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微秦丰业》 第1章 全没了,一个也回不来。 “报!八月十四,东陵国八万将士被困阴山,全歼!” 元祯十年,深秋。 相国府,书房内。 案几上烛火闪烁,白明微看着手中沾满鲜血的十一封信,双手颤/抖。 “报!相府嫡长子白伯远阵亡。” “报!相府嫡次子白仲远阵亡。” “报!相府幺子白季远阵亡。” “报!相府长孙白珺阵亡。” “报!相府幼孙白瑜阵亡” “……” 整整十一封。 全是白家男丁的死讯。 有父亲的,叔父的,还有各位兄长的。 白明微死死地攥着拳,指甲深深刺进了手掌而不自知,巨大的悲痛冲击着她,眼泪止不住簌簌而落。 “明微,祖父教过你什么?” 案几后,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 “祖父……” 白明微哽咽着,喉咙因为极度的悲痛,已沙哑无力,连完整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道枯槁消瘦的身影靠坐在太师椅上,两手无力地垂着,却还镇定地教导他的孙女。 “我白家人铁骨铮铮,就算碎骨断头,也只流血不流泪。” 这句话,曾是白明微克服无数困难的支柱。 可如今,听在耳里,她只觉那样的沉重。 所以,眼泪不但没有止住,反而越涌越凶。 同样的,这句话,此时也无法安慰这个垂暮老人。 “十一封啊……” 老人起身,手无力地撑着桌面,烛光中那佝偻的身影显得是那样的无助、悲凉。 “竟是一个都没能回来么?” “没了!祖父,全没了。” 白明微痛哭出声。 没了! 她的父亲,三位叔叔,七个兄长。 白家的男人,一个都没能回来。 说出这话时,白明微已经后悔了。 因为她感觉祖父,东陵国的脊梁,在那一瞬间又苍老了许多。 那佝偻的背,几乎颓然地垂趴在案上。 老人沉默了许久,许久。 忽而,他抬眼望着白明微模糊的身影,沧桑的语气透着铿锵凌然的气势。 他说:“生逢乱世,人不是人,命不是命,白家满门为国捐躯,虽死犹荣。明微,你的父叔兄长皆是英雄,你该自豪,不该哭。” 这是一个诸国混战的乱世。 也是一个命如草芥的时年。 每天都有人死去。 父母失去儿女,妻子失去丈夫,稚儿失去庇护。 现在,不过是轮到了他们白家。 老人想起。 三十多年前他送走惠帝,惠帝握着他的手说:“惟墉,朕把东陵的交给你了。” 十年前他又送走文帝,文帝握着他的手,把元贞帝交给他,说:“惟墉,元祯年轻,力有不及,你要助他扛起这个烂摊子。” 三朝元老,国之股肱。 在朝为官数十年,他兢兢业业呕心沥血,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 他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上对得起君王下对得起百姓,更无愧于两代先帝的嘱托。 哪怕头发白了,牙齿掉了,眼睛也快瞎了,也坚定地立于滚滚洪流中,用老迈的身躯,抗住将倾的广厦千堂。 甚至,在敌国大军压境时,亲手把自己的儿子、孙子送上战场。 他是东陵的脊梁! 也是东陵的风骨! 可到头来,回馈他的是儿孙全体战死的消息。 “明微,你要记住,白家的儿女,哪怕断头裂骨,也绝不哭泣。” 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白明微听着,抬手擦去那越来越多的眼泪。 她抱着信,声音沙哑而凄凉:“祖父,孙女不哭,父叔兄长都是英雄,孙女为他们自豪。” “好孩子。” 三个字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老人在桌前坐定,铺好一张白纸,几度提笔…… 因罹患雀盲症,在夜间几乎不能视物的他,凭着感觉写下一个大大的“奠“字。 写完,他踉跄地站了起来,目光苍凉、却严肃的看向白明微: “明微,在祖父回来之前,能把这个家交给你吗?” 第2章 临危受命,她心乱如麻。 已协助祖父处理政务数年的白明微,知道白家现在面临的是什么。 当今天子资质平庸,性格软懦,但偏偏刚愎自用,早已不满祖父这个辅政大臣已久。 为堵悠悠之口,保住他为君的颜面,必要将导致几万大军全军覆没的滔天大罪栽到白家头上。 随之,朝中那些奸佞也会落井下石,像恶狗争食,趁机从祖父这里把权柄夺走。 白家男人们的死,于战局而言是结束,而于白家而言,仅仅只是苦难的开始。 所以,祖父要去御前陈情,为了父叔兄弟争取该得的哀荣,也为了这活着的满门妇孺挣出一条生路。 更为了,去向他亲自带出来的皇帝要一份公道——毕竟身负两代先帝的重托,祖父对这平庸无能的元贞帝到底还抱有一丝希望,像一直以来那样,盼望他能成为一位圣君。 “祖父,我该怎么做?” 白明微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烛火摇曳,映着祖父瘦削老迈的身影轻轻晃动。 紧接着,写有“奠“字的白纸被递到白明微手中。 再接着,老人颤巍巍地打开机关锁,取出先帝赏赐的丹书铁券,郑重地交到白明微手中。 “明微,你是白家孙辈一代最聪明的孩子,由祖父亲自培养教导,相信你不需要祖父教你怎么做。” “你尽管放开手脚,做白家的掌执人,把他们当作你麾下的兵,让每一个人摆在你所想要的位置。” “明微,祖父把这个家正式交给你,答应祖父,尽你所能护住她们,带领她们好好在乱世活着。” “如若有朝一日,你已经守不住她们时,不要强求自己,只要保住传义,保住白家最年幼的孩子。” “明微,记住祖父教过你的,上智驭心,下智驭力,人心凝聚,则大势所向。” “我们白家要迈过这个坎,就需要把每一个人都凝聚在一起。” “祖父!”白明微跪倒在老人面前,紧紧地抓住老人的衣袂,“白家不能没有您,孙女更不能没有您。” 她抓得那么紧,衣裳都被指尖扣破了。 可她固执地抓着,全然不顾礼数。 只因元贞帝的昏庸,她看得清清楚楚,祖父这一去,恐怕凶多吉少。 她怕松开了,就再也抓不住祖父,抓不住这棵她可以依靠的大树。 “好孩子,别哭,祖父老矣,死不足惜,此一去若不能为你父兄正名,避免他们背上害死数万将士的大罪,白家所有人将抬不起头。” 老人双目苍凉,长叹不绝。 他也知晓,这一去大抵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但他非去不可。 默了半响,他再度开口。 “明微,祖父两腿一蹬撒手人寰,谁还去管世人如何评说,可你们还年轻,在大好年华里就该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地地活着。” 白明微觉得,她这像小孩子撒娇哭闹的行为,是对祖父的亵渎。 白家男人没了。 天还没有塌。 因为白家的女人,就算没了可依靠的男人,也能抬头挺胸在乱世中顽强地活下去。 而她,更要活得比任何人都顽强。 因为她是东陵辅政大臣白惟墉的嫡长孙女。 因为她的祖父,是个能以一己之力,让东陵这个积贫积弱的小国,在强敌环伺中安然度过了数十年的人物。 因为她的父叔兄长,都是能在国家需要时弃笔从戎,远赴血雨腥风的边疆战场,为家国而战的英雄。 东陵丞相白惟墉的骨血,绝不会是个软弱的人。 她是忠烈之后,她该有白家的风骨。 白明微膝行后退几步,认真地给祖父磕了三个响头。 眼泪婆婆,神情悲恸,她却格外严肃地保证: “祖父放心,孙女会处理好一切等您回来。” “等您回来,我们一起把父叔兄长的生平轶事写满墓碑,供白家后世百代子孙敬仰。” “等您回来,我们一起扛着白家满门的灵位,继续抵御外敌,卫我东陵江山。” “等您回来,我们一起告诉传义,他长大后,也要守护这片锦绣山河,守护白家满门为之奉献牺牲的土地。” 第3章 那一袭白衣的人,是谁? 梆!梆!梆!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四更的梆子声响起。 老人再也没有开口,他该准备去上朝了。 数十年从未缺席的朝会,今日同样不会缺席。 因为他还要用最后一口气,保住这一家老小。 白明微放下手中的信与丹书铁券,从屏风上取下朝服,轻轻给祖父披上。 祖父的背,为国操劳早早佝了。 祖父的身子,瘦骨嶙峋,已经捏不起半点肉。 白明微不禁想,她的七哥也很瘦,当敌人的斧钺砍在身上时,七哥一定很疼。 忽然。 一阵血腥味扑鼻而来。 味道在漆黑的夜里如此浓烈。 祖父自有暗卫护佑,有血腥味而没有任何预警。 只能说明,血是暗卫的。 而他们,都死了。 白明微将先帝御赐的丹书铁券锁回机关盒中,复又抽出墙上的剑,警惕地站在祖父身边。 老人怒笑一声:“秦丰业那个贼子,恐怕也接到了白家男儿战死的消息,所以派人来夺丹书铁券,想断我白家唯一的生路!苍天无眼,让这等奸佞横行!“ “明微,快……“ “躲”字尚未吐出,一道寒芒乍现,白明微手中的剑已如游龙探出。 她手腕急转,数个剑花瞬间挽起,等她的身影如劲风掠至窗前时,书房里已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尸体。 她转身,反手一刺,窗棂的明纸上绽出炽艳鲜红的星星点点。 劲风扬起墨发飞舞,漏进屋里的莹素流光照亮她无限清透的寒眸。 黑衣人都是一流高手,从凌厉狠辣的招式可以看出。 他们不存在轻敌,更不存在怜香惜玉。 他们是真的不敌这个深闺女子。 老人的震惊溢于言表:“明微,你……所以大军出征前夕,你才会坚持要随军出征么?” 他并不知自己的孙女竟有如此高强的武艺。 白家以诗礼传家,一众儿孙也都浸染着书卷气长大。 他们或芝兰玉树,或温文尔雅,或谦谦君子。 但却没有一人,堪称猛将。 唯有白明微,她出生时母亲难产而死,她也因早产而体弱多病,被送去道观养于观主膝下。 为了拥有与常人一样的强健体魄,她自小习武。 因白家诗礼传家,她回来后深居简出,只做合格的世家千金。 所以,大家都不清楚她的身手。 送别父叔兄长的当晚,白明微曾主动请战,随父兄出征。 可那时,白家的男人众口一词,认为只要他们白家的男人还有一口气,就该护住这个家的女人不沾风雨。 他们就算流血牺牲,也不愿意让家里的女人上战场。 这些男人中,就包括白明微的祖父。 此时白惟墉忍不住在想,如果当初没有固执己见,应允孙女披甲远赴沙场。 也许,还能回来几个。 能回来几个的吧? “老爷,大姑娘,发生什么了?” 当祖父的长随青柏听到动静,从隔壁厢房赶来,看到满地的尸体震惊不已。 “传义!” 白明微忽然意识到什么,她把祖父交给青柏,提剑匆匆赶往小侄传义的住所。 传义是大哥的儿子,尚不足四岁。 也是白家此时唯一的一根苗子。 如果丹书铁券没了,白家失去的是先帝的庇佑。 但要是传义没了,祖父一定挺不过去。 白明微心乱如麻,像一只发狠的豹子,以最迅捷的速度狂奔,却,止步院子。 原来,院子里站着一个人 清辉洒下,凉凉如水。 月光之下,那人—— 一袭白衣,不染纤尘。 第4章 这个男人,捉摸不透。 他头发半束,披散于背。 双眼被一条白绫覆盖,似乎是个瞎子。 虽看不清全貌,但溶溶月色下,他灵肌玉骨宛若神祗的气质,深刻得让人一眼便能记住。 “你不是刺客?” 白明微有些发怔。 院子里倒了一地黑衣人的尸体,而男人的身上,似有血迹。 更让她出乎意料的是,男人的武器,竟是一根被握得油光锃亮的竹竿。 男人将竹竿撑地。 长身玉立于月色之下,面对着白明微的质问,他莞尔一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姑娘不必谢我。” 很好听的嗓音,清冽中带着些许沙哑,足以蛊惑人心。 可白明微不信。 不信这仿佛从天而降的男人,是她白家的救星。 “明微!” 大嫂的声音在发颤,像是恐惧到了极致。 白明微犹带血珠的剑,仍然对着男人。 “滴答……” 一滴血溅落在地上。 她依旧警惕,不错眼的看着这个神秘的男人,身子慢慢移动,朝大嫂所在的方向移动。 “嫂嫂!” 白明微轻唤一声。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她终于见到抱着熟睡小侄的嫂嫂,被近身丫鬟簇拥着从黑暗的房间走到月下。 “传义!” 确认侄子安然无恙,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些许放松。 万幸,小传义还活着。 “小心。” 却是男子开的口。 几支利箭破空而来,直逼小传义的背心。 白明微下意识地抢身把嫂嫂与侄儿搂住,将二人扑到一旁,意图躲过这密不透风的箭雨。 比白明微更快的,是男人手中的竹竿。 它被男人掷出,拦腰打断了几支箭。 在出手掷出竹竿的同时,男人身形如鬼魅,化作千重万影。 直到把白明微挡在身后,方才停住。 此时,男人手里紧紧地攥着两支箭。 另一只手,登时挥出几枚寸许长短的铁针,暗中放冷箭的刺客应声倒地。 因为弩箭势头太盛,他的掌心皮开肉绽,鲜血从指缝中溢出。 他却不以为意,扔掉箭羽,垂下双臂,宽大的袖袍将流血的手遮住。 他转身,笑若清风朗月:“姑娘,你是不是很感动?我于姑娘有救命之恩,姑娘以身相许如何?” 回答男人的,是白明微冰冷的利剑。 那剑横在男人的脖颈上,已经划破肌肤,只要男人轻举妄动,便会割破动脉取他性命。 “小女子谢过阁下的救命之恩。” 冰冰冷冷的话语,淡漠疏离的态度。 很显然,白明微是个足够冷静,也相当谨慎的人。 她不会因男人出手相帮而轻易相信,也不会因男人言语轻佻而随意滥杀。 所有人在她心里,只有简单的两种分类。 自己人,以及非自己人。 男人则属于非自己人。 尽管如此,男人的唇却挑了起来。 虽然只是稍纵即逝,但在这个清清冷冷仿佛不会笑的男人身上,是神祇般惊鸿一瞥。 正在这时,一柄长剑裹挟凌厉气势破空刺来。 白明微猛力推开男人,闪身躲避,剑刃擦颈而过。 一缕鬓发被斩断,缓缓飘落。 原来,院子里还站着一个刺客,是他发动的攻击。 锁定位置,白明微疾射而出,迅捷如闪电,被她一脚蹬过的铺地青石碎裂成几块。 她的攻/势猛如山崩,那凌厉的一剑毫不留情地刺去。 “砰!” 招式被接住,强劲的力道逼得她向后倒退几步方能站稳。 而那人也讨不到好,向后滑行很长一段距离后才稳住身形。 正此时。 斜刺里又一刺客攻来。 刺客手握巨斧,扬手朝着白明微的面庞砍下。 凌厉的罡风将白明微的头发后扯如旗。 她举剑去挡,但剑与巨斧之间的差异,在这一瞬间显露无遗。 “闪!” 男人说话的同时,人已掠到白明微身后。 他伸手,稳稳地扶住白明微的腰肢,另一只手将白明微握剑的手包住…… 第5章 那莽夫凶得很,我帮你打他。 修长的指骨蕴满千钧之力,他搂着白明微一旋身。 “嗞——” 霎时间,火花四溅。 那柄巨斧被长剑卸去力道,顺着剑身一路砍下,直到—— 青石板被砍出一个大洞。 “姑娘,那莽夫凶得很,我帮你打他。” 好听的嗓音又再次响起,白明微已被男人顺势护在身后。 手持巨斧的刺客一击未中恼羞成怒,扬斧再次砍来。 眼看就要将男人砍成两瓣。 却不料,男人抬手,轻而易举地就夹住了斧刃。 男人一手负在身后,仅用一只手,便挡住了裹挟万钧之势的斧头。 “轰隆!” 巨响声震耳欲聋。 碰撞的激烈罡风,向四周荡去,院中花草树木被吹倒,男人却岿然不动。 “我看中的人,你也敢伤?” 男人轻嗤,扬手一抬,魁梧的刺客向后仰倒。 男人趁机抬腿踹去,刺客如断线的风筝被踹飞很远。 “砰!” 刺客撞上了即将举剑攻来的另一名刺客,两人重重地撞在墙上,再也没了声息。 “姑……”男人站定,刚要开口,脖颈上又横了一柄冰冷的利剑。 是白明微,她从男人身后,用剑架住了男人的脖颈。 方才的打斗,还是惊动了护卫。 数十人举着火把聚拢过来。 为首的护卫统领看着满地的尸体,面色大变:“大姑娘,发生了什么事?” 白明微淡声道:“有刺客夜袭相府,都是顶尖的高手,加紧巡逻,别让人再钻了空子。” 护卫统领看向男人:“他是……” 白明微面无表情“不认识。把他拿下,好生看管。” “是。” 男人没有反抗,顺从地被护卫押下去。 “母亲,姑姑……”小传义醒了。 从大嫂的怀里接过小传义抱住,白明微道:“嫂嫂,把大伙都聚在祠堂等着我。” 说完,白明微抱着睡眼惺忪的小传义来到祖父的书房。 此时,一身官袍的祖父,被青柏扶着站在廊下。 “祖父,传义平安无事。” 小传义打了个哈欠,奶声奶气地唤道:“传义见过曾祖父。” 白惟墉如释重负,伸手过来,有心抱一抱小玄孙。 可他一双枯槁的手没有力气,终是有心无力。 他爱怜地摸到小传义的脸,把额头贴了过去。 小男孩的肌肤滑滑的,软软的,活像一只大团子。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白家最年幼的孩子,像对待珍宝。 “曾祖父,你的胡子扎到我啦!”小传义脆生生地道。 天真烂漫的他,浑然不知道白家发生的事情。 也许就算知道了,他也不见得能懂。 白惟墉不舍地放开他,像是做最后的诀别。 白明微强忍着泪,在小传义的耳边低语:“告诉曾祖父,你在府里等着他回来。” 小传义很听话,糯声糯气地道:“曾祖父,传义等您回来,传义还要听英雄的故事。” 白明微别过头,眼眶微红,她不由哽咽了。 等小传义长大一些,她会把白家男儿的故事告诉他,因为白家的儿郎,每一个都是英雄。 白惟墉没有回答,被青柏扶着离开。 他步履蹒跚,但每一步都迈得很稳。 是小传义,让他心里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他告诉自己,还有一家老小要回护,绝不能就此倒下。 一夕之间,失去十一个儿孙的老人,在晓风残月下的背影,苍凉而悲壮。 第6章 当家主母 祖父离开后,四下无人,白明微放任自己泪如雨下。 她知道,祖父进宫这一路上,是安全的。 因为还有人等着他去担罪,死在路上,只会让天下人看到他白家的壮烈。 忽然一双温/软的小手为她拭去泪花。 是小传义,他还奶声奶气地道:“大姑姑,你怎么哭了?曾祖父说过,白家的人流血不流泪,大姑姑不听话,大姑姑羞羞。” 白明微吸了吸鼻子,把泪水擦去,强挤出笑意:“大姑姑不哭。” 小传义凑到她耳边,悄悄问道:“大姑姑,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大姑姑告诉传义,传义长大后会帮你打他。” 白明微抱紧小传义,故作轻松:“小传义真勇敢,但没人欺负大姑姑。” 小传义还想说什么,见有人匆匆而来,他忙止住了话。 “成碧。”白明微把小传义交给近身侍婢,“抱着他,跟在我身边。” 祠堂。 白家的女眷很快都到齐了。 他们中有祖父的一个妾室。 有白明微的三位婶婶。 有白明微同辈的五个妹妹。 更有白明微的七位嫂嫂。 “敬,祖宗。” 白明微的大嫂沈氏带领众人上过香后,笔直地站在中间。 她母亲去世后,父亲并未再续弦。 所以沈氏作为长房嫡长孙媳,是这个家的当家女主人。 她虽年轻,手腕却十分了得,把白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也把这群女人管得服服帖帖。 此时,众人浑然不知白府发生了什么,因为刺客只到书房,以及沈氏的院子。 半夜被从床上叫起来,任谁都有几分起床气。 众姑娘怕嫂子,尚不敢表露不满。 二婶三婶却仗着长辈身份,颇有微词。 二婶说:“沈氏,这天儿还没亮,你就着人把我们叫到祠堂,我们来了,你又不说因着什么事。” 三婶说:“二嫂子,你少说两句吧!沈氏是当家主母,我们都得听她的。” 四婶开口和稀泥:“两位嫂嫂,来时你们没瞧见举着火把四处巡逻的府兵么?肯定是出事了。” 沈氏没有立即说话,沉默地站着。 她看起来镇定从容,仍是那说一不二的当家少夫人。 可实际,聪明的她,早已心乱如麻。 刺客的目标是传义。 白家有十几个出类拔萃的男人,什么人胆敢刺杀一个稚儿? 除非…… 沈氏浑身难以抑制地颤/抖,她满心惊慌。 “等大姑娘过来。”她说。 一句话,噤了众人的所有声息。 因为比起这个当家少夫人,她们更惧怕大姑娘白明微。 她们与白明微鲜少接触,按理来说不会如此,但架不住老爷子看重她。 东陵丞相白惟庸,共育有四子三女。 四位儿子又生下七名男丁,六位姑娘。 大姑娘白明微是白惟庸嫡长子所生的嫡长女,在众兄弟姐妹中行八。 上有七位哥哥,下有五个妹妹。 白家得了七个儿子,才盼来这一位姑娘,白惟庸很是喜欢,自大姑娘从道观归来,便成日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众人只知大姑娘面容昳丽,是京城闺秀堆里一颗璀璨的明珠,却不知她背后是怎样一副面貌。 沈氏能刀剑不入地镇住相府,有她几分功劳。 只是大姑娘生性不喜张扬,这个秘密只有沈氏与白惟墉知晓。 “大姑娘来了。” 第7章 白家大姑娘 众人看向院门。 祠堂灯火通明,一名绝世少女款款而来。 在这诗书传家的相府,姑娘们一颦一笑都带着书卷气,仿佛烟雨水墨中走出来的温婉女子。 唯有这位大姑娘,虽一行一动都像书本中走出来的典范,哪怕步履如风裙裾也未动分毫。 可这一切都掩不住她身上如凤凰花般耀眼明丽的气质。 她就像一颗璀璨的明珠。 无论在哪都能发出夺目的光彩。 看到她,二婶三婶立即变了脸色迎过来,全然没有在沈氏面前那副嘴脸。 二婶婶说:“明微,你大嫂也真是的,什么事不能等到明日再说?非要把大伙儿拉起来,你帮相爷处理事情也累了,该好好回房休息。” 三婶也附和道:“是啊明微,婶子知道你辛苦,刚才还劝说你大嫂,让你好好睡一觉,明日再说的,可你大嫂非要坚持等你过来。” 六姑娘白琇莹冷哼一声:“二婶三婶,你们也真是太好脾气了,大姐姐一个晚辈,要你们等这么久,你们还体谅她辛苦,怎么不怪罪她姗姗来迟?” 其他几个姑娘目光闪了闪,没有为白明微说话的打算。 显然,她们嫉妒白明微。 嫉妒白明微比她们更得老爷子看重。 沈氏呵斥一声:“六姑娘,不可对长姐无礼。” 六姑娘白琇莹被当众批评,瞬间就不乐意了,尽管心里害怕大嫂,但愤怒还是占据了理智。 她拉着四婶的袖子,不满地道:“母亲,你看看大嫂,就算大哥与大姐是一母所生,她也不该这样偏袒大姐,此事分明就是大姐错了,她不但没有怪罪,反而说我不懂礼数。” 四婶看了看低着头的众人,不由在心里叹息一声,自己这姑娘心思太过浅显,什么情绪都挂在脸上,生性又冲动,容易被撺掇着出头,没瞧见几位姑娘都不说话么? 她嗔了六姑娘一句,算是道歉,也算是为六姑娘解围:“大少夫人,大姑娘,琇莹不懂事,得罪了。” 沈氏与白明微都没有开口。 四婶一脸的尴尬,其他众人则掩住眼底的嘲讽。 四房夫人就是个软懦无用之辈,凡事都想息事宁人,这会儿又撞得鼻青脸肿了吧? 白明微将众人心思尽收眼底。 这个家的女人,其实是一盘散沙,她知道。 因为白家的男人,她们才生活在一起。 平日少不了小摩擦,但表面上还算过得去。 可现在,维系着这层薄弱关系的男人们全部战死,那本来就随时都会断的纽带,经受得住考验么? 三位婶婶各有女儿,尚且好说。 可七位嫂嫂,除了大嫂之外,其余六位嫂嫂在白家唯一的牵挂,便是兄长们。 兄长们都死了,她们是不是就因此散了? 沈氏看着众人,也是叹了口气,然后朝白明微问:“明微,传义呢?” 白明微淡声道:“嫂嫂,我让成碧带到了隔壁院子。” 沈氏沉痛地闭上眼:“明微,把他带来,他是白家的子孙,有权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第8章 全没了是什么意思? 白明微心念始终转动,直到成碧抱着小传义到来,才打破了她的沉思。 她取出祖父的手书,徐徐将白纸展开,手不可抑制地发抖。 半响,她听到自己发颤的声音:“边疆传来消息,阴山一战,东陵国八万将士,全歼,无一人生还。” “我白家十一个男丁,同样没有一人能回来,也……全,没了。” 饶是最先得到消息,可当再次提起时,白明微还是心如刀绞。 而祠堂里的一干白家女眷,则是—— 一瞬间,天塌了,地陷了。 “不!夫君!” 忽的一下,沈氏昏死过去。 被成碧抱着的小传义还不知道白明微口中的‘全没了’是什么意思。 他迷茫了看了看一下就变得不同的白家众女眷,再看到他母亲昏死过去,登时就嚎哭起来: “娘,娘,你怎么了?娘?” 而似乎是受了传义的影响,在他哭出声的那一刻,祠堂里的白家女眷,瞬间跪了一地: “不,我不相信,大姑娘你是在跟我们开玩笑的对不对?” “我爹不可能会死,长姐你就算再得祖父宠爱,也不能说这种胡话。” …… 白明微看着这一切,心中翻江倒海,巨大的悲恸来袭,可,却还不到哭的时候。 扶住沈氏,轻轻拍着怀中嫂嫂的脸颊,她哽咽出声:“大嫂,现在还不是倒下的时候。” 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小姑子悲痛欲绝的呼喊,让沈氏徐徐睁眼。 她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恸哭出声,可那泪水,却已潸然而下,浸湿衣衫。 “明微,这不是真的,你大哥他……”沈氏捂住脸,泪水却从指缝不停地溢出来。 白明微脊背挺直,张了张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大嫂,传义在哭,你哄哄他好不好?” 沈氏跌跌撞撞走到儿子面前,刚要开口哄他,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也吐不出,她崩溃了,紧紧地抱住儿子泣不成声。 刚嫁进白府的七嫂眼噙泪花,小心翼翼地问:“大姑娘,你是说我夫君他……他回不来了?” 白明微颤/抖着唇,沉痛地闭上双眼,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吐出那一个“是”字。 “不,不可能,我不相信。” 七嫂拼命摇头,力竭般后退。 眼泪一颗颗往下掉,她难以置信,口中呢喃:“我才刚为他梳上妇人发髻,他怎么就没了?我才刚有的夫君,你告诉我他没了?” 才过三岁的传义见状懵懂的问: “娘,大姑姑,七婶婶为什么哭了?她怎么了?” “传义,你七婶婶她……”白明微正要回答,却被沈氏哭着打断: “传义,你七叔叔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 “没了,就是你再也见不到你七叔叔了,他再也不能带你偷偷出去玩了。” 沈氏哭着抱紧传义,眼泪流了一波又一波,却可还是要继续把话说下去: “传义,不仅是你叔叔,还是有祖父、你二祖父、三祖父、你二叔叔、三叔叔、你爹爹……” “传义,你爹爹也没了,你再也见不到你爹爹了,你再也不能坐在你爹爹的肩膀上举高高了,你再也没有爹爹了……传义,你再也没有爹爹爹了!” “哇……我要爹爹,我要爹爹!” 终于,小传义终于明白‘全没了’是什么意思。 他哭着大喊: “娘,我要爹爹,我要祖父,我要七叔叔。娘,你带我去找爹爹好不好?” 见沈氏哭着不回答,他又大哭着朝白明微喊: “大姑姑,传义听话,不调皮,你带传义去找祖父,找七叔叔他们好不好?大姑姑,传义要爹爹,你带传义去找爹爹好不好?” 他哭声愈发响亮,众人的悲伤像是被撕破了一个口子,洪流般倾泻而出。 相府的女人们抱头痛哭,哀声不绝: “夫君!” “爹!” “二哥!” “……” 第9章 白家的男儿铁骨铮铮! 白明微将眼泪流于心底,笔直地站着,站在白家祠堂那块书着“浩然正气”的牌匾之下。 在祖先的牌位面前稳稳站立。 在这悲伤的浊流中,她显得格格不入,但却也如定海神针般,屹立不倒。 当她上有父叔兄长庇佑时,她伤心难过可以找人哭鼻子。 可如今她不得不把眼泪憋回去,担起她嫡长女的责任,否则这满门老弱,又该去依靠谁? 恍恍惚惚中,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都别哭,只要祖父在一日,这个家便不会倒,只要祖父还在,父叔兄长们才有扶灵返家的可能。” 尽管她知道,那白骨堆积成山的战场,很可能翻捡不出父叔兄长的尸骨。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要为父叔兄长设立灵堂,操办丧事,免得他们的英灵在外游荡,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你们若还有力气,那就助我一臂之力,若是没有,请约束好自己屋子里的人,好好在屋里待着。” 六姑娘哭得最大声,听了白明微的话,她怒声问道:“大姐,你什么意思?” 四婶去拉她,被她甩开。 她怒急了,对着白明微喊道:“这个家仅是你白明微一人的吗?我白琇莹也是白家的一份子,为父兄筹办白事,你休想将我踢出去!” 白明微目光落在六姑娘白琇莹身上,一时五味杂陈。 在这个家里,白琇莹对她的不喜众所周知。 但在她最需要时,首先站出来的,是这个与她针尖对麦芒的六妹。 白明微正欲开口,又一个噩耗传来。 小厮匆匆跑进来,跪倒在沈氏面前,哭得喘不过气:“大姑娘,宫里传来消息,相爷悲愤撞柱,生死难料。” …… 一个时辰前,宫中,金銮殿上。 文东武西,肃立左右。 大殿正中跪着一白发苍苍的老人。 东陵国君元贞帝却毫不客气地将一封封信件掷在老人脸上,愤怒咆哮。 “白惟墉,你养的一群孬种!” 仿佛有滔天怒火无法宣/泄,他愤怒大吼:“白惟庸!看看你的好儿孙,哪个是中用的?!” “先前你信誓旦旦同朕保证,必御北燕大军于归雁城外,如今朕捷报没有等来,反倒是案头先堆满你这些不成器儿孙的丧报!” “数万大军全军覆没,无一生还!这一战还让朕痛失城池五座,这简直就是东陵的耻辱!” “陛下!” 苍老的声音沙哑悲恸,如同钝斧劈裂胶着空气。 饶是早有准备,但白惟庸的坚硬的心,还是被元贞帝扎得支离破碎,如同万箭穿心。 陛下他,果真半点情面不留。 早已佝偻身子剧烈颤/抖,他将信件一封封捡起,抱在怀里。 整整十一封阵亡抵报。 这十一人对于别人来说,只是冰冷的数字。 但却是他的骨血儿孙。 他兢兢业业,为官四十余载。 他呕心沥血,辅佐三位帝王。 他比任何人都要赤胆忠心。 在北燕大军压境,文武百官缩足不前时,他不惜让满门子孙弃笔从戎,奔赴沙场保家卫国。 可如今所有儿孙马革裹尸客死异乡。 谁疼惜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凄凉? 谁理解白家子孙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忠诚? 却还要反过来把惨烈牺牲说成不中用。 白惟庸望着他效忠了十几年的元贞帝帝。 浑浊的眼里,滚出几行清泪。 适才在轿中,他已狠狠地哭过一次。 可此时,眼泪仍禁不住潸然而下。 哭的是那一瞬间对国君的心凉。 哭的是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被骂成孬种的儿孙们。 悲愤交加,他掷地有声地道:“陛下,我白家满门对得起东陵!对得起天下百姓!更对得起陛下!” “白家儿郎铁骨铮铮,不是孬种!” 第10章 这就是他忠了一生的君啊! 元贞帝冷漠的眸子极端无情:“哦?你白家忠君报国的方式便是带着朕数万大军一同去死?” 太师秦丰业跪到地上,眼里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陛下,我东陵国的脸都被白家这群孬种丢尽了,他们死有余辜!” 白惟墉双目猩红,狠狠地瞪着秦丰业。 满朝文武也明显瑟缩了,面对秦丰业的冷嘲热讽,竟无一人出手相帮。 包括那些他一手提拔中用的人。 也包括那些平日对他感恩戴德,谢他知遇之恩的人。 现在,他们都畏缩了,如同元贞帝高悬帅印于朝堂之上,却无人敢挂帅远赴血雨腥风的战场一样。 白惟庸满口的铁腥味道,他怒极反问:“朝廷为何不派兵增援?” 朝廷为何不派兵增援? 还不是因为秦丰业这个小人作祟。 大战打到一半,眼看胜利在望。 他却提出割地赔款。 以屈/辱的方式把大好河山拱手让人! 懦弱的元贞帝马上备好财宝与公主,准备献城求和。 浑然忘却还在边关苦守的将士。 让数万将士茹毛饮血。 最后在盼不来援兵与粮草的绝望中惨死于黄沙一下,丢命失城。 可你看现在。 谁在乎他们的死活? 谁想过他们家中还有需要赡养的老父老母? 还有苦苦守在门口等待他们归来的妻子。 还有嗷嗷待哺需要父亲保护的稚儿。 甚至还有绣好嫁衣准备嫁给他们的姑娘。 白惟庸双目充血。 他忠了一生的君啊! 却还高高在上地嘲笑满门英烈是不成器的孬种。 纵容秦丰业这样的蝇营狗苟在大殿之上长袖善舞。 …… 久久的等待,让白惟庸满心凄楚。 他知道,白家满门儿郎战死,仅剩风中残烛的他。 那些曾经畏惧白家势力的人,已不再畏惧随时会死的他。 而那些想巴结白家的人将沾不到白家的光,他们不会站出来为满门英烈,说一句公道话。 此时此刻,白惟墉明白了,白家背负兵败大罪已成定局。 要想护住那满门妇孺,不能靠元贞帝,更不能靠这满朝文武。 他只能赌,赌这大殿之中还有人良心未泯。 于是,白惟墉抱着十一封信件缓缓站起来,佝偻的身躯迈向大殿的柱子。 他边走,苍凉的声音一字一字响起。 “我效忠东陵四十余年。” “从意气风发到两鬓稀疏。” “四十余年风雨无阻为国操劳奔走。” “父母病重不能床前尽孝。” “发妻弥留苦撑一口气却等不到我的身影。” “为了这个国家,早早就白了发弯了腰。” “我白惟庸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却唯独成了白家的不肖子孙。” “我要怎么同蹒跚学步的孩子说他没有父亲了。” “我该怎么告诉刚进门的孙媳妇她再也等不来丈夫。” “我愧对白氏先祖,无颜苟活于世!” 悲恸哭声响彻大殿,让畏缩不前的百官面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他这一生付出,究竟为了什么? 苍老的丞相苦笑一声,奋力撞向了柱子…… 第11章 他,死得其所。 “相爷!” 伫立在殿内伺候的小内侍尖叫一声,声音刺破死一般的寂静,显得那样的突兀。 小喜子不顾皇命冲向白惟墉,一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衣裳,他重重摔倒在地。 可他没有因此停下,手脚并用地爬到老丞相身边,抱着他嚎啕恸哭。 时值灾年,兵荒马乱。 他能活到现在,全仰仗于这垂暮老人。 他和天下人一样,发自内心地崇敬这位老人。 只可惜英雄含恨,小人得志。 小喜子双目猩红,厉声大骂:“懦夫,你们就是一群懦夫!如果不是白家诸位大人请战,而今战死沙场背负骂名的,就是你们这群懦夫!” “你们尽管看戏,明哲保身换一日太平,他日敌国铁骑踏进东陵,屠你妻儿,灭你满门时,你们也只是奴颜媚骨的狗!” “后世子孙笑你们胆小鼠辈,史书工笔让你们遗臭万年!” 众人被骂得一怔。 率先反应过来的秦丰业愤怒大喊:“反了反了,一个无根的杂/种,也敢在金銮殿上乱吠,来人,把他抓起来!” 身穿甲胄的皇帝亲卫涌进来,长剑对准瘦削单薄的小喜子。 可他丝毫不惧,用手按住白惟墉头上的伤口,愤恨地瞪着秦丰业,啐了一口:“卑鄙小人!” 秦丰业怒不可遏:“混账!你敢口出狂言!” 小喜子怒目反问:“为何不敢?我小喜子就算做了半生奴才,也懂得分辨忠奸善恶!而你,从头至尾,根本就是一个奴颜媚骨的小人!” “敌军来犯你不敢打,畏畏缩缩像狗一样躲在后面,还大言不惭地嘲笑为国捐躯的英雄!” “百姓有难你无动于衷,大是大非面前你颠倒黑白,成日对着陛下摇尾乞怜,你结党羽,害忠良,贪婪无厌,只知一门心思往上爬!” “像你这种是非不分的卑鄙小人,不配穿这身衣裳,更不配站在这里,面对那‘正大光明’的牌匾!你会遭报应的!” 秦丰业的肺管子被戳得生疼,气得他浑身发抖,指着小喜子说不出半个字。 小喜子目光扫视一圈,轻笑几声:“昔日我得相爷一饭之恩,苟延残喘活到现在。” “今日相爷被小人逼死,我尚且敢站出来说一句‘相爷无辜’,而你们这群受他恩惠的懦夫,却不敢站出来说半句公道话,你们同样不配站在这里!” 护卫的剑指向他。 他一把抓住护卫的剑,悲愤得无以复加。 秦丰业反应过来,立即大喊:“护驾!他要对陛下不利!” 护卫扬剑用力刺去。 “我自己来!” 小喜子抓紧长剑,大喊一声,猛地把剑刺向自己的胸膛。 可比他更快的,是武艺高强的护卫手中的剑。 他瞬间,被几柄剑贯/穿全身。 口吐鲜血,弥留之际。 他目光艰难地看向倒地不起老丞相,眼底有无能为力的愧疚。 他不能救下老人,但可以陪老人去死,如此他一个无根无尘的内侍,也算沾了白家英烈的赤胆忠诚。 他,死不足惜! 他,死得其所! 第12章 哪怕是尸体,她也要带回。 相府。 白惟墉的妾,林氏揪住前来传消息的小厮的衣襟,怒声问道:“你说什么?!” 白明微拉开林氏,颤着唇问:“消息打哪儿来的?” 小厮泣不成声道:“一个文士打扮的人前来告知,那人自称是相爷的书吏。” 一瞬间,白明微心里有了计较。 书吏报信,却含/糊不清。 为何会是书吏来报信? 莫非—— 白明微眼神骤凝。 她把自己的猜想和怀疑藏于心底,没有吐露给任何人听。 她一改温和态度,掷地有声地道:“兵败之罪须得有人承担,想必是陛下问罪白家,祖父才会选择这种决然的方式,目的是保住我们。” “各位婶婶,诸位嫂嫂,众妹妹们,祖父在,这个家的脊梁不会倒,若祖父没了,我们何以为家?” “眼下情势不容乐观,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就盼着我们行差踏错,好把我们白家一网打尽。” “我们每个人必须约束好自己,一定不能叫人抓住把柄,别辜负了祖父这片心意。” “我向你们保证,我一定会把祖父带回来,把这个家的顶梁柱带回来。” 林氏在这当中年岁最大,比大家都能稳得住,她很快镇定下来,泪眼婆娑,问:“大姑娘,相爷此举,还有生还可能么?” “无论有没有,我都会带祖父回来。”白明微斩钉截铁,“哪怕祖父只剩下一口气,哪怕祖父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我都会把他堂堂正正,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白明微的平静与镇定,有着稳定人心的力量。 沈氏最先记起她白家当家的身份。 将小小的传义抱在怀里,站到白明微身边,让她不用那么孤立无援。 “大姑娘,你去吧!白府交给我,我会在白府等着,白家男人没了,天塌了,可白家女人的不是软骨头。” “你若与祖父平安归来,我为你们接风洗尘,若是你一去不回,就算爬进皇城,我也会带着一家老小为你们裹尸敛葬!” 掷地有声的话,让哭嚎的女人们都沉默了。 一家人过日子,尤其是这样的大家族,哪里少得了磕磕碰碰。 可当这个家的男人几乎死绝死光,再大的恩怨也被放到了一边。 向来掐尖要强的六姑娘白琇莹,平日对这备受宠爱的长姐恨得咬牙切齿,可这时,她又站到白明微身边,表示明确支持。 “长姐,我随你一同去,白家女儿不怕死!就算是尸山血海,我也同你一起蹚过去,若是不能,大不了和你死在一块!” 她的力挺,使得平日貌合神离的众姐妹齐心协力,剩下的四位姑娘纷纷表示: “长姐,我们随你一同入宫,接祖父回家!” “长姐,我也是白家人,我也去!” “长姐,带上我,我也去!” “长姐,我陪你去!” 接着—— 白家的新妇七嫂也开了口: “大姑娘,你去吧!