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嫡公主她每天都在逆天改命!》 第1章 我回来了? 大雍文景七年。 夏。 六月,天已经慢慢开始热了起来,外头的花草都开始蔫蔫儿得无精打采,宫里得宠的妃嫔宫里都已经备上了冰鉴。 而永宁殿,则是整个后宫里,除了皇上、太后和皇后这三巨头处,满宫里用冰最多的地方。 便是如今太子所居的承庆殿都比不上。 即便如今永年殿内,如今只居住着一位不过七岁稚龄的公主。 可谁让,她是圣上最宠爱的女儿,也是满宫里如今唯一的公主呢。 金尊玉贵,天朝明珠,不外如是。 “公主殿下,汤药熬好了,如今晾得刚好温热,也不烫嘴,甜嘴儿的蜜饯也都准备好了,都是皇后娘娘身边的青莲姑姑准备的,最合您的口味。您快些用了汤药吧,这样病才能好得快一些。” 一个二十出头的清秀宫女,端着盛放着药碗的食盘,半跪在月华锦制成的床帐前,温声道。 片刻后,帐内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嗯声。 一旁跪着的两个小宫女忙上前轻手轻脚撩起床帐,露出了月华锦后那位贵人的脸庞。 那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脸色苍白躺在床榻上,可即便面有病容,也难掩其国色之姿。 她生得秀雅绝俗,肌肤胜雪,如同王母娘娘座下童女一般精致,一双眸子倒是极深邃,竟然能从中瞧出一点儿凛冽睥睨的模样,双唇似笑非笑,气度高贵,自有一番华贵之致,令人不敢直视。 这便是中宫皇后娘娘嫡出的公主,大雍朝如今的大公主殿下,宣明曜。 宣明曜看着底下跪着的宫女,并不急着叫起,也不急着喝药,而是问了一个看着和如今情形全然无关的问题。 “父皇最近,是不是有了新的宠妃?” 这话,不该宣明曜这位公主来问,毕竟那是她父皇的后宫之事,女儿过问父亲的事,是不恪守孝道本分,过问君主的事,是心存窥探之意。 可这殿里伺候的人,身家性命都捏在皇后手上,自然是要效命皇后所出的公主,不敢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 此刻,跪着的宫女绿绮低头恭谨回道,“新进宫的纪采女很是得陛下喜爱,昨日一早,陛下恩旨,赐了淑字为其封号。” 宫里从来没有什么秘密,即便她是伺候公主的,并不参与后宫妃嫔的争斗,可也会听到这些。 淑,这个字的意义可不一般。 大雍朝的后宫,在皇后之下,分为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采女不过是八十一御妻中最末等的品阶,上不得台面,可淑字,却是正一品的四妃中淑妃的封号。 贵淑德贤,淑妃是仅次于贵妃的四妃品阶。 如此封号,不是说这位纪采女将来必定能够登上四妃之位了吗? 宣明曜的神色更加幽深了些。 何止淑妃,几年后,这位纪采女,可是成了大雍立朝百余年来,第一位以宸字为封号的贵妃。 宸,那可是帝王之意。 可见父皇有多么爱重她。 不光如此,在父皇死后,她更是成了垂帘听政的元懿太后,风光了一辈子。 纪容卿。 宣明曜轻轻在心间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现下,她终于能够确定下来了。 她真的回到了自己七岁那年,回到了一切悲剧还未发生的开始。 她,重生了。 从绿绮手中接过药碗,宣明曜面不改色将其中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而后,将玉碗重重放在了食盘之上。 “本宫要见母后。” 绿绮一愣,没想到今日公主喝药这么容易,但还是立刻恭敬跪下。 “是,奴婢立刻去回禀皇后娘娘。” 挥手屏退了众人,宣明曜躺在床上,看着床顶那千金一尺的月华锦,只觉这一切都是那么虚幻。 明明昨夜,她还是躺在病榻上,被故国放弃,被漠北幽禁,连死都无法回归故土的和亲公主。 她的母亲和弟弟都死了,仇人却成了太后,风光无限。 而她在漠北,被人幽禁羞辱,早已没了曾经的傲骨。 她死前,被浓烈的不甘所萦绕,甚至死时双眼都未曾闭上,死不瞑目。 明明在十一岁之前,她是整个大雍王朝最骄傲的明珠。 她的父亲,是大雍朝至高无上的帝王,是这天下万民的主宰。 她的母亲,是雍容华贵的六宫之主,是世家陈家的长女,是天下女子的典范。 她一母同胞的弟弟,是大雍的二皇子,更是中宫嫡子,两岁稚龄时就被封了太子。 她是中宫嫡出,更是圣上的第一个孩子,在父皇登基后的许多年里,后宫里都只有她一位公主,可谓尊贵到了极致。 可伴随那个女人的出现,一切都改变了。 纪容卿,那所谓的天命之女。 一入宫,便是三千宠爱于一身,短短几年,从末等采女,到一品贵妃,飞一般的升迁速度,前朝后宫无不惊诧。 更关键的是,她还为圣上生下了两子一女,其中更有一对举世无双的龙凤祥瑞之胎,让人艳羡不已。 纪容卿的出现,让曾经雍容端方的母后,英明神武的父皇,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父皇忘了所有妃妾和儿女,眼中只有纪容卿,独宠不说,更是将纪容卿生下的五皇子宝贵抱在怀中,说这是他的第一子。 浑然忘了,他之前已经有了四个儿子,更是已经立了太子。 他更是忘了与自己母后的夫妻情谊,数次在母后无错的情况下无故申斥。 而母后也在这情形下,不似从前坐看妃子争宠的从容,反而数次出手针对纪容卿,偏偏手段是不符合她风格的拙劣,总是各种巧合之下会被发现马脚,到最后,闹得帝后失和,甚至母后的统辖六宫之权都被夺走了。 而这,不过都是悲剧的前奏。 大雍文景十年,太子因病夭折,年仅六岁。 母后自此彻底疯魔,处处和父皇以及纪容卿作对,最后,居然闹出了祸及全族的巫蛊之祸,被废掉了皇后之位,更让陈家满门遭祸。 大雍文景十一年,皇后陈氏被废,悬梁自尽于冷宫之中。 宣明曜也从风光无限的嫡出公主,成了宫里最为尴尬的存在。 她的母亲被废,更是罪人之身,皇上从此对她不管不顾,那之后,她在后宫里,度过了艰难的四载光阴。 直到,大雍同漠北起了战事,双方打了许久,最后以和谈收场。 和谈最后的结果,是和亲。 大雍要选一位公主前往漠北为汗妃。 尽管之前和亲,多是以宗室女封为公主远嫁,可偏偏,宫里有宣明曜这样一位正当年龄又不得圣上疼爱的公主。 于是,宸贵妃进言下,文景十五年,宣明曜得了一个长乐公主的封号,被远嫁漠北。 长乐长乐,她如何长乐? 出嫁前,宣明曜跪在紫宸殿外一天一夜。 她不是求父皇收回圣旨。 圣旨一出,便是不可更改,她愿意嫁。 她愿意去尽一位公主的责任,甚至愿意将自己的命葬送在漠北。 只是,她想替自己以罪人之身下葬的母亲求一份恩典。 “父皇,母亲纵有千错万错,但养育儿臣一场,终有恩情在。儿臣如今远嫁漠北,有生之年,不知是否有重回故土之时,请父皇给儿臣的母亲一份恩典,赐她一份身后哀荣,不求四妃九嫔之尊,哪怕是世妇御妻之名都可,让她可享一份后世香火!儿臣拜求!” 宣明曜的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上。 以罪人之身死去的陈皇后,甚至不能够享受香火祭拜,被发现了,便是重罪。 本来,圣上有些动容。 可伴随着宸贵妃进了紫宸殿后,紫宸殿的大门,便未曾再打开过。 后来,宣明曜跪晕了过去,被抬回了永宁殿。 追封的圣旨,自然也没有颁下来。 而后,便是宣明曜嫁往漠北,在漠北堪称噩梦的十四年。 在她嫁过去的第三年,她的父皇崩逝,宸贵妃的五皇子继位,成了新皇。 她这个新皇异母所生的长姐,更是不得大雍重视了。 十四年间,她在漠北辗转嫁了三位汗王,四度怀孕,四度失子,身子垮了,尊严也碎了。 最后,在漠北和大雍重燃战火之时,她作为人质被囚禁,自刎于汗帐之中,结束了自己悲苦的一生。 可宣明曜没想到,她死了,才是得知真相的开始。 —————————— 这部分不算正文 这次后宫位份是仿初唐旧例,位份表如下。 四妃贵妃、淑妃、德妃、贤妃。正一品。 九嫔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正二品。 二十七世妇 婕妤九人,正三品。 美人九人,正四品。 才人九人,正五品。 八十一御妻 宝林二十七人,正六品。 御女二十七人,正七品。 采女二十七人,正八品。 第2章 我不信天命 宣明曜死后,并没有如她所预料那般,在阴曹地府中与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团聚,反而是见到了一面镜子。 “窥天命之所属,探天机之所归。” 那面铜镜的两侧,刻着这样两行字。 大雍朝笃信太一教,信奉天命之说,如今铜镜上镌刻的二字,实在是让人心惊。 还没等宣明曜出声,那铜镜便开始播放起了一些片段。 宣明曜本以为这是旁人做的什么手段,可看着铜镜中的画面,她的眼神却越发狠戾了起来。 那铜镜里,竟是在播放纪容卿的一生。 原来,纪容卿她从出生开始,就被冠以天命之女的命数。 身边的男人都会不由自主对她产生好感,或为她的才情所打动,或为她的美貌而心动,或为她的善良而感动。 最后,成为她的裙下臣,为她披荆斩棘,为她争夺荣华名位。 就算宫中内侍,没有了男人的心思,却也会对她产生如九天神女一般的崇敬之心。 也是在这铜镜中,宣明曜惊诧地发现,原来父皇身边的宦官内常侍程让,自己的王叔永安王宣铎,中书令谢望之等一众重臣和近臣,居然都是纪容卿的爱慕者和追随者。 而女子,则是分为两种,一种不分理由嫉妒她,恨上她,更是摒弃头脑用各种粗略手段陷害她,磋磨她,助力她在深宫中更得皇帝的怜惜和宠爱。 比如自己的母后。 而另一种,则是不分理由信服她,追随她,成为她的打手,替她做尽一切恶事,让天命之女保持高洁的人设。 比如德妃安氏,昭容上官氏等。 这种不可抗拒的魔力,便是天命之女所带的天命之力。 就连被誉为天命之子的皇帝都无法逃脱。 在铜镜中,宣明曜也得知了一些自己生时未曾知晓的真相。 比如,自己的弟弟病逝,其实就有纪容卿的手笔。 当然,不是她亲自做的。 她不过是在自己的爱慕者跟前哭诉了几声,说自己的孩子生下来便低人一等。 那么,自然有人替她去除掉那个占了太子之位的绊脚石。 而自己的母亲,也不是自戕。 被废黜了皇后之位的陈氏,也有些从那股天命之力中清醒了过来。 她不能死。 她深知,自己一旦死了,唯一的女儿在这深宫中日子会有多难过。 她哪怕放下尊严任人践踏,也要活下去。 可她如何能够违抗天命? 陈氏是被上官氏她们活生生用麻绳勒断了脖子,最后挂在梁上,做成了自尽模样。 母亲! 弟弟! 宣明曜的眼睛里一片通红。 早知道,早知道她就该不顾一切鸩杀了纪容卿以及她那堆追随者。 还有自己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 他居然是知道太子的死有疑窦的,可也只是挥了挥手,并没有让人深查下去。 就算他宠爱纪容卿,可太子也是他的骨肉啊! 他难道一点都不伤心吗? 就算不伤心,难道也不会后怕吗?! 这些人可以因为纪容卿杀害太子,来日他这个皇帝挡了纪容卿的路,难道就不会对他下手吗? 宣明曜的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 皇帝,并非病逝,而是也死在了纪容卿的温柔乡里。 因为他察觉到了纪容卿和那几个男人之间的暧昧,被他们先下手为强了。 而后,纪容卿扶持自己所生的五皇子上位,成了垂帘听政的元懿太后,更是和自己的几位蓝颜知己过上了琴瑟和鸣的日子,好不快活。 “这就是天命吗?我不服!凭什么!” 宣明曜一拳击在了那铜镜上。 铜镜毫发无损,宣明曜的手却是鲜血淋漓。 不过如今已死状态的她,也感觉不到这份疼痛了。 她的恨意滔天,根本无处宣泄。 凭什么! 凭什么她和自己的弟弟以及母亲,就要给所谓的天命之女做垫脚石,用他们的命,成全她纪容卿的光明前途?! 铜镜上缓缓浮现了一行字。 “以命为赌,天命可逆,成则逆天改命,败则不入轮回。敢誓否?” 不入轮回? 这有什么可惧的? “敢!” 宣明曜紧紧抓住那铜镜,一字一顿道。 “我不信天命!便是天命所属,我也要同她斗上一斗。动我所爱之人,断我亲缘之命,天命之女又如何?天命之力又如何?既然你找到了我,便代表你也并不认同这所谓天命之女吧!我敢!以我宣明曜的性命和后世轮回为赌,逆天改命,博一个未来!” 片刻后,铜镜上浮现了简短的两个字。 “誓成。” 而后,宣明曜便失去了意识。 待她清醒了过来,自己便回到了七岁之时。 自己的弟弟还活着,母后也还活着。 一切,还都未被天命二字所逆转。 这个时间,是纪容卿入宫的第三个月,也是她避宠三月后决心争宠的开端了。 刚刚绿绮说了,她已经得了淑字为封号,父皇对她的宠爱已经开始了。 按照自己的记忆,马上纪容卿就要开始飞速的晋升之路。 短短半年便坐到了九嫔之首的昭仪,而后便是怀上了那位未来的天子五皇子。 生产之时,她差点出大红丢了性命。 也正是这次生死时刻,让父皇不顾满朝文武反对,赐了宸字给她做封号。 在那之后,不过两年,一对龙凤胎,将她牢牢送到了宸贵妃这个位子上。 母后也在这份圣宠和太子弟弟的薨逝下,彻底走向了疯狂。 “皇后娘娘千秋金安。” 门口处传来的请安声,让宣明曜瞬间回过神来。 她忙自己撩开床帐,看向了门口处。 很快,屏风后出现了一道雍容华贵的身影。 那女子二十多岁,一身牡丹洒金菱锦长袍,凤钗珠冠,头梳高髻,庄严威仪。 正是宣明曜的母后,如今大雍的中宫皇后陈氏持盈。 “明月奴,你怎么自己坐起来了?公主身旁伺候的人呢?!公主病着,怎么不在跟前伺候,一个个要翻天了不成!” 明月奴。 那是陈皇后为宣明曜取的小名。 陈皇后生她之时,曾有胎梦,一轮明月落到了她的肚子里。 于是,便和圣上相商,为宣明曜起了明月奴的小名。 意为,落入了我怀中的月亮宝贝。 宣明曜已经许久未曾听见这个称呼了。 十多年了,母后去了的十多年里,再没有人唤起她这个名字。 她也不是任何人的月亮了。 “母亲!” 宣明曜敛下眸子,藏住了所有不符合如今年龄的神色和思索。 而后,赤足下了床榻,直接扑到了陈皇后的怀中。 口中直呼母亲,竟不是公主该称呼的母后。 “怎么了,明月奴?” 陈皇后一把抱住女儿,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第3章 母后,儿臣怕! 陈皇后小心拍着宣明曜的后背,心下也是有些不安。 她这个女儿一向乖顺坚强,很少有如此脆弱之时,竟是连母后都忘了称呼了。 这是怎么了? “是哪里不舒服吗?明月奴。母后立刻让人去请太医来,这些人也是,都多少天了,一场风寒也没好转,该罚!” 宣明曜记得,自己这场病,是因为偶感风寒,可是偏生病了大半个月。 也因为一边操心着自己的病情,一边又要处理六宫事务,所以母后疲累之下,在纪容卿初次拜见的时候,并没有给她什么好脸色,还因此和父皇冷了几日。 一向和睦的夫妻感情,也出现了嫌隙。 父皇。 如今再在心中念起这个称呼,宣明曜的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她上辈子,有被纪容卿这个天命之女所害的成分在。 可父皇,又何尝不是凶手之一。 他所代表的父权和皇权,彻底将自己的挣扎求生碾碎。 这一次,父皇,你别怪女儿了。 宣明曜小心掩盖好眸子中的恨意,而后抬头怯生生看向陈皇后。 “母后,儿臣怕。” 怕? 陈皇后的神色一下严肃了起来。 自己这个女儿,平时可是千娇百宠,宫婢成群的。 皇上如今登基七载,后宫中有了四位皇子,可公主,唯有明月奴一人。 顺修容和张婕妤生的两个公主,都是未活到序齿就没了。 这唯此一个的公主,便是陛下都十分看重,之前是隔三岔五就要过问的。 谁敢给她委屈受? 是有人设计? 还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陈皇后的脑子转得极快,立刻看向了旁边伺候的宫婢。 “都出去吧。” “是。” 宫女们恭顺垂下头,姿态谦卑地退了出去。 陈皇后甚至连自己贴身宫女都未留,如今屋内,只剩下母女二人。 “明月奴,你同母后讲,你是在怕什么?不要怕,母后在这里,没人能够伤害你!” 陈皇后牵着宣明曜的手,轻轻坐在了床榻上,慈爱地看着自己女儿那稚嫩的脸庞。 这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谁都不能害了她去。 可宣明曜接下来说的话,却是让陈皇后一惊。 “母后,儿臣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人被一团黑影所包围,根本看不清模样。儿臣十分害怕,转身想跑,可那黑影铺天盖地飞了过来,直接将儿臣吞没了进去。儿臣好怕!” 看着女儿眼神中的惊恐,陈皇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黑影朝明月奴扑了过来? 虽然离奇,可大雍信奉太一教,太一教最是讲究梦兆一说。 不然当时陈皇后也不会因为胎梦,而给宣明曜取了明月奴的小名。 可,这黑影是什么,又预示着什么呢? “明月奴,你可看清这些黑影是什么了?或者那梦中,还有其他你熟悉的东西吗?” 陈皇后心有疑窦,准备一会儿去紫宸宫面圣,将这件事好好讲讲,顺带请几位上师入宫祝祷化解一二。 “那黑影儿臣太过害怕,未曾细看,可那黑影出现的地方,儿臣十分熟悉,是芙蓉园!” 芙蓉园?! 那是内宫的花苑,可见这梦中的神秘人,是后宫之人。 也是,明月奴平日里只在内宫行走,她梦境所见的,自然也是内宫场景。 陈皇后暗暗思索着。 见状,宣明曜低声啜泣,又加了一把火。 “那黑影扑过来的时候,儿臣只觉得喘不上气,眼前也是发黑,好似要死掉了……” “不许浑说那个字!” 陈皇后立刻拍了拍宣明曜的小手,表情严肃警告道。 “嘴上要有个忌讳!” 可她的心里,将这件事的警惕程度越发提高了。 先帝的昭仪许氏,曾经有梦兆,梦见自己落入水中,呼救不得。 梦醒不过三日,竟然真的溺毙在了荷花池中。 素日里昭仪身侧随行那么多人,居然那天那么巧全被许昭仪支开了,酿成了这桩惨剧。 这也足见,梦兆之说,是警示之行。 尤其是,兆死! 陈皇后陡然一颤。 不行,她决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出事。 稍稍安慰了宣明曜几句,她便立刻急匆匆走了。 宣明曜躺在床上,看着她纤秀的背影,心中清楚,她必然是去找父皇了。 这便是自己想要的。 不过如今,还只是第一步。 “绿绮,桐君呢?” 宣明曜慵懒看向自己的贴身宫女。 绿绮正在为宣明曜扇风,听到主子问话,立刻垂首道。 “桐君正在后头看着给您煎药呢。公主是要见桐君吗?奴婢让人去喊她来。” “嗯。” 宣明曜点了点头。 桐君来的很快。 她和绿绮年纪差不多大,容色秀丽,看着十分沉稳。 “公主,您唤奴婢来有何吩咐?” 挥了挥手让其他人退下,宣明曜低声对跪在那里的桐君道。 “本宫记得,你有一个相熟的密友,如今在太医署做医女是吗?去岁好似还跟着太医来永宁殿为本宫诊过脉。” “回公主,她名唤周绮安,奴婢和她,的确有几分交情。不过她只是太医署的末等医女,无法单独伺候宫中贵人脉案。” “无妨。” 宣明曜摆了摆手。 她如今才七岁,也不指望能够买通太医署的太医。 毕竟,如今太医署数得着的太医,都在各位娘娘那儿挂上号了,她如今去买通,也晚了。 “本宫要让这位周医女,帮忙办一件事。事成之后,重金赏赐不说,本宫还会在父皇面前为她美言几句。” 这一句美言,可足够周绮安在太医署少走十年弯路了。 宣明曜这话,就是故意说给桐君听的。 因为上一世,她也是在和亲漠北后才知道,其实这周绮安,是桐君同母异父的妹妹。 桐君的母亲改嫁后生了这个女儿,两人一直对外都只说是相识,但姐妹其实关系极好。 当年桐君陪着自己远嫁漠北,这周绮安竟也舍弃了大雍皇城的繁华,跟着自己的姐姐去了漠北苦寒之地。 在漠北苦熬的那些年里,这周绮安也是自己的一份助力。 不然,她也不可能在连失四个孩子后活到那般年岁,怕是刚到漠北几年后就要陨落了。 看着桐君那有些忐忑的神情,宣明曜轻轻一笑。 “你放心,本宫不过是需要一些无关紧要的药物罢了。不是毒药,也不是什么秘药。” 桐君想到自己妹妹在太医署里日日被人支使的情状,心一横,低头道。 “为公主效命,是奴婢的本分,谈不上帮忙二字,奴婢想,这周医女,定然会答应的。” “好。” 宣明曜轻轻招手。 “你这样去办。” 桐君听的这吩咐有些云里雾里,可是她最大的好处便是忠心,于是立刻点头。 “是,奴婢立刻就去办。” 只是,她心里也有些疑惑,大公主为何要这么做? 安排好这一切,宣明曜只静静等着了。 她要看看,自己的猜测和试探对不对。 也看一看,这所谓的上一世命运走向,究竟能不能逆转。 第4章 惊吓 宣明曜开始仔细回忆着这一年即将发生的各种大事。 大概是命镜的原因,本来这些事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她就算记得,也没有那么清楚了。 可如今,当年的事,桩桩件件都清晰在她的脑海中。 如今是文景七年,她如今还是宫里独一份儿的公主。 不过马上,才人上官氏就会爆出有孕的消息,年关之时,她会生下一位公主,也是继二皇妹和三皇妹未及三岁早夭后,好不容易健健康康活下来的四公主宣明瑜。 上官氏,便是后来的上官昭容,是纪容卿座下最凶狠的那条狗,手上血腥罪孽无数。 父皇大喜,晋封上官氏为美人,更是允其享婕妤份例,还可亲自养着公主至五岁。 可惜,这位四公主宣明瑜,未来的下场也不如何好。 她和纪容卿那对宝贵的龙凤胎中的五公主,爱慕上了同一个男子。 她怎么可能争得过五公主? 毕竟,新帝登基后,五公主可是新帝的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荣宠万分。 而且,上官氏也不允许自己的女儿同太后的女儿争。 在她看来,太后是如神灵一般高洁无双的存在,是她毕生倾尽所有都要保护好的女子。 她怎么允许自己的女儿同五公主争,到时候,惹得太后伤心落泪。 于是,干脆利落的几记巴掌落在了宣明瑜的脸上。 来自亲生母亲的斥责和打骂,五公主的横刀夺爱,都彻底击碎了宣明瑜的期盼。 她跳湖自尽了。 堂堂一介公主,被自己的亲母妃逼死了。 而因为怕影响五公主的名声,她的后事更是秘不发丧,拖了半年才正式公布了出去。 上官氏,上官令好。 她可真是纪容卿的好狗。 宣明曜想起命镜中,上官令好亲自命人将麻绳套到母后脖子上时的狠辣,恨意几乎滔天涌来。 这个上官令好,以及如今还是采女的安氏静越,她们两个人可是纪容卿在后宫的忠实走狗。 纪容卿天命之女,高洁无双,自然不会做什么隐私狠毒之事,那些陷害妃嫔,戕害皇嗣的事,都是这两人为她做的。 对了,还有父皇身边那位内常侍程让。 如今这个时间,纪容卿和安静越已经成了好姐妹,不过同上官令好和程让,还未多么相熟,那所谓的天命之力自然也没开始发挥作用。 如今的程让,依旧是恭谨认真的内常侍,上官令好也不过是后宫中一名普通不得宠的妃妾,还是靠着母后照拂,才能隔个两三个月侍奉父皇一次,有幸得了四公主。 可惜,上官令好后面是完全不记得母后的这份贤德以及恩情了。 这些忘恩负义的人,不着急,自己一个个都会收拾的。 宣明曜抬起手,看着那双稚嫩白皙的小手。 七岁啊,那许多事,便可以掩藏在孩童的外表下去做了。 真是,再好不过了。 紫宸殿内,皇帝微皱眉头听完了陈皇后的话。 虽然因为淑采女的事,他和皇后前几日闹得僵了些,可到底如今的他还未彻底对那天命之女疯狂,因而脑子还算得上清楚。 他膝下公主唯有宣明曜一个,自然是看重些。 如今听陈皇后所说的梦兆一事,心下自然也是重视的。 “那便去皇观请两位上师进宫祝祷,玄都宫中做上几场法事。朕这几日也去瞧瞧明月奴,她这一病病得也有些久了,程让,你去太医署,传一位御医去给公主瞧瞧。” 站在皇帝身旁的内侍官恭谨弯身。 “是。” 皇后忙朝皇帝福礼谢恩。 “臣妾替公主多谢陛下了。这病的确蹊跷,不过一场风寒,竟然拖了大半个月了。” 太医署内医者数百人,其中只有寥寥三位可称为御医,那是只给皇上诊脉的。 圣上让御医去诊脉,那是无上荣宠了。 见皇后眉目间是对女儿的担忧,圣上也放下了前几日对皇后的不满,拉着陈皇后的手,让其坐在身侧。 “皇后不要担心,咱们的公主最是得上天眷顾,既然已得了梦兆,朕必然会好好庇护着她。一会儿朕就下令,这些时日芙蓉园的巡守加强,定不会让明月奴梦中的情形出现的。” 陈皇后见皇帝这些时日难得温和的态度,心下虽然还是对他不知会自己一声,直接就给了一个采女淑字为封号,甚至直接下圣旨而非凤谕,害得自己莫名被太后申斥不贤一事心有芥蒂。 可到底也知道,面前的人,是皇帝,而非普通夫君。 她没有任性的权利,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家族,为了儿女,都不行。 陈皇后暗暗垂眸,一副温柔小意的模样,缓缓靠在了皇帝的胸膛上。 “臣妾实在是害怕,明月奴是咱们的第一个孩子,当年陛下初登大宝,宫中内外事务繁杂,臣妾忙碌了好几个月,才发现有了身孕。偏这孩子懂事,一点儿未曾折腾臣妾,让臣妾安安稳稳度过了那几个月。这般好的孩子,是上天恩赐给臣妾的,臣妾,我,我实在怕她出点儿什么事。” 说着,低声哭了起来。 一向端庄大方的皇后,此时竟忘却了规矩礼仪自称我,还情不能抑哭了起来。 如此情境,便是得了新宠的皇帝,也难免动容。 他揽住皇后,柔声安慰了几句。 紫宸殿内,一副帝后和睦的场景。 桐君很快便回来复命了。 她跪在宣明曜窗前,小心谨慎道,“公主放心,奴婢已按公主吩咐,将一切都做妥当了。” 很好。 宣明曜满意地勾起唇角。 这时候,没有人会提防自己一个七岁的公主,自然也没人会花功夫盯着永宁殿的宫人。 桐君要做什么,自然都是方便得很。 那接下来,就等着看好戏了。 在那之后的几天,宣明曜的病情一直迟迟未有好转,就连圣上都来看了两次,满宫里都知道,这大公主似乎病得不轻。 甚至有流言,说这大公主好似是被什么妨碍到了。 宫中流言,伴随着宫外皇观的上师入宫,更是甚嚣尘上。 这几日,妃嫔们都安分了不少。 毕竟,若是大公主真出了什么事,她们也怕被牵连到。 陈皇后看着病情反复的女儿,更是急得恨不能住在永宁殿内亲自照拂。 除了巡防的宫人和内宫禁军,更是让自己的内侍日日盯紧了芙蓉园。 陈皇后如今已经认定,必定是梦兆的缘故。 只要能够找到梦中那个神秘人,明月奴的病情就必定会有好转。 终于,在陈皇后焦急的等待中,芙蓉园那边传来消息了。 他们在芙蓉园发现了异常。 第5章 妖异之人? “有何异常?” 陈皇后原本正在跪祷,听到宫女的话,忙扶着一旁青莲的手站了起来。 “芙蓉园内突然蝴蝶齐聚,咱们的人发现了,觉得十分奇异,忙不迭一路小跑前来报信,请皇后娘娘定夺。” “蝴蝶齐聚?” 陈皇后微微蹙眉。 蝴蝶是雅物,怎么称得上奇异? “是,那蝴蝶越来越多,怕是马上满宫里都要知道了。” “是谁引来的蝴蝶?” 陈皇后冷静问道。 是谁,究竟谁是那个梦兆之人,害得自己的女儿缠绵病榻! “娘娘,是淑采女。” 小内侍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宫里谁不知道,这位淑采女横空出世,可是闹得皇后娘娘和陛下冷了几日。 若不是大公主生病这件事,陛下这几日冷了后宫,怕是这淑采女还是专宠着呢。 竟是她? 陈皇后瞬间便更信了宣明曜的话。 这个女人,一出现便闹得她和陛下失和,更让自己的女儿缠绵病榻,果真自己当初对她的不喜不是没由来的。 她就是克自己母女的! “青莲,亲自去紫宸殿给陛下传个信儿,就说那梦兆之人已经出现了。若陛下问起是谁,你先搪塞过去。” 陈皇后的神色冷了下来。 她要让陛下亲眼看看,他不惜让自己的皇后失了体面,都要为其赐下淑字为封号的宠妃,到底是怎样一个妖异之人! 皇后的凤仪宫距离芙蓉园更近一些,可在陈皇后的刻意操纵下,她竟是和皇帝的銮驾前后脚到的芙蓉园。 “陛下。” 陈皇后刚从凤驾上下来,看到陛下的銮驾,忙蹲身行礼,身后的仆从也跪了一片。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起身,而后亲手扶起了皇后。 “皇后无需多礼,可知道芙蓉园内的异象是谁引发的吗?” 陈皇后蹙眉摇了摇头。 “臣妾听到消息就来了,还没来得及细问。” 废话,当然得说不知道,不然等着你为这位淑采女开脱吗? 陈皇后如今还未被天命之力影响太多。 虽然厌恶淑采女,可更多也是因为皇上的缘故而迁怒,并未真的出手针对她。 所以,脑子自然也算得清醒。 “无妨,我们一同去看看。” 皇帝说完,便准备牵着皇后的手一同进入芙蓉园查看。 结果。 “啊!” 人还未入内,芙蓉园内便传来了好几声女子的尖叫。 而后,便是接连嘈杂的宫人脚步声。 以及夹杂在那其中的女子呼痛之声。 这,这是怎么了? 帝后相视一眼,急匆匆朝芙蓉园内走去。 芙蓉园内此时已经乱成了一团。 大多数宫人一脸惊恐地看着花圃里那摔成一团的身影,吓得动都不敢动。 唯有几个忠心仆人,强忍着恐惧,想要将自家主子从地上拉起来。 不怨他们胆小,没看巡防的内宫禁军也都有些踌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实在是,太过骇人离奇了。 蝴蝶本是夏天里点缀花朵的雅致之物。 文人墨客也多爱吟诵蝴蝶翩跹而舞之美。 可那是几只蝴蝶的情况下。 若是千只,甚至于万只呢? 铺天盖地的蝴蝶,早已没了诗文中的美丽和轻灵,反而是骇人得紧。 那仿佛黑云一般乌压压聚集的蝴蝶,将地上的几人完全吞没了进去,几个宫婢拉了半天,非但没能将自家主子拉出来,反而自己也被那一群蝴蝶给吞没了进去。 帝后瞬间愣在了当场。 程让更是迅速喊出“护驾!” 乌压压一片的内禁军和宫婢内侍,迅速将这对尊贵的帝后给围了起来,保护他们的安全。 陈皇后尽管已经提前得了消息,可还是被这副场景吓了一跳。 这,这是什么妖异之兆?! 她只被眼前景象吓得脸色都白了些。 引来这么多蝴蝶,这个淑采女,她还能算是人吗? 陈皇后吓得捂住自己的胸口,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圣上的脸,则是一片铁青。 这种妖异之兆,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 圣上此刻,倒突然感谢起了宣明曜这个女儿。 若不是大公主这个梦,自己根本不会派人将芙蓉园戒严围了起来。 那到时候乍然出了事,芙蓉园靠近外宫,怕是消息很快便会散播开。 要是传到外宫群臣议事处,自己这个为帝者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来人,去取唧筒来,将这些蝴蝶驱散开。” 不能由着这里继续闹下去,程让得了圣上的眼神,立刻吩咐一旁的内禁军。 内宫中四处都是有唧筒的,这种东西又称水龙,可用于从水缸中取水,水即从喷口处射出,射程可达二十米,多用于救火之用。 圣上的内侍官下令,底下的人自然是立刻去做。 不过片刻,数把唧筒便开始朝着那黑压压的蝴蝶处喷水。 蝴蝶遇了水,有些被水击落,没了飞起来的余力,大多则是四散逃脱开,朝着天空飞走了。 蝴蝶覆盖住的那几个人也终于重见天日。 当然,被蝴蝶包围的那几个人,也被水浇了个透彻。 几个宫婢不顾自身的狼狈,都忙朝自家主子爬了过去。 “才人小主!” “采女小主!” “采女小主!” 圣上本来还冷着脸,可一看躺在那地上的人,也是一惊。 刚刚蝴蝶围着,众人也都没看清,如今蝴蝶飞走,人们才发现,原来被包围的,竟是三个人。 才人上官氏。 采女安氏。 以及最近风头正盛的淑采女。 三人此时都已经昏迷了过去,脸上也是红肿一片,瞧着十分骇人。 “卿卿。” 圣上下意识被心中一股力量驱使,想要上前抱起躺在那儿的纪容卿。 陈皇后原本还没反应过来圣上唤的卿卿是谁,可马上,她便记起来了。 淑采女的闺名,便是纪容卿。 卿卿,好一个婉转缱绻的名字,是圣上为她起的小字吗? 圣上不过召幸了她两夜,竟然就已经宠爱逾制到了如此程度吗? 皇后面色如常,可内心却是波涛汹涌。 圣上想要上前,可却被皇后一把拉住。 “陛下,还不知蝴蝶聚集是发生了何事,您是天子,不能犯险啊!” 说着,又对一旁跪成一片的宫婢道,“快去将几位主子扶起来,抬到一旁的玉衡阁去,然后去太医署多请几位太医来。” 玉衡阁就在芙蓉园旁边,离着不过几步路,是一处用来纳凉观景的楼阁,平时并不住人。 如今,是最合适安置几位嫔妃的地方了。 圣上虽然焦急纪容卿的情况,却也最看重自己的安危,因此并未驳回皇后的话。 可宫婢刚准备去抬几位贵人,才人上官氏的贴身宫女突然凄厉哀泣。 “血!好多血!” 众人望去,只见上官才人身下的衣裙,已经被血水浸透了。 圣上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皇后也是一惊。 这上官才人,是来了癸水,还是有孕了?! 第6章 小胜一筹? “上官才人小产了?” 宣明曜顶着一张苍白的病容,面不改色喝下那苦涩的汤药后,垂首看向床榻边的桐君。 