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全修真界物理飞升》 第1章 一头驴 绵绵细雨滑落茶棚草檐,在檐下积聚成绵延不断的流水。 茶棚伙计打着哈欠,在穿堂的凉风里似睡非睡。 然而他一揉眼睛,茶棚里就多了一个人。 来的是位少侠。 她身高八尺,穿着黑衣,一顶斗笠遮了大半面容,只有下巴不在斗笠的阴影里,干净得晃眼。 注意到少女腰间佩着的剑,伙计不敢怠慢,连忙道:“少侠请坐,您要点什么?” 少女比了个二的手势:“两坛酒,要最好的。” 伙计没细想,连连道:“好嘞,这就给少侠上好酒。” 两坛酒上桌,伙计随口问道:“少侠此番前来,是为了奔赴北边的战事吧?” “不是。”少女倒酒入碗中,“我回家乡,祭我父母。” “从这往西只有鱼子县了。少侠是鱼子县人?”伙计问完,还没等到少女回答,便听到茶棚门口传来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 他连忙道了声失陪,转身招待客人去了。 进门的是一群衣着张扬的少年男女。 比起刚刚进门那少女黑衣斗笠的低调穿着,这群少年男女身上的衣着及其讲究,各有各的时髦。除此之外,一看就不凡的紫金葫芦、五彩法轮、玉髓妖刀,就这么随随便便挂在身上。 伙计一看,腰都弯下去了不少:“诸位神仙大驾光临,小店、小店……” “少废话。”雷鸣般的声音响起,“上你家最好的酒,摆最好的菜。” 伙计一哆嗦,慌忙张罗去了。 这群招摇的少年男女拖着两张桌子拼到一处,拼完坐下就开始响起抱怨声:“不知何时才能回去,累死我了。” “马师兄不要急,长老既然把我们派到这里,必然是因为此地有我们的一场机缘。”一名容貌极美的女修如此道。 “机缘、机缘。罗师妹,你怎么说话跟长老一个腔调?”先前把伙计训斥走的男修如此说道。 他的身材极其壮硕,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座石头垒成的小丘。 同身材一样,他抱怨的声音也格外震耳:“隔壁镇岳宗,比我们还小百岁的那个秦符生,说是半月前就突破金丹期了。她又碰见了什么机缘?” 他的背后,独自饮酒的少女朝这边看了一眼,端着酒碗,一饮而尽。 石头小丘浑然不觉,继续埋怨道:“我们几人,以往也算天之骄子。如今却被一个籍籍无名的后辈赶超了上来。我等不去刻苦修行,反倒在凡人的地盘上苦苦寻求什么机缘。诸位不觉得可耻吗?” 那位罗师妹等他说完,放下捂住耳朵的双手:“雷师兄说得是。” 雷师兄手肘贴在桌面上,吹胡子瞪眼看着她。 恰逢此时,伙计端了酒菜上来:“诸位慢用,需要什么再叫我。” 姓雷的修士拿起筷子,一语不发地吃菜吃肉。 伙计上完酒菜,赶紧躲到斗笠少女那一桌,继续先前没完的话题:“我说少侠,你是哪里人啊?” 少女摆了摆手:“你等等,让我听听他们说什么。” 隔壁桌酒菜已上,却胜在人多,仍然有人说得起兴:“雷兄别急。那秦符生哪是真庸才?她可是镇岳宗这一代平涛阁阁主钦点的继承人。实力或许尚且不如她头顶上师兄师姐,修行天赋却是顶尖的。” “那为何我们以前都没听说过她?” “倒也听过。只是那时是当奇闻来听的。” “什么?” “二十年前据说有一位弟子错过了各仙门收徒期。在天寒地冻的寒冬时节,她硬生生从凡间走到仙山脚下,又顶着茫茫大雪爬上了镇岳宗。说是,镇岳宗十二阁的阁主感其心念坚定,纷纷抢着收她做亲传弟子。论年纪,跟秦符生对得上。” 雷姓修士恍然:“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位,镇岳宗之驴吗?” 斗笠少女喷了一口酒。 引得前桌众人纷纷转头。 少女摆了摆手:“无事,听着好笑罢了。” 前桌修士嘟嘟囔囔转过头,不太计较区区凡人嘲笑其他宗门的修士。 斗笠少女把钱放在桌上,抱起了剩下的那一坛子。 伙计收了钱,笑眯眯道:“客官慢走,下次再来。” 少女压了压斗笠,即便带着一坛酒,仍然健步如飞。 身后茶棚里,那群修士又把话语转向了当下的任务:“机缘,机缘哪里是我们随便走走就能碰到的?长老也不说清楚。这些功夫要是拿去修行,今后遇到秦符生也不至于太丢脸。” 秦符生走在前往鱼子县的路上,一点都没觉得那群修士丢什么脸了。 毕竟她连他们的脸长什么样都没仔细去看,又谈何丢。 此时此刻,她的眼中只有泥泞曲折的土路,通向一别经年的故乡。 她试着找了找漫漫黄土与年幼时分那场大雪的相似之处。 归程漫步细雨的潇洒惬意,又怎会跟那时梗着一口气求一条生路的偏执绝望相似? 一去二十年,将近凡人半生。 当年的风霜杳然无迹。 秦符生笑了一声,哼起了年幼时听过的乡曲。 起初,不成曲调,断断续续。 后面逐渐流畅了起来,飘散在雨幕之中。 雨越下越大。 秦符生放下酒坛,伸出手,轻轻拂过墓碑。 她轻声道:“娘,我过得很好。我拜入了镇岳宗,师父是个好人,很照顾我。” 她闭了闭眼睛,只字不提离开前师父为了追着她揍,打塌了半条山脉。 在师兄师姐和宗门其他长老的阻劝下,师父他老人家好悬没清理门户,只跟她放狠话:“倔驴!放着好好的下任阁主不做,非要去海上干那吃力不讨好的事。我把话搁这儿,要是你十年内办不出镇岳宗排名第一的分坛,我没你这个徒弟!” 秦符生把手伸入衣兜,抓出一个小玉瓶。 打开瓶子,她把丹药抖了出来,又倒了点酒搓开,药香与酒香四散。 药酒洒在墓上,沉入泥中,香味久久不散。 “我当年没法给娘买最普通的风寒药,如今便是有所谓仙丹……又能如何?” 语气一瞬落寞,紧接着又欢快了起来:“师姐是全师门上下对我最好的人。小时候师父罚我,她都会悄悄给我上药、帮我想法子偷懒。我走之前,她还送了我不少贵重的丹药和材料。” 这话比先前发自肺腑得多。 她离开宗门前,师姐嘴角的笑容根本压不住:“阿驴呀,师姐这些年得到的最好的各类丹药都给你了。我私库里还有不少好东西,你看得上什么,尽管拿。要是出去之后缺什么,只管给师姐说。师父不让宗门给你开分坛批材料批人力,师姐偷偷给你送。” 秦符生当时受宠若惊:“师姐,你的大恩大德符生我无以为报……” “嗨呀你跟我扯这些。你不知道,本来我都赢过师兄快要成板上钉钉的下一任阁主了,却遭了你上山拜师。你修行天赋还那么好。开宗立派三万年里,你是唯一一个筑基期就被定为下任阁主的人。我拿什么跟你比?只要你一心一意去弄那什劳子海上分坛,师父觉得你废了,下一任阁主自然又是我了。” 于是受宠若惊变成大惊失色:“师姐你不觉得你太坦诚了吗?” “那有什么?以你之倔,我跟你说了,你就会留下来继续跟我抢位置吗?” “这倒不会……” “那不就得了?走远点,少回来。” “哦。” 秦符生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稳了稳语气,对着墓碑继续道:“还有师兄。他比我大五百岁,见得少。不过,遇到大事时,他倒也是个可靠的人。” 比如她被师父满宗门追杀时,师兄舍身一拦:“慢着!师父!全宗门就这一头驴。要是她被您失手打死,这漫漫修真路,又要少了好些有意思的新鲜事。” 她当时不在场。听师姐转述,师父盯了师兄好久,缓缓道:“驴子入门这二十年里,你身为大师兄,修为怎么寸步未进?” 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气质极为沉稳,被师父这么问了都不跑:“您老慧眼识珠,收的两个师妹一个比一个钟灵毓秀,还要我这大师兄干嘛?反正我这种庸才,如何努力都不可能得到阁主之位,不如躺平享受长生,等驴子成长起来挑大梁。” 这回答成功转移了师父怒气,吸收了来自师父的大半火力,元神都被打出窍了,又被师父塞回去接着揍。 有他这么一闹,秦符生有幸逃脱一劫。 次日,她去师父洞府前贴脸输出……应该说是发誓定要将海上分坛开发出来,师父也只是摆摆手,由她去了。 可能先前已经打过了师兄,懒得再跟满门的不肖之徒一般见识。 秦符生这才能好手好脚站在墓前,对着辽阔四野,洒掉整整一坛好酒。 “酒敬爹。”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致辞,却默然无语。 在她两岁的时候,爹就和同乡其他人应征去了北地打仗。 家里只有她和日夜操劳的娘。 娘很要强,一个人带着需要照顾的孩子,农忙时耕作家里的薄田,农闲时跟同村妇人一道去县城里找一些缝缝补补的事情做。 在秦符生的记忆里,她幼年时的日子并不难熬。 平时有娘在县城里给她带的小玩意儿,天冷了有厚衣服,逢年过节桌上还有鱼肉。 秦符生胎穿。两世为人,叫她更清楚娘的不容易。 她常常帮着娘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又叫娘不要再给她买小孩子的东西了。 娘却只是笑笑:“符生,阿娘要好好劳作,才能叫你过上好日子。” 秦符生劝了又劝,却只是听到娘说了一遍又一遍的:“符生,该做的事情不能躲。要是躲了,得的不是清闲,是心慌啊。娘要是看到你过得没人家孩子好,娘就心慌。” 两世为人,却仍然被自己的母亲爱护着、教育着。 她曾是繁忙都市里一事无成的庸人。 来了这个世界之后,一点一点从辛勤浇灌的田垄里长出了新的认知,一如郁郁葱葱的稻谷。 这一切一直持续到她七岁那年大雪夜。 外出打仗的男人们回来了。 里面没有她爹。 寒冬腊月,大伯和四叔欺她们孤儿寡母,把她娘俩从房子赶出来,抢了她的家,和她家的钱财田产。 同村其他人全都关门闭户,没一个出门张望的。 四野是苍苍茫茫的雪,她们除了身上一身衣服一无所有,不知何处可去。 娘就背着秦符生,踩着及膝的雪,走了二十里路到了县城。 娘找了从前接活的人家,求人让她们母女住进柴棚里,才算有了一处遮风避雨之地。 之后,娘就四处奔波着找事情做。 一日,娘起不来了,额头滚烫。 刺骨的寒风和接连的苦难,叫这位坚强的女人倒了下去。 秦符生寻了大夫,让大夫开了药方。却拿不出钱抓药。 七岁的孩子便学着娘的样子到处求人。 可小小一县城,又有多少地方招人,还愿意要这种没长大的小孩子? 最终求到了县里最有钱的那户人家府上。人家倒也不介意多养她一个小孩,只是要在卖身契上按手印。 正好,那日修士御剑的流光刺破天际。 娘托人把她叫了回来,紧紧抓着她的手,叫她不要去做那些蹉跎人生的事。 “符生,你是生来就要修行的。” 她是娘孕期梦中神仙赐下的符,故名秦符生。 秦符生才不信什么虚无缥缈的命。 她非要去愿意收她的人家,拿卖身契换药钱。 娘看出来了她的想法,那双滚烫的手一直紧紧抓着她,也不知道病中的人哪来的力气,跟铁钳似的,挣都挣不开。因高烧而发红的双眼死死看着她,那眼神,既有哀,又有恨。 那双手从滚烫到冰凉都没有松过。 还是让她们借住的那家人怕人死在家里晦气,过来察看,才把她拉开。 然后便将她们娘俩抛到了大街上。 秦符生抱着娘,哭了很久。 哭够了,就拉着娘的手,一点一点往城外挪走。 是路过的老石匠看到了,怜悯她不容易,帮她安葬了娘,还打了一道墓碑。 已是金丹修士的秦符生擦净了墓碑,割了杂草,最后道别:“娘,我走了。我自会去了结恩仇。我想让娘知道,你孩儿我,要去做大事了。” 当年的孩子,已无人可以欺辱。 她已可问天下之事,令整个修真界都在她的谋划之中天翻地覆。 第3章 结清旧怨 一进醉香斋,秦符生便先看到了两位熟人。 无他,实在是这两位在满酒楼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过于耀眼,一位背上背着妖刀,一位腰间挂着八方鉴,生怕旁人不知道他们是从仙门出来的,招摇得像两个四处撞骗的。 更遑论周围的人看着他们的表情都尊敬中带着几分畏惧,连带着他们两人身边都空出来一大片,想不注意都难。 是先前在茶棚遇到的两人。 秦符生顿了顿,当作没看见,寻了位置坐下,等小二上来。 这宴席与她无关,与船相关的事务倒是可以问问。这里是最大的酒楼,小二的消息多半灵通。 她看横幅,还以为是她哪位同门辗转打听到了她家住何方,专门为了迎接她而挂出来的。 没想到这原来是其他宗门的场子,倒是巧了。 刚坐下,小二还在别处绕着忙,那背着妖刀的修士倒是旁若无人开口了:“秦仙尊,好大的口气,原来半天不过是个练气六层。我还以为是那镇岳宗之驴功成名就,回到家乡光耀门楣来了。我还想跟她蹭点机缘,可叹,人都弄错了。” 秦符生:…… 怎么绕来绕去还能绕到她身上? 见着小二终于得闲,她拍了拍桌面:“小二,这儿。” 腰间挂着八方鉴的修士道:“难怪马师弟认错。就他们刚刚在门口那番吹牛的模样,谁不会认错?什么仙人赐符,这不跟那头驴对应上了?” 秦符生皱了皱眉。 小二小跑过来,笑眯眯俯身问道:“客官,您要点什么?” 秦符生问道:“横幅上那位秦仙尊在何处?” “您是来参加秦仙尊的归乡宴的吧?他家把整个二楼都包了下来。要不,我带您上去?” “不了,我自己去。”免得清算的时候波及小二。 小二低头应诺,转身离开。 秦符生走到两位修士桌前坐下:“二位也是被秦仙尊这个名头吸引进来的?” 马姓修士皱眉:“你一介凡人……” 秦符生没动。 桌上的茶壶自己飘起来,为她斟了一杯茶水。 两名修士脸色微变。 她道:“可以说了吗?” 马姓修士还绷着脸,带着八方鉴的修士倒是舒然一笑:“想不到这小小的地方真是地灵人杰,倒是叫我们聚集在一道。不知这位道友师承何方?” “镇岳宗平涛阁一脉。” 不等对面细问,她便又道:“我见着秦仙尊三个字,还真以为是宗门之中哪位来到这小镇了。” 平涛阁一脉不止涵盖他们有资格继承阁主之位的三名正统弟子,还包括旁支长老和他们手下的弟子。其中大半都在镇岳宗所负责的海边出外勤。 于是这“宗门之中哪位”听在两名其他宗门修士耳朵里,就自动成了她以为秦符生来了,过来凑凑热闹。 带着八方鉴的修士露出恍然的神色,拱手:“我是问道宗道派弟子,我旁边这位,是问道宗命派。” “原来是问道宗的师兄,失敬失敬。” 身为平涛阁下任阁主,秦符生还真了解过。 问道宗以测算天机出名,曾经叫过天机宗,是综合实力不输于镇岳宗的大宗门。 据说某任宗主曾觉得天机宗太过神神叨叨,门下弟子一遇到算不出来的考题便爱扯什么天机不可泄漏,大大降低了宗门的教学质量,于是撤了传承万年的牌匾,换成了问道宗。 从此考题算不出来便是无缘大道,一辈子只能当个底层修士,引得学渣一阵恐慌,被迫好学。 其中道派是先前的天机派,就是负责神神叨叨、搞神秘氛围的。 命派则跟其他宗门没什么区别,在问道宗属于跟大道无缘(专业考试没过)的修士才被投放过去的派别。主打一个“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好在当今命派长老过于能打,命派在宗门里的地位没太过于难看。 两边心不在焉寒暄一番,又才进入了正题。 道派修士道:“说起这位秦仙尊,还是我们宗二十年前专程过来收入问道宗的。” 秦符生想到了那日镇上所见的御剑流光,稍稍抬了抬眉:“哦?” “论缘由,是我们道派一位长老某日忽然出关,召集门下,说是一个足以把修真界引出当前困局的变数出现了,叫我们赶紧去接人,说再不接,人就该去镇岳宗了。” 听到这里,秦符生有种古怪的感觉。 果然,对面叹气道:“那时候并不是招收新人的时节。接下这个任务的是罗师妹。她当时已是筑基修士。天寒地冻的,她赶到长老给出的地址,四处问哪家有非同寻常的小孩。一开始,村民们畏惧她,没有回应。还是一名农夫抱着孩子出来,非说他家小儿不凡。” 秦符生隐约有了猜想:“仙人赐符?” “正是。他一出面,其他村民也都确认了。罗师妹虽然测得他资质普通,放在平时连外门都进不了,但毕竟是长老亲口点出的变数。变数本身不一定强大,很可能只在关键时刻展现出特殊性,罗师妹便带回去了。” 马姓修士忍不住呸了一声:“什么变数,分明只是一个好吃懒做的东西。占着变数的名义,享用着长老亲传弟子都不一定有的资源,修行二十年,不过是个练气六层。换我那岁数,距离筑基只有一线之隔。” 道派修士轻咳一声:“谁也没有质疑长老的推算。哪怕镇岳宗之驴的名头响彻我们宗门,我们都不知道接错人了。谁知道变数叫做秦符生啊?好好的,叫什么驴。这个名字才能跟仙人赐符的预兆对应起来吧?” 秦符生:…… 这些人天天驴子驴子地叫,找错人还怪起她来了? 马姓修士呵了一声:“直到秦符生的名号传出来,我们才知道人接错了。我就没见过道派长老那么沧桑过,整天对着宗门牌匾,喃喃什么他与大道无缘,还天天跟命派新招弟子同堂上课。算了一辈子天机,临到头还想进我们命派,真当我们命派什么都收啊?” 如此怨气,可见平时没少被道派修士嫌弃。 道派修士摇头:“变数本就难测。这种能改变整个修真界格局的变数,长老算错了也正常。只不过他老人家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马姓修士道:“别的少说,如今那个冒名顶替的被遣返回家,倒还能挂出横幅大张旗鼓说什么仙尊探亲。呸,要不是怕回去被关禁闭,我都想好好教训教训他。” “我也想教训他。”秦符生突然出声。 她看着他们,那双丹凤眼里冷光湛湛:“我与他有仇。我出手,两位没意见吧?” 端的是有意见就把面前两人一块儿收拾了的架势。 马姓修士被杀气惊着,半蹲到椅子上,手碰到了妖刀刀柄。 道派修士几乎同时拦住了他。 道派修士道:“我今日没跟我同门去海边,是算到了在县城里会碰到我要等的人。变数难测,我不知道会如此见面。不过,你终是来了。” 秦符生道:“有事等我杀完人再谈。” 道派修士一拱手:“正有此意。” 秦符生起身离开。 马姓修士有些坐不住道:“真让她去杀人啊?那多少是吃了我们问道宗资源成长起来的。叫她杀了,我们的付出岂不是打了水漂?” 道派修士按住他:“你可想过当初罗师妹为何没在村子里找到正主?你可想过他分明是赝品,为何却能说出那独属于变数的征兆?你可想过为何整个村子的人都没说半句不是,就这么让罗师妹把他接上了问道宗?” “这……” 道派修士手抚八方鉴:“虽不知那家人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但他们所为的,就是家族中出一名仙尊。你我并不知晓,此等藏污纳垢的家族之中出来的仙尊,会成怎样的祸害。” “不过是个练气期。” “马师兄,别以你我的修为来看待他。”道派修士无奈道,“倘若你我不来,镇岳宗之驴也不来,区区鱼子县,谁能压制得了他?” 秦符生没空听两人交谈。 她一路踩着木质楼梯上了二楼,步履矫健,却看不出半点修炼痕迹。 还未到顶,便被两名同乡拦住:“你可知道楼上是什么地方?堂堂秦仙尊,是你这等江湖人能冲撞的吗?” 秦符生并不抬头:“我是秦村人。” “秦村人?别说笑了,我们都是秦村长大的,怎么没见过你?” 说话的两人的确该算是秦符生同辈,成人身材,脸上没多少风霜留下的痕迹,不到三十岁。 秦符生道:“自是因为我离开家乡已久。不知两位是哪户人家子弟?” 她看情况决定下手轻重。 “我秦家村就没有离乡多年的。” 话音刚落,两人就被无形的力道扯着领子提了起来,飞到酒楼二层,撞翻了一片桌椅。 人还未露面,楼上便吵闹了起来。 有格外不知好歹的声音喊:“谁敢在仙尊面前造次?” 秦符生缓步上了二楼,摘下斗笠,那双丹凤眼中的目光格外冷冽:“我倒要看看,谁在我面前妄称仙尊。” 这些年她面貌变化极大,少年般的外貌也跟她本来的岁数对不上,一时间,真没人认出她来。 众人的目光不自觉滑向某个焦点。 秦符生变看到一名长得肥硕的青年坐在上位,见到她并不慌张,还站起来行礼道:“鄙人问道宗秦全,不知道道友是……” 话音未落,一柄剑便横飞出去,贯穿秦全丹田,刺破气海。 秦符生召回剑,剑上滴血未染,澄明如前。 她轻声道:“废人一个。” 一道令牌从秦全怀里摔了出来,燃成飞灰。 两个老人亲眼看到儿子被废,慌忙站起来道:“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下此死手?” 秦符生轻轻啊了一声:“该是我问你们,二十年前,秦符生又与你们有什么仇?” 刹那间,酒楼死寂。 秦符生冷声道:“害我父母,占我田宅,到头来打的是让自家儿子顶替我进宗门的主意,嗯?” 一位老头颤颤巍巍道:“秦……仙尊,看你的身手,必然已经拜入仙门。你都成了修士,这件事于你而言没有损失,何不把机会让给大伯家的儿子?他出息了,全村人也有依仗不是?” “那我呢?我生来就不算村子里的人?”秦符生笑了声,目光越发的冷。 众目睽睽之下,刚刚说话的老头消失了。 平白无故变成了灰烬。 有人凄厉地叫了一声:“那是你四叔!你怎么这么狠心!” 秦符生道:“正好,当初大雪夜里把我们母女赶出家门的时候,你们的心又在哪里?” 众人知说不过她也打不过她,只把头埋得更低。 只有先前嘶叫的人在抽泣。应该是她名义上的四婶。 秦符生道:“不如我把你们的心掏出来看看吧。” 正要动手,酒楼窗口处便多了两道人影:“我们乃是镇岳宗平涛阁外勤弟子,方才感应到此地有问道宗令牌泯灭,可是有魔修肆虐?” 满座低头的村民纷纷找到机会抬头,碍于秦符生的威势,不敢说。 秦符生却是冷笑一声:“我欲抽取他们的魂魄,查看他们二十年前良心是否被狗吃了!” 在座的人脸色大变,大伯更是扑到窗口:“仙人救命!仙人救命!就是她,刚刚一剑刺进我儿丹田。我儿可是问道宗修士,难得回家……” 平涛阁外勤弟子抬头看着秦符生:“问道宗再怎么说也跟我镇岳宗为友,他们弟子在我们平涛阁的地盘上被废,恐怕会让我镇岳宗长老难做。” 