我与大嫂守着白府,若有小人趁火打劫,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二嫂也开了口:“白家荣耀时,我们跟着风光,如今白家遭祸,岂有不管不顾的道理?” 其余几位嫂嫂也跟着表态:“夫君为国捐躯,我虽伤心天人永隔,惋惜他英年早逝,但我却为有这样的英雄夫君而骄傲!” 几位婶婶一同开口:“大姑娘,我们都随你去!” 白明微目光漫过众人,强忍着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滴了出来。 她望着拧成一股绳的白家众人,坚硬如铁地说出了她的决定: “不,这一趟我自己去,请婶婶、嫂嫂,还有妹妹们在家等着,我一定会把祖父带回来。” “大姑娘!” “长姐!” 众人喊作一团。 沈氏拿出她当家少夫人的气势,低声喝道:“都听大姑娘的!” 白明微掏出帕子,轻轻擦去小传义的眼泪。 适逢乱世,几位兄长为国奔走,虽都已成家,但与妻子聚少离多,如今她的侄辈却只有传义一人。 孩子才满三岁,还是个绕着榻走的小娃,连父亲代表着什么他可能还不知道,如今却永远地失去了父亲的庇护。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把书着“奠“字的纸恭敬放下,对着白家列祖列宗的牌位磕了三个响头: “列祖列宗在上,今日我白明微对天发誓,我一定会将祖父带回来,哪怕是……尸体。” 第13章 仿佛要哭死过去了 白明微秦丰业第13章 仿佛要哭死过去了 白明微前脚才走,后面祠堂又哀声一片。 沈氏哭着吩咐“大家请先回房等我的消息,都把自己院子里的人约束好了,见谁有任何异动,全都家法伺候!” 这群女人,她们有的失去丈夫,有的失去儿子,有的同时失去父亲与兄长。 此时此刻,撕心裂肺的哀哭,都无法表达她们内心的悲恸。 可至少,府里还有一位当家少夫人镇着,外头还有为这个家奔走的大姑娘。 …… 沈氏把停止哭泣的小传义交给奶娘,吩咐各位主子都回自己的屋里等候。 她则忍着巨大的悲恸,回到了院子里,借着操办白事,把相府的几位管事和护卫统领都招到面前。 而此时,说要入宫的白明微,却从沈氏的内屋走出来。 “嫂嫂,辛苦了。” 沈氏点点头,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就在白明微替小传义擦泪时,悄悄让沈氏把信得过的人,唤到这里议事。 白明微拿出一枚小小的印章,开门见山地表明自己的身份“昨夜祖父已将白家交给了我,如今,我是白府的新家主。” 几位老人面面相觑,忽而跪地行礼“见过家主。” 白明微收好印章,面容冷静异常“白统领,除去昨夜惨遭刺客毒手的那些,如今白府还能剩下多少暗卫?” 相府护卫统领白平川,昔年受过白惟墉救命之恩,甘愿入白家护卫,对白家可谓忠心耿耿,府兵、暗卫,都由他统领。 白统领恭敬地道“家主,暗卫五十人,里里外外加起来,还有三十八人。” 白明微思索片刻,道“五位管事,你们帮我办件事。” 五位管事,分别为白府管家,与厨房管事、账房管事、库房管事及下仆管事。 白府管家是老相爷的人,另外几位都是白家的老人——两位是白明微母亲的陪房,两位是后来提拔起来的,都信得过。 老管家白忠问道“家主,请吩咐。” 白明微沉着冷静地道“白统领,把就近的暗卫召回来,挑出二十五名,让他们扮小厮的模样,跟着几位管事上街采买办白事的用品。” “一旦碰到打着白家旗号为白家鸣不平,暗指陛下昏庸无能,意图煽动百姓为白家鸣冤的人,直接捆起来悄悄带回,关进白家的地牢。”“人要找带头的抓,谁说得最凶且不怀好意就抓谁,但别一下子抓完了,免得被别人发现。” “至于白统领,烦请你加强府中戒备,对外防止有人浑水摸鱼,对内防止小厮丫鬟意图不轨。” “当然,这是表面的,暗地里你让信得过的人留意各院主子的动向,如果有人卷款出逃,你先按兵不动,迅速回禀我,如果有人与外人勾结对白府不利,你直接拿下后再来回禀我。” 最后,白明微诚恳地道“诸位,白家正处于生死存亡之际,能否保住白家,全仰仗各位了。” 此时此刻,她不会凡事都亲力亲为,她正努力地让底下的人各归其位,发挥他们最大的作用。 这是祖父对她的教诲。 她铭记于心。 “是!”白统领与五位管事郑重行礼,轻手轻脚地退下。 沈氏恹恹问道“明微,你想做什么?” 白明微没有说出真正的打算,只是道“以防万一。” 她协助祖父处理政务多年,对朝中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了如指掌,也知晓谁是人谁是狗。 祖父辈悲愤撞柱,如果陛下怪罪,必有官兵问罪白家。 如果陛下没有怪罪,必有御前的人前来通报。 不管是怎样的结果,都不会由一个书吏来报一条有头无尾的信。 所以,白明微敢断定,有人想要害白家。 派书吏送信,是为了让白家彻底乱起来。 一旦白家生乱,势必会被抓住把柄问罪。 而她综合目前的情况来看,便是有人会利用舆论造势,煽动百姓为白家做主,让白家背上一个不满君主的罪名,严重的,可能会涉及谋逆。 如此,才能彻底将白家斩草除根。 另一方面,他们还巴不得她拿出丹书铁券为白家免罪—— 如果她不了解朝堂,必定会选择这样的方式。 但她知道陛下对白家不满的症结便是先帝临终托孤,祖父作为辅政大臣权势过盛。 一旦她拿着丹书铁券去救人,必然会触怒陛下。 所以,她必须更冷静地进行下一步动作。 沈氏坚定地道“明微,我都听你的,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白明微向沈氏郑重地行了个礼“嫂嫂,我该走了。” 沈氏点点头“家里有我,你一切小心。” 如今白家就如踩在刀山上,一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 但白明微有带领白家克服困难的勇气。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做好最坏的打算,也有一步一个脚印踏实走下去的决心。 在众人都走光后,沈氏忽然趴在桌上崩溃大哭。 因为四下无人,所有的悲伤情绪被毫无顾忌地释放。 她哭的歇斯底里,哭得撕心裂肺。 仿佛要哭死了去。 夫妻五年,还是难舍难分的时候,孩子也有了,日子越来越有盼头。 可丈夫说没就没,她恨不得立即随丈夫去了。 但她走后,传义怎么办?她丈夫的家怎么办? 尽管再也盼不到一生的依靠归来,她也要把丈夫的家扛下去。 她是英烈之妻,她该抬头挺胸傲然立世。 沈氏一个人哭了很久。 最后,她换上一身素白衣裳,簪了与丈夫初见时戴着的白玉兰花发钗,将自己好生拾掇一番,拉开门走出去。 那个说一不二的当家少夫人又回来了。 第14章 绑我一辈子,好吗? 白明微秦丰业第14章 绑我一辈子,好吗? 不多时,五辆前去采买的马车同时从相府出发,朝着各个方向四散开去。 而白明微却出现在关押男人的屋子,那男人,正是昨夜救下小传义的人。 去救爷爷前,她需要确认男人是敌是友,可别是什么绊脚石。 屋里,男人被绑在椅子上,却是怡然自得,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白明微先看到了他衣袖上的绽开的点点殷/红,如红梅一般炽艳,触目惊心。 听到开门的声响,男人鼻子嗅了嗅,而后噙了丝笑“姑娘,你这样绑着我,我很难受。” 白明微目光落在男人的身后,绑住男人双手的绳子已然松开,但不知为何,男人又把手给放了回去。 “你不是已经解开了么?” 男人被识破,索性把双手抽出来,却不急着解身上的绳子,漫不经心笑道“姑娘慧眼如炬,这点小把戏瞒不过姑娘的眼睛。” 是个高手,深不可测。 这是白明微对他的首个评价。 白明微警惕地凝着他“你是谁?” 男人慢条斯理地整理头发,仿佛不能忍受自己脏乱的样子,他薄有颜色的唇开合“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轻尘,我叫风轻尘。” 他抬头,面对白明微的方向,薄唇抿着,都像带了丝浅浅的笑意。 白衣如霜不染纤尘,面如冠玉如月皎皎。 可他高华出尘的气质中,却感受不到一丝对苍生的怜悯。 有的只是淡漠,与冷酷。 可惜了。 这是白明微对他的第二个评价。 “你到底是谁?”白明微藏在袖底的匕首,已经蓄势待发。 因为她没有听过风轻尘这个名字,也没听过诸国之中,有这样一个风姿绝世的瞎子。 她忌惮男人,是别有用心之人。 风轻尘再次开口,唇角却又噙了浅浅的笑意“我是一个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害你的人。” 这是个危险的男人,表面风光霁月,实则心狠手辣。 这是白明微对他的第三个评价。 见男人鼻头翕动,白明微皱眉“你在吸什么?” 男人喉结动了动,哑声道“我在记你的味道。” 白明微若有所思“你靠味道识人?” 男人微微颔首“我是个瞎子,别人一眼能看到的东西,我却需要去听,去闻。” 白明微的匕首已悄然出鞘“我们见过?” 男人避而不答,只是道“昨夜刚见过,难道姑娘这么快忘了么?” 白明微反手一刺,匕首挟雷霆万钧之势,直迫男人的面门。 可男人却不闪不避,一动不动,没有任何防备。 仿佛白明微想要他的命,他二话不说就会给。 利刃,在最后一刻停住,划破了他覆在眼眸的白绸。 露出一双,这世间最为诡异的眼睛——除了两个黑点,其余的部分,全是眼白。 他的确是个瞎子。 可偏偏,他有着一双最漂亮的眼形,在剑眉之下,美妙如灼灼其华的桃花。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风轻尘任由她打量,许久,又从袖底掏出一条白绸,动作优雅地覆了眼眸,把白绸系在脑后。 手正好挡住了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 白明微收回匕首,问他“昨夜你怎会出现在相府?” 风轻尘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于脑后“我说过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白明微不信“昨夜两拨刺客,你偏偏去了另一边,这么巧合?” 风轻尘轻喟一声“实不相瞒,我听闻白家大姑娘姿容绝色,想要偷偷潜入相府一睹芳容,正好遇到刺客来袭,我以为姑娘在后院,于是便去了后院,阴差阳错救了姑娘的嫂嫂。” 白明微看着白绸覆眼的他,轻轻浅浅地笑了,她问“找到我后,你准备用什么一睹芳容?” 风轻尘指着自己的心“用这里,现在它告诉我,你很美。” 这样一张颠倒众生的脸,这样一道清冽如水的嗓音,能让世间女子沉醉。 可白明微不为所动,她找来牛筋,亲自绑到风轻尘的身上,以一种特殊的捆/绑方式。 低头时,她的发在风轻尘的脸上拂过。 绑好后,风轻尘偏头轻笑“现在我的鼻子告诉我,姑娘,你很香。” 白明微清清冷冷地道“现在我告诉自己,一定要绑死你这个无赖。” 风轻尘粲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那就,绑我一辈子,好吗?” 第15章 这个男人,她琢磨不透。 白明微秦丰业第15章 这个男人,她琢磨不透。 风轻尘的神色语态是那样的认真,认真到白明微无法去怀疑其中的真假。 她若有所思地凝着风轻尘。 许久,许久。 她终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屋子。 这个男人,让她琢磨不透。 既然琢磨不透,索性不去琢磨。 救祖父要紧,她暂时不想把时间花在了解风轻尘的身份上。 “把人看紧了。” 白明微吩咐护卫一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院子。 书房内。 白明微从机关箱里取出一卷书,小心翼翼地放入紫檀木盒中。 近身侍女成碧不解“小姐,您在做什么?” 白明微望着手中的书卷,翦水秋瞳里有爱惜,也有惋惜。 “有这卷书时,九州大陆还没有纸,先贤们用羊毫蘸墨,在小小的竹签上留下这传世名作,传到现在,却已经是孤本了。” 成碧向来聪慧,很快便领悟到主子的意思“小姐,您准备用孤本去救相爷么?” 白明微轻喟“祖父珍藏的稀世珍宝,外人也只将它与金银挂钩,单凭这本孤本救不回祖父,但却可以成为我去救祖父的通行证。接下来,我们要去长公主府。” 身为一名普通的闺阁千金,白明微无诏不得入宫。 想要去宫里带回爷爷,她必须先拿到能入宫的腰牌。 而拥有畅通无阻的腰牌之人,除了几位亲王便只有长公主。 白明微权衡一会儿,把目光放在长公主身上。 她认为长公主是此时最可能给她腰牌的人,不为别的,只因长公主嗜好金银以及一切有价值的东西。 只要条件给足了,她总会利用自己的职权与人方便。 这个时候,白明微却不好扛着几箱金银珠宝,明目张胆地去长公主府,所以只能拿出这千年前的真迹孤本,去向长公主换取入宫的腰牌。 成碧劝道“小姐,长公主此人并不好相与,为何要与虎谋皮?何不用丹书铁券去将相爷救回?” 白明微小心翼翼地盖上盒子,道“丹书铁券,那是最后一道保命屏障,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轻易动用。” 成碧不解“这个时候,不已经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了么?” 白明微淡声道“不是,只要还有一线希望,都不是万不得已的时候。” 刚刚打包好,七嫂俞皎便推门而入。 她虽是将门之后,但却生得小巧玲珑。 小小的脸,精致的五官。 此时,七嫂眼眶红红,声音喑哑“明微,你要我做什么?” 白明微想,七哥与七嫂历尽磨难才结为夫妻,又是新婚燕尔,七哥的离世,必然对七嫂的打击最大。 而那红/肿的眼眶,便是她躲在房里不压抑情绪放声大哭的证据。 只是此时,还不是坐下来伤心的时候。 白明微上前握住她的手,道“祖父身陷囹圄,我一人孤掌难鸣,此时请七嫂过来,是想请七嫂帮我。” 祖父说过,上智驭心,下智驭力,人心凝聚,则大势所向。 一个成功的领头人,不必凡事亲力亲为,但要知才善用,让所有人都发挥他们的优势。 凝聚人心,她选择相信沈氏,因为那是沈氏所擅长的。 而接下来这件事,她选择七嫂。 俞皎刚擦干的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滚了出来,她用手掌拭去,吸了吸鼻子,哽咽着道“明微,我既嫁入白家,生死都是白家的人,需要我做什么,我必定全力以赴。” 白明微见七嫂压抑着悲恸,心里万般不是滋味,但她还是强逼自己冷静。 “七嫂,不瞒你说,陛下对祖父不满已经不是一两日了,此番祖父御前自戕,陛下肯定要拿此事做文章,能弹压住陛下的,唯有太后一人。” 俞皎用手指再度拭去眼角的泪水,有些迟疑“太后避世多年,此时正在温泉行宫养病,想要请动她老人家,只怕不易。” 白明微看着俞皎,坚定地道“七嫂,我相信你。” 她选择七嫂,有非七嫂不可的理由。 七嫂是太后的娘家侄女。 若非这一层身份,七哥也不会磨了近两年,才让俞家点头同意他们的亲事。 只是,他们才新婚,却已天人永隔。 每每想到这,白明微的心仿佛被千军万马碾过,痛彻心扉。 俞皎把脸上的泪一滴滴擦干,掷地有声地道“你且放心去做你的事,这边交给我,我即刻出发。” 白明微忽然跪下,哽咽着道“多谢七嫂。” 俞皎连忙将她扶起“我们是休戚与共的一家人,你跪我,就是折煞我。” 两人并未再说什么,给了对方一个鼓励的眼神后,便兵分两路,各自前往目的地。 长公主府离白府不远,白明微乘坐马车,仅仅一刻钟,人便站在长公主府门口。 成碧走过去,对门房道“烦请通报一声,白家大姑娘求见长公主殿下。” 门房立即道“我等早就得了吩咐,殿下不会见白家的任何一个人,请回吧!” 白明微早有预料,将一张纸条与一张银票同时递过去“凡事都有例外,我带了殿下最喜欢的茶,兴许殿下知道后改变主意也不一定。” 门房将银票推回白明微手中“大姑娘别为难小的,若是小的前去通报,殿下怪罪下来,小的可吃罪不起。” 白明微又取出一张银票,与先前的那张一同递过去“你只需帮我通传即可,见与不见是殿下的事。” “再者,殿下那么爱茶,若是她知晓自己错过了好茶,说不定还更生气。” 门房掂了掂银票,没好气地道“大姑娘说得有道理,小的这就去通传,但殿下见不见大姑娘,小的可就不能保证了。” 白明微道“别忘了把纸条交给殿下。” 门房点点头,转身进入府内。 约莫一盏茶时间,门房气喘吁吁地跑来,笑脸相迎“大姑娘,殿下有请。” 白明微松了口气,随门房一同进入长公主府。 若天上有琼楼,人间有仙乡,那么长公主府的景致,称为人间仙乡都不为过。 假山叠嶂,繁花似锦。 仿佛深秋的风不曾吹入府里一般,目之所及移步换景,生机盎然。 白明微快速扫了一眼,便没有多看,跟着门房来到一处水榭。 湖水怕是引了温泉进来,湖中尚且有莲花盛开。 白明微看向水榭,轻纱漫舞,水榭内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忽然一只晧腕掀开帘子,传出酥酥/软软的声音“白家大姑娘,来本宫跟前。” 第16章 这个美丽而致命的女人 白明微秦丰业第16章 这个美丽而致命的女人 这是多么美妙绝伦的嗓音。 只听这声音,白明微便觉得,芳名远播的长公主果然名不虚传。 白明微并未耽搁,留成碧在岸边等候,独自捧着盒子沿栈道走向水榭。 水榭里有贵妃榻,贵妃榻上有美人。 她穿得随意,却相当美艳。 她姿态闲散,却不怒而威。 她就像美丽又致命的毒物,让人喜欢,又会要人性命。 而白明微,今日便要从这样一个人物身上,拿到入宫的腰牌。 这其实,和与虎谋皮没有什么区别。 可就算是龙潭虎穴,她也不得不入。 白明微跪行大礼“臣女见过殿下。” 长公主并不急着说话,一双凤目上下打量白明微。 见白明微虽穿白绣浮云罗裙,却挽了月白色的鲛纱披帛,乌发被一支白玉簪束在脑后,倒也没有显得太寡淡给她找不痛快,神色也便柔了几分“抬起头来。” 白明微微微抬头,却不直视长公主。 长公主眸色闪过惊艳,稍纵即逝“找本宫何事?” 她明知故问,想试探白明微的反应。 与长公主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长公主表面随和,却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虽然喜欢银子,但不是每块银子她都喜欢。 一切全凭心情。 白明微淡声道“想与殿下做个交易。” 她不认为自己能在长公主面前耍小聪明,所以她选择打直拳。 单刀直入,省时省力。 方才还笑意盈盈的长公主,此时面上竟蕴了怒意,她把纸条丢在白明微脸上,讥讽道“小小闺秀,不自量力,竟想与本宫做交易,真是……笑话!” “但凡人有所求,都会放低姿态,所求越多,姿态越低。你分明有求于本宫,却还妄想与本宫谈交易,你白家的人都像你这般蠢么?那也就怪不得了……” 长公主意有所指,那笑容也是相当讽刺。 她就像高高在上的神,居高临下地俯视白明微,如同看笑话似的。 而那飘落的纸条被揉皱,上面的字迹辨不分明,好像狼狈的白明微一样。 对于这一切,白明微早有心理准备。 可当长公主提及家人,她还是禁不住满心凄凉与悲愤。 瞧这长公主府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是用多少银子堆砌而成? 这些权贵用盘剥来的财富享受着一切好处,琼楼殿宇,锦衣轻裘。 只可怜边疆的将士,却是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饿着肚子与敌人厮杀,直到血战而亡。 而那些人中,就有她的父叔兄长。 将士们用血肉代价换来的,不是天下河清海晏,也不是百姓安居乐业,而是提供一个和平的环境,让这些人更加肆无忌惮地剥削压榨。 但凡这些权贵多上点心,祖父又怎会熬到油尽灯枯? 但凡粮草不被克扣,军饷不被贪污,这场仗又怎么会打得如此惨烈? 白明微克制住翻涌的情绪,不卑不亢地道“臣女想用千年前流传下来的真迹孤本,换取殿下进宫的令牌。” 长公主冷笑“本宫想要什么东西得不到,就算本宫现在将你的书抢了,你也没处说理去,这个哑巴亏你也只能吃下,本宫何必冒着得罪上头的风险,助你入宫呢?” 白明微不慌不忙地道“正因为殿下想要什么都如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所以靠自己一刀一剑打下来的才会显得弥足珍贵。” “这长公主府,每一个角落都那么干净,殿下又怎会为了一本孤本,脏了自己的手呢?” 长公主虽然爱财,但她也有自己的骄傲,不屑于直接动手抢。 她很享受那种别人捧着宝物求到她面前的感觉,每次看到那些人趴在面前苦苦哀求的模样,她都觉得自己是神,是俯视一切高高在上且无所不能的神。 而她几乎所有的财富,都是这些蝼蚁一般的凡人恭敬地捧到她面前的。 她认为自己收了好处与人方便,不仅是一种交易,也是一种她对无能之辈的恩赐。 所以她打心底里觉得,这不是贪污,而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干干净净。 白明微的这番话,完全戳中她的心思。 瞬间抚平了她胸中那口躁郁之气。 她不再生气,声音又如黄莺初啭般动听“呈上来,本宫瞧瞧。” 白明微把盒子恭敬地递向她身边的女官。 女官打开盒子,正想用手去碰书卷,长公主猛然甩了她一巴掌“混账,你的手干净么?” 女官与侍女们纷纷跪下,噤若寒蝉。 长公主亲自拿起书卷看,打开看了一眼,又仔细地闻了闻,而后把书卷放回紫檀盒中,淡声道“本宫呀!最是拒绝不了这些有价值的东西,你很聪明,懂得此时金银无法打动本宫的心,起来说话吧。” 白明微缓缓起身,恭顺地站在一旁。 尽管心急如焚,可白明微不露分毫,恭敬地谢恩。 她不是没有骨气,只是应了长公主那句“人有所求,才会放低姿态”的话。 她有所求时,就得学会伏小做低。 长公主掀开狭长的眼皮,问她“入宫后呢?” 白明微坚定地道“带祖父回家。” 长公主又笑了,像是听了什么可笑的话“你?就凭你?白相走的可是死路,就凭你也想扭转乾坤?大姑娘,你的勇气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 面对嘲讽,白明微神色淡然,语气依旧坚定“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 长公主拿出自己的令牌,随手一扔。 令牌“扑通”掉进湖里。 “大姑娘,为了养莲,这湖底淤泥堆积,想要捞起令牌如同大海捞针,你若能捞上来,本宫便助你入宫。” 白明微道“不可能。” 长公主道“对,就是不可能。不过与带回白相比起来,这件事显然容易实现多了。放弃吧!本宫可不舍得这么水灵的姑娘眨眼间变成刀下亡魂。” 白明微道“臣女说的不可能,不是因为牌子捞不上来,而是因为湖里的牌子并非殿下令牌。” 长公主脸上惊讶一闪而过“本宫说是就是,难道你想说本宫连自己的令牌都能认错?” 白明微恭敬地道“东陵例律,皇亲丢了令牌,需杖罚十棍,殿下不会明知故犯,您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长公主“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这孩子,倒是有几分聪明劲,说话也好听。本宫方才是在考验你,而你通过了考验。” “有这份聪明劲在,你要是死在宫里,火也烧不到本宫身上,就冲这点,本宫把令牌借你。” 白明跪下谢恩“多谢殿下。” 第17章 拿到令牌,她入宫求情。 白明微秦丰业第17章 拿到令牌,她入宫求情。 长公主取出另一块令牌,递到女官手中,随即走下贵妃榻。 弯腰捏起白明微的脸颊,眼里是不同于表情的冷酷,而声音却十分好听。 “白家大姑娘,你若让此事牵连到本宫,本宫就会去你白家放一把火,到时候,谁都跑不掉。” 白明微的脸被钳得生疼,她扬起眉眼,一字一句地道“殿下只是借了令牌给臣女,至于臣女用令牌做什么,都是臣女的事,与殿下无关。” 长公主甩开白明微的脸,复又躺回贵妃榻上,侍女立即为她捏腿。 她疲惫地道“本宫也乏了,你退下吧!” 白明微行了个礼,轻手轻脚地退下。 女官拿着令牌,也跟着退下来了。 幔帐飞舞,将长公主美丽的容颜遮住。 她望向白明微渐行渐远的背影,轻嗤一声“年少轻狂啊~仗着自己有几分小聪明,以为提着一刀一剑就能披荆斩棘,殊不知这世道险恶,一旦行差踏错,绝不会是‘脑袋掉了只是碗大的疤’那么简单。” 成碧早已等得忧心如焚,见白明微独自一人过来,她连忙上前安慰“小姐,您别灰心,我们再想想其它办法。” 白明微淡声道“成了。” 只是不同于声音的平静,她的眼里隐隐滚动着怒火。 她生气,却不是为长公主的羞辱。 君臣有别,她不会向长公主要尊敬。 她生气,是为长公主提及白家时的嘲讽。 白家男儿弃笔从戎,与北燕大军血战而亡,他们是顶天立地、值得敬佩的英雄,任何人都不该侮辱英雄。 白明微将拳头握紧,那种为白家正名的心思,在内心深处悄然萌芽。 女官缓缓走来,一改在长公主面前卑躬屈膝的模样,趾高气扬地道“白大姑娘,走吧,别耽搁时间。” 白明微福身行礼“多谢姑姑!” 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在长公主面前奴颜媚态,但架子却是很大,出门都有自己的专用车马。 她并不多理会白明微,上了马车便向皇宫出发。 马车上,成碧忍不住问道“小姐,纸条上写了什么?为何长公主会同意见您?” 白明微淡淡地吐出几个字“写着‘长公主怕了么’。” 成碧惊呼“小姐,您胆子也太大了!” 白明微道“对付胜负欲极强的人,没有什么比激将法更有用。长公主一直自认为自己是皇权之下第一人,哪怕这个时候不宜沾到白家的事,她也不会让人质疑她因害怕而不敢见我。” 成碧闻言,没有再说什么,小姐的聪慧,她全然知晓。 只是,小姐要如何将相爷救出来? 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白惟墉的长随青柏正等在宫外,守着一顶轿子,那是白惟墉早上乘坐的。 青柏想上前与白明微说话,走了几步,却又退了回去,焦急地看着白明微。 白明微也看到了他,朝他安抚地笑了笑,便跟随女官一同入宫。 有女官引路,白明微入宫畅通无阻。 可刚入宫门,女官却转身出宫,一句话都不与她们主仆二人说。 成碧见状,立即挡到女官面前“姑姑,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能带到这里就把我们丢下呢?” 女官指着宫门,冷笑不已“殿下只答应带你们入宫,现在不是已经入宫了么?” 成碧气得眼眶都红了。 这是小姐初次入宫,对宫里的布局全然不知,没有人引路,别说见相爷,就怕冲/撞了宫里的贵人。 她张口想与女官理论,白明微却将她拉住,冲女官点了点头。 女官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去。 成碧不解“小姐,您拦着奴婢做什么?这女官也忒坏了,分明是存心的!” 白明微道“长公主不傻,她不会真的去挑战皇权,把我们送到想去的地方。” 成碧疑惑“送到这和送到那有什么区别吗?” 白明微道“当然有区别,带我们见到祖父,那就是公开站在我们这边,现在谁都怕沾了白家的腥味,长公主自然不例外。” “但是只带我们入宫门那就不一样了,要是上头怪罪,她就直说拿好处办事,只管把人带进宫。” “至于入宫后我们乱闯,那就是宫中守卫的失职,谁让宫中的守卫没阻拦我们?陛下总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与她大动干戈,要不然阖宫守卫都得受罚。” 成碧感叹“世态炎凉,便是如此了。白家鼎盛时,人人都来巴结讨好。现在白家出了事,一个个避之如虎。” 白明微放眼看向四周,随口道“危墙不可立,危地不可居。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你不必生气。” 说完,白明微举步便走。 成碧追上来“小姐,您在做什么?万一冲/撞了……” 白明微道“摆正姿态,跟在我的身后,别心慌意乱。” 长公主不带她去想去的地方,她也没有因此慌乱。 只要对建筑风水稍有了解,她便能大致掌握宫中的布局。 而正好,她学得很杂。 在她丰富的学识中,便有建筑风水方面的知识。 确定了大致方位后,白明微端起仪态走路,这一行一动,仿佛那些教导女子的礼仪书中走出来的典范。 成碧见状,屏息敛气地跟在她身后。 正因为这般坦荡大方,且不带任何迷茫的姿态,让她在每条宫道/上畅通无阻。 因为宫里的人,并不是每位主子都认识。 且宫里的人都活得谨小慎微,没有人会多管闲事。 这样的白明微与成碧,他们权当是哪个宫的贵人,并不敢出来询问。 而这条甬道/上的护卫也不会管,因为她们已经进入宫里,这说明她们手持诏令或者通行的令牌,是得了许可才入宫的。 护卫不会去阻拦手持通行令且没有任何可疑之处的人。 白明微了解这一点,她心有成算。 在宫中兜兜转转,辗转几条甬道,又走过鳞次栉比的宫殿后,她们来到六部当值的地方。 白明微让成碧在外头等候,径直找到了户部尚书沈自安。 此时朝会已散,各部重要官员都在当值处办公。 白明微一见到他,立即跪下行礼“大人!” 第18章 四处碰壁,她求助求助无门 白明微秦丰业第18章 四处碰壁,她求助求助无门 户部当值的官员因为有女子突然到访而吓了一跳。 沈自安立即放下笔起身,惊诧道“明微,你怎么在这?” 户部尚书沈自安是白明微大嫂沈氏的祖父,与白惟墉交往甚密,自然认识白明微。 白明微跪地不起“大人,祖父情况如何了?” 能在沈自安面前处理公务的,多数是沈自安的亲信,谈话不用避讳。 他挥手屏退几人,弯腰将白明微扶起来“外头的护卫没有拦你?” 白明微道“并未,明微已经走到了这里,前几道关卡都无人阻拦,他们自然不会疑心,也没有阻拦明微的必要。” 沈自安道“白家的事,本官都知晓了,方才还在联络同僚想办法,你不好好在家呆着,入宫做什么?” 白明微道“我来将爷爷带回去。” 沈自安轻斥“胡闹!白相御前撞柱自戕,按律法,那是板上钉钉的死罪。” “眼下最好的方法便是在陛下问罪时,用丹书铁券免死,或许还能求得一线生机,你这个时候入宫,万一弄巧成拙怎么办?” 白明微眼眶微红“大人,祖父面临的问题明微何尝不知晓?但明微也知晓上头的手段,他们不会光明正大处置祖父,最简单的办法便是先将祖父下狱。” “祖父年迈多病,又受了创伤,眼下时节天愈发寒冷,只怕在狱中熬不过几日,到时候就算有丹书铁券又能做什么?” “所以我必须带回祖父,只有这样,白家才有希望。” 沈自安知晓白明微的意思,他无可奈何“陛下盛怒,又抓住了白相的把柄,加上有小人落井下石,这是一个死局,本官等人都无可奈何,你又能做什么?” 一路走到这里,白明微都未曾掉一滴眼泪,可当她亲耳听到沈自安这么说时,面对绝境强/压抑着的眼泪,在这一瞬间涌出。 她伸手拭去,一字一句地道“白家诗礼传家,但却有铮铮傲骨,今日就算我粉身碎骨,我也不会让祖父屈/辱死去,哪怕真的难逃死路,祖父也要走得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沈自安急了“你怎么就不听劝呢?白相如果走了,陛下若是再牵涉你们,会被天下人口诛笔伐,白相这么做,也是想以一己之身保住满门妇孺,。” “你这么冲动地闯进来,岂非让他的心意白白浪费?生死关头,你不能凭意气用事,要为家里的老幼着想。本官这就送你回去。” 白明微摇头,神色十分坚定“带不回祖父,我不走。大人,祖父的情况如何了?” 沈自安道“这得多亏了一位叫小喜子的内侍公公,他用生命唤醒了多数人的良知,在众臣的请求之下,陛下同意宣御医为白相诊治,此时,白相正在偏殿之中,情况不明。” 白明微的心,仿佛被一只魔抓狠狠地揪了又揪,她哽咽道“大人,能否带我去见祖父一面?” 沈自安道“今日绝对没有办法,在你来之前,本官联络众人求情,反而让陛下龙颜大怒,若是我等此刻再做什么,只怕会害了丞相。明微,欲速则不达,此事还得好好谋划谋划。” 白明微认真地行了个礼“多谢大人为祖父仗义执言,明微在此谢过。” 沈自安又劝道“趁没引人注目前,本官送你回去,听本官一次,回家好好呆着,约束好府里的人,没事别乱出来。” “救白相的事有本官和众同僚,还没到让你一个女子奔走救人的地步。” 白明微语气万分坚决“大人的好意,明微心领了。若是祖父康健,明微自是相信假以时日,诸位大人能让祖父平安归家。” “然而祖父生死不明,等下去就是坐以待毙。明微今日一定要带回祖父,大人,请恕明微无礼,告辞。” 沈自安望着白明微远去的背影,神色颇为无奈“这丫头真是和他祖父一样的倔,这会儿陛下正在气头上,做什么都无益,至少要等到陛下气消啊!” 属官走进来,问道“大人,怎么办?” 沈自安长久叹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一个死局,没有解开的方法,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寻找机会,尽量保住满门妇孺不受牵连。” 属官继续道“那白大姑娘……” 沈自安道“她心意已决,让她去碰碰壁也好,没有经历绝望,就不会心甘情愿放弃。” 属官默然,这认清现实的代价,是生命么? 多好的一个姑娘。 另一边,白明微离开六部当值的地方,又带着成碧前往太傅当值的宫殿。 白明微秦丰业第18章 四处碰壁,她求助求助无门 户部当值的官员因为有女子突然到访而吓了一跳。 沈自安立即放下笔起身,惊诧道“明微,你怎么在这?” 户部尚书沈自安是白明微大嫂沈氏的祖父,与白惟墉交往甚密,自然认识白明微。 白明微跪地不起“大人,祖父情况如何了?” 能在沈自安面前处理公务的,多数是沈自安的亲信,谈话不用避讳。 他挥手屏退几人,弯腰将白明微扶起来“外头的护卫没有拦你?” 白明微道“并未,明微已经走到了这里,前几道关卡都无人阻拦,他们自然不会疑心,也没有阻拦明微的必要。” 沈自安道“白家的事,本官都知晓了,方才还在联络同僚想办法,你不好好在家呆着,入宫做什么?” 白明微道“我来将爷爷带回去。” 沈自安轻斥“胡闹!白相御前撞柱自戕,按律法,那是板上钉钉的死罪。” “眼下最好的方法便是在陛下问罪时,用丹书铁券免死,或许还能求得一线生机,你这个时候入宫,万一弄巧成拙怎么办?” 白明微眼眶微红“大人,祖父面临的问题明微何尝不知晓?但明微也知晓上头的手段,他们不会光明正大处置祖父,最简单的办法便是先将祖父下狱。” “祖父年迈多病,又受了创伤,眼下时节天愈发寒冷,只怕在狱中熬不过几日,到时候就算有丹书铁券又能做什么?” “所以我必须带回祖父,只有这样,白家才有希望。” 沈自安知晓白明微的意思,他无可奈何“陛下盛怒,又抓住了白相的把柄,加上有小人落井下石,这是一个死局,本官等人都无可奈何,你又能做什么?” 一路走到这里,白明微都未曾掉一滴眼泪,可当她亲耳听到沈自安这么说时,面对绝境强/压抑着的眼泪,在这一瞬间涌出。 她伸手拭去,一字一句地道“白家诗礼传家,但却有铮铮傲骨,今日就算我粉身碎骨,我也不会让祖父屈/辱死去,哪怕真的难逃死路,祖父也要走得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沈自安急了“你怎么就不听劝呢?白相如果走了,陛下若是再牵涉你们,会被天下人口诛笔伐,白相这么做,也是想以一己之身保住满门妇孺,。” 第19章 公子相助,她得见祖父 白明微秦丰业第19章 公子相助,她得见祖父 秋风瑟瑟,卷落不少的枯叶。 白明微素色的衣裳被风卷起又抖落,恍然看去,有种不胜凉风的感觉。 可她立得那样直,一个时辰都未曾挪动半步。 只从她的站姿,便让人感受到她心性之坚韧。 成碧有些冷了,秋风灌过来时,她禁不住一阵阵颤栗。 然而主子不动,她也只能咬牙坚持。 直到里头来人,对白明微道“白大姑娘,大人有请。” …… 白明微随来人入了殿内,但见一发须花白的老者静坐在椅子上,还未等白明微行礼,他便先开了口“虚礼就免了吧!” 白明微还是跪了下去,恭敬地道“拜见大人!” 太傅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本官听闻,白大姑娘进六部只有短短一刻钟时间便出来了,看来是吃了闭门羹。” “沈尚书都不帮你,你缘何会觉得本官能帮?还在门口站了一个时辰。” 白明微道“大人,明微想知道,祖父御前撞柱的原因。” 太傅有些讶异“你站了这么久,就是想知道这个?为什么不问沈自安,反而来问老夫?” 白明微道“沈大人与祖父是姻亲,他眼中所看到的,与大人眼中所看到的未必一致。” “明微曾不止一次听闻祖父提起,大人处事公允,刚正不阿,想来明微想要的答案,就在大人这里。” “所以寻求帮助,明微会去找沈大人,但欲要知晓情况,明微更愿意来找您。” 从少女口中听到这番话,很让太傅讶异。 在这少女的身上,她仿佛看到呕心沥血数十年的老丞相。 太傅回忆起大殿之上,老丞相悲凉的述说,还有小喜子为一饭之恩从容赴死的决然。 尽管心如铁石,他也忍不住眼眶发热。 最后,他叹息一声,道“大殿之上,陛下斥责白家用兵不当,致使八万将士全歼。” “白相悲恸欲绝,伤心撞柱,小喜子抱着血肉模糊的相爷,声声泣血,诘问众臣。” “小喜子死后,众臣纷纷为白相求情,陛下召御医为他看诊,此时他正在后殿躺着,对于他的处罚,陛下暂且未说。” 太傅说得隐晦,却向白明微透露两个信息陛下因白家率领的军队战败而生气;以及陛下很可能会处罚白相,但处罚结果还未知晓。 白明微闻言,向太傅郑重行礼“多谢大人!请恕明微无礼,就此告退。” 白明微走得干脆,太傅有心想提点几句都没有机会。 最后,太傅轻轻摇头“这性子,有几分白相的影子,只可惜是个女子,朝臣之中本无女子立锥之地,她又能做些什么?” 告别太傅,白明微又去找了几位朝臣。 因白明微已在太傅门口等了一个时辰,众人生怕她如法炮制,见她见得十分干脆,而拒绝也更干脆。 所有人众口一词无能为力。 面对这样的结果,成碧几乎要急哭了。 然而白明微的面色却始终如一,她的表情从头至尾都是坚毅的、从容的,甚至还有些执拗。 白家生死存亡之际,眼泪扛不起摇摇欲坠的大厦。 从接到阵亡书信那一刻起,她就早已失去了少女该有的天真烂漫。 身为白家的家主,除了坚强,她别无选择。 白明微看了一眼天色,准备去觐见元贞帝。 可惜,却没人帮她见上祖父一面,也不知祖父的情况如何了。 行至无人的甬道时,拐角处忽然冒出一个毫不起眼的宫女。 她向白明微行礼“白大姑娘,想见相爷的话,请随奴婢来。” 白明微警惕地看着她“你是谁?” 她在众臣当值的地方来回奔走,得到的结果如出一辙。 没人能帮她,无人愿意帮她。 是谁? 会在这时施以援手? 宫女解释道“您的朋友与主子达成交易,主子已将一切安排妥当,您有一刻钟的时间可以看望相爷,不会有任何人知晓。” 白明微双眼一眯“我的朋友?你的主子是谁?” 宫女取出一枚太子府的腰牌,平静地道“您的朋友是一位眼覆白绸的公子,而奴婢的主子,是当朝太子殿下。” 白绸公子? 风轻尘? 白明微一时五味杂陈,却又相当诧异。 