桐君今日被她派去盯着芙蓉园那边的动静了,刚刚便是得到了最新消息回来禀告自己。 “是。快三个月了,上官才人身边的宫婢说,因着才人癸水向来不调,所以并未发觉。” “这话,怕是谁都不会信。” 宣明曜冷笑一声。 宫中平安脉是有严格规定的。 按照品阶,四妃每日一诊,九嫔三日一诊,二十七世妇五日一诊,八十一御妻也要十日一诊,为的就是怕妃嫔瞒报病情。 上官令好的位份,乃是二十七世妇之中,五日一诊,怎么可能到了这个月份还未发觉。 桐君也不觉得宣明曜这话不合适。 虽说上官才人算是大公主的庶母,可是以大公主的尊贵,满宫里除了太后皇后,哪位妃嫔真敢担大公主一声尊重? 况且她的身家性命都在大公主身上,自然是一心向着自家主子的。 “圣上自然也是不信,大发雷霆,斥责了上官才人,非但未曾怜惜上官才人小产,反而将其降位成了宝林。” 宝林和才人,虽然是一阶之差,但是可是直接从二十七世妇掉到了八十一御妻的行列中。 更何况,因为失子而被降位,也是文景朝头一遭了。 上官宝林日后的日子,决计不会好过。 宣明曜扯了扯嘴角。 真是有意思。 没想到,自己今日未曾特意算计上官令好,她竟然自己主动入局。 看来她注定是要跟随在纪容卿这位天命之女的身后,为纪容卿冲锋陷阵了。 只是可怜四皇妹,竟是直接没了。 不过,若是她能自己选择,怕也是不愿降生到这世上,成为自己母妃替别人争宠算计的工具吧。 一辈子没得过真心,最后还要被自己的母妃那般羞辱。 不知分寸,痴心妄想。 这样冰冷刺骨的话,旁人听着都觉得心寒,更何况是宣明瑜本人呢。 如今不来这世上,好好投生到一个和睦的人家,得一对真心疼爱她的父母,未必不是件好事。 “那其他人呢?” 自己这几日瞒着众人,在桐君伺候下故意夜夜以冷水沐浴,将这普通风寒越拖越重,生生延续到了今日,做足了被那梦兆之数妨碍到的戏码,为的就是今日的一击。 可不能让自己失望了。 “淑采女被褫夺了封号,幽禁自己宫中了,皇后娘娘吩咐司礼局的人,好好去教导纪采女规矩。至于另一位安采女,皇后娘娘下令,让其日日跪祷两个时辰。两位采女的惩戒,陛下下了旨意,皆是到中秋月圆之日,也是为公主您祈福了。” 如今是六月,离着八月中秋还有两个月。 也就是说,她们两个人,至少是两个月无法侍奉了。 当然,最丢人的,还是纪容卿丢了淑字这个封号。 她今日因为这般狼狈不堪的原因丢了自己的封号,他日父皇便是想重新恩宠她,淑这个封号,也是用不得了。 一个妨碍到了公主,招来妖异之象,还被那么多内府禁军和伺候宫人看到,但凡父皇稍微有点理智,都要对这纪容卿的宠爱斟酌三分了。 当然,天命之女是有魔力在的,父皇日后怕是还是经不住诱惑要去宠爱纪容卿。 可有了今日的情景,想来父皇宠爱她之时,也会想到今日漫天飞舞如同蝗灾一般的蝴蝶。 那亲近佳人的心思,不知还能剩下了多少了。 “公主,那今晚,是否还要……” 桐君心中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设计那位纪采女。 就算她如今颇得圣上宠爱,可终究不过是个末等采女,如何能够妨碍到皇后娘娘,妨碍到公主主子。 可主子竟然为了设计她,不惜伤害自身,全了所谓的梦兆妨碍之说。 更是让自己特意去太医署取了一些药花粉。 说实话,桐君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为何一些再普通不过的增加身上香气的药花粉,竟能造成今日群蝶聚集芙蓉园的奇异之景。 那药花粉并不是什么稀奇物,不过是用在身上可增加香气的。 可宫中贵人如此多,各种鲜花汁子,香方秘药不断,根本看不上药花粉这种平庸之物。 所以绮安才能轻易从太医署取了不少药花粉还不被人察觉。 自己按照吩咐,将那些药花粉避开人洒到了芙蓉园的花圃中,在群花香气的掩饰下,那些香气根本不引人注意。 再加上自己行动得快,当时芙蓉园还未被下令盯紧,寻常那里只有几个伺候群花的宫人,自己去的时候太阳正烈,他们大多都去躲懒了,因此一切都很顺利,并未被人发现。 接下来几天芙蓉园也都无事发生。 不想今日居然爆发了这么一出。 “既然妨碍本宫的人和事都被英明神武的父皇解决了,那本宫自然该渐渐痊愈了。也是太一上神庇护,父皇天威庇护,本宫自然安然无虞。” 那冷水澡洗多了,也是挺折磨人的。 桐君更加恭谨弯下了身子。 “是,奴婢明白。” 在这宫里,不该问的别多问,才是一个奴才的保命之道,桐君向来很明白。 桐君小心扶着宣明曜躺下,又为她放下了床帐,自己则是在床榻边小心伺候着。 而锦被中,宣明曜看着花纹繁复的床帐,心里总算稍微放松了些。 通过这一遭的试探,她想,自己终于发现,要如何同这天命之女过招了。 既然明着同其作对的人从来都没有好下场,那不如,顺着她来。 那药花粉,的确没有什么引蝶功效。 可那是对于普通人。 在纪容卿这个天命之女身上,这些再普通不过的药花粉,也能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 就像前世,纪容卿拿着最普通不过的鱼食,也能引来千鲤池中全部鱼儿的青睐,让一旁喂食的其他妃嫔都面面相觑。 在药花粉的相助下,引蝶,那是自然的,而且还要引最多的,最美的。 纪容卿身为天命眷顾的人,身有异香,吸引蝴蝶青睐,那都是最基本的了。 上一世,她在芙蓉园内引来蝴蝶翩飞,花中一舞,倾国倾城,不仅夺了父皇的心,直接成了宝林,更是摄了父皇身边的内常侍程让的魂儿。 自那之后,程让身为内侍,却对纪容卿这个宫妃情根深种,一步步为她手染鲜血。 可如今,自己添加的那一点点药花粉为助力,看似是在帮衬纪容卿,可却让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看来,这所谓天命,也只是能够判断表面的好坏,并无法深层次去深究一件事的吉与凶。 譬如引蝶,放在平时,那自然是好事,是雅事,是能够为纪容卿增加美名之事。 可如今,自己先放出了梦兆之说,直指芙蓉园将有异象,又接着缠绵病榻数日,直接将好事变成了坏事。 但在这天命驱使下,纪容卿还是引蝶了,甚至在药花粉的助力下,引来了比预计中要多千百倍的蝴蝶。 天命怕还是觉得这是大好事。 不想,却直接将纪容卿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第7章 母女对话 因为这件事闹得太大,桐君在打探消息的时候也不敢太过放肆,所以只探听到了几人降位和禁足的消息。 直到陈皇后来的时候,宣明曜才知道了这玉衡阁内更精彩的内情。 “啊,竟是有容颜有损的可能吗?” 宣明曜惊讶地捂着嘴,看向自己的母后。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 陈皇后无奈点了点头。 今日发生的事,也实在太离奇了。 莫说旁人,便是她,直到此刻,想起那乌压压的一片蝴蝶,还是浑身都不自在,更是有恶心犯呕之意。 “那些蝴蝶品类繁多,其中可能是有些有毒的品种。上官宝林和安采女还好,可纪采女就凄惨了些。那些蝴蝶大半都是落在了她的身上,等人挪去玉衡阁后,整个人浑身都被红疹覆盖,骇人得紧。好几处还被地上的石子给划破了,血淋淋的。太医也说,只能小心养着,看看后续恢复,能不能恢复如常,他也不敢说。” 陈皇后略停顿了下,声音听不出悲喜。 “倒是你父皇,还是颇为疼惜这位纪采女,调拨了御医去给她诊治,想来天子龙威庇佑,也能有个好结果。” 前脚刚给明月奴拨派了个御医诊治,后脚又让御医去给那个纪容卿诊治,难不成是说,那个纪容卿的地位,和自己的明月奴一般了吗?! 陈皇后心中难免是有怨气的。 陛下之前也算个明君,后宫中虽然宠妃颇多,可从未为了哪个人如此失了分寸。 先是为了纪容卿和自己吵了一架,如今又将御医拨派去,只恨不能让前朝后宫都知道他有多宠爱这个女人。 可他还记得,这个纪容卿是妨碍了明月奴的人吗? 他如此大张旗鼓宠爱纪容卿,就不怕伤到了明月奴吗? 陈皇后说完后,看着自家女儿那“纯稚”的眼神,又有些懊恼地轻叹道。 “这些事,说予你听作甚,平白吓坏了你。明月奴,你只需知晓,梦中的一切如今都已被化解,不会再有任何不好的事侵扰你,你只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地养病便好。” 说着,看着宣明曜那已经有了些红润之色的脸颊,陈皇后牵挂了数日的心也终于放下了些。 果真是被那个纪容卿妨碍的,如今禁了她的足,自己的明月奴便立刻见好了。 真真儿是个灾星。 宣明曜知晓,天命之女的光环可不是能够轻易打败的,就算如今她看似毁了面容,但用不了多久,她定会恢复康健,容色也会更胜从前,说不准还能在这期间又得了几个身后的犬马。 父皇也肯定是扛不住多久,就又会醉倒在纪容卿的温柔乡里。 不过,自己设计这出,为的也不是彻底扳倒纪容卿。 她是天命之女,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打败? 自己想要的,一是为了试探天命之力的规则,二则,是为了强行断开一段时间父皇对纪容卿的宠爱。 这段时间里,可是有办法大做文章的。 “母后,儿臣无事。虽然芙蓉园的梦兆应在了纪采女的身上,但大抵也是意外。纪采女禁足,但一应吃食和份例,母后只让六局足数送去便是。如今夏日多用冰,纪采女体弱,用冰也可从永宁殿出,便当儿臣连累她的歉疚吧。” 陈皇后听着这话,微蹙娥眉。 “明月奴,什么叫做你连累了她?明明是她妨碍了你!她……” 仿若被什么驱使着一般,陈皇后几乎要不顾风度对那纪容卿破口大骂。 可宣明曜一把握住她的手,微不可察摇了摇头,眼神落在陈皇后身后的窗扇上。 那里,除了外头玉兰树的倒影,还有一道隐隐绰绰的人影。 陈皇后只感觉刚刚涌上头脑的热血瞬间褪去,浑身一僵。 明月奴的意思…… 她未曾回头,但神色瞬间凛冽起来,语气却是软了下来。 “罢了,本宫也只是担心你,便是皇后又如何,这天底下为娘的心思都是一般,恨不能代自己的孩子受苦。只要你好了,便什么都好。你说的也对,今日芙蓉园中有上官宝林,还有安采女,的确不能因为纪采女身旁围的蝴蝶最多,便认定她是那个梦兆之人。既然陛下宠爱她,想来她也应当是个温柔娴雅之人。本宫会吩咐下去,一应吃穿用度都如常,用冰的话,也不必从永宁殿出,你最畏热,夏天里短不得冰,便从凤仪宫出就是了。” 说着,陈皇后又叹了一声。 “她一个俏丽的女儿家,如今浑身红疹,不知心中多慌张。本宫记得,去岁多罗进贡的玉容膏,据说是多罗的宫廷秘物,对肌肤恢复有妙用。一会儿母后回宫便让人给上官宝林、纪采女以及安采女处都送去。也希望中秋佳节她们解了禁足之时,能够容颜恢复如初,继续好好侍奉陛下。后宫和睦,陛下在前朝也能够安心。” 一桩桩,一件件,做足了六宫之主的大度和妥帖。 果然,母后只要不被纪容卿影响的时候,在后宫诸事上那是谁都挑不出错漏的。 宣明曜笑了笑,歪倒在陈皇后的怀中。 “儿臣就知道,母后最是心善了。” “是啊,皇后心善慈悲,是六宫之福。” 屏风后传来的声音,让母女两人嘴角都溢出一丝冷笑。 那冷笑转瞬即逝,而后,两人嘴角同时扬起惊喜的笑意。 “陛下。” “父皇。” 皇帝的身影从屏风后出现,他的脸上挂着满意的浅笑,显然,对刚刚在门外听到的话十分满意。 “起来吧,明月奴你还病着,不必行礼。” 皇帝上前一把扶住要行礼的皇后,而后又直接让宣明曜不必起身行礼。 他看着自己如今唯一的公主,脸上满是慈父的疼爱。 “如何了,明月奴。” 宣明曜扬起一抹天真气的崇敬笑意。 “有父皇庇佑,儿臣已经好多了。” 皇帝想到自己刚刚在窗外听到的母女对话,看着宣明曜这个女儿,眼中的疼爱也更浓厚了几分。 后宫中皇后贤德,卿卿娇怯动人,明月奴这个女儿也是乖巧懂事,真是一团和睦啊! 既然皇后如此通情达理,便让卿卿这段时间好好养伤吧。 圣上原本还担心皇后苛责纪容卿,想着要不要找个理由提前解了禁足。 但今日听了皇后母女对话,心中的最后一丝担忧也消散了。 也是,皇后贤德,自己也不该让她过于为难。 毕竟芙蓉园一事知道的人也不少,明月奴也实打实病了一场,自己也总该做出些姿态来,也不能寒了明月奴这孩子的一片孺慕之心。 圣上在心中,终于下定了主意。 第8章 震惊 皇帝毕竟还有前朝政务要处理,略坐了片刻便离开了。 皇帝一走,陈皇后一个眼神,她的贴身宫女朱樱和青莲立刻便心领神会,带着其他宫女一并下去了。 两个人,一个守着内门,另一个则是去外殿处看着,防止陛下再杀一个回马枪。 刚刚她们也是吓坏了。 陛下突然前来,她们两个人都在内门处守着,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外殿处也没个机灵人,未曾传递些声响过来,好让她们给娘娘提个醒儿。 所以,当圣上凑在窗前听里头的娘娘和大公主谈话时,她们两个人呼吸几乎都快停了。 所幸娘娘福气盈身,未曾说什么不合适的话,陛下的脸色一开始还不好看,但很快便平缓了下来,笑眯眯进了内室。 不然,若是帝后今日吵了起来,她们这些奴婢都是要被连累的。 内室。 皇后有些心惊地看向宣明曜。 “明月奴,多亏刚刚你机敏,否则,今日这事便麻烦了。” 便是再贤德之人,私底下和自己的儿女独处之时,也难免会说些体己的话。 这些话,私下说说可以,若是被听到了,那可就惹是非了。 陈皇后也有些诧异。 自己这个女儿,仿若这些时日变化了不少。 虽然还是一团稚气,但却果敢沉静了不少。 “母后,儿臣有一些心里话想同您说。” 宣明曜这几日思索再三,还是觉得要从陈皇后这边下手。 她虽然公主,可也没办法每时每刻都和母后在一起。 这天命之力太过邪门,万一哪次父皇和母后独处的时候,母后又被这股力量驱使,说出一些不该说的东西,那岂不是又要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只有让母后清晰明白自身所处的境地,明白她如今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她才会努力维持理智,做出最符合她皇后身份的选择。 “你说,明月奴。” 陈皇后心有余悸又看了眼窗扇,而后低声道。 “母后在这儿听着呢。” “这几日,其实儿臣还有做梦。儿臣的病一直未曾好转,也和这些梦有关。” “一开始,儿臣梦到的只是黑影。后来,儿臣又做了许多梦,那梦中出现的人,便是纪采女,儿臣也早就知道那黑影中的人是纪采女了,只是儿臣不敢说,只能憋在心中。” “有何不敢说的?你是本宫的女儿,是大雍最尊贵的嫡公主,她不过一个小小采女,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 陈皇后不能理解。 大雍历朝历代,公主都是十分尊贵的,便是见到四妃,也只需行平礼,四妃之下更是需向公主见礼,她何须畏惧小小一个采女,满后宫最低阶的一个妃妾。 可宣明曜却摇了摇头,声音也开始颤抖。 “不,母后,她不只是一个采女。在那梦境之中,她是被人预示有凤凰命的女子,得上天庇护。所以,父皇会对其无理由的宠爱有加,短短几年便将其晋升为贵妃,她更是接连诞下了两子一女,甚至连二弟的太子之位都一并夺去了。” 宣明曜的眼泪说来就来,晶莹的泪珠噙在眼眶中,更显得她这些时日因病而消瘦的脸庞更加惹人怜爱。 可此时,陈皇后却根本无法像往常一样将自己的宝贝女儿抱在怀中疼爱。 她被宣明曜说的话惊住了。 “这怎么可能?!你二弟他是嫡子,又是如今陛下的长子,发了明旨行了册封礼的太子,无大错不可废黜!你父皇他并非如此昏庸之人,怎么可能?!” 陈皇后不信。 或者说,她不敢信。 宣明曜苦笑一声。 “父皇的确不会轻易废太子,可若是,太子一场病没了呢。” “宣明曜,不许胡说!他是你的亲弟弟!” 陈皇后噌的一下站起身,到底顾念宣明曜这个大公主的颜面,她未曾大声呵斥让外头的人听见。 可到底面上出现了怒色。 宣明曜倒不觉得心寒或是怎样。 毕竟,对于母后而言,太子是她最重要的孩子,这一点是无可动摇的事实,宣明曜也十分清楚。 况且,母后本就忌讳这些生死之事,上次自己在她面前提了一句死,母后也是立刻制止。 自己如今突然说太子会病重而亡,哪个母亲能够接受呢? 可有些事,必须得让母后知道严重程度。 宣明曜在锦被下狠狠捏了自己一把,让眼泪流得更汹涌了些。 她伸出手,拉住了垂在床畔的陈皇后那颤抖的手,泣声道。 “是啊,元景是儿臣的亲弟弟,儿臣难道会盼望元景出事吗?正因为梦到的这些东西太过骇人,所以儿臣不敢说啊!” 看着宣明曜憔悴苍白的脸庞,陈皇后最后还是踉跄坐在了床边。 “那你的梦中,本宫呢?还有你呢?我们母女二人,是何结局?” 