秦符生低头看着大伯满脸惊恐的丑态:“这时候怎么不说你们是怎么把儿子送进问道宗的了?你怎么不说,你儿叫做秦符生,该是名震一方的修士呢?” “我,我……”大伯浑身颤抖,恐惧到了极致,忽然紧紧攀着窗口哭喊起来:“我儿合该当仙尊!二弟家的丫头,凭什么有那么好的命,生来便有仙人赐符的梦?谁不想仙尊出在自家?对,是我把她们母女赶出来了,她们孤儿寡母的,怎么能独占一户?是我叫同乡说仙人入梦赐符的是我儿子,我都住进那房子了,我怎么说不得?” 他的表情突然变恨:“怪只怪,二弟战场上死了吧。他不回来给她们母女撑腰,便怪不得我了。可恨,当年的大雪,怎么没冻死你呢?” 秦符生忽然出剑,将他纵劈两半。 周遭桌椅皆成血色。 平涛阁外勤弟子骤然伸出手施法,拘住了大伯面色狰狞的魂魄。 另一名弟子道:“阿驴,做事别太冲动了。你就这样劈下去了,从哪儿揪出罪魁祸首?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怎么会知道问道宗会来你家接你?” 秦符生闭了闭眼睛:“你说得是。” 拘魂的弟子用肘子撞了撞旁边那人:“说什么呢?叫阿驴重温当年的事那才叫残忍。她看不下去,不还有我们吗?” “说得是。对了阿驴,这些都是你当年的仇人吧?杀得过来吗?要不要帮忙?” 同乡的人一听,只觉得在劫难逃。 秦符生道:“现在不怕长老难做了?” “诶,长老嘛,就是用来这种时候去周旋的。我还记得你当年上山那惨样,你手指头都冻掉了,命也去了半条,叫你你都听不清声音。还是后面阁主去灵味阁给你讨了药才救回来的。他们就是奔着要你的命去的,这时候对他们发善心,我平涛阁又有什么颜面面对你?” 秦符生默了默,道:“谢了。” “说什么谢?你可是我们少阁主。话说这些人真不用帮你杀?” “我秦符生还没废到仇都要别人帮我报的地步。” “失言,见谅。”外勤弟子拱了拱手,“对了,少阁主,忙完记得来海边看看。今日问道宗来了一群有钱人,他们非要寻什么机缘、变数,还屡屡谈起你。你要是能把他们的船留下来,就该换成我们谢谢你了。也不知阁主这些年发什么颠,整个平涛阁上下一艘船都没有。奇了怪了,他又不是不用出外勤。” “好,我去。” 两名弟子拱手离开。 秦符生目光扫过发着抖的村民,手中的剑骤然握紧了。 剑气如同丝弦弹响,道道飞落。 待到秦符生还剑入鞘时,二楼已经没有除她之外的活人了。 冒充她上问道宗的秦全也不例外。 他只是比所有人都死得更晚了一些,好叫满村人眼巴巴看着这位被他们寄予厚望的仙尊无能为力地倒在地上,任凭他们呼喊、求救,却始终没有用处。 到了后面,这位被村子里大摆宴席欢迎归乡的冒牌仙尊,更是成了所有人唾弃的对象。 死在后面的村民一反先前的骄傲满足,满眼怨恨地看着他,含恨道:“都是你,如果不是你家贪心,我们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 秦全早已从气海被破、修为尽失的痛楚之中缓了过来。二十年修行,虽然没能修出什么可靠的样子,却也给了他极好的体质。 叫他痛苦延长的体质。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乡一个接一个死去,脸色灰败,却连根手指头都不敢动。 到最后,见着秦符生提剑向他走来,他手脚并用往后退,一边退一边求饶:“你不能怪我,我当时也只是一个小孩子,我什么都不懂。” 秦符生的目光落到他身上。 他控制不住地哆嗦着,知道一切都完了。 剑落下来时,他听到那真正够格在修真界里占据尊位的人说:“当时是小孩?可笑你二十年修行,不敢同问道宗说明情况。更空有一身修为,竟连我都不敢面对。你算得上什么修士?” 剑光伴着血光划过。 再也没有什么秦家村了。 年少时对于家乡的温馨回忆,还有那年冬季的愤恨,都随着落下的剑光,尽数斩断。 从今往后,天高海阔。 第4章 第一艘船 鱼子县下了许久的雨,总算是停了。 朗朗阳光照在积水上,水中楼阁倒影参差,天地开阔。 人走过时,倒影被打碎,又成了寻常人间路。 秦符生没留一个活口。 地上也没留一具尸体,免得店家难以打扫。 她弹了弹滴血未染的剑,归剑入鞘,戴回斗笠,便又是半点仙气都无的少侠模样。 随后踏踏走下了楼梯。 先前熙熙攘攘的大堂一片空荡。 这不奇怪,没几个凡人敢在楼上杀得哭爹喊娘的时候依旧在楼下悠闲吃饭。 只有问道宗两名修士还在等她。 他们桌上空荡荡的,想必先前趁她杀得血流满地,抓紧时间跟店家结了账,就等她一同离开。 秦符生走到两人面前:“久等,找我何事?” 道派修士道:“我们早就听闻秦少阁主想要在海上做出一番事业,只是镇岳宗不擅窥探天机,以至秦少阁主满怀豪情壮志生生蹉跎二十载。如今秦少阁主出山,我等愿意相随。” 秦符生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哦?你们对我要做什么,倒是一清二楚。” 马姓修士道:“算不上。实在是镇……秦少阁主先前执着惊人,竟能引得平涛阁主连连震怒,连带我们都有所耳闻。” 确切地说,这才是镇岳宗之驴闻名于各大宗门间的真正缘故。 什么寒冬拼死上仙山。那等执著虽也动人,但始终不过是一时的事。过了两年就没人谈论了。 而阿驴异想天开震怒老阁主,那是年年都能见到的固定节目。 去镇岳宗做过客的其他宗门长老,多半撞见过老阁主殴打乃至于举剑追杀弟子现场。 更不用说那头驴更是偏执非常。她很会趁着客人来了,在师父需要维持面子的时候躲旁边念企划书。 那奇思妙想震得每一位上了年纪的尊者一脸茫然,用怀疑的目光打量老阁主,就差把“你们平涛阁是不是要满门赴死”问出口了。 老阁主这时候往往长叹口气,扯着驴子耳朵把她丢出洞府,无可奈何道:“此乃门下倔驴。专程上山给我添堵的。” 说完之后多半还会将驴子当年如何顶着寒风上山拜师添油加醋描绘一番,主要为了突出这头驴的倔强。满宗门都尽力了,还是只能由着她倔。 因此在其他宗门修士看来,镇岳宗之驴的主营业务是给自家师父塞自灭满门企划书,次要业务才是修行。 同老阁主来往频繁的尊者每年拜访时,都会诧异地听着细节又丰满了不少的企划书,问老阁主:“你座下这头驴怎么还在?” 老阁主屡屡摇头,深恨镇岳宗御兽的同心阁只御正常灵兽,不御驴子。 这话问多了,其他尊者便当真了。 他们各自的宗门里甚至多了特殊的盘口,押的就是平涛阁阁主何时能将那头驴逐出师门。 如驴那般成天想着去海上开灵脉来修行的修士,在他们看来道心已坏,再是投入资源培养,也培养不出什么来。 不少人都去押过宝。 镇岳宗之驴的奇闻异事,是他们枯燥的修行中难得的调剂。 老阁主与尊者们有着将近千年的情分,自然看得出他们在想什么。 这已超出老友之间的界限。 后来,他随手把驴揪着耳朵丢出去之后,谈话时也不再说她上山是为了给他添堵的话,转而会讲这头驴道心坚定,在修行之途上何其刻苦,除了平涛阁功法之外还额外精通了其他两阁的课业。 话语之间,满是骄傲。 态度摆明了:这是他徒弟,哪怕是头驴他也护着,容不得旁人取笑。 尊者们回去之后纷纷撤了宗门里的盘口。 驴子本身没什么损失,倒是叫投钱进去玩的弟子们亏得痛哭流涕。 他们只能把仇恨转移到一无所知的驴子身上,希望那头倔驴早日得老阁主冷眼。 他们期盼的冷眼还没来,平涛阁下任阁主秦符生以二十七岁的年纪突破金丹期的大喜消息就传来了。 大喜归大喜,众人听到消息震惊之余更多的是摸不着头脑:平涛阁什么时候多了一名弟子? 阁主门下不是只有早已躺平的大师兄聂回川、一心一意为了阁主之位奋斗的二徒弟海书铭,最多再加一头无论怎么蹶蹄子都不会被赶下山的驴吗? 这秦符生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筑基就被定为下任阁主的人,不该籍籍无名。 这问题不能细想。越是细想,越会让人觉得自己被驴踢了脑袋。 不学无术、整日跟师父蹶蹄子的驴,跟二十七岁的金丹期修士本质就是冲突的。 前者当然是驴,后者则意味着她有着前人所未有的修行资质,代表她对道法的洞察无人可与之比肩。 直到秦符生跟驴这层谁都不愿意承认的关系被无情点破,问道宗众人心不甘情不愿接受了他们修行不如驴、地位不如驴等等悲伤事实,才认真思考起了与那头驴闹出来的事情里最为出名的海上宗门。 道派修士看着秦符生道:“秦少阁主如今之举于修行正道而言,实属倒施逆行。天下宗门都当你是自毁修行根基,不会站在你这边。但你多半是救修真界于当今困局之中的变数,因此,长老派我等下山协助你。” “当真?我怎么记得你们在茶棚里谈的是长老叫你们下山找机缘。” 道派修士咳了一声:“我们道派长老说话就是这样。天机不可算尽,无论再详实的测算结果都不能确定事情一定会按照那个方向发展。话一说满,没有更改的余地,一旦未来有变,就只有道心破碎一个下场。” 马姓修士在一旁幽幽道:“所以说你们道派的长老真的很烦。偏偏道派弟子出远门还必须要命派弟子陪同,连带把我们也麻烦了。” 道派修士嘴角一抽,继续跟秦符生证明他们是下山来协助她的:“我算变数,是在县城。于是我在县城里遇见了你。罗师妹算机缘,她算得机缘在海上,她便去了海上。县城与沧海,都是跟秦少阁主你关联密切的地方。” 秦符生明白了。 原来平涛阁外勤弟子口中的有钱有船的问道宗弟子是他们。 或许他们此刻正满口讨论着他们的长老二十年前窥探到的天机跟她秦符生的关系,又或许正在沧海上测算更准确的位置,以待机缘出现。 难怪同门会叫她去跟他们要船。 正想着,秦符生忽然抬头朝天际看去。 问道宗两名修士跟着抬头,只见天边空空如也。 秦符生道了声失陪,周身腾起剑光,被黑色的衣袍衬着,如同星辰流过九霄。 她御剑而起,眨眼便消失在了天边。 两名问道宗修士面面相觑,都以为是镇岳宗在附近的分坛用令牌唤她过去。 然而下一瞬,天边出现了一轮七色的灵光巨轮。 虽有光芒,纹路和色彩却都错乱不堪,没有定形,就仿佛五彩斑斓的毒液正在天空中流淌,只是当下恰好流转成了巨轮的形状。 一股邪异的气息伴随巨轮升起。 马姓修士大吼一声,抓起道派修士便御风飞了起来:“罗师妹还在那边!海上又有妖魔破出封印了!” 魔气妖轮的正下方,白色的巨浪将船高高抛起。 封印阵法残余的符文隔着荡漾的海水,越发显得支离破碎。 平涛阁留在此方海域的气息更微弱了。 原本有序的灵力遭受魔气感染,也像魔气般狂暴起来,撕扯着所剩无几的大阵。 一名衣裙鲜红的女修站在船尾,凝视着笼罩天空的巨大魔轮。 魔气的邪光取代了太阳,直射在船上。 她听见了船壳的颤抖。 这并非有灵智的法器。 无灵智而生变化,是为不祥。 她手腕一转,船舵边缘的灵石转动,落入船舵上的阵法里。 充盈的灵气顺着船身上预留的符文位流动。 刻写在船上的符文次第亮起,与船上浮现的变化抗衡。 光华流转至船体中段,骤然暗了一圈。 女修暗道不妙,一把握住腰间的五彩法轮,朝光芒暗淡之处靠了过去。 果然,由百年灵木打造成的船体身上已经多了一节节粗短的肢体,像是蜈蚣的脚。 她忍着恶心,将五彩法轮投到了空中。 忽然,一柄折扇贴着船身掠过。 那些粗短的肢体都被按了回去,符文的流光覆盖了已生变数的船壳。 女修回头,看到一名身穿狐裘的少年修士坐到了船舷上,折扇飞回他手中。 狐裘修士朝她点头:“船底护住了,应该不会出事。罗师妹,你继续掌舵,我来看护船身。” 女修急促地说了声好,往船尾奔去。 变故就在顷刻之间发生。 海底残余的封印骤然间完全破开,那一个个刻写着强力封印符文的符文石,在喧嚣的魔气浪潮里飞散成细碎的流沙。 海浪滔天而起,又将带着灵光的流沙同水滴一起降下。 天空中的魔气巨轮骤然浓郁得近乎于半凝固状态,莫说刻写在船上阵法,便是站立于甲板上的修士都有那么一瞬间感到自己身上每一丝血肉都活了过来,差点离体而去。 女修抛出的五色法轮快速旋转起来,有模糊不清的念咒声从中传出,这才将众人活过来的血肉安抚了下去。 狐裘少年折扇轻抖,当场掐指测算生机在何方。 “怎么样?”一名修士走出船舱,问狐裘少年。 狐裘少年面色迟疑,手往下一指:“天道所示,生机就在这里。” 众人脸色皆是一凝。 女修忽然道:“大阵有损。有物在啃食船底。若是船底符文伤毁三成,我们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桅杆下,小山似的修士站了起来,道:“水下乃是妖魔,天机既然如此显示,我辈修士,自然要去闯上一回。” 狐裘少年连忙道:“雷师兄不可。凡得平涛阁封印的妖魔,个个诡异非常。你我不过是区区金丹修士。当年的阁主、尊者们都没能完全消灭的妖魔,凭你我之力又怎可将其消灭?” 小山似的修士没回话,转头问女修:“罗师妹,船底何时损毁到三成?” “半时辰左右。” 他这才回看狐裘修士:“我下去拖住它们,你们赶紧离开。” 狐裘修士正要回答,却听女修道:“我去,你们走。” 狐裘修士猛拍额头:“这时候了,就别凑热闹了。” 小山似的修士跟没听见一样,大步往船舷的方向走。 船猛然一颠簸,长条状的黑影跃出水面。 它的腹部,皮肤雪白的地方,生长着六个大小不一的椭圆状物。 那些椭圆之物有鼻子有眼,竟然都是头。只是那些五官并不似人,也不像鱼,非要说的话,倒同牛羊更为相似。 小山般的修士挥动双手,手臂上的套环哗哗作响。 他要以双拳迎击这妖魔的本体。 手上还没来得及动,五色法轮便朝那边冲了过去,将道道光芒击打在妖魔身上。 女修凌空而起,站在妖魔前方,道:“算出这里有机缘的是我,要来此地见证大道的也是我。我道派修士,自该有只身问天道的胆魄,何须连累旁人。” 小山般的修士跳到妖魔身侧,大吼一声:“我乃命派弟子,以护卫道派为职责。我当奉陪到底!” 一拳冲到了妖魔身上。 然而,这一拳就跟打中了面团似的,一下子陷了进去。 小山般的修士还要施展其他手段,身上的灵力骤然流失大半。 他神色恍惚,不觉伸出尚还自由的那只手,开始撕扯自己的皮肉。 一丝丝带血的肉片落了下去,在半空中就变成了一条条游动的小妖。 小妖落到甲板上,啃食起船上的大阵来。 “不好。”带着紫金葫芦的修士一晃葫芦,便放出来一片火海,烧得小妖满身焦香。 然而,船上的小妖越来越多了。 除了小山般的修士撕扯下来的皮肉,还有从海里爬起来的。 狐裘少年又急又怒,却只能跟在放火修士的身后急急忙忙修补船上的阵法。 “不好,船舵!”放火修士喊了声,朝前走了几步。 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肉虫般的小妖趴在船舵上,一口吞掉了灵石。 船表面上阵法的灵光闪了闪,熄灭了。 木质的船身嘎吱响了起来,在一瞬间长出了千手千眼。 船上的两名修士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木板反向包裹起来,形同被吞。 变故转眼间发生,女修正悲痛欲狂,便听耳边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啊!船!” 剑光破空而来,转瞬间飞度重洋,将向上形成包裹的木质怪物生生斩开! 第7章 手动创办新专业 问道宗三人见到了他们那位不算死了的同门。 只见先前高高大大的修士如今只剩了一具骨架,半埋在鲸条五色斑斓的血肉之中,就连架子本身也染上了那毒液一般的颜色。 完全认不出那是他。 因为那句“不算死了”的话语升起来的希冀骤然破灭了。 三人静默地往前飞去,准备把同门的骸骨与鲸条的血肉分开。 至于骨架染上的魔气如何处理,他们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先带回宗门听凭长老们的意见。 呼的一下,带鞘的剑拦到了他们身前。 秦符生道:“不要过去。前面是魔物,你们打不过。” 似乎听到了这边有声音,骸骨动了动,朝这边伸出骨爪,同其他贪婪渴血的魔物一般无二,看不出来半点修士的样子。 “雷师兄!”红衣女修喊道。 骸骨忽然收回手,将手的前臂放入没有血肉的两颌之间,生生咬断了骨爪。 问道宗三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骸骨决绝的做派,忽然明白了秦符生先前的说法是什么意思。 “我们要把雷师兄带回去。”红衣女修坚定道。 狐裘少年也反应了过来,朝秦符生道:“我们实力低微,救不了雷师兄,还请秦少阁主帮忙。只要你能帮我们把雷师兄送回去,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 “问道宗天遥路远,我就不去了。” 问道宗三人脸色一变。 他们还要再祈求一番,便见秦符生将带着骸骨的整块血肉切下来,又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一尊方鼎,从中引出灵火,将鲸条的血肉放在其中烤制。 红衣女修上前阻止道:“他还活着,别烧他。我们自会带雷师兄回宗门,其间风餐露宿不用秦少阁主承受。” 秦符生呼地用灵火包裹住血肉:“你们就这样把人带走,他撑不到回宗门,元神就要散了。” “那也犯不着现在就把他火化了。”红衣女修提起刚刚才恢复的那点灵力,召出五色法轮,以水为矛,直刺灵火。 水没能碰到秦符生一角衣摆。 问天下御水之术,莫强于平涛阁。 秦符生没有搭话,她一心一意控制着灵火,注意着每一处火苗之下的魔纹变化。 用掉葫芦的修士忽然道:“秦少阁主在炼器,不是火化雷师兄。” “炼器?”红衣女修看了看判别不出章法的魔纹,“这也能炼?” 狐裘少年则屏了屏呼吸,看了眼身旁一眼望不到头的鲸条尸体。 他明白了先前让他心慌的预兆代表着什么。 这一片妖魔的尸体,的确会在秦符生手上变成扭曲百倍之物——由妖魔为载体、通过炼制手法仔细排布过魔纹的船只。 到了那时,光是船本身所具有魔性,说不准都会让一些修为低微的弟子精神错乱、灵力失控。 船本身便是天地间的大不祥。 然而,因为灵气已经匮乏到了最多下下代诸多宗门就会断绝传承的程度,大不祥反而会变成大机缘吗? 万物到了极致,就会转化到情况的另外一端。 狐裘少年目光落到正在炼器的秦符生身上,神色复杂。 她果然看得比所有人都要清楚。 不愧是二十七岁的金丹,不愧是绝顶敏锐的平涛阁少阁主。 方鼎中的灵火消退了。 妖魔带毒的肉块经过炼制,带着怪异颜色的肉块上浮现出了一缕缕混乱的魔纹。 一眼看去,魔纹的空间感完全是错乱的,别说分不清哪条纹路在前、哪条在后,就连魔纹究竟是静止于此还是正在缓缓流动都难说。 然而错乱之中,那魔纹又与妖魔身上长出来的不同。 它们的排布上借鉴了修士炼器、布阵的方式,无序之中又带了些道法的四平八稳,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妖异的美感。 魔与道,在秦符生手中融为一体。 起码两名道派修士看过之后,便有种天道忽然撕破阻隔朝他们笑了一下,随即又将他们神魂撕碎、撒到天地四方的疯癫残忍之感。 他们两人支撑不住,看完那有违天道之物后便七窍流血呆立原地。 秦符生皱了皱眉,将手中的魔物交给唯一无事的命派修士,道:“我用炼器之术把这块血肉做成了一个容器,可保他元神不散。十日之内必须把他的元神释放出来,否则他将被魔气侵蚀,再无神智。” 命派修士接过这特殊的法器,凝重点头:“我十日之内必会将他带回去。” “这是紧急事。问道宗天高路远,凭你们赶路或许来不及。不如去我镇岳宗分坛求援,用灵禽飞撵赶回去。” 命派修士将法器收起来,双手抱拳:“多谢。秦少阁主的恩情,我等来日必然相报。” 秦符生看了看还呆着的两人:“他们怎么了?” 命派修士道:“他们问天机的就是这样,三不五时就要折个寿。我刚刚上山那会儿还挺害怕的,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正在折寿的两人:…… 他们这次挺冤的,真的。 秦符生不懂问道宗道派神秘兮兮的体质,没有再问下去。 等到几人离去之后,她才凌空盘膝坐了下来,借着月光,细细观摩魔纹。 刚刚以魔纹炼制保护元神的法器,实则是无奈之举。 那名修士的元神已经与骨架上的魔气纠缠在了一起,没法在不伤他神魂的前提下把他跟魔气分开。 有魔气在,以灵气保护神魂的法术全都没用。更遑论魔气与灵气冲突之际,修士的神魂又经得住几番冲撞? 正是考虑到这些,秦符生才会选择把妖魔外层的血肉炼化为法器。 与火化不同,炼器需要对灵火进行精准控制,因而可以不伤修士元神。 但是这次又跟平时的炼器大不一样。 炼器时考虑不同材料需要的火候、适当的时候用灵力进行引导、组装就行了。 带有魔气的血肉对灵力的反应截然不同。 甚至不同部位的魔气对灵力的反应都不一样:有的会汇聚过来,有的会散逸开,有的不论怎样调整都会形成固定的路径,有的则很容易被灵气带动。 再加上妖魔血肉本身对不同灵力产生的反应,结合在一起就更为复杂。 更不要说大多数魔纹的作用她都不清楚,要学的就更多了。 之所以能炼制成功,一半源于她为了得到打败万机阁的少阁主,自己练过不少法器,基本功扎实,反应也快,每次出现意外都能立即找到对应的补救手法;一半则是因为她剖开鲸条尸身之后,把血肉上的各种魔纹与先前战斗当中发挥的效果对应了起来,对应完后又进行了更细一步的拆解。 就像是认识了字,又大致学了一点语法,自然而然就能写出简单的句子一样。 只是,先前的法器在秦符生看来太粗糙了。 