宫女的声音继续响起“白大姑娘,冒用储君令牌,是株连九族的重罪,奴婢可不敢拿令牌开玩笑,所以奴婢没有骗你的理由。” 经侍女提醒,白明微的思绪被拉回,她点点头“请姐姐带路。” 成碧拉了拉白明微的袖子,担心这是一个陷阱。 白明微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这个时候,应该无人会冒着株连九族的风险,冒用储君令牌只为陷害她。 主仆二人随着宫女在僻静的宫道兜兜转转,最后来到一座气势恢弘的大殿后门。 那里早有人等候。 宫女拿出腰牌,那人微微颔首,打开后门放三人进入。 又避开了几重守卫,白明微终于在后殿见到了祖父。 祖父气若游丝,面色灰败,静静地地躺在床上,双眼紧紧阖住。 他的额上,缠着一层厚厚的纱布,鲜血从纱布里透出来,染红了一大片。 猩红可怖,触目惊心。 这样的伤出现在一位年迈的老人身上,让人只看一眼,便觉得心仿佛被一只利爪抓挠,揪着疼。 白明微站在床前,望着老迈伤重的祖父,不由眼眶泛红。 “相爷……”成碧心疼不已,低低地哭了起来。 宫女再度提醒“只有一刻钟,请白大姑娘别忘了时辰。” 说完,宫女便离开了,而后把门拉上。 “祖父……” 屋里只剩下两人,白明微再也抑制不住情绪。 她捂住唇,任眼泪簌簌而下,沿着面颊流至唇里,又苦又涩。 屋里没有药汁味,缠住额头的绷带更没有金疮药的味道。 所谓的召太医诊治,根本就是个笑话。 祖父到头来,也只得一条纱布。 布被鲜血浸湿,触目惊心,却是连止血都没有做。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白明微擦去眼泪,解开祖父额上的纱布。 她冲成碧伸手“拿来。” 第20章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白明微秦丰业第20章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成碧先递给她一瓶金疮药,因为时间有限,且她不敢擅自动屋里的物件,就怕上头沾了不干净东西。 她甚至都无法为祖父清理伤口,只能将金疮药洒在伤口上。 接着,成碧又递给她一只小瓶子。 她从小瓶子里倒出一颗药丸,四下霎时药香四溢。 她捏住祖父的脸颊,将药丸灌入祖父的口中。 而后,她又从成碧手里接过令一只小瓶子,里头装了水,她用自己带来的水为祖父渡药。 出发之前,她让成碧保管一瓶金疮药、一颗救命的药丸,以及一小瓶水。 她只是有备无患,但却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她并不觉得庆幸,只觉得悲凉。 甚至能理解祖父撞柱自戕的心。 毕竟,这是祖父为之奋斗一生的国家,也是祖父奉献所有忠诚的君。 这样的下场,任心性再坚韧,只怕也无法承受住。 做完这一切,外头的宫女已提醒她们时间将至。 “大姑娘,请快点。” 白明微跪在祖父床前,握住祖父苍老枯槁的手,把脸颊贴了上去“祖父,活下去,传义已经没了父亲,难道您想让他再失去敬仰的曾祖父么?” “他很早慧,已经懂得死亡是什么,今日他哭得好伤心。不要让那懂事的孩子再哭了,好么?” “祖父,活下去,家里可都指望着您了。为了这满门的妇孺,为了那些心系您的人,您也要熬过去,现在还不是倒下的时候。” “我一定会把您平安地带出去,哪怕丢了这条命,也要让您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回家。” “祖父,大家都在等您,传义也在等您,活下去……” 此时,宫女推开门,不悦地道“时间到了,请动作快点!” 接着,宫女的鼻子警惕地嗅了嗅。 像是察觉到什么,她一个箭步冲到白明微面前,扣紧白明微的手臂,怒斥“你都干了什么?!” 白明微甩开宫女的手,道“给祖父上了点金疮药。” 宫女面色难看至极“不安分的东西,这个时候你上什么药?药味如此浓,要是被人发现牵累殿下,你就等着给白相收尸吧!” 白明微淡声道“姐姐放心,这些药只需一刻钟便能被吸收,不会留任何痕迹,御医查不到的。” 宫女咬牙切齿“这种事你该与我商量!万一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白明微道“我相信姐姐的能力,再为祖父拖上一刻钟没有什么问题,劳烦姐姐了。” 对于白明微此举,宫女愤怒到极致,但的确也拿她毫无办法,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带着她们二人从原路离开后殿。 三人又在空无一人的僻静宫道中兜兜转转,来到一处角门后。 宫女死死地凝着白明微“今日的事不可透露半句。” 白明微舒舒展展地福了个礼“明微明白,多谢姐姐。” 宫女深深地看了白明微一眼,转身离去。 白明微领着成碧走进眼前这道小门,来到时有宫女内侍穿梭的甬道/上,又经过几道门,才行至承明殿前。 那是元贞帝处理公务的地方,此时如若没有意外,元贞帝就在承明殿内。 “是时候去见陛下了。” 白明微喃喃说了句,便提着裙子拾阶而上。 来到承明殿前,庄严肃穆的几个大字压得她喘不过气。 深秋的天,蓝汪汪的,飘着的几朵白云被映衬得洁白而纯粹。 可偏偏那太阳晃眼,晃得人双目生疼。 有内侍向她走来,像是要拦她。 可她,却先一步跪下,朗声道“白惟墉长孙女白明微,求见吾皇。” 成碧也跟着跪在她身后,敛声屏气,虽把存在感放得很低,但她的腰板却很笔直,一如她青松般屹立不倒的主子。 内侍急眼了“白大姑娘,这不合规矩。” 白明微并未理会他,继续朗声道“白惟墉长孙女白明微,求见吾皇。” …… 殿内,元贞帝正与秦丰业谈笑风生。 时而响起的大笑,昭示着他二人心情极佳。 听到殿外的声音,元贞帝挑起唇角“终于舍得到朕这里来了,朕还以为她今日入宫是为了面见群臣。” 没错,她的一举一动都没有瞒过元贞帝的眼睛。 元贞帝没有立即赶她走,只不过欣赏她垂死挣扎的样子罢了。 秦丰业笑得意味深长“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白家气数将尽,谁也不愿染上一身荤腥,她可不就得求到陛下面前么?这能怪谁,只能怪白家的男人没本事,不能为陛下分忧。” 元贞帝呷了一口茶“秦爱卿,你说她能喊多久?” 秦丰业恭敬地回道“这种情况下,只怕会喊到不能出声为止。” 元贞帝摇头“朕最讨厌聒噪的声音,要不直接轰出去好了。” 秦丰业目光一闪“臣这就去把她轰走,不让她扰了陛下的清净。但是……” 元贞帝皱眉“但是什么?说话吞吞吐吐的,你也讨厌得紧。” 秦丰业立即赔着笑脸“陛下,微臣听说白家人脊梁骨硬得很,那白惟墉更是给儿孙定下规矩,就算丢了命也不能没有气节。” “所以寻常看不到白家人趴在地上摇尾乞怜的样子,微臣觉得,要是直接轰走,陛下可能错过一场千载难逢的好戏。” 元贞帝会心一笑“你这老头,蔫坏!那就……瞧瞧?朕也想看看白家人卑躬屈膝,乞哀告怜的样子。” 秦丰业也跟着笑了“陛下,您这是打算见白家大姑娘?” 元贞帝笑了“难得的余兴节目,有何不可?爱卿不是说白家人脊梁骨硬么?那就让她跪着进来,杀杀她的锐气。” 秦丰业拱手,掩住心底的冷笑“微臣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等等。”可他刚打算起身,元贞帝却又突然开了口 “先让她喊上半个时辰再说。” “还是陛下想得周到。”秦丰业一听就笑了。 多好啊! 又是喊,又是跪的。 这样下来,白家的骨头还硬得起来吗? 真是让人期待啊! 第21章 面对刁难,她绝不退让 白明微秦丰业第21章 面对刁难,她绝不退让 “白惟墉长孙女白明微,求见吾皇。” 半个时辰后,白明微的声音明显了有了沙哑。 承明殿内,元贞帝听着,心情很好。 “可以了,秦爱卿,去把人叫进来。”元贞帝高兴的开口。 “臣这就去。”秦丰业也是高兴的回答。 说罢,他轻手轻脚地退下,而后整了整衣裳,意气风发地走向门口。 白明微越惨,他就越解气。 白家人高高在上那么久,也该跌进泥里了。 若说白惟墉的陨落是大餐,那看到白家人凄惨萧瑟的模样,就是一道美味的小菜。 白明微跪在殿门口,见有人从殿里出来,却不是身着内侍的服饰。 她没有理会,继续朗声喊道“白惟墉长孙女白明微,求见吾皇。” 要是有选择,她绝不会跪在这里,显得既无助又可怜。 但她只是个小小的闺阁千金,九五之尊,不是她想见就见的人。 也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她见到元贞帝。 因为她清楚,无论是元贞帝还是秦丰业那小人,都不会直接把她轰走。 否则,他们还怎么看她的笑话? 秦丰业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但见她仪容得体,表情从容。 仅仅眼眶有些红,其余不见半点凄惨悲凉之态,不由有些诧异。 惊诧过后,是愤怒。 白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白家的人竟然还是这副令人厌恶的姿态。 秦丰业冷笑“你就是白家大姑娘白明微?”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依旧高呼“白惟墉长孙女白明微,求见吾皇。” 秦丰业被无视,顿时火冒三丈,他双颊抖动,却是冷笑更盛“陛下有请。” 白明微准备起身,却被秦丰业阻止“白明微,不用起来,陛下让你跪着进去。” 跪着进去? 东陵开国至今,还从未有人求见陛下需要跪着进去。 这是实打实的折辱。 白明微面色未变,其实心底已经翻江倒海。 成碧却是气得双目泛红“小姐,您别跪!这分明就是折辱!哪怕您只是个官家千金,却也是相爷疼着捧着长大的,怎么能受这份侮辱?” 白明微轻轻抬手制止“成碧。” 面对折辱,面对嘲讽,她怎么会不愤怒呢? 她怒不可遏! 但她还是忍住了。 如果这点侮辱都承受不住,她凭什么救祖父? 不过这笔账,她会记下来,一笔一划地刻在心底。 秦丰业见白明微不为所动,仍在得意冷笑“白明微,你要是不进去的话,那你就趁早滚出宫,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成碧还想说什么,却被白明微阻止“成碧,在外面等我。” 白明微没有看秦丰业小人得志的嘴脸,她挺直脊梁,用膝盖一步步挪进承明殿。 一步…… 两步…… 秦丰业冷冷地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笑意根本克制不住。 不知肃立左右的内侍是否于心不忍,皆不约而同地垂下头。 虽然跪着,但白明微的脊背挺得笔直,就像一竿不折的修竹。 膝盖磕在坚硬的地面,钻心刺骨的疼,可她神色坚定,没有半点狼狈。 白明微就这样,一步一步膝行至元贞帝面前。 承明殿内,元贞帝身着玄色镶金边龙袍,神色端肃地坐在龙椅上。 秦丰业来到御座前,恭敬地行了个礼,而后立在旁边。 白明微目不斜视,向元贞帝叩行大礼“白惟墉长孙女白明微参见吾皇万岁。” 元贞帝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头上的龙冕垂旒轻轻晃动“听说,你找朕有事?” 白明微恭敬地道“回禀陛下,臣女来接祖父回家。” 元贞帝一双狭长的黑眸缓缓掀起,上下打量着白明微,却是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几岁了?” 白明微如实回答“臣女今年十五岁。” 元贞帝看向秦丰业,皱着眉头道“开春皇后为朕选妃,凡四品以上大臣需将年满十四岁,且未出阁的女儿画像呈交,按白大姑娘的条件来说,画像定然能摆在朕的御案上,莫非是皇后不尽心?” 皇后,乃秦丰业的嫡女。 秦丰业得势,与皇后密不可分。 闻言,秦丰业连忙解释“唉哟陛下,娘娘心细如发,陛下还时常夸赞娘娘办事稳妥,想必不会在这种大事上出纰漏。” 元贞帝若有所思“这么说,是有人阳奉阴违,把不实的画像递到了皇后那里。看来,白惟墉早已不将朕放在眼里,否则今日也不会让朕这般难堪!” 秦丰业连声附和“陛下所言极是,当初白家人挂帅出征时,陛下就不太赞成,一帮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书生,能打什么仗?” “可白相力排众议,还是将儿孙送上了战场,结果呢?白家的男人没一个中用,八万大军交到他们手里,却是无一生还,还让东陵失了五座城池。” “好大喜功,用兵不善,失城丢地,哪一条不是死罪?陛下宽宏大量,没有立即将白家下狱,可白相不但没有感念陛下的恩德,还在御前撞柱,引起群臣骚动。” “或许是人老了的缘故,白相行事愈发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他与白家人所犯的每一条罪状,可都是板上钉钉的,国有国法,白相不是一直主张明正典刑么?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却想着要例外呢?” 元贞帝望着白明微,做了个总结“白大姑娘,太师的话说得十分浅显,你可听明白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会放人。 元贞帝面上带笑,眼里却是冷酷与冰凉。 那属于皇权的威严压顶而来,整个承明殿忽然变得逼仄,气氛也凝滞得让人难以呼吸。 面对这一唱一和双簧戏,白明微的心如同埋/进雪底。 那般冰凉,胜过这凄瑟秋风。 提及选妃一事,不过是没事找茬,当初选妃讲求的是自愿,祖父不想让她入宫,没有提交画像何错之有? 白家十一人弃笔从戎,远赴血雨腥风的沙场,究竟是为着什么?还不是满朝文武缩足不前,边境百姓深陷水深火/热,白家主动请缨扛下重任,用生命去捍卫东陵的土地与百姓,何错之有? 八万将士血战而亡,分明是秦丰业这个狗贼在打仗中途提出割地赔款,元贞帝这懦夫马上送上城池、财宝与公主,边疆将士粮草中断,没有援兵,最终死于北燕大军的斧钺之下,用生命去保家卫国何错之有? 他们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在这里颠倒是非黑白,把失城之罪强加在白家人身上? 一国之君,股肱大臣。 怎么是这样一副丑陋的嘴脸? 她不明白,她一点也不明白。 白明微拼命压下心中的怒火,毫不退让“臣女来接祖父回家,请陛下准允。”  。 第22章 人心怎可瞎成这样? 白明微秦丰业第22章 人心怎可瞎成这样? 元贞帝的面色已经变了,他愤怒,雷霆大怒。 因为他在白明微身上,没有看到该有的垂死挣扎,甚至有一瞬间还令他感受到白惟墉的气息。 是的,他厌恶白惟墉,厌恶到骨子里。 厌恶白惟墉,厌恶白惟墉就像一块难啃的骨头,软硬不吃,且对他毫无敬意。 圣贤之言,治国之策天天挂在嘴边,成日对他这个九五之尊指手画脚。 他早已积压满腔不满与怒火,那些情绪,就像沙丘越堆越高,好不容易才因白家遭难得以稍稍缓解。 可此时,白明微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又让他怒不可遏。 察觉到元贞帝的情绪变化,秦丰业立即煽风点火“放肆!白明微,你在质疑陛下的决定,还是在教陛下做事?” 白明微抬眸看向这个长袖善舞的小人,把他小人得志的嘴脸尽收眼底,忍不住唇角挑起,反问道“大人这话,明微不敢苟同。” “其一,边疆战败的塘报刚刚传来,几万将士埋骨黄沙之下,前因后果尚未查清楚,怎能因为我白家是主帅,就要我白家担罪责?” “陛下圣明,并没有在未查清楚实情时处置白家,既然陛下未做出处决,又何来质疑陛下决定之说?” “不过让明微好奇的是,您为何急不可耐,字字句句都把罪责扣在白家头上?” “您说白家用兵不善,导致失城丢地,此事您亲眼目睹,还是已经查清了?怎么张口闭口就来?” “寻常犯人治罪,尚且要通过层层关卡审核,就是为了避免冤假错案,怎么到了白家这里,全靠大人的一张嘴?” “胜败乃兵家常事,自古就没有真相未弄清楚就让将领担责这种荒唐事,八万将士全歼乃不争的事实。” “但只要有一日没有证明此事全是白家的责任,就轮不到大人在这里胡言乱语,难道大人的话就是律法,是圣典不成?” “其二,您说明微在教陛下做事,更是无稽之谈,难道一直在越俎代庖的人不是您么?难道一直在抢陛下的话,欲图代替陛下行事的人不是您么?” “分明好丑都被大人说尽了,怎么现在反而混淆视听说明微不敬陛下?所以大人的话,明微不苟同!” 一番话如珠子似的蹦出来,完全没有给秦丰业插嘴的机会,气得秦丰业浑身发抖,指着她半响都说不出一个字。 这是招了个什么人进来,想看别人笑话自己却成笑话。 秦丰业气得嘴都歪了。 元贞帝端凝的神色,顿时愈加紧绷起来,唇角难以抑制地抿住,愤怒之色溢于言表。 本来,对于白惟墉的处置,他早已下定决心。 留给白惟墉的,只剩下死路一条。 但碍于白惟墉的影响力,他不愿做得太过明显,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有足够的耐性,等那风烛残年的老人生命力一点点流逝,直到只剩下一具腐朽的躯壳。 准白明微进来,也只是想看余兴节目。 但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在白明微这里不但看不到笑话,反而被气得不轻。 半响,他才克制住怒意,没有对白明微直接大发雷霆,但是他的话,却昭示着他胸中的怒火。 “白明微,好个牙尖嘴利的白明微,小小年纪不学好,难道白惟墉没有教过你最基本的礼教么?你怎能对朕的股肱大臣不敬,还是当着朕的面。” 这是明晃晃的偏袒了。 一代君主怎么眼瞎到这个份上? 英雄之骨埋没黄沙之下无人问津,小人几句好话却占尽风光得意。 就因为白家人不会溜须拍马,就因为白家人不会谄媚逢迎,所以活该受委屈。 而秦丰业毕恭毕敬,就算阳奉阴违也不去计较。 这就是祖父鞠躬尽瘁、殚精竭力也要辅佐的君主么? 白明微的心,渐渐滑入无底深渊。 但她还是压抑住胸中的愤怒,恭敬地道“陛下,臣女并未不敬太师,臣女只是不想担莫须有之罪。” 从见到祖父那一刻起,白明微就已明白,元贞帝想要祖父的命。 白家兵败,按理来说皇帝应该查清楚再处置。 但因为祖父御前撞柱已经犯了死罪,所以皇帝急不可耐,想直接把兵败的罪和撞柱的罪一起罚,让祖父死无葬身之地。 为此,还把旧账翻到选妃一事上,好让他们的指控听起来更真实。 白明微心底冷笑不已。 她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认下这罪。 一旦她这里开了个口子,接下来要想再洗脱罪名,简直难如登天。 元贞帝冷冷地看着白明微,眼中怒涛翻滚。 真是块又硬又臭的粪坑石头。 和白惟墉一样令人生厌。 如果不是白惟墉高居相位,拥有辅政之权,又怎会养得一个两个如此嚣张? 他实在不耐烦和白明微纠缠,又不愿意落下欺负一个女娃的名声。 就算要处置,也是悄悄的。 于是,他道“白明微,抛开边疆之事不谈,就来谈白惟墉撞柱一事,律典明文规定,宫中自戕是死罪。” “朕念在白惟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不会立即依律惩处,但朕身为一国之君,不会带头把法典当成儿戏。” “白惟墉撞柱一事,需得有个结果,否则臣民不安,白惟墉必须入狱接受惩处!” “另外,在八万将士全歼的原因查清楚前,朕也需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总不能白家人打了这么一场败仗,朕轻描淡写就一笔带过,不做出任何反应。” “朕就不怪你御前失仪之罪,且对白惟墉的处罚结果不会改变,你回吧!女子就应该有女子的模样,没事就在屋里绣绣花,像今日这种闯入宫的冒失行为,断然不可再发生,否则朕决不轻饶!” 元贞帝要等白惟墉死的心,坚如磐石。 无从改变。 白明微笑了,活生生地给这个不要脸的皇帝气笑了。 什么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瞎了么! 祖父兢兢业业一生,为东陵立下汗马功劳。 到头来只得一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这就抹杀了祖父所有的努力和价值了么? 白明微正欲开口,外头的内侍匆匆进来,小声禀报“陛下,白相情况急转直下,御医说,恐怕熬不过今晚。”  。 第23章 你根本听不懂人话! 白明微秦丰业第23章 你根本听不懂人话! 一语出,白明微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呆呆怔怔地跪在那里。 祖父,他终是没有熬过去么? 那为东陵国遮风挡雨数十年的顽强老人,就这样倒下了? 分明自己已喂下师父给的灵药,只要有一息尚存,必能护住心脉,怎会…… 怎会这样呢? 元贞帝的唇角忍不住勾起。 在他被小喜子这个狗奴才逼到没办法,只得答应请御医时,他心底紧紧地绷着一根弦。 他怕这老东西死不了,还会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对他颐指气使。 好在,这个老人的时代过去了。 终于,过去了。 他所有的憋屈都会随着老人的逝世而终结。 想到这里,元贞帝那双冷酷无情的眼底,也随之溢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笑容。 同样因这个消息而开怀的,还有秦丰业。 他立即笑逐颜开,用那得意洋洋的嘴脸,“劝慰”元贞帝“陛下,到底是人老了,不中用,终究还是挺不过去。这样一来,陛下就无需为处置他而烦恼了。” 他也同样嫉恨着白惟墉多年了。 有白惟墉在,他就只是屈居人下的太师。 白惟墉死,他才能真正位及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元贞帝露出惋惜的神情,但因唇角勾起,使得他的面庞有些扭曲怪异“爱卿所言极是,适才朕的确为难,处置他吧,又显得朕不体恤老臣,不处置吧,国法却摆在面前。” 秦丰业低低地笑了“所以说,白惟墉情况危急的时机好啊!妙极了!” 说到这里,他连忙改口“瞧微臣这张该死的嘴巴,说了不该说的话,都怪微臣一切都为陛下着想的缘故。” 元贞帝忽然笑了起来,看得出龙颜大悦。 白明微将君臣二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心底升起无限的愤怒。 但此时的她,又岂能和一国之君抗衡?稍有不慎,便是全家即刻遭难,所以她只能低头。 于是,她强迫自己咽下这口恶气,忍住滔天怒火,面上露出无比悲恸的样子,恳求道“陛下,请准允臣女带祖父回家,也好让家人见祖父最后一面。” 元贞帝心情大好,然而他怎么可能会放白惟墉回去? 他要亲眼见证白惟墉的死亡,见证那东陵的不朽“传奇”陨落。 如此,他压抑多年的抑郁之气,才能烟消云散。 因此,他并没有回话。 秦丰业见状,斥责道“白明微,你别不识好歹!陛下已将话说明白,你怎么还在胡搅蛮缠?国法面前,岂容你放肆!” “白惟墉就算要死了,也该死在宫里,这是他知法犯法的代价。若是因为他要死了就让他成了法外之徒,国法意义何在?” “你好歹是白家的人,当知国法无情,这么通俗浅显的道理都不懂,真给你白家丢人!” 这条恶犬! 白明微暗自咬牙,拳头紧紧握住,周身血液仿佛倒流上脑,一股无法抑制的怒意陡生胸臆之间,仿佛燎原的大火,占据她的理智。 只需一拳,这张丑陋的嘴脸便永远定格。 只需一拳,她能把这小人的五脏六腑震碎,让这小人饱受痛苦而死。 只需一拳,她能轻易打爆这狗贼的头,让他无法再对祖父落井下石。 可要是那样的话,元贞帝只怕会因为她的冲动,乐得丢给白家一个谋逆之罪。 就算她恨不得把食其肉寝其皮,把秦丰业这小人碎尸万段。 她也只能再一次逼自己忍住怒火。 因为这还不是快意恩仇的时候,白家满门妇孺的性命系在她的身上。 忍不住,满盘皆输。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恳切地看向元贞帝“陛下,法外容情,祖父只是一名垂死的老人,还请陛下开恩,准允臣女带他回家,让家人见他最后一面。” 元贞帝面上染了不悦,像是不耐烦到极致。 他轻轻咳了咳,不予回答。 秦丰业却气急败坏地跳出来,指着白明微疾言厉色地斥责“冥顽不灵!白明微,你是听不懂人话么?白惟墉犯的是罪不容赦的死罪!” “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当做万民表率,不得不明正典刑处置白惟墉,你要是能像人一样听懂人话,就该滚回家老实呆着,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不依不饶!” 面对羞辱,白明微无动于衷。 她依旧跪在地上,恳切道“还请陛下法外容情,准允臣女带祖父回家,让亲人见最后一面。” 秦丰业声色俱厉“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本官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本官不给你一个小姑娘留情面!” 说完,秦丰业招来内侍,大有直接将白明微轰出去之势。 对此,元贞帝并不表态,权当默认。 见元贞帝没有阻止,秦丰业立即道“来人!把白明微这疯女人丢出宫去!别让她继续在这发疯!” 兵甲碰撞有声,几名侍卫气势汹汹地涌进来,毫不留情地钳住白明微的手臂,而后狠狠将她拖拽起来。 秦丰业趁机使了个眼色,其中一名侍卫掌心运力,立即朝白明微后背拍去。 白明微忽觉背后一阵寒意。 千钧一发之际,白明微假意挣扎,直接将那使阴招的侍卫甩飞出去。 收不及时的力道,甩到了另一名侍卫身上,直接将那侍卫拍得一口气提不上来。 秦丰业立即怒道“放肆!白明微!你竟敢在陛下面前撒泼?!你好大的胆子!白家人果然都是逆臣贼子!” 接着,他夸张地睁大眼睛,似乎极为激动,指着白明微吼道“再来几个人,把白明微这个疯女人抓起来!别让这疯女人误伤了陛下!” 说着,他站在元贞帝的御案前“陛下,这女人疯了,微臣保护您。” “放肆、混账!”元贞帝也是气得大拍桌子“来人,把这个逆臣之女抓住,拖出去斩了!” 又有几个侍卫蜂拥而上,前仆后继向白明微逼近。 正当白明微就要被几名护卫按在地上时,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 “太后驾到!”  。 第24章 这才是她真正的意图 白明微秦丰业第24章 这才是她真正的意图 “太后驾到!” 又是一声威严的通传声响起。 而且越来越近。 侍卫立即放开白明微,跪了一地。 就连怒不可遏的元贞帝,也按捺住情绪,迅速起身走出来。 白明微扭头,先是看到七嫂浅白的衣角,再看到那洒金落凤的华服。 白明微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她立即跪伏在地上,把头额头抵在手背。 那种喜极而泣的冲动,充斥着心田。 没错,祖父的局,是一个死局。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解了这个局。 从长公主府,再到求遍各官员,这些都并非她救祖父的手段。 她把宝,全都押在七嫂身上。 因为她知道,只有德高望重的太后能救下祖父,也只有太后,能令元贞帝改变心意。 所以她尽可能的拖延时间,尽可能的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至她身上,不让他们发现悄悄前往温泉行宫向太后求救的七嫂。 她一直相信着,七嫂能把太后请来。 日头偏西,金阳从窗棂漏了进来。 飞扬的尘土瞬间无所遁形,在余晖中闪着金光打着旋儿。 摇摇晃晃。 可她却觉得安详,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元贞帝连忙行礼“儿子给母后请安。” 太后苍老的声音再次劈裂空气“都起来。” 元贞帝一招手,内侍立即端来椅子。 太后被俞皎扶着,缓缓落座。 她目光逡巡一圈,最后放到了元贞帝身上“皇帝,你也坐。” 元贞帝毕恭毕敬地坐下,问道“母后,您身子不爽利,这个时节必须在温泉行宫养着,怎么回来了?” 太后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声音沙哑“事情哀家都知道了,先祖创下基业,子孙后代却没能守住,八万将士全军覆没,那得有多少家庭支离破碎?” 不管元贞帝这个皇帝做得如何,他却是极为孝顺。 见母亲伤心,他按捺怒火,连忙出言宽慰“母后,此事儿子正在处理,请母后放宽心。” 随即他瞪向俞皎,责备道“这种事怎么拿去跟太后说?要是母后的身子有个好歹,你担待得起么?” 俞皎乖乖跪下,并未辩解。 太后制止元贞帝继续斥责“皇帝,你别怪她,毕竟她的新婚丈夫,也是那八万将士之一。” 元贞帝立即答应“都听母后的,母后莫要伤心了。” 岂料太后哭得更凶,眼泪一滴又一滴地滚落下来“哀家骤闻此噩耗都如此伤心,更何况是在此事中家破人亡的受害者。哀家听闻白相伤心撞柱了?他还好吗?” 秦丰业立感不妙,恭敬地回道“太后,白惟墉并非伤心撞柱,而是……” 太后面色一变,斥责道“你闭嘴!死的不是你的家人,你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你要是不能感同身受,下一仗,让你的儿孙上场如何?” “哀家老远就听到你像个跳梁小丑一样指手画脚,你的账哀家稍后再跟你算,要是还不闭嘴,哀家就赏你一杯毒酒!” 秦丰业噤若寒蝉,不敢再说一句话。 元贞帝连忙给秦丰业递了个眼色,而后道“母后,兵败的原因儿子还在查,不过白相的情况不太好,御医说他很可能过不了今晚。” 太后一怔,随即哭得更伤心了,几乎要背过气。 殿内都是她呜呜的哭泣声,众人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许久,太后才哽咽着道“哀家与惟墉是旧识了,哀家认识他那会儿,还没嫁给先帝,当时他刚任职,年纪轻轻却有满腔报国的热忱,为了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他没有一刻停息。” “后来他凭着赤胆忠心与杰出的实干能力,一步步入你祖父的眼,得你祖父的赏识。可他并未因此骄傲自满,常常夙兴夜寐,就是为了能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过得更好一些。” “你祖父在时,他代天牧狩,恩养百姓,斡旋于北燕、西楚、南齐等强国之间,保得东陵在强国环伺下生存下来,可他也因为东奔西走,父母重病而未在床前尽过孝。” “你祖父信他,把你父亲交给了他。他兢兢业业辅佐你父亲,继续奔走于各国之间,早早就白了头发,身子也熬垮了,可他仍凭借顽强的毅力,为这个国家尽忠,但也因此,发妻弥留之际都未能见他一面。” “你父亲走后,又把你交给了他。那时新旧朝朝代更迭,政局不稳,好多次我们母子都被那些奸佞小人逼上绝路,是他拖着老迈的身体,帮你稳住政局,教你治理国家。” “那时,他常常通宵达旦,有一次哀家去看望他,他都累得吐血了,仍旧伏案处理公务,把整理好的奏折摆在你的案头。烛光把他佝偻的身影映在窗户上,而那道为国操劳的身影,也深深地印在哀家心里,永志难忘。” “前段时日,北燕来得凶猛,朝中竟无一人敢挂帅出征,他毫不犹豫将儿孙们送上战场,可如今竟没一个人回来。” “他为国付出一辈子,临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走就是十一个,这样的悲恸终究还是击垮了他。” “我们都知晓他办事雷厉风行,是宰执天下的丞相,但我们却忽略了,他不是神,他只是个普通的老人,他有血有泪,也有七情六欲。” “终究是东陵对不起他……” 太后泪流满面,浑浊的双眼里满是心痛。 她看向元贞帝,悲恸欲绝“你祖父驾崩时,叮嘱你父亲要好好珍惜他,你父亲走时,叮嘱我们娘俩好好善待他,可还是让他面临如此绝望。让忠臣失去一切,哀家对不起两任先帝,哀家死后都没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太后字字泣血,凄绝的哭声听得让人一颗心都仿佛被狠狠揪住。 就连白明微与俞皎,同样是泪流满面。 唯有秦丰业,跪伏在地上咬牙切齿。 若是知道白家的人会去找太后,他早早就派人在路上堵着了。 元贞帝深吸一口气,看似难过,实则是遗憾。 他艰难地问道“母后,儿子该怎么做?”  。 第25章 大姑娘,别哭了啊 白明微秦丰业第25章 大姑娘,别哭了啊 太后没有直接教元贞帝做事,而是把选择权交给他。 “皇帝,这是你的臣子。你父亲教过你行远自迩,踔厉奋发,希望你致知力行,踵事增华,更教过你君圣臣贤,君臣契合则政/治清明。” “如今忠臣逢难,家破人亡。你是个体恤臣民的明君,也是个至孝至善之人,哀家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件事。” 说完,太后又低低地呜咽起来。 她的眼泪仿佛流不尽,一双眼睛也哭得红/肿不堪。 惟墉啊…… 太后一声叹息。 无能为力的愧疚,对这种结局的无奈,都蕴含在这声叹息当中。 她何尝不知儿子的心思? 只是她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婆,能做什么呢? 说多了儿子会烦,到时候母子离心,她更无用武之地。 她觉得自己好无奈,一代贤相的陨落,是国之损失,亦是皇帝的损失,但是有几个人能看到呢? 只盼着东陵能够再撑几年。 看到母亲伤怀,元贞帝并未因此妥协。 他绷着脸,默然不语,用沉默告诉母亲他的决心。 太后也没有逼他马上饶恕白惟墉,她把手伸向俞皎“皎皎,哀家想看看白相,你扶哀家去。白大姑娘,你也过来扶哀家。” 白明微立即起身,扶住了太后的另一只手。 太后趁机握了握她冰凉的小手,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白明微心头一暖,先前的委屈,都被这如春风化雨般的眼神抚平。 承明殿外,早已候着以沈自安为首的一群大臣。 见太后走出来,连忙跪下行礼“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站定,问道“众卿为何在此?” 沈自安答道“太后,我等听闻太后归来,前来向太后问安。” 事实上,太后回宫一事,他们都知晓了。 本就想替白相求情的他们,早已蠢/蠢欲动。 后听闻太后回宫,沈自安便联络他们,一同来找太后为白相说情。 太后虽然不理世事多年,可威信仍在,只要她一挥手,朝中有的是老臣为她肝脑涂地。 比如说太傅宋成章。 只要说动太后救下白相,必然有大批老臣力挺太后。 如此一来,白相的事还有转机。 太后淡淡地看了一眼众臣,道“哀家听闻白相情况不太好,正准备去看白相,你们也一起来吧!” 众臣行礼“是!” 元贞帝和秦丰业见此,也只得跟上。 众人又向元贞帝问安。 元贞帝面色难看到极致,随意摆摆手“虚礼就免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后殿,把后殿挤得水泄不通。 内侍立即搬来椅子,太后坐到白惟墉床前。 床上的人额上包裹着厚厚的一层纱布,好像那纱布能把他的头给勒去一截似的。 花白而稀疏的头发绾成一个松垮垮的髻,那些许零星的头发,好像随时都会掉光。 他面容枯槁,眼窝深陷,肌肤没有半点血色,泛着白沫的唇已显青黑,竟是油尽灯枯之相。 看到白惟墉的模样,太后难以置信地捂着唇,霎时泪如雨下。 她哽咽不已,吐出的字眼带着哭腔“惟墉,你怎么成这样了?” 一句饱含心疼的话,听得众人满心酸楚。 白明微见到祖父这番模样,也是吓了一跳。 分明她适才来看祖父时,祖父只是虚弱,但不至于呈现这样的死相。 祖父真的熬不过去了吗? 她不敢置信,不能接受。 她双唇剧烈颤/抖,手脚冰凉得仿佛麻木了。 她钉在那里,浑身的血液骤然凝固,停止了流淌。 就在这时,御医越众而出,恭敬地回道“太后,微臣已经尽力了,也只能吊住白相最后一口气,从脉象上看,白相只怕熬不过今晚。” 白明微脑袋轰然一声,仿佛晴天霹雳。 她艰难地吐出喑哑的嗓音“祖……祖父……” “祖父!”她再也克制不住,猛地扑到床前,握住白惟墉渐渐失去温度的手泣不成声。 “不!” “不……祖父,不……” “祖父您别走,您别走……” 俞皎跪倒白明微身边,颤巍巍地伸过手去,抱住白明微的,声泪俱下“明微,你冷静点,让祖父安安静静地走完最后一程。” “七嫂!”白明微扑到俞皎怀里,哭得几乎背过气。 太后用帕子捂住嘴,也是低低啜泣起来。 她老泪众横,伤心不已“白家大姑娘,别哭,别哭了啊!” 俞皎把哭倒在地的白明微扶起,掏出帕子为她拭泪。 可刚把白明微的眼泪擦去,自己的却又滚了出来。 两人站在一旁压抑着声音,低低地哭着。 一众大臣听着几人的哭声,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这是他们的老丞相啊! 一直以来都是他们的领头羊。 可如今,领头羊要没了。 他们的心,也跟着万分悲痛。 太后伤心不已,在白惟墉的床前絮絮叨叨,边哭边诉说起往事。 “惟墉啊,看来岁月真的不饶人!” “二十数年前,哀家与先帝前去在沿海赈灾,被大雨困在草庐之中,草庐‘哗啦’一下就榻了。” “你飞身过来扛着砸下来的房梁,把哀家和先帝护在身/下,自己却被砸断了手臂。那时先帝就说,惟墉一片赤胆忠诚。” “当时你还能扛住房梁巨木,一转眼你已经两鬓斑白,身形枯槁了。是哀家没用啊!先帝走的时候,握着哀家的手一遍遍叮嘱,一定要善待惟墉。” “可到头来,哀家还是没做到对先帝的承诺,竟让惟墉子孙几乎断绝,哀家真是没用……惟墉,你睁开眼,睁开眼骂一骂哀家!” “要是哀家能顶一点用,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把十一个儿孙送去战场,最后一个都没能剩下。” “哀家现在看到你,哀家都觉得臊得慌,哀家愧对先帝,也愧对你,哀家……哀……咳咳咳……” 太后剧烈地咳了起来。 她用帕子捂着嘴不停咳嗽。 却在放手时,帕子里猩红一片。 元贞帝见此情景,心下确信白惟墉已活不过今晚,但见母亲伤心如此,他忧心如焚“母后……请您保重身体,老丞相知道您难过,心里一定不好受。” 众臣连忙跪下“太后……请您保重凤体。” 太后把帕子缓缓收起来,复又哭泣“惟墉啊,想当年,你、我、先帝,我们三人差点在佛祖面前拜把子,发誓要同年同月同日死。” “先帝驾崩时,你我都想追随先帝而去,但先帝说皇帝年轻,需要我们扶持,我们这才狠着心让先帝一个人先走了。” “一眨眼,先帝已仙逝这么多年,而你,如今也要追随先帝而去,过了今晚,你们就要留我这个孤寡婆子一人在这个世间了。” “你们怎么能如此狠心呢?