宣明曜垂下眸子,声音低哑。 “弟弟去后,母后您从此缠绵病榻,宫权都被贵妃夺去,后来大雍同漠北和谈,要求下嫁公主和亲,儿臣,便成了那个人选。母后您万般不肯,却根本违拗不了父皇的旨意。在那之后的事,儿臣便没有梦到了。” 在这个时候,宣明曜终于流露出了一丝属于孩童的稚气,她低声哭着将头埋在了陈皇后的怀中。 “儿臣害怕,儿臣不想梦中的这一切都成真!不想母后您和弟弟出事!不想嫁给一个足以做儿臣祖父的男人!” 宣明曜没有说出陈皇后那被人麻绳绕颈强行勒死的真正结局。 因为,儿女的惨痛结局,已经足够激起一个母亲的斗志。 可若是让她知道自己惨死的结局,难免还会有些心灰意冷之感。 毕竟,知道自己惨死的结局,可不是什么舒坦的事。 就像自己这样,能够清楚记得缠绵病榻那每一天的绝望。 更记得自己临死前被羞辱和践踏时的不甘。 那种感觉,太折磨了。 她不想让母后也同自己一般。 陈皇后许久都未说话。 她不想相信这些惊世骇俗的话。 可在内心深处,却有一道声音在隐隐告诉她,这一切是有可能的。 陛下遇见纪容卿后有多么失去理智,她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刚侍寝就赐下淑字为封号,暗示自己意欲将淑妃之位予她,而后又接连赐下那么多超越采女品阶的赏赐。 今日看到那么骇人的一幕,他都不改对纪容卿的偏袒,当时自己还未说如何处置,他便直接出口说禁足到中秋之日。 芙蓉园中的那一幕,往严重说都可以说是妖异之兆了,作为最在乎祥瑞之说的帝王,他却可以轻轻放下,只以禁足了事。 明明之前,陛下赏罚分明,便是宠爱哪个妃嫔,也绝不会如此的。 况且,明月奴自上次说出梦兆之语后,整个人沉静了许多,若是没有什么突如其来的打击,她好好一个娇养着的公主,为何会变化如此之大? 良久之后,陈皇后紧紧抱住了怀中的女儿,语气坚决道。 “不会的,明月奴,你和元景,都绝不会出事。那梦中的场景,母后绝不会让其出现的!” 第9章 不解 半个时辰后,陈皇后姿态端庄地从内室走出,扶着宫婢的手登上了凤辇。 回到凤仪宫中后,皇后接连吩咐下了好几道旨意。 不过半日,满宫里都知道了皇后娘娘的贤德之举。 “你说,皇后吩咐给上官宝林和安采女、纪采女的膳食份例,一律从她的内膳房走?” 太后放下手中的棋子,颇有些诧异地看向底下的宫人。 “是,皇后娘娘说,司膳房的膳食还供应着,只是两位采女如今受了伤,上官宝林又不慎失子,最是要好好将养,饮食上不能马虎,所以每日命凤仪宫的内膳房特意为其烹调饮食。除此之外,皇后娘娘还特意让人去敲打了六局,不允许薄了采女禁足时的供应,又额外恩赏下了不少东西,刚刚送至三位主子处呢。” 这宫中,皇上、太后和皇后作为最顶层那批人,除了司膳房的膳食供应,还有独属自己的内膳房。 里头的厨子,都是各地进献上的名厨,尤其是皇后的内膳房,掌厨的司膳是陈家送进宫的,一手厨艺之精妙,便是圣上都称赞过的。 上官宝林也就罢了,毕竟是怀过龙裔的。 虽然小产的理由荒唐,可皇后关怀她的身子,倒也说得过去。 可如今,两个被禁足采女的饮食,居然走了凤仪宫的内膳房,这可是四妃都没有的待遇了。 “这皇后,也太过贤德了些吧。” 太后抬眸看向对面的年轻女子,沉声道,“靖茹,你如何看?” 被唤作靖茹的女子,生了一张娴雅出尘的芙蓉面,论姿容,即便在姝丽绝色如云的后宫,也算是一等一的出挑。 可偏偏,这女子年纪轻轻,眼神中却是一片哀寂。 她便是顺修容,那位早夭二公主的生母,也是太后的嫡亲侄女。 太后出身一般,母家也是靠着陛下登基后恩封才成了卫国公,不过到底根基不深,顺修容当年进宫也只是得了婕妤位,修容这个位子,还是她诞育下二公主后封的。 本来二公主早夭后,太后怜惜这个侄女,想跟皇帝和皇后商量,晋封其为德妃,想宽慰这个侄女的丧女之痛。 本来皇帝都点头了,可顺修容硬生生跪在紫宸殿前拒了这份旨意。 她言明,自己不想因着失去二公主的悲痛得了晋位之喜,就请陛下全了她的一份为母之心,生生让陛下收回了晋位的旨意。 在那之后,顺修容也没了什么争宠的心思,只陪着太后静心修行,心如死水一般。 如今听到太后的话,她也只是淡淡道,“皇后也是慈母心肠,三位嫔妃被处置,想来应该是和大公主前几日的病有关,上师们日日在玄都宫做法事,皇后也天天在宫中跪祷,定是不知什么冲撞了大公主。今日听闻大公主的病情倒是有了好转,这不是正和芙蓉园内群蝶聚集的奇异之兆对上了吗?可到底上官宝林失了孩子,皇后也是怕让大公主担上不好的名声,所以才格外厚待这三人吧。” 芙蓉园内的情境,尽管圣上下令在场宫人不准浑说,可这宫里谁没个眼线? 皇上几天前派人盯着芙蓉园,这宫里人的注意,自然都在芙蓉园上。 所以芙蓉园内发生的一切,自然也是很快传遍了宫闱。 太后听了顺修容的话,也觉得说得在理。 “皇后也算贤德。” 不过,想到那没了的孙儿,她叹了口气,也是十分惋惜。 “这上官宝林真不知是聪明还是愚笨,若说愚笨,还知道瞒着身孕等胎满三月,若说聪明,龙胎还没坐稳,就跟着那纪采女去芙蓉园瞎闹,硬生生失了自己的富贵和指望。” 摇了摇头,太后也不愿再提了。 而此时的迎春殿偏殿,宫女霁云正小心翼翼给床榻上的美人上药。 那美人双目紧闭,可仍能看出姿容之出众。 肤白如玉,唇如点朱,眉目间带着一丝惹人怜爱的轻愁,仿若冰雕雪琢,一股山色轻愁的空朦之美。 若是没有意外,该是美得惊心动魄。 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这位绝色佳人浑身上下却都是密密麻麻的红疹,尤其脸上,几乎是连成了一片。 霁云边上药边抹泪,只觉自家主子可怜得紧。 好好地在花丛中引蝶,怎么就飞来了那么多? 其中居然还有毒蝶。 主子的娇容,竟成了这副模样,真是太让人心疼了! 正上着药,一个年长些的宫婢从屋外走了进来。 她看着霁云那副泪眼朦胧的模样,叹了口气。 “别哭了。刚刚皇后娘娘那儿送来了些玉容膏,高御医给瞧过了,说没什么问题,你一会儿给主子抹上吧。毕竟是进贡来的东西,想来药效也比太医署那些药膏要好一些。” 听到皇后,霁云的脸上浮现了不忿之色。 “谁要她假惺惺!我看今日,就是皇后母女故意设的局!” “霁云!” 霁雨比霁云年长两岁,也更沉稳些,听着她口不择言,立刻上前捂住了她的嘴。 “不要命了!敢这么编排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赐下了玉容膏,更是命内膳房日日送来上好的膳食,满宫上下此刻都在传颂皇后娘娘的贤德,你说这样的话,不是给你自己,也给主子招祸吗?!” 霁云原本还不服,可听到会给自己主子招祸,她也没了刚刚的硬气。 “我就是心疼主子!主子这般良善的一个人,如今被害成了这副模样。好容易得了陛下疼惜,先是被满宫针对,尤其是皇后,主子去请安的时候,她还故意为难主子。如今可不是借着芙蓉园的事大做文章,直接给主子禁足了!” 霁雨心中无奈,只好安抚了霁云几句,而后两人一起小心给纪容卿上着伤药。 烛火映照下,她和霁云身上的红疹也愈发骇人。 今日,她们二人也是在蝶群包围中的,自然也是受到了波及。 不过她们二人仿若察觉不到一般,只一心小心翼翼伺候着床榻上的娇人儿。 毕竟,在她们心中,主子是这世上最最美好之人,她们受一些苦楚不打紧的,只要主子平安顺遂,能够常展笑颜,她们便心满意足了。 两人浑然忘了在自家主子避宠的时候,她们作为贴身宫婢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 她们心中,只有自家主子的好。 尽管如果让她们细说这些好,她们也有些说不上来。 尽管她们也只是伺候了纪容卿短短三个月而已。 尽管这三个月里,纪容卿也没如何善待她们。 可是,她们就是觉得好。 没有缘由,没有判断,就只是好。 第10章 纪容卿的疑惑 纪容卿睁开眼的时候,只觉脸颊上一片火辣辣的疼痛。 这是,怎么了? “霁云。” 她嗓子微哑,轻轻喊道。 一旁正在打盹的霁云仿若被指令激活了一般,噌一下睁开了双眼。 “主子,您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若是有不舒服,奴婢去给您请太医署请御医,陛下命高御医特意看顾您的身子呢。” 纪容卿看着霁云脸上的红疹,好半晌才回想起来,在她昏迷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蝴蝶,漫天飞舞的蝴蝶,它们猛地撞击在自己的身上,明明是那么轻盈的东西,可那一刻,纪容卿却清晰感受到了疼痛。 怎么会这样? 纪容卿从小就觉察到,她是被上天所眷顾的。 她出生那日,据说花园里奇香扑鼻,原本都已过了花季的牡丹,竟齐齐绽放,成就了一番奇景。 牡丹,乃是花中之王,更是中宫国母之兆。 这奇景传出去,可是极容易招来杀身之祸的。 那时,纪容卿的父亲还是正四品的中州太守,还不是后面的罪臣纪氏。 虽说不上位高权重,可也是一方大员,自然是轻松将这件事封了口。 纪容卿自出生起,一直都是过得顺风顺水的人生。 她容貌极盛,几乎身边所有人都对其青睐有加。 尤其是男子。 很早之前,纪容卿便已发现,她很招男子的喜爱。 她想要什么,想达成什么目的,根本不用自己亲自动手脏了羽毛,只要轻轻垂那么一滴泪,稍稍流露那么一丝不开心,自然有许多男人替她去做这件事。 她的父亲,她的庶兄,她的那些竹马们。 纪容卿只要坐在那里,旁人就会把他们手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 女子倒是多有嫉妒她的存在,可不管多么聪慧的女子,在她面前似乎都只剩下了那些拙劣的手段。 这些手段,根本都不需要纪容卿如何费心,她身边的那些爱慕者便可以将其轻松解决。 想同她争夺府中地位的庶姐,嫉妒她相貌的别家千金…… 她们最后或是身败名裂,或是直接被纪容卿的爱慕者们算计失了性命。 后来,纪父因为在夺嫡之争站错了队,被接连贬官,最后成了个平头百姓。 当然,他自己带着一大家子去回祖地去了,却不愿意自己的宝贝女儿跟着一起受苦。 不光是因为疼爱这个女儿,更因为纪父还记得,纪容卿出生时牡丹齐绽的场景。 他这个女儿,可是有大造化的。 若真能为大雍牡丹,说不准,整个纪家都能翻身。 于是,他忍痛将纪容卿过继到了自己一个族兄的名下。 虽然这个族兄只是个从七品下的下县令,可到底是个官身,他的女儿,是可以参与选秀的。 于是,纪容卿被教养了几年后,送入了宫廷。 本来以纪容卿的容色,初封不至于只是一个采女。 可纪容卿不想一入宫就沾染太多是非,更不想让圣上太容易就宠幸了她,所以故意做了一些掩盖容貌的手段。 入了宫后,更是特意避宠了三个月。 一入宫便得宠的,大多都是匆匆败落的昙花。 她可是牡丹,是将来能够艳压众花的牡丹。 前几日,纪容卿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在安静越的帮助下,和圣上有了一遭偶遇。 安静越是她入宫后结识的嫔妃,对她很是忠心听话。 纪容卿之前身旁这样的人不少,所以对其很是放心。 圣上也是男人。 而男人,都是会对她心动的。 不出意料,纪容卿顺利侍寝了,圣上眼中的惊艳和疼惜,让纪容卿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你瞧,就算坐拥江山万里的帝王,也不过是个男人而已。 皇后便是占据着这个位子又如何? 马上,圣上的心里,只会有自己这一个女人。 当然,纪容卿不会将心中这些想法说出口。 她可是高洁无双的明月,那些荣华和倾慕,都是旁人强加给她的。 她想要的,从来都只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而已。 侍寝之后,纪容卿更是得了淑字这个满宫艳羡的封号。 不过,纪容卿自己倒不是很满意。 淑之一字,还是俗气了些,且那么多人用过,如何配得上自己的独一无二? 但到底刚刚侍寝,纪容卿感受着满宫妃嫔或嫉妒或羡慕的神情,只觉心情都更快意了些。 后宫,也不过是由男人和女人组成的。 女人,或是追随她,为她驱使,比如安静越。 或是用拙劣的手段针对她,陷害她,比如听闻因为自己的淑字封号和陛下起了嫌隙的皇后。 至于男人,那自然都是爱慕自己的。 皇宫里的日子,似乎也并没外头传说的那么艰险。 可纪容卿没想到,她的风光,居然只持续了短短一日。 自己前一日刚刚得封淑采女,第二日下午宫里就传起了消息,说大公主病了,更有传言说是宫里有什么妨碍到了大公主。 很快,陛下担心大公主的病情,也不入后宫了。 整个后宫的妃妾也都夹起尾巴做人。 毕竟,大公主可是帝后的长女,更是后宫中的第一个孩子,自然地位特殊一些。 若是大公主真出了什么事,帝后的怒火,可不是她们担待得起的。 可纪容卿却并不这么想。 她只觉得,这是皇后故意让自己的女儿装病,为的就是截断自己的恩宠。 毕竟,前脚圣上刚因为皇后为难自己同其起了嫌隙,后脚皇后的大公主就病了,帝后两人也和好如初了。 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心中这么想,可纪容卿是如此清冷淡薄一个人,怎么能在面上表现出来呢? 于是,在安静越提议去赏花散心的时候,纪容卿几乎没有犹豫就应了下来。 回房后,她在自己的身上轻轻撒了一些香粉。 这是纪容卿的一个秘密。 她虽然身带异香,但这点子香味,只有凑近才能闻出来,并不能达到引蝶的程度。 可若是有香粉加持,哪怕一点点儿,瞬间威力便不一样了。 纪容卿很小的时候便发现了这一点。 在靠着一点点香粉就引来一院子蝴蝶后,她便将香粉收了起来,在那之后许多年都未曾用过。 引蝶这种手段,多了就不新鲜了,自然是要用在最合适的人身上。 如今,便是纪容卿觉得最合适的时机。 花中起舞,蝴蝶翩跹,多么让帝王动心的一幕。 传出去,也是一段帝妃佳话。 她如今只是一个新得宠的妃妾,尽管得了个满宫艳羡的封号,可终究根基不稳。 或者说,圣上对她还没有那么上心。 所以,皇后用自己的女儿做局,就可以让自己的恩宠有淡去的风险。 但若是圣上心中装的满是自己,那皇后便是使千种万种手段,也都不能撼动自己的宠爱了。 可纪容卿没想到,一切都很完美,却偏偏,在最后一步出现了偏差。 为什么! 为什么芙蓉园内会引来那么多蝴蝶?! 第11章 怀疑 “我昏迷后,发生了什么?还有我的脸?” 她的脸不会出事了吧?! 纪容卿的心中万分恐慌,眸子中瞬间盈满了泪水。 霁云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用锦帕帮纪容卿擦拭去泪水。 “主子,您不能哭,脸上刚上了药,高御医说了,这些日子是要避讳碰水的。” 说着,她又忙安抚纪容卿。 “主子您放心,高御医说了,脸上和身上的红疹都不打紧,您好好抹着药,膳食上注意着些,一个月左右也就痊愈了。” 听到这里,纪容卿才勉强松了口气。 脸没事就好。 “只是主子,陛下下令去了您的封号,皇后娘娘又命六局的人来教导您规矩,说是要到中秋佳节才能停。” 没了封号? 纪容卿脸上的神色一滞。 尽管她也不是多喜欢这个封号,可也不能如此落魄被人夺去! 这还是第一次,她被人如此算计。 “皇后!定是皇后故意设计的!” 纪容卿瞬间便认定了幕后黑手。 “主子,今日去芙蓉园,也是安采女兴致上来突然提议的,皇后娘娘也并不知晓啊。难道……” 霁云脸上出现了一丝害怕的神色。 她压低了声音,轻声道。 “难道这安采女竟是皇后娘娘的人吗?今日是她故意将您引去了芙蓉园?可那些蝴蝶又是怎么回事呢?主子您不知道,上官才人因为惊吓和受伤小产了,更是被陛下申斥降位成了宝林。也正是因为牵扯到了皇嗣,陛下当着皇后的面,也不得不做出处罚。” 霁云不愧是纪容卿的贴身宫婢,和她一样,都觉得皇后是个恶人,故意针对她家主子。 “没错了,一定是这样!安静越为人小心谨慎,却在我入宫之后便处处殷勤。我当时避宠过得清苦,她一个侍寝过的妃妾,为何要来交好于我?定是不安好心。还有上官氏,今日我与她也不过是除了阖宫请安的第一次私下见面,她为何就那般与我亲热攀谈?谁知道是不是她腹中的孩子本就保不住,故意用来设计我的!不过降位一阶,后面皇后随便找个理由就能给她升回去了!” 脸上传来的隐隐疼痛,让一向清冷的纪容卿也无法维持自己清贵高洁的模样了。 纪容卿原本就算不上是个多么聪明的人。 她一路走来太顺利了。 许多事,不用她自己费心琢磨或者去脏了自己的手。 自然有人为她保驾护航,为她解决一切烦忧。 她本以为,进了宫也会是如此。 却没想到,这后宫的女人心计算计竟如此之深。 用孩子作筏子设计自己,还宁肯舍弃了两枚自己的棋子,就为了拉下自己这个宠妃。 