因为报纸的推荐和他的买入而上涨,反而开始继续下跌。在跌破30块后,又一路跌到了25块。 在李健看来,30块的南华拥有投资价值,那么25块的南华,则是超级便宜货了,他甚至觉得市场上的人都是瞎子,光卖那些地皮都不止25块了,居然没人买。于是他卖掉了翻了一倍多的中电,将资金全部买入南华。果然,在他买入后南华便开始上涨,一路涨到了29块。 同事跟着他在中电上吃到了甜头,见此情况,便毫不犹豫地跟着买入了南华。李健也不阻止,在他想来,南华应该要冲破30块一飞冲天了,可现实是残酷的,南华不但没有冲破30,反而一路震荡下行,不但跌破25,还跌破了20块。这个时候,李健有点慌张了,但是在将南华彻彻底底又研究了一遍后,他不但没有抛掉股票,反而用杠杆又买了一些。 随后,一条关于英国加大对香港纺织业的进口限额的消息,让南华的股价再度应声下跌,没几天,市场上又开始传言说美国要对香港纺织业实施配额制度,这将导致纺织行业的彻底洗牌,香港的纺织厂至少要关掉一半,活下来的也要扒掉一层皮。而这个时候,又传出南华内部不和,两个股东正为控制权打得不可开交。股票市场总是这样,涨的时候都是好消息,跌的时候什么坏消息都出来了。 于是,南华继续下跌,一路跌破15块,最低的时候跌到12块5。在这个过程中,李健他们几乎没有再补仓,一个是在20块以上基本已经吃饱了,其次是真的怕了,不敢再买了。甚至李健在跌破13块时还偷偷卖掉了一部分,以减缓自己的压力,但他没有跟任何人说,他怕丢脸。 过年后,大部分股票都开始上涨,就南华按兵不动,这让他们焦躁不安,也被袁华嘲笑不已。好不容易前阵子雄起了一把,一下子涨了20%多,到了16块8,后来更是涨到19块,可在这小半年里,南华并没有冲破20块,而是掉头向下,晃晃悠悠的又回到了15块左右。 袁华跟他们说,从60块跌到15块,这一路上有无数的套牢盘,只要价格稍微上去一些,就会有解套的来砸盘。价格越往上,套牢的越多,想要冲破那个价位需要的资金量也就越大。所以,想要等价格回到三十块回本,那基本是不可能了,或者说,没个十年八载,想也别想。 这些话,李健他们无法反驳,其实他们心里也是这样想的。而到了这个时候,之前一直推荐买入南华的报纸,三天两头报道一些关于香港纺织行业和南华的不利消息,这更让他们心惊胆颤,也更让他们觉得看不到希望。 不知不觉中,车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异样,大家都不再说话。由于轮渡检修,车子离着渡口两公里便排起了长龙,根据司机的经验,要下午才能过海。大家在车里呆着无聊,便有人提议去附近的一家经纪行看看行情,这个建议,很快得到了大部分人的响应。 第59章 出手相助 那家经纪行离渡口不远,规模不大,客厅里只有七八个人,黑板上也只有十只股票。李健虽然没来过,却也知道这不是什么正规经纪行。此时已经开市,黑板上不断刷新着最新的成交价。南华又跌了一些,看样子随时要跌破15块。李健几人脸色不好看,袁华却是笑嘻嘻地在那念叨起南华的价格来。 过了一会,袁华转过头来说:“这样干看着也没啥意思,不如咱们玩两把,输的人请大家吃午饭,如何?” 李健皱了皱眉,他并不擅长这种日内的短线操作,但他看到自己这边的两个人跃跃欲试,心想如果自己现在退缩,那么从今往后在公司里算是彻底抬不起头来了。想到这,他点了点头:“行啊,闲着也是闲着,玩玩呗。” 袁华举起一只手晃了晃:“那咱们以部门为单位,集资500块,把钱合在一起交易,到时候以交易记录为准,盈利多的就算赢。” 李健想了想后点头同意,说着便转过头走到另外两人身边,低声说道:“这种黑铃铛里可以卖空,而且是十倍杠杆操作,他们就是靠吃客人的保证金赚钱的。这个跟我们平常炒股不一样,你们如果不想玩,这钱就我来出。” 两人都说必须要参加,要为部门荣誉而战。李健点点头,让他们每人出150,他出200。钱凑齐后,他们便聚在一起开始商量起来。高朗提出的建议是卖空南华,开盘后,南华从昨天的收盘价15块8跌到了现在的15块1,让他觉得这股还是得跌。华姐心里正恨着南华,听高朗说要做空它,想也不想便立即举手赞成。 一直以来,李健都死抱着南华不放,越跌越买,补仓补到手软。如今,他确实希望南华能涨回去,而且是快速地涨回去。可从这段时间的局势和目前的盘面来看,理性告诉他,南华还是会跌,至少今天,或者最近的一段时间都还是跌势。这时,他看见袁华那边的一个人已经走到了柜台边,很快便完成了下单。见那人乐呵呵地拿着单子走回去,李健咬了咬牙,最终拍板同意卖空南华。 高朗领命前去下单,李健看着他,突然发现了站在角落里的李默。那家伙不知什么时候戴了个鸭舌帽,靠在柱子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在关注不远处的报价机还是在打瞌睡。这时他想起来昨天夜里吃饭时马军说他炒股很厉害,就是他带着马军在黑铃铛里赚了不小的一笔钱。 从头到尾,李健都觉得在黑铃铛里交易就是赌博,而李默能赢钱只不过是因为运气好,或早或晚,他会把赢来的钱连本带息都还回去的。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转头去看黑板上的行情。 李默靠在角落里,静静地听着报价机的滴滴声。在听见袁华提出打赌的约定后,他便去到了角落里呆着。他并没有要在这里交易的打算,主要是担心自己被认出来后影响到他们的交易。但他还是本能地关注着行情的变化,在心里猜测着价格的走势。 虽然是跟着他们七個人一起进来的,但在走进大厅后,他们并没有人招呼李默。当然,他也并不需要别人招呼。黑铃铛他熟得很,甚至走进来时,都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只不过,现在有点规模的黑铃铛都被扫掉了,而这种规模的小店,他根本就施展不开。 李默抬头看了眼黑板,这阵子大部分公众事业股在经过一段时间的上涨后进入了盘整期,行情波动幅度并不大。他慢悠悠地看着,并没有太多交易的冲动。经过这半年多的实战操练,如今的他已经变得更加耐心了。 由于离柜台有些距离,他刚刚没有听清楚高朗买的是什么,在那次交易之后他们就没了动静,三双眼睛紧紧盯着黑板。而袁华那边的人则是比较活跃,半个小时的时间交易了四次。这时,南华的价格来到了14块2,李默看出这是一个关键的阻力位,按照他的习惯,他会在这里开单建仓。但他没有动,他想好了不在这里交易,他现在只想快点去港岛开户,在那片汪洋大海里一展身手。 他随意地往李健那里瞥了一眼,发现他和另外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怪异。按理说,这几人都重仓南华,在看到南华今天又跌了10%时,应该是焦躁而痛苦的。可他们现在这个皱着眉头想笑的样子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刚刚他们卖空了南华? 李默突然就想明白了,虽然他们都希望南华涨,可这半年南华的走势已经让他们心如死灰。他们曾经怀着热情,希望和幻想等待着南华上涨,期待着南华的绝地反击,可等来的,是一次次的希望破灭,是一次又一次的心灰意冷。 如今,南华的价格已经远离他们的成本线,这不但没有让他们觉得现在的南华便宜,反而会听见更多对南华不利的消息,甚至是破产的传闻。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自己都不再相信南华能够上涨,不再相信价格能够回到他们的成本线,因为他们知道,一旦价格上涨一些,就会有人卖出,认亏或保本出局。他们完全理解这种行为,因为就连他们也想逃离这个囚笼。如今他们还拿着南华,只不过是不甘心,是没有更好的选择。 李默皱了皱眉头,他犹豫着要不要过去提醒李健平仓,可转念一想,刚刚袁华提出打赌的时候,他压根就没有招呼自己,哪怕对方4人,他们3人。看来,李健觉得这是他们银行系统内部的决斗,跟他这个外人无关。既然这样,他也不必多管闲事。 李默依旧靠在柱子上,耳畔是报价机那熟悉的滴滴声。报价人接连喊出南华的价格,却都是14块2,像是有一只手托住了它,不让它往下落。几分钟后,就像是一场攻坚战一般,空头突破了14块2的高地,将14块踏在脚下,很快便来到了13块5。有几个聚在一起的客人大叫大嚷起来,分不清那是做空的欢呼还是做多的惨叫。但这次后退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失地很快被收复,价格一下子便来到了14块。 李默睁开眼睛,径直走到了柜台旁,买入了200股南华。成交后,他将委托单塞进口袋,就靠在柜台附近的角落里。随后,南华的价格果然一路上行。在此期间,袁华的人多次过来买卖,看到李默也没在意,以为他就是靠在一旁看热闹的。不一会,李健那边的人按耐不住了,只见高朗小跑着来到柜台前,急匆匆地喊出了15块7买入平仓。 李默看到他的单子是15块1卖出300股,这次平仓,他们亏损了180块。高朗脸色难看,丝毫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李默。接着,他又以15块7买入200股南华,然后拿着委托单匆匆离开了。南华在涨到16块2后开始震荡,随后价格就往下滑落,不一会又回到了15块1的位置。 李默依旧靠在那里,神色如常,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很快,高朗又跑了回来,却只是站在那,紧张地看着黑板。这时,价格从15块1又涨回了15块5,他神色稍稍缓和,可没多久,价格又掉头向下,直接破了15块。他连忙喊出平仓,成交价是14块8。这一把,他们又亏了180块。 这次,高朗没有再下单,而是沮丧地跑了回去,之后三个人又凑在一起商量了起来,而南华则继续下跌,到了14块2。李默看着黑板,关注着下一个报价,仍是14块2,再下一个,已经是14块6了。他没有犹豫,又下单买入了150股,然后退回一旁。 不一会,高朗再次跑来交易。经过两次亏损,他们的保证金已经不多了。他们没有再买南华,而是买了中电。而随后,众人看着南华一路又涨回了16块2,接着又冲到了16块8,眼看就要到17了,却转头向下。李默没有犹豫,在16块5卖出了全部350股,扣除手续费,净赚765块。 随着三声清脆的铃响,上午的休市时间已经到了。 在黑铃铛里,休市的时候也可以按最后一个价格交易,于是两边的人都去平了仓位。李默看了眼袁华那边的人平仓后的单子,笑着转身离开柜台,来到了李健他们身旁。 李健看着手里的单子,两笔交易亏损了360,最后孤注一掷在中电上,倒是赚了一点,但由于本金小,时间短,也难于弥补前期的亏损。如此一来,他们一共亏损320块,这打赌铁定是输了。 按比例,他亏损128,再加上一会还要请吃饭,这个月的工资看来是又剩不下多少了。但相比金钱亏损带来的痛苦,一会要面对的袁华的羞辱则是更让他无法忍受。他心中烦闷,将那张结算单揉作一团,随手往旁边角落一丢,便起身往门外走去。 第60章 愿赌服输 走到门口时,迎面走进来四个人,一个是袁华的人,另外三个是原本等在车里的同事。原来,是袁华叫人去喊他们过来,说是有人请吃海鲜大餐。那几个同事听说有免费的午餐,便欣然前往。一路上,袁华部门那人已经跟他们讲了打赌的事情,此刻看见李健,他们便笑着跟他打探输赢。 李健阴沉着脸,不耐烦地说道:“有的吃就是了,问那么多干嘛。”说罢,他大步走了出去。 袁华看到李健的脸色,得意得很。他今天运气不错,两个小时的时间,就赚了260块,虽然不算多,但在这样的行情下能赚钱,他已经觉得自己很厉害了。反观李健,看他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是亏得厉害。钱财的损失还是一方面,主要是在自己面前,在同事面前,这次他的脸是没地方搁了。 在门口,袁华提议去九龙一品鲜吃午饭,他部门的人以及后面赶过来的同事都表示赞同。李健听到之后拳头捏的咯咯作响,这鸟人真是太过分了,这是不但要扒他的脸皮,还要抽他的骨血。大家听到去那里吃,都举双手表示赞成,除了李健和他的那两個搭档。 见李健不说话,袁华又笑嘻嘻地说道:“我说李经理,咱们愿赌服输啊,我们现在也还不知道究竟谁输谁赢呢,所以这打赌依然是公平的。你如果输不起呢,就直接说,这顿饭我来请,都是老同事,没关系的。” 李健冷哼一声,说道:“就去那里好了,一顿饭而已,就算不是赌注,请同事们吃一顿好的又有什么关系,有必要那么啰嗦吗?” 此时他也想通了,事已至此,自己再缩头缩尾也难免被宰,还被别人看轻,那何不输得漂漂亮亮呢。想到这,他大踏步往海边走去,他那两位同事跟在他后面,脸色有些难看。两人走了几步对视了一眼,却是欲言又止。 九龙一品鲜就在渡口附近不远,装修得辉煌大气。袁华拉着另外一位经理,说说笑笑地走了进去,其他人跟着鱼贯而入。等众人落座后,袁华说道:“李经理,你看这菜是你点还是我点啊?” 李健没搭理他,而是对大家说道:“大家看看,想吃什么就点什么,这段时间大家也都辛苦了。” 于是,大家轮流拿起菜单点菜,尽管李健说随便点,但这些同事们终究还是手下留情,并没有真点那些特别贵的。但袁华却不肯放过他,除了点得多,还尽挑贵的点。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是,自从上车后就一声不吭的李默,这时点起菜来居然也一点都不客气,就好像是在跟袁华比赛一样,末了还点了两瓶干白。 李健看着他,刚刚话已说出去了,此时也不好阻止,只是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这么不识相。他恨得牙痒痒的,冷冷说道:“你不是不喝酒的吗?” 李默嗯了一声,说道:“健哥,这是给你点的。” 李健真是欲哭无泪,众人也是觉得这小子脑子有点问题,有眼睛的人都看出来了,李健今天被狠狠宰了一刀,而他却还在一旁补刀,真不知道是智商低还是情商不及格。 菜点好之后,作为第三方的那位赵经理开口说道:“现在是时候宣布胜负了,咱们也不能稀里糊涂的吃,总要知道请客的东道主是谁。” 袁华点头称是,拿出交易单放在桌上。赵经理拿起来念道:“共投入保证金500元,盈利260元。”说罢,他把单子放在转盘上,转着让大家观赏。 李健知道自己肯定是输了,但在他想来,这种破行情,袁华能保住不亏就已经不错了,居然还能盈利。想到这,他不由有些沮丧。自己好歹也炒股十来年了,在很多朋友眼里也还是股票交易高手,可这时,他却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以来走的这条价值投资之路到底对不对。 他是科班出生,学的就是金融,大学里就开始阅读各类股市书籍。一开始他也研究过各种技术流派,对理论和实操都有一定了解,只是真正踏足股市后,几番碰壁,连年亏损,让他摸不着头脑。后来进了银行信贷部,经常要做企业财务和经营分析,慢慢的,他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投资方式,加上工作之便能提前得到一些消息和信息,让他开始踏上了赚钱之路,在圈子里也有了一些名声。 虽然他不是职业股民,但对于股票,他是认真的。他一直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成为一名职业投资者,自由自在地驰骋股海。可现在看来,他根本连一只脚都没有跨进去,所谓的成为职业投资者,那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而已。 这时,众人的目光落到了李健身上,等待着他拿出交易的单子。李健呆呆地坐在那里,而他的那两位同伴则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筷子。李健回过神来,见大家都看着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耸了耸肩说道:“我的单子丢了。” 大家都看出来了,这是李健不想输得太难看。吃人的嘴短,既然对结果没影响,在座的便也没怎么当回事。可袁华却不答应,他当即跳起来说道:“耍赖皮是吧,李健,我就看不起你这样的人,输不起。” 李健脸色一板,说道:“单子既然丢了,这顿饭我请就是。” 袁华冷笑道:“输的人自然要请吃饭,单子不敢拿出来,我猜,是不是又栽在南华这只股票上啊。” 李健满脸愠怒,正要说话,李默突然开口说道:“健哥,刚才你单子掉地上了,我捡了起来。”说罢,他把一张皱巴巴的交易单放在了转盘上面,然后轻轻一推,转盘就转动了起来。 李健抬起头,皱着眉头看向李默。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李默把他丢掉的那张单子又捡回来了,现在又拿出来展示给大家看。他妈的,还嫌我不够丢脸吗?这一刻他还真有些怀疑,李默这小子是不是袁华派来的卧底。 等到了港岛,看我不把你卖了。李健在心里咒骂着,可此时说什么都晚了,这一次,他的这张老脸可是要丢到家了。哎,以后在公司里,还是再也别跟人提什么股票了。他在心里这么想着,暗自叹了口气,想到之前赚钱后的沾沾自喜,想到自己在接受大家吹捧后的洋洋自得,他又是心痛,又觉得惭愧不已。 转盘停了下来,是袁华按住了台面。他看了眼李健,然后转过头说道:“赵经理,麻烦你看一下。” 赵经理皱了皱眉,但还是伸手拿起了停在他面前的单子。 袁华笑着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南华?” 赵经理仔细地看了两遍单子,然后抬起头,脸色有些古怪地点了点头。 袁华看向李健,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道:“哎呀,李大经理啊,我说你干嘛非在一棵树上吊死呢。那么多好股票摆在那,你非在一个坑里蹦跶,难道离了南华,你就不会炒股了吗?” 李健沉默了一会,说道:“是的,我就是买的南华。伱说对了,我根本不懂股票,我对股票根本没有研究,也就只能买这只熟悉的了,这样说你满意了吗?” 这时,赵经理将单子递给了旁边的袁华,袁华笑着接过单子,可很快,他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旁边的人见他表情有异,凑过去看,却也像见了鬼一般。 袁华将单子往桌上一拍,站起来说道:“李健,你什么意思?” 李健见他突然翻脸,有些莫名其妙,但心中的不快也是到了极点。他冷冷说道:“愿赌服输,单子也给你看了,你这上窜下跳的干什么呢?” 李健本以为袁华还要搞什么幺蛾子,却见他气急败坏地说道:“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扮猪吃老虎是吧。” 这时,那张单子随着转盘来到了李健跟前,坐在旁边的华姐拿过来一看,眼睛瞪得滚圆,但随即她又赶紧转过头,凑到李健身旁,轻声说道:“阿健,你看,你快看!” 李健接过单子,看到交易单子上的名字是李健,下面一共两笔交易,清清楚楚,分两批投入500块,共盈利765块。 这一刻,李健的内心翻腾不已,却紧紧攥着拳头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激动,不让别人看出来。他转头看向李默,见他正摆弄着筷子,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随后,李健清了清喉咙,笑着说道:“这种日内交易,偶然性很大,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你又何必过于认真呢。大家辛苦了半个月,这顿饭总归要吃的,你请我请又有啥差别,袁经理你说是不是。” 袁华气得鼻子都歪了,大声说道:“少来,我袁华愿赌服输,这顿饭该我请就我请,你少来假惺惺的。” 李健笑着坐下来,也没有再跟他理论。这时,服务员开始上菜,把干白拿了过来,由于是李默点的,便来询问他。李默转头看向李健,说道:“健哥,我听你说吃海鲜配干白是最搭的,今天大家在一起这么开心,我就自作主张点了两瓶,你不会怪我吧。” 此时的李健早就明白了一切的原委,李默的各种不合常理的举动,此时在他看来是那么大快人心。他笑着说道:“对对对,开心就要喝酒,干白配海鲜,最佳搭档!可惜你不喝酒,要不然就更开心了。” 李默扬了扬手中的杯子,说道:“可以喝一杯,多了不行。” 李健哈哈大笑,他是真的高兴,觉得好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此时他再看李默,觉得这小子实在是个妙人。 第61章 炒股为生 车子从中环统一码头上岸后,很快便驶入了繁华的街道。李默靠在窗口,看着街道两旁的景象。这才12月初,可圣诞节日的气氛却已经充斥着整个港岛,圣诞歌此起彼伏,街道两边的橱窗装饰得五彩缤纷。 港岛的繁华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高楼林立,街道上电车,小车,人力车络绎不绝,人们的衣着品味也更时尚。司机一路将车上的人送到住处附近,李健和李默到站后,高朗和华姐也一起下了车。他们原本还有一站路,但中午的事他们一直憋着,在车上又不好问,于是便提前下了车。 刚下车,高朗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健哥,那张单子是怎么回事啊?” 李健看了眼李默:“是李默弄的,那是他的交易记录。” “啥?”高朗大叫一声,看向李默,满脸不可置信。 李默摊了摊手,说道:“不是我对你们没信心哦,只是为了增加胜率,我一开始就用了健哥的名字,正好运气不错。” 高朗猛地拍了一下李默的肩膀,兴奋地说道:“李默小兄弟,这次多亏了你啊,给我们出了口恶气。哎吆,我这会想到袁华那吃了苍蝇一样的嘴脸,心里就乐开了花。” 华姐点着头说道:“是啊,李默小弟弟你可真厉害,南华这个股把我们都害苦了,现在我们都套牢着,每天纠结着到底是再补点仓还是割肉平仓,你有没有什么建议啊?” 李默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地说道:“这个,不大好说。” 高朗在他背上拍了一下,说道:“有啥不好说的,你给建议是你够意思,我们怎么操作是我们自己的事,不会怪你的。” 李默摇了摇头:“不是我不说,主要是我之前都是在黑铃铛里操作,一般都是结合盘面情况随时调整交易策略,做的都是当天的日内波动,你们是长线持有,我们的思路和周期都不一样,我真的给不出适合的操作建议。” 华姐哦了一声,并不大明白李默说的意思,但她也听出来了,李默给不出什么建议。 高朗还是不死心,搂着李默的肩膀问道:“你觉得南华这只股票怎么样?” 他这个问题问得含糊,但李默却答得很是认真:“南华这只股票,从高位一路下来,有很多套牢盘。但经过20元附近的震荡洗筹,筹码应该是相对集中了。不过后来又跌到15块以下,两次洗筹,情况就变得有些复杂了。目前来看,可能有两到三股力量在暗中斗力,我自己觉得,在没决出高下之前,很难有像样的大行情。” 高朗愣了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默想了想,说道:“就是主力资金很可能要做这只股票,但目前可能还存在一些问题,所以具体怎么做,什么时候启动,中间会不会遇到什么问题,有什么变数,现在还不好说。” 两人还是有些迷糊,李健挥了挥手说道:“先回去吧,明天我给林副总去个电话,打探打探情况,到时候再跟你们说。” 两人离开后,李健招呼了李默一声,便拖着行李箱往前边的街道走去。李默背着包跟在他身后,看着两边的街道,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去其他地方找房子,这一带的房租应该不便宜。 其实在决定来港岛之后他就已经打算好了,他自己坐轮渡来港岛,到了之后找一個便宜的酒店先住下,然后开始找房子,等找到房子后再去恒丰开户。只不过,马军的好意打乱了他的计划。 李健一边走一边跟他介绍这里的情况:“我刚工作的时候住在湾仔,后来升了主管,有了住房津贴就住到了铜锣湾这里来。主要是这里的生活配套齐全,衣食住行方便,更适合生活。但这里的租金也贵,要比湾仔和北角贵不少,很多有钱人和在中环上班的白领都住这里。 今年这里还开了一家日本商场,据说海底隧道的出口也设在铜锣湾。这么搞下去,这里的房租不知道还要涨到多少呢。我建议啊,你还是先在湾仔找房子住,那边离中环还近一些呢。而且你初来乍到,立足未稳,也没有朋友圈子,不必要在这种地方花那个冤枉钱……。” 李健滔滔不绝地说着,李默跟在他身后,默默地听着,看着。他发现这里与土瓜湾不同,和油麻地也不一样。这种不一样,不单单只是因为这里的公园更大,楼更高,街道上更加繁华,而是这里的人。他们衣冠楚楚,很有派头,男的绅士女的优雅,与他见惯了的那些商贩和底层劳动者很不一样。 李健租住的是个两室一厅,他和一位朋友合租,朋友出差去了国外,要一个礼拜才回来。他让李默只管安心住着,如果等他朋友回来时还没租到房子,就跟他挤挤好了,让他不要有压力。 李默点头答应,但心里却想着要尽快找到房子。他向李健打听港岛的租金如何,李健告诉他,他们现在租的这个房子是280块,他承担140块,公司给他的补贴是100,他自己还要贴40块。如果李默也要在这附近租的话,就算是单间的小房子,最少也要120块,可能还租不到。 虽然如今的李默已经是万元户了,可在听到120块还租不到一间房子时,他还是愣在了那里。见李默一脸吃惊的样子,李健笑着说道:“港岛的生活,跟九龙不一样,跟新界更是没法比。这里是有钱人聚集的地方,在中环,有人一天赚几千块甚至几万块,可有人却依旧光着脚,在烈日寒冬下讨生活。 这里的人不问伱做事的方式,只看你能不能成功,说白了,这是个笑贫不笑娼的地方。而这里唯一的迷人之处,就是一切皆有可能。今天你可能还是个光着脚的穷小子,而明天你会不会成为港岛的一号人物,那可谁也说不准。” 李默静静地听着,过往的许多画面浮现在他的面前。时而是他和母亲坐在山坳里,时而是他拘谨地坐在刘叔亲戚办公室的沙发里,时而是红姐说以后飞黄腾达了可不要忘记她,时而又是他迷茫地走在土瓜湾的街道上,艰难地寻找着卑微的工作。 如今,他终于来到了港岛,未来似乎离他很近,可又有些虚无缥缈。虽然这几年他经历了许多事,可他终究还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此刻,他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安,不知道在这里,他会遭遇什么,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又会经历怎样的事。 “小默,要想以炒股为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李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默回过神来,轻嗯了一声。 尽管李默今天操作得很是漂亮,也帮他挽回了面子,可李健仍旧没有真的认为他就是了不起的高手。从骨子里,他还是看不上短线交易。他一直把这种短线交易视作赌博,而今天的经历,更让他觉得这一切与赌博无二,无非是运气在作怪。 他见李默点头,接着说道:“我建议你啊,还是先找份工作。炒股票嘛,兼职也可以炒的,有份稳定的工作,不但有退路,炒股票时的心态也会更好。你呢,这两天先去看房子,工作的事,我会帮你留意的。” 李默沉默了一会,说道:“谢谢你健哥,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但我还是想先试试看。我来港岛就是为了交易而来的,你知道我是做短线的,上班的话,要么是做不好交易,要么是上不好班,两者不能兼得。” 李健见他油盐不进,便也不再相劝。他从包里翻出一本名片簿,从里面抽出一张名片放在了桌上,说道:“既然你铁了心,那我也不劝你了。你要开户的话,可以找这位林副总,就说是我表弟,他会给你一些便利和优惠的。” 李默收起名片,再次感谢李健的好意,只不过,他早就想好了开户的地方,那就是恒丰。想到恒丰,他便又想起了那个美丽的身影,想到明天就能见到她,他的一颗心就扑通扑通跳得更快了一些。 第1章 初登港岛 港岛,1960年12月10日,午后,阳光明媚,风和日丽。 如果把港岛比作是香港的心脏,那么上环和西环就是左心房、湾仔和铜锣湾就是右心房,而中环,则是这颗心脏中央的主动脉。 昨天路过的时候,李默已经见识过了港岛的繁华,可此刻,当他站在阴影里仰视汇丰大厦和中银大楼时,那种遮天蔽日的压迫感,以及淡淡的历史沧桑感,与昨日远远的惊鸿一瞥完全不同。 今天是周六,港交所例假休市,但银行正常上班。李默早上起来后跟着李健一起出门,但他在湾仔提前下了车。李健说得对,他初来乍到,单身一人,没必要住在铜锣湾。 湾仔是个小小的海湾,香港这边称小的东西多以仔来形容,所以叫湾仔,也叫下环。最早是渔民居住的地方,后来随着码头货仓的增多,则是工人苦力居住之地,而如今,随着香港的发展,随着填海开发,湾仔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偏僻荒凉的小海湾了。 李默找了个中介,看了两处房子,一处是新造大厦的七楼,单间小房子一个月90块钱。一处是没有电梯的老式唐楼的三楼,房间差不多大,70块钱。经过比较,他选择了后者,倒不是贪图便宜,只因为这里走出去不远就有电车,直达中环。 很快,他就办妥了租房手续,将屋子稍作收拾,去买了一些日用品,又去附近的市场买了一套桌椅,这样,他在港岛就有了自己的落脚点。虽然只是一个租的小房间,却让他觉得,就像朝阳从海平面缓缓升起一样,一切也都会在这里开始。 按着名片上的地址,李默很快就找到了位于德辅道西的宝林大厦。如果说土瓜湾是工厂林立,那中环,就是银行扎堆。而这個宝林,也是一家银行,李默曾在报纸上看见过它高息揽储的广告。 底楼大厅的墙上有一张导视图,上面记录着每一层公司的名字和门牌号。从图上可以看出,大厦一共十层,最上面两层是宝林银行自用,1-8层是对外出租,恒丰证券在六楼,而六楼只有它一个名字。 李默来到六楼,入眼处,是恒丰证券四个大字。走进大门,首先看见的是宽阔的交易大厅以及巨大的报价黑板,而另一侧,则是长条形的交易柜台,上面放着几台电话。再往里走,可以看到大客户交易室,以及会议室和几间办公室。走廊的尽头,则竖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办公区域,非请莫入。 休息日,大厅里没有人,李默正犹豫着要不要去那几间办公室看看,走廊里不知从哪个房间冒出一个人来。那人手里捧着一叠文件,往走廊深处走去。李默赶紧追上去,说他是来找朱经理的。那人指了指前面的一间办公室,便急匆匆地走了,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李默走到那间办公室门口,发现门开着,但里面没有人。他在门口等了一会,听见隔壁隐隐传来女人的说话声,像是在与人争论什么。他走到隔壁,门关着,里面好像是一男一女在争论什么,声音时高时低,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他对两人说的什么并不感兴趣,只想分辨出那女人是不是朱秀雯。可当他在记忆里搜寻她说话的声音时,才发现那是一片无声的世界,有的,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就在他正陷入那虚无的回忆中时,门突然被拉开了。 李默怔怔地站在那里,像是被施了定身之术。自从上次见过一次之后,他曾许多次地想起过朱秀雯,也曾想象过两人再次相见时的场景。他跟自己说,这不是什么一见钟情,只是正常的异性吸引,只是对她有些莫名的好感,也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吧。 李默从来都不是个冲动的人,在她邀请自己之后也没有急着奔赴港岛,他只是把这份微妙的情感放在心里,让一切顺其自然。如今,他来了,来赴那场夏天里的邀约。 与半年前有些不同,朱秀雯剪短了头发,之前那一头时髦的波浪卷发,变成了刚刚过耳的短发。她穿着白衬衫和黑裙子,戴着一副框架眼镜,比之前少了些妩媚,多了些英姿飒爽的味道。 李默呆呆地看着朱秀雯,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幻想过许多次的场景,比如,朱秀雯会高兴地说欢迎来到恒丰,或者她会惊喜交加地举着两只拳头说你终于来了,甚至,他还幻想过,她会激动地给自己一个拥抱。 然而朱秀雯先是有些惊讶,然后皱了皱眉头,问了句:“是来面试的吧?” 李默愣在那里,几秒钟之后才意识到,她根本就没有认出自己。 “去外面的会议室等吧,我一会过来。”朱秀雯说着,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李默看着她走进办公室,关上门,然后转身往外面走去。 朱秀雯回到办公桌前,喝了口水,平息了一下愤怒的情绪。她17岁从学校毕业,先是去了港交所实习了半年,然后来到恒丰,至今也已经四个年头了。尽管恒丰是她家里的产业,可她依旧是从最底层做起,花了三年多时间做到经理职位。 她觉得这个职位是自己凭努力和能力拼来的,可别人却不这么想,就算嘴上不说,但心里面却始终觉得,是因为她爸爸是恒丰的老板,所以她才能当上经理。而如果她爸爸不是恒丰的老板,那他们一定会说,这女人是靠着出卖色相才做到经理这个职位的。 在香港这个社会,女子从来就是被看轻的。无论你是穷人家的子女还是富人家的千金,都一样,无非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的区别。穷人家的女儿普遍上不了学,很难真正融入社会,而富裕一些的家庭,让女儿读了书的,她们与男子一样有知识也有见识,可当他们踏入社会时,却根本得不到同等的机会和最起码的尊重。 因为掌控着这个社会的是男人,在他们的世界里,女人要么是在家里相夫教子的妻,要么是养在偏房的妾,甚至是外面那些供他们享乐的玩物。他们从骨子里就看不起女人,所以女人在社会上谋生,要么是做一些服务行业,要么是在办公室接接电话,做底层文员,至于会议桌上、谈判桌上,是不该有女人在那指手画脚的。 这一点,与洋人看不起华人一样,他们需要华人,却始终认为华人低人一等。华人要在香港社会获得洋人一样的地位和财富,那简直难如登天,很多时候,还是要仰仗着洋人的关系和扶持。就像女人要做出与男人相同的成绩,那要付出的,也要比男人多很多。这就是朱秀雯在踏入社会四年后的真切感受。 她是个有想法有抱负的女人,她并不甘心只在父亲的光环下做一个白领,从学校里开始,她就立志要做出一番事业来,她要让那些看轻女子的男人闭上他们的臭嘴,让他们真正学会尊重女人。可这条路很难,哪怕是他父亲,也不认为女人要有什么事业,他更多的,是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对他事业有帮助的好人家。 调整好情绪后,她走出了办公室。会议室里,有两个男的等着面试,却没有刚刚那一个斜挎着包的少年。她问还有人吗,助理说有一个,走了。朱秀雯愣了愣,不知这人怎么回事,还没面试就走了。 朱秀雯正要进去,助理递给她一张名片,她接过一看,这是自己的名片,名片的右下角写着:1960年6月15日,土瓜湾。 她愣了愣,忽然想起了那天下午,在土瓜湾的一家黑铃铛里,那个神奇的少年,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是他!朱秀雯赶紧往外面追去,下了电梯,跑出大厅。可人潮拥挤的大街上,早已没有了李默的影子。 李默?他终于还是来了。