不如哀家干脆随你一同走了得了,这样就可以和你一起去见先帝,也算是全了当初我们三人约好要同年同日死的誓言。” “如此,等九泉之下先帝问起哀家,为什么没能好好照拂白家时,哀家也有脸跟先帝辩解几句。” “惟墉啊!你把哀家也带走吧……让哀家跟你一起去见先帝吧……呜呜……” 说完,太后俯身在白惟墉的床前痛哭起来。  。 第26章 终究是老了啊 白明微秦丰业第26章 终究是老了啊 听着太后的哭泣声,想起大殿上惨烈的一幕。 以沈自安为首的众人眼眶也湿/了。 在场的人,谁没有受过白相的恩惠? 官职最小的御史举起袖子抹了抹眼角,凄凉悲怆地道“昔日我饿得饭都吃不起,更别说读书了,南巡的相爷知道了此事,给我留下了银子,让我有书可读,然而我还没报答相爷,他就……” 工部侍郎道“曾经我还是个只知溜狗逗猫的纨绔,要不是遇到相爷,我也不会洗心革面,走上仕途报效国家。” 又有一人道“我与相爷同在一个院子处理公务,整整十五年,相爷都没有缺席,一直都是最晚走的那个。相爷那殚精竭虑,一心为国的精神,我永志难忘。” “……” 众人各自一番感人肺腑的话,整个后殿充满眼泪与悲伤。 秦丰业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元贞帝的面色同样不好看。 他若是记得白惟墉的功劳,就不会一心让白惟墉死。 但母亲与群臣如此,他若是再执意处置白惟墉,那就是把自己置于不孝不义之地。 所以,他有些动摇了。 太后心疼白惟墉,不愿白老丞相在宫里凄苦离世,想让老丞相回府给家人见最后一面,可她也不能强逼儿子。 眼下见元贞帝神色变幻,便知他的心动摇了。 太后向他招招手“皇帝,你过来。” 元贞帝恭敬地来到太后面前,太后示意他坐下。 内侍搬来椅子,元贞帝坐到太后面前“母后。” 太后拉过元贞帝的手,再隔着朝服,抓起白惟墉瘦削枯槁的手,让他们两手相握。 太后哭着道“皇帝,先帝走的时候,把你的手交到惟墉手中,那时他说‘惟墉,元贞年轻,力有不及,你要助他扛起这个烂摊子’。” “当时哀家就在场,其实那时你已经二十几岁了,哀家觉得先帝不该说这话,天下毕竟是要你当家做主的,怎么能这么和一个臣子这么说。” “可你走后,先帝又拉着惟墉的手说‘惟墉,元贞太善良,这个恶人,只能你来做’,先帝还说‘惟墉,对元贞严格一些,朕遗憾自己没能好好教导他,朕只能把他托付给你了’。” “皇帝,你父亲最是疼爱你,他放心不下你,才把你交给惟墉。别怪惟墉对你太严格,也别怪惟墉对你苛求。” “你那么善良,那么纯真,这些年要是惟墉不做这个恶人,你父亲去世后的第一年,我们母子早就……” “其实惟墉他也不好受,不止一次告诉哀家,身为一个皇帝,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他不想再给你那么大的压力。” “是哀家拜托惟墉,务必要时刻匡正你的言行举止,创业容易守业难,先祖打下来的江山,在这么多年的战火摧残下,早已不复当年的强盛。” “尽管我们都知道你背负着很多,你很辛苦,但我们也只能狠下心对你严格要求,但那一定不是刁难。皇帝,你做得很好,哀家为你骄傲。” 元贞帝默默垂下头。 这个老人的手,曾经还握过戒尺狠狠地打在他身上,那疼痛感他至今仍记得。 可是如今,枯槁得不成样子,怕是连握戒尺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终究是老了啊! 也快死了。 过了许久,元贞帝这才道“母后,朕不追究白相御前自戕之罪,让白家大姑娘带他回府,如果有人说朕枉顾国法,朕一力承担,您认为这个决定可行?” 元贞帝绝口不提八万将士战死的事,这是他给自己留的余地。 也是他愿意让步的原因。 只要这件事未解决,他还有动白家的理由。 太后自然知晓元贞帝的心思,但又不能强迫他,以免弄巧成拙,反而让他更加愤怒。 太后擦擦眼泪,抽噎着道“你决定便是。那些在此战中支离破碎的家庭,你要好好抚恤,别伤了百姓的心。” 众臣纷纷跪下“陛下圣明!陛下圣明啊!” 太后慈爱地看向元贞帝“皇帝,你看,这些都是你的臣子,如果你体恤他们,他们也会反过来尊敬你。人与人之间需要互相体谅,互相照顾,哪怕是君臣亦如此。” 说完,太后捂着嘴又剧烈地咳了起来。 元贞帝立即劝道“母后,您凤体违和,切莫太过伤怀,相信白相他也不希望太后伤心坏了身子。接下来的事交给儿子处理,您快回宫歇歇,儿子让御医给您好好瞧瞧。” 太后微微颔首,擦了擦眼泪,将手伸向俞皎“皎皎,哀家伤心得紧,今夜你就留在宫中陪伴哀家吧!咱们两个伤心人互相慰藉。” 这是一个恩典,俞皎留在太后身边,若是白家再遇到什么事,只要让俞皎知晓,太后也就能知晓了。 俞皎拍了拍白明微的背,而后扶着老态龙钟的太后一同离去。 白明微望着太后的身影,泪眼婆娑。 这是一位了不得的贤后,曾辅助先皇平定战乱,赈济灾民,是百姓敬仰的对象。 可如今,她也老了呀! 年轻时留下的暗伤,使得她不得不退出权利中心,避居行宫养病,不问世事。 但这次,却为了白家赶了回来。 怪不得祖父如此忠诚,能这样能体恤自己,理解自己的主子,付出再多也甘愿。 祖父,您看到了吗? 还有人感念白家的牺牲和付出。 祖父,一定要活下去。 太后走了,众臣也不敢留在这里,生怕元贞帝秋后算账,纷纷告辞离去。 众臣一个个相继离去,皇帝面色阴沉地垂着头,一言不发。 最后,元贞帝深深地看了白惟墉一眼,甩了甩袖子,领着秦丰业也走了。 等众人都走后,白明微跪伏在床前,伸出手缓缓为祖父整理衣裳。她一边哭,一边道“祖父您爱干净,也爱整齐,就算是破旧的衣裳穿在身上,那也是纤尘不染,散发着阳光的气息。” “明微给您整理衣裳,让您在最后一刻也能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 成碧跪到白明微身边,眼泪滚滚而落“相爷……小姐,您别哭了,相爷看到会心疼的。” 她是没有爹娘的孩子,是相爷捡回她养在小姐身边。 要是没有相爷,她早就被饥肠辘辘的人当两腿羊吃了。 但是好人为什么就不能长命? 方才带她们来后殿偷偷见白惟墉的宫女,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不冷不热地道“别哭了,白相不会死。” 白明微难以置信“你……你说什么?”  。 第27章 祖父,我们回家 白明微秦丰业第27章 祖父,我们回家 宫女解释道“这也是眼覆白绸的公子与主子的交易环节之一,若不说白相要死,陛下不会轻易放他回去。之所以不告诉你们,是想让你们的反应逼真一些。” 闻言,白明微欣喜若狂,几乎是喜极而泣。 成碧瞬间抱住她的手“小姐,您听见了吗?您听见了吗?” 白明微含泪点头“嗯!” 白明微握住祖父冰凉冰凉的手,把脸颊贴了上去“祖父,我们回家了,家里的人都等着呢!小传义等着听祖父讲英雄的故事,婶婶嫂嫂们,都等着祖父这个主心骨归家。” 祖父一生都在忙碌,为了这个国家东奔西走。 记忆中,祖父成日废寝忘食,夙兴夜寐。 如果白家能熬过这一道难关,她会劝祖父告老致仕,归家修养。 老人没有任何反应,但白明微却踏实了不少。 只要知道祖父还活着,这就够了。 父亲因为母亲的离世,与她向来不亲近,从道观回来后,是祖父一直把她带在身边教导。 除去与她感情最好的同胞兄长七哥白瑜,祖父就是这个家里与她最亲近的人。 祖父,就是她的支柱。 宫女面无表情地道“今日之事,为了白家好,还请白大姑娘保密。” 白明微颔首“我明白。” 宫女不再说话,默默地退到一旁。 此时此刻,她只是个毫不起眼的宫娥。 承明殿内。 元贞帝愤怒咆哮“混账!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朕便能得偿所愿!” 他不是被太后和群臣感化了。 他只是被架着到了那个点,不得不顺势放了白惟墉。 那种情况下,就算他能力排众议坚持处罚白惟墉,他也没法置太后的意愿不顾。 所以他只得妥协,为自己留下一个仁君的好名声。 但就是,意难平。 实在意难平! 秦丰业小心翼翼地劝慰“陛下,微臣总觉得有些奇怪。” 见元贞帝没吭声,他又继续道“如果请太后回来一事,不是白明微做的,那么很可能是白惟墉早已设计好的。” “您想想,白惟墉都一把年纪了,如果真的存心想死,怎么没有立即撞死?想必是早已为自己准备好退路……” 元贞帝额上青筋跳动“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得了这句话,秦丰业直言不讳“陛下,微臣认为,白惟墉撞柱、让俞家丫头去请太后,这些事都是白惟墉所为,目的就是逼迫陛下不能惩治白家。” 人只听自己想听到的。 无论秦丰业说的话是真是假,元贞帝都相信那是真的。 他问“难道朕就该吃这哑巴亏么?朕可是皇帝!你有什么办法?” 秦丰业用手刀割过自己的脖子“趁百姓还不知白惟墉撞柱一事,斩草除根,一了百了,免得有人利用百姓大做文章。” 元贞帝道“如此太过冒险。” 秦丰业继续小心翼翼地劝道“陛下,不但不冒险,而且收益可期。到时候我们只需放出消息,说白惟墉之所以遇刺,是战死的将士们家人寻仇。” 元贞帝面色终于和缓下来,他露出了笑容“这个办法甚妙!战死的将士家属寻仇?如果白家那群孬种没犯错,又怎会遭来寻仇?” “届时朕就可以借此彻查白家兵败一事,把白家连根拔除。秦爱卿,就依你所说,这事交给你去办,可别办砸了。” 秦丰业冷笑一声,拱手退下。 …… 后殿。 “白大姑娘,轿子已备好,可以启程了。” 外头,传来内侍的声音。 白明微与成碧扶起白惟墉,架着他往屋外走。 老人骨瘦如柴,本就没有什么分量。 她们二人合力,很轻松就办成了。 宫里派了两名轿夫给她们,抬着白惟墉离开大殿,走向宫门的方向。 彼时天色已晚,西方的天际只余一道霞光。 河汉清浅,天星如棋。 晶亮的星子闪耀着寒芒。 在这深秋的夜里,风是冷的,心也是凉的。 成碧被寒风吹,一张小脸冻得红扑扑的。 但看到小姐果真救出了相爷,她心里欢喜,但也心疼小姐小小年纪扛起责任。 她不知怎么安慰,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小姐身边,默默地陪着她。 “成碧,辛苦了。” 是白明微,她柔柔说了一句。 成碧连忙答道“小姐,奴婢不辛苦,奴婢心疼您。” 白明微道“我不碍事,你放心。” 成碧点头“嗯!” 东陵一直都不太平,戌时一到便实行宵禁。 当白明微一行人出宫时,街上早已空无一人。 暗夜里,有一队人马正等候在宫门口。 为首的人看到白明微,立即走上前来“大姑娘,相爷他……” 白明微回道“祖父在轿子里,七嫂被太后留下了。” 此人正是相府护卫统领白平川。 他身后站着八名护卫,还有白惟墉的长随青柏,以及抬轿了两名轿夫。 听闻大姑娘成功救出相爷,他激动得热泪盈眶,单膝跪了下去“大姑娘辛苦了。” 白明微躬身扶起他“白叔快起来,我们回家。” 白平川忙不迭点头“大少夫人迟迟不见大姑娘归来,差点就带着夫人姑娘们到宫门口求情,如今大姑娘平安带回相爷,主子们就放心了。” 白明微道“祖父伤重,大夫准备好了么?” 白平川回道“除了家里供养的大夫外,大少夫人还在外头请了几位,眼下正在府上候着。” 白明微颔首“白叔,柏叔,具体的我们回家再说。” 青柏走上前,指着轿子“大姑娘累了一日,请上轿。” 白明微摇摇头“柏叔,不必了,我想离祖父近一些。” 青柏吩咐轿夫抬着空轿,一行人向白府走去。 白平川在前头开路,护卫守在前后左右,将轿子和白明微护在中间。 一路上,白明微都在回想元贞帝与秦丰业的态度。 她看得出,元贞帝并不是真心放祖父回来,只是碍于太后的面子,才不得已让她带祖父归家。 昨夜的刺客,很大可能性是秦丰业派来的。 他这样做,大有将白家连根拔起之势。 那么,他还会不会再度派来刺客呢? 正想着,利箭破空的声音忽然响起。 毫无疑问,他们遭遇了伏击。 就在这大街上,就在这天子脚下,一行人遭遇了刺杀。 无数支利箭如雨破空袭来,直奔每个人的要害之处。 “有刺客!保护祖父!”  。 第28章 他的身上,带着好闻的清香 白明微秦丰业第28章 他的身上,带着好闻的清香 众人立即放下灯笼,抽剑来挡。 前面的轿夫扛着轿子闪避不及,被几支利箭刺/穿胸膛,当即毙命。 随着轿夫倒地,轿子就要轰然跌落。 白明微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轿子。 可紧接着,后面的轿夫也中了几箭,登时倒地而亡。 成碧迅速撑住将倒的轿子。 “成碧,我们一起放下!”白明微喊了一句。 主仆俩配合默契,在乱箭中将轿子轻轻放下。 利箭再度袭来,白明微一脚勾住那台空轿的舆轩。 把轿子迅速勾到面前的同时,她猛力扯/下帘子,而后点足一掠在空中旋身几圈,疾射而来的箭羽便被她包于轿帘之中。 就在刺客装弩的空档,她将接下的箭羽向上抛去,接着旋身飞踢几脚。 利箭就这样,被踢回刺客的方向。 几声闷/哼传来,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 白平川第一次见白明微的身手,大为震惊。 但情况不允许他发怔,顺手丢给白明微一柄剑“大姑娘,接着!” “多谢白叔!” 有了剑的加持,白明微在密不透风的箭雨之中游刃有余。 砍断,踢回,挡下。 她一人竟护住轿子,不被利箭射中。 成碧随白明微一同在道观长大,她也是武功高手,虽不及白明微那般强悍,却也能在攻击中保住自身。 就这样,在众人互相配合之下,利箭竟不能伤害白惟墉分毫。 可刺客也很快调整了战术。 利箭不成,那便用毒针。 漆黑的夜,有星无月。 高悬于街道两旁的红灯笼在秋风中飘摇,他们自带的灯笼明明灭灭,微光照不亮每一个角落。 正当白明微诧异为何利箭不再射来时,空中银光一闪,密如潮水的毒针射向众人。 “对方用的是针,小心!” 众人凭着本能躲避,可依然有护卫中针。 就连白府的两名轿夫也未能幸免于难。 针上想必有见血封喉的毒药,护卫挣扎几下,便没了动静。 “成碧,进轿子,护住祖父!” 白明微吩咐一句,成碧闪身进入轿内,随手拉起宫廷轿夫的尸体挡在轿门处。 “都趴下!” 白明微低喝一声,足见点地浮上空中,手里的剑,锋刃似有蓝焰烧灼,剑身缓缓缠上如流水般的蓝色波芒。 “轰!”一声巨响。 一道强劲的剑气四散荡去。 以排山倒海、摧枯拉朽之势,碾灭四周的东西。 霎时间,夹道左右的房屋瓦片飞起,噼里啪啦坠于地上。 而那些夺命的毒针,也被这强劲的剑气荡了回去。 白明微缓缓落于轿顶,单足立在顶盖的杆头。 劲风扯得她墨发飞扬,襟袖飘摇。 寒光凛凛的剑,霎时间照亮她的寒眸。 接着,却是利箭与毒针齐发,但显然没有方才密集,只因刺客一方,已有很多人命丧白明微的招数之下。 “别起身!” 白明微轻叱一句,右手一抛,祭出她手中的剑。 接着,她双手十指曲握,奋力往左右一拉,掌心之间缓缓出现一团冰蓝色的光芒。 似蓝色的水波。 却又像蓝色的火焰。 照亮了她明丽无双的容颜。 在利箭与毒针再度射来时,白明微向外一推,蕴于掌心间的内力被抛了出去。 毫无疑问的,利箭与毒针尽数被打落。 掌风去势未减,直接击在刺客埋伏的地方。 “砰!” 几名刺客尸体炸开,残肢断臂接二连三落了一地。 众人都被白明微这狠辣的打法惊到了,更多的是,震惊于她的武功之高。 白明微并不打算放过刺客,抛出披帛缠住从空中落下的剑。 于是,剑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被披帛操控着,如灵蛇探出,又如银龙咆哮,搅/动落叶与尘土。 所到之处,血花飞溅。 有刺客如落叶般从屋檐、墙头、树上,跌落在地,失去了生机。 寂静,风拂过的声音清晰可闻。 是死绝了么? 白明微并不确定。 她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这才收回披帛缓缓飘落下来,弯腰扶起受伤的青柏。 她吩咐道“抹除痕迹,把祖父扶到我们自己的轿子上,成碧和柏叔抬轿子,白叔护卫,其余几人带上受伤的同伴,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加倍小心,刺客很可能会再度来袭。” 成碧从轿子里背出白惟墉,把他小心翼翼地放进相府的轿子里,青柏立即走到轿子旁边,与成碧一同抬轿子。 几人听从白明微的吩咐,立即分工合作,很快就完成白明微的任务。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向白府行去。 阵阵寒风卷过,街道两旁灯影飘摇。 明明灭灭的光禁不住寒风的吹拂,很快便灭了几盏。 灯光,更加幽暗。 忽然,白明微握紧剑,止住了前进的步伐。 “有埋伏,小心!” 话音刚落,漆黑的屋檐上忽然抛来一颗小圆球。 白明微惊疑不定,她不认识这东西,不敢硬接。 那圆球就这样旋转着、飞速地,向她所在处掷来。 “不要硬碰!躲开!” 低喝一声,白明微偏头躲避。 那圆球就这样擦着她的耳鬓而过。 借着微光,她看到了圆球的模样——镂空雕花,似乎可以打开。 正当她疑惑不解时,圆球撞在一侧的柱子上。 弹起,旋转,裂开。 然后爆炸。 无数拇指般大小的梅花镖如烟花炸开。 躲避不及时的护卫被梅花镖击中,瞬间惨叫声一片。 “大姑娘!” 青柏飞扑过来,想以身为白明微挡住飞镖。 却有一个人比青柏更快。 “铿铿铿……”几声。 所有的飞镖都被一截光滑的竹竿挡下。 风轻尘挡在白明微身前,甩袖,转身,动作行云流水。 “小姑娘,我每次见你,你几乎都在打架。” 白明微看了一眼风轻尘,淡声道“多谢!” 谢他几次三番帮助自己。 无论他是谁,目的为何。 在祖父这件事上,白明微对他都充满感激。 “柏叔,小心。”白明微转身叮嘱一句,而后提剑警惕地看向四周。 这武器,比毒针和利箭还要刁钻。 直接挡的话,会即刻炸开。 一旦数量过多,她根本无法应付圆球炸开后接踵而来的梅花镖。 想什么,来什么。 竟有十数个铁球同时被掷过来。 怎么办? 自己能躲开,可是身旁的这些人能躲开吗? 祸不单行,更糟糕的是,紧随圆球之后的,是一波箭雨和毒针。 躲开圆球,会来不及挡下箭雨和毒针,他们同样会被射成刺猬。 挡下圆球和箭针,圆球就会炸开,他们同样会被梅花镖取了性命。 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趴下!护住脑袋!” 白明微瞬间就有了方案。 她一脚蹬断街边店铺挂着布帆的竹竿握在手里,准备用布帆先拍开圆球,而后再挡下毒针和箭雨。 可就在她抛出布帆前,忽然眼前白影闪过,待她看清风轻尘的面庞时,她已落入一个怀抱当中。 风轻尘的身上,带着好闻的清香,无孔不入地包裹着她。  。 第29章 杀戮,是为了守护珍视的一切 白明微秦丰业第29章 杀戮,是为了守护珍视的一切 白明微猝不及防,稍稍一怔。 风轻尘却不给她发怔的机会,抱着她旋了几圈躲到一旁,随后抛出身上的披风一卷,圆球登时被卷入披风之中。 “箭!” 白明微出声提醒。 风轻尘将披风抛了出去,左手搂着白明微,随即右手蕴满内力,反手一挡,似有无形的墙霎时立于他们面前。 风轻尘再这么一推,一捏,利箭与毒针仿佛静止了。 接着,断成无数截掉落在与众人近在咫尺的地方。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哪怕慢了半瞬,都会有幸存的人会遭殃。 那披风不知是什么材质,竟然能裹着圆球不让其爆炸。 风轻尘笑道“小姑娘,别大意,会中计的。”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白明微不适应这种接触,连忙推开他“你怎么来了?” 风轻尘笑如朗月清风“怕你有危险,我来救你。果然,我来对了呢!” 白明微不理会他,而是问道“那圆球究竟是什么东西,怎生这么厉害?” 风轻尘吸了吸鼻子,竖耳聆听片刻,浅浅一笑“方才只是预热,真正的大招就要来了。我帮你打,如果打赢了,你请我吃饭如何?” 白明微立即严阵以待“他们有多少人?” 风轻尘道“约莫不下百人。” 白明微冷哼“还真舍得下大手笔。” 风轻尘道“全部杀了,让幕后主使血本无归,如何?” 白明微颔首“正有此意。” 风轻尘道“找一扇大一点的门,左边还是右边?” 白明微观察了一眼,道“右边,似乎是家绸缎庄。” 风轻尘将反手便是一掌,内劲绞动强劲猛烈的罡风,袭向绸缎庄的门。 “砰!” 门轰然倒塌。 风轻尘道“都带着老爷子避入屋内,在这里也只是拖累。” 白平川看向白明微“大姑娘……” 白明微道“立即退入绸缎庄内,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来,保护好祖父。” 白平川不敢耽搁,扶起受伤的护卫,一行人扛着轿子退入绸缎庄内。 白明微又问“你还没有告诉我,那圆球是什么东西?” 风轻尘道“打完这架我就告诉你。注意观察圆球的转动的方向,左右转动的球里是梅花镖,上下转动的球中装着毒粉。” 白明微用脚挑起一把剑握住,递向风轻尘的方向“给你剑。” 风轻尘又笑了“姑娘,我已有剑。但还是感谢姑娘担心我,这让我受宠若惊,又倍感欣喜。” 说着,风轻尘握住竹竿轻轻一晃。 昏幽的光线下,竹竿仿若一柄通体漆亮形状诡异的剑。 白明微顿感一阵令人恐惧的寒凉之意扑面而来。 不知是竹竿散发的寒意,还是风轻尘身上散发的寒意,只是靠近,便令人头皮发麻。 风轻尘到底是谁? 他为何会有如此邪性的气场? 但现实容不得白明微多想,数十名刺客现身左右两旁的屋顶,而后一跃而下。 风轻尘忽然凑到白明微耳边,轻笑“你看,短短一日,我们又开始并肩作战了,这一定是上天赐予的美妙缘分。” “要不我们找机会练个鸳鸯剑法什么的,以后一起打架时必定事半功倍。” 面对群敌环视,他云淡风轻。 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扑在耳朵上,像猫儿轻轻用爪子抓挠。 白明微连忙躲开他,冷漠地道“我不喜欢玩笑。” 风轻尘将脸对着白明微的方向,极为认真地道“姑娘,我一片丹心天地可鉴,并未在开玩笑。” 白明微叹了口气。 有些不知所措。 男人的话语她没有信,但这样的话却像石子投入她平静的心湖,让她的心也跟着泛起疑惑的涟漪,潮生潮落。 风轻尘是谁? 为何帮自己? 然而刺客没有留时间给白明微考虑,气势汹汹地攻过来。 她反手一剑,一名黑衣人倒在地上。 白家的护卫共八人,如今只剩三人避进了绸缎庄。 白家又死人了。 这个念头一起,悲愤霎时充斥胸腔。 白明微双目赤红,奋力杀向刺客。 她的打法,毫无章法可言。 她没有没有遵循任何剑式,遇人就杀,手起刀落,夺人性命。 相比她而言,风轻尘却自有一套成熟的对敌之法。 他的身姿飘逸灵动,宛若灵肌玉骨的九天之神。 而他舞动竹竿的身影,与他的绝世容姿相得益彰。 忽然旋转如意,生生不息,看似缓慢的速度却又极强的威力,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 忽而又如落英点点,变幻无穷,随着他清俊飘逸的身姿舞动,所过之处,尸横遍地。 不是白明微不会剑法,并非她不想使用。 她从昨夜才开始杀人,此时她仍不太习惯那浓郁的血腥味。 也不太习惯利剑割断喉咙与刺破心脏发出的哀鸣。 她心性再坚韧,终究也还是名少女。 鼓起勇气应敌,毫不留情地斩杀,已耗尽她的心力。 她实在无法冷静下来,使出师父所教的绝技。 好在她仗着浑厚的内力,刺客一时也无法在她身上讨到便宜。 “小心!” 风轻尘大声提醒。 白明微避过身的刹那,又有圆球贴着她的耳朵擦过。 也正是因为这一躲避,杀红了眼失去灵敏度的她,险些撞到几根针上。 风轻尘猛然将她拉向自己,旋身站到她方才站立的位置。 宽大的袖子一甩,将毒针弹飞出去。 可还是有一根毒针,擦着他的手背而过,划出一道血痕。 风轻尘忽然挑起一个嗜血的微笑,将手凑到唇边吸出毒血吐到一旁,随即不以为意地垂下袖子,遮住手背上又一道为白明微留下的伤口。 他开口,声音却十分轻柔“小心些,冒冒失失的。” 白明微看着他熟练的杀人手法,忍不住问道“你杀过很多人么?” 风轻尘眉头微微一蹙,随即道“生逢乱世,我一个瞎子,不杀人怎么活下去?” 白明微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能如此平静?” 风轻尘挽起竹竿挡住一个攻向白明微的刺客,随即在白明微面前站定,手在动,竹竿在动,可他身体却未动。 尽管如此,刺客依然无法近身。 他道“当你为了生存杀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后,杀得越多,心就会越平静。小姑娘,乱世之中不是杀人就是被杀,谁的手干净?” “当你为保护所珍视的东西杀了第一个人后,这便是条不归路,要是不让自己尽快习惯,那被杀的,就会是你自己。” 语罢,风轻尘一跃而起,离开白明微的身边,掠上屋顶了结那些躲在背后放暗器的人。 仿佛在用这种放手的方式,让白明微习惯鲜血与杀戮。 没了风轻尘的回护,刺客一拥而上,十数人同时向白明微围攻。 白明微余光看向黑洞洞的绸缎庄。 那里,有她最爱的祖父。 有她情同姐妹的成碧。 还有那些为白家鞠躬尽瘁的人。 不杀敌人,这些人都会被杀。 对血腥充满厌恶,握剑之手扔会发抖的白明微,眼神忽然变得坚定。 既然非要杀戮才能守护她所珍视的人,那么她杀。  。 第30章 这样的结果,怪她 白明微秦丰业第30章 这样的结果,怪她 心神一定,白明微的攻击不再紊乱。 旋身一扫击退刺客,她低叱一声,将剑贯入地上。 她的周身,似有无形的罡风激荡。 内劲与空气碰撞出的劲风扯动她披散于背的乌发。 再抬眼,她眸光雪亮,没有任何温度。 她的周围,也好似多了一层看不见的气罩,但凡想靠近她的刺客,无不被弹飞出去。 最后,她一声怒吼,所蕴的内劲犹如排山倒海,横扫千军。 围攻她的十数名刺客,霎时丧生于剑气之中。 风轻尘听着动静,忽而呢喃“这功力,却不像是个十五岁的少女所有。” 他看不见,所以不知道此刻的白明微有多耀眼。 他只能听着声音,闻着味道,去想象白明微杀敌的情景。 这让他情不自禁抚上双眼。 到底,是有些遗憾的。 刺客死得差不多了。 这些虾兵蟹将一死,真正厉害的人也该出来了。 正在白明微再度释/放剑气时,十数个小圆球从四面八方掷向她。 那圆球与剑气碰撞,忽然弹起,裂开,而后…… “砰!” 毒粉与梅花镖乱舞。 在那毒粉与梅花镖包围之中的人,却不是释/放剑气斩杀刺客的白明微。 在最后一刻,风轻尘将白明微抛了出来。 而他,也因没有着力点而被甩向白明微所在的位置。 尽管他立即去挡,可时间如此之短,而暗器如此之多,他又能挡住多少呢? 等到烟雾散尽,是风轻尘的白衣染血。 他跪在地上,用竹竿撑着身子。 没了动静。 “风轻尘!” 白明微喊了一声。 但是,没有回应。 “风轻尘!” 白明微又喊一声,可是依旧没有回应。 “风轻尘!” 白明微再喊一声。 忽然,风轻尘抬眸,唇角是血。 可他,却在笑。 “小姑娘,这么大声做什么?只要你温柔地喊上一句,就算我死了,也会从土里爬出来见你的。” 他说得那么认真,仿佛就算下一刻会死,他也无所畏惧,心底甘之如饴。 白明微没理会他的话,问道“你还好吗?” 风轻尘道“我很好。注意了,还有约莫十八人左右,分散在两侧。” 白明微冷笑一声。 “那就,都杀光!” 下一刹那,她便用披帛卷住剑柄,剑如灵蛇游走。 随着目标的距离远近,攻击范围也被她游刃有余地控制住。 无论是远的、近的,还是上面、下面。 都逃不过她带着燎原怒火的攻击。 刺客,很快被消灭殆尽。 风轻尘撑着竹竿起身“小姑娘,刺客全死了。” 白明微长长舒了口气,她轻唤一声“白叔,柏叔,刺客皆已伏诛,我们继续往家里走。” 一行人或搀扶着伤患,或扛轿子,很快便来到白明微身边。 白平川问道“大姑娘,这些刺客是?” 白明微道“想必是秦丰业派来的人,目的是刺杀祖父。白叔,祖父就交给您了,请您务必护卫好轿子。” 白平川郑重点头“请大姑娘放心。” 白明微道“在我们入府前,估计还有暗杀,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我们走。” 一行人继续朝白府赶去。 白明微看向满身鲜红点点的风轻尘,问道“风轻尘,你还能坚持么?” 风轻尘笑道“只要有一口气在,我便能为你坚持。” 白明微再未理会他,吩咐众人“加快脚步,注意左右,我们走!” 夜,是静谧的。 月华如练,皎洁似玉。 轻轻浅浅的河汉,零零星星的光点。 这样美丽的夜,却杀机四伏,弥漫着血腥的臭味。 一行人走了约莫一刻钟左右。 相府的白灯笼映入眼帘。 只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巷子,便能安然回到白府。 风轻尘先止住了脚步。 白明微立即握紧手中的剑“护住轿子。” 话音刚落,一道高大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出来,静静地立在墙头。 一袭夜行衣,黑纱覆面。 豹子般冰冷的双眸盯着下方的一行人。 危险,可怖。 “是你?!” 白明微认出了那双眼睛。 她与这双眼睛的主人有过多次交集。 而这个人,正是秦丰业的嫡长孙——秦焕。 也是大哥视为至交好友的人。 白明微跃上墙头,剑尖直指秦焕。 她愤恨不已“我就说,秦丰业那样的人,能有什么好种!亏大哥那么信任你!你真对得起大哥!” 秦焕深深地凝着白明微,吐出的话却冰凉如水“事无对错,只是立场不同。今夜,我是来杀你们的。” 白明微还想骂几句,可是秦焕已刺来一剑,直取她的胸膛。 没有任何犹豫,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白明微立即闪躲,利剑贴身而过,割破了她手臂的肌肤,瞬间鲜血飞溅,染红素色的衣衫。 利刃割破肌肤的疼痛,使得她双目赤红,恼怒不已。 可秦焕不但没有任何犹豫,反而越攻越猛,招招致命。 白明微因愤怒失了冷静,缺少对战经验的她,被秦焕狠戾的打法弄得措手不及。 一时间节节败退,被迫竭力防守。 终于,她因脚下不稳被逼得从墙头掉落。 就在她腾翻一圈想要站稳之际,秦焕的剑毫不留情地刺向她的背心。 她还在坠落,没有着力点根本避无可避。 更不用说防护。 这一刹那,白明微恨死自己的心性不坚定。 竟然因为愤怒,而被敌人乱了心神。 竟然因为愤怒,被敌人牵着鼻子走,这方战场完全由不得她。 那是,毫不犹疑想要取她性命的敌人,她应该谨慎对待,但却忍不住生气了。 命丧于此,也只是她活该。 可,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虽然如期响起,但为何她没有半点疼痛? 回过神来,是浑身浴血的风轻尘接住了坠落的她。 男人单膝跪地,稳稳地把她抱在怀里。 仿佛一道刀剑不入的墙,将她好好地围住。 那些杀戮与血腥,那些利箭与刀剑,都被挡在外面。 风轻尘低笑,清冽的嗓音如山风拂过树梢,像泉水涓涓流淌。 “你看,我又为你舍命相救,你是不是该对我情根深种了?”  。 第31章 是你,是你?! 白明微秦丰业第31章 是你,是你?! 白明微看清了。 秦焕的剑,扎在风轻尘的左肩头。 哪怕再往下一寸,都能直接从后背扎入风轻尘的心脏。 然而这时,风轻尘仍旧是那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小姑娘,在生存面前,再多的人性都会给兽/性让步。人心险恶,别让任何人动摇你的心。” 话音刚落,风轻尘再也支撑不住,歪倒在地上。 白明微也因此,滚到了一旁。 “风轻尘!”白明微唤了一声。 不等风轻尘有任何反应,秦焕的攻击再度袭来。 白明微眼眸骤然凝聚,她捡起掉落的剑握在手里。 脸上、身上,沾的都是风轻尘这个仅仅只是认识的人的鲜血。 这些血,仿佛唤醒了她的理智,也涤去她满腔的愤怒。 她逼着自己,一定要迅速站起来,然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于是,面对秦焕,白明微不再迟疑,她迅速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这个危险的男人。 “大姑娘!”众人心急如焚。 白明微握紧剑,掷地有声“护住轿子,别管我。” 秦焕似乎没有意识到她的变化。 提剑一步一步走向她。 边走,秦焕边用不屑的语气说出嘲讽的字眼“这个世道,哪有什么真情实意可言?你大哥就是个蠢货,竟然傻乎乎的相信我!” “你我的祖父是水火不容的政敌,难道他就从未想过,我是祖父派来打入白家内部的奸细么?” “要不然祖父做下的那些事,明明好多次都被白惟墉抓住了把柄,但最后祖父都安然无恙,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是奸细啊!蠢货!蠢成这样,怪不得一个两个都命不长!活该被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秦焕说的,一点没错。 大哥是好人,但是好过头了。 以至于秦焕的真面目都分不清楚,竟把这狗当做知己。 她与大嫂沈氏不是没有劝过,可大哥却认为,英雄不问出处,就算秦焕是秦丰业的种,也是个难得的少年英杰,是个正直真诚的人,是值得惺惺相惜、真心以待的朋友。 但有时候坏种真的很难长出好苗子。 秦焕此刻的面目,还不足以证明吗? “哼,真亏你装了十数年,辛苦了!” 对于秦焕的嘲讽,面对这血淋淋的事实,白明微虽然愤怒,但她此时已调整好心态。 就等着—— “铿!”火花四溅。 秦焕手中的剑,被削断了剑尖。 趁秦焕失神的刹那,白明微以剑点地,在空中一个翻转,人已跃到秦焕身后。 她用与秦焕同样的方式,对准秦焕的背心刺去。 可少年英杰,东陵最年轻的金吾卫统领,身经百战,又怎是白明微轻易可以偷袭的? 秦焕很快反应过来,右膝下跪的同时,反手把剑举到身后,挡住了白明微的急刺。 不对! 怎么没有力气? 秦焕刚反应过来那是虚招,可是已经晚了。 白明微虚晃一下,剑尖一挑,秦焕的耳朵已经离开脑袋。 “啊!” 现场只剩下秦焕的惨叫。 白明微接住秦焕的耳朵,抛至空中,手挽几个剑花,便将那只耳朵化为肉沫。 “你也不过如此!” 白明微话音未落,人又攻了上去。 愤怒到极致的秦焕仿佛功力大增,一时间白明微也讨不到好处,两人缠斗在一起,难舍难分。 最终,秦焕还是不敌冷静下来的白明微,被她渐渐占了上风。 忽然,秦焕连连后退几步,将手中的剑猛然掷向轿子! 白明微本来有机会给他一击毙命,但在关键时刻,白明微选择了守护所珍视的人。 “铿!” 白明微的剑拦下那掷向轿子的剑,把它弹飞到一旁。 但那断剑势头太猛,挡下它让白明微虎口发麻,险些握不稳手中的剑。 而手中的剑,也被斩成两截。 刚回过神来,秦焕已不知何时来到白明微身后,一掌拍在她的背上。 掌力蕴含/着浑厚内力,白明微被拍了出去,撞到墙上跌落下来,吐了一大口血,倒在地上不能动弹。 所幸她有运功抵挡,否则这一掌足以让她筋脉尽断。 秦焕一步步向轿子逼近,打倒护在轿子前的护卫。 白平川在他手下过了十几招,但也不敌,被打一拳击在腹部昏倒在地。 一个、两个…… 最后只剩下成碧和青柏。 两人死死地护住轿子,却被秦焕运力一掌震开。 秦焕想对轿子里的白惟墉动手。 却忽然,一柄断剑刺/入他的腰部。 “休想伤害我爷爷!”白明微吐出一口鲜血,再将断剑送入他的身体几分。 就在刚才,白明微咬牙爬了起来,捡起地上的断剑,毫不犹疑地刺向了这个男人。 秦焕艰难回头,却已是重伤,他恶狠狠地骂道“贱/人,我杀了你!” 随即,白明微被他一掌挥开,再度撞在墙上。 可这次,她被撞昏了过去。 秦焕抽出插在腰上的剑,缓缓地走向白明微,誓用她的性命,报割耳之仇。 可下一刹那,秦焕的脖颈便被扼住了。 是风轻尘,他一改往日朗月清风的模样,周身上下散发着嗜血的味道。 那由内而外所散发的血性,仿佛蹚过尸山血海的修罗才有。 他笑了,这世间最美的容颜,却绽放出最邪恶的笑意“敢伤我的人,此时此刻,就是你生命的终结。” 他是神,有着神的容颜。 他是魔,有着魔的邪佞。 他是神与魔的合体,却没有任何为何感。 仿佛是神是魔,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他想当神,那他便是天神;他想为魔,那他便是恶魔。 望着眼前浑身浴血,却能轻而易举制住他的男人,秦焕有一瞬间的恐惧。 他不明白,眼前的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中了毒与剑,却还有如此惊人的功力。 秦焕几近窒息,从喉咙挤出几个字“你……你是谁?” 风轻尘鬼魅般一笑“我是那小姑娘的守护神,而你伤了她,我很生气,只能要了你的性命!” 秦焕眼眸骤然凝聚,震惊地吐出字眼“盲眼、白绸、竹竿,你是……是你!”  。 第32章 将祖父平安带回家了 白明微秦丰业第32章 将祖父平安带回家了 秦焕话音刚落,便被风轻尘捏断了脖子。 那震惊之色,依旧蕴于眼底。 风轻尘面对白明微的方向,挑唇轻笑“小小年纪,功力却这般高强,想必是个武学天才,只是不知为何,你的师父却没有好好教你。” “以后,我来助你成长,让你拥有足够强的实力,保护你想守护的人,不会再如今夜这般被动……” 风轻尘给白明微灌下一颗药丸,又摸回方才所在的位置躺下,轻轻吹了几声口哨。 一只通体雪白,只比老鼠大上些许的貂儿不知从何处窜出来。 它用屁/股对着白明微,尾巴轻轻扫了扫,白明微的手指便动了。 它如法炮制,继续用尾巴去扫众人的面颊。 原来,这只貂儿是风轻尘的爱宠。 它口含剧毒,只要轻轻一口便能见血封喉。 它体有异香,在特定的情况下,既可以是毒,也可以是药。 白明微幽幽转醒,看到满地的人,她手脚并用地爬向轿子,猛然把轿帘掀开。 “祖父……祖父……” 借着微光,她见祖父安然地靠在轿子里,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接着,白明微看到秦焕,就趴在轿子旁边,鲜血流满一地,生死不知。 她只当秦焕是被自己刺成重伤昏倒在地,迅速从地上捡起一柄剑,双手握住剑柄高高举起,猛然削断秦焕的头颅。 这一次杀人,她的内心极为平静。 她告诉过自己,如果为了保护自己所珍视的人必须杀人的话,那么她去杀。 所以砍下秦焕的头颅,她除了恶心,心底再无恐惧。 “哐当!” 白明微扔下手中的剑,跌跌撞撞,呼唤着众人“成碧,白叔……柏叔……” 白平川最先醒来,他挣扎着起身“大姑娘,您……您没事吧?” 白明微摇头“我没事,快看看大伙的情况。” 一番检查,八名护卫死五人,还剩下三人。 白平川与成碧等人皆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最后,白明微拖着疲惫与伤痛走到风轻尘身边,撕下裙子为他裹着伤口,把“重伤”的他扶了起来,扛着他的手臂 “白叔,成碧,你们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必须尽快赶回府。” 刺客的首领竟然是金吾卫统领秦焕。 御林军会在夜间巡城。 如果让御林军看到他们,一旦事情闹大,他们不仅要直面秦丰业嫡长孙的死,也要直面金吾卫统领的死,要是此事被稍加利用,只怕他们还会由受害者变成加害者。 所以他们必须尽快赶回府去。 营造出刺客以及秦焕都与他们毫无关系的假象。 