皇后还真的是称得上一句心狠手辣! 此刻若是沉静理智一些的霁雨在这里,说不准还能劝上纪容卿两句。 可偏偏,守夜的是更为冲动的霁云,此刻听到纪容卿的话,她也是连连点头。 “主子聪慧!皇后如此错综复杂的布局,您竟一眼看穿了!怪不得皇后还特意让人送来了所谓的玉容膏,还让她的内膳房日日给您送膳食。奴婢看,就是为了故意做出贤惠模样,好摆脱她在此事中的嫌疑!” 玉容膏! 纪容卿惊慌坐起身来。 “那什么玉容膏是药膏吗?没给我用吧?” 谁知道那药膏里有没有掺上什么东西? 万一借着那药膏毁了自己的容貌怎么办? 到时候,皇后还可以说是自己红疹的缘故,完全将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出去。 “没有没有。霁雨姐姐说让用上,说皇后应当不会做手脚。可奴婢心里膈应得慌,收了起来,并没给主子您用上。” 纪容卿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她娥眉微蹙。 “霁雨如此偏向皇后,难不成也是得了皇后的好处?” 霁云下意识想开口为好姐妹解释一句,可看着纪容卿那副愁容,还是将话给咽了回去。 主子已经很烦忧了,此时自己给霁雨姐姐求情,可能是能够减轻霁雨姐姐身上的嫌疑,可主子会不会更加因为找不到身边皇后安插的奸细而烦忧,到时候心情不好,伤口自然也痊愈得慢一些。伤口痊愈得慢,心情自然愈发不好。 这样岂不是糟了! 罢了,不过是怀疑,霁雨姐姐一颗忠心,想来也不会在意的。 霁云默默垂下了头,不再言语。 “你去将那玉容膏埋在树底下,对外只说我用过了。后面皇后宫里送给的全部东西,我都不用。那些膳食,你也都处理掉,皇后既然没下令停了司膳房的膳食供应,我们就只悄悄吃司膳房的东西,但别让外人发现了,也别让霁雨发现了!” 纪容卿此刻终于提起了几分警戒之心。 这宫里,果然可怕得紧。 霁云点了点头,立刻去处理那玉容膏去了。 她出门后便直奔院中的树底下,打算将玉容膏埋在那里,却浑然未曾察觉,长廊上一道身影悄悄藏了起来。 “她果真如此说?” 凤仪宫内,陈皇后原本已经睡下,可迎春殿那边有消息传来,陈皇后特意嘱咐过,只要是迎春殿的消息,不管多晚都只来通传她。 于是,青莲也只好叫醒了陈皇后,将安插在迎春殿的桩子传回来的消息告诉了陈皇后。 “是,奴婢不敢说谎,都是奴婢亲耳听到的。” 说话的,是迎春殿一个洒扫的普通宫女。 也是今日刚刚被安排过去的。 像这种普通宫女的调拨,宫里每天都在发生,根本不会引起什么注意。 或者说,纪采女她这般“清冷高洁”之人,根本不会注意。 陈皇后也没想到,这宫女刚进去第一晚,就给自己带来了如此多的信息。 果然,这个纪容卿是个心思不简单的。 居然对自己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自己不过因为皇帝的逾矩封号而在请安时严肃了些。 可终究没有伤害过她分毫。 她入宫无宠的这几个月,若不是自己吩咐六局不能苛待,她一个最低位的采女,不知道过得要多凄凉。 狼心狗肺的东西! “好,你回去吧,继续给本宫注意着纪采女的一切动静。你放心,你的前程,你全家的前程,本宫都给你看顾着呢。” 说着,轻飘飘看了一眼青莲。 青莲立刻心领神会,抓了一把碎银,将人送出凤仪宫的时候悄悄塞给了这小宫女。 “拿着吧,这些银子都没有宫中印记,你是留着自己花还是送出去给家人,都随你。” 这可比其他赏赐实用多了。 小宫女自然是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而凤仪宫内,陈皇后决定,明日还是需要去见见明月奴。 此刻的陈皇后,已经不止把宣明曜当作一个普通孩童了。 有了接连两场奇异的梦兆,陈皇后已经把自己的女儿看成了上天垂爱之人。 因为上天垂爱,所以才给了梦兆之警,为的就是能够让她们母子三人逃脱这一劫。 既然得了这份机遇,自己一定要好好保护好这一双儿女。 绝不能让纪容卿这个妖孽得逞! 第12章 狠辣 “母后打算下一步如何做?” 永宁殿内,宣明曜如今已经开始慢慢做出了恢复模样,也终于可以离开她那床榻下床走动一二了。 此时,母女两人正在凉亭里,欣赏满池的荷花。 凉亭周围用皓羽纱围着,看着薄如蝉翼一般,几乎对外头的景物毫无遮挡,可又将烈日与微风挡在了纱外,十分神奇。 宫女们都远远守在凉亭外,隔着两三丈的距离,既能够在主子召唤的时候第一时间过去,又恰到好处不会僭越听到主子们聊天的内容。 听到陈皇后口中所说的昨夜迎春殿主仆对话,宣明曜对芙蓉园这一局,愈发满意了。 不仅找到了同天命之女作对的正确办法,同时还直接离间了纪容卿和安静越以及上官令好之间的关系。 要知道,这二人可是纪容卿在后宫中最得力的打手。 如今,却一开局就生了嫌隙。 不管是从上一世的相处,还是从那命镜中看到的点滴,都足以让宣明曜确认,纪容卿是个十分自我之人。 同样,她认定的事,绝不会更改。 如今她觉得安静越和上官令好是母后的人,那自然不会再同她们亲近。 那两人越是讨好于她,只怕她心中就会越发肯定她们是受了母后的指使。 有意思,真有意思。 陈皇后看着大病一场后愈发沉稳了的长女,心中也是疼惜。 “若这个纪容卿真如明月奴所说,是你我母子三人的劲敌,那绝对留她不得。只是,眼前要做的,是先让陛下厌弃了她。” 陈皇后之所以如此相信一个孩童的话。 一方面,是因为这是她的亲生女儿,她了解其品性,知道其不会轻易说谎,更能从其病中惶惶不安的表现看出,她所说的梦兆,不像假的。 另一方面,则是陛下对纪容卿的逾矩宠爱。 她嫁予圣上近九年,为后也有七载,这宫里的宠妃她见多了。 可见到纪容卿的第一面,她就有一股莫名的敌意和不安。 她不是善妒之人,且如今膝下有了一子一女,元景更是被封为太子,后位稳如泰山,何苦为难一个小小采女。 便是让她踩了登云梯到了贵妃之位,又能如何? 可她偏偏就是不受控制针对这个纪容卿。 如今,她却想通了。 正是因为将来纪容卿会害了她的一双儿女,所以她才如此厌恶她! “既然她不愿用本宫送去的膳食,不愿用那上好的玉容膏,那便好好用着太医署开的药膏,用着司膳房的膳食吧。左右这经手的人那么多,又和本宫有什么关系。若是饮食相克或是用错了什么,那都是她自己的命数了。” 宣明曜心下明了,看来母后是存了让纪容卿毁容的心思了。 只是,怕没那么好办到。 毕竟,这个是明晃晃要陷害天命之女。 别到时候目的没达到,再被拿住了什么把柄。 上一世,这样的事已经不少了。 “母后,您何苦脏了自己的手。那个女人,邪门得很,若真是您亲自动手对付她,反倒是容易沾染是非上身。不如,从父皇处入手。” 陈皇后一挑眉。 “圣上?” “既然她不愿用母后您送去的东西,那便把消息递去御前。父皇疼惜她,必定是不舍得她日日只用司膳房份例内的采女供应,那最有可能,便是从御前偷偷拨派给她。这件事,为了儿臣,为了母后 ,哪怕为了父皇自己的颜面,他都不会声张,约摸着只会让纪采女宫里的人知晓。那母后,这件事,可就从头到尾和您都没有任何干系了。” 陈皇后被自己女儿的心思缜密惊到了。 可她很快回过神来。 “可御前,很是难做手脚。你父皇最信任的,是内常侍程让,左右便是他或是他的几个干儿子去做。他可不是个好拉拢的。” “母后,您做什么手脚呀。” 宣明曜悠然一笑。 “只是有人闲来无事,给父皇内膳房的司膳透了风声,说这纪采女身子太弱,陛下太过忧心,特意从御前拨派膳食,那也是为了纪采女的身子。若是能够调养好纪采女的身子,那圣上必然重重有赏。这内膳房的人,不各种好吃好喝送过去?若是这纪采女又正好开了胃,那可真是好福气了。父皇的内膳房,便是儿臣都未曾尝过呢。” 陈皇后瞬间明白了过来。 是啊,一些开胃的药,和毒半分关系也无,便是御医也诊治不出什么来。 可对于宫中的女子,这胃口太好,可不是一件好事。 纪采女身量纤纤,有弱柳扶风之姿,很是动人。 可若是开了胃,吃得太多,两个月的功夫,虽然不至于让人胖若两人,可也完全能够坏了她弱美人的模样。 陛下如今不过召幸了纪采女几次,就算宠爱,可若是她没了曾经的风姿,这份宠爱,还能剩几分。 况且,就算没能坏了她的宠爱,这件事查到最后也和自己半分干系也无。 她依旧是贤德的皇后。 打蛇打七寸。 明月奴这招,实在是太毒了。 看着陈皇后那讶异的眼神,宣明曜缓缓垂下眸子,轻咳了两声。 “母后可是觉得儿臣太过狠辣了?” 是啊,自己如今不过一个孩童,说出如此刁钻阴狠的招数,寻常人都会觉得害怕吧? 可自己原也不是如此的。 上一世,纪容卿刚刚得宠的时候,自己待她很是尊重的。 在大雍的十五年里,满宫上下,谁不夸赞一句大公主脾气柔顺。 可过于柔顺的脾气换来了什么? 客死异乡,恨意难消。 与其要他们一句无关痛痒的称赞,不如让所有人畏惧。 畏惧到,想到自己的名字就不自觉战栗,不自觉害怕。 只有这样,才能一步步主宰自己的命运。 陈皇后听到宣明曜这般说,眼神里划过了疼惜和懊悔。 “母后如何会这样认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母后,为了你的弟弟。是母后无能,没保护好你们,才让你经此一劫学得沉静了许多。明月奴,不管你变成何种模样,你都是本宫的女儿,是本宫在这世上第一个孩子,是本宫的掌上明珠。母后绝不会因为外人而对你产生一丝半点儿的嫌隙和不满。” 她紧紧握住宣明曜的手,语气坚定。 “放心,母后和你一起,我们一同破了这梦兆。” 宣明曜看着那紧握的手,皎净的脸上,终于出现了重生醒来后的第一个真心笑容。 “嗯。” 第13章 偏爱? “对了母后,迎春殿内的桩子,您也别太过信任,最好经常更换。” 宣明曜想起纪容卿那诡异的收服人心的能力,立刻提醒道。 “那宫婢的身家性命和全家人前程都在本宫手上,她敢背叛?” 陈皇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宣明曜苦笑摇了摇头。 “母后,您觉得内常侍程让对父皇可忠心?” “那是自然!” 陈皇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回答了。 程让从陛下七岁时候就跟着了,跟着陛下一路走来,这程让可谓是忠心耿耿。 当年夺嫡之争凶险,几位皇子意图对当时还是亲王的陛下下手,是程让穿着陛下的亲王服制策马狂奔引开了杀手,救了陛下一命。 程让也因此被数箭穿心,若不是他天生心脉位置异于常人,怕是早就死了。 如此忠仆,圣上多年来一直对其信任有加。 程让是绝不可能背叛圣上的,前朝后宫几乎都是这样认为的。 可宣明曜却压低了声音。 “但那梦兆之中,程让可是对纪采女动了心,为了她做了不少欺君之事。” “他可是宦官!” 陈皇后下意识脱口而出。 而后又觉得这种话在一个孩子面前说不太好,立刻将后头的话咽了回去。 他就算动心,也没那个能力啊。 “是啊,所以这就是纪采女的可怕之处。对父皇忠心耿耿的程让都会归顺于她,更何况一个普通宫婢?” 宣明曜微微侧头,看向那满池盛开的荷花,轻声道。 “母后您是贤后,可之前不也是为了纪采女莫名和父皇起了龃龉。在她身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呢。安采女,上官宝林,她们二人同纪采女也算不上多么深厚的交情,可您看,上官宝林便是因为芙蓉园一事失了皇嗣,都依旧在为纪采女喊冤求情,亲生姐妹怕是都做不到如此心无嫌隙吧?飞蛾扑火,不也是世人所不能理解的吗?纪采女,就是那团会让人不自觉扑向其中的火啊。” 陈皇后沉默了许久。 她想到今日上官宝林拖着刚刚小产的身子,在凤仪宫门口长跪不起为纪采女求情的情景,还觉得莫名其妙得紧。 自己虽然申斥了上官宝林,也派人强行将其挪回了宫中。 可依旧是对其举动不解的。 这两人不过入宫后才相识,且纪采女病了那么久,两人真正见面的机会,怕也就是承宠后阖宫凤仪宫请安这几面。 怎么就深情厚谊到了如此境地? 陈皇后越想越心惊。 最后,她端起桌上已经凉了的龙井,一饮而尽。 “本宫明白了。” 几日后。 紫宸殿内。 圣上惊愕抬起头望向程让。 “你说的可是真的?” 程让脸上也有些无奈之色。 “回陛下,奴才哪里敢跟您扯谎。这纪采女或许是年纪小,心思一点儿也没遮掩。迎春殿除了她,可还住着旁的妃嫔呢,这不流言便传了出来。” 看着圣上脸色不好,程让立刻道。 “陛下您放心,奴才已经命人封锁住了消息,纪采女将凤仪宫中送来的膳食都扔了这件事,绝不会传开。” 听到这话,圣上将手中的奏呈一扔,对纪容卿也有了些许不满。 “皇后贤德,特意命人走的她宫中的内膳房,便是太子都未曾得这般礼遇,她竟如此对待!若是让旁人知晓她如此不敬皇后,尤其是让太后知道,一桩罪名压下来,她在后宫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就算卿卿娇蛮,可也该懂点事儿啊。 皇帝如今和纪容卿也不过几夕恩爱,虽然对其宠爱,但到底也还算有几分理智,知晓纪容卿这般做法是不敬中宫的逾矩。 可沉思半晌之后,想到纪容卿在闺房内的情致,想到自己见她时不由自主的悸动,到底还是软下了态度。 “罢了,这件事别让皇后知晓,免得她动了气。纪采女养伤,这膳食上也不能轻忽,便从朕的内膳房走吧。只一点,不准让后宫的人知晓,做得干净周密点儿。” 程让自然立刻恭谨应是。 于是,当夜,一个小内侍便悄悄拎着膳盒进了迎春殿的偏殿。 “主子,果然陛下还是心疼您的。您看,这些菜式,都是陛下才能用的,满宫里便是皇后都没有如此殊荣呢。还送了好些上好的伤药,奴婢瞧着一点儿不比皇后那里送来的玉容膏差呢。” 霁云霁雨的脸上满是欣喜之色。 纪容卿看着一桌的佳肴,脸上也终于出现了一丝清浅笑意。 自己原本还担心两个月的禁足,会让皇上忘了自己。 却不曾想,皇上竟然已经是对自己情根深种。 挂心着自己的膳食,更挂心着自己的伤势。 “皇后宫里的东西,哪里能够和陛下的相比。便是皇后再荣光,终究,也是高不过陛下去的。” 压过皇后一头的感觉,让纪容卿心中很是舒坦。 她终于来了胃口,让霁云霁雨布菜,用起了膳食。 可不过一会儿,霁雨的脸色便有些不太好了。 “主子,您素来喜用清淡,陛下的内膳房膳食是美味,可终究荤腥过多。您伤势未愈,且加之脾胃虚弱,还是少用些为好呀。” 霁雨也不愿说这等扫兴的话。 可实在是,自家主子用得有些太多了。 平日里便是半碗碧梗米都吃不下。 今日吃了一碗不说,第二碗都续上了。 那内侍拿来了六道菜,配上司膳房送来的两荤两素,共计十道菜。 如今,竟是有两道菜快被夹空了。 就算考虑到各宫主子的胃口不大,这些菜量都十分精致,可这也远远超了主子平日的量了啊。 霁雨的话刚出口,纪容卿的脸色便瞬间沉了下来。 “你出去吧,霁云伺候用膳便是。” 竟是直接将霁雨逐了出去。 霁雨一脸委屈,只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咬唇走了出去。 霁云看着姐妹的背影,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主子是不是真的怀疑霁雨姐姐的忠心了? 不然,怎么会因为这点子事就生气了呢? 那霁雨姐姐以后怎么办啊? 霁云心里装着事,霁雨又被撵了出去。 一时间,竟是没人注意到,纪容卿还在不停箸地用着膳食。 第14章 谋算 “这纪采女竟是如此有胃口吗?” 陛下内膳房的司膳,看着被小内侍收回来的餐食,饶是他一个男子,都有些咋舌了呢。 这也未免,太能吃了些吧? 已经半个多月了,日日都是吃得差不多见底。 虽然说作为一个厨子,他乐于见到旁人喜欢他所烹调的饭菜。 可这也有些太过吓人了吧,竟是比陛下还能吃了。 不过,想到陛下担心纪采女身子的传言,又想到如今纪采女对自己手艺的喜爱,这司膳放下了心来。 多吃一些也是好事。 多吃,才能保养好身子。 至于会不会发胖? 这纪采女是后宫妃嫔,自然心中有数,要他一个厨子操什么心。 于是,针对纪容卿的胃口,内膳房送来的膳食是越来越重口味了。 鸳鸯炸肚、鹌子水晶烩、鲜虾蹄子烩…… 看着这一桌的饭菜,霁雨的神色愈发愁苦起来。 她悄悄看了看自家已经开始有些珠圆玉润的主子,斟酌了半天,还是踌躇开口了。 “主子,您如今在养伤,是否膳食上清淡一些。奴婢瞧着,您最近的衣衫都……” “放肆!” 纪容卿直接将筷子掷到了霁雨的脸上。 霁雨惊慌失措捂着脸跪在了地上。 “奴婢失言,请主子息怒。” “是不是我平日里太多轻纵着你?竟让你管到了主子头上!这是陛下对我的宠爱,满宫里独一份儿的恩宠,我若真按你说的对膳食挑三拣四,难不成要给陛下留一个我娇纵任性的印象?!