她相信自己不会看错,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着一种很特别的东西,她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但她却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假以时日,他一定会在中环大放异彩的。只是自己居然错过了他,朱秀雯不免有些责怪自己的粗心大意。不过,只要他在港岛做交易,他们一定会再相遇的。 第2章 狗眼看人 离开恒丰后,李默转身便去了众泰。既然朱秀雯根本就不记得他了,那他就没必要在恒丰开户,而除了恒丰,他知道的经纪行就只有众泰了。他从口袋里摸出李健给他的那张名片,上面写着的地址是公爵行5楼,名字是林淼。 公爵行名头很大,李默很快便找到了地方。底楼是商场,玻璃橱窗里摆放着穿着华丽衣衫的模特和吸引人的进口商品。尽管离圣诞节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商场里却已经摆着圣诞树,各种挂饰和小旗随处可见,还有喇叭里反复播放的圣诞歌曲“金钩贝”。 进入电梯后李默才知道,原来香港证券交易所就在这栋大厦的顶楼。他直接坐电梯去了顶楼,虽然周六休息,倒是有不少人在忙碌,不过这些只是文员,在整理和查核交易日的数据。 交易大厅空空荡荡,透过玻璃窗能看见一排又一排空着的桌椅,以及远处硕大的黑板,黑板上用白线画着许多格子,顶上是很小的白字,李默看不清楚,猜测是股票的名字。 交易厅不大,跟九龙众泰的大厅差不多规模。它的顶上也挂着吊扇,柱子上也安着电风扇。这一刻,李默突然有一种感觉,九龙众泰就是模仿交易所而建立的。他想起了那天他与李长风的对话,他问李长风,难道他想自己开交易所不成,而李长风的回答是,为什么不能?谁规定交易所只能由英国人开? 来到五楼,众泰交易大厅的规模不算很大,只占了1/3的楼层。他并没有因此而觉得众泰小,刚刚下楼时他已经看见了,整个六楼也都是众泰的,不过那边不是众泰证券,而是众泰资产管理有限公司。 大厅里有两个人,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姑娘,一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两人正凑在一张圆桌上,桌上放着一個文件夹和一些纸张,那位姑娘正在指点那个年轻人填写表格。 见李默进来,那姑娘抬起头来招呼,问他需要什么帮助。听见李默说要开户,那姑娘便递给了他两张表格,让他坐到旁边填写。李默刚坐下来,那年轻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问道:“你也是学生吗?” 李默微微一愣,随即说了句不是。 那人哦了一声,指了指那位姑娘,说道:“前阵子礼拜天她有来我们学校发传单,我刚刚听她说最近我们学校有好几个过来开户的,所以我以为你也是。” 李默问:“你是哪个学校的?” “香港大学。” 李默哦了一声,听得出来,他在报出学校名字时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自豪感。拿到单子,李默先仔细看了一遍,发现第一张单子是申请开设一般账户,资金量不低于1万元,需要填写的内容主要涉及个人的一些身份信息,居住地址,联系方式。而第二张单子是在第一张的基础上开设信用账户,需要填写过往的交易经验,和家庭信息,工作履历及资产情况等。 那年轻人将单子填完交给了那姑娘,转过身对李默说道:“咱们同一天来开户,也是缘分啊,以后一定要互相帮助。” 李默笑了笑,说道:“好啊。” 那人伸出手,自我介绍说:“我叫钟阳。” 李默报了自己的名字,与他握了握手。钟阳走后,那姑娘便坐到了李默旁边,指点他填写单子。李默才写了几个字,那支笔就写不出来了,那姑娘便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支笔给他。 李默接过笔,看见了地上掉出来的一张十块钱的纸币。他捡起来递给那姑娘,那姑娘啊呀一声,接过钱,连说了几声谢谢,又说她就是这样马大哈,说完便呵呵地笑了起来。 李默也笑了,转过头,看见走廊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那人远远地望着这边,也不说话也不往这边过来。李默见那人也穿着工作制服,想来是这姑娘的同事,刚想跟她说,那人却转过身往里面的办公室走了。 那姑娘背对着走廊,没有看见那个人。在将钱收好之后,便继续指点李默填写单子。在她的指点下,李默很快便填好了两张单子。上面的很多信息是选填的,李默并没有完全按照上面去填,他心里很清楚,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你有多少钱存到账户里。 见李默要开信用账户,那姑娘善意提醒他,这个账户的资金要求不低于五万。李默点点头,说等开完户会转五万块进去。那姑娘见他这么说,便接过单子,让他坐一会,然后拿着刚刚的单子,起身往里面的办公室走去。 李默等了一会,不见有人出来,隐隐听见里面传来争执的声音。他快步来到那间办公室的门口,看见刚刚从走廊经过的那个人坐在办公桌后面,正双手抱在胸口,靠在椅子里。见李默进来,他缓缓转过头来,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看着李默。 李默没有理会他,走过去问那姑娘:“怎么啦?” 那姑娘手里拿着单子,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刚刚哭过。看见李默,她别过了头去,不想让他看自己狼狈的样子。 “你要开信用账户?”那人开口问道,声音中满是轻蔑和不屑。 之前去学校接妹妹的时候,李默给自己装扮了一身行头,但今天,他穿得很朴素,朴素到足够让这种见惯了有钱人的势利眼轻视。 李默转过身,冷冷地问道:“我不能开吗?” 那人用鼻子哼了两声,说道:“保证金账户是要达到一定的条件才能开的,不是随便走走关系就可以的。” “你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 “你们众泰就是这么对待客户的?” “我们众泰是客户至上的,不过,那也得是有资格成为我们客户的人呐。” “什么事?”听到这个威严的声音,那人马上站了起来。李默还没转过身,那人已经窜到他身后去了。 “林副总,您来的正好,我要向您检举一件事。” 李默转过身去,见这是一个三十来岁,留着寸头,中等身材的男人。 “你说!”林副总的声音很冷,听不出有任何感情。 “张晓彤收受客人贿赂,想要违规给不满足条件的人开户。” “你胡说!”张晓彤怒吼一声,几乎要扑上去,却被李默一把拉住了。 李默看向那个林副总,他应该就是自己本来要找的林淼,但此刻,他已经不想说出李健的关系了。有钱哪里不能开户,何必要受这种鸟气,只不过,他不想一走了之,因为,他不想这位姑娘因为他而白白受了委屈。 “林副总,我应朋友推荐,特地跑来众泰开户,结果你们这位什么鸟人污蔑我向这位姑娘贿赂。就因为我看着穷了点,他就可以这么污蔑我吗?有钱哪里不能开户,我非要来众泰受这个鸟气。”李默说着,从包里拿出银行的存款证明,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拍得手心生疼。 那尖嘴猴腮的家伙预感到不大妙,但还是走过去拿起了那张存款证明,然后就像突然脑中风了一样,眼睛乱眨,嘴角抽搐。 “拿过来。”林副总的声音依旧很冷,但平静中蕴藏着即将爆发的怒气。 “拿过来!”他又说了一遍,这一次的声音大了许多。 那人有些迟疑地将单子递给了他,说道:“不管他资金够不够,他送钱给张晓彤我是亲眼看到的。 张晓彤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十块钱来,哭着喊道:“这十块钱是林副总出去时给我的,他说大家最近比较辛苦,让我去买点下午茶。我刚刚拿笔的时候掉出来了,是他帮我捡到后还给我的。你凭什么这么冤枉我?”说罢,她又哭了起来。 “赵坤,还不跟这位客人道歉。”林副总命令道。 “误会,真的是误会了,对不住啊……。”赵坤笑嘻嘻地说着。 “不需要,你该道歉的人是张晓彤姑娘,人家勤勤恳恳工作,利用休息时间出去发传单,帮公司争取客户,伱呢?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最后还要冤枉人家收受贿赂,你还是人吗?” 赵坤被指着鼻子骂不是人,哪怕脸皮厚,一时间也有些尴尬。 林副总说道:“你是该跟晓彤道歉,人家利用休息时间出去招揽客户,客户来了,做了交易,佣金全部你拿,你还三天两头挑人家刺,你说说看,你这样做人,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听林副总这么说,赵经理这才跟张晓彤道了歉。 李默看着张晓彤哭红了的眼睛,说道:“对不起啊,害你受委屈了。” 张晓彤摇了摇头,说道:“跟你没关系。” “再见。”说完这句话,李默转身往外走去。 “哎,你等一下。”张晓彤喊道。 李默停下脚步,看向张晓彤,听她说道:“我还是希望你能留下来,成为众泰的客户。” 林副总说:“是啊,李默,你就这么走了,我跟李健都没法交代。” “李健,李经理?”赵坤惊讶地问道。 林淼说:“早上李健给我打过电话,说他弟弟李默要来开户,让我照顾着点。人家有关系,没想着要走,你却非污蔑人家,你看看,你这干得叫什么事。” 赵坤笑着说道:“哎呀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真是对不住啊,对不住了李默小哥,是我的错,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千万别走。” 李默正有些奇怪,这家伙的态度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谦卑了,林淼的话解开了他的疑惑。 “李默,你就留下来吧,李健跟我们老板很熟的,回头要是他跟老板提起这事,我挨骂倒是习惯了也无所谓,就是搞不好老板迁怒下来,连晓彤也要丢了工作。” 赵坤有些乞求地说道:“就是就是,李默小哥你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去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默便也不再坚持,在众泰完成了开户。走出公爵行时,他突然想起了李健的那句话,这里的人只看你成不成功,这是个笑贫不笑娼的地方。 第3章 遇见小美 李默回到铜锣湾李健的住所,等到他回来,两人一起去吃了晚饭。吃饭的时候,他问李健是不是与众泰的老板相熟。李健说倒是认识,但并不很熟,问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李默便将白天他遇到的事说了一遍,李健笑着告诉他,那是林淼在用老板压那个赵坤,也是想让他怕真害得那个姑娘丢了饭碗而留在众泰开户。至于赵坤那家伙,是个关系户,老油条了,虽然林淼是副总,却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处置他。 那天晚上,李默还是住在李健那里,第二天是周日,李健休息,吃了早饭便去了李默那里,说是要参观一下他新租的房子。尽管与自己的住所有不小的差距,但李健还是肯定了李默的效率,并且安慰他说一个人嘛就是要简简单单的,这样挺好的。送走李健回来的时候,他在楼梯口遇到了一个熟人。 李默完全没有想到,他在港岛遇见的第二個熟人,居然是小美。说熟人其实也不对,两人只有一面之缘,他甚至连对方的全名都不知道。可在这异地他乡,这种遇见还是让他有些惊喜,尤其是她就住在自己的对门。 小美不知是急着出门还是没认出他来,只是侧身让过了他,然后咚咚咚地下了楼。晚上,李默在房间里看书,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然后是钥匙开门的声音,接着是关门的声音。 礼拜一早上,当他准备出门时,一开门,看见了正要出门的小美。小美跟他点了点头,问他是不是新搬来的。李默说是昨天搬进来的,又问她在这住多久了。小美说几个月吧,说她是从铜锣湾搬过来的,又说那边租金太贵了。 两人边走边聊,在走到街上等车时,小美看着李默,有些迟疑地问他是不是在哪见过。李默说也觉得她有些面熟,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小美笑了笑,伸出手来说道:“那就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卢晓美,卢沟桥的卢,拂晓的晓,美丽的美,大家都喊我小美。” “木子李,沉默的默。”李默伸出手,与她握了握。 “你去哪?” “我去中环,你呢?” “我去跑马地。” “哦,那不顺路。” 卢晓美点了点头,问道:“在中环上班吗?” ”算是吧。” “看你年纪轻轻的,以为你是个学生呢。” “哦没有,读了几年书就出来工作了。” 这时电车来了,小美说了声回头见便上了车,然后回过头来与李默挥手告别。 尽管就住在对面,可在那天之后的两个月里,他们都没有遇见过。其实遇不到也很正常,相遇毕竟是偶然,错过才是人生的常态,除非有人主动去创造机会。李默没有这么做,而卢晓美显然也没有。 由于唐楼的隔音很差,只要李默在屋里,卢晓美回家的脚步声和开门声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可他却一次都没听见过。他甚至一度怀疑,卢晓美是不是已经搬走了。直到那天,他趴在桌子上看书看得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半。他收拾了桌子,关了灯,刚上床,便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随后是开门声,关门声。 他这才知道,原来卢晓美不是搬家了,而是她回家很晚。第二天他强忍着没睡,心猿意马地看着书。午夜十二点刚过,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开门声以及关门声。如此连着观察了三天,他就知道了,卢晓美晚回来不是偶然,而是她工作得晚。 为了第二天保持清醒的头脑,李默已经习惯了早睡。早上他一般六点起床,出去跑步,然后去茶楼吃早餐看报纸,9点钟左右便坐车去中环的众泰经纪行。晚上遇不到,早上也一样,他从没在六点出门时遇到过她,也没在周末吃完早茶回住处时遇见过她。 渐渐的,他有了一个判断,那就是卢晓美应该是白天睡觉,晚上才出去工作,然后到大半夜才回来。这份工作没有节假日,连圣诞节都不放假,甚至每到周末和假日,她回来得更晚。至于那是一份什么样的工作,他不知道,但朦朦胧胧的,也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想。 一转眼,李默来港岛已经两个月了。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众泰交易。离开恒丰的那一刻,他就有了这样一个设想,不用多久,他就会成为众泰的明星客户,从而让业内的人都知道他的存在。那个时候,朱秀雯应该会想起自己,也会因为错过自己而遗恨。 阳历年的年末年初,股市的行情一般都不会好,有人说是因为银行要回笼资金,有人说是那些将产业资本投入股市的公司需要把资金抽回以应付审计,甚至还有人说是那些挪用了公款炒股的人在12月份要把钱还回去,而1月份的时候还没重新开始挪用资金入市。总之,这两个月,股票行情以震荡和下跌为主。 对李默而言,他无所谓行情是上涨还是下跌,只要有波动,他就能抓住机会。但现在,有波动也有行情,他也抓住了不少机会,可到农历年前的时候,他的五万本金只剩了一万。除夕夜这天晚上,他在屋里查看着自己从众泰带回来的交易记录,最终找到了亏损的真正原因。 他的交易系统很完善,对多空方向的判断准确率很高,十次有七次是正确的。如果他能完全遵守交易系统的指示,只在确定自己正确无误后再进场,那么他还是能够赚钱的。但因为急于要做出成绩,他频繁地交易,降低了自己的交易门槛,甚至任凭情绪影响做出了一些愚蠢的操作。 由于很多单子的波动幅度不大,加上他在这里的杠杆上限只有1比3,所以同样的操作,利润便小了很多,再扣除正规交易所的佣金和手续费,单子的利润就更少了。这也是造成他无法积累利润或亏损的一个原因。 而另一个致命的问题是,在大多数时候,他的最终成交价与他在黑板上看到的不同。比如他看涨,按黑板上的价格买入,但拿到的回执单会比那个价格高,行情波动快的时候会差得很大,而他看空的时候,则刚好相反。 他依然像在黑铃铛里时那样交易,大多数时候,赌的都是小幅波动,但在这里,他的成交价并非他在黑板上看见的价格,而是要由交易员打电话到交易所,再由场内的人进行撮合,最终成交的价格才是他的最终成交价。 而这个价格经常滞后,有时甚至超出了他预判的波动范围,这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有时明明是赚钱的单子,最后却变成了亏损,而这种情况时有发生。他找到了原因,可一时却想不出解决的办法。佣金和手续费无法减免,成交价的滞后也改变不了,为此他和那边的经理吵过好多次。 在众泰做了两个月的交易,他已经看得很明白了。这里的交易资源,基本是无条件地向大客户倾斜,在遇到行情快速上涨或下跌时,他们一定是先完成大户的单子,然后才轮到资金量较小的散户。虽然他们嘴上说着要一视同仁,但根本就是没有实际行动的套话。哪怕林副总跟交易部的人打过几次招呼,让他们多关照李默的单子,但这什么也改变不了,因为这就是众泰的战略方针和游戏规则。 他有心想换个地方交易,可去另外两家经纪行跟交易的客人打听了一下,发现基本都是这个样子。而且那些规模较小的经纪行,本身在交易所里的席位少,更是要确保大客户的交易效率。散客虽然没有受到重视,但人家交易没有李默那么频繁,所以体会并没有他那么深。 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了退路。有点规模的黑铃铛都被取缔查封了,他已经不可能回去了,他只能改变,只能调整自己,以适应新的游戏规则。而现在,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将操作周期拉长,放弃赌小波动的习惯。他想起了在众利时,坤叔只准他每天交易一次,以此来培养他对中期趋势的判断能力。他又想起了笔记本上的那句话:只有在大波动中才能赚大钱。 合上本子,李默长吁了一口气。明年,一定会更好的,他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可很快,那份忧思和惆怅又袭上心头。在这异地他乡,在这个属于所有华人的重要日子里,在这个万家灯火,全家团聚的日子里,他却一个人,在陋室中反思和检讨,委实有些凄凉。 屋外,响起了零零星星的爆竹声。快十二点了,马上又是新的一年了。李默打开门来到楼下,门外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这一刻,他忽然很想念刘叔他们,忽然觉得自己不回去过年是个错误的决定。 小丫头一定很失望吧,此刻,她是否也在看着这同一片星空,又或者拿着他寄回去的明信片,念叨着他的名字呢。 昨天李健来找过他,说他那有车,今天早上一早出发,让他收拾好行李一起回去。他忘记了自己说的是什么理由,总之是拒绝了李健的好意,说刚来港岛才没多久,今年就不回去过年了。 直到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肯回去,宁愿一个人呆在这里,举目无亲,孤独寂寞。 “你,在这里等我吗?” 李默转过头,看见卢晓美正站在他的面前,微笑着,犹如黑夜里的一朵百合花。 第4章 陪你过节 在港岛遇到小美,是件意料之外的事。两人本就不熟,虽然门对门住着,可生活却并没有多少交集。而此刻,在这个特殊的夜晚,在这样的情形下相遇,他真的有一种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的心情。 李默心中情绪翻涌,脸上却尽力保持着平静,问道:“今天还在上班?” 卢晓美耸了耸肩,说道:“是啊,一个月就休息一天。除夕本来是想好要休息的,偏偏轮上情人节,请不了假,哎,真是苦命呐。” “情人节?”李默只知道今天是除夕,根本没有意识到还有这么个节日。 “你今天没出去玩吗?外面满大街都是卖花的小姑娘。” “没有,一直都在家里呆着。” “哎吆,这么热闹的日子,一个人呆家里啊?” 李默呵呵笑了笑:“我家不在港岛,我去年12月份刚过来,这次就没有回去过年。” 卢晓美哦了一声,看了眼手表,笑着说道:“还有五分钟,咱们出去走一圈,就当我陪你过节了,怎么样?” 李默愣了愣,不知该欣然答应还是先假装客气一下,而卢晓美根本不给他考虑的时间,直接拉着他的胳膊往外面走去。 第一次见她时,她一直红着脸,沉默寡言,本以为她是个内向腼腆的女孩,可这两次的相遇,又让李默觉得,她骨子里是個开朗外向的女孩。当然,这种开朗不是媚俗,外向也不是随便,而是性格中的热情和天真。 “咱们过的是除夕哦,可不是情人节。”卢晓美说着咯咯笑了起来。 李默被她的笑声所感染,心情也好了起来,问道:“你今天也是一个人吗?” “是啊,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李默又是一愣,哦了一声,没有再问,默默地与她并肩而行。两人往前走了一段,忽然鞭炮声四起,远远近近,此起彼伏。两人停下脚步四下张望,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却似有一种被敌人包围了的感觉。 “快看那里!” 顺着卢晓美手指的方向,李默看见远处天空中亮起一片又一片绚丽的烟花。那里是中环的方向,回来的时候他看见有人在广场上布置露天晚会的舞台和道具。他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未做停留,当时他觉得这一切与自己无关,也没有想过晚上过去凑凑热闹。而此刻,当身边这个女孩指着烟花喊他看时,那本以为与他无关的一切,都成了他这个夜晚的一部分。 “新年快乐!” 李默回过头来,见卢晓美正笑着对自己两手作揖行礼。 “新年快乐!”李默也学着她作揖还礼,然后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回到楼上,两人道过别,然后分别拿出钥匙开门。门开了,李默却没有进屋,只是站在那里。 “你明天做什么?” 李默回过头去,见卢晓美一只手把着门把手,一只脚在门里,侧着身子。他的心跳突然有些加快,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他用笑容掩饰着这突如其来的情绪,说道:“还没想好,可能出去随便逛逛吧。” 卢晓美问:“不去走亲戚或者找朋友玩?” 李默摇了摇头:“我在这没有亲戚,唯一的一个朋友也不在港岛。” 卢晓美弯着脑袋,问道:“我不是你朋友吗?” 李默愣了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卢晓美笑着说道:“至少,从今天晚上开始是了吧?” 李默嗯了一声,重重地点了点头。 卢晓美提议道:“那明天咱俩做个伴,一起出去转转。” “好啊。”李默痛快地答应了。 卢晓美正要进屋,又回过头来,嘱咐道:“不过我要下午才出门,难得放一天假,我要好好睡个懒觉。你上午起得早的话,自己先出去随便逛逛,吃了中饭在家里等我。” 李默说了声好,两人互道晚安,各自关上了门。 窗外,爆竹声忽远忽近,此起彼伏。远处,绚丽的烟花一次又一次地在夜空中绽放。热闹,冷清,还有硫磺味,这就是李默的除夕夜。哦不,还有一个小小的偶遇。 李默走过去,推开了窗,今晚没有月亮。先前他只觉得夜色浓郁,透着冷峻的凄凉。可此刻,这一切的一切,让他觉得这黑夜,似乎也变得温柔起来。 尽管睡得比较晚,但李默还是一早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出门时,他看了眼对面紧闭的房门,脑海中闪过卢晓美呼呼大睡的样子。于是,他的嘴角便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清晨的街道上,人们喜气洋洋,互道着新年安好,恭喜发财,整个街市一片祥和。今天茶楼没有开门,李默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摊档,吃了碗馄饨。虽然比平时贵一些,但能在大年初一大早出来摆摊,客人也确实该多付一份喜钱。 回来的路上,李默看见街道上正在舞狮,锣鼓喧天,热闹非常。他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跟着鼓掌喝彩,末了还拿到了商家分发的新年红包。 回到家门口,李默拿出钥匙,却没有马上开门,而是在楼道里静静地站了一会,却什么也没有听见。进屋后,他给自己泡了杯茶,然后拿出一本旧书来看。 众泰经纪行的楼下有个报刊亭,里面除了卖最新的杂志,还卖一些旧书。李默每天都会光顾那个摊位,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到的书籍。读书看报,如今已经成了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尤其是来到这里以后,除了李健偶尔来看他,大部分休息时间他都是一个人度过的,于是,书便成了他最好的伴侣。 李默觉得,读一本书,就像与作者面对面坐下,听他将自己的故事和人生经历娓娓道来。他喜爱读书,也能够静下心来读书。他总是能摒除一切俗事杂念,忘了烦恼忧愁,也忘了时间,一心沉浸于书中的世界。 几声清脆的敲门声将李默从神游中拉回了现实,他赶紧起身开门。 卢晓美站在门口,与昨日那身文静的职业装扮不同,今天的她穿着白色运动鞋,蓝色牛仔裤,米色体恤外是一件红白条纹的长款外套。这身青春靓丽的装扮,让李默想起了在九龙初见她时的样子,只不过那会的她,比起今天来,似乎缺少了些什么。 “走吧,逛街去啦!”卢晓美的声音很是轻盈,就像敲开的是对面宿舍的同学,而她们约好了一起去郊外踏青。 两人走到街口时,一辆电车正好缓缓向他们驶来。 “想去哪玩?”卢晓美问。 李默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去哪,我对港岛不熟。” “那就随便逛逛吧,走到哪是哪。”卢晓美说着,跳上了电车。 李默跟着上了车,买了票,坐到了她的身旁。车子是从湾仔一路向西开,到中环时卢晓美跳下了车,李默紧跟其后。两人信步而行,李默东张西望,卢晓美似乎对这一带很熟,向他介绍着附近那些建筑物的历史和故事。 当他们来到皇后像广场时,卢晓美告诉李默,十三岁那年,父亲带着她来这里观看女皇加冕庆典灯饰。当小小的她第一次看见十多层高的中国银行和汇丰银行大厦时,她惊奇不已。直到今天,她二十岁了,却仍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形,以及当时激动的心情。 李默看着她手舞足蹈地在空地上转着圈子,听着她诉说着往日的回忆,那一刻,他似乎也看见了那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她在那片空地上欢快地转着圈子,惊叹着灯饰的美丽和大楼的巍峨。 两人一路往西走去,进入上环地界后,人越来越多,路越来越挤。道路两旁的摊档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这些摊档,有来自不同地域的风味小吃,有琳琅满目的小商品,还有各种杂耍表演。 两人边吃边逛,来到广场中央时,看见有搭了舞台,支了帐篷的马戏表演。卢晓美像个小孩子一样,兴奋地拉着李默钻进了帐篷。她说小时候过年经常来这边看马戏,有时候看不见,便骑在爸爸的脖子里。她最爱看的就是猴子的表演,觉得特别好玩。 看完马戏,两人一路走出了热闹的街市。在离开纷杂的人群后,李默松了一口气。他环顾四周,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看见路的两边都是一些华人旅馆和客栈,而路边或客栈阳台上都站着一些妩媚妖娆的女子,娇声勾搭拉客之声不绝于耳。李默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们,却被卢晓美拉着快步离开了这条充满诱惑的街道。 李默不认识路,也不知道要去哪,只是跟着卢晓美走街串巷,听她向自己介绍,这是她曾经读书的小学,这是她最喜欢光顾的冰室,这是她曾经磕破了膝盖的石板路……。整个下午,卢晓美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诉说着光阴的故事。 在走过一条山坡路时,她突然指着不远处的半山腰,说以前她就住在那里。李默转头去,看见在一排尤加利树的旁边,有一幢并不新颖但颇为雅致的洋楼。 第5章 往昔岁月 李默也曾住过半山,但那是机场附近的半山,是九龙城寨附近的半山,是没水没电的荒山野岭,是香港最底层的人才会去租住的木屋区。而这里,是有钱人住的地方,是风景秀丽,出门有车,回家有佣人伺候的富人区。 李默心中疑惑,嘴上却笑着说:“原来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啊,失敬失敬。” 卢晓美甩着手臂往山下走去,边走边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那时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知道什么是烦恼。现在可好,起早摸黑,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根本没时间烦恼。” “是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吗?”李默小心翼翼地问道。 在电车上,卢晓美突然情绪有些低落地说道:“我不大爱跟别人说家里的事,一个是不想博别人同情,二来,也确实没啥光彩的事。” 李默赶忙劝慰道:“那就不说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卢晓美摇了摇头:“过去的永远也不会过去,好的也好,坏的也罢,都将成为我们的一部分,陪着我们一路前行,直到我们离开这个世界。” 李默咀嚼着这句话,想到了自己的过去种种,那些人和事,又何尝不是融进了他的血液里。 “我出生在重庆,我爸是国民党高官,49年带着我们来的香港。” 李默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从小我家里条件就很好,要什么有什么,有佣人有司机,还有一堆我爸的下属,围着我们转。来了香港之后,生活虽然跟以前不一样了,但好歹也是衣食无忧。我爸爸很疼我,他唯一让我记恨的,是他把我妈妈和弟弟扔在大陆。除了我妈这个正室,他还有三个姨太太,带来香港的这个就是他最宠爱的三姨太。” “我哥是個混蛋,一天到晚除了在外面瞎混就是赌钱,输了钱就躲家里来。人家上门来要债,爸爸没办法,就只能给他付钱。每次有人来讨债,爸爸就骂哥哥,可骂完了还是会给钱。给完钱,三姨太就会跟他闹。以前我爸从来不为钱烦恼,来了香港之后,他总说银行里的钱终究是有数的,大家还是要紧着点花。” “小时候我不懂什么柴米油盐,现在想想,我爸确实也不容易。家里有两个司机两辆车,两个佣人一个厨师,还有一个我爸以前的副官,跟着来香港做了管家。每个月除了家里的日常开销,我爸要给台湾的大姨太和大儿子寄钱,给澳门的二姨太和儿子女儿寄钱,给三姨太花销,给我和哥哥花销,而我妈那边是最少的。” “在香港没有收入来源,坐吃山空终究不是个事,于是我爸就学着人家去炒金子,结果亏了不少。后来又跟人合伙炒西药,结果被人连本钱都骗走了,为此我爸气得病了好久。病好之后,我爸寻了个差事,开报馆办报纸。” “那时我还小,不懂政治方面的事。只知道家里经常有洋人来,还有说是从台湾来的人。后来才知道,这是美国人出钱,我爸出人出力办的报纸。没多久我家门口就经常有人来闹事,还有拉着横幅来抗议的。” “我对这些事印象很深,因为这个事情让我有一段时间不能随意出门玩耍,只能在自家花园里转悠。除了这些人,来我家闹腾的,还有一些我爸的老部下。有一次我在花园里玩,外面有个光头男人拍门,不一会管家来了。那人说要找司令,管家说这里没有司令。那人说他已经调查清楚了,司令就住这里。管家又说司令不在家,那人就说他可以等。” “就这样,他在围墙外等了很久,直到我爸的车子回来,他就跟了进来。那人喊我爸司令,说他在调景岭混得太惨了,老婆孩子都养不活了。我爸让那人进屋,我偷偷跟过去看。那人吃了三大碗饭,我爸问那人怎么知道他住这里的,那人说有一次他看见少爷跟人在赌钱,其中一个人他认识,就是那个人告诉他的。” “我爸又问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那人说暂时就他一个人。吃完饭后,我爸给了那人一百块钱,那人拿了钱不肯走,说这点钱顾得了这个月顾不了下个月,让我爸介绍个营生。我爸说他自己都没营生,往哪里介绍。那人死皮赖脸不肯走,我爸说上次遇到陆副官,看他好像混得不错,让那人去找陆副官。” “那人呸了一声,说那老王八羔子怎么混得好,他让自己那个年轻的姨太太出去卖,这样还不算,还介绍了好多同事的家眷做那皮肉生意,在中间赚回扣。司令啊,你啊晓得,她们的生意为啥好?我爸说不晓得,那人告诉他,这些人被安排在不同的木屋里,价格根据年龄、相貌还有丈夫的官职来制定,一次在十块到二十块,打的旗号就叫一品夫人。” “我爸沉默了许久不说话,那人又说,司令你想想,倘若你混到没了饭吃,你会让三姨太去做这种事吗?那不是丢你一个人的脸,那是丢我们……。那人话没说完,我爸就拍了桌子让他闭嘴,然后又拿了一百块给他,让他以后别来了。可下个月,那人又来了,这次我爸没有招待他,喊了个红头阿三把他给拎走了。” “没过多久,家门口突然又来了五六十个人,他们拍打着大门,说都是我爸的老部下,要请他帮帮忙。管家说找错地方了,这里没司令。他们就报了个名字,说那人前阵子刚来过,还拿了司令给的五百块安家费。管家眼看瞒不住,又说司令不在,那帮人便说要进屋来等。管家不开门,那帮人便用力地拍门,骂我爸爸,说他只顾自己享福,不管他们死活,后来他们开始往里面扔石子石块,我吓得赶紧躲进了屋里。” “没一会,管家也躲了进来,把门窗锁好,然后打电话喊了警察。警察来了,那帮人便四散逃开,警察抓了十来个回警局。从那以后,爸爸就花钱请警察24小时在山腰附近巡逻,一直到这房子被人收走之前,我再没见过有人来家门口捣乱的了。” 李默一直默默地听着,这时突然开口说道:“这些人,不是好人。” 卢晓美愣了愣,问道:“你是说,住在调景岭上的那些人?” 李默点了点头。 卢晓美沉默了一会,问道:“你去过调景岭吗?” 李默摇了摇头,说道:“我没去过,但我看过一篇报道,说49年的时候有十来万国民党官兵逃到了香港。当时西环一带,满街满巷都是这些残兵败将,白天无所事事到处游荡看热闹,晚上就在路边屋檐下铺上油纸或者毯子,席地而睡。每天都有警察跑来认人抓捕那些没钱吃饭而跑去偷盗抢劫的人,于是港英当局在香港岛西面的摩星岭设置了所谓的难民营。 那里离香港大学很近,经常有学生组织抗议,要将他们驱逐出香港。