反正刺客已经死光,除了派刺客来的人,谁都不会知晓今夜发生了什么事,到时候别人问起,他们只要咬死不知道。 别人抓不住把柄也无计可施,秦丰业和元贞帝不会傻到跳出来质问为什么要杀光他们的刺客。 至于宫里那两个轿夫也不难处理,只说他们送祖父回家后便走了,谁也无法说他们什么。 现在最重要的是回府的时候必须想办法掩饰,也不能让更多人知晓此事,以免传出去惹下祸事。 思及此处,白明微立即与身侧的白平川商量解决方法。 最终他们决定让成碧先从后门进去,悄悄把此事告知沈氏,待沈氏在府里安排妥当掩人耳目,他们再带着祖父入府。 白明微扶着风轻尘,身侧的血又腥又热。 想起风轻尘几次以命相护,虽然白明微对他的疑虑尚未打消,但白明微却是真的感激这个男人。 但为什么萍水相逢的男人,会为她豁出性命? 真是奇怪。 成碧拖着伤从后门进入白府,约莫一刻钟时间,白府的大门陡然打开,沈氏带着亲信迎了出来。 “明微!”沈氏见白明微果真将老爷子带回,激动得热泪盈眶。 白明微把风轻尘递给亲信,吩咐道“此人为救我和祖父受伤,把他先安置在客房,请一位大夫来给他治伤,但他来路不明,需要派几个人看着。” “另外,好好给这五位去世的护卫入殓,务必重金抚恤他们的家人,但他们的死因需要保密,如若他们家人问起,就说昨夜有刺客夜袭相府,他们英勇牺牲。” “至于白叔与柏叔,你们俩带着受伤的护卫,先下去疗伤,等把伤治好了,才能更好地保护祖父和这个家。” 成碧早已被沈氏按在房里养伤,在众的人也知晓先治伤的重要性,行礼退下了。 吩咐完后,白明微握住沈氏的手“今日家里可有异动。” 沈氏摇头“大家都很担心你,如今你和祖父能回来,大家也就都放心了。大夫都在屋里候着,我们快进去。” 临走前,沈氏看了一眼门房,吩咐道“如果有人问起,相爷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的,知道该怎么说么?” 门房郑重点头“小的明白。” 沈氏再吩咐几位管事“其余诸事,就劳烦你们几位了,务必要按照我说的,全府上下口风必须一致,如果有人不配合,直接家法处置,这个时候无需心软客气。” 沈氏心疼地看着衣裳染血的她,问道“明微,你没事吧?” 白明微也很奇怪,秦焕那两掌分明将她打得极重,此时她为何没有内伤? 但事情紧急她也顾不得这么多,认真地回应沈氏“大嫂,只是一点点皮外伤,我没事。” 沈氏见她精神尚可,便把注意力移到白惟墉身上。 就这样,白惟墉被悄悄地带回屋里。 几位大夫早已在屋里候着,除了家里供养的大夫外,还有沈氏从外面请回来的大夫。 待白惟墉被放在床上,众大夫轮番为他诊治,再一同商讨解决方法。 过了不久,其中一位大夫道出他们的诊治结果“少夫人,大姑娘,相爷伤得极重,因为没有及时止血,导致失血过多,情况不容乐观。” “但好在服下了护住心脉的灵药,是以相爷的心脉并未受损,合我们五人之力,能保相爷平安无虞。” 白明微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幸好,带了师父给的救命药入宫,这才保了祖父一命。 她与沈氏对视一眼,皆不由得流下欣喜的泪水。 “劳烦诸位大夫。”沈氏与白明微同时向几位大夫福身行礼。 大夫们连忙表示“这是我等该做的。” 恰此时,外头传来白府女眷的声音。 沈氏道“明微,她们担心了一整日,你去见见她们,好让她们放心,这里有我看着。” 白明微颔首“大嫂,辛苦你了。” 沈氏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白明微走到外屋,林氏、三位婶婶、五位嫂嫂和五位姑娘早已等候在那。 见白明微出来,林氏眼含泪水,朝白明微福身“大姑娘,谢谢!” 四位婶婶第一次没有针尖对麦芒似的斗嘴,也跟着向白明微行礼“大姑娘,你真的把公公带回来了,大姑娘辛苦。” 在众的五位嫂嫂随即行礼“大姑娘辛苦了。” 最后,是五位妹妹,她们一同跪在白明微的面前“长姐,你真的把祖父带回来了。” 白明微望着这满满当当的一家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 第33章 一家人要齐齐整整的 白明微秦丰业第33章 一家人要齐齐整整的 众人的眼眶都红/肿不堪,想来是哭了一整天。 但这次白家遭难没有打垮她们,反而把她们凝结在一起。 看似一盘散沙的家人,都把祖父以往的教导记在心里。 在这困难的时刻,她们都展现出一致对外的团结精神。 白明微躬身扶起几位妹妹,看向众人,道“今日这个礼,我受之有愧,因为救下祖父的人,是当今的太后娘娘,而把太后娘娘请来的,却是七嫂。” “然而无论如何,祖父都回到了家里,我们的主心骨回来了。就算我们这个家失去了很多人,剩下的人更要齐齐整整的。” “接下来还有很多事需要我们去面对,我希望我们可以同舟共济,一起面对风雨。” 几位婶婶纷纷表示“我们既嫁入了白家,就一定会与白家同生死共存亡。” “大姑娘,我们只是妇道人家,很多事情都不太懂,但是却知道一笔写不出两个白字,我们是生死与共的一家人!” 几位嫂嫂也表示“我们虽来白家尚短,但从踏入白家那一刻起,我们就是白家人了,无论接下来会面对什么,我们都有了觉悟。” 六姑娘白琇莹道“长姐,我依然不喜欢你,但是我们是一家人,家人就是只有我可以不喜欢,但别人绝对不能欺负的人!从今往后,我都会站在你身边支持你!” 其他几位妹妹也纷纷表态“长姐,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一起面对。” 事实上,白明微入宫之时,沈氏没少在这些婶婶和嫂嫂身上下功夫。 白家的男人虽然文质彬彬,但在白惟墉的教育下,都是善良有担当之人,懂得尊重与疼爱自己的妻子。 于是沈氏便一个个地去拜访,一个个地去安慰。 她通过温柔的话语,提及这些女人们与夫君过往恩爱甜蜜的点滴,而后有不动声色地激起她们捍卫这个家的决心。 她进去时,这些女人们如同无头的苍蝇那般,对未来充满了迷惘。 她出来时,这些女人们已经决定作为白家的一份子,与白家同生死共进退,无论如何也要守住夫君的家。 这就是沈氏的力量,也是一个当家女主人的手腕和魄力。 此时,白明微正向众人/大概地讲述了今日发生的事。 为了不让众人担心,她避重就轻,把重点放在太后带领众大臣看望祖父这个环节。 这又激起众人对白惟墉的敬重与心疼,更是让众人为作为白家的一份子而骄傲。 这些女人们,此刻放下成见,以英烈之妻、英烈之后的身份,决定为这个风雨飘摇的家贡献力量。 末了,白明微道“大夫说,可保祖父安然无虞,大家都别太过担心。” 正说着,沈氏从屋里出来,她哽咽着告诉大家“祖父醒了。” 众人欣喜不已,难得在这沉重的气氛中露出一丝欣慰。 林氏自知人微言轻,有心想见白惟墉一面,但却不敢说话。 就在这时,沈氏又发话了“祖父的情况还不是太稳定,为了不打扰祖父休息,也让你们放下心来。” “等会儿按照长幼秩序进去为祖父问安吧!切记,不要哭哭啼啼的,要让祖父看到你们都振作起来了。” 白明微看向林氏“姨奶奶,您先进去吧!” 林氏忙不迭点头,几乎是小跑着进去。 屋里,白惟墉睁开了双目,看着熟悉的摆设,却是一言不发。 见林氏进来,他冲林氏安抚一笑“吓坏了吧?” 林氏跪在白惟墉床前,认真地凝着他,眼里满是心疼。 闻言,她道“是吓坏了。” 白惟墉虚弱道“别怕,我都这个年纪了,生死有命。” 林氏摇头“身为白家人,妾身不会怕,妾身只是心疼相爷。” 白惟墉感慨道“你姐姐走得早,她不在的这些年,辛苦你了,多谢。” 林氏复又摇头“姐姐走时,把相爷托付给妾身,是妾身无用,没能做到答应姐姐的事,相爷不必和妾身说这样的话。” 白惟墉道“无论如何,你的付出我都记在心里,我很感激你。” 林氏只管摇头,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白惟墉向她伸出手“林氏,扶我起来。” 林氏莫敢不从,小心翼翼地扶起白惟墉。 大夫上前劝道“相爷,您伤重,此刻不宜动弹。” 白惟墉没有理会,继续吩咐林氏“我儿孙的灵堂都备好了么?” 林氏哽咽颔首“相爷,大少夫人很能干,灵堂早已备下了,您且放心,好好将养身子。” 白惟墉挣扎下床“扶我去祠堂。” 林氏从来不敢违逆夫君,但此时她却格外坚决“相爷,万万不可,身子要紧。” 白惟墉颤巍巍地道“我这个不争气的父亲,没用的祖父,亲手把他们送入战场,将他们一个个推向死路,却没办法在御前证明他们不是孬种,而是英雄。” “我连自己的儿孙都没法儿保护,我愧对于他们,更对不起列祖列宗,此时我想在列祖列宗面前忏悔,难道你也要拦着么?” 几位大夫垂着头,不忍看这一幕。 林氏哭道“相爷,正因为白家已经痛失那么多家人了,我们活着的人更要好好保重自己,妾身求您顾及自己的身体。” “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如何对得起冒着生命危险去把您从宫中带回的大姑娘和七少夫人?” 白惟墉十分固执,他拔高音量“扶我去祠堂!扶我去祠堂!” 林氏手足无措,想按住挣扎的白惟墉,但却担心自己下手过重又伤着他。 外头的人听到了动静,沈氏和白明微当先进来。 白惟墉看到二人,连忙把手伸向她们“扶我去祠堂!” 林氏还想再劝“相爷,您要顾及自己的身体啊!” 白明微却走过去扶着他“祖父,明微扶您。” 此刻的祖父,心里比让他死了还要难受。 若是不顺着他,让他把心中这口气吐了。 只怕医术再精湛的大夫,也没办法帮到他。 沈氏知晓白明微的想法,也走了过去“姨奶奶,让祖父去吧!” 林氏连忙翻出大氅,披在白惟墉身上,与白明微一起,扶着他缓缓向外屋走去。 沈氏对几位大夫道“烦请诸位大夫跟着走一趟。” 外屋的人看到白惟墉缠着厚厚的纱布,身子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倒,却还坚持往屋外走,一时不明所以。 白明微解释道“祖父想去祠堂。” 既然白惟墉已经走到这里,众人也说不出什么阻止的话,只得跟在身边。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祠堂走去。 祠堂。 这里与早时看到的不一样。 比早晨时多了十一块牌位。 那是沈氏亲自供上去的。 白惟墉刚到祠堂门口,便甩开白明微的手,跌跌撞撞地走进去。 还没到牌位前,他停住了,双唇猛烈地颤/抖。  。 第34章 死了,还会疼吗? 白明微秦丰业第34章 死了,还会疼吗? 接到战报的那一刻,他还能安慰白明微别哭,因为那时他心中还有信仰。 他觉得自己的儿孙都是英雄,会受后代百世敬仰。 那时,他不哭。 他觉得眼泪是对这些铮铮傲骨的折/辱。 可大殿上发生的事,元贞帝面目可憎的辱骂,让他的信仰塌了。 只需那么一瞬间,他从东陵国无坚不摧的丞相,变成一个失去儿孙的老人。 这一刻,他不再坚强,满腹的伤心与悲恸。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隔着一段距离,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灵牌。 他的神情是那么的悲伤,他的语气是如此的凄凉。 “伯远……” “仲远……” “叔远……” “季远……” “父亲的好孩子……” “珺儿、璋儿、琼儿、琪儿、璟儿、瑛儿、瑜儿……祖父的好孙儿……” 白惟墉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抱着大儿子白仲远的牌位失声痛哭。 这一幕,让好不容易止住哭泣的众人,眼泪再一次汹/涌而下。 “夫……君……”二嫂切切唤了一句,捂着嘴泣不成声,眼泪滚落在手背上,有少许漫入唇里,又苦又涩。 嫂嫂们在哭自己的夫君,几个姑娘哭着自己的父亲,一声声啜泣此起彼伏。 六姑娘白琇莹哭倒在四婶怀里,伤心欲绝“爹爹说等到他凯旋而归,要陪我们去放纸鸢,他怎么能食言呢?怎么就食言了呢?他不知道六儿和娘亲都在家里等着么?” 四婶听了女儿的话,咬住唇没让自己发出哭声,但豆大般的泪珠却滚滚而落。 失去十一位家人,这个打击实在太大了。 那是至亲,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啊! 白惟墉哭得撕心裂肺,一下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哭一边说“我对不起你们,也有愧于列祖列宗啊!” “我……” 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白惟墉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眼看就要倒下。 白明微眼疾手快,连忙扶住了他。 沈氏立即唤来大夫。 大夫手忙脚乱地上前问脉,着急回道“相爷心中有一团抑郁之气,先前我等施针替他压制住了,可是方才的悲恸,让他的情况极速恶化下去。” “此时他被血痰堵住了嗓子眼,若是不让这口瘀血吐出来,只怕他情况堪忧。” 听闻此消息,众人忧焚不已,几位姑娘都吓哭了。 六姑娘白琇莹扑到白惟墉面前,拉住大夫的袖子,不停乞求“大夫,您能救我祖父对不对?您能救我祖父的对吗?我们白家已经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求您救救祖父。” 一句“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又勾起众人伤心的情绪。 众人哭做一团。 四婶连忙过来拉开白琇莹,把她扶了起来“琇莹,你别吵,听大夫怎么说。”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较为镇定地问道“大夫可有法子?” 几位大夫商量了一下,其中一位回道“以毒攻毒,继续刺/激相爷,让他把这口血吐出来!” “事实上,这个法子才能解决根本问题,就算我们先把它压制下去了,也总有复发的一日。”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沈氏,期待她做出一个决定。 毕竟,如今这后宅由她掌家。 沈氏有些为难,若她做出这个决定,老爷子否极泰来还好,要是老爷子挺不过去,她就是这个家的“罪人”。 但她没有推卸这个责任,并未因害怕担责,而把事情推给白明微这个未公布的家主来决定。 只是思考片刻,她便道“我们应该如何做,请大夫明示。” 白明微也跟着附和“事不宜迟,请大夫开始吧!” 白家供养地大夫立即道“带相爷到灵堂。” 沈氏立即吩咐亲信把白惟墉给抬到灵堂。 在祠堂里,供着牌位,点着香烛。 众人能看到的,只是一块块祭奠逝者的牌位。 可到了灵堂,那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每一个角落。 缟素乱飞,满目皆白。 一口口棺材摆满整个屋子,一个个白纸写的“奠”字触目惊心。 这里,弥漫着比祠堂更为浓郁的悲伤。 沈氏含泪吩咐“把传义带来。” 在大夫为白惟墉施救时,小传义很快被带了上来。 沈氏摇醒他“传义,别睡了,去给你爹爹磕个头。” 白明微知道沈氏要做什么,于心不忍“大嫂,传义还小。” 沈氏却万分坚决“他再小也是白家的男丁,日后还要靠他顶立门户,若是一味地被我们保护着,他何时才能长大?” 小传义奶声奶气地道“大姑姑,传义没事,娘亲说传义要做爹爹那样的男子汉,传义会听娘亲的话,快快长大。” 沈氏抱着他来到棺木面前,指着一排整整齐齐的棺木道“传义,这是你祖父的,这是你三位叔祖父的,而这些,都是你父亲和叔叔们的。” 传义往棺材里一看,却是一套摆放整齐的衣裳,他不解地问道“母亲,为什么祖父和父亲他们都不在里面,为什么里面放的是他们的衣裳?” 脆生生的一问,却让众人都沉默了。 因为白家的男人,很可能尸骨无存。 沈氏捂住唇,哽咽着道“因为他们和很多保护东陵的英雄一样,不知埋骨在哪个荒山野岭之中,被秃鹫啃噬。” “因为他们回不来了,只能把他们的衣裳放在棺材里,假装他们在里面。” 小传义忽然哭了出来,他难过地问“为什么祖父和爹爹他们要被鸟吃?那他们疼不疼啊?” 孩子的话最是纯洁真挚,也更让人揪心。 他们疼不疼啊? 谁知道呢? 被冰雪覆盖时他们冷不冷啊? 谁知道呢? 众人不约而同地垂下头,低低地啜泣起来。 沈氏没有回答,把传义放了下来,让他小小的身子跪在蒲/团之上。 沈氏说“传义,告诉祖父和父亲,说你会勇敢,说你会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把白家的气节和忠贞传承下去。” 传义不理解什么叫气节,更不明白何为忠贞。 但他还是乖巧地跪着,挺直小小的脊梁,哭着道“祖父、各位叔祖父,父亲、各位叔叔,娘亲说你们没了,传义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传义好伤心,好难过,传义想见你们,可娘亲说要等传义长大、变老后才能见你们。” “你们放心,传义会好好吃饭,听娘亲的话,快快地长大,变成故事里的英雄,保护曾祖父爱惜的百姓,保卫我们东陵国。” “但传义还是好想你们啊!为什么传义见不到你们了?娘亲说你们会被鸟吃,是真的吗?传义不要你们被鸟吃……呜呜……” 小传义跪得笔直笔直的,连哭的时候也不敢大声。 因为他知道,会哭鼻子的孩子不是勇敢的好孩子,要是他不勇敢,就没办法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小传义低低的啜泣声,就像是一把钝刀,一点点挖着众人的心头肉。 众人也跟着呜咽。 “兄长……” “父亲……” “夫君……” 姑娘们又在哭他们的父兄,妻子们又在哭他们的夫君。 这巨大如洪流般的悲伤,仿佛决了堤口,再也无法抑制…… 但沈氏和白明微就那么站在传义的身边,默默地站着,所有眼泪都流在心底。 白惟墉早就醒过来了,他被林氏搂着。 看到玄孙单薄幼小的身影,却跪得那般笔直,连痛快的哭泣声都不敢有。 他不禁反思,这些年对儿孙的要求是否太高了。 人有七情六欲,可他教白家的人流血不流泪。 人有悲欢离合,可他却亲手把儿孙送上死路。 想起那一句“被鸟吃的话,他们会不会疼啊”,他也想知道,会不会疼呢? 一瞬间,想起儿孙们埋骨荒野,被野狼啃,被秃鹫啄食,想起元贞帝面目狰狞地骂他们是孬种。 霎时,他不知这些年的坚持究竟算不算正确。 嗓子堵得难受,他“哇”的一声,一大口黑血溅在葬品上。 白惟墉身子一歪,彻底瘫倒在林氏的怀里。 大夫惊喜地道“成了!吐出来了!” 众人连忙围了过来,纷纷关心白惟墉的情况。 沈氏一把将传义抱住,哭着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让儿子这么小就经历这些,最心疼的还是她这个母亲。 小传义不明所以“娘亲为什么要和传义道歉?娘亲没错,不用道歉。” 白明微拍拍传义的脑袋“好孩子,你是个勇敢的孩子。” 传义还对那句“被秃鹫啄食”耿耿于怀,他不死心地问“娘亲,大姑姑,祖父和爹爹会疼吗?” 白明微认真地解释“传义,他们不会疼,因为他们已经不在那身体里了。” 沈氏指了指天上“他们都躲在云朵后面,我们看不到他们,但他们却看得到我们,见传义这么勇敢,这么懂事,他们一定会很开心。” 传义扑到沈氏怀里“只要爹爹他们不疼就好,传义担心他们会疼。” 接着,小传义又指着白惟墉“曾祖父怎么吐血了?曾祖父不舒服吗?” 沈氏回道“你曾祖父很好,过几天又可以给传义讲故事了,但是你曾祖父很累,传义不要吵他好不好?” 小传义善解人意地道“好!” 经过这么一刺/激,白惟墉吐出来积压在心口的血。 如此一来,他便彻底脱离了生命危险。  。 第35章 这并不是算了 白明微秦丰业第35章 这并不是算了 安抚好传义,白明微吩咐道“把祖父送回屋里,烦请几位大夫好生照顾。” 众人欣慰之余,看着沈氏怀中小脸白白的传义,心里不由揪了揪。 沈氏把传义递给奶娘,柔声道“娘亲还有事情要处理,你先回去好不好?” 小传义点点头“娘亲忙,传义就和奶娘睡,娘亲不要担心。” 沈氏柔柔地笑了。 多么懂事的孩子啊! 他也才三岁多,还不足四岁。 传义离开后,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离开灵堂,去往白惟墉的屋子。 里头,林氏陪在白惟墉身边,大夫正在诊治。 一众女眷在外屋,屋里站得满满当当的。 众人都不说话,这个时候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虽然老爷子没有生命危险让她们很开心,但这种时候,她们实在没法开心起来。 气氛凝滞,让人喘不过气。 忽然,白明微抬眸问道“谁看到六妹了?” 四婶疑惑道“刚刚还在我身边呢!许是太难受,躲在没人看到的角落哭呢!” 沈氏心细如发,指着柱子道“挂在柱子上的剑怎么没了?” 白明微站了起来,看向沈氏“嫂嫂,这里先交给你。” 沈氏颔首,白明微立即跑了出去。 幸好她速度快,在影壁的那里,她拦住了提剑准备往外冲的白琇莹。 “六妹,你这是做什么?” 白琇莹泪流满面“长姐,你别拦我,让我去把秦丰业那狗贼宰了!” 白明微抢过她手中的剑“太师府守卫不比相府少,你怎么躲过重重守卫去宰了他?你知道他龟缩在哪间屋子里么?” 白琇莹一脚揣在影壁上,哭道“可我就是气不过啊!方才你看到祖父的样子了么?祖父被这小人给逼成什么样了?” “要不是这小人作梗,传义这么小,何必要经历这么残忍的事?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白明微哽咽道“今日白家受的屈/辱,我们一定会讨回来,但不是通过这种送死的方式。” “我们是姐妹,我们都失去最亲之人,你的感受我完全理解,但此时白家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一个都不能少。” “你若伤心,你若难过,就把这笔账记在心里,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在,就有向他讨回来的那天。” 再说,错的人又岂是一个秦丰业? 元贞帝那条老狗就没错么! 白琇莹咽不下那口气,狠狠地踹在影壁上,嘴里大骂“秦丰业那狗贼!狗贼!” 白明微拍拍她的背,压低声音道“就在我带祖父回家的路上,我手刃了秦焕,那是他引以为傲的嫡长孙,也是他费尽心血培养的接/班人,算是讨回了一点利息。” 白琇莹惊诧不已,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眼泪“长姐,你……” 白明微握住白琇莹的手“六妹,现在我们处于劣势,要懂得忍辱负重,这口气我们不用咽下,但可以记在心里,总有讨回来的那日。” “我们回去吧,要是祖父醒来看不到齐齐整整的一家子,他老人家会担心的。” 好说歹说,白琇莹才压抑住心中的怒火。 但克制不代表算了,她只是暂且把账记下。 姐妹俩一同走回白惟墉的屋子,半道/上,管家截住了白明微“大姑娘,那位公子醒了,一直吵着要见您,说什么见不到您就不服药。” 白琇莹没好气地道“这人怎么了?难道没有断奶?爱喝不喝!” 白明微把剑递过去,对白琇莹道“六妹,此人虽来路不明,但却是我与祖父的救命恩人,我们承了这份情,应该感激他。你先去祖父那里,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白琇莹郑重地点了点头,捧着剑回去了。 白明微来到客房,风轻尘正靠在被堆上。 他的双目依然覆着白绸,油光发亮的竹竿立在床侧。 深秋的天,他仅穿一身白色丝绸的寝衣,胸/前裹着厚厚的绷带。 尽管纱布已经裹那么厚了,可上头仍渗出血。 他浑身几乎没有一块好地儿,涂满了深绿色的草药。 一进屋就能闻到扑鼻而来的药味。 在这浓郁的药香中,他还是闻出了白明微的味道。 在白明微尚未走近时,他便捂着胸/口,有气无力地呻/吟“小姑娘,我好疼,哪哪都疼,你怎么现在才来?” 白明微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一旁正在用石磨碾药的大夫“大夫辛苦了,请问这位公子伤势如何?” 大夫白了风轻尘一眼,恭敬地回道“回大姑娘,这位公子的剑伤虽然没伤及要害,但却从后背穿透了前胸,且流血过多,需要将养一段时日才能恢复过来。” “但是他身上的那些小伤口,涂些伤药过个几天就能痊愈。” 说完,大夫将碾碎的药端到风轻尘身边,准备继续为他涂抹。 风轻尘大叫“疼疼疼疼……你下手没轻没重。小姑娘,你来给我涂。” 白明微见他无事,转身便走。 风轻尘叹息一声“你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么?你可知道,我今天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说动那自私自大的人帮你?” 白明微止住脚步。 风轻尘唇角扬起一丝笑意,继续说道“可怜我一个瞎眼的人,为了见到他受尽屈/辱……” 白明微回眸“你这是挟恩图报?” 风轻尘点头“那是自然,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就算你不能以身相许,也要帮我上上药吧?这大夫下手重,我觉得疼。” 大夫脸都绿了,比端着的药还要绿。 白明微走到床前,静静地望着他“公子的救命之人,我白明微铭记于心。” “如今我白家正值多事之秋,明微心里着急,不能与公子玩笑,如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公子见谅。公子的情,明微日后结草衔环,必当报答。” 风轻尘面对白明微的方向,极为认真地道“小姑娘,我不要以后的承诺,我就要现在。” 白明微不为所动,非逼不得已的情况,她不会轻易给一个外男上药。 尽管那是男人索要报酬的条件。 风轻尘把右手抬起,递向白明微的方向“小姑娘,你想什么呢?我又不是什么孟浪登徒子,岂会让你为我身上上药?” “就这只手,你选择帮我,还是置之不理呢?你应该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对吗?”  。 第36章 可惜你只是个女子 白明微秦丰业第36章 可惜你只是个女子 白明微始终静静地看着,脸上波澜不惊。 但当她看清风轻尘右手上的伤口时,眉头轻轻蹙起——箭伤、暗器割裂的伤口,有新有旧。 完全符合他昨夜与今夜出手相救时敌人使用的武器。 白明微终是叹了口气,拿过小枕头放在风轻尘的腿上,道“把手放下,我给你上便是。” 她回眸看向大夫“劳烦了。” 大夫立即把碗捧到白明微面前“大姑娘,只需将药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即可。” 白明微颔首,拿起薄薄的竹片,细心且轻微地把药涂在风轻尘的手背。 这只手很好看,修长洁净,骨节分明。 只是,上头的布满伤痕,有很久很久以前的,也有近期才落下的。 白明微上好药后,还轻轻吹了吹。 风轻尘的唇角挑起,便不曾落下。 手背如同羽毛拂过似的,那是一种别样的温柔。 也是让人眷恋的温柔。 等药上好后,他说“小姑娘,这下你就不再欠着我什么了,你也不必时刻记着要还我。” 这就扯平了?他是怕自己记着这份恩情,所以才选择用这种方式“一笔勾销”么? 白明微看向他,问道“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出手相救?你是谁?为何要这样做?” 风轻尘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笑道“小姑娘,我是喜欢你的人啊,就算为你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这番话,白明微同样没有信。 但是他仍然感激风轻尘的出手相救。 末了,她把药递到大夫手中,而后对风轻尘道“看到你没有大碍,我就放心了,白家事多,我不能时常来看你,且安心养伤,如果你有什么需要,与下人说即可,我走了。” “小姑娘。”风轻尘叫住起身离去的她。 白明微以为风轻尘又会说些不着调的话,然而他也只是叮嘱道“万事小心,不要逞强,如果一个人做不了,一定要叫上我。” 白明微回道“多谢。” 可下一刹那,风轻尘又补充道“我说过,就算为你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惜。” 白明微不再理会他,干脆利落地走了。 风轻尘听着她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摇头轻笑“走路像猫儿似的,身子一定瘦得很,也不知道好好吃饭没。” 大夫皱着眉头看向他。 他唇角抿起“你看我作甚?” 大夫大惊“我、我没看你。” 风轻尘笑了起来“不,你看了。” 大夫不敢再说什么,默默地碾药。 白明微回到白惟墉所居的屋子,众人尚未散去,仍旧在外屋守着。 白琇莹和四婶眼眶红红的,似乎她刚被四婶教训过。 眼看已近四更,白明微不忍大家就这么熬着,要是熬倒了,心疼愧疚的,还是祖父。 她走上前,对众人道“大家都先去休息吧,好好睡一觉,等祖父醒了大伙儿再过来。” 林氏摇摇头“大姑娘,你就让我们守着吧,相爷没有醒来,大伙哪儿能睡得着?” 沈氏当先站了起来“都回吧!接下来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要是身子垮了可不行,再者,治病救人还得大夫来,我们在这守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众人对视了一眼,林氏看向白明微“大姑娘,你该去歇歇才是,累了一天了,好歹去吃点东西。” 白明微道“我稍后便去吃,姨奶奶不用担心。” 四婶站了起来“大少夫人和明微说得对,我们这么熬着也无济于事,不若早些回去休息,养足精神起来帮忙,不能什么都让沈氏操持。” 二婶道“认识你这么多年,就这句话还算中听。” 白明微见大家准备退下,便不再多言,走进里屋看望祖父。 祖父依然昏迷不醒,几位大夫也很尽责,一直守在旁边。 白明微这才刚坐下,厨娘端来一碗热粥“大姑娘,大少夫人早就吩咐好了,只是奴婢一直找不到机会端上来,您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别饿坏了。” 白明微也不推迟,接过粥碗问道“白叔和成碧他们吃上没有?” 厨娘回道“都吃上了,大姑娘放心。” 白明微颔首,把碗举到嘴边吹了吹,一口一口地灌下去。 无论有没有胃口,不管粥是什么滋味,吃饱,才有力气做事。 她把碗递给厨娘“下去吧,明日多准备一些易克化的食物。” 厨娘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白明微简单处理了手臂的划伤后,用披风再度把伤口遮住,确认没有露出分毫,便坐到了床边,望着昏睡的祖父发呆,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微……” 苍老的声音响起,把白明微从沉思中拉回来。 白明微定睛一看,却是白惟墉醒了过来。 她欣喜不已,想叫大夫来为祖父看看。 可白惟墉阻止了大夫“你们先去歇着,我没事。” 白明微见祖父似乎有话要说,轻声道“几位大夫先去歇着,若有情况我会立即叫你们。” 几位大夫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在这里傻杵着,便接连出去了。 白明微看着垂垂老矣的祖父,一时心绪万千“祖父,您醒了,明微很担心您。” 相比上一次醒来,这时的白惟墉显得格外冷静。 他又是那个睿智的老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那般的冷静沉着,倒像是想通了,又像是在逼自己振作。 他说“祖父真的是越活越过去了,让大伙担心,是祖父的不是,传义还好吗?” 白明微回道“传义很坚强,很懂事,他现在很好。” 白惟墉道“好好安抚他,他还小,虽然有些事他必须去面对,但要注意保护他的心,小孩子比大人想象的要敏/感得多。” 白明微点点头“祖父放心,明微晓得。” 白惟墉望着面色有些憔悴的孙女,心疼地道“明微,这一趟入宫,辛苦你了。” 白明微摇头“祖父莫要说这样的话,明微一点也不辛苦,此番多亏了太后娘娘。” 白惟墉称赞道“能想到去找太后,这已经很不错了。但是太后年事已高,这事可一不可二,以后千万别再劳动她老人家。” 白明微默了默,忽而认真地看向白惟墉,语气尤为坚决“祖父,让明微去边关吧!” 白惟墉惊诧“什么?” 白明微解释道“从宫里回来的路上,我们遇到了几场刺杀,刺客为首的人,是金吾卫的统领秦焕。” “陛下和秦丰业沆瀣一气,誓要将我白家连根拔起,请祖父准允明微出征!” “明微一定拿回那失去的五座城池,带回父叔兄长的尸体,让陛下治不了白家的罪,也让小人无话可说!” 还有刺杀? 白惟墉的心,彻底地凉了。 但他已经疯过一次,绝不能再疯第二次。 这个家,他才是最应该振作的那个人。 平复心绪后,白惟墉拒绝了她的提议“明微,祖父还没死,只要祖父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你一个女儿家去那血雨腥风的沙场!” 白明微态度十分坚决“祖父,国难面前,守护白家与百姓这种事,不分男女。” “更何况,眼下除了拿回五座城池,把北燕大军驱除东陵,光复我东陵河山,便没有任何法子可堵陛下之口,届时秦丰业再收罗一些莫须有的罪证,白家难逃一死。” “祖父,刚才小传义一直在问,爹爹躺在冰冷的山谷里会不会冷,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祖父,您让我去吧!让我捡回父叔兄长的尸首,给小传义一个交代。” 白惟墉久久沉默,他何尝不知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他何尝不想捡回儿孙的尸骨,不让他们的英灵飘荡在外面。 只是,他终是不忍心让一个女儿家背负这沉重的使命,穿上戎装易,可一刀一剑取回河山难。 若是容易的话,东陵何至于被欺压百年,眼看国土越来越小。 最后,白惟墉道“就算祖父让你去,你也去不了,你有勇有谋,甚至能从宫里将祖父带回来,祖父相信你的能力。” “但你毕竟是个女子,东陵没有女子出征的先例,陛下不会准允你去。” 是的,眼下最大的难关是她的女子身份,就算祖父同意又如何? 元贞帝岂会让一个女子远赴沙场? “让传义去!”  。 第37章 这是当家女主人的胸襟与魄力 白明微秦丰业第37章 这是当家女主人的胸襟与魄力 门陡然被打开,沈氏与一众白家女眷站在门前。 沈氏缓缓走进来,跪在白惟墉面前,一字一字地道“祖父,让传义去,白家还有男儿,还有传义,让他去!” 原来,她们并未离开,就站在门外,把白明微的话都听了进去。 众人看向沈氏,再一次被她的魄力所折服。 身为一个母亲,小传义只是她三岁的稚儿,更是她日后唯一的依靠。 可是在白家生死存亡之际,她并未将传义护在身后,而是狠下心来让传义去面对,去承担那属于白家人应该承担的责任。 甚至为了刺/激白惟墉,不惜告诉传义父亲和祖父会被秃鹫啃噬。 作为一个外人,她的行为看似完全不顾孩子。 但作为白家人,她们都能理解沈氏做出这个决定时,心里所受的折/磨,她对儿子的心疼,一定不比任何母亲少。 但她还是做了,为了白家而做。 这是她捍卫白家的决心,也是一个当家少夫人的气度与胸襟。 沈氏继续认真地道“祖父,白家处于危难关头,覆巢之下无完卵,此时每个人都应该为这个家尽一份力。” “责任与年龄无关,传义早晚要承受这些,那就让他这份承受责任的痛苦更有价值吧!” 六姑娘白琇莹也跪了下来“祖父,白家人无论男儿还是女子,都没有孬种!琇莹愿同长姐一起出征,夺回城池,把父叔兄长的尸骨带回家!” 另外几位姑娘也附和道“祖父,我们也愿意同长姐前往!” 其余五位嫂嫂也跟着道“祖父,我们也愿同大姑娘一同前往!” “好!好!好!”白惟墉连说了三个“好”字。 望着跪在眼前的一家子,心如死灰的他,又燃起了希望。 白家忠的从来不是君,而是这东陵国的万千子民。 庸主当道,那又如何? 就算死,也该为了家国而死,岂能死在小人的屠刀之下! 最终,白惟墉点了点头,他说“我白家世代忠良,祠堂里供的都是先烈的牌位,哪个白家人没有为这片土地洒过热血?” “明微说得对,国难面前岂分男女?我一直教导你们把家国天下存于心中,不该阻止你们去践行我的教诲。” “如今我白家遭难,与其让小人赶尽杀绝,倒不如去边疆杀敌,哪怕只杀了一个,也是赚到的!” “我现在即刻上书,奏请陛下准允白家再次出征。夺回失去的土地,为我白家满门英烈正名!” 几位嫂子与姑娘们,脸上露出坚决的神色。 白家诗礼传家,却从来不缺英雄的故事。 她们也在书中看过很多英雄,也曾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书中那头顶天脚立地的人物。 这次远赴边关,就算成不了英雄,那她们也是为了家国而死,死得其所! 沈氏有些担忧“祖父,如果陛下知道您醒来,是否……” 白明微摇头“恰恰相反,祖父醒来,陛下才会更愿意让我们远赴边关,否则,怎么能立即抓到白家的错误,将白家一网打尽?” 白惟墉坐起身子,颤巍巍地伸出手,让林氏扶着他到了案前坐下,他抖了抖袖子,道“明微,研磨。” 白明微立即站在案旁,轻车熟路地为他研磨。 白惟墉没有太大的力气,但这一本折子还是写得洋洋洒洒。 他将奏疏写好,递到沈氏手里“命人送去给太傅宋成章,请他在今晨朝会时帮忙奏请陛下。” 沈氏道“何不交予我祖父?” 白惟墉摇头“你祖父因为我白家的事,已经身陷泥淖,此时再麻烦他,一旦陛下龙颜大怒,他必受其累。” 沈氏有些迟疑“太傅宋成章从来不理事,他肯帮忙递折子么?” 白惟墉颔首“太傅宋成章是太后的人,他会按照太后的意思办事。今日太后维护我,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他必会跟着太后的意思而行动。而陛下也会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不会轻易惩处他。” 沈氏不再迟疑,将信交给亲信,又叮嘱了几句。 写完折子,白惟墉已明显精神不济,林氏只好将他扶到床上半躺着。 一直思索的白明微道“不够,还不够。” 白惟墉强打着精神“明微,你说。” 白明微道“祖父,明微认为单凭一份奏疏,陛下不会准允一个三岁的稚儿出征,此事恐怕办不成。” 白惟墉又问“此刻,你想如何做?” 白明微掷地有声道“我们的陛下在意名声,需得再度将他推至不得不点头的地步。” 白惟墉微微点头“那么,你的计划是什么?” 白明微道“既然我们的目的是夺回城池,把父叔兄长的尸骨带回来,那我们就背棺出征,告诉天下人我们白家为东陵血战到底的决心!” 白惟墉又问“你如何把陛下推至不得不点头的地步?” 