给我滚出去,到院子里跪上三个时辰静思己过。” 霁雨垂眉,脸上满是委屈之色,可终究是个内敛之人,只含泪退了出去。 纪容卿虽然说的冠冕堂皇,仿若她是一个多么娴雅明理之人。 可实际上,那理由很简单。 她怀疑霁雨是皇后的人,故而对其心生厌恶。 同时,心里也着实放不下这些来自圣上内膳房的珍馐美味。 纪容卿虽然出身官宦之家,可小的时候,她就被严格管控着膳食。 从一开始,纪父就是奔着把纪容卿送进宫当凤凰的目的去的。 要进宫博得圣宠,不光姿容要出色,这仪态和身量也都是要保持纤秀之态。 况且,若常用荤腥油腻过重之物,也易损伤肌肤。 故而,从小到大,纪容卿所用的膳食都是极为清淡的。 入宫后,她不过一个小小采女,所用的份例也都十分有限制。 便是后面得了圣宠,可还没等底下奴才孝敬,她便被禁足失宠了。 圣上内膳房司膳的手艺,那满宫里自然是一等一的翘楚,加上纪容卿常食清淡,如今碰上了这些佳肴,再有了陈皇后那些开胃之物的辅助,自然是停不下来了。 不过,霁雨出去跪着后,纪容卿看了看自己略有些紧了的衣衫,心下也第一次有了些对自己身形的焦虑。 这衣衫,还是自己初次侍寝后尚服局送来的,当时穿着刚刚好的。 “霁云,我可是真的胖了?” 纪容卿不舍地看了一眼那一桌珍馐,心下实在是有些割舍不下。 她也不知为何,自己少吃一口都觉得心中烧得慌。 这话若是问霁雨,霁雨会说实话。 可问的是对她敬若神灵且脑子单纯的霁云。 霁云立刻摇了摇头。 “哪有?主子您如今身量正好。” 虽然主子如今的腰间的确宽了一寸半点儿的,但霁云觉得,自家主子无论怎样都是这满宫里最夺目的。 多的那一点点子肉,不过是更添丰腴之美。 霁云的话,也让纪容卿慢慢放下了那一点点忐忑。 是啊,自己从小到大都是得上天宠爱的。 便是略丰腴了一些,也不会有损容色,说不准更得陛下喜爱了。 纪容卿放心吃喝的同时,宣明曜则是在规划着,如何能够为自己再谋几个帮手。 “你想要去崇贤馆读书?” 陈皇后放下手中的宫册,有些诧异地望向自己的女儿。 “可是有什么打算?” 历来公主都是单独请六局女官来单独教导的。 宣明曜五岁时,便有女官前来教导礼仪、音律、焚香、烹茶等。 皇家公主也并非是什么都不学不做的。 作为天朝女子典范,更是应该勤修自身,每位公主自小都是要学着成为一名德容言功出众的表率。 贞静幽闲,端庄诚一,孝敬仁明,慈和柔顺。 这是几乎大雍几乎每一代公主所共同要成就的典范模样。 当然,如今后宫里还唯有宣明曜这一位公主,故而那些教导,如今也都是她一个人在学。 可皇子便不同了。 自三岁起,便要去崇贤馆由学士大儒进行悉心教导。 同时,皇室血脉以及皇都内的世家弟子,也会择选优异者入崇贤馆一同陪皇子们读书。 说白了,这便是给皇子们一个接触前朝官员的机会。 虽然如今陛下最大的皇子也才不过六岁,还远谈不上拉拢官员的程度。 可崇贤馆的意义摆在这里。 这里是皇子积攒自己第一波势力的地方。 如果自己能够进入崇贤馆…… “母后,若我们想要扳倒纪采女,那就要注意她在前朝的势力。纪家虽然算不上什么世家豪族,可据梦兆警示,纪容卿在入宫前,可是有不少蓝颜知己或是竹马之交的。这些人,虽然如今官职不高,但任由其发展下去,也是一股势力。后期她能够坐到贵妃之位,也是有这分依仗在其中。” “你可还记得那些人的名字,不若让你舅父去办。” 宣明曜的舅父,便是陈家的家主,如今官拜正一品司徒,掌民生赋税政务,如今大权在握。 陈皇后觉得,前朝的事,就该让前朝的人去解决。 明月奴一个女孩子,没必要牵扯进去。 “不可,舅父如今位高权重。是倚重,也是忌惮。若是舅父对这些人下手制衡,说不准会不会又阴差阳错在纪采女那莫名力量的影响下被发现。到时候,反倒会给我们招来祸事。” 后宫的事,闹归闹,不过禁足或是罚俸便能止住。 可若牵扯到前朝,圣上便不会轻轻放下了。 “母后,儿臣只是个孩童,便是闹出什么,也可说是稚子年幼,一笔带过。但儿臣一个孩童,在这崇贤馆内,可是能够做许多文章的。” 宣明曜冷眸低声道。 比如,未来的中书令谢望之,纪容卿在前朝的倚仗之一,如今还只是崇贤馆内的一名普通侍读学士。 再比如,自己的皇叔永安王宣铎,未来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如今也在崇贤馆内读书,尚未入前朝参政。 第15章 太子元景 随意用银叉取了一块冰好的西瓜,陈皇后轻咬了一口,思索了许久,还是点了头。 “你是个心里有成算的。既然今日来找本宫,想来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说吧,你需要母后怎么做。” 她能够看得出,她的明月奴经历过那接连的梦兆后,已经不能用寻常公主的想法去看待了。 是啊,她们母子三人要想活下来,若还只是循规蹈矩做那所谓的贤德皇后或是温静公主,等待她们的,不过是梦兆成真罢了。 宣明曜的脸上漾开了一抹笑意。 果然,同母后说开了一些事情后,她会是尚且年幼的自己,在这后宫里最大的帮衬和依靠。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母后,儿臣的确有个计划。” 宣明曜轻快走到了陈皇后身侧,抱着她的右臂,面上是撒娇的小女儿家姿态,可嘴里说着的,却是堪称惊世骇俗的计划。 陈皇后面色不改,可眸子却是微缩。 “你胆子也太大了。一个弄不好,伤了自身。”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如此,才足够取信于父皇,不是吗?” 宣明曜轻轻将头靠在了自家母后身上。 “儿臣愿意一搏。” 陈皇后一直没有说话。 她的心里也在拉扯和纠结。 她清楚,明月奴说的话是正确的。 可让自己尚且年幼的女儿去冒如此风险,她只深恨自己的无能。 她本以为,自己这么多年费力劳心做着这个皇后,自问虽不能比肩过往那些名留史册的千古贤后,可终究也算是能让圣上满意,前朝放心。 可未曾想到,居然会落得个那般下场。 自己的一双儿女都未曾保住。 如今,让明月奴一个小小孩童日日为自己操心。 陈皇后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直到,外头传来了宫婢的行礼问安声。 “太子殿下金安。” 弟弟从崇贤馆回来了。 陈皇后放下了手中早已没了凉气的西瓜,微不可察对宣明曜点了点头。 “本宫会去安排。” “是,多谢母后成全儿臣。” 宣明曜更紧地抱住了陈皇后的手臂。 直到…… “姐姐羞羞,跟元景抢母后。”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豆丁飞快挪动着小短腿爬过了门槛,朝陈皇后两人“飞奔”过来。 身后的宫人都吓得忙低声喊道。 “太子殿下小心些。” 这位主子若是磕着碰着,他们的差事和人头可都玩完了。 “元景。” 宣明曜的眼神里,也出现了一抹柔软的笑意。 “母后安。” 那小豆丁奶声奶气给陈皇后行完礼,便手脚并用往宣明曜的身上爬。 “姐姐,你的病好了吗?元景好想你呀。” 因着做戏做全套的缘故,故而这些时日,宣明曜一直未曾见宣元景这个弟弟。 毕竟,谁都知道病去如抽丝,一时半会儿好不彻底,谁也都知道,满皇宫的皇子公主,数太子最为金贵。 那不光是皇子,更是未来的人君。 所以,于情于理,皇后都不会让太子去探望正在养病的大公主。 故而,这也是重生回来半个多月,宣明曜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太子弟弟。 感受着怀里香香软软的小豆丁,宣明曜眼睛一酸,几欲落下泪来。 她想到了上一世,弟弟病逝时候的场景。 那时候,他也不过才六岁。 他躺在华丽的锦被中,那柔软的锦缎上,由全天下最出众的绣娘,耗费半年之数,绣出了繁琐精美寓意吉祥的祥云花纹,那么美,也那么沉重,几乎将小小的他给吞噬了。 他拥有这个王朝最位高权重的父母,是这天下最为金贵的孩童,是江山万民未来的主人。 可此时,再高贵的身份,也换不回来他渐渐薄弱的呼吸,换不回他逐渐空洞了的眼神。 “母后,姐姐,父皇呢?” 他茫然地在床榻边的人群中,寻找着自己父皇的面庞。 可是,他寻了许久,最后暗淡垂下了眸子。 父皇不在这里。 宣元景不知道,他的父皇,此刻正在宸贵妃的寝宫中。 五皇子发了高热,宸贵妃哭得昏了过去,圣上心疼得不得了。 太医署的三名御医,此刻都在五皇子处候着。 而宣元景身为太子,殿内却只有普通的太医候着。 甚至于,太子垂危的消息,在内常侍程让的控制下,根本就没有被递到圣上身边。 皇后几乎哭干了眼泪。 她呆呆坐在那里,眼神空洞绝望,手里攥着自己儿子的小手,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用尽了世界上全部的方法,也留不住自己的儿子。 他才六岁。 若是上天对自己有不满,尽管给自己降下惩戒啊。 为何要对这样一个小小孩童如此不公? 他做错过什么? 宣明曜紧紧抓着床帐,几乎抓破了那柔韧的布料,才能让自己勉强挤出平静的声音。 “父皇前朝有紧急军情,特意让母后和大姐姐陪着你,他一会儿就过来了。元景,你再等等父皇,等一等好吗?” 再等等,说不准太医署的人,就能研究出更合适的药来了。 小小的孩童,吃力笑了笑。 他的视线,落在宣明曜那被药纱缠着的手腕上。 他的长姐,是满宫里最漂亮的公主,更是他最漂亮最温柔的姐姐。 她的肌肤,比这天下最华美的锦缎还要柔软和美丽。 可为了他,饱读诗书的大姐姐也第一次也信了民间偏方,不惜割血入药,想要给自己求一个生的机会。 是自己不争气。 辜负了大姐姐的牺牲,让母后伤心,让父皇失望。 他不是一个好的儿子,也不是一个好太子。 “母后,姐姐,别伤心了,元景很高兴能够做母后的儿子,做姐姐最疼爱的弟弟。别哭了,都不漂亮……” 他甚至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完,鲜血便从鼻中和口中涌了出来。 他去了。 那个良善乖巧的孩子去了。 后来的许多年里,宣明曜甚至在想,元景去的那么早,有时候甚至觉得是件好事。 他不用看着自己的父皇和母后离心,不用被夺去太子之位,不用日日感受着自己父皇的冷漠和薄情。 他最起码还保全了一份尊荣和体面。 可如今,当再度见到元景的时候,宣明曜只觉心头铺天盖地的恨意袭来。 他做错了什么,要被如此夺去性命。 一串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她紧紧将宣元景抱入怀中。 那些幕后之人,都该死! 父皇,也该死! 第16章 算计 “姐姐,你怎么哭了?你不要哭,是有人欺负你吗?元景保护你!孤是太子,可以保护你的!” 宣元景举起手,费力给宣明曜擦拭着泪水。 虽然在外头,宣明曜要恭敬向宣元景这个太子行礼,宣元景也只能称呼自己的姐姐为皇姐,可在私下,元景从来只唤宣明曜姐姐。 他们是姐弟,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是世上亲密无间血肉相连的两人。 看着宣元景那稚嫩的脸,以及一旁陈皇后担忧的神情,自重生来,第一次不是做戏,而是随自己心意流泪的宣明曜,缓缓止住了泪水。 “没有人欺负姐姐,元景,这宫里,不会有人敢欺负姐姐的。” 从前或许会有,从今之后,不会有了。 陈皇后看着这一幕,也是摆了摆手,让跟着元景的宫人都下去了。 如今对这个女儿,她唯有满腔心疼。 那梦兆,为何不到自己梦中。 偏偏到了自己不过七岁的女儿梦里。 虽是给她们提了醒,可对于明月奴来说,知道未来的这些痛苦,未尝不是一种折磨。 这些时日,她的性情变化,陈皇后也都是看在眼里的。 因着怕宫女乱嚼舌根说发现些什么,除了贴身伺候的绿绮和桐君,其他宫女陈皇后都给撤换了个遍儿。 绿绮和桐君,她们两个的家族都是陈家的家生奴才,自小便陪着宣明曜,是十足的忠心。 这也对了宣明曜的心思。 虽然在有些计划上,装装小孩子能够自己带来不少好处,可在自己的永宁殿里,她还是不想天天做出一副孩童模样的。 她死的时候都二十九岁了。 做过大雍的公主,当过漠北的大妃。 善良过,也狠毒过,哪里还能再回到孩童时的模样呢? “元景,你如今在崇贤馆读书已经快一个月了,可在这崇贤馆内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什么人吗?” 宣明曜捏了捏元景粉嘟嘟的小脸,轻声问道。 按照记忆倒推,这时候,元景应当对他有不错的印象了。 “有个叫谢望之的侍读学士,他很好。” 小孩子还不知道如何去形容一个人,只能用最简单的好来描述。 果然。 宣明曜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谢望之果然是个心机深沉的。 元景才刚刚去了崇贤馆多久,且身为太子,身边随从内侍无数,更有母后派去的宫婢日日跟着。 就算如此,他还是能够避开众人搭上了线儿。 也怨不得,将来他能够和程让联手,利用父皇和元景对他们二人的信任,直接在太子的膳食里动了手脚。 一旁的陈皇后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刚刚,明月奴同她说,这纪容卿有不少爱慕者如今在前朝为官。 虽然品阶微末,但将来也是一股势力。 如今,明月奴突然问元景这样的问题。 难道是…… 小孩子总是坐不住的,同陈皇后和宣明曜聊了一会儿,宣元景便说自己想去院子里看锦鲤。 陈皇后唤来了自己的贴身宫婢青莲,又让太子身边的内侍官和嬷嬷都跟着一同去了。 屋内如今剩下母女两人,陈皇后也问出了心中疑惑。 “那个谢望之,他不对劲是吗?” 宣明曜点了点头。 “梦兆中有提到他,但儿臣也不确定。毕竟梦中多是以纪采女为主,但谢望之既然出现,又特意攀附上了元景,那必然是有关的。” 宣明曜不打算直接告诉陈皇后,这程让和谢望之,便是害得元景病重夭亡的凶手。 母后如今虽然在自己的提醒下,已经开始逐渐清醒起来,不会被所谓天命之力牵着鼻子走。 但若是她知晓了元景的真正死因,知道了那些凶手的所在,一个母亲的愤怒,足以让她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举动。 所以,宣明曜只能选择性告诉陈皇后一些真相。 “既然和纪容卿有关,那不能让他接近元景。你既然不愿让你舅父插手去解决那些人,那调动一下,为他找个前程,总是可以的吧。” 陈皇后到底是世家贵女,又为后七载,城府极深。不过思索了片刻,便有了主意。 宣明曜笑了笑。 “母后睿智。” 是啊,就像对付纪容卿一般。 既然害你不行,那我帮着你,可不可以。 天命阻坏事,可总不能阻拦好事吧。 “那便去司农寺吧,做个从五品下的苑监,也是升了两品,前途大好了。且司农寺是为国为民的好地方,想来这位谢大人,定能前程远大,为陛下,更为大雍忠心效力。” 陈皇后略一思量,便给谢望之定了个好去处。 司农寺的确算是个好去处,掌粮食积储、仓廪管理及禄米供应,是个肥缺。 可再肥缺的地方,也有些清水冷板凳的衙门。 比如,这司农寺里的诸宫苑总监,也就是苑监。 虽然官职看着比崇贤馆侍读学士高,但崇贤馆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皇子读书的地方,也是满皇都家世最优秀的世家子弟和贵族勋爵子弟读书的地方。 毫不夸张地说,从崇贤馆走出来的这些学子,将来都是大雍朝堂上叱咤风云的人物。 若是能够在里头结交好关系,对于将来仕途晋升大有裨益。 且陛下也会时常过去考校皇子或是其他学子功课。 见陛下的机会大了,平步青云的机会自然也就大了。 可苑监是做什么的,掌宫苑内馆宇、园池修葺,种植花草树木与饲养六畜之事。 虽说的确是做实事的,可晋升的途径窄得厉害,想要面圣更是几乎不可能。 至于结交权贵,那难度也是有些高。 宣明曜听到这个安排,满意地点了点头。 “想来谢大人一定会感念母后的恩德。” 陈皇后却摇了摇头。 “这可不是本宫的恩德。本宫打算,把这份恩德给纪采女。左右官职调动也不是几日就能办成的,那就等纪采女解了禁足,正好双喜临门了。谢大人到时候该感念的,自然也是纪采女的恩德。” 不管是不是纪容卿进言的,传到谢望之的耳朵里,那都只会是她的。 自己得好好谋划谋划,如何让这一局,天衣无缝。 母女两人相视一笑,眉眼弯弯,仿若两只狡黠的狐狸一般。 第17章 桑御女 “皇后娘娘,桑御女来给您请安。” 母女两人正说话时,门外,传来了宫婢通传的声音。 陈皇后收敛起了笑意,淡声道,“本宫免了每日的阖宫请安,改成五日一见,便是为了让她们能够少些繁琐劳累。