第二年夏天,住在附近的当地人和香港大学的学生与这些国民党官兵起了冲突,许多香港居民和港大的学生被打伤送进了医院,后来港英政府就把这十来万国民党官兵和他们的家眷迁去了偏僻一些的九龙魔鬼山,建了调景岭难民营。” 卢晓美嗯了一声,说道:“我听管家跟我说过调景岭的事,他说那里是香港最荒凉、最偏僻的地方。既没有通往外面的公路,也没有街道,唯一能出来的交通工具就是筲箕湾的渡轮,可轮渡的运力很小,出来和进去都很不方便,所以,那里几乎与世隔绝。” 李默一只手敲着椅背,有些恨恨地说道:“最好连轮渡都取消了,让这些人永远呆在那个山坳里,不要出来害人才好。” 卢晓美有些惊讶地看了李默一眼,继续说道:“管家曾去过调景岭,去探望一位他的结拜兄弟。他告诉我,在那个荒山野岭上,什么都没有。难民营完全没有规划,那些人被送过去后,就一烘而上抢地盘,然后为了弄一个安身之所,大家经常为了一块好点的石头,为了一根好点的木头大打出手。 所以,连木屋都成了好东西,而大多数人居住的,是用油纸沿山搭建的很简陋的A字棚。这些油纸棚很容易着火,经常会发生火灾,有些是因为烈日暴晒下的自燃,而有些则是人为。除了火,大风会将棚吹走,雨水会将棚里的东西淹没。 他说最难熬的还不是这些,是巨大的心理落差,尤其是曾经的达官显贵,曾经叱咤风云的将军。因为在那里,不管你当过什么大官,也不管你是什么中将、少将,只要进了难民营,一切都扯平了,谁跟谁的命运都没有什么不同。于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就是用拳头说话。谁够强,谁够狠,就能活下去,就能活得好。 我以前也觉得那些人可恶,可我始终记得管家跟我说的那些话,他说无论是谁,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下,都会变得堕落,变得邪恶,甚至疯魔。政府把这些人驱赶到了这里,让他们自身自灭,让这里变成了一个弱肉强食的丛林世界,让这里变成了人间地狱。虽然外面的世界因此太平了许多,但这样是不对的,仇恨和暴力不该被这样滋养,早晚,我们会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李默往车窗外望去,铜锣湾灯光璀璨,橙色的路灯下,人影斑驳,情侣手牵着手,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第6章 陪舞小姐 坐在维多利亚公园的长椅上,卢晓美继续追忆往昔,诉说着她记忆中的那些人和事。 “我爸常说,老子不行儿子行,那叫青出于蓝。儿子不行老子行,那叫后继无人。他确实是后继无人,我哥那人就是扶不上树的阿斗,至于我嘛,女儿根本就不在考虑之内。况且,我除了这身皮囊,也几乎是一无是处。” 李默劝慰道:“别这么说自己,其实你有很多优点的。” 卢晓美笑着说了声谢谢安慰,但并没有就这个话题和李默进行深入探讨,而是继续说道:“钱输得多了,我哥居然也改过自新,不跟那帮烂人去赌博了,开始混那些公子圈,混上流社会了。他开始跟着别人炒股,还问外面借了钱,结果亏了一大笔。老头子差点被他气死,可没气死就还得救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打死。 他要动用美国银行里的钱救儿子,那边却给冻结了不让他提,这让他急得胡子都白了一半。几经波折,他总算提了一半的存款拿来还了债务。这件事给三姨太知道了,说他跟自己唱穷却偷偷在美国的银行里藏私房钱。又说他这个儿子,早晚要把家败光,早晚会害死他们。那些天三姨太跟他吵得很厉害,我哥早又躲了出去不见人影,就我在家里听她咆哮。 三姨太打麻将输赢很大,吃穿用度样样都讲派头,都是百货公司买的、订的进口货。爸爸样样依她,她还不满意,一不顺心就哭闹,说她原本是要嫁个威风八面的司令的,现在却嫁了个躲在山上的缩头乌龟,这日子没法过了。 爸爸觉得愧对她,样样依她,可她看着家里的钱越来越少,就心急起来,动不动就找爸爸吵一场,让他把美国账上剩下的钱去做委托理财,说她认识个厉害的经纪。爸爸被她缠得没办法,也是想着还是得靠钱生钱,便与那人见了几次面。很快他就被那人忽悠着把钱全部打了过去,后来这人三天两头来我家里,结果居然眉来眼去地把三姨太给骗走了,而那些钱也没了下路。 这件事给爸爸的打击太大了,他一病不起。可糟糕的事还在后头,为了让哥哥收心,爸爸把哥哥安排进了报社上班。结果,在爸爸生病期间,他挪用了报社一大笔钱,然后消失了。没多久,就有人上门来抓我爸爸,我爸就这样被带走了,然后死在监狱里。 爸爸死后,不知为何,报社那边撤销了控告,决定不再追究这件事了。就这样,我那混蛋哥哥又大摇大摆地回来了。可是好景不长,又有一帮凶神恶煞的家伙来收房子,说这個房子几个月前就已经抵押给他们了,还不来钱就收走。我和哥哥都觉得这是三姨太捣的鬼,可没有证据,又找不到她人,只好作罢。 我那时候刚上中四,哥哥给了我半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人就不见了。后来管家跟我说,他找人帮忙打听,最后的消息是他被递解到台湾去了。从那以后到现在,我就再没有见过他。” 卢晓美长得甜美,又喜欢笑,给人一种从未经历过人间疾苦的感觉。可此刻,当她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诉说着生活的不幸时,李默才知道,那只是她一直把那些凄苦藏在了心里。他转过头,突然觉得卢晓美的侧脸很好看,在那柔美之中多了一份坚毅。 见卢晓美回过头来,李默问道:“那这几年,你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是管家,他在朋友的公司找了个活,然后接济我念完了三年书。毕业后我就开始找工作,先是去了纺织厂,干了几个月,觉得太枯燥了,每天面对着机器,自己都快变成机器了。 后来管家又帮我在他朋友那谋了份文员的工作,工作挺轻松的,就是接接电话,打打字,收发一些文件。现在想想,那份工作可好了,可我被一个小姐妹一忽悠,就辞职了。”说到这,卢晓美明显有些懊恼。 李默好奇地问道:“她忽悠你去做什么了?” 卢晓美沉默了一会,抬起头来,看着李默,一字一顿地说道:“去舞厅当陪舞小姐。” 李默愣愣地看着她,他没想到卢晓美还做过陪舞小姐,更没想到她会如此直言不讳地告诉自己。一时间,他不知道该出言安慰还是该装作若无其事。” 卢晓美盯着李默的眼睛问道:“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不会。”李默想都没想就坚定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卢晓美哼了一声说道:“骗人,不过看在你也是好意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见李默不说话,卢晓美又问他:“你去过舞厅吗?” 听到卢晓美问他有没有去过舞厅,李默连忙摇了摇头,说没有去过。 “那你知道陪舞小姐是干什么的吗?” “没去过,不知道。” “猜猜看呢。” “就是陪男人跳舞的吧。” “还有吗?” 李默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没了吧,除了跳舞,还能做什么?” 卢晓美叹了口气,说道:“真是傻瓜,如果我遇到的都是你这种客人,那我倒是宁愿一辈子做陪舞小姐好了。” 李默摇着头说:“我不会跳舞,我不去舞厅的,去了也不会喊陪舞小姐。” 李默确实没去过舞厅,也确实不会跳舞,但对于舞厅的事,却并非一无所知。他曾听阿斌说起过舞厅的事。阿斌说,不是所有跳舞的地方都叫舞厅,只有那些规模大排场足的才叫舞厅,一般这种地方都有舞伴供应,是谈大生意或者有钱人私人交际的地方。 在这种地方,客人到舞厅坐下后,便有人过来招呼酒水,跟着领班或妈咪就会来问你有没有相熟的舞女,如果没有,就会给你推荐新来的姑娘。一般台桌上都有舞女的名单和照片,就像上饭店点菜一样。 档次低一些的叫舞院,价格是舞厅的一半,主要是跳舞找乐子,可以自带舞伴,也有陪舞的舞女供应,去的人也是三教九流,里面鱼龙混杂。而舞苑最小,价格最便宜,不过里面乱七八糟,藏污纳垢,什么龌龊事都有。 李默回想着阿斌分享的知识,心里猜测着卢晓美去的是哪一种舞厅,做的是哪一种陪舞小姐。可无论是陪人喝酒聊天,还是陪人跳舞,在李默看来,那终究不是光彩的职业。可他并不在面上表现出来,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几年,他知道生活的不易,也知道不该轻易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评判别人的生活。 卢晓美见李默憨憨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时笑得前仰后合。待笑得差不多了,她又叹着气说道:“我刚毕业那会,有个同学追我,请我去舞厅跳过几次舞。那里男宾收费要8块8一个小时,女宾免费。我以为小姐妹喊我去的就是那种高级舞厅,以为陪舞就是陪没有舞伴的客人跳一支舞,而且去那种地方的,都是温文儒雅的成功人士。 谁知我去了以后才发现,那是一家规模不大的舞厅,也没有什么排场。而且在那个地方,来的也不是什么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而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在那里做陪舞,除了跳舞,也是要陪客人聊天喝酒的。我说我只跳舞,不喝酒也不陪聊天。经理同意了我的要求,还答应我给上台唱歌的机会,我就留了下来。 一开始我的运气还算好,遇见的客人不管是真的正人君子还是比较含蓄,总的来说还算正常,或者我也基本能应付得过去。如果有人暗示要约我出去的,我就直接拒绝。我本以为可以一直这样轻松地赚钱,可很快,我就遇到了那种下三滥的恶心男人。那个人舞么不会跳的,光想着乱摸,我当时很愤怒,直接就扇了他一巴掌。” 李默有些欣慰地点头说道:“这种人就是该打,你做得对。” 卢晓美却苦笑道:“对啥呀对,我半个月的舞白跳了,经理不但给钱,还不让我走,要修理我。伱知道那是个什么情形吗?他让几个人把我按住,要把我当场扒光了绑在柱子上给所有人免费参观。” 李默愣住了,沉默着不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吓坏了吧?我当时也没想到,外面的世界这么可怕。” 李默有些紧张地问:“那后来呢?” “后来,喊我去的那个小姐妹给我求情。他跟经理说,让我参加第二天的饭局,又说那个谁喜欢我这种类型的。经理倒是听她的,放过了我。等回去后,我问小姐妹是怎么回事,她告诉我,大老板明天要请人吃饭,让经理挑个清纯点的过去陪酒,她就趁机推荐了我。我说我不去陪酒,她骂我傻,说有的吃有的喝,还认识富家公子,万一被人看上了,就鲤鱼跳龙门,飞黄腾达了。 那天晚上我哭了很久,我那姐妹一直在劝我,让我想开点。她说男人过来不就是图个乐呵吗,哪有几个人是真的想跳舞的,不过是借着跳舞这座桥,想要趟过女人这条河。我怪她拉我进了火坑,她却说,香港这个地方,笑贫不笑娼,咱们自食其力有啥错的,况且咱也没卖身,不就是摸摸嘛,又不掉块肉的。” 第7章 守住底线 “我得感谢那个饭局,它救了我!”卢晓美望着远处,声音也变得缥缈起来。 李默有些感慨地说道:“是啊,要不然那些恶人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见李默若有所思,卢晓美问道:“你猜猜看,舞厅老板要请的那个人是谁?” 李默有些莫名其妙:“我怎么能猜得到。” “你见过的。” 李默想了想,说了个韩字,随即意识到什么,马上闭上了嘴巴。 “其实你早就认出我来了,是吧?” 李默假装听不懂:“啊,什么?” “就是上次在九龙那家饭店,韩学武带着我来敬酒,你就是那个只喝水不喝酒的小孩。” “什么小孩,我已经十八岁了,不对,吃了年夜饭已经十九了。” “哼,比我小两岁,以后喊我小美姐。” 李默不接她这个话头,而是问道:“所以,是他把你救出了火坑?” 卢晓美点了点头说道:“算是吧,至少那天我没被那帮人大卸八块。第二天大老板请他吃饭,我和那個小姐妹一起去了,她陪老板坐,我陪韩学武坐。反正就是帮着倒倒酒,碰碰杯,他们说话我也没大听懂,大概是老板想加入他们的什么集合基金,就是炒股票赚钱。 总之,那天他给我的印象是不但人长得挺帅,而且很有权势,连老板都很给他面子,而且也很绅士风度,还主动送我回家。我当时还担心他会不会要跟我上楼,我想了一堆说辞,他却只是说了句再联系就走了。几天后,他让司机来接我去参加一个饭局,有了上次的经验,我觉得参加饭局确实挺轻松的,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就结束了。 我上了车,也不知道去哪,等到了渡口才知道要过海。那天饭局上的人非富即贵,都带着女伴,一个个文质彬彬、温婉儒雅的样子。可酒喝到一半时,这些人就越来越不像人了。他倒是还好,不会动手动脚,也没有强行灌女人酒。可有个女人说错了一句话,他的脸当场就阴了下去。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阴着脸看那个女人。女人旁边的男人就给了那女人一巴掌,还让她过去给韩公子认错。那女的拼命认错、罚酒,可他却始终冷冷地看着她。后来她跪在地上,不停地扇自己嘴巴,直到韩学武笑着说别弄脏了他裤子,让她滚回自己的座位去,那女的才算逃过了这一劫。 从头到尾,他不用强,可那女人却把自己的脸打得肿胀,自尊心和脸面则更不用说了。我看着心里害怕,更加不敢多说话,只想早点结束逃离这种地方。可他却让我陪他过去敬酒,我到了你们包厢,不敢乱动,也不敢说话,只想等他发号施令,敬完酒就万事大吉。 我本以为过来敬酒么,肯定都是朋友,却没想到,他似乎心情很不爽,对那个陈总有气,对那位阿斌过来吹嘘你如何厉害很是反感。结果那位陈总并不像他们包间的人那样给他面子,而你又喝的是水,我就知道情况不妙,果然,被他劈头盖脸地吼了一嗓子。 在舞厅里,我被人摸是愤怒,被人捉住要扒掉衣服是害怕,可这种当众被吼,不被当人看,则是让我觉得屈辱。从小到大,我都没受过这种委屈和羞辱,可我又不敢反抗,我怕他,比怕舞厅那个王八蛋经理还要怕。” “那后来,你离开我们包厢后,回去了吗?” 卢晓美摇了摇头:“没有,我直接回家去了。” “那他后来有没有找过你?” “没有,可能那次喊我出去吃饭也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吧。后来估计觉得我不符合他的要求,就把我踢出名单了。这种人的身边,不会缺女人的。哎吆,谢天谢地,想不到我最好,让我以后别再遇见他才好。” 李默点点头,问道:“那你,现在还在舞厅上班吗?” 卢晓美摇了摇头:“没有,我跟经理说要到韩学武的公司去上班了。” “他这就答应了?” “何止答应,恨不得当场认我做干妹妹,就好像我已经是韩夫人了一样。” “真有伱的,那万一到时候他俩话不对缝,再来找你呢?” 卢晓美耸了耸肩,说道:“我就是一个小人物,别说他俩未必见面,就算见面应该也不会谈起我,万一真扯到我头上了,那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李默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一开始就认出你来了的?” 卢晓美得意地扬起下巴:“女人的直觉。” 李默点点头:“好吧,我承认,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你。” “我知道,你是为了照顾我面子,假装没认出来。你这人很细心,也很会体贴人。不过也没事,我现在这脸皮厚多了。你是不知道这一个多月我被老板娘骂过多少次,要是换了我之前的脾气,早拍桌子走人了。” 李默有些好奇地问道:“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在一家东南亚菜馆做服务生。” “哦,挺好的。” “好啥好呀,一天到晚伺候人,还要挨骂。每天早上七点半之前到,迟到一次受训,两次开除。晚上到11点下班,还要帮老板娘收拾和理账,每天弄到十二点多才能回家。白天基本上没得休息,下午客人少时,老板娘就安排出去买东西,送货,总之一刻不让你闲下来。 就这样拼死拼活地干,一个月的工资就120块,加上小费也不超过200,而我那个小房间的租金就要90块,每个月还要给我妈寄20块,买些东西寄邮包回大陆,然后自己再买些日用品就毛都不剩一根了。 自从在这里上班后,平时我根本没时间也不敢去逛街。就这样一份工作,还要唯唯诺诺,小心再小心,生怕惹到老板娘一个不高兴把我开除了,这哪是一个花季少女该有的生活啊。 你说吧,在这种嫌贫爱富的社会里,要一个有点姿色的女人守住底线,承受如此大的生活压力却不去赚容易的钱,得多难啊。” 李默笑了,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该笑,可他越想忍,越是忍不住。 “笑什么笑啊,笑我过得这么惨是吧。” 李默摆了摆手,轻咳了一下,说道:“我是开心,为你开心。” 卢晓美举起了手作势要打人,听到后面那句又放了下来:“我有啥值得开心的?” “你在这么艰难的情况下守住了底线,不值得开心吗?” 卢晓美叹了口气,说道:“我以前在家里有佣人伺候,出门有司机接送。我从来没干过什么活,唯一学的技能就是唱歌和跳舞,可突然有一天,我没有人可以依靠了,我得靠自己养活自己。其实,如果没那么多复杂的事情的话,我倒是觉得以跳舞为职业来养活自己是个不错的选择。总归要比去做纺织女工,或者现在做餐厅服务生要强。” “还是现在这样好,清清白白地赚钱,守住做人的底线。” “哎,我也不知道能守到啥时候。我们餐厅里的人,压力都很大,每天不喝一杯咖啡根本扛不住。其实也不止是我们餐厅的人,在香港,大多数底层的人都一样,一根弦绷得紧紧的,不知道哪天就崩断了。反正我是做一天算一天了,哪天扛不住了,就随便找个人嫁了算了。” “什么人都嫁啊?” 卢晓美一脸认真地说道:“有钱就行,就算是老头子,我都嫁了。” 李默笑着问道:“现在有老头追你吗?” “有啊,你不知道,来我们店里吃饭的大多是洋人和东南亚的客人,还有一些华人老头,这些老头都是有钱有品味的,他们就喜欢包养年轻姑娘,不过结婚估计够呛。” “没有年轻的追你吗?” “有啊,不过年轻的大多没钱,有钱的大多不年轻,年轻又有钱的,基本都花心。” 李默笑着说道:“看来要找个称心如意的郎君,确实不容易。” 卢晓美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说道:“走吧,回去睡觉了。” “不去吃晚饭吗?” “不吃了,下午在集市吃了那么多小吃,这会还饱着呢。” “那可以再逛逛,这会睡觉早了点吧。” “算了吧,我一逛街就要忍不住买东西,尤其是百货商店,而且逛饿了还得吃饭,又要花钱。” “我请你吃。” “你请我吃饭呢,倒是也应该的。大年初一,这么个美女陪着你走了一下午,领略港岛风情,还给你讲故事,你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 “所以啊,我要请你吃个大餐。” 卢晓美转过头看了李默一眼,问道:“你是炒股票的,赚钱很容易吗?” 李默点点头,说道:“容易,不过亏钱也很容易。” “那你最近是赚还是亏呀?” “亏得大门都摸不着。” “那就等你赚了钱请我去我工作的那家东南亚餐厅吃,我天天伺候别人,也想过去体验一下被人伺候的感觉。” “那今天就去吧。” 卢晓美摇了摇头,说道:“那里的东西还是有点贵的,而且今天也不开门,还是等你股票赚了钱再请我去吧。” 两人击了掌,说了一言为定,然后便离开了热闹繁华的铜锣湾,回到了湾仔的老唐楼里。在走廊里,两人同时转过身来。 “谢谢你,今天很开心。”李默说。 “我也要谢谢你,听我啰里啰嗦说了那么多,不过说出来之后,我觉得轻松了好多。”卢晓美说。 “祝你以后的日子越来越好。”李默说。 “今年是牛年,祝你在股市里牛气冲天,赚很多很多钱。”卢晓美说。 第8章 牛年牛市 牛年与牛市究竟有没有关系,李默不知道。但农历新年过后,市场先是来了个开门红,然后连续几天拉涨,市场里的人气也渐渐热络兴旺起来。 在新年交易的第三天,赵坤把李默喊进了办公室,然后轻轻地关上了门。 “有什么事吗?”李默对这个人一直都没有什么好感,平常也不怎么搭理他。 赵坤笑嘻嘻地说道:“我帮你把杠杆调成1比10了,你只管放心大胆地操作。” 李默愣了愣,警觉地问道:“为什么?” 赵坤大义凛然地说道:“你看啊,你跟林副总认识,你大哥李健又跟老板认识,都是自己人,给你把比例调一下,对公司又没什么损失的喽。” 李默满脸不信:“你有这么好心?” 赵坤贼兮兮地说道:“这其实对我也是有点好处的啦,你知道的,年前这两个月行情很差,佣金收入很低。公司还给了我一大笔资金,是给客户融资用的,可客户都很保守,用得很少,公司每个月还倒扣我利息。我知道你以前在黑铃铛交易,习惯了1比10的杠杆操作,所以嘛,双赢,你说是吧。” “你怎么知道我之前在黑铃铛交易?” “年前有个客人过来,他之前也在九龙众泰交易过,正好看见你在大厅,跟我说伱是交易高手。” 李默心中欢喜,脸上却不动声色,很是谨慎地说道:“我先说好啊,我可不签什么协议的,你要怎么弄是你的事,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能用就用,不能用就不用。” 赵坤满脸堆笑道:“那是那是,我就是告诉你一声,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全力交易就行。” 拿到1比10的杠杆后,李默调整好了状态,也重新找回了交易的节奏。回想过去两個月里犯过的错误,其实都是些老面孔,都是之前交过手的老对手,如急于求成,骄傲自满,没有严格遵守资金管理,对行情准入的要求降低了等等。 人生的路,从来都不是笔直向上的,犯过的错还会再犯,尽管犯的次数少了,可在股票市场,随着本金的增大,有时一次错误,就足以让你倾家荡产,万劫不复。要以投机为终生事业,那就必须始终如履薄冰,保持那份对市场的敬畏。 总之,农历年前那两个月的经历加上本金大幅缩水的教训,让李默变得耐心起来。如今,许多小的波动他都会选择放弃,许多没有把握的机会他都不会再去尝试。他好似回到了在众利的日子,坤叔就坐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他,让他一天只能下一次单。 由于加大了杠杆,加上行情较好,一个月后,他失去的本金已经回来了大半。这天早上,他如往常一般走进了众泰的交易大厅。 相比黑铃铛,其实正规经纪行里的职业交易者并没有很多,比起九龙众泰更是要少。这年头,经纪行的主要客户还是大的资金委托,如银行、洋行,还有大家族,大企业主。 其次才是代理买卖股票,而这类客户一般是官员、小企业主、医生、律师、薪资收入颇丰的白领等,他们都有自己的职业,炒股只是副业,以电话委托为主,直接打电话给经纪行下单,或者委托二手经纪下单。 一般他们的操作不会太频繁,像这种天天来交易大厅全职交易的,以年纪大的退休大爷为主,年轻的也有,但不是很多,而且每过一段时间就会突然消失,过很久才又重新出现,或者再也不会出现。 “小默,早上好啊!” 李默刚走进大厅,便有个五六十岁的老伯跟他招手打招呼。老伯姓梁,大家喊他梁伯,是众泰的老客户,常来的人都认识他,他也几乎认识每一个人。之前李默刚来的时候,他就主动过来问他姓甚名谁,是不是学生,做什么行业的,后来也经常会找李默搭讪。他是个热心人,自己有了消息总会告诉别人,也经常喜欢四处打探消息。 “早啊梁伯。”李默一边跟他打招呼,一边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最近做得怎么样啊?” “还行,比去年好些。” “我看你交易的频次比之前低了不少。” “是啊,市场不错,还是少动为好。” “这就对了,我可告诉你小伙子,忙进忙出是赚不到大钱的,得拿住,行情才刚刚开始,只要你坚持到秋天,一定是大丰收!” 梁伯看上去对股市很有研究,又愿意教年轻人,实在是个老好人。李默感谢了他的建议,他飘然而去,去跟其他人打招呼和交流信息。不一会,梁伯又坐到了李默身旁。 “我看你每天都来的?专业炒股啊?” 李默点点头。 “哎吆,不得了,你阿晓得专业炒股最重要的是什么?” 李默摇了摇头:“我炒股时间不长,还请梁伯多指教”。 梁伯点点头,对李默谦虚的态度比较满意,很是认真地说道:“你要晓得,到我这个年纪还在炒股票的,不可能是退了休刚学的,肯定是从年轻时候一路炒过来的。所以啊,要炒一辈子股票,最重要的就是活下去,不要被这个市场吃掉。” 李默很认真地点着头,觉得梁伯说的话确实是几十年的经验之谈。 “我炒股几十年了,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好了。” 李默再次表示感谢。 “不用谢的,炒股就跟打仗一样,我们得相互照应,才能战胜庄家。” “老梁,你又在忽悠人了。”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不用看就知道是杨伯来了。杨伯和梁伯是以前电车厂的老同事,两人都喜欢炒股,但操作理念不同,经常斗嘴。上班时在厂里斗,退休后在交易大厅斗。用他俩的话说就是,如果有一天一个人先走了,那剩下的另一个人是要憋出毛病的。 两人斗惯了嘴,梁伯也不以为意,问道:“老杨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 杨伯坐下来,摆着手说道:“唉别提了,我那个小孙子,今天不肯去学校。我送来送去送不掉,最后把他送到我妹妹家里去了。” “你把他带这里来不就好了?” “你想得出的,到时候回去乱讲,不是搞事情嘛。” “炒股票有啥乱讲的,又不是赌钱嫖女人。” “好啦,讲正事,今天啊有啥消息。” “南华纱厂。” “啥个情况?” 梁伯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估计要涨,而且是大涨。” 杨伯也来了兴致,轻声问:“几手消息啊,这么肯定?” 梁伯竖起一个手指头。 杨伯睁大了眼睛,惊讶地问道:“一手消息?哪里搞来的呀?” 梁伯没有回答,而是转过头来对李默说道:“小默,你也注意着点啊,今天南华肯定有动作,一会我买入的时候,你可以跟着做一波。” 第9章 南华纱厂 听到南华纱厂四个字,李默的脑海中马上出现了南华近期的走势图。 经过一段时间的震荡上行,南华又一次来到了19块附近的关键点位。接下来这几天的表现确实很重要,但最终南华是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还是与对手划江而治而止步不前,却未为可知。 “哦,梁伯你为什么这么确定啊?”现如今,李默对于消息的态度也不像之前那样,反感到连听都不要听。他仍旧不会主动打听消息,但如果有人告诉他,他也会礼貌地听,甚至很配合地问几个问题。他不会因为听了消息就买进卖出,但消息,无论真假,本身也反应了市场的一种态度。 梁伯压低了声音说道:“有人看见朱光喜一早就去了恒丰,亲自坐镇,肯定是有动作!” 李默问:“梁伯,朱光喜是谁啊?” “南华的老板,很有名的一个股票经纪。你是新手,没听过他也正常。不过当年他可风光了,是洋行的御用经纪,在股票市场上叱咤风云。后来他离开了洋行,出来自己开了恒丰,这几年,恒丰的名气很大,都快要超过咱们众泰了。我跟你说哦,朱光喜他给很多银行和有钱人操盘,上流社会的人他都认识,不夸张地说,这交易所里的股票,他没做过庄的屈指可数。不过这两年已经不怎么听到他的声音了,据说现在恒丰的业务主要是由他的儿子和女儿在负责。”说起股票市场的轶事,梁伯如数家珍。 李默哦了一声,眼前出现了朱秀雯那张秀美又有些陌生的脸。 杨伯点着头说道:“虽然算不上一手消息,但朱光喜出动,今天南华涨的概率很大。” 梁伯哼了一声,说道:“肯定是的,早先市场上就一直在传,说南华的主力在恒丰。小行情咱说不准,但大行情,一定和朱光喜有关。要知道,南华的董事长韩寿年和朱光喜是八拜之交,要说有什么盘子需要朱光喜亲自出马的,肯定就是南华了。再说了,南华的价格跌了两年了,反复震荡洗筹,现在大盘这么好,也是时候该涨了。” 李默在一旁听着,也觉得梁伯的分析挺有道理的。他从来不依据消息进行操作,但如今的他也不排斥消息。虽说在市场里面,价格反应一切的信息,但如果有多种不同方式去印证自己的判断,他也是不会拒绝的。但反过来,如果完全依据消息行事,却是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和操作空间。 比如,朱光喜出马,是很有可能拉升行情,但也可能是操盘遇到了困难,需要他来解决。至于是什么困难,能不能解决,会不会发生什么突发情况,又会以什么方式解决,最终导致行情的走势发生怎样的变化,这些在李默看来都是不确定的,所以没有什么行情是板上钉钉的。而听消息买入的人,最大的问题是无法印证消息的真假,无法随机应变,更不知道该在何处下车。 所以,在股票市场,有听消息赚钱的,却没有靠消息发财的。当然,这些消息都是指的三手以上的消息,而不是一手或者二手消息。如果朱光喜亲自给你消息,通知你买入,通知你卖出,那就不一样了,但这样的情况,几乎不可能。而且,就算是朱光喜,他也未必知道什么时候卖,因为,卖点是市场多方力量孕育出来的,而不是某个确定的点。 现如今的李默,已经开始学着从主力资金的角度去观察和分析问题,当他试着这样分析行情,解读盘势时,他觉得很多原来看不清想不透的东西,就变得豁然开朗了。 大厅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三人也停止了讨论。十点准时开盘,南华果然以19块1高开,比昨天高开了3毛,一时间跟风盘不少。梁伯和杨伯赶紧抢进去,回来时发现李默还坐在原位,梁伯连忙问道:“小默,你还在等什么呢,都已经19块5了。” 李默看着黑板上最新的报价,说道:“不急,我再看一下。”。 南华是一家中等盘子的企业,李默虽然是依据盘面操作,但他也并非只将股票看作一串代码。事实上,他研究南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尽管不像价值投资者那样研究得很透彻,可也不至于连这家公司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南华是纺织行业的龙头,尽管这两年行业不大景气,但公司仍在盈利,而且拥有大量价格翻了好多倍的地皮。去年在荃湾建了新厂,上了新设备,总体来讲情况良好。报纸上的股评对南华的分析推荐已经有大半年了,他们认为南华股价飙升是个必然的事件,市场上许多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尤其是那些价值投资者。 所以,早在之前南华还是35块的时候,大家就急于买入,怕错过这只优质股。然而,报纸一路推荐,南华就一路下跌,以至于许多人都被深度套牢。如今,在这個活跃的市场中,南华显得有些另类,好像已经被人们彻底遗忘了一样。 当然,相比基本面,李默更关注南华的价格走势。它在两年前创了新高之后就一路开始下跌,跌到35块时缓了一缓,然后又继续一路跌到20块。在20块以下,李默观察到有一股力量在悄悄吸筹,吃进去的成本基本在18-20块之间。可不知为何,几天后,市场突然暴跌,一路跌破了15块。 这不应该是主力的洗盘,因为这样做就等于是把自己给套进去了。李默想来想去,只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两股势力在较劲,至于谁是主力,看表现,应该是砸盘的那个。只不过在砸完盘之后,主力的持股数量大大减少,后来又在底部开始洗盘吸筹。 他之前也听坤叔说起过一些操盘的事,一般来说,肯定会有其他资金想要分一杯羹的,关键是要弄清楚对方的实力。一般主力会试探性地放盘,看对方胃口,如果对方稍微吃点就不吃了,那么带带也无所谓。如果胃口大,吃了还要,深不见底,那就不能带了。 古话讲,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个时候,如果时间充裕,那么就会跟他斗法,看是否能将对方洗出去。如果即将面临拉升,没有操作的时间和空间了,那么,主力就会想办法找出这个对手,然后不择手段来解决这个隐患。 而南华这个情况,主力选择的方式应该是先让对方吃进一定量的筹码,做出让出主动权的假象,然后等到对方快吃不动的时候,利用剩余的筹码配合利空消息直接砸盘,这样不明就里的大众就会跟着恐慌性抛出,成为空头的帮手。而这个时候,那个对手已经吃了一肚皮货,没有足够的资金来稳住行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价格下跌,从而被深度套牢。 如此一来,原来的主力资金变成了空仓,便可以在低位吸筹,控盘,震荡,将成本做得比对手低很多。根据几个月的观察和推测,李默判断南华应该就是这个情况。而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和思考,他觉得南华主力的操盘水平非常高明,所以他在南华这只股票上也变得格外小心谨慎。 而现在,价格又到了对手盘的成本线附近。他相信朱光喜不会就这样直接将价格拉上去的,双方一定要在这里做个了断,南华才有可能走出新的行情。 南华高开后继续稳步上扬,海面风平浪静。突然,南华在上到19块9的位置时就像遇到了一股无形的空气墙,硬生生地停住了步伐。接着,卖单如冲破了堤坝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而下方好似完全没有抵抗,那些不断冒出来的买单就像螳臂当车,瞬间被剿灭一空,价格一下子被打到了19块1。 “上方有不少散户的套牢盘,看到价格上来就减仓,没事的。”杨伯看着黑板解释道。 梁伯点点头:“凭朱光喜的手段,不可能这么简单就一路拉上去的,肯定得把这个点位上的一些浮筹洗掉。想要坐他的顺风车可没那么容易,一定要牢牢抓住。” 李默还是没有出手,目前的盘势还不明朗,他没有看到合适的买卖点,所以不急着进场,且坐山观虎斗。在他看来,刚刚那种抛盘,绝对不是散户的套牢盘,也不是什么浮筹,而是一定级别的资金,至于是多大级别,现在还看不出。他决定继续观望,以他目前的资金,扔进去也溅不起半点水花,必须得明确趋势后顺势而为。 这时,价格从19块1稳步上升,将一波又一波的抛盘吃掉,然后又来到了19块9的位置。价格一到这里,多方的力量就开始减弱,而抛单如约而至,于是价格又一路往下,到19块1时又止住了,然后再重复。如此反复,到中午的时候,价格停在了19块5的位置。 南华的活跃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有不少人开始四处打探消息。老梁一向喜欢分享消息,但这次却没有主动宣扬。因为上一次别人听了他的消息后亏了不少,别人虽然没有明说,但心里肯定是在骂他。所以这次他忍着,他要控制住自己,不在一开始就给人消息。他觉得,如果在成本价的15%以上再给消息,那时趋势已经成形,就会比较稳妥,而且自己本就该赚得比听消息的人多。 第10章 财富列车 由于中环附近餐饮店不多,而且价格昂贵,所以在大厦里上班的人都会喊外卖送进来。每当中午的时候,就会有大量女工用肩挑、手挽、头顶托盘,排着队走进各个大厦,将饭菜送进一间间办公室。众泰这边订的是三菜一汤,一桌4人,每人两块钱。 自从过了新年之后,梁伯和杨伯就喊上了李默一起搭伙吃饭,一桌四人,还有一个是张晓彤。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李默这才知道赵坤为什么要针对她。