白明微道“接到阵亡消息后不久,一伙人有目的地在街上赞扬白家的气节,请求陛下好生抚慰白家,话里话外挤兑陛下。” “孙女已经查实,这伙人受秦丰业的指使,秦丰业想利用百姓造势,逼陛下尽快处置白家。” “那我们也能借他造的势,让百姓成为陛下同意我们出征的一大助力?陛下爱面子,他会应的。” 白惟墉略微沉吟“这是要孤注一掷,逼陛下点头同意,一旦此举不成功,白家算是彻彻底底地完了。” 白明微道“无论做不做,白家此刻都四面楚歌,去做了,至少还能争取一丝生的机会。” “再者,我也想护住那些备受战火荼毒的百姓,护住白家人为之奉献一辈子的东陵子民。” “祖父,您在大殿悲愤撞柱时,一位叫小喜子的公公,为了您血溅当场,只为还您一饭之恩。” “为了白家的事,户部尚书沈大人四处奔走,太后率众臣为您求情时,许多官员热泪沾湿衣襟,他们无不记着您的好。” “背地里,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在支持白家,为了这些信任我们,拥护我们的人,我们也不能让他们失望呀!” 白惟墉沉默半响,终于点头“人选,可定好了?” 白明微默然片刻,接着道“几位婶婶已年长,不宜出征,大嫂还要照管家里,也不宜去,除去我与小传义之外,其余人选待定。” 五位嫂嫂立即表示“大姑娘,我们愿往!请让我们随你一同去!” 几位姑娘也表示“长姐,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我们随你去!” 白明微转身看向众人,淡声道“人选暂且先不定下,眼看天就要破晓,是时候到宫门口自请出征了。” 沈氏最先点头“明微,我听你的。” 众人一致表态“我们都听你的!你让我么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白惟墉看了一眼众人,握住林氏的手,欣慰地阖上双眼。 他不禁在心底想这个家在荣耀时,家里的女人们没一天消停的,整日争风吃醋,为了点蝇头小利明争暗斗。 他本以为这个家会就此散了,但他终究是看低了她们。 在她们柔弱的外表下,却有着一颗不输天下男儿坚韧的心。 有沈氏牵头,有明微奔走,这个家不会倒! 天微微亮,东方山峦露出曙光,一缕晨曦照在白府房檐挂着的灯笼上,大大的“奠”字仿佛刻进去一般,触目惊心。 十一口棺材摆在门口,只看那数量,便让人觉得沉重。 白府大门徐徐拉开,由沈氏当先,一众女眷身着素衣鱼贯而出。 她们或扶着丈夫的棺木,或扶着父亲的棺木,由家丁扛着,浩浩荡荡地往宫门口而去。 小传义穿了一身素色袍子,神色端肃地走在前头。  。 第38章 我不可怜,我是英烈之后 白明微秦丰业第38章 我不可怜,我是英烈之后 发极黑,脸极白。 他走得很稳,小小的人儿只有萝卜头那么大,但却比同龄人还要沉着,仿佛他才是带着一群女眷前行的领头羊,是这个家的脊梁骨。 出发前,沈氏已经叮嘱过他细节。 他很聪慧,也很懂事,不哭也不闹,就像他所说那样,做个勇敢的孩子。 一家人的动静早已引起城中百姓的围观。 十数口棺材和一群素服的女眷,以及这三岁的孩子。 只是这么走在大街上,只是这么看着他们,围观的路人眼角不由得湿/了。 百姓自动退到街道两侧,默默地垂下头,为他们让路。 大街上,有垂髫的孩子问身侧的父母“爹爹,娘亲,小/弟弟为什么走在前头,他那么走不累么?他没有娘亲抱他么?” 孩子的娘亲哽咽回答“小少爷有娘亲,但因为小少爷的爹爹没有了,白家只剩下这么个男丁,所以小少爷小小年纪也不得不长大。” 稚/嫩的声音再度响起“爹爹没了?为什么小少爷的爹爹没了?” 孩子的娘亲低低啜泣“因为坏人要来杀我们东陵国的人,小少爷的爹爹为了保护我们,被敌人杀了。” 孩子心疼地道“娘亲,小少爷好可怜啊……” 母子的对话,在人潮汹/涌却寂静无声的大街上,显得那样的清晰。 一声声简单的话语,就像重锤敲击在众人心头,气氛越发沉重。 当然这样的话,也传入小传义的耳里。 听到有人提起爹爹,他下意识地嘴巴一扁,就要哭出声。 可就在眼泪滚出来时,他记起了娘亲的教导。 他拼命忍着声音,却忍不住眼泪,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滴洒在衣襟上,浸出点点湿痕。 看到他拼命忍着眼泪的样子,人群中有人低声啜泣,也有人小声议论。 有人说“白家人惨啊!就剩下这么个孩子了,满门妇孺以后依靠谁?” 有人说“白相把一生都奉献给了东陵,没想到晚年竟白发人送黑发人,十几个成年男丁,死的一个不剩,可怜的孩子,小小没了爹。” 有人说“白家满门忠烈,可歌可泣。” 还有人说“……” 尽管议论声一句不落地落入耳里,可白家的女眷们没有在这里哭,就那么稳稳地扶住棺木,一步步向宫门走去。 然而小传义毕竟是个孩子,听到这些话不免沉不住气,他忽然哭着大喊“我不可怜!我是英烈之后!我一点也不可怜……呜呜……” 沈氏柔声安慰“传义并不可怜,别哭,你爹爹在天上看到你哭会难过的。” 小传义擦了擦泪水“娘亲,传义不哭,传义要勇敢。” 于是,白家的队伍又恢复了方才的庄严与肃穆。 可小传义的话,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左右人群没有再度发出任何声音,他们都沉默地目送一家人缓缓走在街上。 可他们的心底,已经翻江倒海。 大家都不是傻子,也没有瞎,白家的牺牲他们怎会不知道? 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跪了下去。 他身边的孙儿问“爷爷,你在做什么?” 老者拉着孙子跪下,解释道“在跪我们的英雄。” 孙子不懂谁是英雄,只觉得好玩,他大喊一声“跪英雄!” 人群中有人接二连三地跪下,很快地,但凡是队伍经过的地方,都跪伏着一群百姓。 白明微看向如波浪般下跪的百姓们,心底说不出的滋味。 这是爷爷护了一辈子的东陵子民,是白家拼死也要保护的对象。 当他们流着泪跪下唤一声“英雄”时,白明微忽然觉得,一直以来,白家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好在,百姓不瞎,天下人不瞎! 在百姓的跪送下,白家的队伍来到正阳门口。 十一口棺材摆得整整齐齐,白家女眷或站在夫君的棺木旁,或站在父兄的棺木旁。 小传义早已擦去泪水,他越众而出,走到众人面前跪下,对着皇宫行了个大礼。 接着,他跪直身子,用稚/嫩的声音大声道“白家子孙白传义自请出征,请陛下准允传义背棺出征,驱除北燕大军,为东陵夺回失去的五座城池,去冰冷的阴山谷里捡回家人的尸骨,接八万战死将士的英灵归乡。” 皇宫的守卫对视一眼,却被这奶娃娃逗笑了。 什么? 三岁屁娃娃要上战场,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可紧接着,他们笑不出来了。 跟在后面而来的围观百姓,在看到他们的笑容时,仿佛用看豺狼虎豹一般的目光杀向他们。 在小传义坚定的声音响起后,白家的女眷皆不约而同地跪下去“只要白家的人还有一口气,白家的人就能战!” “请陛下准允白家出征,夺回五座城池,捡回亲人尸骨,接八万战死将士的英灵归乡!” 数十道声音汇聚成力量,仿佛坚不可摧。 在他们身上,百姓们再度感受到了白家的赤胆忠诚。 人群中有人握紧拳头大喊“出征!” 声音,便像点燃的鞭炮,接二连三地炸响,汇成震耳欲聋的声响。 “出征!出征!……” 那些老者,牙齿掉了,头发也稀稀疏疏,但还是提气大喊。 那些妇人,收起尖锐的嗓音,每一个字都咬准,声音铿锵有力。 秦丰业派人造的势,此刻展现了作用。 听着百姓的呐喊,白明微通红的双目,始终注视着前方。 太阳好大,刺得人眼泪直流。 但她没有流泪,有的只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然。 外头的动静,早已传到元贞帝耳里。 他用力拍下太傅宋成章呈上的奏疏,不敢相信白惟墉那老东西竟然还能写字。 那熟悉的字迹就像针一样,刺在他的眼里。 他恨不得直接命金吾卫出去,把这个眼中钉立即拔除。 当侍卫小心翼翼地等待他的决定时,他冷冷一笑“让他们跪着,朕倒要看看,白家保家卫国的决心究竟有多大!” 最好跪死他们! 元贞帝起身甩了甩袖子,便散了朝会。 秦丰业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忽而冷笑起来这白家人,还真是自寻死路,既然如此,他也乐得在背后推一把。 只是脸上的憔悴,使他此刻的冷笑显得有些薄浅。 毕竟,他引以为豪的骄傲,昨晚被派出去后再也没有回来。 他知道孙子已凶多吉少,所以这更坚定他弄死白家人的决心。 “走着瞧,报应很快就到!” 正在太后宫中为太后梳头的白家七嫂俞皎,在与太后一同听闻禀报后,她轻轻唤了一声“姑姑……” 带着哀求。 太后立即制止了她即将要开口的话,疲惫地道“可一不可二,第一次哀家出头,是因为念及惟墉的辛苦。” “第二次哀家再出头,那就是对惟墉的私情。皎皎,眼前的情况,哀家无能为力。” 俞皎跪到地上“姑姑能拖着病体回宫救下祖父,皎皎已是万分感激,姑姑的为难,皎皎晓得的。” 太后取下沉重的凤钗,轻轻搁到妆案上“皎皎,你也去吧!别忘了你是将门之后,要为这个身份而自豪,并努力去践行一个将门之后该有的担当。” “你父亲软弱得不行,俞家空有将门名头,却只是在朝堂吃闲饭的主儿,真是糟蹋了那一身威风凛凛的戎装。” “希望在下次再见到哀家的皎皎时,你已承袭了俞家的血脉风骨,长成一位了不得的大人。” 俞皎磕了三个响头,郑重地道“皎皎叩拜陈三愿,一愿姑姑凤体康健,欢乐常在;二愿政/治清明,朝无奸佞,三愿天下太平,河清海晏。” “姑姑请放心,俞家先祖的风骨与气节不会断了传承,皎皎会用性命,去践行先祖的遗训!” “终有一日,皎皎会让百姓在谈起俞家时,想到的不是平庸软弱,而是铁骨铮铮的气节!” 最后,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再抬头时,眉眼已见锋芒。 乱世之中活着的人,多数都在苟且偷安。 她曾经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但见姑姑鬓间的白发,还有那眼角未干的泪痕时,她知道自己该长大了。 长成姑姑希翼的样子。 长成九泉之下的夫君也会为她自豪的样子。 拜别太后前,她说“姑姑,万望您保重凤体,等皎皎的捷讯传来。” 短短几字,铿锵有力,重若千钧。 太后望着俞皎的身影渐行渐远,缩成一个小圆点,消失在宫门处。 她轻喟“这个乱世,究竟要造就多少悲剧?究竟要产生多少苦命的孩子才肯罢休?”  。 第39章 不能倒下,一定不要倒下 白明微秦丰业第39章 不能倒下,一定不要倒下 正阳门外,为白家请求元贞帝准允出征的百姓,乌泱泱地跪了满地。 从正阳门口一直延伸,直到长街的尽头,仿佛不会断绝。 青壮男子都被征了兵丁,留在家中守宅的,基本都是妇孺老幼。 从正阳门往长街看去,孩子掺杂在老翁与妇孺之间,那些清晰可见的脑袋,因花白的头发而像极了白雪吹满头的样子。 大好的晴天,说变就变。 乌云聚拢过来,很快便下起了冷雨。 那雨湿/了众人的发,把他们的脸冻得乌青乌青的。 有人开始跪不住,想要站起身。 可抬头,便见满目素白下,白家妇孺挺直脊梁的背影。 他们不由心生羞愧,再也不敢有起身的念头。 三岁的小传义很瘦,当冷雨浸湿衣衫时,他冻得双唇发抖。 他看了看天际,天上有好多好多的云彩,他知道父亲在上面看着,想看他长大的模样。 于是他紧咬着唇不放,哪怕把唇咬出了血,也没有哭出声来。 可孩子毕竟体弱,没等雨停便要昏倒过去。 沈氏见状,立即低声喊道“传义!别倒下!不能倒下!” 小传义身体晃了晃,看似在苦苦坚持。 二婶于心不忍“沈氏,传义还小,别这样……” 沈氏坚决的语气不容置喙“再小,他也是白家唯一的男丁,这点都坚持不下去,日后怎么顶门立户?” 沈氏不顾二婶的劝阻,继续喊道“传义,跪直,跪稳,跪住了!” 小传义迷迷糊糊中听到母亲的话,他牙关紧咬,让自己迷/离的意识不被身体控制。 他真的坚持不住了,眼前迷糊已不能视物。 但他脑海中回荡的,是那句“不能倒下”。 最后,他为了保持意识清醒,紧咬着下唇,直把下唇咬得鲜血直流, 这才没让自己倒下。 看到传义晃晃悠悠,最后还是跪稳了身子。 沈氏心如刀割,默念一句孩子,对不起…… “对不起……” 沈氏呜咽了一声,对她逼小传义成长的行为揪心不已。 泪水混着雨水而下,她伸手抚了抚头上的白玉簪,脑海里浮现丈夫的音容笑貌,脊背也因此挺得更直。 她先是白家的掌家夫人,才是传义的娘。 除此之外,他还是英烈的遗孀。 在慈母与职责之间,她需要选择职责。 因为死去的人是她的丈夫,她必须为丈夫尽一份力。 白明微望向沈氏,她何尝不心疼小侄子? 只是目前的情况,要是不能硬下心肠,那便会前功尽弃。 小雨过后,乌云尽散。 秋阳炙烤着大地,衣裳上的水汽氤氲,总算带来了丝温暖的感觉。 宫中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可当越来越多的老人倒下时,流言就像风一样,拂过在众人的耳畔。 流言说“虽说稚儿自请出征如同玩笑,陛下不应也在情理当中,只是白家本着血战到最后一个人的决心,也要守护东陵国。” “加上老丞相为咱们东陵国奉献了一辈子,就算陛下不应,也该遣人来给个说法,一直没有动静是什么意思?” “莫非真如传言所说,陛下觉得老丞相功高震主,想把白家斩草除根?” 流言说“陛下必定是怪罪白家兵败,可大伙都不是傻子,八万人如何能抵抗十五万大军?” “白家为东陵所做的事,大伙有目共睹,如今陛下却抓住白家兵败不放,想怪罪于白家,我觉得陛下这是在借题发挥,其实不满白家很久了。” 流言又说“最是无情帝王心,老丞相兢兢业业一辈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讨不到好处,当真是飞鸟尽良弓藏,咱们陛下也太不人道了些。” 流言还说“你瞧瞧那白家小公子,小小年纪就如此懂事,当真让我惭愧。说来说去,若非陛下……又何必让这么小的孩子承受这些。” 流言传到最后,白家的忠烈被烘托至前所未有的高度,而百姓对元贞帝的怨言,也越发多了起来。 只是百姓的奴性与对皇权的惧怕已深/入骨髓,到底不敢闹/事。 又见白家人跪得笔直,跪得认真,也生怕为白家带来麻烦,所以也只敢悄悄埋怨几句。 又有老人接连倒下,可就在这时,一位老人却不甘被抬走。 他挣扎大喊“让我跪!我还能跪!” 旁人去拉他,却被他甩开。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浑浊的双目淌下两行清泪“相爷在为国家奔走时,老朽在偷安。” “白家男儿在沙场厮杀时,老朽在偷安。” “白家男丁战死沙场时,老朽依旧在偷安。” “老朽享受着他们用生命换来的和平,却连为他们尽点绵薄之力都做不到。” “此时他们横尸荒谷,母亲妻儿为他们捡尸有何不可?为什么陛下却无动于衷?” “是老朽跪得不够真诚么?是老朽的头磕不响么?老朽这就给陛下好好磕头,求陛下感念白家的功劳,准允白家出征!” 此时此刻,却无人敢说一句“白家男人基本死绝,幼儿出征如同玩笑”的话。 因为他们深知,白家人若不去,谁去呢? 哪怕出征真的是个玩笑,他们也希望白家人能去战场,至少捡回英烈的尸骨,供他们子孙后代瞻仰。 老人的话,如同巨石落入水中。 人群开始不淡定了。 众人尤为激动,而这悲烈与泪水交织的情绪,使得他们不再惧怕皇权。 有人/大声喊道“陛下没有吱声,究竟是什么意思?白家人战死那么多人,难道连尸骨也不让捡回么?” “被夺走的五座城池怎么办?难道陛下已有更好的人选,去边疆夺回丢失的脸面吗?” 他们都怒了,已经失了冷静。 白明微心里也明白,让传义去自请出征,其实就如同玩笑一样。 但她算准元贞帝会答应,就算元贞帝最初不答应,最后也会点头。 只是她没有想到,竟会有这么多百姓站在白家这边。 她好想告诉祖父,这一辈子的辛劳都是值得的。 就算庸主瞎了,百姓却不瞎。 眼看百姓的情绪越来越激动,隐隐有失控之势,守卫不敢耽搁,把这事禀到元贞帝面前。 元贞帝淡漠地说了句“这种小事不必报到朕这里,直接轰走!” 过了一会儿,金吾卫副统领率领手下从正阳门鱼贯而出。 兵甲与腰间的佩剑碰撞,发出冰冷肃杀的声响。 数十人站在宫门口,整齐划一地抽出佩剑,清越的声音令人惊心动魄。 副统领凶神恶煞地喝道“聚众闹/事,其罪当诛!但念在尔等是初犯,速速离开可饶你们一命!” 刀剑的光,森寒刺眼。 可白家妇孺不为所动,挺直脊梁直视前方。 那种决然,仿佛刀剑砍在身上也不会惧怕。 见白家人没有后退,百姓也没有散开的意思。 双方僵持不下。 副统领本就是秦家的走狗,如今秦焕已死,只要他好好表现,统领位置唾手可得。 这个差事,他办得相当卖力。 他面目狰狞地大喝“再给你们一次机会,速速退下!” 寂静,现场一片死寂。 寒风倏然穿过的声音清晰可闻。 副统领已把自己摆上统领的位置,见白家人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自是怒不可遏。 因为有着皇命撑腰,行事也没什么顾及,警告不行,那便来硬的。 但他也不敢轻易闹出人命,抽出腰间的鞭子,狠狠往跪在前头的沈氏身上甩去。 “啪!”  。 第40章 你这样算什么男人?! 白明微秦丰业第40章 你这样算什么男人?! 鞭子抽在沈氏的近身侍婢身上,小丫头挡在沈氏面前,用自己瘦削的身体替沈氏挡住鞭子。 从肩膀至腰际,瞬间晕染一道深深的血痕。 小丫头疼得浑身重重一颤,面色急速苍白下去,额上冷汗如滴。 她勉力扯出一个笑容“主子,奴婢也是有用的。” 话音刚落,瘦瘦小小的丫头软倒在沈氏怀中。 生死不知。 沈氏睁大双眸,眼泪霎时滚落,她强忍着哭声,对副统领怒目而视。 副统领面目愈发狰狞“还不走?!敬酒不吃吃罚酒!” 六姑娘白琇莹想要起身,却被被跪在她斜上方的白明微扣住“你若反抗,他更有杀我们的理由!” 白琇莹双目圆瞪“难道就任他欺凌!” 白明微深吸一口气“不会任他欺凌,但此时只能忍气吞声。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的目的是去北疆,而不是把所有落井下石的人都踩在脚下。让他闹,他闹得越凶,就越快能把元贞帝逼出来。” 白琇莹咬牙切齿,双目红得令人胆寒。 白家的人依旧不为所动,却是一副越挫越勇的模样,恼怒的副统领扬起鞭子就要甩下。 “住手!” 小传义大喊一声,猛地站起身。 他站在母亲与一众女眷面前,伸出他的双臂,面对狞笑的副统领,他毫不退让。 “父亲曾教育我,大丈夫手中的剑,应当用来守护弱者。而你一身本领,却把鞭子甩向妇孺,真给男人丢脸!” 副统领怒不可遏“小儿!让开,否则本官连你一起打!” 白传义毫不畏惧“父母赐我们一条命,就是要让我们做个有价值的人!生,当轰轰烈烈!死,必要死得其所!” “我是白家的男人,自然要护住身后的女人,你若想欺我家人,就从我的尸骨上踏过去!” “好,那本官成全你的年幼无知!”副统领冷笑一声,鞭子裹挟惊人的力度向小传义甩来。 破空声响起,幼小的孩童下一刹那便会化作亡魂。 “啪!” 却是一只鞋子从人群中扔出,砸在副统领的头上。 副统领的动作戛然而止,鞭子贴着小传义的鬓角扫过,劲风斩断几根头发。 副统领愤怒地搜寻扔鞋子的人。 此时,有老者起身大喊“你算什么男人!有本事在这里发威,怎么没本事上战场杀敌?!” 接着,越来越多的鞋子被扔出来。 毫无力度的鞋子砸在副统领身上,他不痛,却觉得尊严被冒犯了。 此举彻底激怒了他,但听他愤怒地下命令“全都轰走!违者格杀勿论!” 霎时间,金吾卫的长剑对准了众人。 可他们如此蛮横的态度,也使得百姓的愤怒盖过恐惧! “金吾卫要杀人了,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不能让白家人被这群瞎眼的狗官欺负!” 人群中,有人喊了这么一句。 一群百姓怒起,勾结搭背做成人墙,挡在一众妇孺面前。 由于人数众多,金吾卫一时也迟疑了,举着剑缓缓后退。 一名老者回眸,冲小传义安抚地笑了笑“小公子,昔日是你的家人守护我们,今日就让我们来守护白家人!” 乱世,造就的不止是悲剧,还有顶天立地的英雄。 他们不够英武,甚至已经老去。 他们甚至没有机会成为为别人牺牲的英雄,但他们却能护住英雄,这是此刻,成千上万百姓不约而同的抉择。 “守护白家人!” 一声怒吼。 “守护白家人!” 整齐的喊声,震耳欲聋。 一众老弱病残,用自己的身躯筑成人墙,坚不可摧地挡在一众素衣的妇孺面前。 小传义攥紧拳头看着眼前的一幕。 他知道,这些百姓的拥护,是祖父用一生换来的,也是白家的男人用生命换来的。 这一刻,他才知道英雄的故事,不仅存于书中,而他的家人,便是受人敬仰的英雄。 一颗小小的种子在心中种下,他告诉自己,要用一辈子去守护这些可爱的人。 面对如此混乱,金吾卫慌了。 眼看差事要办砸,副统领再也沉不住气,挥动鞭子,一鞭鞭抽打在百姓身上。 “反了反了!一群刁民,给本官狠狠地打!” 长官既已出手,属下也不能傻站着。 他们收好佩剑,取下腰间的鞭子,发狠地抽打着护着白家人的百姓。 刹那间,哀嚎声不绝。 那些衰老的百姓身上,被抽打出一道道伤痕。 有人支撑不住倒下,却被旁边的同伴扶住。 哪怕遍体鳞伤,他们也没有后退一步。 正如白家儿郎,在敌人的斧钺面前依旧坚定地护住身后的百姓一样。 “六妹,保护传义!” 白明微低喝一声,霎时如猎豹突击,蓦地跃出人群。 也看不清楚她如何动作,副统领的鞭子已被她夺到手中。 “啪!” “啪!” 两声有力的鞭响,副统领已跪在白明微面前,双臂无力地垂着。 巨大的痛苦,使得他面部的肌肤猛烈地抽搐着。 这时,她已有出手的理由,也无须再忍让着副统领的欺辱。 白明微用力将鞭子甩在地上,石板登时在鞭子下碎成几块。 她厉喝“都住手!” 众人被这始料未及的一幕惊呆了,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惊于她能一鞭子击碎地面的石板,更惊于她明艳的容颜。 白明微掷地有声“我白家人,只想以碧血丹心回报陛下,只想用生命保卫家国,只想以赤诚之心恩养百姓。” “任何伤痛,都并非我们所欲见的!而今,我们只求见陛下一面!但没想到却招致金吾卫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手,我白家对不起大家!明微在这里向大家说声抱歉!” 白明微? 白家大姑娘? 众人认出了白明微的身份。 有百姓情真意切地喊道“大姑娘,我们没事!大姑娘不必说道歉的话!” 白明微向大家行了个礼,继续道“我们无意挑起任何动/乱,更没有违反任何法度,还请诸位军爷别把鞭子抽在百姓身上。” “因为他们不仅是陛下的子民,更是边关将士誓死守护的人。每一个人,无论尊卑贵贱,都是东陵不可或缺的部分。” “如果把我们东陵比作一道城墙,那么百姓便是这垒起城墙的一砖一石,任何一块砖石出现裂缝,这城墙绝对不可能无坚不摧。” “我们该一致对外,而不是在这里互相残杀。这只会让敌人幸灾乐祸,只会让我们的家人伤心失望!” 一番话,使得众人都沉默了。 金吾卫握紧鞭子,进退两难。 百姓望着白明微,热泪盈眶。 副统领终于从剧痛中缓过来,他冲白明微破口大骂“并未违反任何法度?” “你白家人煽动百姓聚在宫门闹/事,已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你这妖女竟还妖言惑众,宣称你白家人并无过错,真是可笑!” “打伤本官,你罪加一等,若是圣上怪罪下来,你们白家人吃不了兜着走!” 白明微敛下眼睑“大人,明微伤您实属无可奈何,明微甘愿受罚。但大人说明微有罪,明微不认!东陵并未有任何律典规定,不能正阳门口下跪。” 副统领冷笑“妖女,巧舌如簧!” 他恨不得杀了眼前的少女,然而他双臂被废,双脚也被踹得不能动弹,纵使仇敌面前恨得咬牙切齿,他也只能克制。 虽然抬出皇命便能逆转局势,可他不敢,否则陛下定然饶不了他。 双方依旧僵持不下,只是并未再轻易动手。 但是方才的一幕,已经让百姓看到了白明微力压金吾卫副统领的实力,也让众人看到白家人决心与气度。 更让众人对白家出征一事生出信心。 望着眼前已被断了双臂的男人,白明微脸带歉意,但眼里冷寂,如同雪原一般。 是时候,元贞帝也该来了。  。 第41章 你们这是在威逼朕! 白明微秦丰业第41章 你们这是在威逼朕! 承明殿。 元贞帝挥退前来禀报的侍卫,把案头的奏折一件件砸到秦丰业身上,怒声斥道“都是你那不成器的孙儿,若他能在昨夜击杀白惟墉,如今怎会有此番境况?” “朕瞧着此事根本就是白惟墉那老东西的手笔!煽动百姓仇恨朕,他行!他真行!这个年纪怎么不安静去死!非要搅出这一堆堆的破事!” 提到秦焕时,秦丰业眼眶微红,像是惋惜,也像是心痛,但很快就被另一种疯狂的情绪替代。 他忍住对白家的滔天恨意,恭敬而小心翼翼地道“陛下,臣倒觉得正是铲除白家好时机。” 元贞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秦丰业继续战战兢兢地道“试想一下,白家只剩下一个三岁的稚儿,就算到了战场,又能做什么呢?” “臣认为陛下可以同意他们的出征请求,把他们派到战场上,那里凶险异常,刀剑无眼,死伤也没什么大不了,这样就能解决白家的一部分人。” “而在同时,您再安排得力干将去守卫疆土,也不会因为同意他们出征而导致边防出现任何问题。” 元贞帝沉默了,似乎在思考计划的可能性。 半响,他迟疑道“那白明微的实力你也瞧见了,副统领在她手下就像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弱鸡!” “那是金吾卫的副统领,是朕把自己安危交付出去的人,怎么就这般不堪一击?” 秦丰业赔笑道“她一人厉害有什么用?也改变不了白家只余妇孺的事实。微臣还有一招,比如说军令状。” 元贞帝掀开阴鸷的双眸,目光冰冷地看向秦丰业“说下去。” 秦丰业按捺住喜色,继续道“百姓更关注的是,白家人能不能捡回战死沙场的亲人尸骨。事实上他们也不认为白家人还能翻手乾坤,真把丢失的城池夺回来。” “但白家人自请出征时就说了,不仅要捡回亲人的尸骨,还要夺回五座城池。” “既然白家人敢大放厥词,陛下为何不能利用此事拿捏白家?比如说让白家人当众立下军令状。” “如果他们不能信守承诺,那就数罪并罚,新账旧账一起算,到时候白家人还能翻天了去?” “毕竟这可是他们当着百姓的面做出的承诺,那时谁还能说陛下的不是?” 元贞帝认真地想了想,也觉得这个法子甚好。 就应白家人所请。 此时的他,仿佛陷入要把白家连根拔起的偏执。 尽管内心知道,让一个三岁的孩子带兵出征,根本就是笑话。 尽管内心清楚,白家人不可能夺回城池,甚至还可能因为他们的出征而为边防带来无穷后患。 但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让他摆脱白惟墉的事,他都愿意做,也敢去做。 他起身,冷酷地道“走,我们去正阳门。” 秦丰业唇角挑起奸计得逞的笑意,但没有立即附和,而是趁元贞帝高兴,再度进言。 “陛下,只有微臣与百姓作证,未免不够力度,要不,把文武百官一同叫上?” “白家人会用百姓威逼陛下,微臣认为,陛下也可用朝臣给白家人施压。” “百官见证的事,加上您的金口玉言,就算到时候白家有免死丹书铁券也无用。” 元贞帝恍然大悟“朕险些忘了丹书铁券这回事,多亏爱卿提醒,若能给白家施压,让他们主动放弃丹书铁券在这事上的免死作用,那么,白家当真就由朕随意搓圆捏扁了。” 秦丰业拱手恭敬地道“陛下,臣这就去请朝臣。” 秋风瑟瑟,随着夜幕的拉下,夜风抖得人颤起。 正当此时,正阳门缓缓拉开。 元贞帝率领百官鱼贯而出。 他们穿着正式而得体,只是站在那,威势铺天盖地当头压下,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死一般的寂静。 众人连忙下跪,白明微也回到了方才的位置。 遍体鳞伤的百姓,还有跪在地上丧失反抗力的副统领,都在提示着方才发生的惨剧。 元贞帝一脚踹在副统领的胸膛,恼怒道“混账!谁让你伤人的?!来人,卸去他的职位,交由刑部发落!” 副统领不敢多言,只是望向白家人的眼里,仿佛淬了毒。 副统领被带下后,元贞帝继续吩咐“把受伤的百姓带下去,宣御医为他们诊治,好生安抚。” 待元贞帝做完这一切。 小传义不用沈氏提醒,他膝行上前,跪倒在元贞帝面前“恳请陛下准我背棺北伐,夺回我东陵失去的城池,捡回我白家满门十一具尸骨,带八万将士的英灵归乡!” 稚/嫩的声音,掷地有声,回荡在偌大的正阳门口。 众人默然,竟无法去嘲笑一个三岁孩童赌咒般的话语。 元贞帝负手而立,默然不语。 秦丰业目光一闪,越众而出,脸上难掩嘲讽“小儿,你可知什么叫北伐?什么叫夺回城池?你这一番话意味着什么,你知道么?”“北伐不是儿戏,战争不是玩笑,你拿什么做这个承诺?你又拿什么去践行你的承诺?” 用这番话问一个三岁的孩子,的确是为难了。 这个年岁的娃娃,基本满脑子都是哪里的泥巴比较软,能知晓家国大义么? 小传义下意识地想要转头去求助沈氏,可最后一刻,他止住了。 但见他双拳紧握,一脸决然“北伐,是赶走北燕大军,卫我东陵江山,护我东陵百姓。” “夺回城池,是因为我东陵疆土不容践踏,是为了让生活在五座城池的百姓不被他国奴役。” “诚如大人所知,我白家满门十一口,尽数阵亡于北疆战场,只剩我一个三岁男丁。” 说着,小传义抬手向后一指“大人问我拿什么来践行这个承诺,请问大人,拿我白家誓为东陵血战到最后一人的决心够不够?” “曾祖父一直教育我,爱国不分男女,更不分老幼,虽然我只是个孩子,但我是男儿。” 小传义拍拍胸/脯,掷地有声“我要承继曾祖父一心为国的意志,用我的生命为东陵尽一份力!” 一番话,让所有人再度沉默,可体内流淌的血脉,却久违地沸腾起来。 秦丰业本想给白家难堪,所以才会去为难一个孩子。 但没想到,却让这小儿几句话噎住,丢脸的成了他,而白家的“气节”又被抬上一个台阶。 秦丰业眯起怒涛翻滚的双眼“你能做什么?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做到的。” 小传义无比认真地道“我们没有绝世武功,但我及我白家的女眷,可以用身体去抵挡敌人的斧钺。” “就算被乱刀砍死,乱箭刺死,也要保护我们身后的百姓,哪怕只能护住一个也好!” “那么大人,您又能做什么呢?打仗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行的。” 百姓哗然“对啊!太师又能做什么呢?” 秦丰业恼怒不已,但却不好当众发作。 元贞帝若有所思地看向白传义,神色讳莫难辨。 终于,他开口了“你们白家此举算什么?八万大军全军覆没,白家满门男丁无一生还,朕失去的是八万儿郎,还有千金不换的忠臣,朕的心不比你们任何一人好受。” “可你们背着棺材堵在正阳门口,让满城百姓跟着你们担忧,这算什么?是威逼朕,还是煽动百姓?” 元贞帝捏着眉心,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你们这样做,岂非让天下人耻笑朕冷心绝情,看不到你们白家的付出?” 小传义低下了头。 皇权面前,他只是个渺小的孩子。 微不足道,就像路边的草芥一样。 沈氏想开口,却被白明微轻轻拉住了衣角。 在这个世道,顶门立户的是男儿。 如今能代替白家发言的,只有白惟墉和小传义。 就算他们再能说,如果此时开口,不仅没有任何力度,而且也会让此事变了味道。 更有甚者,还会让人觉得,是她们一堆没脑子的妇孺,指使一个孩子搞出这一闹剧。 所有人都在期待小传义的回答。  。 第42章 她要的,只是一道圣令 白明微秦丰业第42章 她要的,只是一道圣令 一片火/辣的目光中,小小的孩子仰起头,一字一句问道“陛下,人死了还会有感觉吗?” 元武帝蹙眉,这话从小孩子口中说出来,他该如何回答? 说有知觉,便是怪力乱神,说没知觉,他又拿什么证据来证明? 毕竟,他没有死过。 一句话,把元武帝问住了。 小传义嘴巴一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声泪俱下“陛下,我的祖父,叔祖父,还有我的父亲和叔叔们,此时正躺在冰冷的山谷里,如果他们有感觉,被野兽啃噬,被秃鹰叼走时,一定会很疼。” “在那座冰冷的山谷里,还有别人的亲人,他们也一定像我一样,会想着至亲之人惨死疆场疼不疼?陛下,您说他们疼不疼呢?” 白明微垂下眼睑,悲伤的眸中却充满自豪。 元贞帝方才的话,的确很难接上。 稍不留神,就等于承认白家威逼他。 百姓也渐渐回过味来,开始想要体谅元贞帝的“苦衷”。 可小传义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道出这令人揪心的诘问。 八万将士,又岂止白家的十一个儿郎? 一番话,唤醒了众人的同情心。 可这还不是结束,小传义继续道“我想这天下,一定有很多人同我一样,心疼战死沙场的亲人。” “身为东陵人,我们实在无法坐视敌人掠夺我东陵江山,无法容忍手刃我军将士的敌人在我们的土地上狂欢!” “所以我恳请陛下,准允我们白家人远赴沙场。待到夺回城池,还东陵和平与安定时,我们便能带回亲人的尸骨,让八万将士的英灵可以归乡。” “而那些失去亲人的千千万万百姓,也能自由的在亲人战死的地方,缅怀先烈,甚至,他们也有机会捡回自己的亲人。” “我不明白太多大道理,但曾祖父一直教育我,山河不容敌人践踏,我们白家满门的未亡人,都愿为东陵尽一份力。” 沈氏默默地听着,心疼的同时,也为儿子的聪慧心生自豪。 这些话,她从未教过小传义。 一直喜欢听英雄故事的孩子,也在竭尽全力让自己变成书中的英雄。 这才是白家人! 这才是她与夫君的好孩子! 待传义话音刚落,白家的女眷同时跪伏下去“我们愿为东陵尽一份力,恳请陛下准允我们远赴北疆,夺回东陵失去的土地,把亲人的尸骨捡回来,带八万将士的英灵归乡!” 身后的百姓异口同声“恳请陛下同意!” 户部尚书沈自安越众而出“恳请陛下同意!” 太傅宋成章竟也附议“恳请陛下同意!” 虽然元贞帝出来的目的,便是应下白家的请求。 可这本该是龙恩浩荡,应由他施舍的恩典,被一个娃娃以这种方式得到,他满心郁猝。 但气氛已被烘托至此,他要是不点头,或是再提白家人威逼他的事,那错的便全在他。 碰上这家人,真是没什么顺心的! 溜须拍马,不能没有秦丰业。 见元贞帝被气得说不出话,他连忙收敛住恨意,严肃地道“八万将士全歼,我东陵境况举步维艰,这个时候应派得力大将赶赴沙场,而并非你白氏一群老弱。” “今日陛下若是应了你白家所请,那便是把东陵的安危都交至你们手上,这是一次不成功便成仁的赌博,赌输了,东陵再难东山再起。” “你曾问凭白家誓死战到最后一人的决心够不够?本官的回答是不够,国事不是儿戏,不能全凭满腔热血就把如此重任交托到你白家手里。” “除非,你们能当着陛下与文武百官的面,在今日来为你白家求情的百姓面前,拿出陛下能放心把此事交给你们的理由。” 理由是什么? 理由该是什么? 烧得迷迷糊糊的小传义,一时也无法回答秦丰业的话。 白明微眼看时机成熟,越众上前,掷地有声“我白家愿立下军令状,以白家满门性命作赌,若不能夺回五座城池,我等愿意自刎于北境!” 秦丰业冷哼一声“谁不知你白家拥有先帝的免死金牌?到时候你们若是贪生怕死,把免死金牌拿出来,谁还能让你们去承担罪责?” 白明微露出意料之中的神色,却是无比认真地回应“军令状既已立下,丹书铁券在此事上便做不得数!” 秦丰业见目的已达到,抿住唇角的冷笑,故作不以为然地道“说来说去,你白家并无胜算,就算立下军令状又如何?若是你白家再度战败,要你们的命有何用?” 元贞帝赞赏地看了秦丰业一眼,假意呵斥道“秦爱卿,适可而止。” 秦丰业连忙恭敬地缩到一旁。 元贞帝亲自弯腰扶起小传义,再抬头时,却是热泪盈眶“好孩子,不愧是白相的后代,若是东陵人都有你这等觉悟,东陵何至于会被逼到如此地步?” 他拍拍小传义的头,看向跪伏一地的百姓,言语十分激动“坦白讲,一群老弱自请出征,朕无论如何都不该应下。” “正如太师所言,国家的大事不是儿戏,朕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着东陵的未来。” “朕是东陵的领头羊,所言所行必须为东陵负责,所以更要谨慎小心。” “在朕接到消息时,朕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驳回白家的请求。但是此时此刻,朕改变主意了。” “因为在你们身上,朕看到了东陵人的风骨与气节,朕准你们出征,去夺回属于我们东陵的一切!” “希望通过这事,天下人能以白家的气节为榜样,齐心协力共御外敌,还我东陵山河无恙,盛世太平!” 一番话,说得声情并茂,慷慨激昂! 仿佛他就是那圣明的千古一帝。 白明微再度露出预料之内的神情,但却与白家的女眷跪伏在地上,三呼万岁。 百姓听到元武帝的决定,欢兴鼓舞地称颂“陛下圣明”。 群臣的表情十分复杂,却都不敢说什么。 其实仔细听都能明白,元贞帝的话华丽好听,把他明君圣祖的形象树立得十分完美。 然而,他的话处处是陷阱。 与秦丰业的话有着异曲同工之处,所表达的真实信息只有一个,那就是拿不回五座城池,白家死定了。 他毫不吝惜地称赞白家,想必是笃定白家人这次会死得彻底。 可尽管如此,白明微也毫不在意。 她要的,自始至终只是一道准允出征的圣令。 只要能前往边关,一切才有可能。 事实也正如白明微所料,给个甜枣再打个巴掌的事,很快便来了。  。 第43章 人选,定下了 白明微秦丰业第43章 人选,定下了 只见元武帝肃了神色,严肃地道“朕被白家的气节所打动,冒如此大的险允你白家出征,这是把东陵的命运押在尔等身上。” “但自从阴山一战后,东陵国力损耗严重,此次出征,你们面临的将会有人手和粮草的短缺,你们准备好如何扛起这个责任了么?” 言下之意没人,也没银子,你们想去可以,但不会得到国库的强有力支持。输了的话,后果自负。 单纯的百姓还未想到这一层,但群臣都是人精,知晓元贞帝的意思。 户部尚书沈自安看向跪了满地的人,欲言又止,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陛下,为了东陵,我白氏一门义不容辞!军令状立下,此番北上,必将外敌驱出东陵,还我锦绣河山!” 回话的不是白传义,而是白明微,她回答得干脆有力。 元贞帝大喝一声“好!” 情绪亢奋而激动,眼里流露出满满当当的自豪感。 然而,白明微知道,他只是生怕自己反悔,收回之前的话,所以才迫不及待地应下。 接着,元贞帝又道“不愧是白家人!真是好志气!如此,朕与百官万民就期待白家的捷报,希望尔等好好表现,不要重蹈覆辙!” 白明微的心,至此落下。 她拱手“遵命!” 元贞帝道“户部、兵部,立即做好准备,三日后出发!” 户部尚书沈自安略微迟疑,但还是把话说出来“请问陛下,主将战袍,该比对几品将军拨出款项?” 经沈自安提醒,后知后觉的百姓,方才还沉浸在浩荡皇恩的圣光中,此时才反应过来,元贞帝并未恩封白家人。 