让她回去吧,就说本宫知道她的恭敬之心了。” “是。” 桑御女? 宣明曜的眼前,浮现了一张艳若桃李的芙蓉面。 桑月见。 这可是个有意思的人。 一个能在上一世纪容卿的盛宠之下,从御女的位子做到充媛位子的狠人。 一个让安静越和上官令好两条疯狗联合下手,都没能彻底扳倒她的聪明人。 毕竟,前期父皇再如何宠爱纪容卿,他到底是个男人,而且是这天下权势最盛,拥有最绝色女子的男人。 桑月见那张脸,丝毫不逊于纪容卿这个天命之女。 不过是一个娇艳,一个清冷罢了。 只可惜,后面伴随着纪容卿得了那对龙凤胎,父皇对其的宠爱,也从盛宠到了独宠。 便是绝色如桑月见,也成了纪容卿独宠下的点缀。 可在所有女人心灰意冷都不再争宠的时候,桑月见也从未放弃过。 最后,捅出了纪容卿和永安王宣铎以及中书令谢望之奸情这个秘密的,也是桑月见。 在满宫妃嫔里,她是立场鲜明同纪容卿作对,同时还难得能够保存几分理智的人了。 这样的人,若不是天命未曾站在她这一边,何尝不能笑到最后。 最关键的是,这个桑月见,对于纪容卿来说是敌手,对于自己而言,却未尝不是帮手。 “母后,不若见一见她。听闻此次入宫的妃妾中,唯有这位桑御女可与纪采女的容貌一较高下。纪采女的禁足终究是要解的,母后何不抬一个人同其打擂台,您自可坐山观虎斗。” 陈皇后如今很是听宣明曜的话。 听了这番劝解,她唤了宫婢。 “去请桑御女进来吧。” 凤仪宫外。 一个一身鹅黄色宫装的佳人扶着宫婢的手,听完了凤仪宫的话后,她也不恼怒,笑眯眯点了点头。 “谢皇后娘娘关怀,嫔妾就先回去了。” 说着,还隔着宫门朝着凤仪宫主殿的方向,遥遥行了个大礼。 刚起身准备离开,却见宫室内又出来了一位宫婢。 “桑御女,皇后娘娘说请您进去。” 哦? 桑月见微微挑了下眉,脸上恭敬的神色不变,娇声道,“是。” 皇后娘娘,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心里思量万千,可面上桑月见还是万分恭敬地给陈皇后见了礼。 看到坐在一旁的宣明曜,她又立刻屈身行礼。 “大公主安。” “桑御女安。” 宣明曜坐在那儿回了句好。 “坐吧,桑御女。” 陈皇后看着这桑月见十分乖顺恭敬的模样,被纪容卿之前拜见时那副目中无人模样恶心到的内心,总算也平复了些。 “谢皇后娘娘。” “你很是恭谨勤勉,日日来请安不说,听说,你最近都在玄都宫为大公主跪祷祈福?” 陈皇后虽然前些时日面上为公主的病情忧心,无心后宫诸事。 可实际上,这后宫里的风吹草动,从来都是逃不过她的眼睛的。 桑月见也只略带羞涩笑了笑。 “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每日向您请安,是妃妾们的本分,担不上娘娘的夸赞,至于跪祷祈福,大公主是天朝明珠,更是陛下和娘娘的长女,为公主祈福,也是为我大雍祈福,是嫔妾应做的。且大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上天也是庇护的。” 这番话,说得可真漂亮。 宣明曜上一世其实很少同桑月见打交道。 毕竟,她是公主,和后宫的妃妾们,除了年节宫宴和在皇后宫中,其他时候是很难见面的。 可之所以对她印象如此深刻,除了她能够前期和天命之女纪容卿打得有来有回,在这满宫妃嫔中算得上独一份。 最大的原因,是她临死前的场景。 她本该是被秘密处死的。 毕竟,她告发纪容卿奸情的时候,就没想过活下去。 知道这等辛密,父皇怎么可能让她活下去? 这是一场必死的赌局。 可她不知为何跑了出来,是生生一头撞死在了纪容卿的采仗前的。 飞起的血都溅到了纪容卿的脸上,临死的时候,桑月见还紧紧抓着纪容卿的绣鞋,把她吓得不轻,后面还生生病了一场,让其一众蓝颜好生心疼。 宣明曜原本不理解,为何桑月见临死前要这般挣扎。 她在告发之时,就该知道自己的结局。 为何临了才挣扎? 也是在命镜中,宣明曜这持续了十几年的疑惑才有了答案。 桑月见的母亲早在她十岁的时候就死了。 她入宫也好,争宠也好,都是为了给她的娘亲争一份无可动摇的名分。 她要让自己的母亲成为诰命夫人。 让她能够世世代代压在那个抢了她夫婿的亲妹妹头上。 让那个女人,一辈子低自己母亲一头。 桑月见的娘亲,是被她的夫婿和亲妹妹气死的。 有孕之时,夫婿和亲妹妹苟且到了一起,还珠胎暗结,直接逼迫她给其一个如夫人的名分。 气急之下,血崩而亡,竟是直接便宜了他们。 桑月见一直记得这份仇。 她最后发疯,也是因为她那混账父亲,为了讨好宸贵妃,竟是直接将桑月见母亲从族谱除名,还将其尸骨直接从桑家祖坟中丢弃了出去。 视母如命的桑月见,如何能够不崩溃发疯? 这个女人,目标明确,她争宠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她的母亲。 这样的人,用对了位置,会是最好的一把利刃。 陈皇后既然在宣明曜的话下,存了重用桑月见的心思。 那么此时,自然也愿意给她一份体面。 “到底是你用心,对本宫,对陛下,都是极尽恭顺。” 脸上浮现了恰到好处的笑意,陈皇后温和道,“这宫中,有错之人当惩,有功之人也当赏。你是此次新入宫的妃妾,也当为这些新晋妃妾的典范。本宫就为你赐下一个封号,为瑶。” 瑶? 桑月见立刻跪下谢恩,又柔声问道,“娘娘所说的瑶之一字,可是金雀垂藻翘,琼佩结瑶璠中的瑶?” “正是。” 看来,懂些诗词。 陈皇后更加满意了。 懂些诗词,更有情致,陛下自然也会更喜欢。 “瑶,美玉者也。陛下身边,自然要有你这般如玉般美好鲜妍的女子陪伴。” 桑月见瞬间明白了陈皇后的重用之意。 她恭谨叩头行了大礼。 “嫔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第18章 新宠 在那之后不过几日,瑶御女便成了圣上的新宠。 桑月见生得貌美,家世也还算可以,加上陈皇后的举荐,圣上自然也是看重几分。 且床帏之间,圣上也不得不承认,这瑶御女自然是别有一番情致的。 若说纪容卿是清冷遥不可及的明月,桑月见便是一心都在他身上的知情识趣的暖玉。 人人向往明月,可手边的暖玉也是惹人怜爱的。 他虽然心里还是念着自己的卿卿,私下赏赐也经常送往迎春殿,可到底他是帝王,临幸嫔妃也是正常的。 于是,当纪容卿从洒扫宫婢口中“意外”得知,陛下最近十分宠爱一位瑶御女,不光接连五日召幸,更是赐下了九嫔才能够享受的采仗时,一向自认为在陛下心中地位特殊的她,彻底怒了。 “胡说八道!陛下怎会如此!” 她不信! 陛下难道不该心里念着自己,等着自己解了禁足吗? 如今越发圆润的纪容卿,手劲儿可比之前大了不少。 一巴掌直接把那小宫婢扇倒在了地上。 那小宫婢本来接了凤仪宫的指令,还觉得有些对不住纪容卿。 她总觉得,纪采女是个不错的主子。 虽然她作为洒扫宫婢,自从在迎春殿伺候以来,见纪容卿的次数也不过一掌之数,更是没单独说过什么话。 但她心里就是莫名对纪采女有了一份崇敬之心,甚至生出了想要告诉纪采女皇后娘娘计划的冲动。 但这一巴掌,直接将她那份崇敬之心扇去了大半。 她感受着嘴里的血腥气,只觉原本同情纪采女的自己仿若一个傻子。 她是怎么了? 居然会同情一个得罪了皇后娘娘的妃妾? 且这纪采女对自己并无什么恩德,自己居然会生了想要背叛皇后娘娘的心思,甚至连家人都顾不得了! 自己是疯了吗? 小宫婢捂着脸倒在地上,眼中满是惊慌。 “滚得远远的,别碍了主子的眼。” 霁云最得纪容卿的心意,立刻斥责道。 小宫婢只好慌乱爬起,抽泣离去。 唯有霁雨,眼中有那么一丝不忍。 “霁云,你说陛下会不会忘了我?等我解了禁足,陛下还能待我如初吗?” 纪容卿第一次感受到了紧张和心慌的滋味。 她从小到大,何曾如此患得患失过。 霁云扶着纪容卿回了屋内,小心翼翼安慰着。 “主子,陛下待您一直如初啊。您看,紫宸殿内膳房的膳食一直供应着,说明陛下心里一直装着娘娘。这瑶御女不过是陛下解闷的玩意儿罢了,您当初可是得了淑字为封号的,她哪能跟您相较。等到您解了禁足,陛下自然是一心都在您这儿的。” 她的主子如此美好,陛下怎么可能不宠爱。 身后的霁雨,却暗暗垂下头,无声地轻叹一口气。 若是以往,她必然也觉得,以娘娘绝色容貌和高洁品性,定能让陛下倾心不已。 可如今,她心头却不那般笃定了。 这一个多月的光景里,主子的身量足足圆润了两圈。 虽然尽管如此,主子还是美的,也远远称不上丰腴。 可宫中谁不知晓,陛下最爱女子弱柳扶风之姿。 主子曾经便是这个中翘楚,如今,却早已同曾经的纤弱之姿相距甚远了。 这满宫妃嫔,但凡在意恩宠的,几乎都不敢放肆饮食。 偏偏主子如今胃口好得很。 自己前段时间在高御医诊脉的时候,试探提起这样是否有异。 结果,又被主子罚跪了两个时辰。 且高御医也只说主子身体康健,瞧着比以往还要好了几分,并无异样。 如此这般,主子自然吃得更加放心,对自己也是愈发不满了。 霁雨如今也是寒了心,不愿再多说些什么了。 她只觉自己往昔对主子尽心尽力的模样,如今瞧着却浑然像是大梦初醒一般,陌生得紧。 “你说,纪采女起了争宠的心思了?” 皇后看着底下跪着的小宫婢,神色高深莫名。 “是,奴婢偷偷听到的,纪采女说,她解了禁足那日便是中秋夜宴,她定要在那日好好筹谋,将陛下的心拉拢回来,定不让瑶御女独占风头。” 小宫婢的脸上还顶着巴掌印,谦卑地低声道。 “被打了?” 陈皇后自然看到了那记巴掌印,看来,这纪采女的脾气的确不小。 “是,纪采女如今脾气有些急躁,且力气也愈发大了。便是她身边的霁雨姐姐这几日也经常被罚跪,如今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哦? 陈皇后觉得更有意思了。 “好了,朱樱,给她拿点伤药,年纪轻轻的,别毁了相貌。” 前脚刚被人打了一巴掌,后脚贵为六宫之主的皇后却愿意给她赐药,这小宫婢更觉得白日里生的那般想法诡异了。 思前想后,她一咬牙重重磕了个头。 “皇后娘娘,奴婢怀疑这纪采女,会些妖异之术。” “妖异之术?” 不光陈皇后轻挑长眉,屏风后正坐在那里的宣明曜,也是来了一点儿兴趣。 今晚,宣明曜是歇在凤仪宫里的。 如今谁都知道,皇后因着大公主前段时间的病,对大公主看顾得是更加如珠如宝,隔三差五歇在皇后宫里,众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是,奴婢和纪采女之前并无交集,之前也从未受过她任何恩德。但有的时候,却突然对纪采女有些敬仰之心,今日被纪采女责打之后,却突然从这份敬仰中惊醒,这让奴婢觉得十分心惊。” 小宫婢紧张地瑟瑟发抖,却依旧口齿清晰地说着一切。 她也不光是感动刚刚皇后娘娘的仁慈。 更多的,是未雨绸缪。 她害怕自己以后头脑不清楚再做出什么糊涂事,万一祸及家人? 不如此时将一切推到纪采女头上,日后便是出了事,哪怕自己丢了性命,好歹不要牵连家人。 小宫女的心思,皇后也猜得出。 不过,她对宣明曜所说的这位纪采女的奇异吸引力,有了一个更加清晰的认知。 居然真能够这般神奇。 怪不得她除了相貌并无什么过人之处,依旧能够让这么多人对她死心塌地。 到现在,这上官宝林还在天天给这纪采女求情,安采女禁足时也是日日念着什么纪姐姐。 真是,妖异之术啊。 第19章 收服 打发走那个小宫婢后,陈皇后坐在凤椅上,心中不知思量着些什么。 直到,宣明曜走到了她的身侧。 “母后,纪采女虽然极容易招身侧人的仰慕和崇敬,可同样,这份金身,似乎也不是不能打破的。” 今日这个小宫婢,倒是给她提了个醒儿。 陈皇后立刻反应了过来。 “你的意思是,纪采女对她们的态度?” 陈皇后刚刚发愁的,就是这纪容卿近乎妖异一般的魅力。 这小宫婢才安插进迎春殿几日? 居然就有了对纪容卿精神恍惚的崇敬之举。 若是再继续下去,岂不是真的有可能被策反了? 真是可怕。 “是,说穿了,纪采女她也不是神明,她的能力,不过是更容易让旁人对其信任,从而对其产生了崇敬或是依赖之心。但便是纪采女的魅力再大,人终究是人,趋利避害的心思是不会改的。母后瞧,那霁雨之前不也是对纪采女忠心耿耿且直言不讳,一心只为自家主子。可如今,也是噤了声,歇了心思。” 天命之女,终究不是什么神灵。 便是神灵,如此不辨黑白,操纵人心,又哪里配称神灵呢? “你说得对,都是凡胎俗人,心冷的次数多了,自然也就彻底热不起来了。” 陈皇后的手指轻轻在华美的凤袍上敲了敲,心里有了主意。 在那之后,宫里继续了一段时间的平静日子。 宣明曜除了每日去给自己的母后请安,也一直关注着纪容卿那边的举动。 前几日,霁云出了一趟迎春殿,悄悄去了一趟六局中的司灯司,在那里见了一位掌灯。 陈皇后的人手顺着去查,才查到,原来这位掌灯曾经因为迎春殿内的火烛之事见过两次。 两次, 就足够在宫中最会明哲保身的女官为其办事了。 这般魅力,真是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了。 不过,动起来,是好事。 除了纪容卿那边的事,宣明曜也在筹划着,为自己入崇贤馆的事做铺垫。 此刻的永宁殿内,是一片宁静祥和的气氛。 宣明曜正在书案前写字,虽然人比书案还高不了多少,但一手字写的是有板有眼,已然有了些飘逸潇洒之风。 绿绮则是在一旁调香,清幽的香气在殿内逸散开来,更让人心神宁静平和了许多。 宣明曜努力让自己的字看起来更像此时自己的年龄。 崇贤馆,她是一定要进的。 为的不光是跟母后所说的那些理由。 更深层次的,是她必须要有属于自己的力量。 不是属于后宫的力量。 更不是来自舅父那边的势力。 后宫中有自己的母后在,宣明曜觉得,已然足够了。 她能够稳坐后位多年,只要头脑清醒,足以把控住局势。 她的目标,在前朝。 自己的年龄,是一个很大的优势。 大雍男女大防并没有那么森严,女子入学堂读书,虽然少见,但并不是什么违背纲常伦理之事。 尤其自己如今不过七岁,便是入了崇贤馆读书,虽然朝野或许会议论一段时间,但不会掀起多么大的风浪。 但于自己而言,却是一个积攒前朝势力的绝佳机会。 她不想靠着联姻,靠着自己的地位和美貌来换取所谓的前朝势力。 既然皇子们可以有门客,为何她不能有? 她,要做真正能够拥有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利的人。 不过如今这些,宣明曜还不能同任何人讲。 包括自己的母后。 写完最后一个字,宣明曜让一旁研墨的桐君将这些纸张收好。 她留着,可是有用的。 “对了,桐君,你去太医署请周医士来。” 宣明曜口中的周医士,便是之前的医女周绮安。 她在月前,因为照顾公主有功,由医女晋升成了医士。 太医院中,医女是最末等的存在,只能做打杂的活计。 可宣明曜在病中跟自己的父皇提了一句,想要一位医女在病中贴身伺候着自己。 “御医虽好,可终究是男子,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请父皇垂爱儿臣,允医女相伴儿臣左右。” 于是,一番操作下,周绮安来了永宁殿,伺候了宣明曜整个“病程”。 而后,公主“病愈”,她自然顺理成章得了赏赐,升了一阶成了医士。 医士虽然也不能单独给宫中贵人诊脉,但到底算是有了官职,且有了之前伺候病程的旧事,宣明曜平日里召周绮安来永宁殿,倒也无人觉得奇怪。 “是。” 桐君立刻领命去做。 不过一刻钟后,一个十七八岁的清秀姑娘,便拎着医箱进了永宁殿。 “小臣周绮安,给大公主请安。” “起来吧。” 宣明曜叫了起后,一旁伺候的绿绮和桐君立刻机灵地退了出去。 她们已经接受了自家主子病了一场后,行事愈发沉静成熟的变化。 皇后娘娘身为大公主的母后都觉得没什么,她们这些底下伺候的奴婢自然更不敢觉得有什么了。 “本宫今天召你来,是想让你给本宫调配一种药。” 周绮安刚站起身,听了这话,扑通一声又跪下了。 此刻,她的内心里全是尖叫呐喊。 她本以为自己跟大公主走得近,就可以远离这些后宫争斗。 大公主是帝后长女,身份尊贵,且如今年幼,根本无需争什么,抢什么,自然也涉及不到那些阴司算计。 且姐姐就在大公主身边伺候,自己效忠大公主,也可以帮衬姐姐一把。 但她没想到,这才几日,大公主直接让自己配药了。 难道太医署上到太医,下到医女,都逃不过成为后宫倾轧工具的命运吗? 周绮安这副反应,让宣明曜噗嗤一笑。 果然,哪怕提前了几年认识周绮安,她也是这副呆愣愣的性子。 不敢,如此也好,心思恪纯的人,用着才更为放心一些。 “你莫怕,本宫让你配的药,不是毒药,更不是什么害别人的东西。这样东西,本宫只会用在自己身上。” 看着周绮安脸上还是一副紧张之色,宣明曜往身后的软枕上一靠,轻笑道,“你和桐君的关系,本宫知道。