这姑娘做事认真勤快,待人热情真诚,在交易大厅里的人缘相当得好,这与众泰那种人浮于事的风格很不匹配。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她的各种好衬托了赵坤的懒惰、庸俗和无能。大家经常在大厅里肆无忌惮地夸张晓彤而贬损赵坤,甚至有人提议,应该由她来当经理。这让张晓彤很是惶恐,她不停地做大家思想工作,说她资历浅,能力差,让大家以后千万不要再说这些话。 梁伯和杨伯原本是两个人吃一桌,每次吃不掉也浪费,便喊张晓彤一起吃,而且不让她出份子钱。张晓彤不肯,为此梁伯还找到林副总,说这姑娘每天就啃一个干面包,这么下去哪有精力工作。众泰可以不珍惜员工,但他们可不愿失去这么好的一位客户经理。 最后,还是林副总下了命令,说梁伯和杨伯是公司多年的忠实客户,让张晓彤必须陪同一起午饭,餐费由公司出。两位老人吃得不多,张晓彤胃口也小,她便建议再加个人合伙,以免浪费。梁伯说,吃饭是要看人的,不是什么人都适合坐在一起吃的,有的互相看不惯的,坐一起吃饭轻则影响食欲,重则翻桌子吵架。 几天后,梁伯喊上了李默。他半开玩笑地对张晓彤说,让你個小姑娘陪我们俩老头吃饭是有点无聊,给你找个小伙子。不过你放心,这小伙子人不错,我已经观察他一段时间了。于是从那天开始,午饭就变成了四个人一起。两位老伯不肯收李默的份子钱,李默便经常拿钱出来让张晓彤去买点糕点和下午茶。 吃饭的时候,梁伯问李默上午怎么没有动作,李默将自己的想法和顾虑大致说了一遍,梁伯说他想得太复杂了,目前这个情况很清楚,就是大军压境,直捣黄龙,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杨伯平时喜欢跟梁伯抬杠,但今天却不停地点头,很是赞同梁伯的判断。 对于行情,张晓彤从不发表观点。他们谈论的时候,她似乎在认真地听着,却又好像什么也没听。有时梁伯会问起她家里的事,她只是笑笑,简单几句就带过去了。吃完饭后,她便开始收拾桌子,然后过来给大家的茶杯里添水。 中午的休息时间较长,李默有时会靠在椅子里眯一会,醒来时总能发现身上多了一块毯子,那是细心的张晓彤给他盖上的。当然,这不是他的特权,别人午睡的话,也有这待遇。 下午一开盘,南华就一改上午稳扎稳打的态势,快速越过了19块9的高位,突破了20块的整数关卡。李默关注着报价机上显示的成交量,不但总量无法与之前相比,而且成交较为琐碎,看不出什么章法。看来,势均力敌的交战已经结束了。 梁伯拍了拍李默的肩膀,指了指黑板。他没有说什么,但意思很明确,就是他的判断是正确的。李默有些犹豫地站起身来,往柜台处走去。此时,买盘蜂拥而至,从盘面上看,南华的涨势已成。交易大厅里一阵骚动,在南华突破20块时许多人就已经开始行动了,而此时,大家都看明白了,南华要涨,要大涨。于是,大家便都争先恐后地冲过去要求营业员帮着买进南华。 李默停住了脚步,他似乎看见了那个斜靠在椅子里抽着香烟的操盘手,此刻他已经完全控盘,胜券在握。那么,他会马上发动引擎,带领大家冲向云霄吗?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做。李默这样问自己,他闭上了眼睛,周边的喧嚣声慢慢消失。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南华的价格已经冲到了22块3,一路上攻城拔寨,毫无抵抗。此时想买的都已经买完了,无非是回单上的价格与他们当时想买的时候不同。李默看到,最早的一批在价格突破20块时冲进去的,成交价是20块8,而后来的,基本都在22块1到22块3之间。 见李默呆呆地站在那,还是一动不动,梁伯摇头晃脑地说道:“哎,小默你错过机会喽,可惜了,踏空可是比套牢还要痛苦的哦。” 杨伯有些懊恼地说道:“早知道就全仓买了,还有一半仓位空着呢,现在只能等回调时再买入了。” 梁伯笑着说道:“我估计你是没有机会补仓了,我听说朱光喜做事可是很果断的,倒车接人这种事,他是从来不干的。这一旦开始拉抬了,估计一下子就要上一个台阶,不会再给后面的人机会了。” 果然,如梁伯所言,价格继续一路上涨,很快就冲到了22块5的位置,丝毫没有回调的架势,好像上方根本没有像样的卖单,只要出来就被吃掉。 梁伯因为已经满仓,上涨带给他的只有利润,所以他此刻心情愉悦。而杨伯虽然也赚了钱,但因为还有一半的资金捏在手里,所以有点坐立不安。 终于,杨伯还是忍不住冲了过去,挤到柜台前,将剩余仓位全都买入了南华,然后焦急地等待成交回执单。很快,他拿到了单子,这才长舒了口气,回到了位置上。李默看见他手里的回单,成交价格是22块5。 南华的强劲顿时成了大厅里的焦点,众人议论纷纷。很快,上一轮盘整下跌的35块,就成了那些已经买入南华的人的第一目标。于是,那些犹犹豫豫还没上车的,也好像都听见了火车的鸣笛声,立即冲向了交易柜台,大声喊着下单,大声喊着买入,势必要挤上这辆即将启航的财富列车。 第11章 瞬息万变 眼前是巨大的报价黑板,报价机滴答作响,狂热的人们都在买进,将一张张委托单变成账户里的利润。在价格扶摇直上的这个过程中,李默的内心也并非像他表现得那么平静,整个交易大厅的躁动让他心浮气躁。 在这样的环境里坚持不动,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想要成为一个专业投机者,想要走得更远,他就必须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欲望和兴奋压倒他已有的判断。 先前的失败已经再一次提醒过他,坚守自己的交易计划,只在前兆对他的操作有利时才进场,那样他就能做到赢多输少。此刻,尽管内心一直有个声音在喊,买入,快点买入!可是,他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耐心等待着市场给他入场的信号。几分钟后,他走到了柜台前。 “这才对嘛,赶紧买,再等一会就真的买不到了。”梁伯好心劝着,在价格刚刚突破22块的时候,他就开始跟别人分享朱光喜亲自出马操盘,南华要大涨的消息。此时,他已经觉得南华大涨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因为他自己已经有了15个点的利润了。 李默回来了,梁伯笑着问他买了多少仓位。李默摊了摊手,说回单还没来。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交易厅里传来一阵惊呼。李默转过头去看黑板时,第一眼便看到了南华的价格,是22块1。他走到报价机旁,看见了天量的卖单涌出来。成交量很大,价格直跌到21块2附近才算勉强稳住。 刚刚在22块以上买入的大众有些心惊地看着这個场面,杨伯则是脸色煞白。梁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是最后的洗盘,一定要牢牢抱住,火箭可不是那么容易搭乘的。” 杨伯嗯了一声,咽了口吐沫,点了点头。 这时,李默的回单来了,成交价是22块1。 杨伯凑过来看了一眼,就像见了鬼一样,惊叫一声:“唉吆喂,卖空5,000股啊。” 刚刚的一波下跌已经让大厅里安静了许多,而这一声惊叫则引来了许多好事者。李默赶紧将单子塞进口袋,说里面太热了,出去喘口气。等他回来时,大厅里比先前更安静了。他看了眼黑板,价格已经跌到20块3了。 杨伯脸色惨白,已经顾不上李默了,而梁伯也紧盯着黑板不再吭声。这时,价格在20块3到20块5之间震荡。而大厅里的人也开始讨论起来,不一会便纷纷开始行动,有人平仓离场,有人补仓摊低成本,而之前没买的这会也乐滋滋的以低于大众的成本买入。 随后不久,价格开始稳步上升,好似狂风暴雨过后见到了彩虹。众人长舒了一口气,有人开始大声吟唱,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炒股票亦是如此,要坐快车,自然要扛得住颠簸,经得住风险,方能抵达成功的彼岸。 大厅里的气氛重又活了起来,有人笑,有人夸,而股价也渐渐来到了20块9的位置。这时,上涨的动能似乎有些不足,价格自然回落,然后又缓缓上升,但总体重心在往下移动。李默填了一张市价委托单,价格跌破20块3再卖出5,000股。 南华依旧横盘,风平浪静,离休市还剩最后五分钟。就在大家以为今天不会再有什么行情了的时候,突然间天地变色,乌云密布,一大波卖盘又汹涌而至,而下方根本就没有像样的抵抗。 梁伯自言自语道:“还是要先砸盘啊。不过就算知道要砸还是得先买啊,万一他要是直接拉上去不回头的话,咱就上不了这趟车啦。” 杨伯点头称是,但是脸色却愈发凝重。这时,价格仍然快速下行,直接破了20块,然后一路冲向19块。那势头,大有要把南华砸到15块以下去的架势。 “不对,这不是洗盘,这是出货啊老梁。”杨伯在喊出这句话后便冲向了柜台。 梁伯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但还是摇着头说道:“不可能,朱光喜难道就是过来认怂的?搞了这么久就这个结果?不可能,肯定是砸盘。” 不一会,杨伯拿着单子回来了,平仓价格是18块9。而这时,最新的价格已经跌到18块5了。 李默走过去,拿到了他刚刚那张限价单的回单,价格是19块8成交,卖空1万股。他将单子揣进口袋,走回去时,听见杨伯在劝梁伯:“老梁,你还硬抗啊,趁亏得还不算多,赶紧平了吧。” 老梁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摇着头说:“我不相信他能砸到15块去,这不是自毁长城嘛。不可能,你看好,浮筹给震得差不多了,价格马上就要回去的。” 好像是为了应验梁伯的话,价格在18块5处止住了下跌,暴风骤雨停了下来,成交也没有之前那么密集了。不一会,价格又回到了19块1的位置。 梁伯笑着说道:“老杨你定力还是不够啊,我要是还有资金这会就去补仓了。”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看到又一波狂风暴雨袭来,价格从19块1开始快速下跌。就像铁甲骑兵破了城楼,冲进了城内,一路上多头溃不成军,毫无抵抗,价格很快跌破18块5,直奔18块而去。 杨伯长出了口气,他已经在18块9平了仓,此刻价格越往下跌越证明他的正确。不过老梁还拿着呢,他也不好把那一丝窃喜表现出来,只是摇着头说:“哎,朱光喜太厉害,认栽了,认栽了。” 很快,价格就跌破了18块,引得更多的卖盘纷至而来。梁伯脸色苍白,却还是紧咬着牙,捏着拳头,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李默想去安慰他几句,可这会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如果此时平仓,就很难再进去,如果硬抗,真怕他身体吃不消,而且,朱光喜的手段兴许还不止这些,明天早上那一波,或许更加难熬。他轻叹了一口气,梁伯和杨伯,他们都不是菜鸟,而是老鸟。但是在这变幻莫测的市场之中,无论你是什么鸟,都有可能随时折了翅膀。 休市的时间终于到了,不管怎样,对身心的折磨暂时是终止了。南华收在了17块6,让很多想坐顺风车的人损失惨重。别说在22块以上入货的,就连梁伯这样开盘就买入的,一千股也亏1,500块了。 下午的交易时间是2点到3点半,结束的时间较早,一般大家在结束后都会留下来闲聊讨论,谈谈今天的交易情况,说说明天有什么计划。平常梁伯都是讨论小组的主力队员,但今天他却一声不吭。不光是因为自己亏了和连累了其他股友,最主要的是他的信念受到了打击。他那么坚定地认为南华要上涨,结果却跌成这样。 这时,张晓彤端来一壶菊花茶,又拿来一些糕点让大家吃。梁伯说没有胃口,张晓彤便给他捶捶背,说些安慰的话。过了一会,梁伯的气色好了些,他喝了点茶,也吃了一块糕。而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了南华的消息。 由于操盘周期过长,南华操盘团队的资金出了问题,南华的主力拟拉高股价后出货。原计划要拉到25块的,谁知集合基金团队内讧,原本锁仓的筹码在20块以上私自出货,导致崩盘。现在大家都想夺路而逃,崩盘的局面已经无法挽回,明天预计还会有天量抛盘涌出,这次下跌,价格估计会跌回到12块才肯罢休。 这则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市场,所有人都知道了,明天南华会出现断崖式下跌。当梁伯听到这则消息时,他手里的糕跌落在了盘子里。直到这会,他才彻底绝望了。他判断的没错,朱光喜亲自出手确实是为了解决问题,只是,他解决问题的方式是,用狠厉的手段,以尽可能高的价格出货。是出货,而不是拉升。 李默看到梁伯面如死灰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他走上前去,轻声说道:“梁伯,不要紧,还有机会的。” 梁伯抬起头来,见李默满脸真诚,而不是嘲讽,叹了口气道:“是我太自信了,活该受教训,还差点连累了你。” 李默摇了摇头,真诚地说道:“梁伯你别这么说,要不是你及时给我消息,我也不一定能判断得这么清楚。不过,按目前这个价格,明天开盘后你可能出不掉。” 梁伯叹了口气,说道:“是啊,但不管什么价格,我都得走啊,这是大雪崩,不是小塌方。” 李默有些犹豫,但还是说道:“我现在也说不好,但我觉得你之前判断的很可能是对的。这是洗盘,目的是拉升,而不是砸盘出货。” 梁伯摇了摇头,不再说话,拍了拍李默的肩膀,走出了交易厅。 李默虽然判断这很可能是一次极其漂亮的震荡洗盘,但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而市场千变万化,最终的合力怎么走,在没有绝对控盘的情况下,是不可能百分之百确定的。市场中每一种力量背后都是活生生的人,是人就有不确定的因素,就有情绪和各种意外,而不确定的力量合在一起,最终博弈出怎样的一股合力,是需要观察和判断的。 “他要不要紧?” 李默回过头来,见张晓彤一脸关切地望着梁伯离去的背影。 “没事吧,梁伯炒了这么多年股,应该有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 “那明天呢?明天情况会不会更糟糕?”张晓彤看着李默,脸上满是担忧。 李默摇了摇头,有些感慨地说道:“在股票这个市场里,从来都没有皆大欢喜。我们有时会满怀希望地期待明天,但大多数时候,却是在恐惧的阴影中承受煎熬。” 第12章 庆祝解脱 离开众泰后,李默直接去了楼下的华人银行。 之前他来过一次,知道李健办公室的位置。但他并没有让前台小姐通报,而是坐在外面的会客区翻看起了杂志。五点的时候,有人陆陆续续从里面出来,他放下杂志,看着这些手拎皮包、西装革履的高级白领一个个从他面前走过。 “李默,你怎么在这?”高朗看见他后跑了过来。 “我找健哥有点事。” “他还在开会,估计要一会呢。我们约了一起去喝酒,要不你跟我走吧,反正他一会要来的。” “哦不用了,我等他好了。” “我跟你说啊,今天……。”高朗突然刹住了话头,跟旁边的人打了个招呼,李默认出那人是袁华部门的,上次见过。 “走,去办公室说。”高朗不由分说便拉着李默往里面走去。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高朗又四下看了一圈,这才轻声说道:“知道我们今晚喝酒聚餐的主题吗?” 李默摇了摇头。 高朗往外面看了看,回过头来,神情有些复杂地说出了两个字:“解脱。” 李默马上反应过来,问道:“南华卖了?” 高朗点了点头,反问李默:“你觉得该不该卖?” 李默不知该如何回答,说道:“我也卖了。” 高朗有些惊讶地问:“啊,你也买了南华?多少钱买的?” 李默不想扯谎,如实相告:“哦没有,我卖空的。” 高朗瞪大了眼睛:“我靠,牛逼啊。”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看见李健出现在门口,高朗兴奋地大声说道:“健哥,我跟你说,南华那只股票……。” 尽管李健跟高朗眨着眼睛,高朗却完全没有领会他的意思,还在继续说,直到后面走出来一个人,冷着脸骂道:“工作上上心,别一天到晚股票股票。你那么喜欢股票,明天把你调众泰营业部去。” 那人骂过之后就走了,高朗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低声问道:“健哥,他不会真把我调众泰去吧?” 李健白了他一眼,转头看向李默:“今天我们几個朋友聚餐,一起去吧。” 高朗一把拉住了李默的胳膊,说道:“就是,一起去聊聊天。走吧,咱们不在这聊。” 三人下了楼去,高朗正要叫车,李健拉住了他。高朗有些疑惑地看向李健,还没等李健说话,一辆红色小轿车便停在了他们面前。窗户摇下来,露出一张阳光灿烂的笑脸。 “哎吆,孟大小姐,您特地来接我们,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高朗笑嘻嘻地说。 “我是来接健哥的,你怕受惊可以自己走过去的。”孟小姐笑着说。 “那可不行,等我走到你们都吃完了。”高朗说完便拉开车门,让李默先进去,然后自己也上了车。 高朗似乎与这位孟小姐很熟,一路上都在闲聊瞎扯。那孟小姐看着二十四五岁年纪,体型娇小,有着江南水乡女子的柔美,性格很是活泼。李健坐在副驾驶,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李默则是呆呆地看着窗外,看着车子驶出车水马龙的中环,沿着轩尼诗道,过了湾仔,又穿过铜锣湾,进入了英皇道。 几分钟后,车子停了下来。李默从车上下来,看见了饭店的名字,南华燕云楼,不由微微一怔。这时李健也从车上下来,站在李默身旁,望着饭店招牌发呆。 “健哥,这地方应景吧。” 李默回过头,见那位孟小姐正笑盈盈地从车子另一侧走过来,手里甩着车钥匙上挂着的毛茸球。 李健还没说话,高朗走过来,大笑着说道:“简直绝了。” 四人走进饭店,经理立即上前来招呼,看得出来,孟小姐是这里的贵客。经理把他们引进包厢,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他们彼此都认识,只有李默一个生脸。而这一次,李健并没有以表弟的身份含糊过去,而是认真地给那人介绍了李默,又把那人和孟小姐正式介绍给他。 那人三十来岁,身材高大,白白胖胖,是和李健一起在美国读书的同学,也是现在跟他合租的室友,在茶田洋行工作,是个在香港长大的广东人,叫周正平。而那个孟小姐,则是北角大地主孟祥生的小女儿孟晴。李默对北角不是很了解,只知道这里住了很多上海人,有小上海之称。他也不知道孟祥生是谁,但他也知道,炒地皮做房产的,这几年赚的钱根本不是他所能想象的。 介绍过后,李健便让大家落座。都是熟人,他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主位,孟小姐坐他左手,高朗挨着孟小姐坐了下去。周正平坐李健右边,但两人的中间空了一个位置。李默最后落座,坐在高朗旁边。 “我先说一下今天为什么临时组织吃饭啊。”李健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今天我们都把南华给清了,算是彻底解脱了。下午跟孟晴通电话,正好说起这事,她就说要庆祝一下,这地方也是她订的。” 周正平说道:“我刚来的时候还在纳闷呢,你这临时喊吃饭,居然能在燕云楼订到包间。你这么一说就对了,孟小姐在这里吃饭,就跟到自家食堂一样,随时来随时有位子。” 孟晴笑着说道:“哪有伱说得这么厉害,今天也是运气不错,经理帮我调了一个包间出来。” 高朗说:“经理敢不调吗,不调回头这楼不租给他们了。” 孟晴白了他一眼:“不租人家租你啊。” 高朗嘿嘿笑道:“我可租不起,别说这么大的楼了,住的地方都快租不起了。” 周正平说:“我今天平仓后看了一下账户,亏了差不多两万,你们呢?” 高朗哭丧着脸说道:“亏了一万多点,哎,两年白干了。” “李健你呢?到底亏了多少,之前问你一直不说。” 李健含糊地说:“两三万吧。” 高朗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哎,孟小姐,你上次说也要买一些玩玩,后来买了没啊?” 孟晴先是愣了愣,随后说道:“啊,是哦,买了一些。” 高朗有些兴奋地问道:“亏了多少?” 孟晴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四五万吧,我也没细算。” 众人先是一惊,然后去看李健。 李健的脸色有些难看,他转过头问孟晴:“怎么会亏这么多的,你买了多少啊?” “十万。” 孟晴说得很是随意,可在座的听到这个数字,心里都不免咯噔了一下。 第13章 三振出局 李健的脸色越发的差了,他有些着急地说道:“你不是说买一点玩玩的吗?怎么会买这么多?” 孟晴笑了笑说:“生日的时候我爸打给我的,说是给我换车的。我就顺手买了股票,亏了么暂时先不换呗,反正现在这车也挺好开的。” 高朗瞪大了眼睛问道:“什么车要这么多钱啊,1万多块就能买了吧,再贵点,两万块的车也已经很好了。” 周正平白了他一眼,说道:“人家孟小姐要买的是跑车,而且肯定还是要限量版的,你以为是老福特啊,对不对,孟小姐?” 孟晴笑着说:“没有啦,我爸他是随便给的,我买车也花不了那么多钱。” 周正平哦了一声,问道:“孟小姐你是什么价位买进去的?” “我想想,好像是28块吧。” 周正平又问:“你什么价格卖的啊,怎么会亏那么多?” “我在13块时卖掉了一半。” 周正平咂着嘴说道:“哎吆,你这是卖在了地板上了啊。李健,你这个股票师傅不合格啊。亏钱不要紧,卖在了地板上,这也太惨烈了点。” 李健的脸色更差了,一会红一会白。他根本没想到孟晴会那么相信他,在25块他信心十足地补仓后跟着买入,又在13块他将杠杆仓位平掉时也跟着平了一半,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她居然买了这么多。虽说她家里有钱,可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一个小女生,亏这么多钱,心里肯定不好受。难为她还从来没有半句怨言,听见自己今天说解脱,还张罗着要组织吃饭。想到这,他的心情就更沉重了。 “孟晴,我……”。李健想说点什么,可话却哽在了喉咙口。 孟晴轻轻拍了拍李健的胳膊,说道:“健哥,炒股票本来就有赚有亏,就算是委托理财,亏了也得认啊,更别说你这完全是无私的分享。我们都是成年人,做什么决定,都得自己负责,总不能赚了是自己的,亏了就赖你头上,没有这个道理的,所以你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高朗拍着桌子说道:“说得好,孟大小姐这格局,我真是太佩服了。”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周正平开口问道:“老林什么情况,怎么还没到?” 李健喝了口水,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说道:“他说要开会,晚点来,让我们只管先开始。” 周正平哦了一声,然后举起酒杯,说道:“那咱们就开始吧,敬咱们这一桌都被南华伤得不轻的战友,祝我们从此以后从亏损的泥潭中跳出来,买什么涨什么,一路赚钱。” 几人起身碰杯,由于大家喝的是红酒,李默杯中那透明的液体就显得格外醒目。 “喂,什么情况,等等,等等……”周正平发现不对,拦住了李默的杯子。 李健摆了摆手,说道:“小默不会喝酒,就让他喝水好了。” 周正平却放下了自己的杯子,从旁边又拿了个杯子给李默倒上,说道:“一杯总要喝的吧,这可是我们共同的纪念日啊。” 高朗一拍脑袋,说道:“对了,李默他没亏,跟我们情况不一样。” 周正平疑惑地看向李健:“你刚不是说这位小老弟也是炒股的吗?怎么,他没跟着你买南华?” 高朗说:“人家是高手,卖空南华,赚钱的。” 周正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啥?卖空南华?什么情况啊,说说看呢。” 李健说:“你让我们都站着听啊,先喝了再说。” 周正平将杯子递过去:“小老弟,喝一点呗,又不灌伱酒。” 李默接过酒杯,说道:“我就喝一杯,你同意我就喝,不同意我就一口都不喝。” 周正平笑着说道:“嘿,有点意思,那就喝一杯。” 众人喝了第一杯酒,然后都盯着李默,让他说说怎么做空的南华。 李默喝了一小口坐下来,见大家都看着自己,笑了笑,说道:“其实也没啥好说的,跟你们一样,就是判断要跌,所以才卖嘛。 周正平说:“那可不一样,咱们是割肉平仓,你是开单赚钱。好家伙,今天这行情好多人被震得七荤八素的,一天里进进出出的亏了不少,你倒是能看清楚方向,卖空赚钱?” 高朗问:“李默,那你平仓了没有啊?” 李默摇了摇头:“还没有。” 高朗有些羡慕地说道:“那你赚大发了,明天肯定还要大跌。” 周正平点了点头:“今天没跑的,明天就没得跑了,估计又要跌回15块,可能还不止。哎吆,你这卖空就美了,美大发了。” 李健问:“小默,你打算什么时候平仓?” 李默说:“明天早上。” 李默回答得很干脆,让在座的都吃了一惊。 高朗不解地说道:“按目前这个局势,明天肯定是山洪暴发啊,接下来估计至少要跌個十天半个月呢,你这个空单利润空间还大着呢,为啥要急匆匆地跑路啊?” 李默沉默了一会,抬起头来,坚定地说道:“我判断,明天低开后很快就会上冲。” 周正平摆着手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李默笑笑,并不说话,李健看着他,陷入了沉思。 高朗想了想,问道:“小默,我知道你炒股挺厉害的,但是你这个想法有点匪夷所思啊,你能不能跟我们讲讲,你这个判断是怎么来的。” 李默有些为难地说道:“这个,我还真的很难用三言两语说清楚。” 周正平有些激动地点着手指说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能解答我的这个疑惑,我明天就跟着你买进,赚了钱我请大家吃饭,还是来这里,还是咱们这些人。输了与你无关,我自己认。” “你问吧。”李默平静地说。 “如果不是他们内部出了问题,今天在拉升途中,那些天量的抛盘是什么情况?” “是对手盘。” 周正平有些不解地问道:“什么对手盘?” “可能是之前想要操盘的集合基金,在20块以下吃货,然后被主力套在了里面。” 孟晴问:“集合基金是什么东西?” 李健说:“就是一个临时组织,大家把钱放到一起,然后操纵某只股票,通过拉涨或者做空赚钱。” 孟晴哦了一声:“就是坐庄。” 李健解释说:“大多是游资,以短线为主,快速拉升或做空打压,吸引散户跟进,然后平仓赚钱,严格意义上来说跟坐庄还不大一样。” 高朗挠着头问道:“既然被套在里面,那主力为什么还要拉上去给他们解套呢?” “因为不给他们解套,行情就永远无法展开。” 周正平摇着头说:“不对,不对,按你这么说,那被套的资金为啥要在这个点位砸盘啊,何不等主力拉高一些,到25,到30再慢慢出来不好吗?” “因为他们达成了协议,主力接盘的价格区间在19块1到19块9之间。” 高朗已经听得入了神,他瞪大了眼睛说道:“照你这么说,今天这不是砸盘,这是最后的洗盘啊?” 周正平笑着说道:“李健,你这位小老弟的想象力可真丰富啊,整得他好像就是南华的主力一样,每件事都安排得妥妥的。” 高朗皱着眉头说道:“如果真的像李默说的那样,那咱们今天就不是解脱,而是被三振出局啊。” 这话一说出口,整个包厢里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异样了。原本大家把南华卖了,无论它以后怎么样都跟自己无关了。当然,如果大跌,那心里面肯定要好受一些。但如果是大涨,那就不是解脱,而是新一轮虐心的开始。因为踏空,往往比套牢更让人煎熬,尤其是在坚守了这么久之后的踏空。 李默本不愿多说,但话赶话,又是说的股票,他便没能控制住自己。此时见气氛沉闷,便开口说道:“这只是我的个人推测,你们不必过于放在心上。我相信,此时此刻,有无数人在讨论南华的行情,但南华明天到底怎么走,谁也不知道。我们做出判断,然后去验证对与错,收获金钱或痛苦,这是炒股的人必须面对和承受的,也是股市的魅力所在吧。” “说得好!”孟晴轻轻地鼓起了掌。 这时,一直沉默的李健开口问道:“小默,你今天突然来找我,就是想来跟我说南华的事?” 李默点了点头,很是真诚地说道:“是的,我知道你这段时间一直被南华这只股票困扰着,虽然我没有把握,但是我还是想来告诉你,明天早上开盘的跌势会比较凶,但熬过之后前方可能就是星光坦途。” 李健举起酒杯,有些动情地说道:“谢谢你小默,我知道你向来谨慎,从不轻易给别人建议,尤其是我这种跟你理念不同,又不跟你在一起交易的人。你能跑过来跟我说这些,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 李默也举着杯子站了起来,有些感慨地说道:“市场瞬息万变,没有什么是板上钉钉的。我自己判断形势,错了就自己亏钱,亏的钱就是我交的学费,我从里面学习,从里面反思。可如果我把消息给了别人,行情出现变化时,我忘了通知他,或者来不及通知他,那他就会亏钱,亏钱就会不开心,与其到时候大家都不开心,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给建议的好。” 李健点了点头,与李默碰了碰杯,喝干了杯中酒。 李默也举起酒杯喝了一口,还没坐下,包厢门被推开了。他转过身去,发现来的这个人他认识,正是众泰的副总经理林淼。 第14章 内部消息 酒局迟到,按例罚酒一杯。 李健让林淼先吃口菜,以免空腹喝酒。林淼也不客气,先卷了一块烤鸭,又吃了半碗蟹粉豆腐,这才站起身来,将满满一杯红酒喝干,然后又倒上半杯,敬在座的朋友,说他干了其他人随意。 等林淼喝完坐下,周正平便又给他的杯中倒酒,一边倒一边问:“开什么会啊?搞这么晚。” 林淼又卷了块烤鸭,说了句老板训话,然后将烤鸭和面皮一起塞进了嘴里。 李健笑着说:“老板不训话,那就不是老板了。” 林淼吃完烤鸭,又举起了酒杯,说道:“北有全聚德,南有燕云楼,早就听说这里的烤鸭全香港最好,却一直没有机会来,今天托孟小姐的福了,来,我敬你一杯。” 孟晴与他碰了碰,笑着说:“林副总一心扑在事业上,对吃吃喝喝没有兴趣。” 林淼叹了口气,说道:“孟小姐你这就错了,我其实是最喜欢美食的了,只不过啊,实在是没办法。上头老板盯得紧,下面员工不上心,肩膀上面一堆责任,屁股后头全是追兵。我这种外来户,一没有根基,二没有人脉,真的是应了那句话,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就要努力找工作。” 孟晴呵呵笑道:“哎呀,这么惨呐。” 林淼叹了口气:“可不是嘛。” 孟晴说:“那出来自己做啊,我们都来你这开户,给你介绍朋友。” 林淼说:“谢谢孟小姐,工字不出头,我也想出来自己做。可现在资金和人脉都还不够,经纪牌照更是有钱都买不到,只能再忍忍多奋斗几年。等我将来出来自己干时,孟小姐你可一定帮我介绍朋友。” 孟晴点着头说一定。 周正平凑近了一些问道:“我问你啊,南华这只股票,有没有什么内部消息?” 林淼摇了摇头,夹起一筷鱼肚放进嘴里,吃完又夹了一块,这才说道:“没有,有也不能说。” “饿死鬼投胎啊!”周正平一边骂一边举起了酒杯,“喝酒!” 林淼将鱼肚放进碗里,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笑着问道:“你们手里现在还有多少南华啊?” 周正平没好气地说:“没了,全卖光了。” 林淼看向李健,李健苦笑着举起了酒杯。 林淼跟他碰了碰,问道:“你也卖了?” 李健点点头:“卖了,一了百了,以后就不烦了。”说罢,他将半杯酒一口气喝干了。 林淼看了他一眼,也将杯中酒一口喝干。 周正平说:“怎么样啊?给点建议呢!” 林淼转过头来:“什么怎么样,给什么建议?” “南华啊?装什么傻。” “你们不是都卖了吗?” “卖了也可以说说啊。” “卖了还说个屁啊。” 孟晴笑着说:“林副总,我还没有卖,你给我点建议呢。” 林淼沉默了一会,说道:“如果还没卖的话,就先不急着卖,再看一看。” 众人先是愣了愣,然后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李默。 高朗回过头来说道:“林副总,你不会没听说南华主力内讧的消息吧?” 林淼伸手抓了一只大虾,一边剥一边说道:“听说啦。” “那还看什么啊,现在大家都知道庄塌了,明天不得杀得个尸横遍野啊。” 林淼将剥好的虾塞进嘴里,擦了擦手,又开始往碗里捞炸酱面,一边捞一边说道:“消息这东西,真真假假,你又怎么知道这个消息不是人家故意放出来的呢?” 周正平问:“老林,伱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啊?” 林淼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知道,我啥也不知道。”说罢,他闷头吃起了炸酱面。 周正平骂道:“有什么就说呢,扭扭捏捏的,咱这里几个人,还能把你卖了不成。” 林淼抬起头来,环顾了一圈,又继续埋头吃面。 李健举起酒杯提了个酒,说道:“你就别难为他了,真把工作丢了,到时候你养他一大家子啊。” 高朗一拍桌子,惊叫道:“难不成,南华的主力在众泰?” 孟晴白了他一眼,嗔怪道:“你别一惊一乍的好不好,吓我一跳。” 周正平摇着头说道:“不可能的,南华的董事长韩寿年和朱光喜是结拜兄弟,恒丰和众泰又是死对头,众泰想要打打秋风可以,但是想要完全操盘,除非他李家的人进南华董事会,还得做主席才行。” 高朗挠着头皮,皱着眉头问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林副总你既然建议不急着卖,肯定有你的理由的。你就说说嘛,这里几個人,除了小默你不大熟悉,其他可都是自己人呐。但小默这人嘴紧得很,不会乱说的,你放心好了。” 林淼哼了一声,说道:“我担心的不是他,是你这个大嘴巴,我今晚一说,明天你们整个银行的人全都知道了。” 高朗举起一只手说道:“上次那事是个意外,我保证,今天你说的,我绝对烂肚子里,要是敢说出去半个字,你把我毙了。” 周正平在旁边敲边鼓:“哎呀赶紧说吧,孟小姐请你来这么好的地方吃饭,你不得投桃报李啊。你这不说理由,光一句晚点卖,让人家心里痒痒的,又不知道该不该听,那还不如不说呢。” 林淼继续吃面,房间里沉默下来。大家也不催他,就看着他吃。过了一会,他擦了擦嘴,说道:“那说好了啊,今天这里就这几个人,哪说哪了,绝对不能说出去,要不然我真丢了饭碗,就赖上你们了。” 接着大家都说绝对守口如瓶,林淼点了根烟,吸了一口,这才缓缓吐着烟雾说道:“我们了解到的情况是,南华操盘团队的核心主力有三个,一个是南华董事长韩寿年和他儿子韩学武,他们负责控制主要股东的基础筹码,确保这些筹码不会流到市场上来;第二个是宝林银行的二公子罗耀辉,他负责提供操盘的主要流动资金;第三个是恒丰的朱光喜和他儿子朱玉昆,负责具体操盘。” 孟晴啊了一声,说道:“罗耀辉也有份啊,这家伙,上次说起炒股,我说买的南华套牢了,他是一点口风都不露啊。” 周正平说:“大小姐,这可是性命攸关的生意,哪能随便说呢。” 李健说:“这两年宝林跟恒丰的合作很紧密啊。” 林淼笑着说:“以后会更紧密的。” 李健问:“怎么说?” 林淼说:“罗耀辉在追朱光喜的女儿呢。” 孟晴点头道:“对的,这个我也知道,罗耀辉追秀雯追了一年多了。” 周正平说:“哎呀,不管他们,说正事,老林你继续。” 林淼又抽了口烟,说道:“南华之所以一直跌跌不休,之所以一直冲不破20块这个关卡,是因为那里有一大波套牢盘,而且被套牢的不是普通散户,是之前想要做一波南华的集合基金。” 