要是她用正常材料炼制的法器是这个水平,被她踩在脚下的万机阁少阁主非得爬起来嘲笑她不可。 而那么粗糙的炼器手法必然无法支撑一个海上基地所需。 提升炼器手法迫在眉睫。 秦符生跳入海中,从鲸条腹部切了一个头下来。 头一离开母体,立刻扭动着试图溜走。 秦符生自然不会给它机会,立即就把它放在方鼎中,用灵火炙烤。 她并不打算这一次就炼制出什么,单纯总结经验罢了。 典籍中的鲸条是一种长条形的妖魔,它们腹部没有头,倒是会将生长中的胎儿挂在体外,等到胎儿发育成熟之后自会脱离母体,把生长的位置留给更小的鲸条。 看起来像是土豆发芽,实际上是土豆上长土豆。 这对鲸条这种妖魔的繁衍有怎样的影响,秦符生不清楚。她只知道,她现在有一个用来学习的样本兼五份实验材料,大大提升了她改造海上基地的成功率。 秦符生对此非常满意。 只不过有人对秦符生非常不满意。 那就是坐镇分坛的不度长老。 他今天先是接到了有弟子上报说少阁主当街杀了问道宗弟子,并说明了详细情况,要他跟问道宗周旋。 正跟问道宗长老隔空对谈,又听到檐角紫铜铃响,知是海中封印破损,匆匆道别非要纠缠不放的问道宗长老,飞到封印撕裂之地处理妖魔,一看,妖魔已经死了,在现场的两拨人分别是秦符生和问道宗。 不度看着那头驴跟问道宗弟子和谐相处的样子,再一想到先前他跟问道宗那位命派的长老吵架的阵势,莫名不是滋味。 这些自是不能在小辈面前表现出来。 遑论秦符生已经犯下错处,只要上报给阁主,阁主定然会管教这头倔驴,也算为他出了气。 回到分坛,他又处理了一番分坛的琐事,这才联系阁主,将秦符生惹出的祸事原原本本交代了一番。 老阁主听完,只道:“阿驴自会处理。” 不度呛了回去:“你把驴子当继承人养,驴子可是把她自己当成驴来活的。就这次的事情,稍微不那么驴一点,根本做不出来。” 老阁主没理会他的呛声,直指问题本质,道:“下令收缴平涛阁船只的人是我,不是阿驴。你要是真想要记恨,那就回来,我们当面结清恩怨。” 不度道:“过了执勤期我自然要跟你算账。现在我们说的是阿驴……” 门被敲响了。 不度回头道:“我没有下令不要打扰我?” 门外的弟子道:“问道宗弟子来了。他们带了一尊魔气横生的邪物,非要借用我们的灵禽飞撵,说什么人命关天。弟子看不懂那真是保命的阵法还是邪物,怕出大事,赶紧来请不度长老。” 不度一听到问道宗三个字就头痛。 奈何长老职责所系,他道:“带进来。” 问道宗三人就在门外候着,听到不度同意,连忙进来了。 两名道派弟子早知自己看不得那东西,提前蒙了眼,牵着命派弟子的衣角进屋的。 命派弟子神色也有些紧张。 他托着一块方砖,砖以妖魔血肉为基材,魔纹鲜亮,又有几分道韵在其中,看起来比寻常妖魔的血肉还要古怪得多。 砖上还搁着一具成年男子的骨架,骨架色彩浓艳,毒得不能再毒。 命派弟子把这东西放在地上,行礼道:“这是秦少阁主为我们炼制的……” 不度忽然转头,看着传讯阵投影出来的老阁主,道:“看到了吧?你再不管管那头驴,过不了多久,她怕是要做妖魔之主了。” 老阁主这才道:“我明日就派人过去看看。” 不度长老达到目的,转头去处理问道宗的事。 他就不信老阁主派过来的人看到秦符生这般做派还会无动于衷。 第8章 改善航运事业(本章重写) 不度长老在为秦符生创造出来的非魔非道之物大动肝火时,并没有想到秦符生正在海上批发怪东西。 他心心念念想着等到次日阁主派来的人把那头驴给拖回去教育了,免得真叫这头驴搞出祸事,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不曾想,第二日海岸边便停了一排大大小小的炼制后鲸条。虽然套着黑白皮套,那魔气却依旧震得檐角预示怪物破除封印的紫铜铃叮铃作响,宛如贴脸开大。 不论秦符生本人是怎么想的,起码不度感觉自己有被嘲讽到。 他背着手走到围拢在鲸条面前看热闹的弟子身边,冷声道:“忘了今日的巡航任务了吗?还不快去!” 西海分坛本就是由平涛阁负责的分坛。在这里设置分坛,正是为了看护海上封印,以免海中妖魔破开封印后借着潮汐上岸,为祸人间。 因此,但凡留在这座分坛中的弟子,每日都要领取巡航任务。 这正是平涛阁外勤弟子的本分。 然而自从老阁主搜走了所有船,原先的海域也就巡视不完了。 这十五年,巡航任务耗费的时长比原先漫长了很多,巡视的面积也比以前少了不少,该修补的阵法要隔很久才有人修补,该上报的海底灵脉动向也很少有人上报。 因着这些潜在的威胁,不度才一面对阁主师门上下深感不满,一面又对手下的外勤弟子们极尽压制,非要他们以修士之身完成以前以法器辅助才能完成的事,上下都讨不到好。 乃至于有次逼迫得严重了,叫一名外勤弟子疲劳之下魔气入体。 当时人已经长出两个脑袋了,昼夜加急送回镇岳宗灵药阁才救回来。后遗症是老爱用刀比划自己的脖子,喃喃道灵药阁的手术切错了头,明明被切掉的那个脑子感知到的世界才是真实存在的。 周围的人看到那名弟子那么做,也怀疑他的脑袋被切错了,只是不敢重新帮他切过。 经此一事,不度跟弟子们的关系更疏远了。 早上只要他去海岸边走一圈,弟子必然抱拳行礼,而后行色匆匆飞到海上,装作很努力的样子去巡航。 他也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傍晚巡航任务该结束时从不去海边看着,免得外勤弟子以为他要再逼迫他们做什么,叫镇岳宗平白多出一连串不需要的脑袋。 偶尔夜深,还有人没回来,他便亲自会去海上巡查。 不度也看开了。 做长老嘛,享受着比门下弟子更好的资源,就要肩负比门下弟子更沉重的责任。 就连老阁主,在收走所有的船只之后,他亲自出外勤巡视各个重要封印的次数都比原先多得多。 因此骂归骂,不度身为平涛阁长老,倒不曾真正对老阁主跟那头驴有什么怨恨。 不度只希望那头驴能早些迷途知返,叫他们下海巡查的人不要这么难。 他是没想到下海巡查不那么难的日子这么快就来了。 而驴子却是在歧路上走得更远了。 驴子不光自己走歧路,还想把他也一块拉到歧路上:“来来来,不度长老,你为平涛阁看守沧海百来年,用过的船比我见过的都多,你要不要看看我这些船还有什么值得改进的?” 不度看着那一头头妖魔造型的船,手有点痒了,剑柄不知怎的也靠到手掌中了。 旁边有弟子道:“少阁主,快把船给我们开走巡航!不度长老他要把你的船当妖魔砍了!” 不度唰的一下把已经露出剑刃的剑推回剑鞘中,面上一派嫌弃:“少阁主好兴致,把这种东西叫做船。你还不如把海里面那些千手千脚的魔物捞起来驾驭。起码有些魔物受到魔气侵染之前真是船。在海上驾驭那种怪物,多多少少符合逻辑。” 秦符生道:“我这不是劝船迷途知返没劝过来吗?先把能用的材料用上,又有何不可?” 不度笑了声,配上他那张严肃惯了的脸,笑容的意义只能在嘲讽和轻蔑之间取值。 秦符生还没做出反应,周围便有弟子看不惯了。 一名弟子立即拱手跟秦符生道:“少阁主,不度长老一贯喜欢按照章程来,每次事情稍加变化,他都要适应很长时间。按说几百岁了这也正常。他欣赏不来你这等创新之物,不如先给我们试试。我们才是每日巡航的人,一定会给你提出有用的意见。” 不度:…… 他不是笑了吗?笑难道不是示好的意思吗? 这弟子怎么可以这么说他? 不度长老的笑容淡了下去,道:“我乃平涛阁长老,做不得谄媚之态。” 于是其他弟子也纷纷跟秦符生道: “少阁主你看,他都把帮你提意见改进船只视为谄媚之态了。你就别把船留给他了。” “对对对,给我们多好。我们整天累的,只要有船就行。别说船是用鲸条幼崽尸身改的,便是活的鲸条,只要能控制,我们也不嫌弃。” “少阁主所行的乃是修真界少见的正道。正道多不被理解,但我懂!” 不度长老前面还能撑住,听到“但我懂”三个字眼皮一跳,再一看,说话的人正是那名切错了头的弟子。 他沉默一瞬,心虚地甩甩袖子走了。 身后一片热火朝天。是他恪尽职守所保护的门下诸多弟子。 拐角回头时,他看到秦符生正在示意如何揭开鲸条幼崽的天灵盖进到船的内部去。 不度直直盯了一会儿那匪夷所思的进入船舱方法,很想问那么奇特的操作手段是怎么想出来的。 然后,他听到有人道:“居然做出了这么奇怪的东西。师父还不如一开始就把船给阿驴用。那头驴就连建立海上宗门分坛都能设想出来,不给她参考物,由着她折腾,被她折腾出来的东西不就越来越怪了吗?我都不敢想,她继任阁主的时候,海面上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度仰头,看着斜躺在屋顶上的身影,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要躺着享受长生吗?” “我来处理阿驴惹出的事。”躺在屋顶上的人道。 随着他的话语声落下,檐下示意封印破损的紫铜铃叮铃叮铃晃荡起来。 起初,只有几个铃铛在响。 不多时,竟然响成了一片,连绵不绝,就像海面上已经没有半点和平可言了一般。 不度长老脸色阴沉了下来,背后的剑哗然出鞘。 “别紧张。”屋顶上的人道,“也别拔剑,免得吓到阿驴。你这两天给阿驴摆的臭脸已经够多了。” 不度长老反应过来:“这些都是被她的船引发的?” “不错。阿驴不愧是筑基期就被定为下任阁主的天才。她把魔物体内的魔纹重新排布了一遍,现在她所谓的船,使用起魔气来,可比毫无改进的原生魔物强大太多了。”屋顶上的人抻了个懒腰,“虽然我看不懂,但她就是做得很好,还解决了实际问题,的确比我这个空有一身化神修为的废物,还有正在宗门里笼络长老准备提前夺权的师妹都要强。该她做阁主。” 不度看着摇动不息的紫铜铃:“她的船干扰了我们对海的控制,我今后又怎么处理海上妖魔?” 紫铜铃的摇晃停了下来。 聂回川道:“这就是师父派我来的原因了。化神期修士的神识,难道还不足以代替紫铜铃吗?” 够是够用了,就是化神修士来做这个,非常浪费。 不度心情复杂:“阁主已经默认了吗?不论少阁主做出多离经叛道的事情,都随她去?” 而且还派手下的大弟子来替那头驴善后,这岂不是把她继任阁主之后的辅佐长老都挑好了? 为何这么看重那头驴? 叫正常点的弟子继位多好。 “她是金丹修士,更是下任阁主继承人,若是一直拘束着她,她又如何践行自己所选的道?”聂回川道,“一直躲在羽翼下的驴,是长不大的。无论她所选的道是什么,惟愿她今后能成为顶天立地的修士。叩问道心,可以无怨无悔。” 不度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察觉出不对。 你们这个驴,为什么躲在羽翼下? 第9章 躺平怪与学科奠基人 秦符生演示完船只的用法,便将自己连夜炼制的鲸条长船分给了巡航区域尤其遥远的几名弟子,还道:“若是海上封印有异动,先同我说。” 那几名弟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也不知道悟出了什么,又往不度长老离去的方向看了几眼,讳莫如深闭了嘴,纷纷抱拳行礼道:“少阁主放心,我等定不辱使命。” 秦符生有些莫名。 不过是叫他们先告诉自己而已,为何一个个正经得像是在宗门领了任务一般? 她想了想,觉得这不会对她的计划产生干扰,于是嗯了声,挥挥手,叫他们走了。 弟子们仍然行了礼,上船离开了。 秦符生看着船在水面划过的波纹,感觉氛围不是很对。 她还只是下任阁主,无权无势,像问道宗那些人叫她少阁主多半是出于宗门之间的客套,平涛阁内部一般管她叫驴来着,哪里用得着这么严肃? 一定是不度长老的原因,这个分坛的规矩太过森严了。 秦符生自认为找到了理由,没有放在心上。 不度长老再严苛也严苛不到她头上。 她又不是来此执行任务的弟子,不用听他差遣。 相反,秦符生有事要找不度。 她从西海分坛的如海处往里走,没走多远,就听到满檐角紫铜铃丁零当啷响个不停。 秦符生精神一振,大声道:“何处有妖魔闹事?我去解决它们?” 话音刚落就见不度长老开窗,从窗户里盯着她,神色一如以往的嫌弃,道:“没有妖魔。” “那紫铜铃……” “听着喜庆。” 秦符生只道是这位长老音乐喜好别致。 不过,她确实有正经事要问:“昨日问道宗弟子命悬一线,我叫他们来分坛借灵禽飞辇赶回去续命,不知事情顺利否?” “你倒是关心他们。” “他们差点送船给我。可惜我去晚了一步。不论如何,这份情谊弥足珍贵。”秦符生说起来,竟有些痛心疾首。 “行了。昨夜没为难他们,借灵禽飞辇给他们回去了。” 当时正跟老阁主隔空对谈,老阁主都说可以放他们走了,他不度还能逆着老阁主的意思不成? 秦符生听闻他们已顺利离去,点了点头,道:“还有一事,符生要请不度长老帮忙。” 不度长老一张嘴就没好气:“我还能帮你?你可是一个人就能炼制出一支船队的少阁主,便是化神大能都对你自愧不如,你能有什么事求到我这个普普通通的元婴修士头上?” 对于驴而言,这种程度的疑似阴阳怪气没有影响。 秦符生道:“弟子想请长老告诉我,哪些封印有松动,哪些封印有破损,哪里的海中灵脉有异动。” “你……” 你摆明了要搞大事。 “弟子预备杀过去,将即将破出封印的妖魔全都杀光。” 不度长老慢腾腾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弟子昨夜祭炼了一晚上的法器,对魔纹的作用效果仍有困疑惑。弟子认为,光一个鲸条对于魔纹的研究而言杯水车薪。就如我昨夜炼制的法器,最多只是比普通的鲸条游动得更快,如果遇到危险,如何攻击、如何防御,都是无解的。对于船,鲸条身上的魔纹只能开发到这种程度。弟子需要更多的妖魔,破解更多的魔纹,炼制更多的法器。” 一阵笑声从屋顶上传来。 秦符生感觉笑声有点熟悉。 “好,好,好。”聂回川从屋顶上坐了起来,不住拍掌。 他道:“阿驴还是阿驴。你一口一个弟子,听着怪怪的。谁知道啊,你只在自称上稍微谦逊了一点,实际上还是那头驴。” “大师兄!”秦符生惊喜道,“你怎么下山了?” 聂回川状似漫不经心道:“这不是,惹了师父他老人家不高兴吗?我下山避避风头,免得他老人家什么时候想起我,追着我满山揍,那怪难受的。” 不度抬了抬眼皮,没说话。 秦符生都被追着打习惯了,根本没意识到其他可能,很容易接受了聂回川的说法,问道:“师兄帮我吗?” 聂回川笑了声:“我这身懒骨头二十年没挪过窝了。别说帮你,我连剑怎么握都忘了。” 不度很想跳出来指责这个不要脸的化神。 但他又忍住了。 秦符生没有失望。 在她看来,她这位师兄就是这样的人,要是答应了下来那才奇怪。 那会显得他像是师父派下山来监管她的,而不是下山躲师父的。 秦符生道了声好,转头继续向不度长老道:“还请不度长老指路。” 不度长老不想指路。 他看了一眼聂回川,见聂回川点头,长出口气道:“如今平涛阁巡海,已比不得你上山之前。封印缺口遗漏得多,被我们查到得少。你若是想知道,不如跟着弟子们去巡航。” 秦符生诧异道:“我平涛阁的巡海已经失责到这种程度了?” 不度长老用谴责的眼神看着她。 因为他平时就不给人好脸色,反倒显得他目光平静。 秦符生道:“符生定然会把海上分坛建起来,彻底改变当下状况。” 不度长老嘴角一抽。 这难道不是导致当前令人绝望局面的根本原因吗? 聂回川出其不意问道:“用鲸条尸体建?” “师兄知我!” “我不知。我要是知你,我也成驴了。无非是想着你手中没有多少材料建分坛,又看你到处学魔纹,多半是要把鲸条尸体用起来。顺口说一嘴。” 驴子很坚定地将人划归为同类:“那是也知我。我原先的企划书里,所有计划都与正常炼器所用的材料相关。但师父不肯批我材料,师姐不学炼器,私库里没多少可用的东西。因而,我只能用鲸条尸体。” 她认真道:“鲸条本是千变万化的妖魔,身上的魔纹足够丰富。可惜,依旧缺乏能够转化海底灵脉的魔纹。我需要找到魔纹转化灵脉。” 聂回川躺了回去:“别跟我说。太复杂了,我从不好学。” 倒是不度在仔细思考:“什么样的魔物会长出能改变灵脉的魔纹?它们又不修行灵气,这种魔纹对它们有什么好处?” 秦符生道:“没错,不存在这种魔物。” 不度道:“是我这种几百岁的人逗起来有成就感吗?” 秦符生继续道:“因此,我要找的不是某一种特殊的魔物,而是尽可能多的妖魔。只有拆解掉足够多的妖魔,我才能理解魔纹的每一处细节都代表什么,从而逆推出我所需要的魔纹是什么样子。” 不度对这种缺字用就自己拆书造字典的操作瞠目结舌,觉得自己该早点跟聂回川一起躺下。 送走秦符生,他忍不住长出口气:“阁主到底给了她多大的放任?就这么让她去闹,真的不会出事吗?” “放心,阿驴心里有数。我也会看着。”聂回川道,“只不过,修真界会天翻地覆罢了。” 不度对那个只不过忍了又忍,想到聂回川是化神,认命地关上窗户。 第10章 船的真正用途(大修) 秦符生没能在长老面前讨到好处,转而去找了其他弟子,看看能不能问出海上封印的相关情况。 如今虽已是巡海时间,分坛却并不空荡。 有一部分轮休的弟子留在分坛里休息。除此之外,也有一些由海面巡航调岗到其他岗位上的弟子正在分坛里做着各种各样的杂事。 西海分坛的弟子对待秦符生是一如既往的客气,称得上知无不言。 只不过,收获根本没有。 更有弟子同秦符生道:“少阁主,不度长老独独在这一点上挑不出毛病。但凡我们巡海回来发现的问题,上报之后不度长老都会立马解决。我们西海分坛闹出妖魔的海域,多半都是因为巡海人手不足、船只不够用,长久无人巡视造成的,绝非因为不度长老怠惰失职而造成的。你想要在分坛坛主的职责上挑出他的毛病,难。” 秦符生不是很懂为什么他们的重点都在挑不度长老的毛病上。 她想了想,觉得应该还是因为不度长老日常的行事作风太过严厉,不得人心,导致这群弟子随便看到个从宗门内部来西海分坛的人,都觉得这个人跟他们一样,是来扳倒不度长老的。 秦符生对这类问题不置可否。 她本就不擅长权术斗争。非要说的话,作为筑基期就被定为下任阁主的人选,她对于如何做一个别人想扳倒的目标更熟悉一点,因此更没有发言权了。 秦符生道:“与不度长老无关,只是我想要了解。那么,你们近期没有巡视过的海域有哪些?” 弟子流露出“我懂”的眼神,把秦符生带到了西海分坛的巡海处,道:“近期弟子的巡海路线和西海分坛所辖海域的完整海图都在这里。少阁主随意。” 秦符生不知道他懂什么了。 她没有多说,借了以她的权限能够借到的所有排班表和海图,带着厚厚的书册回到了海上。 经过一夜,鲸条之尸已经散发出了一些味道。 并非腐臭,妖魔的尸体千年不朽都是正常的。 而是一种置身其中便会感到皮肤有如针扎的感觉,整个身体、整个元神都仿佛浸没在了毒液里,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慢慢同化、侵蚀的感觉。 飞到空中看下去时,便能见到鲸条之尸周围的海水简直如同隔夜的茶水一般,已经跟其他的海域有了明显的颜色区分,还是五颜六色的。 已经不能再拖了。 秦符生没有耽搁,取出方鼎,引动鼎中灵火炼制起了鲸条之尸。 这一次炼制主要是为了阻断鲸条之尸的魔气散逸。 妖魔被杀死时,它体内的魔气通路已经被斩断,血肉中的魔气却还存在。 血肉中本该形成大循环的魔气顺着断裂的通路被释放出来,故而会发生魔气泄露源源不断的情况。 相当于把拆开包装袋的妖魔重新打包封装,以免与外界的环境发生交互,不光污染环境,还容易让袋子里的东西变异。 整个操作只能算是材料的预处理,不涉及最终的地基建造,暂时不用引入转换灵脉的魔纹,天生长鲸条身上的那些就足够用了。 唯一的问题是,鲸条之尸过于巨大,以金丹修士的修为无法一口气炼制完成。 接到平涛阁弟子的千里传讯符时,秦符生正悬空盘坐炼制了一小部分的鲸条尸体旁边休息,身边悬浮着由数百个临时的阵旗和符文石编织起来的小型灵脉转换阵法。 她伸手掐住符纸,听到女修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少阁主,我是巡视坎方丁字号路线的弟子。有了你的船,我今天完整地巡查了整条路线,包括原计划十个月后才会巡查到的卯字号支线。卯字号支线尽头的封印有明显遭受侵蚀的痕迹,我正留在这边填补封印。” 封印有异动,的确先告诉她了。 先前借她船只巡航的弟子果然信守承诺。 秦符生刚刚露出笑意,就听到平涛阁弟子道:“少阁主,我终是平涛阁弟子,就算得了你的恩惠,也无法把这件事只告诉你一个人。我会同时再发一张千里传音符到西海分坛。不论你想做什么,都请赶在不度长老来之前过来这里。” “这就发了?” 秦符生惊了一声,有感到自己投资失败。 再抖了抖千里传音符,符纸没声了,里面录制的话已经说完了。 她摇摇头,把还没炼制完的鲸条尸体收起来,翻找起了先前借来的排班表和海图。 她原先打算借着这些宗卷了解到在平涛阁缺乏船用的时期,到底有多少封印被遗漏了。她好自己检查,看看哪些封印可以掀了。 但有了船的平涛阁弟子比她所想得更为尽职尽责。 已经有人利用船先去检查那些被忽视的部分了。 此刻,这些记录也就有了另一种用途,或者说这才是正经用途:用来找坎方丁字号路线卯字号支线在哪里。 找准位置,秦符生猛然合上排班表,一口气将半空中悬浮的阵旗和符文石全都扫进储物袋,只保留了最主要的那张海图悬浮在面前,随后御剑而起。 剑光划破重浪,顷刻而至,稳稳悬停在卯字号支线的上空,悬停在那座大半符文都已呈现出半腐朽状态的封印上空。 一个小罐子倒在封印阵旁边,细腻的灵石粉末从里面洒出来,融进了起伏的海浪之中。 借了她船的女修正站在船顶出口上,见秦符生来了,抬起头,脸上都是惶惑。 