那么,谁是主将呢? 又拨多少士兵呢? 三日后便出发,莫非把一群妇孺送上战场就完事? 还是说,还需要关着门再商量一下? 一串串疑惑充斥脑海,百姓们皆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向元贞帝。 秦丰业立即开口“此事实在为难,还需从长计议,户部尚书如此着急做什么?再者官员受封乃是大事,陛下怎好在正阳门口进行?” 沈自安回道“太师从未在六部领过职,不知户部的辛苦。三日后大军便出发,此时若不知主将与副将官衔,下官如何来得及准备战袍等一应物品的款项,交给兵部去置办需要的东西?” 太傅宋成章出言帮腔“的确应尽早做准备。” 元贞帝藏在袖底的拳头紧紧握住,半响,他才笑着问道“那么沈爱卿觉得,朕应当封一个三岁小儿几品将军呢?” 沈自安恭敬地道“臣不敢。” 太傅宋成章建议道“孩童三岁,受封将军却是不妥,臣认为陛下可暂时赏赐一枚虎符,许白家调兵遣将的权力,至于将衔,待有战功后再封不迟。” 有了这虎符,任何一名白家人都可以调兵遣将。 目光如炬的太傅宋成章,已洞悉白家的领头人为白明微。 所以他才会如此提议。 元贞帝默然不语,秦丰业却又开口反驳“若赏白家调兵遣将权,岂非把整个北疆的调兵权交由白家?这与挂帅何异?” 太傅宋成章反唇相讥“太师,你着急了不是?本官还没说完,你就急吼吼地反驳,既然你那么有能耐,要不你们秦家北伐去?本官记得你们秦家男人不少。” 秦丰业双颊肌肉抖动“老光棍!不讲道理!” 元贞帝制止“行了,都住口吧!就依太傅宋成章所言。” 顿了顿,元贞帝继续道“但是,这虎符的仅能调遣自己的部下。至于战袍,沈爱卿自行斟酌,无需问过朕。” 沈自安拱手“陛下圣明!” 众人齐呼“皇恩浩荡,陛下圣明。” 元武帝微微颔首,转身进了宫门。 沈氏与白明微看向沈自安,眼里有感激,还有歉疚。 他这样做,虽然为白家争得一枚虎符,可却因此得罪了元贞帝。 依照元贞帝睚眦必报的性子,只怕他日后的处境会十分艰难。 可沈自安却不以为意地冲二人笑了笑,随即与众臣一同跟随在元贞帝的身后离开。 白府。 十一口棺材整整齐齐地摆回灵堂里。 灵堂里灯火通明,白家满门女眷,包括生病的白传义,都安静地站在里面。 白惟墉被林氏扶着走出来,老迈的他,步履蹒跚,已没了走路的力气,全仰仗林氏的搀扶。 他揉揉小传义的脑袋,欣慰地称赞一句“好孩子,曾祖父为你自豪。” 小传义抓住这只枯槁的大手,把脸颊贴了过去,一字一字地道“曾祖父,传义已经长大,传义会一直做让曾祖父自豪的好孩子。” 白惟墉颔首,苍老浑浊的双目看向众人,最后定格在白明微身上。 在这里的每一位孩子,都曾被他敦敦教导。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未辜负他的期望。 白家,不会倒。 他说“好孩子,你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但接下来还有更多的艰难,道阻且长,你们可有信心?” 众人异口同声“有!” 白惟墉点头“如此,你们先回去吃饭睡觉,明微与沈氏留下。” 众人心底也明白,休息在此刻的重要性,更明白老爷子有话要同二人说,而他们只需等一个结果,于是便安静地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白明微与沈氏。 林氏想要扶白惟墉坐下,却被他拒绝了。 他站在儿孙的空棺前,一如从前,还是那棵屹立不倒的大树。 他道“人选,我已经想好了,就由明微带领六位嫂子和传义前往,沈氏与其他人留下。明微,你可知祖父这样做的原因?” 白明微点头“留在京城的人,命运都紧紧地系在此次出征的输赢上,与白家同生死共存亡。” “几位婶婶嫁入白家日久,早已在白府生根发芽,白家遇到这样的事,她们无法独善其身,只能留下。” “五位妹妹是白家人,她们亦不能在覆巢之下得以保全,而她们本身柔弱,就算到了疆场也无法适应,也只能留下。” “祖父让我带嫂嫂们与传义前往边疆,是想寻找机会将她们送往一个安全的地方。” “如若北征一切顺利,则能保住全家,若是不顺利,我战死沙场,而陛下问罪白家时,至少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他们可以更名换姓,好好活着。” 白惟墉话语艰涩“是,若成了,保住全家,若不成,白家倾覆之时,至少还能留住她们一条性命。” “传义那么小,应该好好长大。她们还那么年轻,却早早没了丈夫,就此死了何其无辜?” “我白家已是对不起她们,这是祖父的力量范围内,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了。” 沈氏不解“祖父如此良苦用心地安排,何不直接写放妻书,许她们一个自由之身?”  。 第44章 来接女儿回家 白明微秦丰业第44章 来接女儿回家 白惟墉摇摇头“如若白家遭难,就算她们被放回去,身上也永远落下白家的印记,日后岂能好活?” “如若她们假死,却能脱去前尘过往,以一个崭新的身份好好活着,而我,也会竭尽全力地准备好能保障他们日后生活的一切。” 白明微接着道“最重要的是,此刻放妻是相当不好的信号,意味着白家对此战没有信心。” “如果此时祖父写放妻书送她们回家,那么我们为前往边疆所做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好不容易凝结起来的士气,就会一蹶不振,百姓对我们的信任,也会因此瓦解。” 白惟墉深深地叹了口气,最后歉疚地看向沈氏“孩子,留你在京中,祖父对不住你。” 沈氏忙道“祖父说什么呢?孙媳自从嫁入白家,便成为了这掌宅之人,里里外外风风光光,只有孙媳沾白家光的份,却没有白家对不住孙媳的说法。” “孙媳早已和白家唇齿相依,怎会在享福的时候心安理得,在困难的时候抽身离开?” “孙媳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家中继续镇宅,等待明微凯旋而归的那日。” 这是她的心里话,没有任何虚假。 她与丈夫鹣鲽情深,如果不是为了小传义,她可能在接到消息的时候就抹脖子去了。 生死,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可惧怕的。 白明微握紧沈氏的手“嫂嫂放心,此次出征,我必凯旋归来!就算真到了那万不得已的地步,我也会保证小传义平平安安地活着!” 沈氏拍了拍白明微的手“你我做了这么多年的亲人,难道我还信不过你么?” “且放心地去,白家有我看着,我会照顾好祖父,保护好白家的每一个人,等你归来。” 白惟墉见此,欣慰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了,示意林氏扶他回去。 可就在这时,管家匆匆来报“相爷,定北侯夫人来了。” 这定北侯夫人,便是七嫂俞皎的母亲。 这个时候上门,究竟是为着什么? 可不像是来吊唁的。 沈氏连忙道“姨奶奶,请您扶祖父去休息,我出去招呼客人。” 白惟墉摆手“罢了,此事恐怕只有我去才行。” 花厅里。 坐着一位三十出头的贵妇人,她娇小玲珑,相貌却十分美艳,与七嫂俞皎颇有几分相像。 这就是当今太后的娘家弟媳,定北侯夫人。 白明微与沈氏为晚辈,向她敛身行礼。 她却仿佛没看到二人,直勾勾地盯着几乎站不稳的白惟墉。 不等白惟墉坐下,她开门见山“相爷,我来带皎皎回去,还请相爷写一封放妻书,放我们皎皎自由。” 刚刚还提到放妻书,这会儿便有人来取了。 白惟墉缓缓坐下,许久才慢条斯理地问道“亲家夫人,你这是何意?” 定北侯夫人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露出一抹柔软的微笑,那笑容,柔中带刚,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相爷,正阳门的事儿我都听说了,白家的确厉害,这么荒唐的事情都能让陛下点头。” “但我们皎皎从小/便被我与侯爷捧在手心里长大,当初她和七公子的婚事,我们根本就不乐意。” “但是拗不过皎皎的意愿,我们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可这才成亲几日,皎皎就守了寡。” “你们不心疼,我与侯爷心疼,所以一听说正阳门的事儿,我就坐不住了,只好连夜上门救我们皎皎于水火。” 白惟墉默然,并未急着说话。 虽然他一双眼眸隼利摄人,可那苍老的样貌,让他看起来虚弱而无助。 曾经叱咤风云的白相,如今也只是个风烛残年的普通老人。 此时此刻,白惟墉在场,白明微却不好开口。 因为她没有那个立场,与一个长辈对峙。 沈氏笑着应道“亲家夫人,您心疼七弟妹我能理解,但七弟妹已是白家的媳妇,这要不要回去,也不是我们能单方面决定的,是否要听听七弟妹的想法?” 定北侯府可是太后的娘家,对于如今的相府,定北侯夫人也没有什么好忌惮的。 是以她从一开始,态度就尤为强硬。 此时沈氏的话,反倒令她态度愈发嚣张。 “我没跟你说话,你插什么嘴?不过是掌了几年的后宅,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我说话的时候,闭好你的嘴巴!” 沈氏不再言语,默默地站在一旁。 倒是并未因为定北侯夫人的羞辱,而感到委屈。 她是那么淡定,淡定得令人心疼。 白明微想,如若大哥还在世,大嫂少不得要找大哥哭一场。 可如今大哥没了,失去男人庇护的她,一切委屈都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吞。 白惟墉沙哑的声音响起“俞夫人,请注意你的言辞,你心疼自己的女儿,怎的就不知你所呵斥的人,也是别人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本相为官数十载,却不知一位侯夫人,也敢在本相面前如此放肆!” 镇定,态度从容。 威严,一如既往。 沈氏看向白惟墉,眼眶湿濡了。 想先声夺人来个下马威的定北侯夫人,不由心房紧收,呼吸惊窒。 她不断地安慰自己,没了利爪与獠牙的老虎,它与纸老虎没什么区别。 良久,定北侯夫人才按捺住内心的害怕,冷声道“相爷,我今日来只有带走皎皎一个目的,只此一个,没有其他。” “你也是为人父亲的,应当能理解我的怜子之心。难道你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不够?也想我与侯爷受你正在受的苦么?” “皎皎她才十六岁,只是个柔弱的女子,远赴北疆岂有生还的可能性?你怎么能让她们去北疆,是非要让白家人全死绝了死透了才甘心么?” “算了,你怎么想我不在意,我只要我的皎皎活着,而不是和你那些几个儿孙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语出如剑,定北侯夫人的话,每一个字都锐利地戳在白惟墉心口,他强忍着痛彻心扉的感觉,可还是被这番话将一颗心刺得鲜血淋漓。 他张了张口,却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 一阵凉风吹进来,他的身影显得更加单薄了。 曾经扛起天下重任的肩膀,此时不由佝偻下去,再也直不起来。 而额上缠着的纱布,似乎渗出更多的血迹。 殷红刺目。 正此时,管事又来禀报“相爷,二少夫人的母亲来了。”  。 第45章 含泪写下放妻书 白明微秦丰业第45章 含泪写下放妻书 正说着,一位比定北侯稍微年长些许的贵夫人来了。 对着下仆,她气势汹汹。 可到了白惟墉面前,她瞬间就变了脸,无比恭敬地行了个礼“妾身见过相爷。” 白明微与沈氏起身,向她见了个礼。 她含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 白惟墉疲惫地道“亲家夫人,这个时候来相府所谓何事?” 二少夫人用帕子拭了拭眼尾,伤心难过地道“妾身自然是为白家的事而来,还望相爷节哀。” 白惟墉没有接话,默默地看着她。 她有些尴尬,因为在来之前,她准备了一肚子的长篇大论,想要对这个老丞相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老丞相准允她把女儿接回家。 可老丞相的双眸,似乎能看穿她的心思。 所有的一切阴私都在那双精明的眼睛下无所遁形。 沉默,安静。 让她生出一种如坐针毡之感。 也让她忘却了早已准备好的话。 最后,如芒在背的她看向定北侯夫人“俞夫人也在呀!” 定北侯夫人冷笑一声“行了,你想做的事情,我早就做了,只是有人硬是不写放妻书,这有什么办法?女儿是我们自己生养的,嫁到别人家了,便半点都由不得我们。” 二嫂的母亲不知该如何接话,她有些胆怯地看向白惟墉。 比起定北侯府这个有太后撑腰的门第,他们家不算什么,这番话她却不敢说的。 只是心疼女儿也是真,才嫁来没几年,便在大好的年华守了寡,要是有个孩子,还能有点寄托,如今丈夫没了,又怎舍得女儿在夫家苦苦熬着? 况且,依白家的情况,苦苦熬着都是奢求。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白惟墉的神色,最后,情真意切地说出这番话。 “相爷,我们家门第低,昔日相爷不嫌弃,与我们家结成秦晋之好,我们的心底,都感激着相爷。” “但为人父母,我们实在无法坐视女儿自寻死路,还请相爷高抬贵手,放过我家闺女吧!” 白惟墉始终没有说话,整个人倚在茶几上。 他垂在耳际的几缕银发,遮了些许苍老的面庞。 这让他显得狼狈而可怜。 沈氏知晓白明微不好开口,忍无可忍的她脸上愠了怒色。 她说“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自从两位弟媳嫁入白家,白家何时亏待过她们?如今白家遭难,且还没有对她们做什么,怎么搞得像是白家对不起她们一样?” “你们想接人走,那就好说好商量。我祖父这一辈子,从未做过逼迫任何人的事,我们白家也不会要求媳妇必须为尊长与夫君披麻戴孝! “怎的一个盛气凌人,态度蛮横,对长辈连基本的礼貌都没有。一个又打着爱女的旗号,却行那不给人留余地的事。当白家是你们撒泼的地方么?” 定北侯夫人见沈氏一个小辈竟敢如此顶撞她,霎时火冒三丈“沈家教的好女儿,一点教养都没有,你不过区区一内宅娘子,凭什么在我面前大呼小叫?” 沈氏“腾”的站起来,柔美娇弱的她,却透着无坚不摧的气势。 她一甩袖子,朗声说道“凭什么?从道义上来说,就凭我沈家父母没有在我夫家遭难时落井下石,没有让我不顾亲情伦理也要明哲保身抽离夫家。” “我在你面前行的端做得正,问心无愧,又岂会惧怕于你?” “从道理上说,我是这白家的当家夫人!这是我的家,是我生死捍卫的地方,我容不得任何人在这撒野!” 换作以往,她处事会更为圆滑,且不会如此直面与人冲突。 但是此时此刻,她根本不想忍让。 也不能忍让。 白家荣耀时,见面三分情,人人都会礼敬几分。 可今时不同往日,态度若是不强硬,他们就会任人搓圆捏扁。 她的变化,既为了这个家,也为了主位上半响说不出话的老人。 谁要敢在这个家撒野,就算变成泼妇臭名远扬,她也在所不惜! 沈氏的气势,让二嫂母亲不由自主垂下脑袋。 定北侯夫人也被她吼得一怔,拍案而起,就要冲她大发雷霆。 只有白明微注意到,祖父眼底的悲凉与沧桑。 他到底希望在这个时候,旁人就算袖手旁观,也别落井下石。 可定北侯夫人和二嫂母亲的行为,终究是刺痛了他的心。 泉下之人尸骨未寒,孙媳妇的娘家人却要来接走死者的遗孀。 让他们连死,都没有人能好好送一场。 这样的事,让一个老父亲如何承受? 定北侯夫人怒不可遏“沈氏,你母亲都未敢与我说这番话,你也配?!” “够了。” 白惟墉的声音虚弱地响起。 众人止住了声息,莫敢再说一个字。 可还未等白惟墉说完,便听管事禀报“相爷,除了大少夫人外,其余几位少夫人的后家都来人了,说是要求见老爷。” 白家七位少夫人,并不都是京城嫁来的。 可他们家里都来人了,有的则可能是在京中的亲人,而非双亲。 短短一日,来得齐齐整整。 白惟墉凄凉一笑,声音又苍老沙哑许多“让他们都进来。明微,写下放妻书,祖父盖章按印。” 既然不能共患难,不若放走也好。 白明微颔首,立即命人备上笔墨纸砚,她就在这花厅内,一笔一划写下嫂嫂们的放妻书。 沈氏双目通红“祖父!” 白惟墉摆手“好孩子,不必多言。” 沈氏不再言语,却扭头抹了抹眼角。 祖父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保住这几位孙媳妇。 但他应该没想到,她们的娘家根本不给他这个计划实行的机会。 不一会儿,几位嫂子后家来的人都被迎了进来。 白惟墉打住她们的寒暄,淡声道“明微在写放妻书,你们稍等一会儿。” 众人面面相觑,准备好的一大堆说辞,都没有发挥的地方。 于是,她们只能坐着等候。 然而他们并没有心安理得,反而露出欲言又止的愧疚。 唯有定北侯夫人,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就巴不得大家都知晓,她是胜利者。 可就在这时,白家六位少夫人,陆续来到花厅之中。 见到自家的亲人,她们喜不自胜。 可当白惟墉把放妻书盖上章,让白明微交给大家时。 俞皎第一个把放妻书撕得粉碎。  。 第46章 我们不走,我们不会走 白明微秦丰业第46章 我们不走,我们不会走 俞皎眼泪潸然,伤心欲绝地看向白惟墉“祖父,您这是要赶我们走么?” 白惟墉没有回答,脸上的疲惫显示出他此刻的心痛。 却是定北侯夫人站了起来,呵斥道“傻孩子!你这是在做什么?母亲好不容易为你争来的放妻书,拿着它你就自由了。” “等回了娘家,父兄再为你寻一门亲事,白家这场经历,你大可忘得一干二净,为什么你把它毁掉?” 俞皎难以置信,噙着泪花看向自己的母亲,她问“娘亲,是您要的放妻书?” 定北侯夫人生气地甩了甩袖子“不是我难道是他们白家主动给的?他们白家不心疼你,想拉着你一起陪葬,可我是你的母亲,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他们连累致死?” “皎皎,不要闹脾气,和母亲一起回家,你父亲说白家不安全了!” 俞皎捂着嘴,睁大眼睛后退几步。 她摇摇头,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她伤心欲绝,失望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却也坚定她的态度“母亲,皎皎已经是白家的人了,生死都要和白家在一起。” 尽管她体谅母亲一片怜子之心,但她知道母亲做得不对,白家危难之际,就算娘家人不帮,也不该做这种事情。 然而身为晚辈,她没有立场指责自己的母亲,她能做的,便是留下来与白家生死与共。 定北侯夫人情绪尤为激动“白瑜那小子究竟有什么好?能让你连母亲的话都不听!还傻傻地自掘坟墓!” 俞皎“砰”的一声跪下,言辞恳切地道“母亲,在外人看来,阿瑜他千般不足,可在皎皎心里,他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皎皎嫁给他,是三生修来的福气,若是皎皎死了,也要追着他到黄泉地府,让他把来生许给皎皎!” 定北侯夫人恨铁不成钢“执迷不悟!” 俞皎继续道“皎皎一生顺遂,原本以为这就是幸福的该有的样子,直到遇到了阿瑜。” “他让皎皎尝过酸与苦的味道,也体验过前所未有的愉悦,皎皎才明白,原来人生有百味,正是这不同的经历才让人生变得五彩缤纷,有了意义。” “娘亲不知道他哪里好,但他愿意为我戒掉一切恶习,把最好的一面呈现给我。” “我吃过他亲手熬的粥,也戴过他亲手做的发簪,生活的一点一滴和每一个细节,都被他无微不至地照顾到。” “他很善良,会去帮助弱者;他很真诚,从来不会花言巧语,说到便能做到;他很勇敢,尽管是个文人,可他的心里住着骁勇善战的将军,会在家国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 “他一切一切的好,都是不可替代的,而这份好,让我心甘情愿追随他生前的道路,一往无前,就算那是尸山血海,我也甘之如饴。” “娘亲,请您理解皎皎。” 定北侯夫人看到了爱女的坚持,她掩面泣不成声“我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地将你生下来,差点丢了一条命。” “这十数年,我更是没舍得让你吃半点苦,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 “最好的一切,我都摆在你面前,把你视若掌上明珠。可到头来,你却是这样回报我的!” “你只知道白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只在意你那短命的夫君留下的烂摊子。”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我与你父亲也会痛不欲生?你个不孝女,你想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吗?啊?” 一声声诘问,令俞皎无地自容,愧疚难当。 但她没有因此选择离去,而是认真地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 “女儿不孝,不能为父母尽孝。若是白家能度过这个难关,女儿愿到父母面前负荆请罪。” “若是女儿不幸随夫君一同去了,万望娘亲一定不要伤心难过,女儿不是死了,而是去和夫君过好日子。” “请娘亲相信,只要能和夫君在一起,上穷黄泉下碧落,女儿都是快乐的。” 定北侯夫人瘫坐在椅子上,伤心得起不来。 “嚓!” “嚓!” “……” 花厅里瞬间响起撕纸的声音,另外五封放妻书被碎成纸屑。 是其余五位嫂嫂,她们撕碎放妻书来表明态度。 因为俞皎的话,让她们不禁回忆起温柔体贴,且值得敬佩的夫君。 因为她们都曾经历过一场人间真情,一场能让她们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真情。 二嫂跪在母亲面前,斩钉截铁地道“娘亲,女儿也不会走!生是白家人,死是白家魂!女儿要留下来与白家同舟共济!” 三嫂也坚定地道“这辈子最骄傲的事,便是入了白府的门,嫁了这么一位夫君,生无悔,死无惧!就算是死了,也要冠着夫姓,我引以为豪!” 四嫂掷地有声“我家就在这里,我回哪儿去?夫君在哪我就在哪,夫君埋哪我也埋哪儿!” 五嫂哭着道“娘亲,您就当没有我这个女儿吧!反正我这辈子,是要赖在白家了。尽管夫君已去,我也还要留下来守护我们共同的家。” 六嫂赌誓般道“就算不能与夫君白头偕老,但到我死的时候,我也要做他的妻子!” 六位嫂嫂的态度,明明确确摆了出来。 她们已嫁做人妇,若是她们不愿意,也不能从白府直接把人抢回去。 众人虽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定北侯夫人见大局已定,绝无更改的可能,她噙着泪水,认真地看了一眼女儿,最后道“既然是你的选择,我拗不过你,但你以后别来找我哭!” 说完,她拂袖而去。 走了一段距离,却是大哭出声,悲痛欲绝,连路都走不稳,只能依靠丫鬟扶着。 俞皎目送母亲离去,最后冲着母亲的背影又磕了个头。 阿瑜死了,她失去的不仅是依靠,还是活下去的支柱。 她早已萌生死意,只是撇下夫君的家离开。 那就到战场上去吧!与敌人厮杀至死,也总比轻易了结生命强得多。 如果有一日后人提起将门俞家,不至于说他们辱没了先人的气节,至少在她这一代,还有上阵杀敌的人。 如果有一日后人提起她,除了将门之后这个身份,至少还是阿瑜的妻子。 几位嫂嫂娘家的人也陆续离去。 沈氏与她们跪在白惟墉面前,由沈氏代为表达内心的想法“祖父,虽然我们是外面嫁进来的,但我们的心,却和白家连在一起。”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绝不会背弃白家,背弃我们的亡夫,请您把我们当作亲生孙儿,切不可再像刚才那样,用一封放妻书断了我们之间的亲情缘分。” 这番感人肺腑的话,令林氏潸然泪下,她一边抹泪,一边弯腰扶起众人,转头已泣不成声。 白惟墉望向跪了满地的孙媳,破碎的心仿佛被神奇地疗愈。 他想,他做出要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定要保住她们性命这个决定,是值得的! 他的孙儿没娶错人! 白明微望着这一幕,露出浅浅的笑意。 经此一事,这个家的人心定会更齐! 只要人心凝聚,还有什么跨不过去的坎儿? 正在这时,宫里来人了。  。 第47章 心烦意乱时,夜月下的曲声 白明微秦丰业第47章 心烦意乱时,夜月下的曲声 带来了一枚虎符和一道圣旨。 诚如正阳门前所说,虎符的效用只限于这次元贞帝派遣的兵力。 也诚如元贞帝所说,不要对粮草和兵力抱太大希望。 送走御前内侍,白惟墉捧着圣旨,苍老的脸上有凝重,更有担忧“五千人,还都是一群老弱病残,户部拨下来的粮草都不够塞牙缝,更别说过冬用的被服。” 他看向沈氏“府里还有多少银子?” 沈氏回答“祖父,上一次出征,白家掏出去八十万两白银,此时库房里已所剩无几,要是我们自己出,恐怕得把库房里收藏的古董卖出去,才能筹集一笔银子。” 白惟墉叹息“盛世古董乱世金银,当今天下,那古董也不值几个钱。” 二嫂表示“祖父,我那里有一笔体己银子,是我出嫁时的陪嫁,还有几套头面首饰,能有个三万两左右。” 几位嫂嫂接着表示“我这里也有点现银,把那些头面首饰都当掉,也能凑出一小笔。” 俞皎道“我这里有八万两,还有几套太后赏的头面,也值不少银子。” 白明微轻启朱唇“诸位嫂嫂,你们的体己银子都自个儿收着,军饷和粮草的事,我自有打算。” 出发去正阳门前,白明微便料到就算元贞帝准允白家出征,也不会给充足的兵力和粮草,她便让成碧往师父那走了一趟。 白明微的师父东极真人,乃承天观的观主,道法高深,深得世人敬重。 且承天观为东陵最大的道观,在这只能求神保佑的乱世,承天观香火极为旺盛,观主的库房银两自然不少。 白明微郑重地向大家行了个礼“多谢诸位嫂嫂,你们与白家同甘苦共患难的决心,明微永志难忘。” 众人闻言,也不再争着要把嫁妆拿出来。 沈氏扶起她“明微,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白明微颔首,露出一抹笑意。 沈氏见白惟墉疲惫得身体都坐不直,连忙道“时辰不早了,大家都回去休息,有事明日再说。” 说完,便与众人退下。 白明微上前扶住祖父,与林氏一同送他回房。 途中,白惟墉道“明微,这两日/你做得很好,你把人心算计得很准,也把计划想得很周全,祖父对你没有不放心的。” “这执棋子的人,知道每颗棋子的优点,让它们都发挥最大的作用,也知晓它们的弱点,将它们拿捏得死死的,这是每一位执棋人该有的品质,相信你已经学会了。” “不过这些是建立在毫无感情与利益纠葛的基础之上,才能达到的效果,但人不是冰冷的棋子,如果没有感情便不再是人。” “祖父想告诉你,人心是复杂的,没有人能完全把握它,事态是多变的,也没有人完全能预料它,而人只要有心,注定不会十全十美。” “再厉害的人,也有他无能为力的时候,不要强求自己每件事都做到尽善尽美,但一定要全力以赴。” “就好比刚才,祖父纵横官场数十年,却也被几位母亲难倒了,面对她们,祖父无计可施。” “人啊,要能接受自己的失败与不足,才能找到改进的方法,所以日后如果你失败了,做错了,这些都不要紧,你一定不要气馁。” “因为你是一个不完美的人,就注定有缺点,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好好做一个有心的人,知道吗?” 白明微点点头“祖父的教诲,明微记下了。” 白惟墉最后叮嘱“但是你要记住,驾驭君子靠人品,而驾驭小人则靠智慧。你要分清谁是小人谁是君子,才能决定什么时候用你的人品,什么时候用你的智慧。” 白明微郑重应道“祖父,您说的话,明微都记下了。” 除了这些话,她不知该表达什么。 这位老人,哪怕到这个时候,都还在为她做尽打算。 想必是担心自己压力太大,祖父才会勉力说了这一大段安慰的话,就是为了告诉自己人无完人,一切尽力就好,就算不成功也没关系。 正是因为发自肺腑的疼爱,所以才会真心认为,失败了没关系的,只要尽力就好。 白惟墉回到屋里,躺在床上便再也起不来。 他昏昏欲睡,阖上双眼就睡着了。 白明微招来大夫诊脉,忧心如焚地问道“大夫,祖父他……” 大夫安抚道“只是身体太过虚弱,不碍事的,让相爷好好休息便是。” 白明微松了口气,握住林氏的手“姨奶奶,祖父就交给您了。” 林氏受宠若惊,连忙道“大姑娘,别与我这么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白明微道“姨奶奶对白家的付出,我们都看在眼里,一直以来,多谢姨奶奶。” 林氏抹了抹眼角“应该的,这都是我应该的。” 白明微又叮嘱大夫几句,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告诉自己该睡了,可辗转反侧,依旧没有能阖上双眸。 这深秋的夜很凉,府里的下人轮班在灵堂里值夜,身心俱疲的主子们,都回到了屋里。 只是在这寒冷的夜,如白明微一般无眠的人,究竟有多少不得而知。 白明微迫使自己入睡,可越是如此,神思越是清明。 让她今夜无眠的原因,不是户部拨出来那少得可怜的银子,而是那五千老弱病残。 谁人不知,那支残兵是边疆受伤退回来的,也有一部分士兵早已年迈,这样一支队伍,她不知该如何去与北齐十五万大军相抗衡,心里半点底也没有。 白府一大家子的命就系在这次出征上头,还有五座城池的命运也掌握在她们手里。 若是失败,自己死不足惜,只是连累了一大群人遭难。 她几乎要焦头烂额。 忽然,一阵清越的萧声响起。 曼妙动听的起调,婉转而悠扬,那瑟瑟萧声突然一变,如穿云裂石,竟有着荡气回肠的意境。 白明微推开窗户,但见屋脊上坐着一白衣黑发的男子,他手握玉箫,正在月下吹曲。  。 第48章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白明微秦丰业第48章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男人长长的白袍在风中翻飞,水一般流淌在身侧。 月下的他仿佛揽了满满清辉入怀,月的光华在他身上流动,清华雅然如疏疏林间落雪。 若这天下有十分绝色,那必定被这男人拿走了九分。 还有一分被山与水拿去了。 白明微痴了,她不是耽于美色之人,在她眼里,美丽的皮囊也只是朵好看的花,没有什么用处。 她痴迷的,是这从未听过的曲子。 那般悦耳,仿佛随着耳畔拂过的风吹入她的心田。 不知为何,听了这首曲声,她不安焦躁的心,渐渐被抚平。 白明微披上披风,一跃而起来到屋脊之上。 男子听到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又闻到熟悉的梨花清香,他放下玉箫,勾唇问道“心情好点了么?” 白明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这是什么曲子,我怎么没听过?” 风轻尘浅浅一笑,绝世出尘的面庞如拨开云雾露出的月“这是《无衣》,我自己谱的曲,是不是很符合你眼下的心境?” 白明微惊诧“《无衣》?” 轻尘轻轻应了一句,开始吟唱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末了,风轻尘面对她的方向“敌军猛如虎又如何?白家众望所归,你有着东陵万民的信任,东陵大军士气前所未有高涨,我信你必定得胜而归。” 好听的嗓音,仿佛能蛊惑人心。 白明微唇动了动,终是什么都没说。 男人向她靠近,低笑道“除此之外,你还有我,只要你一声令下,我愿为你粉身碎骨,赴汤蹈火。” 白明微好看的眉头皱了皱,转身便走。 风轻尘将玉箫砸在手心,不慌不忙地笑问“军饷和粮草解决了么?” 白明微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他抢先“从你师父那里拿?” 白明微猛然回头“你怎知道?!” 风轻尘走向她,虽然眼睛瞧不见,但在凹/凸的瓦砾上却如履平地。 他挨近,仿佛耳鬓厮磨“我看上的姑娘,自然要对她了如指掌,否则我怎么才能追到手?” 离得那样近,近到男人身上的药香铺天盖地笼罩着她,无孔不入地裹着她。 忽然,一柄匕首抵在男人的腹部。 白明微并未因他的靠近有任何不自在,学着他的语气,在他耳边轻吟“你若是再对我出言不逊,我便杀了你!” 风轻尘对腹部的兵刃毫无畏惧,笑问“只要你想,只要你要,我这命给你又如何?死在你刀下,无怨无悔亦无憾。” 白明微一掌推开他,与他保持数步距离。 他被推得踉跄后退,却不以为意。 白明微问“你还想说什么?索性一次说完,我一次听完也好,免得每次见你都像折/磨。” 风轻尘挑起的唇轻轻敛住,不过刹那,却又勾了起来。 他说“你师父有银子不假,但那毕竟是她的积蓄,我有……” 白明微立即打断他“我们素昧平生,实在不想再欠你的情,谢过你的好意。” 风轻尘低笑,嗓音极具诱/惑“我两袖清风,哪里就有银子给你?不过我知道秦丰业有银子,不若跟他拿?” 白明微将信将疑“秦丰业的银子,怎么拿?” 风轻尘故作沉思,卖了个关子。 他默然半响,也不见白明微继续提问,索性再度开口“你知道你父兄出征时,户部拨款多少么?” 白明微答“三十万两。” 风轻尘又问“你知道用到八万将士身上的,一共有几两么?” 白明微答“不多。” 风轻尘道“用在八万将士身上的,不足十万两,剩余的二十万两,就在秦丰业手中,而我正好知道秦丰业把那批银子藏在了哪里。” 白明微道“知道又如何?就算得到那批银子,可那都是官银,我若用这么多官银,岂非自寻死路,让元贞帝再问白家一个贪污军饷之罪?” 风轻尘道“东陵国库早已空虚,这批银子都是东拼西凑得来的,而拥有官银标识的并不占多少。” “如今,秦丰业已全部将它炼化,成为了可以流通的银块,若是你不要,再过一段时间,这批银子就会走秦家名下产业的账,干干净净地装入秦府的库房。” 白明微上前一步,冷声问道“这些消息尚且无人得知,你究竟从哪里探出来的?” 风轻尘神色十分坦然,那般镇定自若。 他俯身,再度与白明微拉近距离“因为我是神,上天送给你的保护神,当然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白明微问他“告诉我这个消息,你想得到什么?” 风轻尘恳切道“我所求的,不过是你万事顺遂,若这批银子能让你北疆之行不那么难,那么它们也算有价值了。” 白明微又一次强调“我从不认为你的花言巧语可以打动我,奉劝你早日歇了这份心思。” 风轻尘神色十分认真“我的目的不是打动你,而是护你平安,予你喜乐。” 白明微捏了捏眉心,当真再也找不到任何话劝这个男人。 她问道“银子藏在哪里?” 风轻尘道“就在城外的锦绣染坊,那个染坊正是秦丰业的地下钱庄,他所有的藏银都会运到那里,重新炼化后入铺子的账,通过铺子洗干净入私库中。” 白明微怒道“人心不足!他秦氏一门已经那么荣耀了,怎么还贪边疆将士的银两?!” 风轻尘笑道“正是人心不足。” 白明微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他像是有所察觉,指着心口道“我不在意那些身外之物,我这里最珍视的,是你。所以我才会把这批银子给你。” 白明微默默后退几步,道“多谢相告,还望阁下回房休息,你伤口的血都渗来了。” 风轻尘摸了摸肩膀,那里一片粘/稠,把手凑到鼻端,瞬间铁腥味四下弥漫。 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小姑娘,你不必管我,快些去吧!” 白明微不再迟疑,掠下房顶,迅速点了白平川一起,带着十数名暗卫夜奔承天观。 风轻尘复又坐回屋脊上,手里把玩那光泽莹润的玉箫。 月色凉薄如雪,洒在他的白衣上,背影成霜。 他抬手抚过白绸覆盖的双目,遗憾地道“正想看一看她恼羞成怒的样子,一定很可爱。”  。 第49章 古老的剑,择她为主 白明微秦丰业第49章 古老的剑,择她为主 河汉清浅,天星如棋。 月似白霜倾洒于地,清辉如雪笼罩四方。 白明微率白平川等人来到锦绣染坊。 这染坊很简陋,至少从外表上看,真的简陋到极致,谁能想到里头会藏银呢? 白明微让白平川与暗卫在门口守卫,她悄悄潜入里面看个究竟。 染坊只有一名值夜的老汉,并未布置多少人马守备。 白明微把老汉制服,命白平川等人进来。 十数人在染坊里一通翻找,几乎把里面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找到任何银两。 白平川小心翼翼地问道“家主,消息是否有误?” 白明微并未答言,不知为何,她相信风轻尘不会骗她。 就在这时,一阵响动传来。 “砰”的一声,有重物翻到的声响。 白明微上前查看,原来是一些器皿,倒像是……熔炼银子的模具。 她吩咐“再仔细看看,此处必定有银子。” 话音刚落,一道白影在众人面前闪过。 白平川皱眉“家主,怎么有那么大的老鼠?” 原来,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家伙出现在染坊中。 白明微凝神望去,但见小家伙身躯只比老鼠大了些许,灵活的身姿在染坊里窜来跃去。 回过头来,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就这么望着白明微,煞是灵动可爱。 白明微道“那不是老鼠,是一只雪貂。” 小雪貂冲白明微叫了几声,而后开始去刨染料池子底下的土。 紧接着,小雪貂从里面掏出一块银子,随即几个跳跃,便消失在染坊之中。 众人连忙挖开池子,果然,底下整整齐齐堆放着白/花花的大银条。 染坊相当简陋,也没有密室,谁能料到银子就藏在这池子下头? 看到这些白/花花的银子,白平川怒不可遏“狗贼!竟连将士们的饭也抢!” 可不是狗贼么? 这批白/花花的银子,只是冷冰冰地躺在这里。 但是它们能让多少/将士穿上御寒的棉衣?能让多少/将士吃上一顿热乎乎的粥?又能让多少/将士可以手持锋利的兵器去奋勇杀敌? 而不是,大雪天单薄的衣裳外套一件冰冷的盔甲。 而不是,啃着冷硬的黑面馒头,和着几壶凉水下肚,腹中饱胀难受,却提不起劲儿。 而不是,用锈迹斑斑的长矛和铁戈刺向敌人的盔甲时,一不小心就折了。 白明微握紧拳头,淡声吩咐“立即装起来,用马驮去承天观。” 众人带着怒火,把银子洗劫一空,然后一把火将染坊付诸一炬。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白明微叩响承天观的门,被道姑引入东极真人屋内,白平川和暗卫则在门口等候。 