林淼这话一出口,几人又一齐转头去看李默。林淼有些奇怪,也向李默望去,只见他正轻轻摆弄着碗里的白玉勺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5章 殊途同归 “然后呢?”周正平的声音将大家的目光又拉了回来。 林淼吸了一口烟,沉默了一会,这才说道:“大家都认为今天南华主力冲击20块关卡失败,是因为那天量的抛盘让主力耗尽了弹药,最后冲高乏力,然后崩塌下落。” 周正平问:“难道不是吗?” 林淼摇摇头:“如果你是主力,知道20块价位有这样一股势力在,你会毫无保留地拉升吗?” 周正平愣了愣,看了眼李默,回过头来说道:“不会,这个心头之患不解决,就永远不可能拉升。” 林淼点点头:“反过来,如果你是那个对手盘,知道主力要不顾一切拉升,你会这样子砸盘吗?” 周正平摇摇头:“我会慢慢出,尽量出得价格高一些。甚至先不出,等价格上到一定程度后再猛砸,不但能获利,还能报之前的一箭之仇。” 高朗说:“所以,是他们双方达成了协议,那个对手盘将筹码让出来,而主力接盘的价格区间就在19块1到19块9之间。” 林淼有些意外,笑着说道:“哎吆,高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 高朗嘿嘿笑道:“我可没这个水平,是李默,他刚刚就是这样分析的。” 林淼有些吃惊地看向李默,李默抬起头来,对着他笑了笑,却什么也没有说。随后,高朗将之前他们的讨论和李默的分析都说了一遍。 林淼沉默了好一会,这才说道:“在不知道内幕消息的情况下,能分析得如此精准透彻,真是厉害,这么厉害的人,我好久没有见到过了。” 这时李默已经回过神来,他有些腼腆地说道:“也有一部分是运气。” 高朗激动地说道:“小默你就别谦虚了,以后我就跟着你混了。” 周正平笑着说:“嘿,这就抛弃你师傅改换门庭啦。” 高朗有些尴尬地看了李健一眼,说道:“这怎么叫抛弃呢,这是把价值投资和短线技巧相结合,相互印证,从而增加成功率。” 周正平冷笑道:“那现在价值投资已经看空,而短线高手正积极看多,你怎么选?” 高朗愣了愣,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李健没有搭理他们,而是问林淼:“你是不是知道那個对手盘是谁?” 林淼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其实,这个集合基金就是我们李总联合了几个大客户一起搞的。” 周正平喊道:“李长明?” 林淼敲了敲桌子:“喂你轻点,生怕别人听不见啊。” 周正平说:“怕什么,不是都出清了吗?” 林淼说:“这行的规矩,别人还在操盘的时候,是不能把相关信息透露出去的。” 周正平嘿嘿笑道:“我看是怕丢脸吧,众泰跟恒丰斗了这么多年,这次搞得这么灰头土脸的,说出去不丢死个人。” 林淼瞪了他一眼:‘你知道就好,我们李总那人什么性格伱也知道的,要是这件事传了出去,又知道是我说的,我就得卷铺盖走人了。” 周正平说:“这种事,纸包不住火的,早晚都得知道。” 林淼说:“只要跟我无关就行了。” 李健问:“九龙众泰关门后,李长风在做什么?” 林淼摇了摇头:“不大清楚,他基本不来公司的。” 周正平问:“李长明是不是怕老头子把李长风弄回公司来跟他竞争,所以急着要表现自己。都说李长风是个天才,五岁就开始接触股票,在这方面很有天赋,而李长明除了泡妞追女明星比他弟弟厉害,其他方面,根本就没法比。” 林淼举起酒杯说道:“喝酒吧,我的职场原则第一条就是,不说领导的八卦和是非。” 众人哈哈大笑,举起了酒杯。晚饭结束后,周正平要组织去唱歌,林淼说要先回去准备资料,明天一大早要开会。高朗和孟晴积极响应,李健却有些意兴阑珊,说喝多了有点头疼,要回去了。李默便说他送健哥回去,然后也要早点回去休息。 最后,林淼自己开车回去,周正平和高朗去唱歌的地方,孟晴先送李健和李默回去然后再过去唱歌。 回去的路上,李健和李默坐在后排。 “这几个月做得怎么样?”李健突然开口问道。 李默如实相告:“最近还可以,不过年前做得不好,亏掉了80%的本金。” 李健叹了口气:“股票,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做的东西。” 虽然相识不久,但李默知道李健是个股票的狂热爱好者。此刻见他心灰意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尽管今天晚上他已经讲了很多,尽管林副总的消息也验证了他对行情的判断,但他知道,李健明天仍旧不会买南华。 看上去,他们都是在操作股票,可操作的方法不同,使得他们的思路完全不同。别说李默现在只是一个没有成功的无名小卒,就算是功成名就了,他也很难用自己的成绩和交易思路来说服李健。他不认可也不接受这一套东西,那么他只会把李默获得的成绩看作是偶然的运气,是早晚要还回去的纸上财富。 而就算他愿意听,可这也不是三言两语能教会的东西,一个人要拥有一套适合自己的交易系统,那需要很长时间的学习和不断的实践。这就像武术一样,一个人被打趴下了,别人不可能三言两语就让他取得胜利,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其他高手上。只是,让李健退出股票市场,然后把自己的资金完全交托给别人去操作,那也基本不可能。 成功需要证明,而在股票市场,这确实很难证明。有些人在一段时间里风光无限,可再过几年,却消失不见了。就算是那些成名了十几二十年的高手,在一夜之间倾家荡产的也不在少数。所以,大多数人,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羡慕别人的好运,而很少在心里真正承认别人的能力。因此,对他们来说,既然委托理财是把钱交给别人去冒险,那还不如自己来耍。 想到这,李默换了个思路:“健哥,抛开股票涨跌,你认为南华是个怎样的公司?” 说起南华,李健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其实无论从行业发展阶段,还是从公司管理水平,甚至是目前拥有的地产价值,南华都不止眼前的这个价格。我一向很少主动向别人推荐股票的,只是这次分析得太投入,太相信自己了,结果……。” 孟晴在前面说道:“健哥,你就别自责了,没人会怪你的。” 李健不说话,李默又问:“那你现在,还相信自己吗?” 李健沉默了一会,说道:“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早已经没了之前的自信。” 李默问:“那么,你认为,你的投资策略是盲目的吗?” “不是。”李健回答得很坚定。 李默继续问:“你认为,你的研究漏洞多吗?” “也许有,但不多。在我套牢的这段时间里,我花了很多的心思研究南华,还从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方式去相互验证,我真的觉得这是家不错的公司,目前的价格根本无法体现其真实的价值,就算行业和公司管理层面有点小问题,但也是瑕不掩瑜,没有太大的影响。” “所以,你这次卖掉南华,更多的不是怀疑自己的研究,而是情绪的影响,是对下跌的恐惧,是一种看空的短线思维,对吗?” 李健愣了愣,没有说话。 李默继续说道:“我猜你不会只因为我对盘势的解读而去买入南华,因为那样做违背了你一贯的操作原则。但是我想说的是,殊途同归,如果你对这家公司的未来看好,又有我对盘势解读的加持,那么,买入这样一只股票作为价值投资,又何尝不可呢。无非是不要用杠杆,让时间成为你的朋友,而不是你的敌人。” 李健沉默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说道:“小默,你这些话有点价值投资的味道啊,今天晚上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李默笑了笑,说道:“以前的我,无知的厉害,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学习,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投机这条路上,还有许多东西要学呢。” 李健点点头,拍了拍李默的肩膀,感慨地说道:“你说的对,活到老学到老,何况是在这样一个变幻莫测的市场里。我以前一直觉得只有价值投资才是做股票的唯一方式,是门派之正宗,所以看不起其他的交易方式,觉得那些都是星象占卜,邪门歪道。现在看来啊,我故步自封,夜郎自大,真的是个笑话。” 这时,车子停了下来。李默下了车,跟他们挥手告别。车子很快远去,消失在黑夜中。李默站在原地,心中很是感慨。 李健从小成绩优秀,家里条件也不错,人长得一表人才,去美国留学回来,又在中环的大银行里工作。妻子漂亮,朋友遍地,现在就连千金大小姐也对他另眼相看,跟在他后面做个小跟班。可他却不开心,他的心在股市,但股市却伤了他的心。 第16章 山雨欲来 翌日,当李默来到众泰时,交易大厅里已经挤满了人。平常几个星期都不来一次的都来了,还有不少他没见过的生面孔。整个交易大厅里阴云密布,到处都是轻声谈论南华的声音,让人不由想起那句,山雨欲来风满楼。 李默站在门口,看着大厅里形形色色的人,知道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冲着南华来的。听他们的话语,看他们的表情,总的来说还是以昨天没走掉,又担心今天早上卖不掉的居多。也有一些人手里没有南华的,在大肆预言南华会跌破15块,说要在15块以下抢一波反弹,赚点买菜钱。这些人占了空仓的心理优势,故而言谈轻松,甚至说到抢反弹的时候笑得极其放肆。 梁伯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李默走到他旁边坐了下来。 “小默,你来啦。” “嗯,梁伯,你打算怎么操作?” “想挂市价走,又有点不甘心。”梁伯说得很不坚定,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底气。 这时杨伯走了进来,他的情绪还不错,虽然昨天亏了,但好在当机立断平了仓,今天他就还有操作的空间。他和李默打了个招呼,坐到了梁伯身旁。 “你开盘就要平吗?”杨伯问。 梁伯想了想,叹了口气,说道:“走吧,看这样子,大跌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不知道要跌几天呢,等到企稳后那么多套牢盘在上面,这股票也不会有什么作为了。烂掉了,没什么机会了。”梁伯很是沮丧,和昨天的自信乐观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这时,杨伯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小默,你昨天在22块卖空5,000股,当时乱糟糟的我都没来得及问你,你资金到底是多少啊?” 李默故作惊讶,说道:“杨伯你看错了,是500股啊。” “哦是吗?当时乱糟糟的,也没太注意。我就说嘛,这么大资金的话,都可以去大户室了。” 杨伯松了一口气,可很快他又有些惊讶地问道:“小默,你的账户可以卖空?” 李默轻声说道:“是啊,我朋友认识这的老总,开户的时候直接给我弄了個信用账户。” 梁伯有气无力地问道:“平仓了吗?” 李默笑着说:“平了,赚了1,500块。” “不错,无……,”梁伯刹住了话头,顿了顿又说,“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终于,市场在万众期待中开盘了。果然如大家所料,南华以16块6开盘,比昨天收盘整整低了1块。开盘之后,抛盘一波接着一波涌出,天空乌云密布,暗无天日。 梁伯还是平仓了,成交价是15块8。 李默站在报价机前仔细关注着最新的成交价,并且用心算加总着成交数量。他发现,在最初的洪峰过后,虽然雷声很大,雨点也很密,却只是细雨绵绵,而非倾盆暴雨,更不是什么冲垮了堤坝的大洪水。 主力是在撤退,却井然有序,更有点像是诱敌深入。南华的主力已经完全控盘了,集结号已经吹响。李默在得出这个结论后,当机立断,将昨日的空单全部平仓。他下单时黑板上的价格是15块6,而回单的成交价也是15块6。 如今李默下单都是下市价委托单,因为限价单大多数时候经常无法成交,等待的结果总是一场空,等你再次追着下单时,行情早已离你远去,这也是他刚来这里时亏损的原因之一。但市价委托单也有风险,就是在行情波动快的时候,你不知道自己最终的成交价是多少,有时候会与你期望的价格相差很大。 经过这波高杠杆的卖空操作,李默净赚了5万多。五万块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笔巨款,对生活在底层的普通人而言更是天文数字,可这对李默的意义,只是更多的保证金。 接下来,他依旧会用杠杆操作,但是他也会把操作的频率降得更低。他会严格遵守自己的交易原则,宁愿错过一次又一次的机会,也绝不轻易地买入或卖出,可一旦他有了深思熟虑的判断,便会当机立断地进行操作,绝不瞻前顾后。 在平仓后,李默没有任何犹豫,立即反手做多,买入了2万股南华。他很清楚,在这里买入,赢面远大于风险。而这2万股的单子下去,直接将价格拉到了16块1。 回单来了,李默看到自己的单子在15块6成交了8,000股,15块7成交5,000股,15块8成交3,500股,15块9成交2,000股,16块成交1,000股,16块1成交500股,成交均价在15块75左右。 此时市场上阴云密布,但从回单来看,卖盘其实很轻。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将回单放进口袋,来到梁伯身旁,犹豫着要不要劝他进场。可他刚坐下,大厅里就炸了锅。他回过头去,只见南华像是坐了火箭一般,瞬间就冲破了开盘价,又破了昨天的收盘价,眨眼之间就收在了19块1。 经过早上十来分钟的恐慌性抛售,卖盘已悉数成交,趁着上方的卖盘零星松散,主力一口气冲破了三个关卡。这三级跳几乎在瞬间完成,时机拿捏得分毫不差,李默不禁在心里赞了一声,这一波操作,真的是相当漂亮。 可大厅里的人却全都傻了,在看到南华价格飞升时,他们全都往柜台那边冲,可刚填完单子,价格已经稳稳地落在了19块1这个位置上。看到价格不涨了,这些人便又冷静了下来,心里开始嘀咕,两分钟不到涨了22%,再追高,风险是不是很大?可这会如果还是在涨,哪怕是19块9,他们一样会冲进去,而不去考虑回调的风险。 梁伯懊恼地扶着额头,杨伯则坐立不安,不知这会该不该进场。随后,价格便开始了区间震荡,上到19块3,下至18块8,来回拉锯。到上午休市时,价格好巧不巧地停在了19块1的位置。 午饭的时候,老哥俩都不怎么有胃口,送来的三菜一汤,除了张晓彤吃了一些,李默一个人吃了大半。下午开盘后,南华的价格几乎没什么波动,就这么一直横盘到了三点钟左右。就在大家以为今天的行情已经结束了时,南华突然启动,再度上攻,一下子就冲破了19块9这个之前的大关卡,然后一骑绝尘。 眼看着南华直奔21块去了,杨伯再也坐不住了,冲过去买入了三分之一仓位,成交价是21块3。李默看了梁伯一眼,他坐在那一动不动。李默知道,眼前的火热与内心的悲凉犹如冰火两重天,让梁伯饱受着煎熬。他的节奏已经乱了,很难在这个时候重振旗鼓采取行动。 价格继续上攻,势如破竹。大厅里的人终于看清了形势,南华要起飞了,不,南华已经起飞了。随着众人的蜂拥而上,南华继续向前挺进,很快,22块这个整数位也被踏在了脚下。交易大厅里响起了欢呼声,此刻,人们已经忘却了昨日的伤痛,忘记了刚才的惊涛骇浪,尽情地享受着此时的片刻欢愉。 第17章 多空之战 在一波狂突猛进之后,价格缓缓逼近了昨日的最高位22块5。来到这里,主力似乎也变得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大厅里逐渐安静下来,大家凝神屏气,观察着盘面的变化。南华还在震荡中上行,可前进的脚步终究还是变得迟缓起来,继而开始犹豫不决。众人的心再度提了起来,一个个捏着拳头,暗暗为主力加油使劲,希望它能一鼓作气冲过这最后的关卡。 然而刚刚威猛无比的主力,却如好汉拉稀,一泻千里。下一秒,南华的抛盘有如埋伏在山谷后面的敌军,突然之间就杀了出来。一时间喊声震天,吓得多头部队屁滚尿流,溃不成军。众人心惊胆战,交易厅里乱作一团。 在几波买盘被吃掉后,价格开始直线下跌,下方根本就没有像样的抵抗。于是,刚刚喊着要冲入云霄的多头纷纷抛出手中筹码,立马叛变,成为空头部队的一员。一轮惨烈的多杀多持续了近二十分钟,这时,价格已经跌破20块,在19块8的位置上苟延残喘。 李默平静地看着报价机,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如今的他,明知价格会出现一定幅度的回调,却不去抢那个波动。他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价格从阶段性的高点回落,看着账面利润被洗去一大半,却不动如山。此时他判断主力已经启动,绝无回头倒戈的道理。既然大势看涨,他就要抓住主要矛盾,他相信,这是他经过市场毒打之后的进步。 雷声渐渐小了下来,大家又开始觉得南华会如之前那般缓缓爬升回去,所以没来得及卖出平仓的人索性又想等等看看,而想买便宜货的人在被毒打了两轮之后,已经心惊胆战,不敢动弹了。然而,主力却偏偏喜欢跟大家作对,大家才停下来,呼吸还没喘匀,南华又开始了下跌,而且是加速下跌,就好像有无尽的抛盘从天上落下,而市场根本承受不住。 不一会,大厅里又有各种关于南华的消息传了开来。如南华的主力互相拆台,慌不择路,而南华要跌到10块的传闻也在交易大厅里传播开来。众人脸色惨白,毫无斗志,纷纷抛掉手中的筹码,又是一波慌不择路的踩踏,多头伤亡惨重。杨伯也无奈平仓离场,成交价在19块3。 这时,李默再次来到柜台前,下达指令买入2万股,回单上的成交价是19块5。他将回单放进口袋,然后走到梁伯和杨伯面前,轻声说道:“我刚刚买了一些南华,我觉得现在机会不错。” 梁伯有些犹豫,拿不定主意,而杨伯刚刚才在19块3卖掉,现在让他以19块5买回来,他的内心是抵触的。许多人都是这样,喜欢比较。纵向上跟之前比,横向上跟别人比,总是以情绪和面子来做决定,可这样的话,又如何能够与心狠手辣,实力超然的主力进行博弈呢。 李默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股票交易讲究一个节奏,与市场合力同步的节奏,否则就容易左右开弓被打耳光,很快让人灰心丧气,找不到方向。 随后,南华进三退二,晃晃悠悠地登上了20块。行情又启动了?大家心里这样想着,可这一次却没人动,更没人敢喊。狼来了喊了三遍,也没人信了。就这样,价格慢慢涨到了21块2,刚刚凶神恶煞的空军此刻又躲得无影无踪。 此时交易大厅里大多数人都在看着南华的涨势,但这些人这两天被打得鼻青脸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很多人眼睁睁地看着,却不不敢再轻易行动。他们心里巴望着南华再度掉头向下,跌到刚刚那个位置,或更低的价位,好让他们可以上车。可真到了那個时候,他们又会觉得价格会跌破15,甚至跌到10块。 这时,梁伯突然站起身来,拍了拍杨伯,丢下一句行情真的启动了,就冲向了柜台。不一会,他拿着单子走了回来。 “买好了?”李默问。 梁伯点点头:“嗯,买了一半仓位,就这么多了,这回再怎么震我都不出局了。” 李默呵呵笑了笑,没有说话。 梁伯看了眼自己的单子,问道:“你买的价格挺低的吧?” 李默点了点头:“是啊,20块左右。” 梁伯感叹道:“年轻人就是胆子大,现在你的成本比我还低呢。” 李默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梁伯拍了一下正在发呆的杨伯,大声说道:“老杨,怎么,吓破胆了,不敢进了?” 杨伯皱着眉头,眯着眼睛,望着黑板说道:“我再看看,我估计还会回档。” 梁伯笑着说道:“哎,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啊,你看看李默小兄弟,刚刚你被震出来时他直接就杀进去了。” 杨伯不服气地说道:“当初我不也是全仓杀进杀出的,现在资金量大了,一个不小心翻了船可吃不消。” 梁伯轻声问道:“你资金总量也够五万了吧?” 杨伯挺了挺腰杆,又四下看了看,轻声说道:“嗯,已经有了。” 梁伯提议道:“那可以去开信用账户,做杠杆交易了,还能做空。” 杨伯摇摇头:“算了吧,杠杆不是我们能玩的,还是老实点,心脏受不了。” 这时,张晓彤给大家添了一轮茶水,然后端来了糕点零食。梁伯午饭吃得少,这会正觉得饿,连吃了两块糕,还要吃第三块,张晓彤赶紧按住他,让他慢点,先喝点水。 梁伯拿起茶杯,笑嘻嘻地说道:“哎呀,我们晓彤不但漂亮大方,还温柔贤惠,谁要是娶到这样的夫人,那就真的是有福了啊。”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称是,有个人指着李默说道:“小默不错啊,我看他俩倒是挺般配的。” 听到这句话,围着的人又是一番起哄,把张晓彤羞得满脸通红,逃了开去。李默对这样的玩笑不以为意,他吃着糕呵呵笑着,脑子里想的却是朱光喜今天会把价格收在哪里。 最后几分钟,南华再度启动涨势,一下子便突破了22块5的大阻力位。休市后,几乎没有人马上离开。南华的价格停在了23块1的位置,它不会再动了,可大家的一颗心却仍旧是七上八下,还在震荡的余韵中颤动。他们必须要通过与其他人交流,说点什么,听点什么,才能让情绪平复下来。 这会,梁伯的嗓门又大了起来,他喜笑颜开地四处跟大家探听今天的战况。 李默走过去跟梁伯他们打了个招呼,便转身往大厅外面走去。虽然这两天的操作频率不高,可他却觉得有些疲惫,想早点回去休息。刚走了几步,便看见高朗从外面走了进来。 第18章 一路跟庄 见高朗走路带风,满脸堆笑,李默便猜到他肯定是买南华赚了钱了。 “小默你真是太牛了,简直料事如神。” 李默将他拉到门外,这才笑着问他:“怎么样,什么价格进的?” 高朗有些懊恼地说道:“18块8,可惜没在开盘后就买,跟最低点差了要3块钱呢。” 李默低声说道:“买到就好,最低点这种东西,可遇而不可求。” 高朗点了点头,说道:“周正平打电话过来,他说本来晚上要请客的,但下午临时接到通知,让他去美国处理一个紧急事情。他说等他回来组织吃饭,让你到时候务必赏脸参加。” 李默哦了一声,说道:“不急的,等这一波行情做完再聚也不迟。” 高朗往里面看了看,悄声问道:“你觉得能涨到多少?” 李默摇了摇头:“不好说,得走着瞧。” 高朗嗯了一声,认真地点了点头。如今的他已经对李默有些了解,不会觉得李默这句话是搪塞之词,反而觉得他谨慎,有水平。 第二天,南华以24块5高开,让昨天没上车的人不敢盲目追高。随后,在冲击25块的整数位时失败,又应声下跌,让之前有些利润的和今天追高的吓得丢盔弃甲,而在价格跌破24块后没几分钟,主力又表演了一次绝地反击,最后高位震荡,收在了25块8的位置。 随后几天,南华开始宽幅震荡。那些在前几日吃了苦头的人,在低价位上抛出了南华的人,犹犹豫豫地不敢上车,总觉得那阴魂不散的卖盘会随时涌出。而已经有了一些利润的,则更是惶惶不安,怕一个回头浪就把好不容易才有的涨幅给吃掉,不断在继续持有和落袋为安之间纠结。 在这样的矛盾与纠结中,南华来到了29块之上。这个时候,大家又开始争论起行情走势来,都说30块是一个分水岭,多空双方曾经在这里展开过激烈的厮杀,留下了尸山血海。所以,30块上方有天量的套牢盘,主力要过这个坎,可没那么容易。 如大家所料,主力到了这里便开始安营扎寨,让队伍进行修整,而不急于进攻。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会是一场持惨烈的久战。然而两天后,主力在没有任何试探的情况下,直接悄悄地跨过了这個被大家视作铜墙铁壁的封锁区。 等大家回过神来时,价格已经稳稳地站在了32块之上了。这时他们才发现,原来这里摆的是空城计,而这个计谋骗过了大众,却早已被主力识破了。 在李默看来,散户与主力的思维根本就不在一个段位上。散户靠的是猜,是在信息不足的情况下的猜测,主力靠的是算,关注的是敌我双方的筹码数量和筹码的成本。就以这个30块的关卡来说,散户觉得有很多套牢盘,可实际上,上方的许多筹码早已在之前的反复上涨下跌中被震出来了,而这些带血的筹码,此刻都捏在主力的手中。 这并非偶然,因为如果收集不到这些筹码,主力就不会拉升,就像那波对手盘,如果不解决,就不会有这波行情。一波大行情的操盘是严谨的,要规划和计算很多东西,然后又是灵活的,要应对很多突发情况。这是如今李默领悟到的东西,此次南华的操作,将许多东西都融合在一起,让他的交易水平又上了一个台阶。 自从轻轻跨过了30元的门槛后,南华的卖盘就变得很轻。大家逐渐发现,这只股票开始有点一票难求的味道。只要买盘稍涌上来,价格就被抬上去不少,根本买不到多少货。 市场渐渐有了一致的看法,那就是南华已经进入了上升通道,在这个阶段,主力根本不需要出手,市场的风就已经足以把南华这艘船吹着往前跑。到三月底的时候,南华的价格来到了39元。 就在大家都以为南华能轻松越过40块的高位时,价格却一触即溃。先是冲击40块不成,然后一路跌到38块,略作修整后再次冲击,却在39块5处便又掉头向下,一路跌到37块2才勉强止住跌势。 随后几天,价格都在37-39之间震荡,成交量很大。许多获利盘都判断主力正在出货,于是赶紧落袋为安。 这段时间,梁伯的心情一直都很好,南华已经成了他黏在嘴上的两个字了,逢人就乐呵呵地问,你买南华没有啊?有人问他赚了多少,他便会谦虚地说,还没卖不作数,然后再来一句,账面利润也就80%左右吧。 梁伯本来想等南华突破43,翻了倍再走的,可看着股价上蹿下跳,又想到之前南华主力砸盘的狠劲,还是决定先保住胜利果实再说,于是便在37块8的位置出掉了手里的仓位。 平仓之后,梁伯长出了一口气,跑到李默旁边,关切地问道:“小默,你卖了没有啊?” “还没,想再看看。” “你手里的南华都已经快翻倍了,怎么还不走?” 梁伯的话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翻倍这两个字,重重地刺激了他们的神经。有人跑过来问李默是不是翻倍了,李默说没有,而且买的少。听他这么说,那人才欣慰地离开。 待那人走后,李默说道:“我想再看几天。” 梁伯凑过来,轻声问道:“小默,是不是有什么消息啊?” 李默摇摇头:“没什么消息,我只是按照自己的判断操作而已。” 梁伯哦了一声,说道:“这南华肯定是在做顶出货了,我劝你啊,还是落袋为安吧。” 李默点点头,真诚地说道:“一切都有可能,不过还是要谢谢梁伯你的消息,不管怎么样,都让我在南华上赚了一笔钱。” 梁伯拍了拍李默的肩膀,豪气干云地说道:“以后有消息我还会关照你的,资金少有少的做法,这一波下来不就积累起来了。” “是的是的,您说得对!。”李默笑着说。 对于南华的走势,李默有自己的判断。在他看来,南华在这个价位大举出货的可能性不大,因为这一路走来,成交量很小,主力根本就没有减少筹码。而这几天的猛烈震荡,也不可能是出货的好时机,因为如果主力和散户一起卖出,那价格早就跌破37了。 在他看来,这波震荡,主力非但没有出货,反而有可能又吃进了一些散户获利抛出的筹码。如果这个判断是正确的话,那么南华迟早会突破震荡区域继续上行,至于能走到哪里,现在还看不出端倪。但南华的主力志存高远,不会草草收兵是一定的,也更加不可能傻到一条线将价格拉到40,然后再开始砸盘出货,把价格一路打回原形。 李默这样想着,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如果主力的意图和动向被别人完全掌握了,那可不是一件好事。轻则影响操盘节奏,重则导致行情失控,遭遇灭顶之灾。那么,如果由他来操这个盘的话,他又会怎么做呢? 第19章 商场偶遇 离开众泰后,李默在底楼的商场里转了两圈,最后在一个香水柜台前停了下来。 服务员热情地询问:“先生,是要看看香水吗?” “啊,是的。” “请问是自己用还是送女朋友?” “送朋友,女士,年轻的。”李默有些局促地说道。 “嗯好的,有中意的牌子吗?” 李默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牌子。” “那我拿小样给你闻闻看。”服务员一边说一边拿出三个小瓶子,然后打开了其中一个,喷了一些在自己手腕上,然后将纤纤玉手伸到了李默面前。 李默一动也不敢动,有些紧张地吸了几口气,服务员笑着说道:“凑近一些闻好了,没事的。”说着便把手放到了李默的鼻尖处。 就这样,李默闻了三款香水的香气,依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款式,却弄得鼻子里痒痒的。他拿出手帕,转过身去打了几个喷嚏,抬起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说熟悉其实也不尽然,他们一共就见过两次。 朱秀雯也看见了李默,径直往他这边走了过来。 “李默,你好啊。” 李默有些吃惊,没想到朱秀雯这次不但认出了他,还叫出了他的名字。他赶紧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喊了声朱经理。 朱秀雯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上次真是对不住,那天我情绪不大好,然后好久没见,一下子也没想到你会突然出现在我的办公室门口。” 李默没想到朱秀雯会如此坦诚地跟他道歉,他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说道:“哦没事的,本来就只见过一面,贸贸然来访,你一下子没想起来也很正常。” 朱秀雯嗯了一声,问道:“怎么样,在众泰做得还顺利吗?” 李默有些惊讶地问道:“你知道我在众泰?” 朱秀雯笑着说道:“我可一直关注着你呢,那天你走后,我就让人留意你的动向。我不但知道你在众泰做交易,还知道你很不适应他们那种对小客户的散漫态度。 李默没想到朱秀雯的消息这么灵通,点了点头,说道:“是啊,跟交易员,还有他们经理都吵过。” “年后做得怎么样?” 李默谦虚地说道:“还行吧。” “适应了?” “比之前适应一些了,但主要还是因为最近行情好。” 朱秀雯点了点头,又问:“你买南华没有啊?” “嗯,买了一些。”李默如实相告。 “你对后市怎么看?” 李默微微一愣,笑着说道:“我觉得,应该还会涨。” “哦?涨了这么多了,不怕主力出货?” 谈到盘势的解读,李默一下子自信了许多。他看着朱秀雯的脸,眼神坚定地说道:“不怕,这一路上都没出过货,主力不可能直接在这里出货。塔尖上没有量,往下砸没有价,这不是一個聪明的操盘手会做出来的事情。” 朱秀雯先是愣了愣,随即笑着说道:“看来伱对主力的脉搏摸得很清楚啊。” 李默摇了摇头,又谦虚了起来:“没有,主动权始终把握在主力手里,我们小散户只能是亦步亦趋,如履薄冰。” 朱秀雯点了点头,说道:“众泰手里的都是大客户,他们不会重视你,给不了你什么支持,也不会给你多少资源的,相信我,那里不是你的久留之地。” 李默沉默了一会,说道:“我也去其他经纪行看过,好像都差不多,小客户不受重视。” 朱秀雯点了点头,说道:“一直以来,股票交易都是有钱人的游戏,证券行业,习惯了服务少数人。但这十年,香港经济发展迅速,香港的中产阶层正在渐渐形成,这些人,将来是股票市场的中坚力量。可很多公司都看不到这一点,忽视对中小客户的服务。相信我,恒丰与这些公司不一样,至少我手里的恒丰与他们不一样。” 李默真诚地说道:“我完全相信,有这样的理念,是我们这种小散户的福音。” 朱秀雯点点头,有些激动地说道:“李默,来恒丰吧,我会给你最好的支持,我说到做到。” 李默很是有些感动,说道:“我只是个小人物,不值得朱经理你几次三番地邀请。” 朱秀雯却异常认真地说道:“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我相信假以时日,你一定会成为港岛金融圈里最耀眼的交易明星。” 朱秀雯的一番话,让李默听得心旌摇曳,他又何尝没有做过这样的美梦呢。而当这些话在一个曾经让自己钦慕的女人嘴里说出来时,又增加了它的份量。他很是有些激动,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朱秀雯看了一眼柜台上的小瓶子,笑着问道:“给女朋友买香水呢?” 李默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说道:“不是,不是女朋友,就是,就是要送朋友一个礼物,也不知道买什么。” 朱秀雯走到李默身边,趴在柜台上,去看那三个小瓶子。看了一会,回过头来笑着问道:“不知道她用哪个牌子?” 李默点了点头。 “那就找个味道接近的好了,大概是什么样的味道,我来帮你选。” 由于朱秀雯紧挨着他,李默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味,突然觉得与卢晓美身上的香味有些相似,便有些局促地说了句:“好像跟你身上的味道挺像的。” 朱秀雯哦了一声,指了指柜台最里面的一个瓶子。服务员把小样拿出来,朱秀雯熟练地喷在手腕上,然后将手放到他的鼻尖处,问道:“是这个味道吗?” 李默心跳加快,红着脸嗯了一声:“应该是吧,就选这个了。” 两人走出公爵行,四点的午后,阳光正盛。朱秀雯的车子就等在外面,她问李默去哪,说要送他。李默连忙摆手说不用,说他自己回去很方便,让她只管去忙好了。朱秀雯也没有坚持,与他握了握手,说希望能尽早在恒丰见到他。 李默看着车子远去,一时间踌躇满志,觉得未来就如这午后的阳光一般,灿烂夺目,光芒万丈!他念叨着恒丰与朱秀雯的名字,大步往车站走去,在光影流动中,他的眼前却出现了卢晓美的样子。 第20章 难以抉择 湾仔,一栋老唐楼三楼的一间屋里,一个女人正对着衣柜,将里面的衣物往身后的床上扔。床头坐着一个女人,妆化得较浓,看不出实际年龄。她斜靠在床上,翘着腿抽着烟,不料一件衣服飞来盖在她头上。 那女人一阵手忙脚乱地将衣服从头上扯下来,一不小心将香烟掉在了床上,她赶忙用手将那半支香烟抖落到地上,然后一脚踩在上面,紧接着扭动脚尖将烟火熄灭。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她抬起头来问道:“想好了没有啊?” “没有!”衣柜旁的女人突然用力将柜门关上,转身坐到了床上。 那女人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柔声说道:“小美,你就别纠结了,我跟你说了,这次是丽景花园,不是之前那种不入流的小舞厅。去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只要坐在那陪陪酒,偶尔跳个舞啥的,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 卢晓美眼中带着泪水,抽噎着说道:“那还不是一样,要取悦别人,要靠卖笑为生。” 那女人搂着小美的肩膀说道:“哎呀你个傻妹妹,你做什么不要取悦别人,做什么不要卖笑啊?就拿你那个餐馆的破工作来说,你不但要取悦顾客,还要取悦老板娘,你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伺候这些人,没日没夜的干,就拿那么点钱,还天天被她骂被她羞辱,这就高贵了?” 卢晓美沉默了一会,说道:“至少那是一份在阳光下的工作,我答应过,答应过自己,要守住这条底线。” 