秦符生没有打招呼,也没有犹豫,手中剑光碾过已然半腐朽的封印阵。 封印阵碎了。 一股魔气从中散逸而出,除此之外,却空无一物。 已经炼化成船的鲸条幼崽忽然开口,发出女修的声音:“少阁主,我修为低微,没能阻止妖魔离开。我也负了伤,可以将我带回灵药阁吗?” 它想混进镇岳宗,不知道在图谋什么。 若非它夺舍的对象跟正常弟子长得很不一样,说不定还真被它混进去了。 鲸条船头上的洞口处,女修一动也不敢动。 她看着秦符生,用眼神示意秦符生快走。 秦符生悬停在半空,面无异色,跟鲸条船打招呼:“你能认出我?” “没错,我记得你今早上给我们带了一艘船过来……”说话声戛然而止。 鲸条船变化出人的双腿站了起来,伸出变化出的双手,语气困惑:“怎么是船?” “怎么不能是船?” 鲸条船坐在原地思考:“我有血有肉,有皮有骨,定然是此女记忆出了错。” 秦符生帮着它思考:“就不能是你的脑子出了错吗?” 鲸条船敲了敲脑袋:“里面是空的。的确有可能。” 就在鲸条船说出“空的”这个词时,秦符生乍然发难,拔剑而起。 绵长的剑意从她刃上迸发,灵动而空澈,如同虚悬于波涛上的河流。 鲸条船没有动作。 或者说,它也不需要有什么动作。 秦符生忽然有一瞬与自己的剑意失去了联系,接着,那不留死角的剑意就斩空了。 鲸条船看着她,眼中竟然有几分女修的悲痛:“少阁主,你就是这么对待忠于你的平涛阁弟子的吗?” 要不是用的身体不太对,倒真还称得上楚楚动人。 不度一赶过来看到的就是这倒霉场面。 他紧张道:“妖魔活过来了?” 他以为是秦符生炼制鲸条幼崽时没有彻底灭活。 秦符生道:“你这么说也没错。” 鲸条船的目光骤然变得凶狠:“你们一个个的,为什么都能看破我的真身!三万年前,我惑言从未失过手。但凡被我附身的生灵,无不是将我引入家门,被我吸食掉所有同族的血肉骨髓。” 不度长老看了眼封印大阵的残痕,脸色比平时还要难看。 他道:“秦符生,退后,你回西海分坛,立即跟阁主禀报!” 他自己则上前了一步,挡在了妖魔面前。 秦符生摘下斗笠,丢入海中,眼神清亮,一如流水般的剑意。 同时,她手中剑出鞘,泛着冷光。 不度长老被这驴操作弄得气都有些不顺了:“这是三万年前的妖魔,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秦符生道:“知道。” 镇岳宗三万年前开宗立派,所做之事便是将祸乱天下的妖魔赶尽杀绝,杀不了的就封印入海,还苍生一个朗朗人间。 此后,几乎灭族的人族才得以生息繁衍。 三万年前的妖魔,是被封印的妖魔中最难招惹的。 它们生在妖魔横行于世的时代,能与开山祖师一决高下。 它们的强悍,借着即将枯竭的灵脉修行起来的修士们望尘莫及。 秦符生舞出一片剑雨:“可惜,它是惑言。倘若它果真是凭自己挣开封印的,它当死在我的剑下。” 第11章 碎灵脉(大修) 平涛阁宗卷记载,惑言乃是妖魔之中最特殊的一种,并无实体,更不依靠血肉之躯上生长出的魔纹控制魔气流向。 元婴以下的弟子,若是道心不坚定,很容易会被它附体。 便是元婴,面对它时也不能轻忽。 一旦被附体,往往会祸及同门。 古时的宗门,被惑言附体而至于灭门者,不在少数。 它用着某人的身体,以言辞让原本亲如手足的人生出嫌隙,让原本有嫌隙的人同室操戈,待到一切都结束时,它才会抛弃被占用的皮囊,显露真身,在自相残杀到只剩最后一口气的人面前洋洋得意,再将所有人的身体乃至于魂魄,都化为自身黄云的一部分。 妖言惑众者,故名惑言。 要说正面战斗力,放在三万年前它的确不算强。 它只是很难杀。 刀剑会从它身体当中穿透过去。 火焰雷霆之类的法术只能让它分散,却还能再度聚集起来。 诅咒、神魂攻击之法,对于它而言只要把受到攻击的那一部分撕掉,便没有任何影响。 据说三万年前,镇岳宗的祖师爷杀了它好几次,却都被它逃掉了一部分身体,最终好不容易收拢了惑言身体的所有部分,为求万无一失,将它封印在了海中。 有关惑言的记录之中,祖师对于门人后辈的训诫便是,若是惑言再度出现,只能将其封印起来,切莫不自量力,意图斩杀。 只不过,祖师大抵没想到,训诫传到最后,碰到惑言的门人竟然是一头拧着耳朵也听不进劝告的驴。 剑雨潇潇,将鲸条船锁死在狭窄的空间之内。 不度长老看到这场面,没有半分欢喜。 近三十年来都在西海分坛值守的不度终于有了跟镇岳宗众人相同的心态:“倔驴!你一个金丹期逞什么能?给我回来!要拖延时间,也该我们这些老家伙去做!” 秦符生道:“我试试。” 不度长老顿时觉得,要是惑言这种妖魔的攻击手段仅仅不过是欺负道心不稳的修士,这头驴说不定当真是它的天克。 思索之间,他的动作并未停下。 御水之术已随着不度长老的手势而发动。 海水忽然活了过来,缠上了鲸条船的尾端,意图将它生生拖拽入海。 不度长老的眼瞳深处亮起两点星芒。 他欲以自身神魂为引,将这妖魔重新封印。 豁然之间,一片昏黄的云气从鲸条船头顶腾起。 那云气粗看上去不过是磨盘大小,然而以修士的敏锐,轻易便能感受到整片天地几乎都被笼罩在一种难以言明的氛围之下。 秦符生的真身于剑雨之中勾勒而出。 她看到,天地之间有虚幻的纹路聚散,每时每刻都不同。 笼罩在天空中的气息也随之发生着变化。 “是鬼哭之象!驴子快走,这绝非你能对抗的妖魔!”不度长老焦急道。 相传,惑言每吸食一个人,就会留一缕残魂在身体之中,享受那缕残魂永不得解脱的哭号。若是惑言已经祸害过了上百人,便会呈现出鬼哭之象。 它的身上会涌起千万个人的哭号之声,便是不动手,也足以祸乱一群人的心智,令其自相残杀。 不过,鬼哭之象不知为何没有载入正经的书册之中,倒是频繁在一些作者不详的小册子中出现。 他拔剑,一层寒霜直接附在了剑刃上。本就素白的剑身越发寒光湛湛。 不度长老飞身而上:“我活了七百三十六岁,平生所行之事皆无愧于心。如今,便是由着你这万年妖魔来拷问吾辈道心,又有何惧!” 天地之间响起虚幻而飘渺的声音:“你的道心算什么?还没你身后那名年轻修士的道心坚定。” 不度长老一剑斩入昏黄的云气里,冰霜般的符文如同冬天檐下的冰枝般自剑端往外蔓延。 这是借剑为媒介,实则行封印之法。 那虚幻的声音嘲讽道:“区区一个元婴,便是燃烧神魂,又能奈我何?何况,你害怕了。你都不敢图谋打败我,只想着拖延时间,等着那名化神来到这里。” 不度长老道:“不错。我是怕了。我正是恐惧我的门人弟子落于你手,才舍身挡在你面前。我是人,为何怕不得?我又不像你们妖魔那般生性残忍。” 漆黑的眼瞳之中,他的神魂透亮,犹如黑夜中不坠的星宿。 虚幻的声音发出笑声,在大海上卷起阵阵回声:“可你想要保护的人并不畏惧我。她甚至还在用没有用处的剑雨劈斩着我的身躯。真想等你神魂耗尽,借着你的躯壳给她惊喜。” 说话之间,铺天盖地的剑雨依然从天而降,穿透天空中虚幻的纹路,也穿透笼罩在天空中的气息。 不度长老轻叹:“毕竟是驴。” 她非要在这时候蹶蹄子,其他人又能有什么办法。 虚幻的声音道:“旁边那头驴,你所行之事并无意义,不是吗?” 剑气入海,劈开深埋于海底的灵脉。 而后,混乱到近乎混沌的灵气携魔气反冲而起,与正在下坠的剑雨摩擦起一片耀眼的光焰。 剑雨被狂乱的灵气与魔气冲毁。 秦符生持剑反退,卸着逆冲剑雨而上的灵气与魔气。 方才笼罩在天地间的怪异氛围,眨眼间就被这股力量冲得七零八落。 不度长老所站之处也被波及。 他被灵气卷动,转眼便被抛到了那股压抑的烟云之外,目光所及之处,天与海皆是清亮之色。 燃烧到一半的神魂却得不到收束,隐隐要冲破颅骨的限制,直接炸裂开。 正当他以为自己要自爆之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替他安抚神魂。 不度顾不得许多,当即盘膝于海上调息。 来的人站在他身侧,仰头看着风雷阵阵的远方,轻轻叹气,寄出一张传音符:“西海分坛求援,三万年前的妖魔破除封印了。” 风雷之中,秦符生以剑硬捍灵脉爆发的冲击。 即便有身法卸力,她依旧闷哼一声,鲜血从口鼻之中溢出。 惑言道:“你该知道,你不过是金丹罢了。哪怕你知道如何借助灵脉的力量,以你的修为,又能控得住几成呢?保护你的那位长老都逃命去了,你又能支撑多久呢?” 秦符生在天空中稳住身形,数之不尽的阵旗与符文石从她身边浮现出来。 远处,晴天之下的海面上,后来的人把手从不度长老肩上收回来。他道:“不好!” 风雷之中,秦符生再度铺出剑雨,携漫天阵旗与符文,以大阵强行引导漫天灵气与魔气的走势。 阵旗与符文接二连三爆裂。 自撕碎剑雨之后就开始胡乱冲击的灵气与魔气被一点一点引至秦符生规划的位置。 惑言的声音变得更加虚幻了:“你竟然还没放弃杀我之心!你以为我会乖乖等在这里……” 话并未说完。 昏黄的云气、暴乱的灵脉、正在破碎的第二波剑雨、动荡之中与天平齐的海浪,不知为何有了一瞬间的定格,随后散落成碎片。 第14章 巢穴原住民(本章重写) 天的确快黑了。 有镇岳宗的祖师看着,扎营的效率高得出奇。 具体过程为,通过猛虎一阵嗅闻找到一个妖魔洞窟之后,祖师一声令下,门下弟子们冲出去把里面的妖魔通通扎死,占领妖魔的洞穴为营。 秦符生也扎到了两只妖魔。可惜因为同门竞争激烈,不快点下手面前的妖魔就要被老祖宗们抢着扎死了,没留给妖魔多少发挥技能的时间。 她没见到被扎死的妖魔施展完所有能力,破解魔纹的难度增加了,只能叹息着将妖魔的尸体收进储物袋,待有空再拆解。 扎完妖魔的洞穴里安静了下来。 有两名本时代的弟子已经清扫出了一大片空地,在空地上布置着扎营的阵法。 其他弟子则排着队,把自己扎到的妖魔摆在宗主面前,等着宗主做出一番点评。 秦符生是三万年后的弟子,不用参与这次考核,倒是闲了下来。 她没凑热闹,只趁着这个机会原地坐下调息养伤。 三万年前的灵脉果然与后世不可同日而语。 哪怕是魔气极重的妖魔洞窟里都存在着极为精纯的灵气。 没过多久,秦符生金丹上的伤势便痊愈了。 她再度睁眼时,先前围在祖师身边的一大群本时代的弟子已经不见了,连带着她的师兄也不知去向。只有祖师还坐在虎背上,等她调息完。 秦符生起身行礼:“祖师久等了。” 祖师没说话,御使着猛虎往洞窟深处走去。 秦符生跟在她身后。 粗糙的岩石随着她们的步伐渐渐抛到后方,几度拐弯之后,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个地下营地。 营地的建筑主要是一顶顶蒙了皮革的白骨帐篷,细看之下,那些白骨像是扭曲之后的人骨。 帐篷之间的空地上熙熙攘攘,挤着的全是浑身流淌着脓黄血泡的怪物。 每个血泡都是一只眯着的眼睛,远远看去,这深埋于底下的营地就像是一个堆放满了怪物眼球的仓库。 秦符生手按到了剑柄上。 锋刃还未出鞘,剑意已漫上她的眼眸。 祖师猛然回头,拍了她脑袋一下:“你做什么?” 秦符生眼中的剑气退去。 她看了看满街区的眼球,放开了剑柄:“弟子不知这是什么,错把他们当成了魔物,还望祖师指点。” 祖师端详着秦符生,就好像端详着三万年后的时代。 她道:“他们是人。” 秦符生再看堆砌成帐篷的扭曲人骨,竟然跟眼球怪物如今的体型对的上。 她吃了一惊:“怎么会?” “如今天下都被妖魔占据,活在此方世界的人,要么被妖魔圈养成牲畜,要么为求自保以自身劳动供养妖魔,却依旧难逃被魔气侵蚀、被妖魔当作储备粮的命运。如此而已。” 与三万年后不同。 这个时代,完完全全是妖魔的国度。 秦符生沉默。 她无法把这样的世界和那个妖魔几乎只在海中出现的后世联系在一起。 不知要拼杀几场,才能把妖魔当道的世界扭转成后世的模样。 正想着,背生双翼的猛虎舒展开翅膀,羽翼轻轻挠过她的额头。 猛虎道:“三万年后的小孩,你不懂也没关系,这本就不是你面临的问题。你在这个时代顺带看看有没有你需要之物便可。你终究是要回到你的时代,去践行你的道,解决你的时代面对的问题。” 祖师看了猛虎一眼,点了头:“不同时代之间何必理解,各自无愧于心便是。我带你到这里来,不过是叫你选个住处罢了。” 秦符生目光扫过一顶顶帐篷。 最中间的帐篷上,一名本时代的镇岳宗弟子正在大声同已经没了人样的人们喊话。 他叫他们去收拾能收走的东西。 他说,镇岳宗可以带着他们堂堂正正走到妖魔的洞窟之外,去看外面的世界,去过自己的生活。 第15章 奇才认证 秦符生打了一手好算盘,然后听祖师困惑道:“我的剑叫做定浮生?” 队伍前面的弟子又在笑。 有人道:“宗主,这两人肯定是从哪里听说了镇岳宗在招人,又明白自己过不了入门考核,这才想了昏招说自己是三万年后的弟子,混过来跟您学个一招半式,打的是什么时候被拆穿什么时候走人的主意罢了。” 聂回川冷声道:“若是诋毁我跟驴子能让你通不过考核的时候好受些,你尽管说便是了。反正被遣散之后四海为家的又不是我。” 说话的人越众而出,看着聂回川道:“你我修为相差不多,不如比斗一场,用修士的手段来解决?” 聂回川咧嘴一笑:“好,就让我看看,三万年前被天地灵脉追着喂饭的化神,又有什么手段。” “够了。”出声呵斥的不是祖师,而是祖师骑着的猛虎。 猛虎道:“本时代无端生事者,考核成绩降一等。从三万年后来的,要是再有口角,我就把你押回宗门,关到时光回溯结束。你们两个可都服气?” 本时代挑事的弟子臭着脸道:“服气。” 猛虎铜铃般的眼睛瞪向聂回川:“你呢?” 聂回川褪去了先前的桀骜,又变回了先前锋芒不显的模样,道:“风渠师长都发话了,我自然不会再有异议。” 风渠眯了眯眸子,喉咙里低低咕噜了一声,被祖师捋了下巴上的毛。 一场争端消弭下去,隔阂却加深了。 本时代的弟子们加快了脚步,几乎赶着被魔化的人走,非要在狭小的洞穴里跟两个三万年后来的拉出聊胜于无的差距。 祖师眉头稍稍皱起:“下去之后记得按照我吩咐的布阵。阵法疏漏者,今晚上守夜。” 本时代的弟子们纷纷应诺,只当是宗主同意了他们快些离去,直接飞到洞窟顶上把魔化的凡人抓起来,背的背抱的抱夹腋下的夹腋下,叫他们带路去了。 前方很快空了,狭窄的洞穴里,只剩下了他们三人加上一只虎。 便是驴如秦符生,也察觉到了祖师有意将他们隔绝开,有话要说。 她想到刚刚的争端,果断一拱手:“祖师,若嫌带着我两人麻烦,我们便告退了。我们该带的话已带到,若是因为我们的缘故导致镇岳宗发展受阻,我跟师兄便成了镇岳宗的罪人,实在担待不起。” “倒不用急着往自己身上包揽罪责。若是想要拜入我门下的人因着这点事就要走,便是入了镇岳宗,也成不了什么大器。” 秦符生心下稍定。 说不贪图开山祖师的指点,那是假的。 她拜入平涛阁时师父已经不亲自教徒弟了,不知是教导前两名弟子耗尽耐心还是有别的缘故。 她平日里要么听师兄师姐代师教徒,主要是师姐,师兄一个躺平怪,面对课业似乎比她还要为难一些;要么借着阁主弟子的名头去蹭其他长老的课,后来蹭课技能点满顺带把其他阁的课一道蹭了又是后事。 要是能得开山祖师一番指点,将她先前磕磕绊绊所学梳理一番,对她今后的修行必然有着难以料想的好处。 但她秦符生又不是为着一点利益可以弃置其余所有事不顾之人。 她是平涛阁少阁主,是注定在沧浪之上践行自己所选之道的人。错失了祖师指点又如何?这番指点本就不该是她的。便是没有这番指点,依旧不耽搁她走出自己的道。 相比之下,她反倒可以接受因为宗门的利益做出退让。 因为这是她的宗门,这是她身为下任掌权者该肩负起的担子。她享受着旁人没有的资源,便该以旁人不会有的角度来看待宗门。 即便来到了三万年前,她依旧把自己当平涛阁的少阁主。 风渠道:“你们两人倒是有意思,要是年岁、排序颠倒一下,那就对了。” 聂回川不自觉拖长了音调:“风渠师长何出此言?” 被风渠的爪子呼了一脸:“你师门的驴都能为大局考虑,你身为师兄竟然差点为了一句口角打起来。你好意思!按说培养宗门继任者都选首徒。你这态度,不像是被培养过的。” 聂回川把风渠的爪子从脸上拿下来,慢腾腾道:“既然有驴挑大梁了,我又何必去努力呢?当个潇洒快活的人,做她不能做的事,不更舒服?” 这番摆烂发言,便是祖师听到了都皱眉。 祖师道:“风渠。” 猛虎得令,叼着聂回川的衣领飞到不知哪个角落里讲道理去了。 先前热闹的洞窟空了下来,只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从洞窟深处传来,被曲折的石壁回弹着,变得沙哑粗糙了起来,听不清是在讲什么。 似乎嫌这样还不够一般,祖师丢了一个屏障把周遭围住,便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秦符生的神色也变得郑重了起来。 祖师道:“谈谈。” 那双清亮的眸子直直落到秦符生身上,不像秦符生的眼神那般随时随地都能腾起一股杀气,却自有一番威势。 就仿佛她常居于高处,俯视众生。 秦符生道:“弟子在听。” “谦虚了,三万年后的宗主。” 秦符生诧异抬头,与祖师对视。 细看之下,那眼中的意味不再是面对门人弟子的俯视,而是一种对于同类人的打量。 天天蹶人的驴子头一次有了别人面对自己时的思路滞涩感:“祖师何出此言?” “那我的剑为何在你手上?你还尊我一声祖师,总不能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拿我的剑吧?”祖师顿了顿,“何况,它叫做定浮生。” 风云际会之下,天下苍生渺若浮萍,晴时繁茂,雨时翻覆。 待到世间太平,苍生安定,万般功绩承于剑上,剑方可名为定浮生。 秦符生修真界历史缺课严重,此刻师兄也走了,更无人帮她找补。 她板板正正道:“定浮生于宗门中沉寂万载,自祖师去后一直不认新人为主,便空置了那么多年。师父心血来潮把剑赐予了我,我恰好能拿动,便是如此。” “荒谬!后世镇岳宗是没有宗主吗?怎可把我的剑随意赐人?” “的确没有。” 祖师哽了一下,道:“看来后世我镇岳宗弟子代代奇才。” 第16章 正主的认可 一个宗门没有宗主这种事,对于大权在握的开山祖师而言太过匪夷所思。 但对于从入门起就习惯于十二阁轮流执掌宗门的秦符生而言十分正常。 只不过习以为常并不等于对这种特殊情况完全了解。 祖师问:“镇岳宗因何缘由采取这般特殊的制度?” 这个问题就不该问完全不学历史的驴。 秦符生叫了两声不知,难得起了点不安之心,道:“叫祖师失望了。” “谈不上失望,相反,我安心了。若是一宗宗主只是个金丹期,那才叫人紧张。我单独将你留下来,也是想问后世的镇岳宗是否到了穷途末路之时。”祖师摇头道,“你拿了我的剑,还能以弟子的身份慢慢成长,也算一件幸事。” 无关宗门,只为秦符生本人的境遇而高兴。 秦符生见过类似的高兴,那是她筑基的那一天夜里,师父带着她去了停云阁深处,给她指了定浮生:“镇岳宗从未出过入门五年就能筑基的弟子,更遑论是在这灵脉枯竭的时代。试试。能拿动,你是我平涛阁下任阁主。拿不动,不要张声,便是你师姐也不能说,明白?” 那剑裹着一条青锈密布的剑鞘,剑柄遍布暗色腐朽痕迹,像是早已被钉在坟墓中化为骨灰的死者,看不出半点能苏生的模样。 比起师父小心翼翼的叮嘱,更叫人好奇的是,这柄看起来早就报废的剑为何出现在停云阁。 停云阁向来只保管主人离开后还能再度认主的法器。 秦符生上前,握住剑柄,将其从锈迹斑斑的剑鞘出拔出。 刹那间,像是有一线天光于午夜时分照彻深不见底的停云阁之底,有不属于此世的称颂声遥遥传来,引得镇岳宗主峰的大殿都为之一动。 再看时,哪里是明媚天光,分明是朗朗剑芒。那称颂声不过是剑铗弹响,而剑上锈迹尽去。 剑活了过来,在她手上焕发新生。 师父站在她身后,眉毛和鬓发都因着狂喜不住抖动着。 那时,他才道:“这是我镇岳宗开山祖师的剑,剑名定浮生。得了剑,你便算是直接继承祖师道统,从今往后,镇岳宗上下再无人有资格说你的不是。” 他带着筑基期的秦符生离开停云阁,回平涛阁的路走到一半,又绕路到主峰后山的大殿里对着满殿牌位拜了下去:“弟子门下顽徒幸得祖师青眼,承祖师教导。我徒生性倔强,若是她今后不愿遵循古道,还望祖师网开一面,切莫强求。她特立独行,是弟子教导不力,莫怪我徒。” 那一夜剑引发的异象、师父非同寻常的温和,都像是一场幻梦,回想起来叫人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秦符生的确得了祖师的剑,可那剑在她手上没什么特别的。就连不沾血这一特点,放眼修真界,不过是千千万万的法宝共有的特点之一。光是秦符生所知,就有上百种炼器手法可以做到。 而后秦符生读了身为下任阁主该读的镇压妖魔的宗卷,萌发了去海上开分坛的想法,师父本人成了说她不是说得最大声的人,还长年累月满宗门追着她揍,全然没有当日对着牌位恳求祖师切莫强求的模样。 所有的珍重与爱护,只会发生在事情的真相还未浮现之前。 当一切事情落回正轨,而奇迹并未连续发生,以往的保护和看重就会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被欺瞒的愤怒和责难。 面对祖师的秦符生恍惚了一瞬,很有自知之明道:“弟子不才,祖师的剑并未在弟子手上展现旧时风采。祖师切莫对弟子报以厚望。” 不然三万年后她被师父追着揍,三万年前她被祖师追着揍,那也太伤道心了。 “倘若你是宗主,把剑用成这样的确是个问题。可你只是个弟子。所以,我说,这是一件幸事。”祖师敲了敲秦符生的剑鞘,“拔出来看看。” 秦符生依言抽剑。 剑身被血痕覆盖,早没了明朗天光的模样。 秦符生莫名惭愧:“弟子没好好对待祖师的剑……” “沾血而无剑纹。阿驴,你的道心不够清晰。” 