东极真人并未睡下,在静室内盘腿打坐。 白明微推开门,她也并未惊讶,仿佛一直在等待白明微的到来。 白明微跪在她面前,轻声唤了句“师父。” 东极真人徐徐睁眼“你说。” 白明微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而后道“请师父帮我。” 东极真人问她“拿到这批银子,你准备怎么做?” 白明微道“全部用在将士身上。但是弟子带不走这么多银子,还望师父借您的库房给弟子存放这批银两。” 二十万两,她的确带不走,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带走。 否则必遭秦丰业气急败坏地追杀。 但如果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批银两运到师父的库房,再以师父的名义补贴白家军银两,那么这笔银子,也就能花在刀刃上。 花在它本该花的地方。 东极真人没有拒绝,立即派亲信去与白平川配合,将这批银两给搬到库房之中。 对于东极真人的行为,白明微并未露出任何不解。 因为她从来就知晓,师父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她在道法上有极高的造诣,甚至能窥探天机。 想必自己的行为,早已在师父的预料之中。 最后,东极真人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道“为师的银子也一直给你备着,你若需要,随时来取。” 白明微认真地磕了个响头“多谢师父。” 东极真人从榻上下来,端起茶几上的烛台“随我来。” 她带着白明微来到承天观正殿,那里供着许多神像,相貌威严庄肃。 “明微,”东极真人把烛台放好,转身看向白明微,“命运最终还是把你推上了这一条道路,你做好准备了么?” 白明微对突如其来的话语,不免有些诧异,她凝着师父的神色,在那双睿智的深眸里看到无奈与惋惜。 她似乎猜到了什么,但却没有让自己深想,只是斩钉截铁地道“师父,我人生的每一步都是自己选的,无论前路如何,我都做好了准备。” 东极真人缓缓地闭上双目,而后从神像上取下一柄巨大的佛尘。 她把佛尘递到白明微面前,随即用力一捏,拂尘的外皮碎裂,露出一把通体泛着诡异蓝光的剑。 她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普通的剑不衬你。” 白明微望着这柄剑,微微有些出神“师父,这是……” 东极真人道“这是多年前一位名将的佩剑,那将军用它屠了数十万人,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杀神’。” “在将军死后,这把戾气深重的剑便被祖师供奉起来,沧海桑田,距将军离世已过千年,这柄剑的光芒仍旧未灭。” “邪魔在存于人心,而不附于兵器之上。这究竟是一柄神兵,还是一把魔剑,取决于用剑的人心中存的是正义还是歪道。” “为师不知这柄剑给你带来的是福还是祸,但为师希望,你能用这柄剑去守护你在意的一切。” “这是师父能给你的,最后的帮助,你不再是需要为师庇佑的小女孩了。” 白明微接过剑,先是一股刺骨的冰凉裹挟着她,令她周身通寒,如坠冰窖。 可当她握住剑柄时,似乎有一团烈火,从心底燃烧起来,让她整个人热血沸腾。 她知道,这是一柄绝世好剑。 是师父赐予她的关心与保护。 白明微喉咙哽了哽,哑声开口“多谢师父。” 她自生下来便没了母亲,师父含辛茹苦将她一养就是十几年。 若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定义而非身份的话,那么师父便是真正意义上的母亲。 东极真人仿佛洞悉了她灵魂中的火,终是明白,自己根本劝不住她。 叹息一声,抒不尽心事,她把所有情绪藏住,淡声道“拔剑,静待了千年,这柄剑一定渴/望再度重见光明。” 白明微轻轻颔首,把剑从剑鞘里抽出。 一声清越的龙吟,她看到了剑的真颜。 只见一团光华绽放而出,宛如出水的芙蓉华美而清冽。 白明微端详着剑,但见剑柄上的纹路浑然天成,如星宿运行闪烁着古老深邃的光芒。 剑身、烛光浑然一体。 剑身萦绕着蓝色,就像阳光透过海浪,将影子斜斜投落,在白色的细沙上留下斑驳的影子,从容而舒缓,而剑刃就像壁立千丈的断崖崇高而巍峨…… 白明微握着它,直指天宇。 忽而晴空一道闪电劈下,霎时间照亮大地。 东极真人淡定地望着这一幕,又是一声叹息“这剑,倒像是择你为主了。” 白明微满意地收起宝剑,又向东极真人行了个礼“多谢师父!” 从师父的神色中,她看不到任何喜悦,反而是浓浓的无奈。 这么说来,这剑必然是不祥之剑,用它的主人得不到善终。 剑已认她为主,那么是否代表着她也会不得善终? 尽管心底产生了这个想法,但白明微并未心生怯意。 在她看来,承袭祖父的意志保家卫国,为父叔兄长争得该有的哀荣,都比她的生命还要重要。 若是为此而死,她死而无憾! 因为她是白惟墉的孙女,是英烈之后! 白明微拿好剑,问道“师父,您可听说过‘风轻尘’这号人物?他忽然出现在弟子身边,能力深不可测,知晓秦丰业的隐私,还能与太子做交易,像是无所不能。” 东极真人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风轻尘?有什么特征?” 白明微仔细回想,而后向师父描述“一袭白衣不染纤尘,眼覆白绸,手持一根被握得油光发亮的竹竿,长相昳丽,除此之外,看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今日他吹奏一根玉箫,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东极真人笑了“你说的这些,都是表象。难道你不知道,表象是会骗人的么?” 白明微追问“莫非师父知晓他是谁?”  。 第50章 有变数,会是丫头的救星吗? 白明微秦丰业第50章 有变数,会是丫头的救星吗? 东极真人却不愿多说,只是道“待时机成熟,你自然就能知晓。” 白明微沉思片刻,却也没有再问。 最后,她道“师父,今夜我连夜出城,惊动了城门守卫,等秦丰业发现他的银子不见了,必然会从我这里怀疑到您的头上,请您务必要小心。” 东极真人笑道“为师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也是相信为师能安然避过,才来找为师帮忙的,不是吗?” 白明微道“是弟子庸人自扰了。” 东极真人又端起烛台,走出了承天观的正殿。 她抬头仰望满天繁星,目光深邃,仿佛盛着星子的江河大海。 白明微问她“师父,您又在观星?弟子心里没有底,您能否为弟子预测一下此次出行的吉凶?” 东极真人笑着望向她“命这种东西,提前告诉你又没用,活在当下你又看不见,只有过去了你才能明白。” 白明微仔细地品着这句话。 最后,她牵了牵嘴角“都说不到苦处,不信神佛,弟子竟想知道命运这东西,倒是给师父丢脸了。” 事实上,就算她比寻常人多读几本书,又受了祖父多年的教诲,但她也仅仅只是十五岁的少女。 这人生,她还没有走多远,那些用血与泪去换回的经验与领悟,她尚且没有多少。 所以尽管她内心坚韧,也免不了会有疑惑与紧张的时候。 她不是神,这些都是难免的。 但她很快又调整过来,因为她早已做好了生死的觉悟。 东极真人道“我抬头看这夜空,也不一定在观星,很可能我只是在欣赏它的美。明微,别被任何东西遮住了你看世界的双眼。” 白明微认真地点点头“是。” 东极真人道“他们也该回来了,去吧!” 白明微拱手行礼“弟子拜别师父。” 东极真人凝着她,许久,终是什么都没说。 白明微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十年的道观,依依不舍地离开养育她十年的师父,最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承天观外,受伤未愈的白平川迎上前,满头大汗“大姑娘,银子都搬完了,这些……” 他有满心疑问,但不知从何问起。 只觉得这大姑娘这大姑娘就像神一样,总会有很多办法解决问题。 白明微抬手制止“回去再说。” 果然有银子。 风轻尘又一次没有骗她。 又一次帮了她。 这个神秘的男人,究竟图什么? 白平川迟疑道“城门已经关闭,是否等到明日再回去?” 白明微摇头“现在便回,城门关了,叩开便是。” 她现在回去,有必须回去的理由。 要是在外面逗留太久,万一正巧碰上秦丰业的人,那就不好脱身了。 约莫半个多时辰过去,白明微回到了白府。 所幸一切正常,她也并未惊动任何人,吩咐了白平川几句后,便回到了房中。 屋里,她坐在床榻上,用帕子仔细地擦拭宝剑。 她擦得很认真,把剑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等把剑擦干净,她来到风轻尘的院子,却发现风轻尘根本不在屋里。 她有感激的话想对风轻尘说,只可惜找不到人。 于是她回房找来一把笛子,跃上屋脊,学着风轻尘那样,吹了一曲,以示对风轻尘的感激。 不远处的一棵松柏上,风轻尘姿态闲适地躺着,唇边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怀里抱着一只通体洁白的小貂,与他胜雪的衣裳融为一体,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风轻尘正对着他的小貂儿说话。 “什么?你说她吹得太难听,那我以后得空一定好好教她。” “什么?你说她身上带着浓郁的血腥味,那是剑所发出来的,不是她。” “什么?你说我偏心,那有什么办法,我就是偏心她。” 胖嘟嘟的小貂儿仿佛听懂了他的话,气得张牙舞爪。 风轻尘一把抓住它塞进袖底,任它在里面痛苦挣扎。 待曲声落下,凤轻尘便不见了,仿佛从未来过一般。 承天观内,东极真人盘腿坐于观星台上。 许久,她眼眸骤凝“竟然有变数?会是丫头的救星么?” 翌日。 白府都在忙着准备出征用的东西,因为白明微从“师父”那里得到了银子,沈氏便命诸位管事去买了很多用品。 虽然只有短短两日,众人早已习惯由沈氏掌庶务,而白明微管大事的模式。 这次出征,众人也默认由她领队。 吃过早膳后,白明微公布了随行名单,几位嫂嫂没有什么意见,五个姑娘却是不愿,想要随长姐一同出发。 白明微没有解释,叮嘱诸位嫂嫂做临行前的准备后便出门去了。 沈氏一通好说歹说,才将几个姑娘安抚住。 这一整日,沈氏便带领未去边关的众人,一同为白明微等人缝制棉衣。 婶婶与姑娘们擦去眼泪,敛住悲伤的情绪,聚在一起裁布、穿针引线……把一身身棉衣细细密密地缝起来。 沈氏说“边塞天凉,我们得多给大姑娘她们缝制几身衣裳,让她们穿在盔甲里面,既能防风抗冻,又轻巧易活动,还能吸汗,这样她们也舒服些。” 白琇莹凑到沈氏身边,一边仔细地缝着,一边小声地问道“大嫂,你有没有想过不让传义去北疆?他还那么小。” 沈氏默了默,眸底染上一层悲色。 棉布柔软易皱,她伸手抚了又抚,压了又压,但手中的棉布好似烫不平的伤口似的。 这让她有些气馁,停下抚平棉布的动作。 她说“传义的父亲戎马征战时,我明知那柔弱的文人杀不了敌,但我并未阻止,如今我亲手把传义推往战场,我又岂会阻止呢?” “妻子的柔软与母亲的爱,都是阻挡男人去实现意义的绊脚石,身为妻子,我深爱着你大哥,但我不会成为他的软肋。” “身为母亲,我视传义如命,我会用这份深沉的爱,为他的成长打造一份别样的盔甲。” 白琇莹眼里泪花闪闪,她说“大嫂,无论是妻子还是母亲,你都是无可挑剔的。” 沈氏伸手摸了摸发间的白玉兰花簪,眼角带笑,可却漾出一条细细的纹路。 这两日的殚精竭虑,让二十出头的她,转瞬间衰老许多。 可她毫不在意,继续缝着手中的衣裳。 细细密密的针脚,是她能给予的最大帮助。 虽然微不足道,但却寄托着她的祝福与希望。  。 第51章 孩子,娘亲永远为你祝福 白明微秦丰业第51章 孩子,娘亲永远为你祝福 几位婶婶也缝得极为认真,二婶说“从前我总觉得二媳妇百般不是,浑身毛病,却不曾想,他对璋儿如此深情。” “早知如此,我该对她好一点,不要总挑她的毛病。” 三婶劝慰道“世上哪有后悔药吃?仔细为她好好缝几身熨帖的衣裳,便是对她最好的关心。” 四婶一直不说话,她在这个家基本没有什么存在感,无论何时,她总是不会让自己被人注意。 二婶看向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四弟妹,一直以来,二嫂对不住你。” 四婶诧异抬眸,平静的眸子蕴满水光。 她沉默,等待二婶说下去。 二婶既然开了那个头,自然也没有什么顾虑,她歉疚地说“以前过着太平日子,家里风光荣耀,没有近患和远忧。” “所以我那狭隘的胸襟和掐尖要强的性子都显露无疑,凡事总想压别人一头,以显示自己的厉害之处,一直以来总是与你针锋相对,我对不住你。” 四婶静静地望着手中的丝线,默然良久,继续把针扎入棉布中,缝制出紧密相连的针脚。 她说“一家人,哪里就免得了磕磕绊绊?谁家过日子没有一地鸡毛?二嫂能与我说这些,我已经很开心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三婶结结巴巴地道“四弟妹,我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四婶把线缠绕起来,打成一个好看的结,一件衣裳在她手下便成型了。 她柔柔一笑“都过去了,日后我们齐心协力,同心同德过日子。” 三位婶子相视一笑,以往的剑拔弩张,都在此刻化解。 彼此间的关系更近一步。 五位姑娘也为她们感到高兴。 沈氏含笑开口“婶子们,姑娘们,你们想想,还要为大姑娘她们准备些什么东西?” 二姑娘白静姝掰着手指数“大嫂,书里不是都说了吗?什么护心镜、护肩、护膝、护臂、粮草、被服、药物……需要带的东西可多了。” 三姑娘白清如道“我认为,准备一双防水的皮靴子,对她们更有帮助。边塞天寒地冻,脚踩在雪水里,会冻僵的。” 五姑娘白幽若道“我们可以烙点大饼子,让她们带着,饿的时候用火一烧就可以吃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为白明微等人的出行准备出谋划策。 沈氏只是含笑点头,并没有说适用不适用。 其实要带什么,她昨夜便想好了,并列出清单,让亲信带给身为户部尚书的祖父过目。 近些年东陵战乱不断,祖父肯定知晓,行军时哪些东西是必备的。 只是,她知道怎样调节气氛,所以用这句话挑起活络气氛。 沈氏领着众人忙活到晚上,她才有空来到小传义的院子。 屋里,小传义正坐在箱子前沉思。 此时,他的烧已经退了,整个人显得有些憔悴。 听见脚步声,他先是大喜,可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不再像从前那样远远地就奔过来扑到母亲怀里。 沈氏见他如此模样,忍不住心头一痛,却很快挤出笑容,走到他身边坐下,柔声问“传义,你在做什么呢?” 小传义的姿态很镇定“娘亲,儿子在和玩具告别。” 沈氏目光移至已经阖上的箱子“等你和大姑姑回来,娘亲再给你做很多新的。” 小传义摇摇头“娘亲,儿子再也不需要玩具了,玩具是小孩子才玩的东西,儿子要拿起刀剑,保护白家。所以儿子把他们封存起来,永远封存。” 儿子的早熟,远比沈氏想象中要快,她既希望儿子能成长起来,这样才能在乱世中更好的活下去,但又希望儿子像普通的孩童般无忧无虑。 毕竟他才三岁啊…… 听到小传义的话,沈氏不由自主哽咽了。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孩子变成这样,与她狠心逼迫有很大关系。 察觉母亲的悲伤,传义起身,伸出双手揽住母亲的脖颈。 “娘亲,不要难过,父亲在云后面看着我们呢!要是看到娘亲落泪,父亲会心疼。” 沈氏抱紧传义,眼泪再也难以抑制,悲伤如千丈怒涛汹/涌而来,她忽的泣不成声。 可在儿子面前,她也只敢放任自己留下几滴眼泪,很快又抬手擦去,咽下满肚子的悲恸,微笑着道“好,娘亲不哭了。” 小传义抬手擦去沈氏面上的泪花,他说“娘亲,人人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可儿子也会挂心娘亲,还望娘亲不要忧心儿子,好好照顾曾祖父。” “等儿子回来,一定不再是那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小孩了,肯定变得强壮又勇敢,让娘亲为儿子骄傲。” 沈氏郑重点头“娘亲会好好照顾曾祖父和自己,传义也要答应娘亲,千万不要害怕,因为你是勇敢的男子汉。” 儿子的聪慧,远比寻常的孩子。 一岁,别人还在母亲怀里嗷嗷待哺,他就能说话走路,还把《百家姓》和《千字文》都念得滚瓜烂熟。 两岁,别人还刚学会跑,嘴里说着奶声奶气的话,他就能认很多字,并且可以自己看一些简单的书。 刚满三岁,别人还在玩泥巴,他却迷上英雄的故事,在藏书房里一呆就是整天。 如今三岁多一点,还不满四岁,他却成熟得像个大孩子。 本该骄傲的事情,沈氏却觉得揪心。 若盛世太平,河清海晏,何须一个孩子背负国仇家恨? 小传义依偎在母亲怀里,感受那属于母亲的温暖,他眼眶红红,却忍住没哭。 最后,他问“娘亲,儿子就要行军了,您能给儿子唱歌吗?” 沈氏是名满京城的才女,否则白惟墉也不会亲自聘为长孙媳,来掌管这个家的后宅风纪。 她的歌喉很美妙,嫁入白府后便只为儿子唱过摇篮曲。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儿子的请求,但唱的都是离别愁绪。 朱唇轻启,蕴满母亲爱意的曲子悠扬而动听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 最后,沈氏捧住小传义的面颊,泣声道“好孩子,娘亲永远为你祝福。”  。 第52章 出发! 白明微秦丰业第52章 出发! 屋外的白明微静静等着。 从沈氏唱起那赠别之歌开始,她便来到屋外了。 她也想来看看小传义,只是不忍心打扰。 夜凉如水,她素色的衣衫披上月华的白霜。 她就这么站着,直到沈氏出门看到了她。 “来看传义么?他睡着了。” 白明微颔首“嗯,担心这小子害怕,所以来看看。” 沈氏与她一同离开小传义的院子,边走边道“三日后便出征,出征必备的东西,我们都给你备上了。” “单子我让人送到了你的屋里,你等会儿看看还要添补什么,我明天都给你处理完。” 白明微应道“好,辛苦大嫂了。” 沈氏问“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白明微摇头“大嫂办事,我信得过,也很放心,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了。” 沈氏道“后天便出发,祖父一定有很多话要与你说。” 白明微道“祖父已经叮嘱过我了,他让我全力以赴,但不要强求。” 沈氏握住白明微的手“正是如此。”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并商定了由沈氏从承天观那取银子,为行军提供军需粮草的计划,最后才各自回房。 期间,沈氏从未过问白明微这一整日都去了哪里。 白明微也未提及,她昨日偷了秦丰业贪墨的藏银一事——此事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危险。 白明微并未轻易泄露,且给白平川等人也下了死令,严禁泄露消息。 她今日出去,除了想去查探秦丰业的反应外,还做了一些临行前的部署。 因为银子被洗劫一空,加上秦焕之死,秦丰业大受刺/激,行事与疯了没什么区别。 在派出人马去追查银子的下落后,下朝归家的他再次进了宫,也不知道偷偷憋着什么坏。 白明微将这些信息打听了一遍后,便给白府的守卫又做了新的安排,接着她去信承天观,请求师父派两名高手前来护卫白府。 如此,出征的前的事便准备得七七八八了。 回到房里,她查看了沈氏准备的清单,确认没有异样后,便让成碧去回了沈氏。 待一切准备妥当,也迎来白家再度出征的日子。 这一日,白惟墉没有现身送行。 白明微牵着小传义缓缓走向大门口,她一身金色戎装,腰衔佩剑,披风炽艳如火,英姿飒爽如凤凰花般明丽。 小传义年幼,无法穿上戎装,但也穿了身干练的劲装,头发束得整整齐齐,腰间挂了一柄短剑。 脸上透着的,是不属于孩童的沉稳与坚毅。 “长姐!” 一身戎装的白琇莹拦在白明微面前,她的甲胄显然不合体,晃晃荡荡地搭在身上,仿佛她那纤细的身姿,根本不能承受这冰铁的重量。 白明微淡淡地望着她。 白琇莹略带紧张,她捏住衣角,忽而抬眸坚定地道“我也要去!我要与长姐共进退!” 白明微收回目光,淡声道“立即去换一身衣装,一刻钟时间赶不上队伍,你就不用来了!” 白琇莹的表情由震惊转为惊喜,她应了一声,便以最快的速度回房换衣。 小传义不解“大姑姑,为什么要临时带上小姑姑?” 白明微说“你六姑姑那身戎装,一看就不是整套的,可见是东拼西凑才买回了这么一身,足以见她是真的想去。” 小传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大姑姑做得对,既然六姑姑志在沙场,那就不要把她困在这内宅之中了。只是,她回去换衣也没有戎装可穿啊!” 白明微耐心道“这便是她的不足之处,做事冲动毛躁,考虑不周全。但她也有优点,比如说正直、上进,还有永远不服输的那股劲儿!” 小传义问道“大姑姑看到小姑姑的优点,所以才会决定让她随军,可小姑姑的缺点在战场上很致命,那该怎么办?” 白明微道“那该扬长避短,让她去做擅长的事,但也要思虑她的短处,以免影响事情的进度。” 小传义笑了“我猜,大姑姑为小姑姑准备了衣裳,此时就放在她房中。” 白明微点头“任何时候,眼睛都要比别人亮堂几分,看事要广阔周到,看人要细致入微,只有了解周围的一切,你才能运筹帷幄,得心应手。” 小传义认真地思索这句话,最后点点头“我明白了,大姑姑看起来虽然一声不响,家里诸事好像是娘亲做得多,但实际上一切都被大姑姑看在眼里,都在大姑姑的掌握之中。” “若把娘亲比作棋局中的‘帅’,刀剑不入地镇住四方,那么大姑姑就是那下棋的人,‘将’和‘帅’都为大姑姑所用,是大姑姑让他们各归其位。” 白明微默然,再次被小传义的领悟能力震惊。 这孩子,学得远比常人要快。 只是从前家里太过宠着他,反倒让他这些长处都不太显眼。 白府正门口。 沈氏带着留守的女眷,为出征的众人送行。 见白琇莹站在队伍里,她张了张口,却是什么也没说。 小传义带领众人在大门处站定,沈氏手里拿了一把菖蒲和艾叶,沾酒洒在他们身上。 她说“这是去秽酒,愿你们此行平安顺遂。待你们归来那日,我会与所有的家人一起为你们准备祝捷酒,祝你们凯旋归来。” 除了祝福外,她这是在向众人承诺,待她们凯旋归来之际,这个家的人,一个都不会少! 众人齐声道“多谢大嫂!” 小传义看着母亲,眼底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往无前的决然。 沈氏有心想与他再说说话,但又怕忍不住眼泪,只是凝着他,万般不舍与疼爱蕴于眼底。 沈氏将去秽酒又在传义身上洒了些许。 小传义没有哭,向母亲深深地鞠了个躬。 他取下腰间的短刀,向天一指,掷地有声地喊了一句“出发!” 众人翻身上马,白明微则将他抱到马背上,与他共乘一骑。 白明微与六位嫂嫂一位妹妹,还有这三岁的孩子,最后看了一眼白府,准备策马离开,去与早已等候在德胜门的五千将士汇合。 德胜门外。 五千将士严阵以待。  。 第53章 小姑娘,收了我吧! 白明微秦丰业第53章 小姑娘,收了我吧! 城墙之上,元贞帝并未前来送行,站在上头的,是以秦丰业为首的朝臣。 秦丰业朗声宣读元贞帝的旨意,又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整个出征仪式,并没有与以往有何区别。 然而站在这德胜门下,身穿铠甲的,却不是以往矫健挺拔的男儿,而是一些身带伤残,或者是年老的兵丁。 一个三岁的小儿带着一群老弱病残出征,这恐怕是九州大陆千百年来最为滑稽的笑话。 然而正是这样一支奇异的军队,让人感受到东陵人的傲骨,还有浓浓的壮烈之情。 就在这时,一辆扎眼的马车映入眼帘。 马车有多夸张,仿佛把世间最艳丽的颜色都用上了,花花绿绿,好不耀眼。 马车行到大军面前停住,华美的帘子被掀开,马车上走下一名锦衣公子。 公子一袭火色华服,面容俊逸非凡,就像花团锦簇中最耀眼的一朵。 只是繁复艳丽的颜色,衬得他有几分轻佻,玩世不恭的态度,让他多了些许放荡不羁的意味。 他大摇大摆地走到小传义身边,唇角噙着玩味的笑意“小屁娃儿,本王是你的监军。” 接着,他把目光移到白明微身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艳之色。 白明微无视他火/辣的目光,从他的自称,白明微认出了他的身份——当朝九皇子刘尧,皇帝宠妃韦贵妃之子。 他的臭名传遍大江南北,恶习更是罄竹难书,整日不学无术,溜猫逗狗倒是样样精通。 先前祖父以为他故意在太子之下卧薪尝胆,韬光养晦,于是便密切注意了几年,最后的出结论,他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 白明微看了眼城墙之上的秦丰业,他阴险的面容背着阳光,模糊不清。 但白明微可以确定,这九皇子刘尧,便是秦丰业送给他们添堵的。 银子被盗,因为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就算他有怀疑的对象,也不敢大张旗鼓夺回来。 于是便在元贞帝面前进谗言,以锻炼刘尧为由,把刘尧派来做监军。 韦贵妃在后宫与皇后分庭抗礼,两人势如水火,斗得天翻地覆。 此举既能帮助皇后打压韦贵妃,又能给队伍添乱,真是一箭双雕! 听了刘尧的话,小传义微微颔首,却没有理会。 刘尧叉腰怒道“哎,你什么态度?” 小传义依旧没有理会,小小的人儿高举佩剑,嘶声高喊“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四下金鼓雷动,“咚咚咚”和着他的吟诵,响彻遍野。 先由白家诸位女眷高声附和,五千将士齐声吟唱,一首慷慨激昂的战歌排山倒海般响起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悲壮,热烈。 气势高涨! 直到一声响彻云霄的怒吼“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为这场北伐拉开序幕。 白明微将白传义抱上马,小传义沙哑的嗓音大喊一声“出发!” 擂鼓响动,整齐划一的步伐与兵甲声交织在一起,普出震撼心弦的乐章。 以白明微及小传义的马匹为首,大军随后跟上。 五千将士再未回头,尽管他们心里清楚,这很可能是一次有去无回的远征。 长街上,百姓夹道送行。 看着这一队奇异的将士,不少人潸然泪下。 妇孺,孩童,老弱,病残。 本该是被保护的对象,可如今却身披战甲戎马征战。 白明微目不斜视,握住缰绳的手把小传义稳稳护在怀里。 “送将士!” 有人高呼一声,百姓齐刷刷地跪在两侧。 他们不认为凭这五千人,可以赶走北燕的十五万大军。 但将士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当得起他们这一跪。 面对如此场面,小传义没有惊慌,稚/嫩的脸上从容严肃,那双澄澈干净的大眼睛,写满了坚毅。 五千将士,就这样在百姓的不舍中,离开故乡,去往血雨腥风的沙场。 白惟墉在林氏的搀扶下,登上白府的阁楼。 他看不见大军离去的模样,只能面朝北方。 他想明微有才有智,但生性不喜张扬,骤然把家主之位交给她,难以服众。 入宫这次,她已初露锋芒,赢得家人的尊敬。 如今有沈氏牵头听她调配,如果此次自请出征能凯旋而归,她的家主之位,便能扎扎实实地稳固下来。 白家,是该换一个年轻有智慧的领头羊了。 他会和所有人一样,熬着最后一口气,等着听她凯旋的声音,盼着她回家撑住白氏门庭。 …… 刚出城门,二十几名护卫打扮的人出现在队伍后方。 他们身披缟素,头戴孝布,扶着十一具棺材缓缓跟上。 这是白府的护卫。 这是白家为十一位家人准备的棺木,这也是白家北征的精神支柱。 小传义从怀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孝布,缓缓戴到头上。 他没有让白明微帮忙。 小小的手捏住粗粝的抹布,缓缓绕在脑袋上。 他系得并不好看。 但他还是稳稳地把孝布系上了。 流着泪的双眸,满是坚毅。好像,在以这样的动作宣誓,他会扛起身为男人的责任。 就算前路艰难险阻,他也会努力成长,直到能撑住这个家,能继承先辈意志担起家国重任。 “祖父,叔祖父们,父亲,叔叔们,传义来接你们了。” “传义带了保暖的衣裳来,等传义找到你们时,就给你们穿上,这样塞北风沙与凛冽的寒风,就再也不会让你们觉得冷了。” 白明微没能给这个孩子安慰,唯一能做的,便是同这个幼小的孩子一起承受此刻的悲恸。 她身穿戎装,这缟素戴不到头上,便被她系在手背处。 金色的铠甲,炽艳的披风,还有一条承载着悲恸的缟素,成了她此时最显眼的特征。 因为她是如此地擅长隐藏情绪,以至于别人看不到她的悲伤,只看到她冰冷铠甲下的坚韧与毅力。 几位嫂嫂勒住缰绳,驭马放慢脚步,无声地落在队伍的背后,为她们亲人的棺椁保驾护航。 她们望着身披缟素,头戴孝布,扶棺而行的护卫。 满身皆白,满目皆悲。 沉默,或许是最厚重的悲痛。 谁也没有哭,谁都哭不出来。 可那弥漫的着的悲伤,却令一群铁血战士忍不住落泪。 而如此特殊的队伍,就这样朝北进发了。 …… 午时,金色的原野被秋阳笼罩。 城外十里亭屋顶斜依着一名闭眼小憩的男子,他的脑海中却浮现那一年的春光。 他匍匐在地,气若游丝。 一双干净的绣鞋映入眼帘,一瓶伤药和一个馒头放到他面前。 女孩说“我去引开他们,你趁机逃走。” 他努力抬眸,女孩美丽的面庞惊鸿一瞥,便提着裙子慌张跑开了。 他伸出手,想要阻止女孩,可嗓子里发不出半点声音。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孩越跑越远,背影也逐渐在他的视线中变得模糊。 空气中飘过梨花的香甜,和女孩身上的香味一样。 “咻!” 一块石头击向他,打断了他的回忆。 他接住小石子,面对石子射来的方向。 他用鼻子嗅了嗅,是熟悉的梨花香。 虽然夹杂着许许多多的味道,但他还是闻到了这特有的清甜。 他唇角挑起,露出比那年春光还要明媚的笑意。 白明微望着从屋顶飘落下来的男人,拧眉问道“你怎在此?” 风轻尘很认真地道“小姑娘,我是你的守护神,你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白明微没有理会他,策马继续前行。 大军的步伐整齐划一,五千人肃列成队,跟在白家女眷的马后。 风轻尘不紧不慢地走在白明微的马旁,做起了自我介绍。 “小姑娘,收了我你绝对不亏!” “我业精六艺才备九能,还是当之无愧的美男子。” “我既能帮你打架,还能让你赏心悦目。” “我既不聒噪,又不烦人。” “我还有诸多好处……” “小姑娘,你收了我,必定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你看我多好啊!”  。 第54章 定下一月之期 白明微秦丰业第54章 定下一月之期 俞皎和白琇莹已握住腰间的剑,对风轻尘蓄势待发,只待白明微一声令下。 因为在她们眼里,风轻尘已经冒犯了白明微。 面对他的喋喋不休,白明微也只装作没有听见。 她拍了拍小传义,问道“传义,你觉得这男子如何?” 小传义上下打量了风轻尘一眼,诚恳地道“油腔滑调,话多聒噪,传义不喜欢他。” 风轻尘也不在意,继续笑吟吟地游说“不喜欢没关系,好感是可以培养的,像我这种武艺高强且又护短的青年才彦,世间少有。” “你们如此缺人,收下万里挑一的我做军师,人马瞬间多出一万,真的很赚。” 小传义偏头“一万?” 风轻尘笑道“万里挑一的我,自然能以一挡万,这不是多出一万人么?” 小传义没有理会风轻尘,他摸着下巴思索片刻,问道“大姑姑,这男人真有这么厉害?” 白明微淡声道“别听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胡扯。” 风轻尘一脸委屈“小姑娘,我都把心剖给你了,你怎还说我来路不明?” 白琇莹抽剑“我要砍了这狂蜂浪蝶,竟敢对长姐不敬!” 俞皎按住她的手“六妹,这是军中,进退行动,皆有军令,且等大姑娘的命令。” 白明微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虽然短短数日,被风轻尘几次三番相助,但对于这来路不明且似乎无所不能的男人,白明微不敢让自己放下戒备。 尽管男人的言语动人又真挚,可她的内心因为戒备而竖起一道墙,这些话自然也听不进心里去。 风轻尘似乎感受到她刻意的疏离,随即收敛住浮在脸上的笑意,神色严肃地道“我只想护你周全,仅此而已。” 白明微沉吟片刻,道“我发不起高额的军饷。” 风轻尘浅浅笑了“没关系,我不缺银子。” 白明微又道“前方是九死一生的战场,很可能回不来。” 风轻尘不以为意“小姑娘,你明明知道,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短,若我能随心所欲地活着,又岂在意它少了十载八载?” 白明微道“那你跟上吧!” 风轻尘露出由衷的笑意,他屈指在唇边,打了一个口哨,一匹通体漆黑的马跑到他面前。 这马,威风凛凛,高大威猛。 鬃毛与尾巴随风飘扬,就像一匹从天而降的神骏。 风轻尘驾轻就熟地翻身上马,唇角勾起就不曾放下。 他把脸扭向白明微的方向“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白色衣裳一点也不耐脏,我要是靠这双腿走到北疆,那得提前准备多少身衣裳才能保持我的翩翩风度?” 白明微眉头拧起他怎知自己什么眼神? 小传义脆生生地问道“姑姑,我们很缺人么?” 白明微颔首“缺!” 北燕在五座城池的驻军,约莫有十五万。 而他们这边,仅仅只有五千。 就算加上元贞帝迅速调往边境的五万,他们也只有五万五千人。 更何况,那五万人还不归她调配。 虽然抢了秦丰业的赃银,加上有师父补贴和沈氏操持,粮草被服等物资充足丰裕,但人手短缺的问题,却是心头大患。 所以哪怕知道风轻尘来路不明,她也只能用。 更何况,如此危险的人物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是最安全的。 小传义点点头“既然那么缺人,那传义会努力容忍这个不正经的男人。” 风轻尘抖了抖缰绳“我很正经,句句都是发自肺腑的真言,不掺杂半点虚假。” 小传义与白明微一样,再也没有理会风轻尘。 白琇莹愤愤地收回剑,俞皎冲她安抚地笑了笑。 白明微看向那辆华丽的大马车,此时马车毫无动静。 白明微敛下眸子,身旁的风轻尘又开口了“真是个大/麻烦啊!怎么解决才好呢?” 可不是个麻烦么? 这刘尧根本就是个混账,若不是因为昨夜玩得太累,此时正在马车里呼呼大睡,恐怕行军完全会被他搅乱。 “六妹,七嫂。” 白明微轻唤一声,白琇莹与俞皎迅速策马而来。 白明微吩咐道“六妹,你去抓几只蛐蛐来,七嫂,九殿下就交给你了,你听我说……” 部署好这一切,白明微吩咐加快行军速度。 她给自己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必须解决人马问题,而且还要赶到边疆。 否则一旦到了隆冬,东陵的士兵寸步难行,更别说要和强悍的北燕人打仗。 无论如何,也要赶在入冬前到达北疆,才有与北燕一争的机会。 这五千人,虽然老弱者、残障者众多。 但他们训练有素,军纪严明,丝毫没有因为自身缺陷而成为行军的拖累,这让白明微很意外。 大军出发第一日,前进了约莫五十里地。 直到戌时,白明微才吩咐大家停止前进。 望着风尘仆仆,但却面色坚毅的众人,白明微牵着白传义的手,站到阵前,朗声开口。 “众将士,我白家三岁孩童奏请出征,却使得诸位再次披甲上阵,我与传义在此,向即将面对血雨腥风的诸位说声抱歉。” “但我白明微用祖父白相的名义向众人起誓,我们此行是为了解救那五座城池正在受苦受难的东陵百姓,是为了守住我们身后的千千万万人,绝无半点对白家的私心!” “就算有,也是为了继承我祖父白相守护东陵的意志!” “我白明微代表白家所有人,给诸位将士一个保证,那就是绝不让诸位将士的鲜血白洒,绝不会让这只军队出现无谓的牺牲!” “我们每一个白家人,都会用生命去贯彻守护百姓的决心,就算血战到最后也绝不后退!” 白明微用拳头拍打自己的胸膛,掷地有声“就算我们人数少,就算我们军备薄弱,那又如何?!” “就算我们是女人,是男人,是孩童,是残障,那又如何?我们绝不是弱者!” “我们有绝不服输的意志,拥有一颗誓为东陵而战的决心!哪怕马革裹尸血洒沙场,百年之后这世上再无一人记住我们的名字,我们也要战斗到底!” “因为我们穿上这身盔甲,不为名不为利,只为我们的山河不被践踏,我们的百姓不受欺压!保护我们的家人不被战火摧毁!” “我们要对得起这一身戎装,要对得起那些给予我们信任的百姓,我们一定能做到问心无愧!” “如果死亡是必然的,那就让我们死得更有意义,我们要用勇气和意志,告诉全天下的百姓,东陵不会输!我们要用自己的身躯,为他们筑起一道坚实的城墙!” “我白家有与众人同生死共存亡的决心!我们白家人有奋勇杀敌的勇气!我相信你们也一样!” 白明微说到这里,白传义上前一步,脆生生地开口“祖父一直教导我,在守护家国与百姓面前,没有男女老幼之分。” “我白传义今年三岁了,我拿得起剑,所以我要用这把剑去守护东陵,守护百姓!” “我想东陵所有人,都有着同样的愿望,那就是驱除北燕贼子!光复我东陵河山!” “但是,我们是军人,守护家国本该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如果我们足够强,足够英勇,何须老弱和我们一样用命去战?” “我希望,且相信,我们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常胜军,我们的存在就是为了守护那些像我一样的孩童,守护那些如我曾祖父一般年老的老人。” “让他们可以生活在太平的世道,前者不用离开父母,死在他们还没长大的年纪,后者不用呕心沥血,直到心血枯竭!” “这就是我们的义务,这就是我们的信仰,这更是我们一定要赢取胜利的理由!” “我们要让凯旋的锣鼓声响彻东陵土地,要让我们的百姓挺直腰板地站起来,为我们而自豪,为我们东陵而自豪!” 小小的人儿有着坚毅的神色,没有人会去质疑这番话是否早已准备好。 他们此刻,胸中滂湃沸腾的热血,裹着一个念头直冲上脑——要赢,会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