那女人不屑地笑道:“什么底线,自己活着就是底线,能照顾家里人就是底线。其他都是他妈的扯淡。再说了,你不出台不就是守住了自己的底线吗,等赚够了钱,将来一样可以堂堂正正做人,怕什么。” 卢晓美扯着自己的头发,说道:“雪莉,其实我最近一直都很烦,再这样下去,我迟早要给逼疯的。” 见小美这么说,雪莉温柔地问道:“你那天电话里说急需一笔钱,我当时赶着上工也没来得及问你,后来去店里找你伱也没说,到底是什么事啊?” 卢晓美有些恨恨地说道:“我省吃俭用,不逛街不买东西,甚至连化妆品都用最便宜的,可有什么用,我欠他们的,那边只要一封电报,我就得把自己卖了来偿还。” 雪莉哦了一声,问:“是不是你弟弟又在逼你,让你给他寄钱?” 卢晓美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是作了什么孽,有個混蛋哥哥不算,还有个人渣弟弟。从小到大,爸爸给他和妈妈寄钱,虽然相比其他子女少一些,可加上我每个月省下来让管家偷偷寄的钱,他在内地怎么也够用了。 可他倒好,把自己当成是阔气大少爷,手表要瑞士的,日本的不肯戴,自行车要凤凰的二八大杠,其他的不肯骑,妈妈织的毛衣不要穿,要商场里的羊毛衫。皮鞋、球鞋什么都要进口的才肯穿。 之前爸爸在的时候也就算了,现在家里这个样子,他却不肯收敛。最近说要结婚,狮子大开口,要我寄多少多少钱回去,没有这笔钱他这婚就结不了。他总觉得香港赚钱容易,听说我做个服务生就赚两百块,就恨不得让我每个月寄一百五十块回去,我好像不要过日子的,只要吸空气睡马路就可以了。” 雪莉哼了一声,说道:“你这个弟弟,你估计连模样都记不得了吧,这么些年给他寄钱也仁至义尽了,这么过分,理他干嘛。” 卢晓美又叹了口气,抹着眼泪说道:“我们家这个成份,妈妈本来就很难,身体一直不好,现在更是被弟弟气得卧床不起。她给我写信,让我自己好好过日子,让我不要再管这个弟弟。说让他闹好了,等她两眼一闭就不烦了。我是可以不管弟弟,可我又怎么能不管她呢。” 雪莉也叹了口气,点上了一支烟,随后她将烟盒递给小美:“来一支?” 卢晓美接了烟盒,缓缓从里面抽出一支,雪莉正要给她点上,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卢晓美一个激灵,阻止了雪莉,并且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起身走到门口,将耳朵贴在门上,直到听见外面开门,关门的声音后才回转过身来。 雪莉有些奇怪地看着小美,问道:“干什么呀,做贼一样的?” 卢晓美走回到床边坐下,将那支烟放进盒子里,说道:“住对门的一位小弟,我不想他知道我在家里。” 雪莉眉毛一挑,问道:“他骚扰你?” “哦,没有,不是,我……。”卢晓美突然有些慌乱,词不达意。 雪莉盯着小美的脸看了一会,笑着说道:“不对,不对,你们之间肯定有问题,老实交代,是不是跟他谈上了?” 卢晓美否认道:“没有,就是邻居,普通朋友。” 雪莉有些奇怪,问道:“那你怕什么?再说了,我又不是男的。” 卢晓美低下了头,喃喃说道:“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他告别。” “告别?有啥好告别的,告诉他,你要搬去小姐妹那去住了,不就得了?” 卢晓美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来。 雪莉看了小美一眼,问道:“你是不想他知道你要去夜总会工作?” 卢晓美轻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雪莉说:“那不简单,不告诉他不就得了。如果他非要问你又非要说的话,就说去朋友公司当文员去了,这有啥难的,看把你愁的。” 这时,门外又传来了开门声,然后是脚步声,那声音在房门口停了下来。两人对视一眼,都往房门口望去。没有人说话,也没有敲门声,却见有一个纸条从门缝底下塞了进来。然后脚步声离去,关门声响起。 卢晓美快步走过去拿起纸条,打开来看。雪莉也很是好奇,走到她旁边,第一感觉就是纸条上的字迹很是好看。再看其所言,温柔又不失礼貌,关心又不至于讨好,内容如下: “小美,近来行情不错,不但赢回了本金,获利也颇为丰厚。这一切的转折点,都来自大年初一那天你的祝福。明天是你休息日,我想兑现上次的约定,请你去你工作的那家东南亚餐厅一起吃晚饭。若同意,晚上回来后请即告知,以便我早点订位。上午你安心睡觉,我交易结束后回来接你一同前往。” 第21章 曲终人散 这段时间,卢晓美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弟弟不断来电报要钱,甚至威胁再不寄钱就不管妈妈死活了。她心急如焚,可一时半会又能去哪里弄五千块钱给他呢。她也想过问李默借,可两人萍水相逢,这样狮子大开口,人家凭什么借你呢。 无非就是仗着自己是个年轻女孩,那这又算什么呢?而且按照她现在的情况,这钱她根本就还不上。还不上还要借,那到最后,无非是用身子来还。那不就是等于把自己卖了吗?既然是卖,她又为何不找个不相干的有钱人卖了,清清楚楚,一了百了呢? 可她又觉得李默不是这样的人,尤其是从他们相互传递纸条开始,两人之间似乎有了那么一点点超越友谊的微妙感觉。那是二月底的一天晚上,她又被老板娘骂了,其实那天她什么都没做错,只是因为老板娘心情不好,又或者,是因为那天有位客人向她求婚,被老板娘听见了。 那天半夜,当卢晓美回到家里时,她很是有些心灰意冷。她看着镜子中憔悴的自己,一直以来支撑着她的微弱信念,在一瞬间就崩塌了。她想不明白,她这样跟自己拧巴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她不停地问自己:我在坚持什么,我在期待什么? 那一刻,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她的生活,她的命运,她的尊严,从来都没有掌握在她的手里。她忽然就想通了: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不答应他,趁着年轻,过几年舒心日子呢。要不然再这样下去,我迟早要给逼疯的。 这样想了之后,她觉得轻松了许多,可当她躺到床上时,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从她的心里流走,她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一种空虚和荒凉之感遍布全身。她突然意识到,那是出卖灵魂的感觉。也许,那确实是一劳永逸彻底摆脱穷困的方法,但从此以后,她就再也是那个活蹦乱跳的卢晓美了。 她侧过身,望着房门,想起了李默。那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就有了一种不可遏制的冲动。她从床上爬起来,在桌前的笔记本上撕下一片纸条,写下了六个字:牛年战况如何?然后轻轻地打开门,将纸条从对面门缝里塞了进去。 回到床上之后,她觉得轻松了许多,她想象着李默早上起来看见纸条的样子,想象着他会怎么回复,不知不觉便呵呵地笑了出来。第二天早上,她匆匆起床洗漱,已经完全将纸条的事抛诸脑后了,直到她要出门的时候才看见了地上的纸条。 她捡起纸条,关上门跑下楼去,出了大门后边走边打开来看,只见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让人一看便心生好感。纸条上就一行八个字,写着:承您吉言,牛气冲天! 那天,卢晓美将这张字条揣在口袋里,在工作的闲暇之余便拿出来看,看一次她就笑一次。那种笑,不是听了笑话的好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愉悦的笑。 于是从那天开始,两人便以这种方式保持联络,问候沟通。一开始只是几個字,一两句话,后面慢慢就多了起来,有时甚至像是一封简短的书信。 卢晓美一般会在白天工作时随手记录一些事情和心情,比如今天有个客人夸她漂亮,她很开心,或者客人态度差,让她很讨厌。有时记录的是她低落的情绪,比如今天又被老板娘骂了,真没劲,或者今天哪个同事辞职了,我也不想干了。 她一般会在晚上回来时把纸条从门缝里塞进去,这样李默早上醒来时就能收到她的留言。由于李默的纸条上都有注明时间,卢晓美便能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给自己传的。李默回信息的时间并不固定,有时是傍晚,有时是睡觉前,有时早上收了她的纸条有话想说,便马上回一条给她。 在这之前,卢晓美每次半夜三更回到租住的地方时,经常是觉得身心疲惫,人生了无乐趣。可自从有了纸条,她对回家就有了一种期待,哪怕只是简短的几句家常话,可知道有人在意你,牵挂着你,那种感觉真的很好。 她心里有了能量,就不想轻易答应一个陌生人的求婚。她与李默走得越近,就越不想因为钱的事破坏两人之间的关系,不想让他看轻自己,更不想自己因为拿了他的钱,而稀里糊涂地跟他在一起,那样对他不公平。 于是,她给之前舞厅的小姐妹雪莉打去了电话,想问问她有没有办法。她自然有办法,她的办法就是让小美去夜总会上班。卢晓美不肯,雪莉便跑去餐厅找她。 老板娘一看雪莉的装扮,就知道她是风尘女子,便拐着弯地骂卢晓美。卢晓美平常忍气吞声惯了,可雪莉却受不了。听老板娘骂的难听,便跟她吵了起来。就这样,卢晓美把工作给丢了,这下不干也得干了。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雪莉开口说道:“小美,咱们姐妹一场,我从来没有过害你的心思。我不觉得去丽景上班有什么不好,但去不去丽景还是由你自己决定。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卢晓美点了点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当李默看见卢晓美穿着睡衣,红着眼睛站在自家门口时,他惊讶地问道:“这个点,你怎么在家里?身体不舒服吗?” 卢晓美捋了捋耳边的头发,看着脚上的拖鞋,低声说道:“我不在那边工作了,已经辞职了。” 李默愣了愣:“什么时候的事啊?怎么没听你说起。” “昨天。” 李默哦了一声,说道:“既然这样,那明天咱们就不去那边吃了。我们换个地方,我们去,就去北角的燕云楼吃烤鸭,你觉得怎么样?” 卢晓美沉默了一会,抬起头来看着李默。 李默被她看得有点心慌,问道:“干嘛这么看我,怎么啦?” “我要搬家了。” 走廊里突然变得沉默起来,过了好一会,李默才开口问道:“什么时候搬?” “今天晚上。” “这么急?房子找好了?” “找好了。” “是因为工作的关系?” “算是吧。” “你要搬去哪里?离这里远吗?” 卢晓美沉默了一会,说道:“我以前的家。” 李默怔了怔:“半山的那个洋房?” 卢晓美轻嗯了一声。 李默有些不解地问道:“那房子,不是已经抵给别人了吗?” 卢晓美沉默地看着李默,并不说话。 李默想到一种可能,问道:“是你哥回来了?” 卢晓美摇了摇头,她看着李默,微微叹了口气,柔声说道:“你炒股票的时候那么聪明,怎么在这种事上却这么迟钝呢。一个年轻女人,辞了工作,要搬去半山的洋房住,伱说是因为什么?” 李默愣在那里,半张着嘴,脑袋里电闪雷鸣,想起了年初一那天他们的对话。他怔怔地看着卢晓美,眼中的光在慢慢凝聚,也在逐渐变冷。 卢晓美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道:“放心,不是随便找了个老头,四十来岁,人挺好的,长得也神气,自己做外贸生意的。他追了我有一段时间了,上个礼拜正式向我求的婚。” “那我是不是该恭喜你。” 卢晓美假装听不出李默话中的嘲讽意味,说道:“是啊,作为朋友,你应该为我高兴。” 李默沉默了一会,很是认真地说道:“小美,如果你是真的遇到了如意郎君,那我真心祝福你。可如果你只是因为经济上遇到了困难的话,你跟我说,我可以帮你的。” 卢晓美望着李默,说这句话时,他的目光柔软而温暖,语气也及其真诚,与他这些日子里写给自己的纸条一样。虽然只相处了两个多月,但她了解这个男人,或者准确地说,了解这个男生。他单纯,他善良,他对自己无所求,这与她以往遇到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 此刻,他想挽留自己,也许是他对自己的不舍,也许是,他已经意识到,那不是一条她真正想走的路。两人不是情侣关系,这一点卢晓美很清楚,他们还没到那个份上。他们是朋友,或者说,是比普通朋友更亲密一些的关系。她很珍惜这份情谊,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更加不想把他们的关系弄得一团糟。 卢晓美强忍着要落下的眼泪说道:“钱当然是个问题,过去是,现在是,明天还会是,可我做这个决定也不全是因为钱的关系。也许是我累了,没有力气再去守那条底线了,也许是我对什么是底线产生了怀疑。 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年头,哪个女的不想找张长期饭票,可找到的要么是骗子,要么是老头子,我这运气算是不错的了。女人嘛,早晚都是要嫁的。不是嫁给这个,就是嫁给那个,又有几个人的婚姻是完美的,是幸福的?过日子罢了。” 李默呆立良久,好一会才说道:“那么,后会有期了。” 卢晓美点点头,说了声再见,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关上门,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雪莉转过头来,叹了口气,继续去整理床上的衣物。 第22章 华山祭母 卢晓美走了,李默在房间里听见了她搬走时嘈杂的脚步声。他没有开门,因为他们已经告过别了。理智告诉他,他不该生气,他也没有资格生气,她卢晓美从来都不是他的谁。短暂的相逢,匆匆的离别,也许,这就是生活。 几天后的清晨,李默包了个车,独自来到新界。往年的这一天,刘叔都会陪他来这里祭拜母亲。由于交通不便,他们会在天蒙蒙亮时就出发,然后在傍晚时分回到住处。这两年新修了路,加上有专车接送,此次前去方便了许多,就算是从港岛过去,加上摆渡的时间,也就两个多小时。 李默让车停在山坡下,自己背着包往山里走。此处崇山峻岭,到处都是灌木丛,没有什么明显的标记,很容易迷路。但李默却不会迷路,他对这里的地形记忆深刻。很快,他便看见了灌木后的那棵松树,而那棵松树旁边,立着一个孤零零的墓碑。 一年过去了,坟前又长满了荒草。李默从包里拿出提前买好的镰刀,拆掉包着的油纸,戴上手套开始割草。往年这活都是刘叔干,他在旁边打打下手,所以并不觉得有多困难,而这一次他亲自操刀,才发现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一个半小时后,他浑身是汗,手掌心里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转过头去看母亲的墓碑。五年的风吹雨打,日晒雨淋,碑上那几个字的红色已经褪去了许多。他仍记得,当时碑上的字红艳得就像用鲜血写就的,而如今,它凝固了,干涸了,也变得黯淡了。 李默将割下的长草和树枝枯叶清理到旁边的沟里,回来的时候发现墓前多了一個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刘叔。他肩膀上扛了个锄头,李默知道,那是问山下的乡亲借来的。 自从第一年借过锄头之后,他每年都去那人家里借。刘叔过意不去,想给几块钱,那人却不肯收,还给他们喝水,留他们吃东西。所以第二年再去的时候,他总会在城里买点小东西带过去。 “刘叔!”李默走过去,喊了一声,声音突然有些哽咽。 刘全德看着李默,笑着说:“哎呀,才觉得你长高了不少。当时,你差不多这么高。”他一边说一边拿手对着墓碑比划着。 李默接过刘全德手里的锄头,说道:“我也才发现,刘叔你白头发咋这么多了?” “岁月不饶人啊。”刘全德感慨一声,四下走了一圈,问道:“都清理完啦,这得干了有两个小时吧?” “差不多吧,如果拿你这把锄头的话还能快一点。” 刘叔笑了笑,问道:“来得挺早啊,山下那辆车是你雇的?” “嗯,这样方便一些。” 刘全德点了点头,来到碑前,从袋子里拿出祭品摆好,然后又摸出一支毛笔和一个铁罐头。 “你来吧,描一描,不然明年就看不出了。” 李默接过毛笔,蘸了罐头里的红油漆,将墓碑上的字描了一遍,回过头来说:“刘叔你想得真周全,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刘全德一边收拾毛笔和罐头,一边说道:“事情都是做过了才有经验,我以前给老爷子的墓碑上弄过,所以才想得到。” “刘叔,以后这边我自己过来就可以了。” 刘全德收拾完站起身来,说道:“我晓得了,主要是这些草要收拾一下。反正我有空就来一下,虽然与你娘不过是一面之缘,可这个缘也不浅呐。” 李默回味着刘叔的话,沉默了一会后问道:“刘叔你有兄弟姐妹吗?” 刘全德在一块石头上坐下,点了根烟,这才说道:“有,两个兄弟已经不在了,一个妹妹在日本人打来时也走散了,这些年都没有消息。” “那你爸妈的坟谁修?” “去年联系到了一个远房亲戚,我给他转了点钱,让他清明前找一天过去把我家的祖坟修缮一下。” 李默哦了一声,问道:“如果可以回去了,刘叔你要回去吗?” 刘全德望着远处的群山,脸上露出少有的迷茫。过了一会,他望着远处的群山说道:“如果可以,我想我会回去看看的吧,但我还是要回香港来,因为我的家,在这里。” 家!李默念叨着这个字,又一次看向了母亲的墓碑。 “小默,你阿爹的事,我想……。” 李默回过头来,说道:“我已经知道了,那次伱跟蒋姨说话时我听到的。” 刘叔哦了一声,问道:“那你有没有打听到他葬在哪?” 李默摇了摇头。 “是没打听还是没打听到?” “没打听。”李默如实说。 “你是不是觉得你阿爹抛弃了你们,所以,你有点恨他?” 李默望着母亲的墓碑,喃喃说道:“我之前确实恨过他,觉得如果不是他抛下我们来香港,我妈就不会死。觉得他选择自杀,更是第二次抛下我们。” 刘全德在李默肩膀上轻轻拍了几下,说道:“小默,这个世界没有如果,我们不能把后来的事强加到前面的选择上去。你阿爹也已经不在了,你爹娘生前没能相聚,死后还不能团圆,这肯定不是你娘愿意看到的。” 李默望着墓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想起了他们娘俩在上海老弄堂的那个洋房里,母亲因思念父亲在深夜里轻声哭泣。好多次,她望着窗外的月光,思念着远方的父亲。李默静静地躺在旁边的小床上,在黑暗里,久久注视着母亲的背影。 祭拜结束后,两人一起下山。李默让司机先到土瓜湾,再回港岛,并承诺给他加钱。刘全德听了加钱的数目,便非要自己回去,却是被李默给按住了,说他也想回去看一眼心怡。听他这么说,刘叔便不再坚持了。 两人坐在车厢里,一时没找到话题,便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刘全德问:“在港岛怎么样,各方面还习惯不?” “嗯,挺好的。” “赚了钱存起来,不要乱花,更不能招摇。” “嗯我晓得个。” “有没有谈女朋友?” 李默微微一愣,想到了卢晓美:“没有,港岛很现实,穷小子没人要的。” “那就回土瓜湾来,这边工厂里打工的姑娘很多,眼界也不会很高。” 李默想起了芳芳,觉得也许刘叔说得是对的,土瓜湾才是普通青年谈恋爱找对象的地方。 “刘叔你还在塑胶厂里吗?” “还在原来那个老板那边,不过去了他新开的一家厂里。” “现在怎么样?还是那么忙吗?” “忙啊,新厂房筹集,开业,接单子,生产,出货,一堆事情,忙得焦头烂额。” “刘叔你这是做厂长了啊?” “副的,老板看得起,就多卖力点。” “现在待遇怎么样?” “工资是涨了一些,但总归是跟不上物价。好在不要租房子了,要不然真的就白忙了。说起来,小默你上次帮着还了贷款,这笔钱到年先还一半给你。” “还什么呀,你还了这房子我就不来住了。” 刘全德沉默了一会,说道:“那就帮你存着,等你结婚时一起给你。” “刘叔,你觉得塑胶行业怎么样?” “前几年是做什么产品都赚钱,这两年开始家庭作坊遍地开花,竞争很是激烈,国际塑胶品市场的竞争也是到了白热化阶段。” “你意思,不好干了?” “小作坊大路货会越来越难,产品选得好、质量控制严格的大工厂会很赚钱。” “有没有想过自己出来干?” “想倒是想过的,之前几个人想出来弄个小作坊,但还是不敢,怕一旦做不成一家老小饭都没得吃。现在是更不可能了,小作坊没搞头,大工厂那个投资,想也不要想。” “大概要多少?” 刘叔扳着手指头算了算,报出了一个数字:“至少要15万,还不算流动资金。” 车子来到土瓜湾,如今刘叔他们已经退掉了十三街的房子,搬进了新家。李默跟着上楼,发现房子里并没有装修,家具也少得可怜。 刘全德解释说:“房子买了,那边还租的话就太亏了,反正现在心怡住学校多,你又不在,能住就行了,将来等你结婚时再好好装修一下。” 李默听刘叔这么说,心中感动,可是他也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更不会把这房子当成自己的婚房。他走进蒋心怡的房间,一眼便看到了自己寄给她的明信片,她都贴在了书桌前的墙上。由于原本没打算回来,也没准备什么礼物,他打开包翻了翻,将自己新买的一支进口圆珠笔放在了桌上。 屋子很小,蒋心怡住的那间原本是个大一点的卧室,却被木板隔成了两小间。李默走进那个留给自己的小房间,心中五味杂陈。他让刘叔把木板拆了,让他和蒋姨住这个大一点的房间来,或者不拆的话,把这个房间做书房给心怡用,她现在那个房间,放了一张小床和书桌后,连走路都有点困难了。 可刘叔说他无能为力,因为就算他肯,心怡也是不肯的。李默听他这么说便作罢了。等了十分钟,不见娘俩回来,刘叔只好让李默先行离去,因为那车子等得久了又要加钱。 与刘叔告别后,李默本想去找马军,可想到他前阵子来信说要跟老板去美国出差,便作罢了。车子沿着土瓜湾道一路南行,李默看着窗外的景色,尽管离开才半年时间,他却觉得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第23章 狙击南华 投机是一件辛苦的事,而将投机当成事业来做,尤其不容易。事前要做计划,事中要时刻观察着盘面,以便随时调整计划和应对突发事件,交易结束后还要复盘,记录当天行情的具体细节,分析当天操作的得失。 卢晓美走后,李默继续着他两点一线的生活。他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更多地想起刘叔、心怡、马军他们,会想起在土瓜湾的那些日子。 一周后的一天下午,南华再次冲击40块的整数位关卡,根据李默对盘势的判断,这一次主力很可能会一举拿下40高地,向下一个阶段进发。今天梁伯和杨伯去参加一位老友的葬礼,没在交易厅。李默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报价板,气定神闲。 交易厅里的人也都关注着南华的举动,果然,南华冲破了40,短线买单大量涌入,价格很快便来到了41块1,41块2,接下来,应该会加速冲刺。李默是这么判断的,而且还觉得挺有把握,可他看到的却是天量的卖盘,乌压压地席卷而来。 李默一时猜不透主力这波操作的意图,便决定先减掉一些仓位。如今他手握4万股南华,市值达到160万,这着实给了他不小的压力。他当然知道波动背后肯定是有原因的,但此刻不是探究原因的时候,他必须立刻行动,不然就会被抛在后面。 李默冲到柜台,直接喊出了卖出2万股南华的指令,然后再匆匆忙忙地开始填写委托单。他的声音很大,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一直以来他都隐藏得很好,可此刻他已经顾不上了,因为价格已经快速下跌到了38块1,这与先前的震荡不同,居然真的有点像是要出货的样子。 听见李默大喊卖出2万股南华,再加上南华的价格如风筝断了线一般往下跌,交易厅里一下子炸了锅。手里有南华的赶紧挂单出货,没有单子的都围着李默,想看个究竟。毕竟在大厅里的散户,都是几百一千股的买卖,还没见过上万股的交易。 李默等在柜台前,手指轻轻敲着桌子,眼睛却关注着报价机。几分钟过去了,他仍旧没有看到自己的回单,而这个时候,南华的价格已经跌破了36块。他询问营业员是怎么回事,营业员也有些慌乱,好一会才有些不确定地告诉李默,他的账户里没有南华的股票,一股都没有。 众人哈哈大笑,也有人怪李默在这个时候搞这种恶作剧。大家散去后,李默让营业员将账户交易明细打给他。单子拿到后,他傻了眼。因为单子上面显示,在几分钟之前,他账户里的南华已经被全部卖出了,成交价在41块2到39块之间,成交均价40块5。 看到这个成交均价,李默松了口气,随后才意识到,原来南华这一波急跌是被自己的单子砸下去的。可这是谁下的指令呢?肯定是众泰里的人,居然私自操作他的账户,这种行径太恶劣了。他正要跟营业员理论,感觉到有人拍了拍他肩膀,他回头一看,见是林淼,于是赶紧问道:“林副总,有人动我的账户,把我……。” 林淼伸出一只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让李默跟他走。李默跟着他出了大门,在楼梯口,林淼轻声问道:“1比10的融资比例,怎么回事?” 李默这才恍然,原来问题出在这里。由于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问题,便如实相告。 林淼听后沉默了一会,说道:“一会无论他们问起什么,你反正就说不知道。还有,上次咱们一起吃饭的事,你也不要提起。记住,我跟你不熟,私下也没有碰过头。” 李默不解地问道:“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林淼看了眼李默,目光有些复杂地说道:“如果你资金量很小,那无论你操作得有多么逆天,都不会有人来找你秋后算账。可一旦你的资金放大了十倍,你的操作就也被放大了十倍,你会被更多的人注意到。而但凡看到你交易记录的,没一個人相信这是你自己解读盘势后的操作。” 李默皱着眉头说道:“可这就是我根据自己的判断做的交易啊?” 林淼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可别人却不会相信。说真的,要不是我在事前就知道,我也很难相信。” 李默问:“他们怀疑伱给了消息?” 林淼沉默了一会,说道:“倒也没有,只不过在看到你的交易记录后,肯定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先跟你打好招呼,总之他们问你什么时,你注意着点,尽量不要引火烧身。” 李默哦了一声,问道:“他们怎么会想到研究我的交易记录?” 林淼说:“最近大户室那边融资杠杆用得很厉害,资金告急,新的额度银行那边要两天后才能审批完成,一般来说,临时有需要会调用散户这边的额度,因为大多数时候这边的额度都会剩一半以上,没想到这一次居然用完了。然后交易部就查了一下数据,发现了你这个逆天的存在。” 两人来到总经理办公室,里面有四个人正在说话。一个是赵坤,那家伙站在办公桌一侧,看见李默进来还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一个是三十多岁的女人,是交易部的何经理,她站在赵坤旁边。坐在办公桌后面椅子里的是众泰证券的总经理李长明,这人三十七八岁,个子较高,脸圆圆的,身材魁梧,与李长风长得没有一点兄弟的样子。他偶尔也会来交易大厅转转,所以李默认得他。在李长明的旁边还坐着一个人,这人背对着外面,正盯着桌上的报价机。 “果然很年轻啊。”李长明开口说道。 李默不卑不亢地问道:“为什么私自动我的账户?” 李长明鼻子里哼了一声,反问道:“为什么?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 “何经理,你说。” 何经理说:“李默的账户,融资比例超出了合同约定,是违规的。” 李默冷哼一声,说道:“什么比例都是你们定的,你们一分钱不给我融,我也用不了。我的市值每天都在涨,难道我在交易之前还要每天去算什么比例?我只管下单,如果钱不够,自然成交不了。什么违规,我又不是你们的员工,违不违规,是你们自己内部的事。” 房间里静了下来,李长明突然笑了起来,说道:“还挺有理的,那我问你,你这一次操作南华,是不是提前得了什么消息?” 李默朗声说道:“我从来都不听消息。” “哦吆,这么厉害,林副总,你相信吗?” 林淼说:“昨天交易部发现李默杠杆比例异常后,我就把他所有的交易记录都整理了出来,晚上回去仔细研究了一番。” 李长明颇有兴趣地问道:“哦,有什么发现?” “我发现,从过年到这次操作南华之前的一个月时间里,他一共做了18笔交易,盈利的笔数是14笔,有1笔打平,亏损的是3笔。本金从1万变成了3万8。” 李长明有些惊讶地看着李默,说道:“胜率超过75%?难道真的是交易天才?” “是不是跟你没有关系。” “哎吆,脾气还挺大的,你的钱可是在我手里哦。” “堂堂李家大公子,众泰的总经理,不会贪墨我这点小钱吧,说出去可不好听。” “小钱?哎吆,你这口气比我还大,管100万叫小钱。” “不管是大钱还是小钱,都是客户的钱。经纪行最重要的就是信誉,我想李总你是不会拿这个开玩笑的吧。” 李长明眉头一挑,说道:“客户至上是我们众泰的第一原则,要不然我先卖自己的4万股,这会再卖你的,会是什么情形?” 李默愣了愣,问道:“南华收盘价是多少?” 坐在报价机旁的那人头也不回地答道:“34块2。” 李默有些吃惊地问道:“你们在39块以下又砸了多少?” 李长明得意地说道:“4万股,不过是分批卖出的。南华的盘子是30万股,其中有5万股基本是不动的,那流通盘就是25万股。咱们俩加起来有8万股,这一波砸下去,够他们吃一壶的了。” 李默不解地问道:“为什么?再等几天,南华可能就上50了,这样不是跟钱过不去吗?” 李长明从抽屉里拿出一根雪茄,赵坤眼疾手快地给点了火。李长明抽了几口后说道:“没有人愿意跟钱过不去,但这个世界上,还是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比如?” “为了争一口气。” 李默沉默了一会,说道:“那我还得谢谢你,帮我出了个好价钱。” 李长明靠在老板椅里,说道:“我们一向对客户很好的,接下来你进了大户室,服务会更好。” “我现在只关心我什么时候可以提款?” “怎么?想换地方了?” “我有来去的自由。” “那是,我这人从不强人所难。这样,一个礼拜,你这个账户我还要用一下,不过你放心,多了钱算你的,少了给你补足,这样之前的事咱们就两清了。” 李默沉默了一会,说道:“一个礼拜款后,我要把钱全部转出去,至于以后在哪里交易,那以后再说。” “可以,一个礼拜之后,你找我,我给你签字。” “好,那就一周后再见。”李默说罢转身往外面走去。 在走出办公室时,他听见李长明说:“赵经理,这次你歪打正着,也算是立功了。我就不处分你了,佣金你照拿,但下不为例。” 赵坤喜笑眉开,连忙称谢。 第24章 芳芳来访 交易大厅里,人已经散去。 张晓彤在收拾桌椅,搞卫生,高朗坐在椅子里,跟她闲聊着什么。 见李默进来,高朗赶紧起身相迎。这段时间,高朗基本上每天都会跑过来一次,征询李默的意见。李默并不会直接给出买卖的建议,但他会如实地把自己对行情的看法分享给高朗,再由高朗传达给其他人。 前段时间震荡调整的时候,他们基本上都已经把仓位平了。这一波下来,他们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对李默更是佩服不已。经过这段时间的共同作战,如今两人已经很是熟悉。高朗笑着说道:“怎样,是不是你表现得太出色,李总要把你调到大户室去啊。” 李默笑了笑,问道:“你特地在这等我啊?” 高朗嗯了一声,开门见山地说:“周正平回来了,他让我过来跟你说一声,晚上大家一起聚一聚。” 李默哦了一声,想了想,说道:“我要先回去一趟,你告诉我地址,一会我直接过去。” 高朗说:“本来上次说好的是燕云楼,但孟晴说她昨天才在那边吃过,连着吃要吃腻了的,要求换个地方,具体在哪我现在也不知道呢。” 李默想了想,说道:“要不,你在公司等我,我好了过来找你,咱们再一起过去。” 高朗摆着手说:“不用不用,你只管先回去,一会让孟晴直接来接你。” 高朗走后,张晓彤走过来,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李默点点头,说了声没事。 张晓彤哦了一声,走到一旁拿起拖把开始拖地。 “这些活,有专人干的吧?” “搞卫生的那个阿姨今天有事先回去了,让我帮她打扫一下。” 李默看了她一会,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对股票交易很有兴趣?” 张晓彤抬起头来,先是有些惊讶,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可以教我吗?” 李默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暂时,怕是没机会了。” 张晓彤愣了愣,问道:“伱要离开了?” 李默沉默了一会,说道:“先休息一个礼拜,后面,到时候再说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李默早已下了决心要去恒丰,带着100万的资金去朱秀雯那里开户。这是他早就计划好的,不过当时想的是10万资金。 他对张晓彤的印象不错,但纯粹是出于对她为人处事和工作态度方面的认可。当然他也观察到,她空闲时间在看英文书,而且是关于证券交易方面的,再看她的手,细皮嫩肉的,所以她并非是穷苦人家的女孩。她本可以找一份更好的工作,却选择在这里吃苦耐劳,受再多委屈也不肯离开,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对股票交易感兴趣,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这就不是他该关心的事了。 李默之所以要回住处,是因为房东太太今天要来收租。虽然晚一天也没事,但说好了的事,他不愿失信于人。他匆匆下了电车,来到楼上,看到走廊里站着一个穿旗袍的女子。看那背影不是房东太太,是個年轻女人,可也不是卢晓美,她要比卢晓美高出半个头。 那女人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居然是许久不见的芳芳。 李默迎上去,有些惊讶地问道:“你怎么来啦?” 芳芳半低着头,有些害羞地说道:“我来办点事,没弄好,得留一晚,就想着过来看看你。” 李默哦了一声,赶紧打开门,把人请进屋。 进屋后,芳芳环顾四周,笑着说道:“一个男人,屋子里这么整齐,肯定是有对象了吧。” 李默给她倒了一杯水水,拉开椅子请她坐,然后才说道:“没有,习惯了,再说这屋里就这么点东西,要乱也乱不起来。” 芳芳喝了口水,看着李默,说道:“半年没见,感觉你变得不一样了。” 李默低头看了看自己,说道:“没有啊,没高没矮,没胖没瘦,还那样。” 芳芳摇了摇头:“不一样,气质不一样了。” 李默呵呵笑了笑,问道:“来办什么事,我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 “有个外贸公司跟我们谈了一个出口的单子,但迟迟不肯签约,我过来找他们经理问问看是什么情况。” “纺织品出口?”李默马上想到了南华,又想到了出口配额限制,就差问是美国还是英国了。 “哦忘了告诉你,我现在不在纺织厂了,我去了一家制衣厂,马军现在是我老板。” 李默啊了一声,却很快便想通了。马军投资入股了制衣厂,虽然是小股东,也算是老板。慧慧和芳芳关系好,将她拉到制衣厂一起干也很正常。想到这,他点了点头说道:“大家在一起挺好的,不过我在这认识的人少,不认得什么外贸公司的经理,帮不上你什么忙了。” “嗯没关系,我明天早上再去他们公司看看。” 说完这句话后,房间里变得沉默起来。这沉默让李默觉得有些坐立不安,他起身给芳芳杯子里添了些水,然后让她坐一会,说他去洗把脸。李默在脸盆里倒了些水,将毛巾放进去搓了一下,轻轻挤干后,便贴在了脸上。 这时,门外传来踢踏踢踏的皮鞋声。不一会,敲门声响了起来。李默移开毛巾,见芳芳已经起身,走过去开了门。 “啊,我敲错门了吗?” “请问你找谁?” “李默,李默是住这吗?” 听到孟晴的声音,李默赶紧快步走到了门口。 孟晴拍着胸口说道:“哎吆,我还以为敲错门了呢,这位是?” 芳芳伸出手来,自我介绍说道:“你好,我叫芳芳,是李默的朋友,请问你是?” 孟晴与她握了握手,说道:“芳芳你好,我叫孟晴,我是来接你们去吃饭的,你们好了吗?” 芳芳看了眼李默,说道:“快去吧,别让孟小姐等久了,我正好也要回去了。”说罢,她进屋拿了自己的小包,走到门口,与孟晴说了声再见,便往楼梯口走去。 孟晴一把拉住了她:“怎么走了呀,一起去啊。” 芳芳停住脚步,转头看向李默:“不大方便吧。” 孟晴说道:“有啥不方便的,本来就是请李默吃饭,你是他女朋友,请都请不来呢。” 李默想解释,但见芳芳不分辩,便也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说道:“去吧,都是健哥的朋友。” 芳芳欣喜地说道:“啊,健哥也在啊。” 孟晴问:“你也认识健哥啊?” 芳芳点着头说道:“对啊,我小姐妹的表姐就是健哥的老婆。” 孟晴哦了一声,说那都是自己人,说着便挽了芳芳的胳膊往楼下走去。 一路上,芳芳与孟晴像是亲姐妹一般说着悄悄话,可当他们来到楼下,当孟晴拿出钥匙,打开那辆停在路边的豪华轿车的车门时,芳芳的脸色就变得不一样了。 李默倒是见怪不怪,问道:“换新车啦?” 孟晴发动汽车,一边系保险带,一边回过头来笑着对李默说:“那还不多亏了你。” 李默知道她的意思,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芳芳仍旧沉浸在震惊之中,她原本觉得孟晴就算是条件比自己好,也不过是一般小富之家的女儿,在她的想象中,富家千金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可此刻,她却发现自己想错了,而且大错特错。她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问道:“这车真漂亮,得多少钱呢?” 孟晴打着方向盘,随口说道:“六万多吧。” 芳芳又后悔了,她也大概知道,一万多就可以买汽车,本来想着这车再奢华么,两万顶多了。六万啊,那是什么概念,够她在土瓜湾买好几套房子了。 她忽又想起孟晴刚刚那句话,于是又半开玩笑地问道:“你刚说这车什么多亏了李默,难道是他买给你的不成?” 没想到孟晴却很是认真地说道:“是啊,这车就是他送给我的。” 芳芳听出来,孟晴不是开玩笑,但是不是故意说出来刺激自己的,那就不知道了。她转过头看向李默,有些夸张地哇了一声,问道:“李默你到底发了多大的财啊,随手送人这么贵的汽车。” 李默摇头苦笑道:“孟小姐跟你开玩笑的,你也信。” 孟晴说:“哪里开玩笑了,要不是你的建议,我怎么可能赚到这六万多块钱。” 芳芳突然明白了,身子往前趴,凑到驾驶座那边问道:“是不是他建议你买什么股票,然后赚到的这些钱?” 孟晴点头说道:“对哦,芳芳你可不知道,李默他有多厉害,我们所有人,包括健哥,都对他佩服得很呢。” 芳芳愣了愣,她知道李默厉害,可她也觉得孟晴这番话有些言过其实了。李健的理念跟李默完全不同,就算两人现在成了朋友,但要说他也佩服李默,这她是不信的。但不管怎么说,自己身边这个男人真的不是一般人。他只身来到港岛,在短短时间内,让这么多人信服他,又能点石成金,随便给个建议就买上这样的好车。这样的人,她身边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芳芳坐了回去,靠在真皮靠垫上,一颗心突然跳得很快。她转过头去看李默,只见他望着窗外,那侧脸,似乎比先前见到时更加俊朗,也更有男人味道。 第25章 酩酊大醉 车子弯弯绕绕,一路往南开去。 芳芳好奇地望着窗外的世界,时不时会问几个问题,这是哪里?那个是什么? 李默一一作答,有的他回答不了,孟晴便会代为介绍。 李默不知道晚饭订在哪里,他并没有问,因为在哪里并不重要,而且大概率是他没有听说过的地方,因为他在港岛下馆子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段时间其实高朗也有叫过他几次,但他专注于南华的走势分析,不想分心,几次都推辞了。 当他看从车窗外看到不远处的跑马场时,他又想起了卢晓美,想起了他们那个未曾实现的约定。 让他没想到的是,好巧不巧,孟晴建议去的饭店便是跑马地的华美达餐厅,也就是卢晓美口中的那家东南亚餐馆。 跑马地位于湾仔南面,与铜锣湾相邻,因跑马场而得名。李默在杂志上看到过关于这个地方的介绍,知道这里原来是一个沼泽,后经填海而建成。 赛马是有钱人的娱乐,是源自英国的贵族运动。 香港的顶层是英国人,上流社会自然对英国的问候运动趋之若鹜,可在香港,赛马却成了全民参与的赌博游戏。 餐厅是孟晴选的,位子是周正平定的。一听见周正平的名字,老板娘便热情地把他们迎了进去,一边走一边笑着说周经理和孟小姐都是她的贵客,让大家就像到了自己家里一样。 这家店位于跑马场南侧的热闹地段,装修奢华又不失时尚,里面各种新式电器一应俱全,餐具全是名贵的特别定制,餐厅里放着悠扬的英文歌曲。 大厅里坐满了客人,服务员穿着红蓝相间的纱笼制服,根据客人的需求说着英文、马来亚文、国语、广东话、上海话、客家话,甚至还有讲荷兰语的。 孟晴熟门熟路,李默心不在焉,唯有芳芳,她想压抑自己的兴奋和惊讶,却被眼前的繁华摄住了魂魄,根本不能表现出她想要的那种宠辱不惊。 这确实是一個高档地方,处处透着精致和异国情调,可李默却没有心情欣赏这些,他每看到一个侍应生,每听老板娘介绍一样东西,就想到卢晓美。 他并不觉得自己是爱上了卢晓美,可在这异地他乡,她本是自己同甘共苦,共同抵御生活严寒的伙伴。可现在,她却突然以一种让他无法接受的方式飞走了。 三人进了包厢,里面还没有人,便先喝茶闲聊。就这么一会时间,芳芳和孟晴已经好得跟失散了多年的姐妹一样,凑在一起聊这说那,把李默给晾在一边。 不一会,李健和高朗来了。看见芳芳,李健有些惊讶,问她什么时候来的。芳芳窜到李健身边,笑着跟他说今天刚来,她一口一个健哥,高兴地像是看见了娘家的兄长,随后她又说到慧慧,说到她们的制衣厂。 李健把高朗介绍给她认识,两人握了握手,高朗笑着问她是不是特地来港岛看李默的。芳芳红着脸不说话,拿眼睛去偷瞄李默。 高朗见状更加判断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便笑着责备李默,说有这么个漂亮女朋友,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李默解释说人家是来港岛出差,顺便来看他的,让高朗别瞎说。高朗哈哈大笑,却也不穷追猛打,便问周正平怎么还没到。 他话音刚落,周正平来了,还带了一个朋友。照例是一番介绍,周正平先把这边的人介绍给他,然后再介绍他这位带来的朋友。 这人名叫曹广诚,五十岁不到,做外贸生意,与周正平是生意上往来的朋友。大家虽然是因为生意而认识,但多年下来,也成了生活中的至交好友。 接下来他讲了为什么会带这位朋友来,原来今天老曹特地去机场接了他,要为他接风,说巧不巧,他也是订在了这个地方。他一听周正平说约了之前跟他说过的那位炒股高手,便非要跟着来认识一下。 落座后,周正平作为东道主,亲自给大家倒酒。他先给孟晴和芳芳倒了半杯,接下来的几位男士就都是满杯,最后到李默的时候,他没有马上就倒,而是笑着问道:“李默,今天怎么样,还是喝一杯?” 芳芳坐在李默旁边,周正平就站在她身侧,她完全能感受到,周正平在问这句话时,语气中既没有揶揄,也没有嘲弄,有的只是客气和尊重。 “明天休息,可以多喝一杯。” “好嘞!那我给你倒半杯,你慢点喝,喝了再倒。”听李默这么说,周正平才给他杯中倒了半杯,这与他刚刚给另外几位男士倒酒时的蛮狠态度完全不同。 随着周正平的举杯祝词,晚宴正式开始。今天这顿饭,主题便是大家感谢李默在南华上的建议,让大家都翻了本,那就自然免不了进行一番前情回顾。 事情由周正平主讲,高朗补充,李健和孟晴则时不时地点头和肯定,很快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完整地展现给了当时不在场的两人。 曹广诚听了之后觉得有些玄乎,但事实摆在那里,其他几个人也都说确实是这样,让他无法怀疑,再怀疑就不礼貌了。 但从心底里,他不大相信真的有这样的高手,还这么年轻。他也做股票,好些年了,这几年把生意交给了下面的人,几乎是全职炒股。 高手,他也是见过的,但都是各领风骚三五年,一时的成功算不得成功,要么是运气,要么是有什么消息渠道,他心里是这么想的。 然而芳芳却压根没有想这么多,她听周正平说了那天的事,越发觉得李默了不起,此时的他就是万众瞩目的明星,她甚至能看到他身上有一圈光芒,在人群中熠熠生辉。 李默说可以多喝一杯,结果他多喝了三杯,饭局才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已经趴在了桌子上。其实他没有特别醉,但确实有些头晕,情绪也有些低落,便索性趴在了桌上。 隐隐约约中,他听见老板娘进来敬酒。 周正平说:“老板娘这家店生意兴隆,日进斗金啊。” 老板娘说:“别看生意好,投入大呀。这地方租金一年15万,店里这些设备又花了15万,厨师都是从印尼和马来请过来的,再加上这三十多位员工,除了工资,还要管三顿饭,都是开销啊。” 曹广诚说:“我都帮你算过了,一个月赚一套房子。” 老板娘说:“房子又不值钱的喽,按房子算的话,你曹老板一笔生意做下来,可以买好几套呢。” 曹广诚问:“小美今天怎么没来呀?” 老板娘说:“人家细皮嫩肉的,不是干这行的料,估计回去做老本行了。” 曹广诚问:“老本行是啥啊?” 老板娘说:“舞女啊。” 曹广诚说:“瞎讲,人家小美多好的一个姑娘,哪能会是舞女。你这工资又不高,谁做了舞女,还会来你这里端菜刷盘子的。” 老板娘说:“前些天有个女人来找她,我看那个样子就是夜场里的。” 曹广诚问:“找她干啥?” 老板娘说:“不知道,不过没几天就辞职不干了,所以我猜是跟着她的小姐妹赚容易的钱去了。” 曹广诚说:“不知道就不要瞎讲,我看人家就是受不了你的臭脾气,换工作了。” 周正平说:“你别小美小美,没完没了的,你觉得人家好,怎么不把人给娶回去了。” 曹广诚说:“我倒是有这个想法,奈何人家根本看不上我。” 周正平说:“哎吆,连你这个钻石王老五都看不上,那她这眼光倒是高了嘿。” 曹广诚说:“我是讲真的,这姑娘我是蛮动心个,我可不是随便玩玩,我这次是正儿八经地跟她求婚的,可她还是不肯。” 听到这里,李默想起了卢晓美跟她讲的那个求婚的人,按她的说法是答应了人家,做富太太去了。现在看来,她说了谎,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又去了哪里呢? 饭局结束后,孟晴送他们回去。到了楼下,李默扶着一棵大树呕吐,芳芳扶着他,帮他轻轻拍背。 李健想要过去帮忙,被孟晴拉住了。这时芳芳回过头来,让他们只管先回去好了,说让他吐一会,吐了就清醒了, 吐过之后,芳芳拿出一瓶水给李默,让他漱漱口。李默漱了几遍,人似乎清醒了一些,跌跌撞撞便往楼梯口奔去,芳芳赶紧跟上扶住了他。 此时的李默,晕乎乎的,脚底下像是踩了棉花。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楼下,在走楼梯,便将仅存的一些力气都用了出来。 李默努力配合着芳芳的搀扶,终于来到了三楼。他伸手去掏钥匙,却摸不到裤子口袋在哪里,最后还是芳芳扛住了他,然后伸手摸到了钥匙开了门。 进屋后,李默摇摇晃晃地往前冲了几步,扑倒在了床上。挨着床的那一刻,他仿佛进入了一个虚幻的空间,再也无法察觉到真实的自己。 他听见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喊着他的名字。他听不清楚,却本能地随着这个声音翻了个身。 这个翻身似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让他整个人再度往虚空之下掉落。而除了粗重的喘气声以及清晰的心跳声,他什么也听不见。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手心里传来微微的凉意,然后是手背,脖子,再然后是脸颊,那种感觉很舒服,很清爽。 就像小时候他坐在床上,母亲蹲在床边,捉着他的小手帮他擦拭,每次擦到脖子的时候他总是会忍不住咯咯地笑,擦到脸时总是会挣扎地逃来逃去。 在这一切完成之后,李默又模糊地感觉到自己的衬衫被脱掉了。这个时候,他的意识之光就像被关在一个小黑屋子里,只从一条很小的缝隙中漏出一点。 凭着那一点意识之光,他察觉到有一只手在自己的胸膛上移动,但他分不清那是轻柔的抚摸还是温柔的擦拭。 再后来,他察觉到自己的脚泡进了水里,他轻轻打了个寒颤,随后一种温暖的舒适感遍布全身。紧接着,那只温柔的手又开始在他的脚上游走。 兴许是热水的能量将那条意识的缝隙冲开了一些,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芳芳在帮她洗脚。他想睁开眼,想挣扎着坐起来,想让她不要这么做。 可能量不够,他只能嗯哼了一声,分不清是无力地哀叹还是舒服的呻吟。这时,芳芳帮他擦干了脚,把他轻轻一推,他顺势往里面一个翻滚,然后便晕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感觉到身旁有人。在黑暗中,他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可她是谁,他却说不上来。 她转过身,贴着自己,吐气如兰。李默亲上了她的红唇,那是一种本能,不需要思考,也没有了任何的顾虑。 他紧紧抱着这具柔软的躯体,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名字,他忘情地喊着小美小美,伸手在她身上乱摸。可小美似乎有些抗拒,最后推开了他,离他而去。 李默醒来时,天已经亮了,他有点头痛。从床上爬起来,他看到桌上的水杯里有水,便一口喝了个干净。 他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屋外阳光灿烂,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闭上了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又尽力将腹中的浊气全部吐了出去。 如此几番后,他在椅子里坐下,开始回想着昨晚发生了些什么。他努力回想,可记忆却只停留在了餐厅的包厢里,只停留在老板娘讲述小美的那一段。 他又想起了那个梦境,他似乎梦见了小美。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想来应该是李健和高朗送的自己,可当他回过头时,看见了桌子上放着的那块手帕。 他走过去,缓缓拿起来,一阵肥皂的清香扑入鼻中,这味道,让他想起了芳芳。他的心里突然一个激灵,再看这手帕时,他终于想起了半年前那个夜晚,自己送酒醉的芳芳回家…。 第26章 二进恒丰 时隔半年,当李默再度踏进宝林大厦,来到恒丰证券的门前时,他的心情与上一次不可同日而语。那天的点点滴滴,就好像发生在昨日,一切依旧历历在目。 相比众泰,恒丰的交易大厅更加热闹一些,各种打扮,各种年龄的散户要多不少。李默并不急着去找朱秀雯,而是站在人群中,看着熟悉的黑板,听着报价机亲切的滴滴声,感受着那熟悉的氛围。 这几天他几乎跑遍了整个港岛,从最西边的摩星岭到最东边的小西湾,上山下海,跋山涉水,领略了真正的港岛风情,也再一次看到了贫穷与富裕的天差地别。 自从1956年来香港至今,他似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轻松和惬意,既不用为生计操心,又不用为交易做计划、盯盘和复盘。 这段时间,他的神经绷得很紧,不得不说,这个被安排的假期,来的正是时候。 “李默!” 听见这声惊呼后,李默立即转过头去,看见朱秀雯正睁着美丽的大眼睛,欣喜地看着他。 “朱经理,我来了。” 朱秀雯笑着伸出手:“欢迎加入恒丰。” 李默也伸出手去,与她轻轻一握,然后立即放开,饶是如此,他的一颗心就已经咚咚地跳了起来。 朱秀雯似是毫无察觉,领着李默四下参观介绍了一番,然后把他带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进门时,李默注意到了门上挂着的牌子,于是笑着说道:“原来已经朱副总了,恭喜恭喜。” 朱秀雯一边泡茶一边说道:“职位高压力也大,客户数量,交易额,佣金和利息,董事会对我都有很高的考核。” 李默笑着说道:“那我过来也算是支持你的业务了。” 朱秀雯将泡好的茶放到李默面前,说道:“那肯定是啊,怎么样,今天就开户吗?” 李默想了想,说道:“开户今天可以开,但资金要下个礼拜才能入账。” 朱秀雯点点头:“没问题,我喊人过来帮你开。” 朱秀雯说着喊了助理进来,嘱咐她拿资料过来给这位客人开户,那姑娘嗯了一声,匆匆又跑了出去。 “我跟你介绍一下,咱们这开户最低要求是一万块,满五万块开信用账户,这些跟众泰一样。但不一样的是,我们有ABC三个等级的交易办公室。 A就是5-10万资金的客户,一间20个人,配一個报单员,不需要填委托单,只要口头申报,然后在成交单上签字即可; B是10万-20万资金的客户,一间10个人,配一个报单员; C是20万-50万资金的客户,一间3-5个人,配一个报单员。” 朱秀雯对业务很熟悉,说起来如数家珍,头头是道。 李默默默地听着,待她说完,问道:“那50万以上资金的客户呢?” 朱秀雯先是愣了愣,随后笑着说道:“我这暂时还没有资金超过50万的客户,如果有这样的客户,我给他单独的办公室,配专用的报单员。” 李默笑了笑,说道:“那就劳烦朱副总了。” 朱秀雯怔怔地看着李默,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的资金,超过50万了?” 李默嗯了一声,谦虚地说:“也是最近刚好赶上了一波行情,买中了一只快速上涨的股票。” 朱秀雯睁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着,惊讶地看着李默。下一秒,她突然激动地握住了李默的手:“我早就说过,你一定会成为港岛金融圈里最耀眼的交易明星的。” 李默任由她握着双手,感受着她的兴奋与激动,也感受着自己从内心深处汩汩流出的快乐,那泉水叮咚,滋润着他的内心。 一路走来,经历了那么多事,直到此刻,他才第一次为自己的成就感到自豪。在这之前,无论他挣多少钱,他都没有太大的感触。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原来快乐是需要与人分享才会变得更加真实,变得更有意义,也会变得更加浓烈。 朱秀雯渐渐平静下来,松开了李默的手,又给他的杯子里添了些茶水,这才问道:“你说的那只股票,是南华吧?” 李默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这几天跌了不少呢,你卖了吗?” “已经卖了。” “什么价位卖的啊?” “均价40块5。”李默如实相告。 朱秀雯轻轻地鼓掌,说道:“哇,最近的高点啊,果然是高手。” 李默突然想起了李长明,心中掠过一丝阴影,他试探性地问道:“我听市场里的人说,南华的主力就在恒丰,操盘手就是你爸爸。” 让李默意外的是,朱秀雯丝毫没有犹豫,直接便承认了:“是的,原本是我哥在操作,后来遇到了一些问题,就由我爸接手了。” 这时,那位姑娘拿着单子走了进来,李默在填写资金量这一栏时,直接写了个50万以上,这让那位姑娘瞪大了眼睛。 尽管她并没有因为李默年轻而轻视他,可这位不像富二代的年轻人,居然有这么大的资金实力,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那姑娘出去之后,朱秀雯办公室的电话响了,她让李默先喝会茶,她去接个电话。电话还没讲完,闯进来一个人。 李默一看这人他认得,正是之前在九龙见过一面的浪荡公子韩学武。韩学武没有认出李默,甚至他连看都没多看他一眼,而是径直冲向了朱秀雯。 朱秀雯简单讲了两句便挂断了电话,皱着眉头问道:“韩大少爷,你这火急火燎的,又怎么了?” “你爸他人呢?” “病了,在家休息呢。” “病了?他什么时候不好病,偏偏要在这个时候生病。” 朱秀雯冷着脸说道:“怎么,我爸生病还得经过你批准才行啊。” 韩学武自知失言,嘿嘿笑了笑,说道:“秀雯你别生气,我也是给急的。伱看这几天南华都跌成啥样了,偏偏你爸这个时候又不在,这不急死人个吗。” “我哥不是在呢。” “他啊,嘿,他能干啥,还不是都听你爸的。” “我好像听说你并不在操盘团队里,就算我爸在,你也问不到什么的。” “我们好歹也是成员之一吧,行情跌成这个样子,他难道不该给个说法吗?” “什么说法?既然大家同坐一条船,那就该各司其职,充分信任对方。我虽然没有参与,但我也知道我爸的行事作风,他一定会为大家的资金负责的,况且我们以恒丰为担保,你还担心什么?难道,你违反约定,自己在外面私自建了仓位?” “我哪有啊,我就是看着价格突然跌的厉害,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我爸好歹是南华的董事会主席,”韩学武突然刹住了话头,好似这会才注意到屋里还有个人。 他看了李默一眼,不客气地说道:“喂,你出去一下好不好,我跟朱副总有事情要谈。” 朱秀雯眉毛一挑,大声说道:“他是我重要的客人,也是我的好朋友,你有什么话直接在这说,我没啥要背着别人的。” “好好好,那你招呼你的客人吧,我明天再来。”说着韩学武便出了办公室,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瞧过李默,更没有认出他来。 朱秀雯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啊,他这人就是这样,霸道惯了。” 李默喝了口茶,缓缓说道:“没事,我不关心他的态度。” 朱秀雯看着他,突然抿着嘴笑了起来。 李默不明所以,笑着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少年老成。” 李默笑了笑,说道:“我当你是在夸我。” 朱秀雯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本来就是夸你啊,夸你心智成熟,有些人别看年龄老大不小了,可思想却极其幼稚。” 这时,办公室的电话又响了,朱秀雯跟李默打了个招呼,跑过去接电话。李默喝了口茶,打算等她接完电话就起身告辞。 谁知朱秀雯挂上电话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晚上有空吗?” 幸福来得太突然,“空的”两个字,李默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了。 “太好了,今天晚上有一场冷餐舞会,我都给忘了,连舞伴都没邀请。” 李默愣了愣,本以为是两人的第一次亲密接触,谁知是被临时拉了个壮丁。 如果是其他事倒还好,哪怕是让他帮忙干点力气活也行,可参加一群陌生人的聚会,还是舞会,那对他而言,简直就是折磨。 他后悔刚刚答应得太快,忙补救说道:“舞会?啊,我不会跳舞的。” 朱秀雯宽慰道:“没事的,可以不跳舞,但不能没有舞伴。” “我……。”李默有些迟疑,想拒绝,却说不出口。 朱秀雯盯着李默看了一会,说道:“如果你不想去的话,我就一个人去好了,没事的,顶多就是被他们笑话而已。” “我去,但我真的不会跳舞。”李默听她这么说,心一软,便答应了。 朱秀雯一扫脸上的颓丧,笑着说道:“放心好了,我保证不拉你下去跳舞,但如果有其他姑娘要请你跳舞,那我可管不着哦。” 李默点点头,这才放下心来,因为他压根就不相信会有女的主动邀请他跳舞。 第27章 冷餐舞会 休市后,朱秀雯在办公室处理事务,李默则是看起了报纸。五点半左右,两人一起下楼,离开恒丰。 朱秀雯告诉李默,他们要去的地方距离恒丰步行差不多二十分钟的时间,在这个拥堵的黄昏时段,步行可能比开车能够更快抵达目的地。 相比坐车,李默更喜欢走路,那是一种悠闲自在的状态,尤其还有佳人在侧,夕阳黄昏,树影斑驳,自有一番浪漫情调。 两人沿着皇后大道中一路往东走去,看见下班的人流从大厦里涌出来,他们大多西装革履,拎着皮包,行色匆匆。这让李默想起了荃湾,那些从工厂里涌出来的纺织女工。 冷餐舞会安排在金钟的一家高档酒店里,两人到时大厅里已经来了不少人,正三三两两地站着闲聊。 其中有一个穿旗袍的年轻女子,在看见他们后便快步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抱歉地打招呼:“雯姐,真对不起呀,因为你不在会员名册上,我忘了通知你了。” 朱秀雯笑了笑,说道:“哎呀没事的,你刚接手这块工作,做事不周全也是正常的,不要放在心上。” 那女人看了眼李默,笑着问道:“这位小帅哥怎么称呼呀?” 朱秀雯介绍道:“我朋友李默,李默,这位是香港青年商会的蔡秘书。” 李默说了声你好,蔡秘书眼睛瞟着门口,脸上突然露出笑容。她对李默点了点头,便小跑着飞了过去。 朱秀雯往那边看了一眼,然后挽着李默的胳膊往里面走去。李默有些小激动,但他很快便意识到,这是正常的商务礼仪,这里的男男女女进来时都是这个样子。 整个大厅被分成了一个品字型,左边是一個舞池,右边是冷餐区,最前面是一个舞台,舞台的上方挂着一条横幅,上面写着:青商信托基金成立答谢会。 李默看了一会,转过头去,见朱秀雯也在盯着那个横幅看,眼神中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两人刚走到冷餐区,便有人过来跟朱秀雯打招呼。商会里男多女少,朱秀雯长得漂亮,又善于交际,自然很受欢迎。 她将李默介绍给大家,说他就是自己之前跟他们说过的那位土瓜湾的少年,可大家兴许早已忘了,又或者从来都没有真正对他感兴趣过,他们感兴趣的,只有朱秀雯本身。 李默觉得浑身不自在,却不能任性地转身离开。经过几番介绍与被介绍,他对这些所谓的青年才俊也有了一些大概的认识。 他们大多都是父辈或祖辈积累了财富后的富二代或富三代,这些人普遍的特点是受过高等教育,不少都在英国或美国读过名牌大学。 这些人西装革履,文质彬彬,他们对政治不感兴趣,但对赚钱非常着迷,说话时常带着英文代词,完全一副海派作风。 从他们的交谈中,李默得知,原来朱秀雯是商会的前任秘书长。所以几乎所有的会员她都认识,他们有的过来打招呼,有的遥空举杯示意。 在一番寒暄之后,朱秀雯轻声对李默说,有几个朋友她要过去打个招呼。李默让她只管去忙,自己则拿了杯苏打水,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了下来。 桌子上有一份报纸,他随手拿起来看,结果在第一个版面看到了香港青年商会信托基金成立的报道,上面配有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有不少他刚刚见过。 照片下面,是对香港青年商会的介绍,上面写着: 该商会成立于1950年,宗旨是为青年人提供发展领导才能,培育社会责任感及增进友谊,共建和谐香港。目前会员主要为香港18-40岁的年轻企业家……。 李默将报纸放回桌上,抬起头来,寻找朱秀雯的身影,看见她正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而围着她的几个男人则时不时地发出欢快的笑声。 李默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没人来跟他说话,不需要不停地自我介绍,或者听朱秀雯在别人面前夸他是个股市奇才。 这才是让他舒服的方式,远处喧嚣热闹,他独自呆在角落,静静地看着,而不是身在其中,做一个不合时宜的人。 活动很快便开始了,由那位蔡秘书主持,然后是会长、基金会负责人等等发言。这些人发言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开始以香港人自居,且言必称香港。 也许朱秀雯说得是对的,这些来自各行业顶尖家族的继承人,代表了香港的未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没几个普通人能够超越他们。 可在李默看来,这些人是谁,他们的父亲,爷爷是谁,都与他无关。他不需要刻意寻找朋友,一个人,一把剑,那就是他的江湖。 “李默!真的是你啊。”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李默回过头来,认出这人正是乾泰的那位老板杜明。 “杜老板,好久不见。” 杜明笑着说道:“也不算太久,没想到一年时间不到,你就已经走到这里了,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只是跟着来看看的,这种圈子,我可进不来,也不想进来。” “那倒是,确实没多大意思。” “你是青年商会的会员?” 杜明笑了笑,问道:“怎么,我是不像有钱人,还是不像青年人啊?” 李默认真地说道:“我觉得你跟他们不大一样。” 杜明朝舞台的方向扫视了一眼,不屑地说道:“那是,你别看这些人一个个人模狗样的,真正有本事的没几个。” “怎么会呢,他们都是大公司的总经理或者董事。” “我不是说他们都是废物,就是平庸而已,因为他们一开始就是开着车的,而普通人都是光着脚在后面追。 正常来说,他们总是会跑得比普通人快,跑得比普通人远,那是毋庸置疑的,当然也有少数人会把车开到河里去了,或者跟人撞车,最后被光脚的拉下来,但那毕竟是少数。 但是如果要他们像你这样,光着脚从荃湾来到港岛,从不名一文的穷小子到被人看得起青年才俊,那就没几个人能做得到了。” 李默自嘲地说道:“我今天虽然来到了这里,可还是一样被看不起,他们愿意跟我说话,只不过是看在我舞伴的面子上而已。” “那是,真正要别人看得起你,还得你有绝对的实力。越是上层社会,越是讲究门当户对,讲究利害关系。那种穷人的之间的温情,在这里不适用。” 李默突然觉得这人挺有意思,问道:“那伱呢?你怎么评价自己?” 杜明点了根烟,说道:“我啊,我的车很早就翻了,我从车底里爬出来,光着脚跑过一段,后来又有车过来把我接上了。所以呢,我跟他们不同,跟普通人也不一样,富的时候我比他们都富,苦的时候我比普通人还要苦。” 李默听出他话中的感慨和沧桑,却没有深入追问他的经历,毕竟两人这还是第二次见面。 “乾泰是不是也关了?” “是啊,这次港交所下了决心,什么关系都不好使了。”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杜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 李默拿起名片,看见上面写着:香港明辉投资有限公司,总经理,杜明。 “代客理财?” “都有,一部分家族资金,一部分外面的。” 李默哦了一声,将名片还给他。 “收着吧,什么时候有兴趣了,来我这一起干。” “我还是喜欢现在这种状态。”李默这么说着,还是把名片放进了口袋。 杜明看着不远处正与一个洋人青年聊得起劲的朱秀雯说道:“朱秀雯确实很优秀,她能把恒丰做得很好,但归根结底,她做的是股票代理,她能够给你的支持,无非是把你当作尊贵的大客户来服务,可那不是她所擅长的,也不是你真正需要的。” “哦?我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一个可靠的团队。” 李默摇了摇头,说道:“我不需要团队,我习惯了独来独往。” “那是你还没到那个层次,你在明,对手在暗,你不可能永远单枪匹马地过五关斩六将。 你越往上走,空间就越小,竞争就越激烈。到时候,你面对的对手也会越来越强,他们能够调用的资源和手段,远远超过你的想象。” 杜明走后,李默陷入了沉思。这段时间以来,他对投机的看法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却从未在那样一个高度去看这件事。 是啊,随着他资金量的增大,他的决策本身也会对市场产生影响,甚至会改变主力的操盘计划,从而反过来影响他决策的有效性。 就像这一次,他的四万股南华在整个盘子中已经有了一定的份量,他就不可能像操作四百股那样,轻松地进入或退出。 杜明说得没错,他不可能永远隐藏在角落里,玩他的解盘游戏。 如今,他已经开始从主力的角度去考虑操盘,可那还不够,他还得将自己的角色纳入主力的视野,甚至有一天,他自己当了主力,那么他要考虑的问题,需要的资源和信息,就更多了。 “饿坏了吧?” 第28章 全场瞩目 李默平常生活很有规律,这会早就过了他的晚餐时间,他早就饿了。 离他不远的桌子上摆满了各种食物,可他却迟迟没有起身去拿。潜意识里,他觉得该等朱秀雯回来。 听见朱秀雯的声音,李默抬起头,见她两只手各端着一个碟子,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还好,不怎么饿。”李默站起身来,接过她手里的碟子。 朱秀雯在她旁边坐下,拿起碟子里的一块三明治递给李默,有些歉意地说道:“真不好意思,都是熟人,一过去就被拉住了走不了。” 李默接过三明治,笑着说:“证明你人缘好。” 朱秀雯捋了捋头发,不经意地问道:“你认识杜明?” 李默嗯了一声:“之前他在荃湾开了家经纪行,跟他打过一次交道。” “他这人也是奇怪,放着家里的那么多产业不管不问,自己去搞黑铃铛。” 李默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他家里是做什么的?” “以前是南北行的老大。” 见李默愣愣地看着她,朱秀雯解释说道:“南北行是香港最早的华资转口贸易行业,南是指经营东南亚各地土产和食品为主,北是指经营内地出口货为主,贯通南北贸易。” 李默哦了一声,说道:“就是做进出口贸易的?” “你可别小看这做进出口贸易的,那时候洋行只做外洋生意,若要与中国内地及南洋进行交易,就必须假手南北行的商号。 在和平前的一百年里,南北行的事头或大班的地位,要比洋行或船公司的买办还要高,就算做一名管店、伙头或后生,都是胜人一筹者。 我爸当年就是在南北行做练习生,后来做了官店,又做了买手,出来自己做事后,当初的老东家也给了不少帮忙和支持。” 李默缓缓点头,随后又问:“你说以前是南北行的老大是什么意思,现在不是了吗?” 朱秀雯往远处看了一眼,回过头来轻声说道:“杜明他爸爸,在二十年前被人枪杀了,从那以后,乾泰行就一蹶不振,生意渐渐萎缩,如今规模和影响力都已经跌出前十名了。” 李默有些不解地问道:“那他,怎么能进青年商会的呢?我刚看报纸上说,入会的要求很高的,除了资产这块硬性规定以外,还有个人或家族影响力。” “乾泰行的影响力是弱了,可杜家,却仍是香港最有实力的四大家族之一。” 