秦符生睁大了眼睛:“定浮生该被鲜血覆盖吗?” “后世管我的剑叫做定浮生,掩盖了它的本质。于我而言,我的剑名为‘铭誓’。它本就是一柄要蘸着修士的血、听着修士以道心发誓的凶剑。所谓定浮生,该是誓言完成后才赋予剑的美名。不肯以道心发誓之人自然与此无缘。我也不知后世传成了什么样子,竟让铭誓沉眠万载。” 祖师笑眯眯看着秦符生:“怎么样?可曾后悔了?这根本不是一柄认主之后只带来好处的神兵利器,它是监视修士以一生践行自己的道的狱卒,也是要求修士为之奉献一生的无底深渊。这柄剑其实不该由你这般的弟子去碰,它该放在宗主的继任仪式上,督促宗主以一生去守护镇岳宗。” “符生不悔。” “嗯?” “符生恰好有道要践行,恰好有能坚持下去的道心。”秦符生竖剑,剑悬于面前,满剑凶光与她眼中剑意交相辉映。 她道:“弟子或许不够格做出祖师那般的功绩,让代表祖师道统的定浮生重现旧时威名。但是,弟子有坚守所行之道的执着。对弟子来说,铭誓不是凶剑,它是正适合我的兵器。” 剑上血光流淌,如同活过来一般,更显邪异。 铭誓的第一任主人便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点了头:“你这样子,不承我道统都说不过去了。” “弟子已有所愿践行之道。望祖师成全。” “正是如此,你才能承我道统。否则你以为铭誓为什么存在?你又以为我裴无顾的道统是什么?” 祖师说着,语气一转,道:“后世多半丢了我的道,否则何必把铭誓束之高阁,还以定浮生称呼它?叫了另一个名字,意义便不一样了。” 秦符生慢慢道:“弟子想要走出一条前人从未走过之路,师父、同门,皆认为我错了。我不敢笃定祖师站在我这边。然而即便是千夫所指,我所认定的事,我依旧会去践行。试过才知道该不该,才知道错没错。” 祖师看着她,道:“如此便对了。既然是我的剑,我还能教你几招。” “请赐教。” 屏障未撤,里面剑光飞舞。 风渠趴在屏障之外,打了个哈欠:“平生难得见到第二个握住铭誓的修士。她必然不是剑修吧?以宗主道心之癫狂,心思单纯的剑修握不住铭誓的。” 聂回川还如没挨教训一般懒洋洋的。 他道:“为何叫做铭誓?不是定浮生吗?” “定浮生是宗主以道心发下的誓言。待到后世,这誓言多半真实现了,所以你们只知道以完成的誓言称呼剑。这把剑真正的名字叫做铭誓,只有那些愿意将一生交付给几乎不可能的大业的修士才能握在手上。” “这么听来,这剑除了阿驴没人能拔出来。”聂回川道,“可叹祖师离去前还交代,只有定浮生的下任主人才能成为宗主。” “你们当真那么选宗主的?” “不错。就是这么多年一直没能选出来。” 风渠笑了声。 聂回川忽然皱眉:“不对,阿驴拔剑时,应该还没有现在这般坚定的道心。难道这把剑先要看拔剑的人是不是驴?” 风渠道:“你没注意到吗?宗主很喜欢这孩子。她喜欢跟你同一时代的驴,胜过了当前所有门人。” “这也行?” “铭誓同意了。” 聂回川无言以对。 在剑光暗淡之前,他听到风渠问:“你可认识我族群的后辈?” 聂回川点头:“是,我认识。三万年后的后世灵脉枯竭,您的后辈不如您这般威武,它夏季喜欢趴在房梁上睡觉,冬季要么钻到丹炉里取暖,要么满山上下蹭门人的暖炉。” 说的是平涛阁那只无所事事的宠物灵猫。 新入门的弟子往往不解为何灵脉已经紧张至此,阁主还要再养一只没用的灵猫跟宗门弟子争灵气。 可对于灵猫而言,镇岳宗是它世世代代居住的家。 后面拜入门中的修士才是外来者。 风渠道:“那倒也不错。此前我从不知道,追随宗主会是这样的结局。” 聂回川想着灵猫与面前猛虎的对比,不知道不错在哪里。 他抬眼看着屏障当中,忽然意识到,他也不知让驴发挥下去,对于镇岳宗而言又是一个怎样的结局。 第17章 万道入眼 单方面挨了一番打后,秦符生被祖师丢到风渠背上,由这只背生双翼的猛虎带着进入底下洞窟。 秦符生一根手指都不想抬,脸完全埋在风渠柔软的皮毛当中。 不知为何,她回想起了刚上山的那一年,她被师父捡回去后成日虚弱地躺在被窝里,灵猫便日日窝在她的肩颈之间,不时在她鼻子下方踩一爪子,试探她死了没有。 奇怪,灵猫皮毛分明细软得多,便是扎在一个七岁孩子的脸上都不会痛。 猛虎厚实的披毛则扎得她一个金丹期修士都有些发痒。 秦符生只当是自己想平涛阁了。她闭上眼睛,梳理起刚才所得。 她挂着平涛阁少阁主的名头,名义上主修的杀伐平乱之道学得稀松平常,加之又分了不少精力在如何做出旁人看不懂的海上基地上,那点道行就更不够看了。 师父检查进度时,曾丢下一句她的剑意比师兄师姐元婴期时还要通透些,也不再管她。 没有人知道灵脉枯竭时代的二十七岁金丹期对自身道法的理解该到什么程度,自然也无人引着她修行到更好。 直到祖师动手时,秦符生才从祖师的招招式式中见到了流露出的道意。 那是特意给她看的,千难万险阻隔于前也不需退避的道。 成功也好,败也成仁,一生按自己的所执所愿去活便是,这便是定浮生认同的道心。 趴在风渠背上,秦符生闭着眼睛,在脑海中复现先前挨的打,一点一点将她先前所见的道意化入神魂。 为何要去海上建立基地呢?她已是镇岳宗下一代里注定的掌权人之一,而距离灵脉的彻底枯竭,至少还有七百年。便是不管那些事,也不会对她执掌平涛阁的大半时日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这大抵也是大多数宗门对灵脉枯竭的灾难视而不见的原因。 起初,秦符生只是在害怕,害怕宗门的倾覆会随着灵脉枯竭的那一天到来,她如今所珍视的平涛阁、门中弟子、师兄师姐都会在天地巨变中转变成另一种模样,她想要阻止那一切。 这种担忧至今仍然存在,问题并未解决。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去别人不敢前往之地开创一番事业,成了她真正想做的事。 她是这一代最具天分的修士,若是就这样等着继承师父的位置,未免太浪费了。三万载前祖师有通天彻地之能,镇岳平涛定浮生,彻底改换天下面貌,她秦符生眼看着就要成为末代阁主了,又为何不敢拼上一把,去行前人未行之道,建下自己的一番功绩?既是成全自己,又是为修真界搏出一个未来。 已然确认的道心激起经脉中灵气的应和与丹田内金丹的共鸣,修行平涛阁心法而定型的灵力运转路线开始变动,与此同时,秦符生听到了天地间灵脉涌动的声音,天地万方,草木生长,雏鸟鸣叫,还有魔气回旋成魔纹的模样,在她的感知之中若隐若现。 平涛阁的平乱杀伐之道,万机阁阅览本质的道,星罗阁通览天地精髓的道,以她的道心为主心骨,纠缠交会在一起,纵览平生所学。 剑鞘之中,定浮生铮铮作响,不时有光焰贴着剑鞘口闪动。 聂回川走在风渠身边,想要伸手去探查秦符生的情况,又担心打扰到了她,犹豫着道:“这像是突破化神期的征兆,可阿驴先前只有金丹。” 风渠道:“道心稳固引发的异象罢了。她本身的境界并无提升。非要说好处的话,她今后做起她想做的事,会容易很多。” 聂回川怪道:“道心究竟是何物?我就没见过谁不突破境界也能像阿驴这般引发异象。” “一文不值之物。”祖师顶着聂回川质疑的眼神,悠悠补充道:“我是说真的。它只是一抹微不足道的改换日月的期许罢了,最多只能让修士被嘲笑为异想天开的狂徒。可若没有道心,修士跟装满灵气的容器又有什么区别?” “弟子明白了。”聂回川点头。 是开万世基业的狂傲,是改换天地格局的潇洒,故而,天地大道也以异象回馈这份狂气。 “你不明白。明白的是阿驴。” 聂回川正要说话,忽然听到驴子在风渠背上叫他:“师兄,我看到了。” 他快步走到秦符生身侧,问:“你看到了什么?” 秦符生举起颤抖不已的手臂,掌心里,一枚白色的火光正安静地燃着。 聂回川骤然屏息,满眼震惊。 万机阁的炼器之法需要灵火,然而平涛阁的功法练的是御海平涛之术,就没有哪个角落为灵火留下了位置。 因此秦符生以往炼器,总会借助一方小火炉,以炉中自带的灵火去炼制其他之物。 借助外物之道在修士眼里总归落了下乘,便是秦符生赢过了万机阁下任阁主,万机阁也没出面要求秦符生改换门庭。他们顶多在例会的时候抱怨两句平涛阁强势,把那么一个炼器好苗子拉去巡海,害得她如今平涛阁功法大成,拉不回来了。 而此刻,秦符生手上竟然有一道直接源于她的灵火。 秦符生道:“我看到了世间万物彼此相融相辅,魔气在灵符体系里也有自己的位置。而天地之间,不同灵脉也因着它自己的秉性,对周边生灵施以不同的影响。我不用再找魔纹了,只要我看过魔气流向,我就知道该如何控制。” 聂回川听她第一句就离经叛道,想问问她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好在,秦符生手上那簇灵火,把他的话堵住了。 于是他的满腹问题变成了:“你觉得我听得懂?” 秦符生撤了灵火,躺到了风渠背上,道:“也是。” 她立即逮住了下一位受害者:“祖师……” 祖师点头:“嗯,我听到了。你必然会在你的时代走出你的大道。” 秦符生得到了肯定,放松下来,躺在风渠背上睡着了。 风渠带着她走到了洞窟的深处,是三万年前的人聚居的地下城镇。 城镇中建筑主要是一顶顶蒙了皮革的白骨帐篷,细看之下,那些白骨像是扭曲之后的人骨。 本时代镇岳宗弟子早已跟这边的居民完成交涉,得到了几顶帐篷的使用权。 风渠把秦符生带入其中一顶帐篷,跟聂回川道:“这种地方不时会有妖魔过来。你看好你们驴,以防意外。” 聂回川道了声是。 他还没到身处这种地方都能躺得平的程度。 他做好了守夜到明日离开的准备。 却不想驴睡了没两个时辰就醒了。 她起身后都懒得去外面看一眼,直接就在掌心点了灵火,把鲸条之尸从储物袋里拖出来一部分进行炼制。 光是她拖出来的那一部分就把帐篷塞满了。 聂回川面前贴着鲸条之尸,背后靠着人骨之柱,自从晋升化神之后还没这么晦气过。 他道:“你便是痴迷炼器也不必急于这么一时。这里环境这么差,你回去再炼制不比在这里舒服?” “道就要时时刻刻践行。师兄,你现在不也在躺平吗?” 聂回川:…… 他纯粹是呆在这里不舒服。 要是这种状况他也能躺平,估计他也能有躺平之道的道心了。 第18章 战前征兆 灵火在魔物的尸体上流淌。 比起她先前用来练手的那尊用来保存问道宗弟子神魂的法器,如今她炼制魔物尸身的手法并不限于魔纹,更多的是一个个道符的变体。 学自万机阁的道符被秦符生做了一些调整,更好地烙在了鲸条尸体上,与尸体原先自带的魔纹相呼应,看起来更平和了。至于妖魔尸体那古怪的样子,顶多跟万机阁门下追求花样新潮的弟子做出来的风格不相上下,说不定还能送回宗门之内参加什么不正规的炼器审美大赛。 聂回川眼睁睁看着一具自己看着都厌恶的妖魔尸体变成精致的法器,内心有种天道颠倒的荒谬感。 平生喜好躺平的他难得有了一种好学的冲动,那就是去向祖师讨教一下何为道。 天道划分的灵气与魔气,是可以这样随随便便捏合起来的? 不等他摸到帐篷门边,帐篷哗啦一声就被掀开了。 本时代的一名弟子站在门外,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宗主叫你们做好防御的准备。白天被宗主追踪的妖魔和感染这洞窟凡人的妖魔一道来了,是场恶战。” 聂回川道:“知道了。” 秦符生把炼制到一半的鲸条之尸塞进口袋中,问道:“祖师有没有说,我们可以做什么?” 本时代的弟子一句有用的话都不想多说。 他看了秦符生一眼,嗤笑一声:“玩你的妖魔尸体去吧。” 聂回川不慌不忙道:“她可是铭誓的现任主人。” 知道驴得了祖师的肯定,他如今连吵架都吵不出火气了。 要不是这里环境不好,聂回川能躺着跟人说。 “你们先前还说剑名定浮生,现在能讲对,还不是被宗主纠正的。要不是看着天要黑了,我就不信宗主不会赶你们走。等着吧,你们明天要是还能跟我们走,我就放弃考核,自请离开宗门。” 聂回川道:“那可太好了,我真不想在后世的宗门里看到你的牌位。” 本时代弟子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然而,能把大师兄气到护驴的话,对于驴而言攻击力几近于无。 秦符生道:“师兄走吧,我们去周围看看哪里需要人手。” 聂回川不敢置信:“你还赶着上帮忙?” 秦符生道:“看看哪里需要人手,然后在他们人手不足时嘲笑他们,等着他们来求我们。” 聂回川总觉得这驴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甩人一蹄子。 驴子偏生还悠悠叹气:“再怎么说,这也是镇岳宗的场子,他们再是万般不好,也是镇岳宗门下。我总不能跟他们一般见识。” 这话说得跟她才是辈分更高的那一代一样。 聂回川莫名消气了。他古怪道:“你怎么想到这么说的。” “我乃是平涛阁下任阁主。护佑宗门,是我的职责。其他事情,再大大不过宗门安危。” 她上山五年就被定为少阁主,有些事情,便是耳濡目染也习惯了。 聂回川想到定浮生差不多算是祖师亲手指给这头驴的,她现在还真能用了。要论起来,她何止是下任阁主,便是当场叫一声宗主也不为过。 别说这些弟子还在入门考核中挣扎,便是真入门了,地位也还是不如她。 不过,真要叫宗主,放在他们自己的时代,得看已经形成轮流掌权制度的十二阁能不能接受了。 算了,回去他就禀明师父。这种事情合该十二阁阁主操心,他一个连辅佐长老都不想做的人,瞎想个什么劲。 聂回川步伐又轻松了起来,自在地跟在秦符生身后。 秦符生则仔细打量着洞窟各处的阵法,跟聂回川道:“他们用阵跟我们后世也不太一样。三万年前真好,所有的法术都是大开大合的,不像我们扣扣搜搜。要是平涛阁的封印阵法也能像现在这样,说不定岁影就不会逃脱封印了。” 聂回川道:“我虽是你师兄,却只学了平涛阁的道,最多只背了封印妖魔的阵法图谱。古时阵法与今世阵法有什么区别,你不用告知我。” 秦符生叹气:“可惜了。我还想同你说说阵法之道对于地底灵脉利用方式上的变化……” “阿驴。” “我知道了,师兄你接着躺。” 两人之间的学术氛围受到躺平怪影响,往不学无术的方向一路狂奔。 其他人则不像他们两个那般轻松。 参与入门考核的众人皆是严阵以待,生怕一有疏忽便落得万劫不复的境地。 宗主把考核地点定在对阵妖魔的前线,可不是让他们指望出事之后宗主出手相救的。 起码在这一代,镇岳宗要的是真正能与妖魔搏命的修士。 稍显轻松的只有洞窟高处的一人一虎。 虎此刻是自由身,并没有履行坐骑的职责。 风渠时不时抖抖耳朵,动动眼珠,又舔舔背上的毛。 “行了。”裴无顾道,“你要是真静不下心,干脆下去陪那两个崽子得了。” 风渠站定,道:“听着他们说话有趣罢了。” 裴无顾不言。 风渠定了一会儿又甩起了尾巴道:“一个金丹,一个化神。你还真能放着他俩不管?你再是严师,也严不到三万年后的弟子头上吧?” “我镇岳宗的宗主,不是在前人羽翼的庇护下成长起来的。毕竟拿了我的剑,承了我的道统,若是只做区区一阁阁主,我不甘呐。我看重的弟子,不独掌大权怎么行?” 风渠嗷了一声:“那也用不着挑今日吧?你我皆知,今日风声不对。若是他们两人所言不假,今日便可能是岁影来找我们寻仇的日子。那可是妖王之宰,你现在可有把握?” 裴无顾目光清冷。 她拔剑,割破手掌,将手中血浇于剑上。 剑纹流转,宛如一只凶兽自剑锋处俯首舔血。 血浇透后,剑上又添新纹,更显凶戾。 裴无顾道:“不过是三万年后归来的残魂。既然栽倒在我手上一次,为何不能再栽倒第二次?拼尽平生修为与我之神魂,我定要拿下它。要是连个残魂都拿不下,日后又如何面对坤沌,如何平妖魔之乱?” 风渠静了片刻,叹气:“是我白问了。我在指望什么?” “你怕了?” “我哪儿敢说。不过是早年承诺过追随你,没法反悔罢了。你之所向,我亦同往。” 裴无顾笑了声,血手去擦风渠的翅膀。 风渠唰地一下躲开了。 它谨慎地伸出前爪,碰了碰裴无顾没沾血的那只手。 下方,秦符生忽然停住了脚步,面色一变。 聂回川道:“现在知道紧张了?别怕,我都没察觉到妖魔的气息,它们还没攻过来。” “师兄,灵脉被截断了。” 秦符生吼道:“快改大阵!这里的灵气很快就会稀薄起来!你们这种大开大合的阵法,在灵脉枯竭时代用不了的!” 第19章 为全场兜底 秦符生的嘶吼回荡在洞窟之中。 值守阵法的弟子们连头也没回,依旧对着外侧严阵以待。别说先前那般嘲讽,便是连眼神都欠奉。 是极致的恪尽职守,也是极端的漠视。他们不把这个自称三万年后来到这里的弟子放在眼里。 秦符生握住剑柄,将猩红的长剑拔出寸许。 她道:“要是各位依靠这种阵法对敌,那么,战斗开始之后我便只能斩开灵脉了。如此,方能激发出灵脉之中残留的最后一阵灵气。做好准备,斩灵脉释放出来的灵气不太稳定。” 她想了想,补充道:“大概就像是修真界的火山爆发?” 聂回川看不得师门之驴自顾自叫着,却无人回应。 他上前一步,道:“何必管他们。出事了自有祖师兜底。” “那不行,我……” 话未说完,上方便传来祖师的声音:“照她说的做。阿驴,教他们怎么改。” 守护阵法的弟子们脸上浮现出不解的神色,然而却没有临战质疑宗主的道理。 他们看着秦符生,其中几位还朝她点了点头。 秦符生也不废话,直接凌空抛阵旗,在大阵上方把三万年后防御阵法摆了出去。 她摆完,还额外讲解道:“三万年后灵气枯竭,阵法对灵力流向的要求比你们现在所用的要精细很多,同时,每一条阵线能承受的灵力反而比你们现在所用的阵法更强。如果说你们现在用压阵杵约束出来的灵力流向是一个很小的扇面,阵旗能够约束出来的就是一条很均匀的灵力线。” 有本时代弟子忍不住道:“布阵之道,不就在于不同压阵杵之间振幅配合上?你连这一点都不懂,你来指导什么阵法?” 话音刚落,就听风渠道:“临战质疑指令,考核不通过。退到凡人那里去,战场上不需要你。” 说话的弟子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 他破罐子破摔吼了起来:“我不服气!宗主怎可轻信……” 不用风渠出手,也不用裴无顾亲自发话,他旁侧两名弟子便动手制住了他的行动,将他丢到了被阵法围绕的帐篷那边去。 聂回川稍稍惊叹了一下。 他想不到真进入到了临战状态,这群又刻薄又张扬的年轻宗师们能有这样的表现。 不过似乎这才正常。 否则镇岳宗早覆灭在三万年前了,哪里还有他们入门的机会。 他再抬眼看秦符生,只见这位少阁主神色如常,继续讲解着旧阵换新阵的注意事项,一点都没有因为这般严格的纪律感到不安。 那是掌权者的气场。 她完全理解这一幕意味着什么,故而不会对这些事情有多余的想法。 他闭眼,眼前浮现着那头一边逃命一边还回头继续输出的驴,仿佛生怕师父下手轻了打不死她一样。 再睁眼,只见少年修士侃侃而谈,神色认真,风姿无双。 只看此情此景,她合该做掌门人,将镇岳宗顶天立地支撑起来。 临战之时,秦符生交代极快,半句废话都没有。 说完,她目光在诸多弟子脸上一扫:“我知以三万年前后的阵法差别,你们定然无法完成全部。不要担心阵法的缺陷,只管放手去做,能做到什么程度算什么程度。我也会在中间布阵,以我在阵法之道上的造诣弥补你们力有未逮之处。” 全场鸦雀无声。 是她给三万年前的宗师们兜底,而不是反过来。 方今天下,能叫她服气的,大概只有镇岳宗的开山祖师裴无顾了。 秦符生手挥阵旗,将自己储物袋里多余的阵旗都发了出去,看一些在阵法之道上悟性不太高的弟子还在思索,道:“还不动手?” 被训斥的弟子吓了一跳,连忙拿起阵旗,按照秦符生在中央摆出的样品大阵,复制粘贴了起来。 哪怕是无所事事的聂回川都吓了一跳,他连忙抬头往洞窟上方看去,生怕祖师唤风渠当场下来按住秦符生,只因这头驴气场强得如同当着她的面篡宗主之权。 好在,祖师的气度比他想得更大。 上面安安静静的,除了旁观之外不做表态,已然把指挥弟子的权力都放给了秦符生。 秦符生目光扫了一圈正愁眉苦脸动手改阵的弟子们,见他们的做法没有大的纰漏,便也挥动着阵旗、蘸着灵石粉末,布置起了与所有弟子的阵法都有所衔接的大阵。 然而,即便所有人都严格依照战时纪律在行动,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的依旧叫人措手不及。 原先灵脉被截断,却依旧有滞留的灵气回荡在灵脉之中,渐渐漫溢出地表。 若非战时开阵会一口气抽干那些残余的灵气,灵脉截断的问题会遗留到数十载后才会酿成后果。 而现在,还没开阵,空气中的灵气突然就少了一大截。 本时代的弟子们脸色都变得难看了起来,就像是没被提醒就被丢到岸上的鱼。 在场的人,唯有秦符生与聂回川对这种氛围极为熟悉。 聂回川道:“这是,三万年后的灵气浓度。” 一瞬间,众人看他们的眼神都不对了。 这种灵气浓度他们光是呆在里面就难受得想死,这两个人,是怎么修炼起来的? 秦符生道:“继续。” 众人也意识到了,以他们原先的阵法,的确无法在这种灵气环境下运行。 难怪先前这个人展现出的阵法看起来那般精细而复杂,既不能容忍半点差错,又不设计几组多余的备用共振组。想要在灵气枯竭至此的世道实现阵法的效果,的确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但是,如此一来,阵法本身也会变得极为脆弱,稍有不慎就容易被击破不说,便是他们也不敢保证自己布置出来的阵法一定能够达到秦符生的要求。 他们真的能让这么精细的阵法发挥作用吗? 那位三万年后的年轻修士,真的能替他们所有人的失误兜底吗? 要是战前有时间先试试阵法就好了。 然而,这次对面利用的就是时间差。 