李默想了想,问道:“是其他生意做得红火?” 朱秀雯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考考你,他们家族靠了什么生意翻的身。” “地产。”李默脱口而出。 朱秀雯嗯了一声,说道:“在他父亲遇刺之前,他们家族买了很多地皮,几乎买下了大半个铜锣湾。在最近这十年里,杜家靠着地皮开发,再次走入了公众视野,重新成为让所有人不敢小觑的豪门世家。” 李默哦了一声,想起了刚刚杜明说的话,看来他是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或者以自己的努力做一番事业。只不过经纪行结束后,他的投资公司还是得到了家族资金的支持。 这时,音乐声响了起来,灯光也变得柔和黯淡了一些。 “跳支舞吧,秀雯。”有个人跑过来邀请,这人二十五六岁,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刚刚他们进来的时候第一个跑过来打招呼的就是他。 李默记得这人叫赵文杰,家里是做船运生意的。这家伙在看女人的时候眼睛会发光,嘴巴里说的话像是蜜糖一样。 李默对他没什么好感,这家伙明明自己带了一個相貌不俗的舞伴,却把人家丢在一旁,四处去跟别人的女伴搭讪。 “我可是带了舞伴的哦,这第一支舞,原则上我是要跟他跳的。”朱秀雯看着李默,笑盈盈地说道。 赵文杰看了李默一眼,笑嘻嘻地说道:“我猜,他不会跳舞。” 朱秀雯愣了愣,随即笑着说道:“不管他会不会跳,出于礼貌,你要邀请我跳这第一支舞,还是得经过他的同意才行。” 赵文杰皱了皱眉头,有些犹豫,却又不肯就这样打了退堂鼓。随即,他便语气有些生硬地问道:“小弟,我可以请你的舞伴跳个舞吗?” 李默看向朱秀雯,说道:“我不跳,总不能也不让你跳。你自己决定吧,如果不嫌他讨厌,那就去吧。” 朱秀雯忍俊不禁,笑着站了起来。赵文杰瞪了李默一眼,转过身,换了一张笑脸,牵着朱秀雯的手飘向了舞池。 很快,舞池里的人多了起来,男的绅士,女的柔美,他们牵着手,他们搂着腰,他们在音乐声中翩翩起舞。 李默远远地看着,他觉得有些新奇,但更多的是陌生。尽管如今的他也有了一些钱,但骨子里,他还是土瓜湾的那个穷小子。 他不爱喝酒,不会跳舞,也不喜欢跟陌生人交际。他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这不是他的世界。 朱秀雯的舞技很好,一曲完结后,又有人请他跳舞,而这一次,她没有让那人来征询李默的意见。 很快,朱秀雯便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李默的眼睛一直都盯着她那不断舞动的身影,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她仿佛是一只迷失在枯树林里的白蝴蝶。 渐渐的,舞池里的人少了,空间大了,她的动作变得更加舒展,引得全场掌声雷动。 那位蔡秘书也在跳舞,如果单独看,李默觉得她也跳得很好,可什么事就怕比较。有朱秀雯在旁边,她便成了陪衬,甚至连陪衬的资格都不够。 很快,蔡秘书那一对也下去了,舞池里就剩下三对男女。而这时,又有一对男女漂然而入,两人步履轻盈,琴瑟和谐,大家很快就鼓起了掌。 李默的目光也转了过去,他先是看见了男人的脸,觉得有些眼熟,再仔细看,认出这人是李长明。 而他的舞伴,那个身材凹凸有致,长相甜美的姑娘,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由于她一直在转圈,过了好一会李默才确认,她确实是卢晓美。 两人的舞技都相当出色,渐渐压过了朱秀文和她的搭档。这时,其他人都退了下去,场上就剩两对男女。 他们似是在暗自较劲,又像是晚会的舞蹈表演,大家不停地鼓掌叫好,将晚会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音乐结束后,在大家的欢呼声中,四人从舞池中走了出来。朱秀雯与众人打了个招呼,来到了李默这边。 她额头上已经微微出汗,胸脯上下起伏,一边拿手扇着脸颊,一边说道:“哎吆,好久不跳,体力都下降了。” 李默将一杯苏打水递给她:“还是很厉害啊,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朱秀雯喝了一口水,喘着气问道:“你有没有看我跳啊?” “看啊,一直都盯着你在看,眼睛都酸了。” “真的假的啊?” “真的啊。” “那我问你,我跟最后上来的那个姑娘谁跳得好?” 李默愣了愣,说道:“各有千秋吧,伱们的风格不大一样。” “哈,被我拆穿了吧。” “什么?” “你不是说一直盯着我看的嘛,那怎么知道别的姑娘跳得怎么样啊?” 李默愣住了,不知该如何辩驳。 “逗你呢,怎么样,要不要上去试试?” “不去,我不会。”李默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我说呢,李默在众泰做得好好的,怎么想着要走呢。”一个宏亮的声音在两人背后响起,李默转过头去,看见李长明带着卢晓美走了过来。 朱秀雯朝李长明身侧看了一眼,笑着说道:“李总日理万机,居然还认得公司的小散户?” “这话说的,客户不分大小,都是我们众泰的衣食父母,我平常只要有空,都是会去交易大厅看看的。” 朱秀雯哦了一声,说道:“我一直以为众泰只关心大客户。” “那是朱副总你对我们众泰的误解,我们确实对大客户提供各种无微不至的服务,但对于小散户,也一样会关心和支持他们的交易。 就拿李默来说,他在散户阶段,我们就给了他很大的支持,不然他怎么会成长得这么快呢,李默,我说得对不对? “是啊,李总对我一向很支持。那我下周一过来办手续,找李总签字,到时候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李长明摇着头叹息道:“哎呀,说来说去,你还是要走啊。说心里话,我是真舍得你走啊。 你知不知道,我已经给你专门准备了交易室,配备了交易助理,本来是想下周一给你个惊喜的,现在看来,你是去意已决啊。” 李默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是的,我已经决定去恒丰了,但我还是很感谢众泰给我的支持和带给我的运气。” 李长明点了点头,说道:“我们众泰唯一比不上恒丰的,就是没有朱副总这样的美女老总。也是,你李默是少年英雄,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能理解。” 朱秀雯被说得脸色有些不好看,岔开了话题:“李总,你也不介绍一下你的舞伴,舞跳得这么好。” 李长明回头看了一眼,笑着说道:“她叫卢晓美,是丽景夜总会里专业陪舞的。跳舞么肯定好的哇,跳得不好不要没饭吃的,小美,是不是啊。” 第29章 跳支舞吧 卢晓美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着他们的谈话,时不时偷瞄李默一眼。让她没想到的是,李默这么受欢迎,而更让她没想到的是,李长明会这么说她。 在听见朱秀雯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时,卢晓美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等待着李长明给她俩做介绍。在听到李长明堂而皇之地说她是丽景夜总会的舞女时,她的俏脸唰的一下变得通红。 一时间,她恨不得有个地洞能让她钻下去。 她本能地想转身逃走,却又不想让自己那么狼狈。她想争辩,却发现人家说的是事实,最终,她也只是愤怒地低着头,不敢看朱秀雯,更不敢去看李默。 李长明却根本不管卢晓美的心思,而是看着朱秀雯说道:“朱副总,你抢了我的明星客户,可以陪我跳支舞吗?” 朱秀雯看了眼李默,见他正愣愣地望着桌上的水杯发呆,似乎没听见他们说话。她又看了眼低着头的卢晓美,随后起身随着李长明去了。 两人走后,卢晓美在李默对面坐了下来。 “你的舞伴很漂亮。” 李默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个在舞池中翩翩起舞的身影,自嘲地说道:“是大家的舞伴。” “吃醋啦?” “你刚也听见了,我只是她的客户,其中一个客户。” “看来你股票做得真的很好,两位老板都很看重你。” 李默看着卢晓美,略显犹豫。 “想说什么?” “你的舞伴是个花花公子。” 卢晓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跟我没关系,她只是我的客人,其中一個客人。” “这也是工作?” 卢晓美摇摇头:“今天我休息,他邀请我,我就来了。我只是想来看看,上流社会的人,在夜场之外的生活是怎样的。” “有什么差别?” “似乎戴了一副面具,在阳光里奔跑,说的话,做的动作,都很虚伪,只有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对我们的鄙夷是一样的。” “如果当时知道你选择的是这条路,我说什么都会拦着你的。” 一阵沉默之后,卢晓美开口说道:“对不起。” 李默抬起头来:“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卢晓美低下头:“有,我骗了你。” “你没骗我,确实有人向你求婚,只不过伱自己拒绝。” 卢晓美抬起头,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去过华美达餐厅,正巧遇到了那个人,他又正好说起了这件事。” 卢晓美轻咬着嘴唇,好一会才说道:“我不想你知道我又回舞厅去了。” 李默看着卢晓美,缓缓说道:“我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你宁愿去舞厅上班,也不愿嫁个有钱人,做个富太太?” 卢晓美沉默了一会,说道:“随便嫁给一个有钱人,我总觉得那样是把自己给卖了。不止肉体,连灵魂也一起打包给卖了。但是去舞厅,我只是出卖了自己的一部分,我还在守着我的底线,只是这个底线,相比之前,又往下沉了几分。” 李默看着卢晓美那有些茫然的眼神,心里有些难受。他不想跟她谈这个话题,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现在沉到哪里了?” “如果之前出卖的是脸面,底线是在脖子这边。那么现在,”卢晓美咬了咬嘴唇,有些艰难地说道,“现在,就是在这里。” 李默看着卢晓美拿手在脖子处比划了一下,然后又在肚脐眼处划了一条线,心中五味杂陈。 此刻的他,不知该欣慰,她还没有完全沉沦,还是该悲哀,她不知自爱,在这样的泥潭里打滚。在李默看来,所谓的底线,只不过是时间线而已。 卢晓美突然有些激动地说道:“不管你怎么看我,总之这回我没有骗你。你也不用难过,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无论结局如何,我都认了。” 李默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是的,我们都有权利选择走自己的路,不需要向别人交代什么。” “我,”卢晓美的眼睛突然红了,她转过头去,用手背轻轻擦了擦眼睛,过了一会才转过头来,“当初我之所以骗你,就是怕你知道了会不顾一切地来帮我。我知道你是个心善的人,可我不想拖累你,更不想因为钱而稀里糊涂地跟你走到一起,那样对你不公平。” 李默沉默了一会,说道:“过去的事就不说了,那现在呢?” 卢晓美不解地问:“现在什么?” 李默真诚地说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尽管开口。” 卢晓美欣喜地问道:“我们还是朋友?” 李默点点头:“本来就是,一直都是。” 卢晓美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陪我跳支舞吧。”卢晓美抹着眼泪说道。 李默摇摇头:“我跟你说过,我不会跳舞。” “我教你。”卢晓美脸上仍旧挂着泪痕,那欢快的笑容,如雨后的彩虹。 李默还想拒绝,但当他看着卢晓美那期待的眼神时,推辞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站起身来,说道:“说好了啊,我是真的不会跳,一会把你踩痛了可别怪我。” 卢晓美也站起身来,伸出了纤纤玉手。 李默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拉住的,还有她脸上洋溢着的笑容。那笑容,和除夕夜那天的很像,很像。 此时正好一曲结束,朱秀雯和李长明从舞池出来,正好看见李默和卢晓美从另一侧进入。两人停下脚步,有些惊讶地望向舞池中央。 李长明望着舞池问道:“你刚不是说李默不会跳舞吗?” 朱秀雯没有说话,因为李默的滑稽动作已经帮她回答了这个问题。他是真的不会跳,整个人又僵硬又没有节奏感,一上去就左支右拙,还踩了卢晓美两脚。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甚至还有人起哄说下去吧。要是换了一般的舞伴,可能真的要生气下场了,可卢晓美却很有耐心。她一连被踩了两脚,却一点也不生气,甚至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变过。 这样的舞伴,是所有男士梦寐以求的。关键她的舞技还特别的好,在她的引导下,李默渐渐冷静下来,慢慢跟上了她的步伐。人们的哄笑声渐渐停了下来,开始认真观看两人的舞蹈。 这两个人在一起,和刚刚所有的组合都不一样。一个年轻的稚嫩青年和一个甜美的靓丽姑娘。一个僵硬笨拙,一个轻盈灵动。一个严肃地像在扫雷,一个甜美地像是陶醉在春风里。这样的一个组合,成了一道别样的风景。 一曲终了,大家毫不吝啬地给予了长久的掌声。卢晓美弯腰行感谢礼,李默有样学样,又引得众人哈哈大笑。两人手牵着手走出舞池,马上便有人过来邀请卢晓美跳一支舞。 卢晓美被好几个人包围着,她转头去看李长明,见他正和几个人打招呼,似是要提前离开的样子。她跟身边几人说了声抱歉,跑到了李长明的身边。李长明没有理会她,只是再次跟众人告了罪,然后便往门外走去。 刚刚的一场舞跳下来,卢晓美的心情好了许多,喜欢跳舞的她,原本倒还真想再跳一支。可此时李长明已经往外面走去,作为他带来的舞伴,似乎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跟别人跳舞。 卢晓美转过身,在人群中找到了李默的身影,发现他正看着自己。她笑着跟李默挥了挥手,然后快步往门口走去。 “不放心就出去看看吧。” 李默回过头来,见朱秀雯正微笑着站在自己的身旁。 “我有啥不放心的?” “我听说李长明这个人很小气的,刚刚你们跳舞的时候,那位小美姑娘看你的眼神那叫个柔情似水,我看他咬牙切齿的,不知道回去会不会辣手摧花哦。” 李默有些紧张地往门口望去,那里已经没有了卢晓美的身影。他回过头来,皱着眉头说道:“这不至于吧,他能跟别人的舞伴跳舞,他的舞伴跟其他人跳一支舞又怎么啦?” 朱秀雯有些惊讶地看着李默,似乎李默问的是一个极其荒唐的问题,类似太阳为什么不能从西边升起来,男人为什么不能生孩子。 她见李默的眼中满是担忧,笑了笑说道:“跟你开玩笑的啦,没那么严重,那位小美姑娘应该不是他的女朋友。” “你怎么知道?” “如果他把小美当成女朋友,那么刚刚就不会那么刻薄地羞辱她了,那样说也是在羞辱自己。我猜啊,可能他是在丽景认识了小美,觉得她舞跳得不错,便邀请她来参加舞会,仅此而已。” “不是女朋友就不会为难她了吗?” “李长明这人虽然心胸狭窄又睚眦必报,但好歹也是李家的大公子,自恃身份,不会在外面打女人的。但如果是他包养的女人,如果跟他回家的话,那就不好说了。” 李默点点头,一颗心稍稍安定下来,他相信小美是不会跟这种人回家的。 这时,音乐声再度响起。 “陪我跳一支舞呗。” “我不会跳啊,你刚也看见了。” “我看见了,跳得挺好的。” “别开玩笑了,笨得要死,还踩了人家好几脚。” “那是一开始,后面跳得有模有样的。” 李默想说那是卢晓美带得好,可他朦朦胧胧意识到,似乎不该在一个女人面前夸另一个女人。于是,他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呵呵笑了笑,没有说话。 朱秀雯看着李默,伸出了手,微微翘着嘴巴说道:“不行,我自己的舞伴,还没有跟我跳过呢,必须跳一支。” 李默愣了愣,他没想到朱秀雯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一直以来,她给李默的印象是女强人,是落落大方,是英姿飒爽。 可此刻,此时此地,她却展现出了一副小女儿模样。李默觉得惊讶,却完全没想过,她也不过是个二十二岁的姑娘。 “好,你不怕被我踩的话,我很乐意。”李默说着拉住了朱秀雯的手。 朱秀雯一边走,一边抿着嘴笑。两人手牵着手进了舞池,李默轻轻搂住朱秀雯纤细的腰肢,小心翼翼地跟着她的节奏动了起来。 有了先前的经验,李默的胆子也大了一些,对跳舞也不像先前那么抗拒了。而朱秀雯的舞技很是娴熟,甚至比小美更会照顾人,于是,他越跳越轻松,越跳越有模样。 “你跟那个小美认识?” 李默愣了一愣,脚下一个迟钝便踩到了朱秀雯的脚。 “别紧张,我又不是查户口的。” “没紧张,她是我之前的邻居,平常进进出出见过几面。” “哦,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在丽景跟他认识的呢。” “没,没有,我没去过那种地方。” “哪种地方?” “就是……,”李默就是了好一会儿,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就是有女人陪酒卖笑的地方。” 李默顿了顿,嗯了一声。 “你以后会去那种地方的,早晚会去的。” “我不会去的。” “我看她看你的眼神有点不一样。”朱秀雯换了个话题。 李默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普通朋友。” 朱秀雯轻嗯了一声,有些动情地说道:“小默,我知道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关系,至少现在还不是。因为以你的能力,如果她是你的女朋友的话,根本不可能,也不需要去那种地方工作。” 整个晚上,朱秀雯的这句话始终回荡在他的耳边。躺在床上,他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脑袋里想的都是怎么把卢晓美救出火坑。 虽然他嘴上说,每个人都有权力选择自己要走的路,虽然他嘴上表示不会看不起她,毕竟她没有随随便便地把自己卖了,还是在自食其力地生活。 作为朋友,他真的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样慢慢地沉下去。可他又能怎么做呢?把她赎出来,给她钱,然后呢?她以身相许,然后,他们稀里糊涂地在一起? 这天晚上,李默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身处一片黑暗之中,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突然之间,灯光亮了起来,他看见有一排穿着性感的年轻女人走到自己面前,像商品一样让他挑选。 在人群中,他看见了卢晓美。 她正望着自己,那眼神中,有哀怨,也有期许。 第30章 丽景之星 丽景花园位于北角东部,是四十年代建成的一家老牌夜总会,老板和股东都是解放前从上海过来的移民,南华纱厂的韩寿年便是股东之一。 韩学武一向与父亲不对付,平日里各忙各的,互不干涉,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喜欢在丽景招待客户,与朋友相聚,甚至独自一个人过来坐一会,喝上一杯。 今天晚上,他就是一个人。经理过来问他要不要找个人陪他,他摆摆手,只让把自己的存酒拿来。酒拿来后,经理刚要走,他突然开口:“让卢晓美过来。” 经理停下脚步,有些迟疑地说道:“小美今天请假了。” “请假?”韩学武皱眉问道,“什么原因?” “说是身体不舒服。” “不舒服?”韩学武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经理有些紧张地站在一旁,他知道,这二世祖每次露出这副表情时,都没有什么好事。 “让雪莉过来。” 经理如蒙大赦,赶紧跑去包厢找人。 不一会,雪莉来了。 “韩少,你找我啊。”雪莉在韩学武身旁坐下,丝毫不显得拘束。 “小美呢?” “今天她请假了。” “什么事?” “不大舒服吧,”雪莉有些迟疑地说,随后又加了一句,“我走的时候她还在睡觉。” 被韩学武盯住了看绝不是什么舒服的事,雪莉拿起酒瓶给杯中倒酒。 “昨晚跳舞跳得那么起劲,不像是有什么不舒服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昨晚我们回去的时候下雨,我们俩都给淋湿了。” “是不是李长明约了她?”韩学武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 雪莉正将酒瓶放回桌上,听韩学武这么问,手一抖,差点将酒瓶给打翻了。她慌忙扶住了瓶子,抬起头来,见韩学武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尽管跟他上过床,她却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平常见他时比之前随意一些,却不敢恃宠而骄,尤其是这个时候,尤其是关系到卢晓美的事。 她心里清楚,韩学武已经对卢晓美动了感情。至于这個过程是怎么一步步发生的,她并不很清楚。也许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也许是突然就迸发了。 卢晓美第一次与韩学武见面,还是她从中牵的线。当时吃过一次饭后,他并没有怎么上心,后来又约过小美一次,但据小美说那次不欢而散,后来两人就没有再见过。 有一次韩学武跟她老板吃饭,途中不知怎的说到小美。老板听经理说过,小美去了韩学武的公司上班,便随口问韩学武,小美表现得怎么样。 老板问得很暧昧,韩学武先是愣了愣,随即便说还可以。就是那天之后没多久,韩学武就把雪莉约了出来,两人吃了顿晚饭,去了酒店。 办完事,躺在床上的雪莉浮想联翩,她以为自己走运了,韩学武看上她了。她有自知之明,从没想过要做韩太太,但金窝藏娇的梦终究是做过的。 可韩学武却把她弄到了丽景去上班,这也算是金窝了,却不是藏娇,而是把她给卖了。失望之余,她也认清了现实。在人家眼里,自己只是个不入流的舞女。 她想跟韩学武说,自己不是那种什么人都可以上的妓女,可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突然意识到,在他们眼里,也许舞女和妓女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上班没几天,韩学武便提到了小美,他说在一家东南亚餐厅吃饭时看见她在做服务生。 雪莉说是的,又说那边的薪资很低,工作时间很长,老板娘还特别凶。 韩学武便说,作为好姐妹,她应该把小美带到这里来。 雪莉说小美不会愿意来的,韩学武说这就看她的能力和诚意了。 雪莉突然有个想法,韩学武之所以把她弄到这里来,就是想透过她把小美带到他的这个世界里来。 她有些心酸,也有些生气,可她的情绪不值一提。她已经有了一个判断,那就是如果她不能把小美弄来,她就得离开这里,甚至连以前的那个舞厅也回不去了。 小美来了,韩学武却表现得好像根本就不记得自己认得这么一个人。他每天都来,却只找雪莉陪他喝酒。雪莉早就已经看明白了,便主动将小美带到他的面前。 韩学武只是冷淡地点点头,说小美是雪莉的朋友,那就也是他的朋友,在这里,有什么事只管找他。 雪莉知道韩学武对卢晓美动了心思,却没想到他的心思这么重。他把卢晓美弄到丽景来,却不让她陪酒,而是让她在舞台上唱歌,偶尔有客人邀请才陪着跳一支舞。 如此一来,卢晓美居然成了丽景之星,据说还要让她参加6月份的香港小姐选美。一时间,她在丽景变得炙手可热,大家都讨好她,客人也让着她。 自然,她的待遇和地位也远在雪莉之上了,而她的特殊待遇还不止于此。 有一次一个客人喝多了,非要拉着小美出台。小美不敢像之前那样一个巴掌甩过去,只是推,只是躲。可在这种地方,推是推不开的,躲也是躲不掉的,除非有人帮你出头,而那个给她出头的人,就是韩学武。 一般来说,在这种地方,总是客人为重,舞女为轻。挨个巴掌,被占点便宜,或受点羞辱,这都不是事,经理只会敷衍着调停,绝不会为了一个舞女而向客人动手。 可韩学武却动手了,不但打了,还把人打进了医院。 对方也是有身份的人,这事便不肯罢休,最后是他父亲出面才算把事情给摆平了。不过从此以后,大家都知道了,这个小美是韩少的人。 雪莉私下也问过小美,有没有跟韩学武上床。小美骂她下流,问她怎么尽想些这种事,又说自己跟韩学武根本就不熟,来了丽景后也没说过几句话。 那天雪莉是在场的,她看见了韩学武的眼神,一开始的紧张,随后的愤怒,在看到小美被那人打了一巴掌后,他从位子上暴起时眼中的杀气,以及后来小美在他怀中哭泣时他眼中的温柔。 雪莉知道,卢晓美在韩学武的心中已经有了很重要的位置,那不光是因为他还没得到她的缘故。 两人虽是好姐妹,可嫉妒心不分亲疏。此刻,面对着韩学武那冷峻的眼神,她一方面是出于害怕,一方面也许是出于嫉妒,总之,她不打算再为小美遮掩了,既然她自己都不怕,那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想到这,她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好像有个什么舞会,我怕你不高兴,所以……。” 韩学武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看都没看雪莉一眼,径直往外面走去。 雪莉呆呆地坐在那,直到经理喊她回包厢招呼客人,这才起身,拖着疲惫的身躯往里面走去。一边走,她一边揉着自己的脸颊,在来到包厢门口时,她终于挤出了一张笑脸。她拿出小镜子看了看,抿了抿嘴唇,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第31章 我和海风 卢晓美走出酒店时,李长明已经在车上了。 她走过去,李长明摇下车窗,递出来一张十块的钞票,说他有点急事不能送她了,让她自己坐车回去。 卢晓美说不用,她坐电车回去。李长明却将钱往外一扔,然后摇上了车窗。随后,车子开始往前移动,很快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卢晓美捡起地上的十块钱,对着车子消失的地方呸了一声。酒店旁边的地上坐着一个乞丐,正目光炯炯地望着她,想来刚刚那一幕,都被他看在眼里。 卢晓美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甚至觉得连这个乞丐都在鄙视自己。她攥着那十块钱走到那个乞丐面前,乞丐望着她的手,脸上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赌气把这十块钱扔给这个乞丐。可最终,她还是打开了包包,将十块钱放进去,又从里面拿出一个硬币丢在了乞丐的破碗里。 做完这一切,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酒店,然后沿着皇后大道往东走去。时间还早,她并不急着搭电车回去,她想走一走,看看这夜香港的景色。 自从在丽景上班后,她便搬去北角跟雪莉住在一起。如今她倒是有时间也有点闲钱逛街了,可她却没了那個心情。 丽景的上班时间正常是在晚上6点到12点,但有时候收工后会吃宵夜,所以她经常要在午夜两三点到家,洗漱,到天蒙蒙亮才睡觉。 通常她会睡到下午,迷迷糊糊地起来,洗漱,吃东西,化妆,然后她便有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如果有安排要陪领导或客户吃晚饭,那这个时间也就没了。 可就算有这两小时的空闲时间,她也觉得自己没有了以前那种逛街的兴致,只想在床上多躺一会。如今的工作时间和工作量都比不上在华美达餐厅那会,可她却觉得更累,那是一种心累。 她发现自己陷入了另一个生活的漩涡,每天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前阵子她就遇到过一个酒醉的客人,非要拉她去开房。 她吓得哇哇乱叫,可周围只有嘻嘻哈哈看热闹的,同事,领班,经理,还有平时给她印象不错的客户,都只是在那看,最后是韩学武出手帮的她。 想到韩学武,她心中微微一动。这人真是有些奇怪,一天到晚阴着个脸,让别人都不敢靠近他。可卢晓美在与他接触后却发现,这人的心思其实并不复杂。 只不过,他习惯性地戴着一副面具,用阴晴不定的表情,用冷冷的眼神,用喜怒无常来拒人于千里之外。 一辆轿车如风一般从她身边穿过,把她吓了一跳。她转过头去看,却只看到昏暗路灯下的一道残影。 她回过头来,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熟悉的路口,前面不远的那栋唐楼,就是她之前租住的地方。 她又想起了李默,想起了两人在湾仔的相逢与相识。而如今,他们已经走在了不同的人生路上,能够给予彼此的,只有祝福。 她收回目光,沿着轩尼诗道继续往东走。她并没有打算花一个小时走回家,只想再走一会,走到电车从她身后追过来。 她没有等到电车,等来的是一辆小轿车,开车的,是韩学武。 卢晓美有些惊讶地望着驾驶座里的韩学武,好一会才笑着招呼道:“呀,怎么是你,这么巧啊。” “上车。” 韩学武跟她话,总是冷着脸,一副命令的口吻。一开始这种口气让她觉得委屈,让她有些生气,不过现在,她已经习惯了。 她上了车,在副驾驶位坐下,刚拉上车门,车子便开动了。韩学武不说话,只是闷着头开车。 车子开得很快,沿着英皇道,一路咆哮着往黑暗里钻。卢晓美眼看过了她住的地方,却不敢出声。 她看着韩学武那冷峻的侧脸,隐隐猜到些什么。这家伙,看来是对自己去参加舞会有意见,这会正在耍性子呢。 终于,车子在海边停了下来。卢晓美大概判断,此处位于港岛最东边,而海对面那片黑漆漆的地方,就是调景岭的所在,九龙魔鬼山。 两人都沉默着,望着黑黝黝的海面,听着浪潮拍岸的声音,直到海风将他们心中的浮躁吹尽,才有人开口说话。 韩学武有些揶揄地说:“参加了舞会居然一个人走回家,这么惨?” 卢晓美昂着脖子说:“我自己想走一走,不行啊。” “怎么这么早就结束了?” “我就是去陪他跳支舞,跳完了,就走了呗。” “为什么要跟他去参加什么狗屁舞会?” “昨晚他在丽景,说我舞跳得好,又说今天他们青年商会有个舞会,那些人跳舞都很厉害,他说想找个舞跳得好的,要拿个第一名,然后就邀请我当他的舞伴。” “早就跟你说过了,不要跟客人出去,推不掉就找我。” “我有自己支配自己时间的权利吧,我当他是朋友,就是去跳个舞而已。” 韩学武冷哼了一声,说道:“朋友?你觉得他这种人会把你当朋友?” 卢晓美低下了头,有些沮丧地说道:“不会,他从骨子里看不起我。” “知道就好。” “那你呢?” “我什么?” “你会不会把我当朋友?” 韩学武愣了愣,骂道:“别扯我,没脑子的,被你气死了。” 卢晓美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 “你是,特地来找我的?” “我来通知你,明天晚上约了你前老板吃饭,你一起去吧。” “哦,那我还去丽景上班吗?” “你跟着我就行了,算伱上班。” “好呀。” “这次怎么答应得这么爽快?” “我觉得你其实也没那么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都那么怕你。” “你不怕我么?” “以前怕。” “现在为什么不怕?” “你保护我,为了我得罪客人,我就不怕了,你是自己人。” “傻子。” “吴老板那边,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韩学武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 “上次你跟他在丽景喝酒,我听见他在说什么身家性命都压上了,就靠着你发财了什么的。但是昨天他来的时候,我见他脸色很不好看,还一个劲地在找你。” 韩学武恼怒地说道:“这种人,一点都沉不住气的,赚钱的时候嘚瑟,亏了就要死要活的,我就看不起这种人。” “那你还跟他合作?” “我哪跟他合作了,是他死皮赖脸地要我带他赚点钱。我是看在他之前帮过我忙的份上才答应的。” “那现在怎么办?他这人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看明天的情况吧,行情应该能稳住,稳住了就没事了。” 卢晓美有些担忧地问:“那万一稳不住呢?” 韩学武沉默了一会,说道:“如果稳不住的话,明天你不要去丽景上班,也不要呆在住的地方。” 说着,韩学武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塞给卢晓美,说道:“你去九龙纱厂找阿斌,上面有他的地址和电话,到时候他会给你安排住的地方,回头等我把事情处理好了会去找你。” 卢晓美有些惊讶地问道:“我为啥要躲起来啊?” 韩学武看着卢晓美,神情有些复杂地说:“如果明天南华跌破30块,那么他就会被强制平仓。据我所知,他这次压上了全部身家,还借了不少高利贷。 如果真的爆仓了,他可能会失去理智。正常来说他不敢动我,可稳妥起见,我还是会躲一躲。如果他找不到我,有可能会迁怒于你。” “除非他真的发疯了,找不到你,难道随便找人杀了泄愤啊。” “你不是随便什么人。” 卢晓美愣住了,她看着韩学武,他那一贯阴冷的脸庞,居然呈现出一种少有的真诚和羞涩。这让她一时间怔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韩学武恢复了平静,他转过头去,望着海面。 像是为了安慰卢晓美,又像是自我安慰似地说道:“我今天已经去找过朱光喜了,我跟他说了,明天价格绝不能跌破30块,如果跌破30,那我们韩家就退出这一次的操盘计划。” 卢晓美有些听不大懂他说的这些,问道:“朱光喜是谁呀?” “是恒丰证券的老总,也是我们这次操盘的主要负责人。” 恒丰证券?卢晓美想起了朱秀雯那张美艳的脸庞,又想起了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俊朗少年。 韩学武继续说道:“这样跟你说吧,其实这只股票本来就是我们在操盘。” 见卢晓美还是愣愣地看着他,韩学武又补充说道:“我们买的这支股票,其实就是我们家的公司,南华纱厂。” 卢晓美这次听懂了,不解地问道:“既然是你们自家的公司,那价格不听你们的吗?” 韩学武苦笑道:“哪有那么简单。” 卢晓美哦了一声,说道:“我对股票不大懂。” 韩学武点点头,说道:“没事,你不懂最好,我也不是要你给我什么建议,就是找个人说说,最近压力有点大。” 卢晓美拍着胸脯说道:“那你说吧,我虽然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我可以做一个好听众。而且你放心好了,我肯定不会出去乱说的。我保证,你接下来所说的话,除了我,另一个听见的,只有这里的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