几乎就在秦符生喊完继续之后,洞窟的东西二面同时出现了魔气的波动。 赤红的剑光与背生双翼的猛虎各自奔出,分别迎战。 东边如同一面怪异树皮做出的面具的,是白日里被裴无顾追击的妖魔。 西边像是一团由眼球组成的大黏菌般的妖魔,是用魔气感染洞窟中凡人的存在。非要说的话,它也是妖魔的主人。 “来不及起阵了。我们先追随宗主杀出去吧。”有弟子喊。 秦符生不慌不忙:“继续。” “可是……” 秦符生打断道:“你可曾注意到,阵法的光泽比先前暗淡了。” “对,你们时代的阵法太精细了,我们布置不好……” 秦符生忽然抬手,将一面还没插入预定位置的阵旗招到手中,再往某个灵力节点一栽。 除聂回川之外的所有人,都以为她发脾气了。 然而,阵旗落下之时,地面骤然出现波动,影子如同海涛般荡漾起来,先是映出了隔在遥远时空之外的那些人脸,接着那些人脸又颠转成在场众弟子的面孔。 “妖魔岁影,匍匐于岁月角落之中的影子,能转换时空中的正体与倒影。它将三万年后灵脉枯竭的世界的倒影偷了过来,限制你们的大阵,致使你们的任务无法完成。你们打算就这样同岁影认输吗?” 秦符生说完,忽然将阵旗拔起,大喝道:“继续!趁倒影还未完全成型!” 第20章 泥头车才是究极武器 对于三万年前的镇岳宗弟子而言,这便已经是足够的理由。 有一条战线他们这边,他们就必然要肩负起责任,将这条战线上的妖魔挡下来,不让它去影响正在鏖战的宗主。 没有多话,他们各自拿起了分到的阵旗,继续布置着残缺的阵法。 既然已经站到了修士的战场上,敌对的妖魔是不是妖王之宰已经不重要了。 战场上唯有生死。生死之间,畏惧、逃避的情绪是最微不足道之物。若是没有这等觉悟,他们就连跟随宗主参加入门考核的资格都不会有。 大敌当前,死战便是。战输战赢,不是他们该关心的。 时间紧迫。 岁影就在他们脚下若隐若现,不知道除了枯竭的灵脉,它真正在这个时代现身时,还会带来什么。 秦符生手上不停,却突然从阵法的灵力流向之中察觉到了极其不协调之处。 她抬眼,只见先前出言不逊的弟子那处阵法无人负责。 师承自三万年前的古旧阵法上,压阵杆在灵气浓度变化之中轻颤、轰鸣,一个阵的消耗就比其他阵法加起来的消耗还要多。然而由于古时压阵杆不能定向传播灵气的问题,被它吸引走的灵气大多都朝着不需要的地方散溢开了,没有被引导至秦符生需要的方向上。 秦符生回头,简要道:“大师兄。” 聂回川无可奈何道:“知道了。” 他往空缺的阵法走去:“回去之后,我定会把这里发生的事详细禀明师父。” 本意是叫师父看看他的关门弟子如今已能独当一面。 就是考虑到他一贯的形象,这话说得跟躺平被打扰后要跟家长告状似的。 秦符生手上动作不停,阵旗与阵线都一一落到了正确的位置:“你要是真说了,师父揍不揍我说不准,但你一定会挨罚。” 因为他危机关头还在躺平,不像是平涛阁的大师兄。 聂回川走到空缺的大阵边,停住脚步,朝洞窟原住民的帐篷方向回头。 先前因为质疑秦符生的弟子已经从那边过来了。 自从岁影露面,他便察觉到了不对。等到秦符生一番话说完,其他弟子回到了自己位置上,他也立即从安全的帐篷里朝这边赶来。 他在聂回川身边站定,伸手,叫阵旗落在他手上,看着聂回川道:“这是我与镇岳宗诸位并肩的最后一战,让我自己来。” 聂回川做了个请的手势,退开一步,看了看他的动作,还是上前拿起了阵旗:“其他人的进度都过半了。我这不是在帮你,是在帮大局。” 那名弟子没有拒绝。 他将应当废弃的压阵杆拔了起来,丢到了一边。 打斗声从众人头顶上传来。 染血的羽翼与一粒粒正在融化的眼球同时从上方飘落,赤红的剑芒与尖锐的狞笑轮番在洞窟四壁回荡。 下方却越发寂静了。 在阵线之间流转的灵光与地面上投射而出的异时代光影此起彼伏,相交辉映,无声而不显威能。 最中间的阵法在秦符生手上变得细致而复杂了起来。 它与周围所有阵法交错,编织成一张庞大的网络,以便在外围阵法受到无法抵御的冲击时形成缓冲。内部又分出几个不同的部分,以在对战时发挥不同的效果。 以阵法本身的复杂程度,它更像是一位阵法宗师精心盘算几天设计出来的,而非像秦符生这般反手之间临战布置的。 她完成阵法,垂手而立,忽然道:“这不够。” 一听这话,帮着本时代弟子理阵旗的聂回川呼地一下抛下阵旗跑来了:“还需要什么?” 秦符生闭目沉思。 她认为不够,是因为岁影入场。 光阴之道何其诡异。 他们是修士,只要灵力还在他们筋脉之中流转,就不会在光阴变迁中直接衰老、死去、归于虚无。 但谁能说出岁影的手段是什么? 它此次是为杀灭三万年前的祖师而来。 这时的祖师还远远没有血洗妖魔的天下、杀上妖魔王庭。 她并未达到历史上那个光辉万丈的鼎盛时期。 便是对历史的了解只限于背平涛阁的封印妖魔图谱,秦符生也知某个时期前后,被封印的妖魔数量急剧增加。这方天地的主人,方才从妖魔换为人族。 岁影要赶在那个时期之前,对还未完全成长起来的祖师动手。 它所动用的手法,一定恰恰是能够克制到当前的祖师的。 所以,那会是什么呢? 既然它能够从时光之中调转来灵脉枯竭时代的倒影,先前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将灵脉切断? 哪怕队伍里面没有她秦符生这般以道心阅览天地灵脉的修士,光是以祖师的敏锐,定然也能察觉到不对,无非是早晚的问题。 为什么要切断灵脉打草惊蛇? 秦符生骤然睁眼,目光直抵地面,几乎要穿透阵法的余光与阴影的阻隔,去探视那条灵脉。 因道心明澈而见到的天地运转的规则在她眼中越发清晰。 她的目光透亮,近乎于燃烧。 地下的灵脉几乎感觉不到了。 或者说,整个地下空间都感觉不到了。 地下成为了地上世界的不对等的倒影,无论是秦符生、聂回川,还是三万年前的这些弟子们,全都不在这倒影当中。 能够倒映出来的,唯有两只凶恶不减的妖魔,还有一位抱着灵猫、手持长剑的女孩。 女孩神色坚毅,然而……气息仅仅只是筑基。 岁影欲窃取镇岳宗祖师从童年成长一代宗师的漫长岁月,以她当下正战着的妖魔,杀死幼年时的裴无顾。 倘若她幼年时就被杀死了,自然也不会有后来杀上妖魔王庭的镇岳宗祖师。 要终止岁影的做法,只能想办法把它从一道融入时光阴影的形态里逼出来,让法术可以落到它身上。 秦符生稍加思索,掏了一面旗面鎏金的阵旗塞进聂回川手里:“你掌旗。” 这种装饰的旗只在起阵后临时切换阵法的效果时使用。 唯有坐镇阵中、把控战局的修士才会持这样的阵旗。 这旗要是拿了,就不知道秦符生要去哪里了。 聂回川哪里敢接:“阿驴你可千万别犯倔。有需要冒险的事,交给师兄就好。” “我心里有数。“ 先前布置的阵法只有防御的作用,想要把妖魔逼出来,只能先找到灵脉被截断之处,把灵脉重新引过来。 然后把灵脉切了,用修真界的火山爆发来打破岁影所维持的岌岌可危的平衡。 可惜,师兄太了解驴了。 秦符生这话一出,聂回川更是满脑子都是她这些年笃定的惊人之举,就更不敢接了。 两人争论之间,洞窟上方响起了碎石坍塌之声。 接着,数只或记载于平涛阁封印妖魔图谱之上,或没有记载应该是后来被砍的妖魔,都从洞窟走道之中挤了进来。 这是应妖王之宰号令而来的妖魔们。 它们身上有着与岁影类似的气息。 说明它们本体没过来,只是由着这位妖王之宰截取了它们巅峰时刻的年岁。 秦符生挥旗。 中间大阵亮起。 连成一圈的阵法也有了反应。 三万年前的弟子们临时接触另一体系的阵法的确有不少问题,阵旗错位十分常见,被导到错误位置的灵力一阵乱飞。 然而样品就在那里,能进镇岳宗的弟子们依葫芦画瓢,大多数部位都摆对了。 只要大半是对的就行了。 中间的大阵运转起来,硬生生补上外围阵旗错漏的灵力缺口,在最外侧造出了防御屏障。 竟然真的有用。 镇岳宗门下精神皆是一振。 那些被引到错误地方的灵力,只要位置不是太离谱,最终还是落到了中间的大阵里,经由中间的阵法再度分配之后又引到屏障之中。 精密而又有容错率的运转方式,令三万年前的弟子们看向秦符生的目光里充满了叹服。 “是了,岁影在准备耗时很长的招式,怎么会不防备我们打扰它。” 秦符生看着那些攻击着阵法屏障的妖魔,眉头一点一点皱起。 如今,灵脉被截取的原因有了更好的解释:岁影需要这一整条灵脉所具备的能量,供给这些被它召唤而来的妖魔的倒影。因此,从截取灵脉到替换成灵气枯竭时代的环境,中间有不短的间隔。 哺育妖魔洞窟的灵脉虽然不如后世沧海的海中灵脉暴烈,其中蕴含的魔气却犹有过之。再加上妖魔体魄远比修士强健,只要忍得,也能利用灵气。 它就是这么用的。 妖王之宰为了报被囚三万年之仇,先截断灵脉引出妖魔,再替换为三万年后灵气枯竭的环境,以求突然变更的环境能降低镇岳宗弟子的战斗力,更将他们辛苦布置的阵法报废,致使这群修士最后死于妖魔的倒影手中。 然而,它早已被封印怕了。即便选择的是未至巅峰的裴无顾,它仍然担心自己的手段杀不死她。 于是,它又加了一道保险:再引动一道投影,将童年弱小的裴无顾与当下的一代宗师替换,让她成年后的敌人杀了她。 前两道打算的确落空了。 一头不知从哪儿来的驴直接叫这群修士改了阵法,以三万年后灵脉枯竭时代的阵法应对。也不知道镇岳宗长到头顶上的修士干嘛听她的。 既然本该废弃的阵法都救回来了,发挥的作用还比寻常阵法更大,在它原计划里送死的修士们自然也可以缩在阵法后方,等到这波攻势过了再做打算。 此刻的局面,对它而言唯一的好处便是这些弟子被压制在大阵当中动弹不得,不会打扰到它调换童年时和成年后的裴无顾。 只要它完成最后的调换,其他计划不成功也能无所谓了。 裴无顾,这个压制了它们这群妖魔三万年的修士,总算能够终结于此了。 岁影感到一阵快意。 正想着,快意还未变成现实,就见那头驴在阵法之中抛出一条被炼制得怪模怪样的鲸条尸体,拉着一票本时代弟子跳了上去,大喊:“此番困局,唯有泥头车之术能破!还好我炼器了!看我碾死它们!” 什、什么? 岁影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它耗费巨大精力倒影过来的妖魔被吨位可观的鲸条之尸闯飞了出去。 以妖魔的体质,虽无性命之忧,一时半会儿却也站不起来。 然而这还没完。 驴叫道:“趁它们虚弱,砍了它们?” 本时代的镇岳宗弟子本就是在血与火中淬炼出来的,一见有机会,用不着她说,自发下去收割了这些被倒影到这里的妖魔。 倒影被破,维持倒影所借用的魔气与灵气反过来冲击岁影。 岁影被封印了三万年,早已不复巅峰,否则它也不至于借用灵脉之力去拉倒影。 受到冲击,它没能稳住,从时空的夹缝之中脱离出来,落到了当前时代的洞窟里。 一道赤色的剑光揪准了这个机会,将它从岁月的意义上劈开了。 岁影的最后一个想法是:分明之后的裴无顾都无法杀死它,只能将它封印,为何现在以血涂铭誓之人能斩裂岁月这个概念? 第21章 死得天下皆知 “真是宗主的剑!” 本时代镇岳宗弟子看着那道飞扬的剑意,总算心服口服。 挥出赤红剑意的那柄剑通体赤红,鲜艳的剑纹沿着剑脊蔓延,细看之下,尚有几分大道的玄奥含于其中。 天地之间,只有这一把痛饮鲜血见证誓言的凶剑。 此时此刻凶恶而锋锐的铭誓,终会在那近乎于狂想的誓言完成之后,褪去剑上凶煞,以定浮生的名字流传于后世。 然后流落到下一个如同他们宗主那样疯癫的人手中。 某种意义上而言,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秦符生顺着她所见到的使岁月褶皱的那一角阴影斩了下去。 灵力流动之中,她隐隐察觉到了万机阁通览万物本质的道浮现了片刻,却又因为与其他两道的交融而显得与先前截然不同。 她看到,那片阴影与岁月的联系在她手上断开了。 秦符生还要补上一剑,彻底消灭这只惹出大事的妖魔。 接着,她就看到这片被封印了三万载都不曾消散的阴影在快速挥发。 失去了岁月,岁影也就失去了对它而言最为重要的部分。 它本就是诞生于岁月流转之中的混乱化身。是光阴滚滚往前时,万物停留在某一时刻的剪影。 没有了本体,一道影子又能做什么呢? 秦符生将剑缓缓插回剑鞘。 她看见岁影被斩断之后,周围的时空就像是落入漩涡中的细沙一般,缓缓漫入某处虚空之中。 她环顾,只见其他人身上并无流沙,只有她与师兄身上不断往外流逝着细细的沙尘。 他们身上的岁月与三万年前的时空有落差,因此会顺着虚空之中的漩涡落入正常的时空里。 他们两人在这个时空停留不久了。 秦符生本能抬头,目光要去搜寻祖师的身影。 这是最后的道别。 正好一只血手从上方按了下来,将血手印印在她的额头上。 就在下方的剑芒斩开岁影不久,上方的战斗同样结束了。无论是千般面目的妖魔,还是这方洞窟中黏菌般的妖魔之主,都被三万年前的剑芒斩开。 秦符生道:“祖师……” “做得不错,阿驴。为了不干涉你本身的命运,我不会让任何与你有关的痕迹留在宗门记载上。但是,你是我镇岳宗门下最得我钟意的弟子。我会想办法给你留点东西。” “不必了……” 秦符生想说道心的通透就是她从祖师手中得到的最大帮助,何况祖师的定浮生都在她手上,她别无所求。 然而,面前的场景却模糊了起来。 她隐隐看见祖师将带血的手按在了铭誓上,嘴角带笑。 也许因为岁影已死,回去的过程比来时要轻松很多。 秦符生将定浮生从剑鞘之中抽出,轻轻抚过剑身上的纹路。 聂回川在她身后长舒口气:“总算回来了。我要在西海分坛睡到明天的花在我头上开出来。” 秦符生道:“师兄。” 聂回川一个激灵:“我跟你说,你可消停点。我们分明已经回到灵脉枯竭时代了,要是哪天一抬眼看到西海分坛被三万年前的妖魔围了,你觉得我们能对付得了?这次光是一个岁影就叫我们如此狼狈,以后一定不能重蹈覆辙了。” 秦符生没理会师兄把她当灾星一样的形容,道:“我上次不该劈灵脉。” 聂回川没跟上这脑回路的跳转:“什么?” 秦符生认真道:“岁影已经被封印了三万年,按理说就算活到了现在,也该虚弱不堪。可它居然还能把我们带到三万年前。” “妖王之宰,哪里说得准呢?便是你不劈灵脉,它说不定也有别的方法。” 秦符生摇头:“我当时带着那个时代的镇岳宗同门斩了它倒影出来的妖魔。便是这一招造成的冲击,就让它直接从时空的夹缝之中被冲出来了。也就是说,它脆弱到承受不了那么多魔气的冲击了。倘若那些魔气来源于它,或者它能够容纳那么多魔气,最多只会暴露出一点破绽。” 聂回川听得心灰意冷:“你怎么在给我做战后复盘?” “因为跟我一起战斗过的其他人,都已经留在另一个时代了。跟我有着相同经历的人,只剩下师兄了。” 秦符生成功激起了躺平怪的一点怜悯之心,在躺平怪做出的痛苦牺牲里继续道:“既然后面战斗用的是被截断的灵脉里的力量,那么,带我们穿越三万年光阴的力量,总不会是它自己的吧?正因为我斩断了灵脉,才给了它借力回去的机会。这是我的疏忽,今后再面对破出封印的妖魔,我会多想想其他方法。” 聂回川想到去时还跟他辩驳提升斩灵脉之术可行性的驴子,复杂的话语三番五次涌上喉头,最终只道:“少阁主思虑之深,是我这等只想躺平之辈难以企及的。” 秦符生已经习惯了躺平怪的作风,没把他的回答放在心上,闭眼参悟起了这两日异时空之旅的所得。 待到沧海涛声入耳,她才睁眼,看到封印惑言的残阵依旧在海面上浮荡。 周围的一切还是她离去时的模样,就连先前被斩开的海中灵脉,也在波涛的回荡中再度被压回了海底。 一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骤然充斥在她胸怀之中。 秦符生长长舒了一口气:“回来了。” 话音刚落,同样被从三万年前传送回来的鲸条之尸当头砸下。 泥头车之术重演。 只不过对象不太一样。 秦符生被砸入海中。 她刚从海里爬起来,还没来得及收起泥头车,便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宗门那边为你举办葬礼的讣告都发出去了。你这时候回来,倒叫镇岳宗如何是好?” 秦符生诧异回头:“这么快?” 老阁主站在她身后。 海风吹起他的衣摆,将这位守护了平涛阁一生的老修士勾勒得形销骨立。 他道:“为师亲自签发的,自然是快。” 秦符生茫然地看着老阁主,不懂自己才被岁影拉到三万年前不足两日,怎么一回来就得知自己死得天下皆知了。 一团毛色暖白的猫跳上老阁主肩头,冲着秦符生嗷呜嗷呜叫了半天,声声猫叫都是指责。 老阁主负手而立,任凭宠物灵猫替自己教训整整一日生死不知的小弟子。 虽然听不懂,秦符生依旧被宠物灵猫指责得坐立不安。 她拱手求饶。 猫不依不饶,跳到她身上嗷嗷叫着用爪子拍她的脸。 秦符生承受不住这份良心不安,转而向师父求助:“师父,你怎么把它带来了?” “风白阳非要来。你是它认养的小孩,它非要看到你的结局才甘心。” “风白阳认养我?”秦符生念着猫的名字,有种巨大的错位感。 “不然?你当它当初日日试探你是不是活着的心是假的?”老阁主一声冷哼,“谁知道你一长大,尽做些找死的事。” 等到灵猫教训累了,挂着秦符生的脖子睡着了,老阁主才走到秦符生面前,从储物袋里抽出一顶在海水里泡过很久的斗笠,一抬手将斗笠盖到她头上:“准备带回去给你立衣冠冢的。想不到你竟回来了,衣冠冢只能另寻他物。” 秦符生觉得有哪里不对:“等等,师父,我都回来了,那什么冢是不是……” 是不是可以不立了? 可惜她难得正常的话语还未说完,就被师父抢了话:“是了,如今你可以自己躺进去了。” 秦符生嗅到熟悉的氛围,连忙转身跑路。 师父果然拔剑追了上来:“倔驴!你如此不惜命,可还有半点身为下任阁主的自觉?看到我知道跑了?啊?你看到妖魔怎么不跑?不度长老都说他想给你争取时间,你怎么不跑?你给我回来!葬礼你自己出席!为师今日非要叫你自己去处理你死的事情!” 第22章 失败葬礼的回收利用 驴撒蹄跑起来自然极快。 奈何她跟师父之间的境界差距非同小可。 没跑出几百米,就有凌冽剑风贴着她脊背戳着她跑。 秦符生异常手熟地拔出定浮生,将差点就追到她的剑气挡了下来。 背后的剑意刚挡掉,面前直接幻化出师父的身影,手中剑同时斜斜向她脖颈处斩来。 角度极为小心,避开了正睡着的宠物灵猫。 秦符生吓了一跳。 她是挨打挨习惯了。可硬要拉着她去参加自个儿葬礼的师父,她还没习惯过来。 好在她手比脑子更快,趁着身后被挡下的剑气还没消散,秦符生手腕一抖,剑气便被定浮生偏振了起来,斜斜斩向老阁主。 同时,定浮生贴着她锁骨擦到了前方,好险挡住了师父的剑。 老阁主本人的剑气并未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他随手一甩袖子,那道剑气就消融了。 出手教训还未成长起来的徒弟,他用不着使什么真本事。 剑砍到定浮生上,老阁主轻轻咦了一声,却不是为秦符生能护住脖子,也不是为定浮生上绽放的血纹,只是为了剑刃落下时的手感。 平涛阁的道本源于水,再是锋锐无匹,也有生生不息之感。 劈下去之后,理应感受到剑上的对抗如同波涛一般一层层而起,涌动不歇。 然而他的剑落在秦符生剑上,却有一种劈空的失力感。哪怕他实实在在劈中了。 便是他没有动真格,他的剑也不该被驴这么挡下来。 偏生这头驴毫无自觉,依旧叭叭道:“师父,要不我回去躺几天走个过场,你趁机把下任阁主之位交给师姐。等宾客都走了,我再隐姓埋名出来,从此我在这边一心一意建设镇岳宗分坛,宗门事务全都由师姐打理。” 老阁主一听驴叫就有点难受。 他将剑抽回,在驴希冀的目光之中再度劈了下去:“倔驴!你可知你葬身沧海的消息传回去之后,最高兴的就是你师姐。你葬礼就是她在主持,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镇岳宗在办下任宗主即位的庆典。” 秦符生道:“我们镇岳宗不是没宗主吗?” 说话之间,她手上也没闲着。 道心通透之后,她所修行的三道在眼中融合,以剑对战之时,她已然在下意识拆解对方的招式,寻求最有效的方法攻击回去——把万物都看做事可拆解的题,这正是融合了阵法之道的打法。 老阁主的剑招映照在她眼中,清晰可辨。 顺应老阁主的攻势,她先以灵力引动风中灵力的流动,做了一个能对师父的剑稍加影响的陷阱。待到师父的剑按照她预先设计的那样偏转,秦符生便毫不犹豫一剑斩到剑上汇聚了诸多灵力的那一点,却并非原本用以攻击的点,更像是藏在剑锋背后连接各处灵力的要道。 其重要与脆弱,就像是人的腰。 剑锋斜飘了出去,没伤到她一丝一毫。 打歪了师父的攻击之后,秦符生目光一愣:师父看着来势汹汹,怎么这么好对付? 以前揍她不这样的。 难道她死而复生,倒是叫师父舍不得下起重手来了? 稳住被打飞的剑对于老阁主而言轻而易举。 重新梳理灵力波动握稳了剑,老阁主将剑背到背后,先回了秦符生的话:“所以说不知道的才会当作下任宗主即位的庆典。寻常的阁主传位大典,实在难以容纳你师姐的喜悦。” 秦符生细细一想,觉得非常合理,就是有个问题:“现在就庆祝得那么隆重了,等到师姐正式接位,她准备办成什么样的庆典来庆祝?要是正式的传位大典没有庆祝我死的葬礼隆重,那她到底是为何高兴?” 却听师父凉凉道:“你是过问自己的身后事还不够,还要现在就把我的身后事一并过问了不成?” 秦符生立即缩头:“弟子一时好奇,莽撞了。” 老阁主懒得计较她这驴脾气,问起了正事:“你如今的剑道怎么回事?” “符生幸得祖师指点,悟了道心。”秦符生见师父不拉着她去参加自己的葬礼了,悄然呼了一口气,将岁影破出封印之后发生的事一一说明,把这段奇特的经历事无巨细全都汇报给了师父。 老阁主静静听着她的汇报,目光不时闪动。 等到秦符生讲完,他才道:“你师姐这场宗主即位大典举办得正是时候。” 秦符生一见事情还是没能躲过去,又要跑。 不料跟师父的距离没能拉开,被师父揪了驴耳朵,往他那边一拖,竟叫她摆脱不得。 秦符生求饶道:“师父,不是我逃避现实,实在是,这葬礼它不伦不类。它就不是现实。” 老阁主道:“你可知为何此次你的葬礼办得那么快?” 秦符生没想到师父还能继续跟她探讨办葬礼的诀窍,只能道:“还望师父指教。” 老阁主斜了她一眼,又将手中的驴耳朵一拖,听她喊痛,才道:“我先前接到了你师兄的求援,赶来这边时,见到不度长老神魂受创,而其他人根本说不清当时发生了什么。不度长老调息完,跟我说,三万年前的妖魔破开封印了。 “我沿海巡视,只见惑言和岁影的封印都被破开了。海底残留着灵脉爆发的痕迹,而海面上,漂浮着你的斗笠,不见你人影。想来你同你师兄加起来都不能在三万年前的妖魔面前留得全尸,我便先回去给你们两人写了讣告。” 秦符生啧啧称奇:“还有师兄的份。” 他躺得那么平整,到底还是被她连累了。 秦符生莫名有种拖人下水的快乐。 因着这份快乐,驴耳朵三度被拉扯。 她嚎叫出声:“师父别扯了别扯了,再扯真成驴耳朵了。” 老阁主不光扯她耳朵,还刻意抖了抖,抖得驴子嗷嗷叫,才道:“你有无驴耳,又有何差别?” 把门下阿驴打击得哑口无言,他又道:“我将讣告发出去后,便把平涛阁事务全交予了你师姐,随后便往西海这边来了。” 这俩不省心的货色回来之前,平涛阁门下,正统一脉灭门大半。 无论先前定下的下任阁主是何人、对门中的关门弟子花费了多少心思,老阁主都没有选择了。 他只剩下一个可以托付的继承人。 而疑似杀害两人的妖魔还在外面游荡。 那是三万年前的妖魔,放在被封印的妖魔里也是最强大的那一种。 当世修士,没人敢说自己能斩那般凶恶的妖魔于剑下。 没有太多犹豫,他把一切阁主的事务和印信交给了二徒弟,自己孤身带着猫背着剑,来到海上,寻觅两只不知为何销声匿迹的妖魔的踪迹。 这是他身为现任阁主的职责,也是他身为师父,应当对自己徒弟做出的交代。 离去之前,一向把阁主之位视为毕生所求的二徒弟接了他的印信,神色却有些抗拒。 那时,他对二徒弟说:“别哭丧着脸,镇岳宗就没哪任阁主上位时垂头丧气。如今,平涛阁只有你了。我此去之后,你便代表了镇岳宗十二阁之一。你不是一直想要阁主之位吗?此时不欢庆,再待何时才能重温得偿所愿的欢喜?” 待到他抵达西海,便听说名为葬礼的庆典已经办起来了,盛大得其他宗门都发信函来过问镇岳宗时隔多年是否有了新宗主上位。 秦符生不知背后许多事,只是后知后觉惹了大麻烦,扰乱了平涛阁的日常事务,生出些许悔意:“弟子今后定会步步谨慎。” 老阁主冷笑一声,一直把她拖到还在举办的镇岳宗庆典上去。 合道修士的赶起路来,万里之遥不过一瞬。 正是如此,老阁主才能在一日之内把徒弟的葬礼都办理起来。 就是对葬礼的主角而言太过刺激了。 他们抵达的时候,酒席甚至还没结束。 秦符生揉着耳朵问师父:“我躺哪儿?” 就看老阁主招来师姐,指了指她。 师姐一见她,立即过来拉着她的手臂,欢喜道:“阿驴呀,你看我这葬礼都办一半了,你怎么这时候回来?” 秦符生非常配合:“那我走。” 被师父踢了一下小腿肚。 意思是有他看着,她不配合葬礼不行。 师姐笑眯眯道:“来都来了……” 秦符生接话道:“人都死了……” 又被师父用剑鞘敲了敲脑袋。 秦符生回头,试图再拖师姐下水:“我说的话跟师姐极为相配。” 只听师父道:“别逼我把你埋下去。” 秦符生只能认命回头:“师姐,你看今天能把我安置在哪儿?” “这好说,这场典礼本就是为你举办的,无非是从庆祝你死变成庆祝你活了。你还是主角,这点没变。” 秦符生一愣:“这庆祝的事情,还能这么改?” “这不当然吗?你死,我得阁主之位,正当庆祝。你活着回来了,还需要其他理由吗?” 秦符生觉得好像很有道理。 她点点头,就要跟着师姐走。 却听师父又道:“书铭,把阁主印信拿出来。” 师姐一边拿印信一边道:“这是当然。这本就是师父叫我代为掌权给我的。如今师父回来了,自然应该还给师父。” “给阿驴。” 此话一出,海书铭的目光都惊悚了。 她看了看老阁主,又看了看秦符生。 若非担忧当着师父的面这么说有些大逆不道,都想问问这头驴是不是趁师父不注意踢了师父脑袋。 秦符生并不比海书铭好多少。 唯一好的一点是有话直说。 她道:“师父,你莫被我气糊涂了。弟子混蛋,日后来日方长,难免多气你几次,如今你早早就被我气糊涂了,今后可如何是好?” 老阁主只当没听见这几声驴叫,拿过阁主印信,放进秦符声手里,道:“今日这番庆典的阵势,不算辱没你。拿去参加庆典吧。日后不想履行阁主职责便放在我书房,想用了,随时过来拿,不必同我说你拿去做什么。若是敢乱用,门人告到我这里,我打断你的腿。” 这是承认她阁主的位置,从此不再是少阁主,只要她想,随时有阁主之权。 还放她自由,平时随便她去捣鼓海上分坛。 秦符生听到打断腿几个字,安心了。这才是师父会说出来的话。 虽然不知师父为何如此,但得了便宜的是她,她没有反对的必要。 秦符生拱手道:“弟子知道了。弟子今后定不做有损平涛阁之事。” “罢了。我不敢奢求太多,你问心无愧就好。” 海书铭终于忍不住道:“怎么回事?别人在我这庆典上说镇岳宗宗主的上位庆典也就罢了,阿驴回来就真要上位?反正都有人上位,上位的人为何不能是我?” 第23章 给吃瓜群众一点驴子震撼 当秦符生拿着阁主印信出现在镇岳宗大殿上,在这次大典上露面时,底下排开的酒宴长桌传来声声碗碟打碎的声响。 入场的人皆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在座的都是修士,理应见过大世面。 奈何看着当事鬼站着参加自己葬礼的场面,当真难得一见。 应邀而来的飞羽门掌门与旁边落座修士攀谈道:“早听闻镇岳宗别具一格。旁的宗门要是有操控行尸之法,多半要藏着掖着,生怕被当邪道宗门惹了天下怒。镇岳宗就不,他们不光不藏着,当下还直接用到葬礼上来了。” 他不是什么大宗门掌门,身份地位不过堪堪得镇岳宗相邀罢了。 就连分到的座次也极为偏远,与大殿之门为邻,全靠修士的目力和耳力才有了些许参与大典的参与感。 旁边方才落座的修士一默,没有说话。 倒是他左侧已经攀谈过好几轮的丹岩谷长老道:“便是他们用了又如何?这天下宗门,还能把他们当邪道给祛除了不成。” 说话间,在师徒俩对剑剑风里都没醒的灵猫骤然睁开眸子,见到一群人都盯着自己,炸了满身浓毛,嗷呜一声跳起来,顺着桌下跑了下去。 直到这时,飞羽门掌门旁侧落座那人方才悠悠道:“不是行尸。” 说话间,就见那出席自己葬礼的修士自己揭了斗笠,额上血手印鲜红得亮眼。 是回到现世之前,祖师落于她额上的一抚。 飞羽门掌门立刻就跟身侧那位仙气飘渺的老修士道:“我说前辈,这你可说错了。你看这人死得多惨,这额头上的血色多亮,分明是头颅受重伤而死的模样。” 有那么一瞬间,他分明看到老修士的手朝剑柄伸去,差点以为这人正是杀了少阁主的凶徒,如今借着吃酒宴的名头堂而皇之进来落座,正是为了来欣赏自己的击杀成果。 好在,那手在碰到剑柄前又放下了。 他还是没说话。 飞羽门掌门心中警醒,不太敢跟这位随时可能生事的狂徒说话,转头同丹岩谷长老道:“我刚落座的时候还感叹说镇岳宗大气,丧事喜办,先前那场剑术表演可谓精彩至极,打到最后场外的鼓声和琵琶伴奏都是一绝。就是半点葬礼的味道都没有。这不,一转眼,死者连个妆都没画就上场了。前后落差之大,也不知道镇岳宗是怀着怎样的心态举办这场葬礼的。” 说话间,就见前方的秦符生举了举手中的印信,道:“多谢各位远道而来,见证我登阁主之位。也谢谢师父,这么早就把阁主之位传给我。诶,师父,你别坐那么远,替我说两句。我又没踢您老人家的头,您为何想不开直接传位给我?” 在座修士瞠目结舌,纷纷翻出受到的请柬,一看,“葬礼”二字霍然印在其上。再用法术一测,也没幻术的影子。 原来你们镇岳宗丧事按照喜事的规格来办,就是为了让死者本人上台告诉大家,这就是一场喜事? 你先把头上的血擦一擦呀!你这样谁看不出你是刚刚才掀开棺材盖爬出来的? 难道这场庆典从一开始就是丧中带喜的?少阁主能爬起来就是喜事,爬不出来直接当丧事给办了? 大宗门玩得这么大的吗? 再一抬头,见到葬礼主角正拿着印信在前方好端端站着。虽阁主该有的威严半点也无,但平涛阁上下都奇迹般的没有发声,多半是真的。 只是听她的语气,老阁主多半没出事,却不知为何不曾亲自过来替她授印。 飞羽阁掌门便听身侧老修士沉沉叹气,坐也不坐了,起身要走。 正好桌下探出一只猫头,见他在这里,上前三两下钩住他的衣角,爪子一伸,三下两下跳到他的肩头,抱着他的脖子便是一通指责。 老修士刚忍完驴叫又要忍猫叫。 他道:“是你自己要黏着她的。” 灵猫如遭雷劈,赶紧舔顺了炸起来的毛,接着又毫不讲理地指责起了他来。 老修士只得承认:“是了,我不该这么早就把阁主之位给她。风白阳,你见过我平涛阁数代风雨,便该清楚,我不过是一代庸才。我看不出那头驴能走多远,我所做的,只是让她所行之道上少点障碍。” 话音刚落,就听某头驴子杵在他身后叫道:“那为什么之前师父还拦着我去西海办分坛?” 老修士闭了闭眼,转过身。 就见秦符生已经追到了他跟前,与他一同站在大殿门口。 不光她追了过来,就连其余十一阁阁主都带着各自门下从前座赶到门前,眼里全是看戏的眼神。 当代平涛阁辅佐长老,他那不幸染上几分驴气的师弟,更是道:“师兄归来,二话不说就把印信交给阿驴,还不与我等同席,是何意思?若是谁得罪了你,以你的气势早就追着打了上去。莫非你真被阿驴气老了不成?” 老阁主斜了一眼秦符生:“我不想看到谁,你们心里是没数吗?若非做了阁主还被追着打太失脸面,我早拔剑了。” 秦符生手里拿着印信,毫无自觉论证道:“师父,前面十五年为了这事你追着我劈,如今却突然把印信给我。这前后待遇就不像是给同一个人的。弟子想不清楚。” 老阁主没好脸色道:“我给你印信,只是给你当前实力应有的待遇。下一代弟子超越老阁主时,老阁主给出印信的先例比比皆是。你是我弟子,我应当公正待你。这不见得我就待见你了。我也说了,要是你所作所为惹了众怒,门人告到我这里来,我打断你的腿。” 这句话再度在大殿中炸起惊雷。 他那半驴师弟道:“这头驴才入门多久?怎么就打得过你了?” 入门更久的聂回川和海书铭到如今还被老阁主按着打,否则以海书铭的野心,多半早就逼着老阁主交出印信了,哪里还有阿驴的事。 信息差了一重的其他宗门则翘首朝这边看了过来。 一边看一边还议论道:“今天闹出这事的真是镇岳宗之驴?那就不奇怪了。” “别说今天闹出这事不奇怪,今后镇岳宗变成什么模样都不奇怪。” 无数黑锅铺天盖地朝秦符生飞来。 无论镇岳宗同门,还是其他宗门看热闹的,他们更愿意相信老阁主是偏爱那头驴遭了反噬,被驴蹶了脑袋,否则他人还活着,门下也有两位正常的弟子可选,却把印信交给驴,这算什么事? 老阁主抱起灵猫,把它放在秦符生怀里,道:“惑言是你杀的,岁影是你斩的。两只三万年前的妖魔都是你除的。你为何认为,你的阁主之位是我无缘无故传给你的?” 此话一出,大殿里安静了大半。 不是所有人都清楚惑言和岁影是什么。 他们又不是镇岳宗巡视海域的平涛阁。 但所有人都清楚三万年前的妖魔是什么概念。 那是生于灵气充沛时代的祖师都不能斩杀的妖魔,故而封入海中换取一时安宁。 封印三万年,妖魔年年衰弱,天地间的灵脉也在同步衰弱。当年祖师们拿不下的妖魔,放在今时今日,他们这群后人多半也拿不下。 便是老阁主也不认为自己能对付能力那等邪异的妖魔。 但是,这头驴把最难斩的妖魔斩了。 的确无人再能说她不够格。 第24章 漏勺席位 老阁主连个独自喝酒看戏的角落都找不到,被门下阿猫阿驴围观成为万众瞩目的中心,匆匆找了个无懈可击的理由,说完之后立即脱身回了平涛阁。 回眸时,先前的剑舞已然变成了同心阁展示自家培育的奇兽的展览,此外停云阁的灵宝展览还在场外候着。来表演门中特技的修士们在外场等候时言笑晏晏,脸上没有半点不情愿。 他总算知道其他宗门往来的信函怀疑镇岳宗再度有了宗主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是他二徒弟弄出来的场子。 他早知海书铭不甘于阁主之位被秦符生那头驴抢了,私下里一直在收买人手,结党营私,不过是一直以为她在平涛阁的范围内小打小闹罢了。 没想到现在一看,倒是其他十一阁的长老被她拉拢得更多。 这算什么?见取代阿驴无望,转而去谋求其余十一阁的位置吗? 老阁主摇摇头,进了自己洞府,取酒小酌一杯。 酒刚倒上,便见师弟也跟着进来了,十分自来熟地在他对面坐下,端起了他倒给自己酒。 老阁主一声长叹:“便是这点安宁也不肯给我吗?” “问个事就走。” “快问。” 师弟放下酒杯:“你传位给阿驴,当真只是因为她杀了惑言和岁影吗?她金丹期的修为摆在那里,便是你不传位,也没人会说什么。何况,我相信这里面有些机缘巧合。真跟阿驴对剑,别说是你,她就连我,不,就连聂回川那坨人都打不过。” 老阁主放下酒葫芦,也不再拿酒杯,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偏爱阿驴。我为海书铭不平。海书铭已经做得够好了,你为何不让她多高兴几日?干嘛一回来就叫她交印信?” 话音刚落,洞府外便又闪进一个身影。那人一蹿进来就给现任辅佐长老哐哐倒酒:“师叔你多喝点。你就是喝得不够多才讲这话。什么叫做让我多高兴几日?我高兴完了回头一看,阁主还是阿驴,我就好受了?” 来的人正是海书铭。 现任辅佐长老半点没有背后说人被正主抓个正着的难堪:“你不在那边主持局面?” “阿驴驴劲犯起来谁控得住局面?眼不见为净。” 老阁主抬眼看着自己这名在宗门里玩合纵连横玩得贼顺的弟子,问:“你师叔说的话,可与你的想法相符?” “师父瞧您说的,这平涛阁上下,有谁不知你偏心那头驴偏心成什么样子了,又有谁不对那头驴服气?我知是如此。可对于想要之物,我要是半点都不争取,那又愧对我修行的道了。”海书铭话说得轻轻巧巧,好像她只是稍微花费了点争取的力气一般。 如果她没为着一场葬礼又或者说大典,把整个镇岳宗的各方势力都拉出来陪她演这场大戏,她当下的轻巧还能再轻巧些。 “若是我镇岳宗的制度没被前人堆叠得这般扭曲,海书铭该当宗主。”老阁主发自内心叹了一句,“你们能从我这里出去了吗?我要封洞府了。” 话音刚落,他这漏勺似的洞府里又多了几十个人影。 对比大殿的场面,可以说人少,就是在老阁主私人的前厅里挤得慌。 再一看,其余十一阁当前的掌权者都到齐了,要么是阁主亲至,要么是辅佐长老揣着从大宴上打包来的酒菜过来凑热闹,再不济也是暂时回宗门歇息的实权长老们过来围观,可谓是人才济济。 有人更是一进来就道:“封什么洞府?别看你被自己徒弟挤兑回来了,我们这不是来看你了吗?你先前一个人坐在大殿门前喝闷酒好生凄惨。不就是传位给徒弟了?我们镇岳宗又不是不认你了。” 老阁主跟这群狐朋狗友相处近千年,哪能不知道他们的脾气。 不由叹息道:“你们又来凑什么热闹?” “当然跟你门下那头驴有关。你走了,放我们在那里听驴叫?我们镇岳宗十二阁,一向是各自的烂摊子各自收拾,就没有我们替你受罪的道理。” “她又说什么了?” “她说她已悟道心所在,接下来改造四海手到擒来。” 狐朋狗友们一面答话,一面在平涛阁老阁主的洞府里自行其是。见老阁主洞府中没有现成的桌椅,更是凌空造出了几张桌椅,上上下下悬浮出了好几桌,将立体空间充分利用了起来。 “就为这点事情,你们就集体离席,留我阿驴在那里一个人应对天下有头有脸的各大宗门的宗主和掌门?”老阁主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上方递下来一盘用灵米制成的糕点:“别急。我们来这里,全是为了给同心阁那群弟子腾位置。你不知道,他们已经培育出背生双翼的羽猫了,专门培养出来跟你们平涛阁一脉的风白阳打擂的。那场面惹得人发笑,还有人问羽猫看上去分明更凶一筹,怎么看到风白阳就躲。 “大殿上热闹着呢,有你门下海书铭定下大局,不会有问题。” “你们到我这里说的话,倒像是阿驴说的似的。” “别,我们何德何能,怎么敢跟阿驴相比。她已经打定主意把平涛阁搬到海上去了,当场失去所有平涛阁门下弟子支持。你躲在洞府里还好,现在一回去,少不得被一群人围着扒拉着你的腿,求你重掌印信。” 老阁主叹了口气,又坐了回去。 “真不去看看?” 老阁主给自己倒起了酒:“她是阁主了,自己说的话能引出什么后果,该她自己担着。反正她这么多年来都没在意过谁,想必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承受不住。” “方才我就想说了,平涛阁这边的大事小事是不是和我们别的阁不一样?” 这话被其他前来凑热闹的人说了回去:“废话,要是你门下有驴,你那边大事小事的划分多半也要废。” “闲话少说。你门下的驴都要去做自毁根基的事了,你怎么能答应?再被驴磨烦了,也不能什么都由着她吧?”又是直接问老阁主的问话。 老阁主微微抬眼看着上方万机阁阁主的身影,道:“万一,她是对的呢?” 休更通知 书友圈发了,想了想,其他作者的告知好像都是写单章的,对起点不熟,现在正文发一下。 以这篇文的数据来看,怕不是只能赚个全勤了。数据虚浮,未来完全不可期。 直白点说,我不相信前台数据。追读十几的书投资人数一百多,我遇到的全是菩萨?管我文什么样子只管投钱? 我最近这段时间看一次追读就要emo一次,感觉我完全在做无用功,没什么可以期待的了。 至于上升空间,我也完全看不到。 当然,这肯定是我的问题,能被养死的书本身就不配活。 看数据看不到未来,当做为爱发电顺便赚点钱写,又被人追到最新章说不好看。 网站上架后全勤每月一千五,我为了这点钱先写几十万免费文、熬夜都算了,这是来之前就了解到的。我接受了。或者说我来起点写女频就是为了相对稳定的收入来的。 但这个,我接受不了。我的追读是随着收藏的增长而下降的。我自然不可能知道读者怎么看我,但是既然有人说了不好看,我为什么不能把这当做所有掉下去的追读的代言? “大多数读者都是默默看文的”,倒不如说,大多数读者都是默默弃文的。 我今天手放在键盘上,反复emo,反复emo,忽然觉得,为了一点点钱把自己置于自我怀疑的境地,真没用啊。 心态崩了以至于休更了。 接下来有可能的发展: 1.过两天不知道为什么好起来了,大彻大悟回来继续写。 2.重新开个号,过几个月写得盆满钵满,只觉得先前的苦难不过过眼云烟,回来继续为爱发电。 3.新的硬盘已经买了,那将是这篇文后续的家园。 第25章 很不对劲啊 驴叫声响彻镇岳宗大殿,叫得众人满脸茫然。 本宗的弟子就要好多了。这驴叫声从十五年前他们就开始听着,听到如今都习惯了。 表演完,各自寻了席位,敲敲桌子,万机阁的傀儡自然会把灵药阁精心研制的灵植点心端上来。 接下来用膳就是了。 以驴叫声为拌饭背景虽然少见,但习惯了也别有一番风味。 唯有不幸留在宗门内休假赋闲的平涛阁弟子脸色有点差。 他们看驴侃侃而谈,生怕这头驴什么时候想不开,不光自己要自毁根基,还要扯着他们一同毁掉修行根基。 于是私底下咬耳朵: “完了,现在她成本派系老大了,我们怎么办?现在有办法改修其他阁功法吗?” “问题不大,有老阁主镇着,要是她真叫我们常年驻扎海上,那只能请老阁主出面了。” “驴什么时候给老阁主面子了?” “关面子什么事?分明是老阁主出山打断她腿的。” 旁边吃席的停云阁弟子都惊了:“你对你们新任阁主还真是毫不心软。那么英姿飒爽的一名修士,你们在这儿商量着给人家腿打折?” “那么我们期待点阴谋论的。指望老阁主回心转意,倒不如指望驴……阁主的师姐再努力一把,彻底把权力争到手。阿驴再怎么说,也才金丹期吧?海书铭未必没有一拼之力。” 平涛阁对内部权力斗争的热衷叫吃席的停云阁弟子瞠目结舌。结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吃席的,又捋直了舌头继续吃席。 然而比起镇岳宗内部话题的纯粹,其他宗门的讨论则要复杂多了。 海上灵脉复杂,新任阁主总不能自己去修行吧?此刻放出这等话题,是想遮掩什么? 或者是,这头驴上位本身就是一种伪装,叫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马戏团表演上,以掩饰近期镇岳宗真正的动向? 秦符生说了多少句话,修士之间互甩的传音密线里就交换了多少种可能。 大殿门口,坐在末席的飞羽门掌门同刚刚才结识的丹岩谷长老道:“是我修为太低了吗?新阁主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难道她的话上加了秘法,只有达到要求的人才知道她在说什么?” 丹岩谷长老点头:“你说得是。我也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我一件也看不懂,可以说白来了。或许是我修为也不够吧。” 正当整座大殿都被云里雾里的氛围笼罩的时候,有人来救场了。 起码问道宗宗主出现在大殿门口的时候,不论是其他宗门的人还是平涛阁弟子,都有一种这驴的话总算被打断的轻松感。 问道宗宗主拱手道:“叨扰。听说今日实质上是平涛阁阁主的就任典礼,申某特来拜访。” 秦符生停下惊世骇俗的演讲,连忙执晚辈礼:“申宗主大驾光临,自然欢迎。” 大殿最前面的位置,一位修士同样站了起来,朝问道宗宗主行礼。 是先前被派来观礼的长老。 问道宗作为今世能够跟镇岳宗平起平坐的五大宗门之一,先前像是阁主弟子过世这种事,问道宗来的观礼是位地位不算太高的命派长老。 后面看着主角站着出席葬礼,这位长老连忙用法器跟宗门联系,要道派卜问凶吉。他们问道宗无论测算课业好坏,一旦上了山,几乎就跟神神叨叨脱不了干系了。 凡事总要摆卦测算一番才放心。 不管卦象准不准,走一步能看到十步的底气才是他们追求的。 被坑了也是天意如此,总不比被人坑了更伤自尊。 长老跟道派问个卦全然是习惯使然。 却是没想到卦一问完,宗主都亲自来了。 难道这位新任阁主问题很大? 他顿时面色肃然,再一想,新任阁主是老阁主作保的,老阁主被气走之前还在宴席上坐着。 方才不光平涛阁老阁主在,便是其余十二阁掌权者都在这里。 难道,为整个天下守卫一方安宁的镇岳宗出了问题? 长老越想越警惕,神识已唤醒了法器,只要情况不对,他立马冲出去保护宗主。 然而,宗主和驴之间的氛围友好得叫他有些看不明白。 两人寒暄了一阵,驴也跟换成了人似的把寒暄的话来回接下了,半点异常都没有。 就在长老越猜越高深的时候,宗主忽然道:“阁主年少有为,正逢庆典欢喜之际,不应当为别的事情烦心。奈何门下弟子性命危在旦夕,只有秦阁主才能相救,申某人便腆着脸上门相求。” 秦符生诧异了一瞬,转头看着落座吃席的同宗弟子,吆喝道:“灵药阁的,生意上门了。” 接着她转过头,道:“申宗主莫怪,我不过是平涛阁弟子,主修的道讲究斩妖除魔干净利落,兼修的道也不救人。专门的事还是叫他们专门的人来处理才行。” “可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做到。” 申宗主不等秦符生再问,转头道:“带上来。” 随即,一块炼化过的妖魔血肉出现在大殿上,摆放在众人面前。 第26章 驴脑子的运行方式 秦符生一看,这是她去见祖师前救下来的问道宗弟子。 当时他们小队为了验证测算出来的机缘,带着珍贵的船去海上远航,遭遇了挣脱封印出世的鲸条。 这名弟子就是在战斗过程中被鲸条吞入体内,以至于被魔化感染的。 为了保住这名弟子的神魂,秦符生暂时炼化了鲸条的一部分血肉,将其封印了起来,还叫那几名问道宗弟子去西海分坛借灵禽飞撵,抓紧时间赶回问道宗抢救此人。 于是她看到就咦了一声:“我都见过祖师回来了,你们怎么还没把他救起来?” “不是我们不愿救,而是我们无法救。无论道派还是命派,问道宗所有功法都讲究一个灵气圆融,直至与道相合。我等,实在拿这魔纹盒子没有办法。”申宗主看着秦符生,等着她一个作答。 秦符生同样对视了回去,目光里带了几分探究。 她道:“我若是炼制法器时没有考虑寻常修士能否解开的问题,岂不是把他封在这魔气盒子里等死?” 先前凌冽到收不住的剑意被道心洗练过,不再叫她锋芒毕露,只将她的目光洗得清亮。 就像是能倒映出整片天空的澄澈湖水。 问道宗的计谋落在这片湖水里,所有隐晦的角落都被照得透亮。 她这话一出,在场的修士,只要是学过几分炼器的,都忍下了厌恶的心思,抬眼朝这边看了过来。 这一看还真被他们看出了名堂。 虽说这怪异器具的细节之处是由魔纹编织而成,但总体架构用的是道法。如果要解,完全不用动魔纹本身,只消施展法术将魔纹稍作调整,这魔器自然就会解开,将其中保护又或者说禁锢的神魂释放出来。 整个解开过程更像是解进阶版孔明锁,不需要将每一根木条都打成锯末,只需要了解其中的规律就能将其打开。 难度不算太低,起码不是练过几个粗糙法器的弟子能解的。 但要是说问道宗没人能解……这怕不是在拿自己门下弟子的性命开玩笑。 看出魔器门道的修士们又把目光汇聚在申宗主身上,想知道他们问道宗又在玩什么名堂。 申宗主半点也不脸红,依旧是一副和善的气质,一口咬定道:“我问道宗修士才疏学浅,这不,来请教秦阁主了。我等知晓秦阁主为保全我门下弟子费心劳神,定不会叫秦阁主白忙活一场。只要你肯出手再将他从魔器之中救出来,我问道宗必有重谢。” 摆明了睁眼说瞎话。 这下不光是秦符生,别的修士也知他这番话有问题。 然而,问道宗的实力摆在那里,此刻倒也无人嘘声,只是传音密线谈论是少不了的。 大殿里,除了正在对话的两人之外寂静无声。躁动就在这片寂静无声里传染开。 秦符生看着申宗主,问道:“申宗主可是当真?” 没有指明问的是前半句当真,还是后半句当真。 于是申宗主便道:“这是当然。秦阁主要是不信,此子神魂一被释放,我便叫他立誓,叫他还清秦阁主恩情之前只听秦阁主命令,不得离开秦阁主左右。” 秦符生不置可否,抬手,无需拔剑,剑意自她指尖斩出,落于魔纹之间。 在众多多少猜到魔器该如何拆解的修士眼皮底下,剑意融入魔纹缝隙,将魔纹道道消融。由此,不用动整体的结构,此方魔器自然化解。 啪,啪,啪。 申宗主站在秦符生面前,拍动手掌,赞叹道:“秦阁主这一手果真出神入化,寻常人难以企及。” 这算他今天站到这里之后难得的真话。 除了秦符生, 第27章 所问何道 因着秦符生驴性发起来连有利于自己的局势都踢,问道宗带弟子上门拜访这则插曲并未即刻就对大殿之中众人的抉择产生影响。 申宗主涵养颇佳,半点不计较驴子横空而出的一蹄子,还在驴忽然想起来礼数的时候配合着她,坐到了问道宗的席位上。 傀儡过来添菜添筷。 申宗主道:“听闻秦阁主预备筹建海上宗门,不知此事进行得如何了?” 坐在一旁的修士纷纷竖起耳朵。 镇岳宗之驴上位之后在大殿里大谈此事,想必不会无的放矢。 秦符生随手解魔器的手法似乎更是她有能力在海上建宗门的强力论证。 有了这个前提,老阁主的传位就变得另有隐情了起来。镇岳宗十二阁的少阁主都是只能屈从长辈的无权无势之人,唯有成为阁主才能最大幅度调动这一脉,乃至于整个镇岳宗的资源。 这头驴到底是做出了什么样的成果,才能打动平涛阁老阁主,那位当世修者的巅峰? 秦符生的兴奋劲丝毫不比坐在一旁的修士要弱。 她道:“申宗主问得正好,待我再度前往西海,海上宗门指日可待。” 听的人都蒙了。 这该不会是,连个影子都看不到的意思吧? 镇岳宗之驴如此回应,又叫他们把先前的猜测放在哪儿? 申宗主只点头道:“果如我所想。秦阁主,你此去西海正是用人之际。镇岳宗平涛阁又担负巡海重任,恐怕人手抽调不及,反而误事。不如我问道宗出百名弟子,帮秦阁主把架子搭起来,如何?算在问道宗请你帮忙救治门下弟子的报酬里。” 此话一出,便是再不知世事的修士都听懂了。 申宗主哪儿是来请秦符生救人的?分明就是来给她搭台子的。 问道宗就是要叫那匪夷所思的海上宗门搭建起来。 不知这话他是本来就准备说的,还是被秦符生点明之后索性摆明的。 问道宗为何要为那头驴做到这种程度?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们恐怕会以为被秦符生救了性命的并非一名问道宗弟子,而是问道宗宗主。 救命之恩牵强,那么,便该考虑到问道宗本身的特殊之处了。 一时间,在场修士目光闪动,态度游移不定了起来。 问道宗是五大宗门中建立宗门最晚的,几乎是灵脉显出颓势之后才建立的宗门,底蕴别说跟顶尖门派相比,便是跟其他的一流二流门派相比都算得上薄弱。 这宗门在培养弟子上也不出彩。 他们教给弟子的基础功法放在天下宗门里也是最艰深难懂的那一种,千辛万苦入门之后还有专门的问道课业考,又刷下来一半多人。可以说,问道宗培养的弟子按照他们宗门的标准来看,大部分都是不合格的。 表面上天时地利人和皆无,而这样的宗门却偏偏能在修真界后来居上,在顶尖五大宗门之中占有一席之地。 这全因着他们宗门所修之道特殊,像什么上古异宝出世、某处灵脉即将改道、某个不小宗门即将墙倒众人推,历来都是问道宗捡漏壮大己身的时机。 问道宗就这样靠着匪夷所思的方式发展起来。 其中大多数机缘都靠着先发制人抢占了其他宗门的利益,可惜他们抢占了先机,等到其他人发现不对时,机缘已经抢不回来了。 第28章 不受这个委屈 问道宗刚风光离席没多久,便被一道惊天动地的剑意逼下了云端。 那道剑意出现得毫无预兆,如同晴空惊雷,乍然之间自平涛阁的方向朝天际上挑而去。 剑光比日月的辉光更亮,所过之处,就连苍天白云都黯然失色。 如此声势,问道宗自然是防了。一时间,只要能瞬发的防御法器都被激发了起来,五光十色,非常热闹。 扶摇而上的剑意狂龙般游过,那花灯一样好看的防御法器辉光便也如灯会落幕般相继熄灭。 受损的不只是防御法器,上至问道宗宗主所乘的灵禽,下至地位最低的长老所御的纸鹤,都被剑意碾为碎粉,纷纷扬扬散落到下山的石阶上。 剑意游过却不散,盘旋在平涛阁上方,仿若在睥睨这群上门找茬的修士。 问道宗突然遭劫,尚且摸不着头脑。失了法器,还要御风而行。 忽然听到老阁主的声音如同闷雷一般响起:“来我镇岳宗大殿欺我门下弟子,还想风风光光回去,真当本尊死了不成?” 言罢,那条狂龙昂首而出,似是又要出击。 法器都没了,那剑意再劈还能劈什么?当然是劈他们。 问道宗众人吓了一跳,随即在宗主的带领下赶紧落到石阶上,灰溜溜走下山去。 剑意之龙便一直浮动在他们身后,若是他们速度稍慢,高度便稍稍压低一些,那威压抵得他们头皮发麻,只管快步下山。 待到他们离开镇岳宗地域,剑意才不再追踪他们。 狂龙自天际落下,劈进他们于镇岳宗之中的地面上,炸出深深的沟壑。炸起的气浪带着泥土冲击到问道宗众人面前,弄得他们狼狈不已。 没有真正对他们下杀手,不欢迎之意却显露无余。 一名长老道:“宗主,这……” 老阁主纵使把印信交给了秦符生,他在镇岳宗里的威望却不会有半点减损。身为当世第一人,他的态度绝对比那头驴还要管用。 先前秦符生表露出驴劲也就罢了,怎么老阁主也顺着她? 不是说这位老阁主不一定会站在秦符生那边吗? 这不像是会管着驴的样子。 申宗主又恢复了被驴三番五次忤逆前的风度。 他淡淡道:“走吧。” “我们被镇岳宗赶下山,就这样算了?” 仍然有人不服气。 他们仗着解析天道的能力到处抢占资源再恃强凌弱,哪里受过今日这份憋屈? 入门不久的弟子没经历过先前那番到处抢夺资源的狠辣,有一些还修的是他们从其他门派里捡来的功法,兴许还修出了几分其他门派修士的正直、谦让。 然而那些品质,是绝对不会出现在年纪大的长老的身上的。 世事催人变,入了问道宗,迟早会被诱导着去做一些叫他们忘记了少年意气的事。他们如此,只因他们在问道宗度过了大半生岁月。 申宗主摇摇头,御风而起,道:“天机不可算尽,得道亦非长久。镇岳宗一时风光,且看他风光到几时。便是那秦符生,看似得天道青睐,可这份青睐,很快就要变化了。天道亦有圆缺,她生于此世,当属天道之缺。待到天意圆融之时,她那点伎俩不过是螳臂当车。到了她回天乏术之际,我们再出手,不比现在就跟镇岳宗硬碰硬更好?” 其他长老没再问,各自御风而起,追随申宗主而去。 山上大殿里,众人犹自沉醉在那道剑法的余韵里。 老阁主劈出的那一剑本就意在威慑,坦坦荡荡,不遮不藏。 跟平日里追着驴揍的放水剑法不可同日而语。 御海平涛的狂放尽在于此。 而对于在座的修士来说,当世修者第一人的剑法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 见过剑法之后,当即有人原地盘坐,若有所悟。 便是不悟的人此刻也没多嘴,只在心里回味那仿佛能将苍天劈开的一剑。 海书铭便是这个时候走进大殿的。 她的身后带着他们师兄妹三人共有的师叔,已经被她花大价钱收买的平涛阁现任辅佐长老。 这位长老身份特殊,并不经常性出动,可以说长期闲置着,只偶尔干涉一下老阁主的决策和帮她镇一镇场子。 海书铭走进人群散了大半的大殿里,看着闭目沉思的秦符生,犹豫了一下,匿去了脚步,悄然走到秦符生面前。 正好碰到秦符生睁眼。 一瞬间,成天在镇岳宗上蹿下跳嗷嗷挨打的驴子好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刚刚上山时的秦符生。那时的石阶上垫着雪,檐角下结着冰,霜花在石柱上爬了好几道弯。那孩子在雪地里睁开眼,目光比那片天地更空寂。 海书铭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道:“问道宗是怎么欺负你的?你别怕,师姐这就带你把场子找回来。” 秦符生摇摇头,正要起身,忽然听到嗷呜一声,只见风白阳压在她大腿上,正仰头担忧地看着她。 秦符生伸手试图抱起风白阳。 这猫就跟融化了似的,被她的手抓住的皮毛无限拉长,四肢还稳稳压在她腿上。 秦符生无奈叹气:“我没事。” 她一松手,拉长的猫又弹了回去,团成一团,依旧不肯起身。 师叔道:“符生,真论战力,天下宗门里摘去镇岳宗,余下的随便哪个宗门都不是平涛阁对手。你可明白?” 秦符生明白平涛阁战力再强也不是由着她浪费在私人恩怨上的。 她道:“我要见师父。” 此话一出,先前怎么也抱不起来的年糕灵猫一下跳到她肩膀上,一爪子踢飞她的斗笠,又才趴到了她头顶上。 秦符生捡起命途多舛的斗笠,顶着一头猫,跟两人道:“我走了。” 海书铭不放心,叫师叔留下了收拾残局,自己跟着秦符生去了。 一路上,秦符生十分安静。海书铭也不说话,直到见到了老阁主洞府的门庭才微略放松了一些。 推开大门,隐隐能听到交谈声。再走进前厅,酒气和食物味道混在一起的嘈杂扑面而来。 第一眼,秦符生没能找到自己师父。 直到有人喊:“某人门下那个深谋远虑得他自己根本不想见的高足来了。” 秦符生听见了师父的声音:“印信不用就放在书房,从今往后禁制不挡你了。” 秦符生没说话。 她安静地转身去了书房,看着堆了满桌子的事务,找了个角落放下了印信。 放完印信,一转身,便看到师父站在她身后。 她张了张嘴,忽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千言万语化为一句:“不过是些许没有把握的猜测罢了。” 秦符生声音越发的轻:“何况,纵使是真的又如何?不过是弟子一人之事罢了。” “坐下慢慢谈。你如今做了平涛阁阁主不假,我却还是你师父。” 老阁主招来一张矮几,摆上刚刚从同僚那儿顺来的酒和点心,道:“哪有本尊还活着,却叫人欺负到我门下的道理。说吧,你是想先去建你的海上分坛,等你羽翼丰满后亲自出手以除心魔,还是要本尊现在就带你杀上问道宗杀个痛快?” 第29章 我迟早将这方天道摧毁 秦符生没有马上回答师父抛出的问题,而是絮絮叨叨讲起了她上山前的旧事,还有此次下山碰到秦村人后的事。 老阁主半阖着眼,耐心地听着,偶尔给秦符生添添酒,再把糕点和下酒菜推得离她近一点。 秦符生不觉边吃边叨了起来。 心绪也慢慢平静。 待到书房里只剩下咀嚼声时,老阁主才睁眼,道:“依你所言,问道宗内部应当有两拨人因着你的事在对弈。” “问道宗确实有道派与命派之分,但弟子不觉得命派跟此事有关……” 老阁主竟是点了点头:“不错,命派不过是一群前程被耽误的可怜人。以问道宗功法之特殊,他们要做一个只有道派的宗门很容易,只需提前问问这弟子的未来便足以。更不用说还能像其他宗门那般,给入门的弟子测测资质,看看体质和神魂有多符合本宗功法便是了。” 执掌平涛阁数百年的阁主,自然不会是事事只知拔剑而上的莽夫。 秦符生来找他,比起师父带自己推平问道宗这等直白事,更多是希望有人帮自己厘清那些纷乱复杂的思绪。 她于道法上极有天赋,推论起妖魔的状况也极为擅长,唯有与人斗的谋略,两世加起来不能说一滴没有,好好挤一挤大概还是能装满一瓶盖的。 秦符生稍微挤了一下,放弃了,直接问道:“都是道派的人,为何会对我意见相左?” 老阁主问她:“若无此事,你现在在做什么?” “御剑,赶去西海,把鲸条之尸剩下的步骤完成,做出第一个海上基地。” “这个基地,与你最终的分坛相差多大?” 秦符生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沧海一粟。” “那便是了。”老阁主点头,“你在为修真界寻求一种可能。不过,在你带来的机缘真正显现起来之前,所需的耗费令他们望而却步。问道宗以抢占机缘起家,对他们而言,你成长周期长得不像是一个机缘。于是便有了两派互相搏弈之事。一派想将你收入门下,在他们看来,这算是趁你弱小时抢占镇岳宗的机缘。另一派抢惯了,更想要现成的。” 秦符生借着这番话思索了一番发生在大殿上的事,总算把那一瓶盖智慧挤出来了。 她道:“这么说来,一开始申宗主的确意在拉其他门派修士下水,分摊成本。后来被我点破,顺势想要全占我的基地。” 说完,一抬头,便见师父目光怪异。 老阁主道:“阿驴,你当时的应对颇有急智,为何现下反而一副刚刚明白的样子?” “问道宗宗主不在意门下弟子死活,无论他有什么盘算,我都不愿意如他的意。后来他果然,大殿上便差点对我动手,我更知他不是真心来找我合作。” 总算把先前发生的事理清,秦符生重重吐了一口浊气,目光渐渐明亮了起来。 老阁主见她如此,重提旧问:“想清楚了?是今后亲自手刃仇敌,还是随我杀上问道宗?” 秦符生道:“问道宗知道平涛阁有师父坐镇,依旧那么做了。我怀疑他们有所依仗,故而不愿师父因弟子前去问道宗冒险。” “你未免太小瞧你师父。莫不是因着你次次都能从本尊剑下活着回去,便当本尊只有那点本事了?”老阁主一字一顿问,“有个当世第一的师父,何尝不是你的依仗?” 透着对自身武力的绝对自信。 秦符生道:“我的仇,待我自己成了当世第一亲自去报。” 何必依仗谁,又何必将照顾她的师父拉扯进泥潭。 老阁主眉目稍稍舒展。 他道:“符生,我只剩下百余年寿命了。想堂堂正正打赢我,你的时间不多了。” 原本成为当世第一并不特指打赢他。待到他寿元耗尽,打败下一位第一照样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只是,如今的当世第二战力与他相差太远。在他看来,打败那人拿到的第一,毫无价值。 秦符生也明白师父的意思。 她行礼道:“弟子尽快。” 平涛阁只认战胜前一代取得的第一。 接完师父下的战书,秦符生继续啃点心。 满桌灵植做的食物,哪怕以阁主弟子的身份,她平日也吃不到。如今吃进口中鲜美异常,根本停不住嘴。 老阁主没拦她,还去了隔壁一趟,从其他人桌上再给她薅了一些点心过来。 点心都是人家从宴席上带来的。 考虑到宴席为何而设,秦符生算是沾了她自己的光,随便她吃,无人阻拦。 在她吃撑之前,秦符生终于想到一个问题:“师父,之前拦着我不让我去海上建分坛,也是担心成本的问题吗?” “是也不是。我不在意你耗费多少材料,哪怕你要用到的东西,放在这个时代全都是珍贵之物。再珍贵的材料,落入我徒弟的手里都是应该。我只担心你在空无的幻想里虚耗光阴,一日从幻想中醒来,发现修为地位皆比不上天赋还不如自己的人,错失了这一生。” “那又为何……” “你金丹期了。再阻拦下去,你连自己的愿景都无法触碰,又是因何而修行?” 秦符生明白过来:“所以我下山师父根本没阻拦。那么师兄……” “手痒,总要揍个人舒缓一下。我门下,除了你师姐,皆不是省心之人。便是你师姐,放在其他阁主门下也该是个出挑的刺头,可惜有你跟你师兄珠玉在前,她那点野心反倒算不上什么,还能替我分担些杂事。也算一件幸事。” 老阁主说着,语气竟然有些沉重。 秦符生缩了缩头,但还是要叫:“为何不把阁主之位给师姐?” “这是什么谁想要谁就能拿的东西吗?” “她更合适。” 老阁主默了片刻,还是道:“当年祖师平定妖魔之乱前,世人皆说她所执之道乃是虚妄。你又何尝不是如此?我给你阁主之位,是因为我只能给你阁主之位。” 他说完,已然预见到了这头驴子叫得如何得意。 左右是养了二十年的驴子,已经听习惯了…… 他听到驴子说了人话:“符生定不会辜负师父期望。” 本该感动的话,他听着却不太得劲。 只随口回道:“知道就好。” 吃饱喝足解了心结,秦符生辞别了师父,十二阁都问过一遭,带着寥寥几名愿意跟她离开的弟子,抱了猫,又从停云阁借了云中梭,去了海上。 五日后,秦符生用鲸条之尸完成了第一个基地的雏形,在妖魔的尸体划分出了可以使用灵气修行、可以炼器、可以种植灵植的区域,也听到了从宗门那边传来的消息:老阁主独身杀上问道宗,将整个问道宗一劈两半,碎其山门,破其大殿,抽其灵脉。斩长老若干,拘门人魂魄若干。问道宗宗主不敢露面。 然问道宗竟得天道相护,当日异象频出,天雷如雨,老阁主重伤而归。 随同消息而来的,还有师父一句话:“我徒符生,无需担忧,今后问道宗无力再与你相争,放心去走你所行之道便是。他们那位宗主,也不过徒有虚名,何足忌惮。” 将消息从西海分坛送到鲸条之尸上的是不度长老。 他接到消息时十分心惊,不敢想秦符生会做何反应。 出乎他意料,秦符生看完之后,只稍稍调息了一番,之后便又继续用掌心之火完善鲸条之尸的细节。 不度长老忍不住道:“阁主……” 秦符生抬头,问他:“你认为此处灵气纯度如何?” “寻常灵脉比之不及,但……” “等我炼制完后,把师父接过来吧。” “老阁主已经闭关了。你回宗门前,阁内由辅佐长老和海书铭代为掌权。” 秦符生手中火焰颤动了一下,又稳了下来。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不度长老欲言又止。 然后,他听到秦符生低声道:“我迟早将这方天道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