放心,本宫说这些,不是为了威胁你,而是为了告诉你,后宫中从来都是没有什么秘密的,而任何人,也都无法独善其身。父皇登基七载,太医署令已经换了两任,底下的太医和医士更不知替换了多少。有些事,就算你不想参与到其中,有一日,你也会成为旁人眼中的替罪羊,随时被退出来顶罪。本宫既然用你,就会保你,也是为了你姐姐伺候本宫的一片忠心。” 况且…… 宣明曜那细嫩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 “一个女儿家,在太医署里日子并不好过吧。他们把持着往上晋升的途径,甚至你想多看两本医书都被人忌惮着,日日被使唤着干一些杂活,连摸脉的机会都没多少,但本宫可以给你这个机会。大雍开朝百余年,从未出过女子为太医署令,可本宫觉得,你或许能。” 周绮安猛地抬头望向上首的贵人。 第20章 解了禁足 大公主在说什么? “不可能的,大公主。” 周绮安愣了片刻,而后苦涩笑着摇了摇头,只把这些当做面前这位小贵人的异想天开。 “这不光是男女的问题,更是资历和家世的问题。太医署内也有女医士,虽然无法正式成为太医,但也比小臣更得重用。太医署内盘根错节,且上头的几位御医都是医药世家出身,祖上三代都在太医署内任职,不仅掌握着最为顶尖的药书和秘药,更是深得皇室信任。小臣不过是平民出身,通过考校进的太医署,在这里头便是如同杂役一般的存在,只能慢慢熬着罢了。” 她愤怒,却也无力。 这便是现实,不是她一人微末之力所能改变的。 之前答应姐姐的话给大公主办事,也只是为了往上走上一阶,能够多做一些医者之事,最起码能够接触到诊脉,而不是整日在那里搬东西或是帮忙跑腿。 可周绮安也清楚,她熬上一辈子,或许也成为不了正经太医。 医士,或许就到头了。 “为何不可?” 宣明曜知道,周绮安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 她虽然年轻,但天赋极高,且不同于太医署其他太医只为求稳的过于拘泥的现状,她极善于学习,更习惯精研各种不被其他太医看入眼的民间医术偏方。 上辈子她跟着桐君,跟着自己去了漠北,帮了自己不少忙,也在那里吃了不少苦。 自己身边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太医。 但太医署那些如今排得上名号的太医,大多都有了效忠的主子。 且自己还是太过年幼,对他们而言,不是最佳效忠的对象。 而周绮安不同。 她出身普通,在太医署不得重用,若是自己没记错,此时她的父母也已经逝去了。 孤身一人,自己若是能拉拔她一把,可比在那些太医身上押宝要有用多了。 “你了解太医署,却不了解父皇。所谓的资历和家世,归根究底,看的是圣心。不然,太医署内也不会每年都折损那么多人。父皇的一句认可,比什么三代为医更加重要。这便是后宫,圣心为上,其他皆为次。” “本宫是你最好的选择,不是妃嫔,不会让你过多涉足后宫争斗,平白丢了性命。足够得圣心,能够随时拉着你往上走。且本宫和你之间,还有桐君这重联系。” 宣明曜的眼神轻飘飘落在了地上跪着的周绮安身上。 “本宫只问你,是想一辈子在太医署苦熬着,还是搏一个前程?若成功了,你或许会被载入大雍史册,成为第一个女太医署令。” 她怎会不想? 太医署内这些医女或者女医士,哪个不是怀着满腔热血,费尽千辛万苦考了进来。 不过一日日被磨平了心气罢了。 她想到了刚刚宣明曜的那句“圣心为上,其他皆为次。” 咬了咬唇,周绮安缓缓叩首,沉声道。 “小臣,愿为公主效力。” 不管为了姐姐,为了自己,她最后,还是决定赌一把。 “好,你上前来。” 宣明曜轻声将自己所需的药物告诉了周绮安,周绮安听完后,略一思量。 “小臣之前有在医术上见过类似的药方,可以一试,不知公主何时要用。” “十五月圆之夜。” 果然,周绮安在这方面,可比太医署那些老学究太医好用多了。 “是,小臣立刻去办。” 周绮安一旦下定什么决心,办事可谓又快又稳。 不过七日后,她便将调配好的药由桐君之手送到了永宁殿。 “公主,周医士说,这药服下去后,不过几息之间便会奏效出现症状,所以定要控制好服药时机。另外,脉象之上,只需公主在服此药的前三日,每日服下一碗寒食汤,脉象便可逆转,瞒过众多太医。” 很好。 宣明曜从锦盒中取出那颗赤红的药丸,对几日后的中秋夜宴,愈发期待了。 五日后。 八月十五,中秋夜宴,是宫里仅次于年节的大事。 一大早,陈皇后便派人给各宫送去了桂花,图个好兆头。 迎春殿处,也有宫婢前去告知里头的纪采女,禁足已然解了,请好生准备着,晚上出席阖宫夜宴。 霁雨从那小宫婢手中接过桂花,硬着头皮从袖子中拿出一个小荷包。 “多谢皇后娘娘的恩赏,这是一点子心意。” 主子不愿给皇后宫里的人脸面,如今打赏的银钱,还是霁雨私下用自己的月例银子添进去的。 霁雨到底是担心纪容卿的,害怕纪容卿刚刚解了禁足就得罪了皇后宫里的人。 尽管这些时日纪容卿一直待她不怎么好,可霁雨还是傻傻地为自己主子打算。 那小宫婢接过荷包后,随手一捏就能感受着里头几粒小碎银的轻飘飘。 不过她到底是皇后宫里的人,十分沉稳,面上半分都没表现出来,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您客气了。” 小宫婢走后,霁雨抱着那一捧桂花,低声道,“主子,可要寻个花瓶将这桂花摆在屋内?桂花又名贵花,寓意极好,主子您今日解了禁足,也是图个好兆头呢。” 纪容卿扶着霁云的手,轻飘飘瞥了霁雨一眼。 “你可真巴结着皇后,又是给皇后宫里的人赏钱,又是奉承着皇后送来的东西。这种香味儿俗不可耐的花,你也当个宝似的,那你就抱回你房里去吧,别碍了我的眼。” 这话,说得霁雨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得主子厌弃了。 这些日子,主子可谓是处处针对她,动辄罚跪。 七八月间烈日炎炎,她跪在外头的院子里,一跪就是两三个时辰,回房间的时候,身上的肌肤都已经被晒伤到一碰就疼。 主子禁足两个月下来,霁雨几乎已经被磋磨得坏了容貌。 若不是…… 霁雨的眼神里满是伤心之色。 若是真毁了容貌,等到自己被放归出宫的时候,可怎么办啊? 霁云只说是主子心情不好,言语才刻薄了些。 可这都两个月光景了,难道主子的心情还不好吗? 这日子过下去,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呢? 看着霁雨那默然垂泪的模样,纪容卿轻哼一声,准备回殿。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声响。 “陛下恩赏,请纪采女接赏。” 陛下的恩赏? 纪容卿的眼神一下明亮了起来,脸上也漾开了笑意。 “嫔妾纪氏在此。” 院门处,程让为首,带着六七个捧着托盘的小内侍浩浩荡荡走了进来。 程让的脸上还带着恭敬的笑意,正准备开口说句吉祥话。 可见到禁足两月的纪容卿,他的脚步一顿。 第21章 程让的震惊 这,这是纪采女吗? 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程让刚刚在殿外,其实听到了纪采女和贴身宫婢之间的对话。 当时,他虽然觉得不妥,但想到纪采女禁足到底是因为大公主,也算和皇后有这么一桩仇怨,纪采女年岁小,心里有些怨气,嘴上没遮拦住也是能理解的。 他此时的心,还是倒向纪容卿的。 毕竟,程让对这位纪采女印象还是很不错的。 虽然他除了当初纪容卿侍寝的时候,他在外殿伺候,见过那么一面。 后面纪容卿禁足,送吃食的也都是他的干儿子福生,两人再没过什么交集。 可程让对这位纪采女的容貌和风姿,还是印象颇深的。 他跟着陛下这么多年,最是了解陛下的喜好。 当今陛下,唯爱弱质纤纤的冷美人儿。 这纪采女,长得可是正对了陛下的喜好。 所以当初陛下才会逾制赐下了淑字为封号,更是在这位纪采女冲撞了大公主后一力保下她,后面还特意让内膳房供应吃食。 这样的心思和荣宠,之前宫里哪位娘娘都是未曾有过的。 故而,今日这恩赏的活,程让亲自来了。 也是为了和这位纪采女打好关系。 虽说像他这等在御前得脸的人,不用也不宜和后妃尤其是宠妃过从亲密。 不过,纪采女是这后宫中难得让他觉得脱俗绝尘之人。 第一眼见纪采女的时候,便是他这等算不上男人的内侍,一时都有心思悸动之感。 所以,程让也乐得在一些不影响规矩的情况下,同这位纪采女交好一番。 之前内膳房送去的膳食,也是他特意提点,说是定要好好准备,按照纪采女的胃口来。 可饶是给程让十个脑子,他也没想到纪采女的胃口能够好到如此程度啊! 整个人虽然还说不上多胖,可到底没了曾经的纤秀风姿。 最关键的是,原本纪采女身上满宫里最特殊的那股子清冷劲儿,没了。 这,这纪采女竟是一个如此管不住口舌之欲的人吗? 一时间,纪容卿原本在程让心中还不错的形象,竟是碎得支离破碎了。 心下震惊,可面上程让还是努力维持着冷静的面容。 “纪采女,陛下记得今天乃是您的好日子,心中挂念,但因前朝朝政繁忙,故遣小臣前来,为您添喜。” 程让身为内常侍,虽还是宦官,但也算是官身,故而自称一句小臣。 他这话,半句不提禁足之事,只说好日子,还提了圣上的牵挂,给足了纪容卿体面。 可是,程让敏锐察觉到,这位纪采女,似乎对自己有些不满的模样。 对着自己,竟是半个笑模样也没有。 也不是程让自视甚高,他是陛下的心腹,又有官衔在身,在这后宫中,可比纪容卿这个最末等的采女来得体面。 平日里,便是皇后也对其十分敬重,从无呵斥或是慢怠。 况且,自己也从未得罪过这位纪采女,她为何冷脸? 程让心下疑惑,却未曾表露,身后跟着的小内侍则是开始唱赏。 “陛下赐迎春殿纪采女雪缎织锦宫装两身,白玉翠鸟步摇两对,珍珠玲珑头面一对,翠玉镯一对,鱼穿荷莲桌摆一对……” 每一样,都是远超纪容卿如今这采女品阶的好东西。 可见,皇帝虽然这些日子有了新宠,但心里还是记挂着他的卿卿。 这本是纪容卿复宠的最大依仗。 可程让看着纪容卿那越发红润健康的脸色,心下踌躇,嘴上还是斟酌道,“纪采女,陛下说您这些日子委屈了,今日乃是中秋佳节,阖宫夜宴,望您妆点容色,风光出席。” 说穿了,皇帝今日赐下的这些东西,就是为了让纪容卿晚上能够风风光光出席宫宴的。 她被禁足了两个月,封号也都被褫夺了,比起之前的宠爱,自然如今有无数人看其笑话。 可是…… 程让有些纠结地看着托盘里的那两身宫装。 雪缎是好东西,夏日里穿着肌肤生凉,又不至于生了寒气,是绥安郡进献上来的好东西,因着产这种丝线的雪蚕极为罕见且不宜饲养,故而这雪缎一直数量稀少。 今岁,满宫里只有九嫔以上的妃嫔才得了恩赏。 唯二的例外,一个是如今盛宠的瑶御女,另一个则是这位刚刚解了禁足的纪采女了。 因着制衣需要的时间不短,且纪采女如今正在禁足,尚服局的人也不好进殿为其量体。 故而,这衣衫还是按照两个月前纪容卿留在尚服局的衣裳尺寸做的。 这原本也没什么错,毕竟,宫中妃嫔一般若是无孕事,身量极少会有什么变化的。 可谁都没想到,这纪采女居然会变化如此之大。 程让默默收回了视线,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将东西送到后,便恭敬离开了。 而纪容卿看着那一堆赏赐,虽说也高兴,但陛下未曾亲至,还让程让这个自己厌恶的阉奴来送赏,纪容卿心下还是难免厌恶。 “霁云,霁雨,你们来伺候我梳妆更衣吧。今晚上的夜宴,定不能让陛下失望。” 而进了殿内,霁云一边给纪容卿卸下鬓边钗环,为其重新梳髻,一边则是有些好奇道,“主子,您可是对程让大人有不喜之处吗?他毕竟是陛下跟前儿的红人,轻易得罪不得的。” 得罪不得? 纪容卿嗤笑一声。 从小到大,她就不知道得罪不得是什么。 入了宫来,便是在陛下面前,在龙榻之上,她也是向来肆意的。 陛下也是喜欢她这份率真和肆意的。 入宫前父亲也曾写信跟自己说过,入了宫闱,凭借自己的相貌,得宠是必然的。 可是,她要谋的不是圣宠,而是君心。 圣上可以宠爱很多人,但心里只能装着一个人。 那只能是自己。 所以,便不能如其他女人一般总是敬着他,畏着他。 那样的女人,他见多了。 故而,纪容卿在凭借自己的容貌和吸引力得到圣宠后,就决意一直保持这股率真。 圣上她都不怕,皇后她也不惧,更何况一个内侍。 而且,她对程让,也的确是不喜的。 “一个阉奴,我还怕他吗?” 纪容卿一句话,直接语出惊人,吓得霁云手上的玉梳都掉在地上了。 第22章 杀心 “主子,小心隔墙有耳啊!” 迎春殿内住着的又不止一个嫔妃,万一这消息传到了程让大人的耳朵中,他在皇上跟前伺候的时候给自家主子上个眼药,那岂不是大事不妙。 纪容卿冷笑一声,很不把霁云这股子小心翼翼的劲儿看在眼里。 “他愿说就说去,只要皇上心中有我,他上再多眼药,不过是遭皇上厌弃罢了。况且当日芙蓉园,若不是他下令让禁军唧筒驱蝶,我何至于如此狼狈?” 纪容卿在了解了当时芙蓉园内她昏迷后所发生的一切后,对程让可不就恨上了。 身为嫔妃,被那么多禁军和内侍看到狼狈的一面,鬓发散乱满身红疹躺在地上,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若不是大雍对男女大防没有前朝那般严苛,这般情形,她简直是要活不下去了。 可饶是如此,纪容卿也能想象,今日宫宴上,那些嫉妒她得宠的妃妾,会用怎样的眼神来看待她。 这对于从小到大一直顺风顺水的纪容卿来说,根本无法忍受。 她将这一切都甩在了皇后和程让的头上。 纪容卿也清楚,用唧筒驱蝶,这是得了圣上允准的,否则给程让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擅自下令做这种事。 况且,纪容卿还有句话藏在心底未曾说出口。 她第一次侍寝的时候,就察觉到了程让看她的眼神不对劲。 那种眼神,她太熟悉了。 从小到大,她看的类似的眼神已经数不胜数了。 被自己的容貌所惊艳,所吸引,而后深陷其中,为自己披荆斩棘,成为自己一步步往上走的踏脚石。 虽然程让如今只是刚刚为自己所吸引,但纪容卿笃定,这是因为她和程让如今才只见过几面的缘故。 时日一长,他也是逃不过的。 不过,一个内侍的爱慕,只是让她心中恶心罢了。 霁云觉得这话不对,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劝说自家主子,最后只能垂头帮纪容卿梳妆了。 至于霁雨…… 她全程都沉默得很,几乎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殿内陷入了一片沉寂中。 直到…… “怎么回事?” 纪容卿看着那半天都系不上的裙带,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怎么会呢? 这些时日,纪容卿也知道自己的身量“略微”长胖了一些。 可是,她并没有如何放在心上。 一则,她总觉得,自己备受上天眷顾,必然不会真的如何发胖。 二则,她每次问霁云,霁云也总是说,主子如今身量刚刚好。 加上那些佳肴珍馐实在对她的胃口,她一天不多吃点儿就觉得心口发慌,有时候晚上还要吃盘子点心再入睡。 一来二往,早就养成了习惯,不是轻易能够更改的。 之前在殿内养病,虽然有六局的人来教导规矩,但是纪容卿总是装病躲着。 六局的人大概顾及她尚有恩宠在身,故而也并不如何严厉,听到纪容卿告病,便也不为难。 如此一来,这两个月,纪容卿几乎没见外人,天天只窝在殿里。 况且,就算纪容卿胖了,到底有天命护佑,她也没到了那等满脸横肉的程度。 不过是较之之前身量纤细的模样圆了几圈,但终究也是正常范畴。 纪容卿日日沐浴,也很难从身上那悄然多出的肉里,察觉到自己的容貌危机。 唯一敢直言的霁雨,还直接被她在殿外罚跪,自此默不作声。 这也造成了她暗暗胖了两圈却依旧没人察觉,或者说没人敢说的离谱现状。 如今,看着那如何也系不上的衣裙,纪容卿终于后知后觉察觉到,她好似真的胖了。 怎么办? 今夜,自己就要见陛下了! 呼吸越来越急促,纪容卿一把抓住铜镜的边缘,脸色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霁云吓得抱着裙带跪在地上,嘴唇都在颤抖。 而霁雨则是默默跟着跪了下来。 “起来吧。” 出乎意料,纪容卿这次居然没发怒。 沉默许久后,她只是沉声将两人叫起,而后,命霁雨去寻一些裹身的软布来。 “这身宫装既然是陛下赐下的,那今夜宫宴,无论如何我都是要穿着这身宫装去赴宴的,否则,便是对圣上的不敬。如今当务之急,是先穿上这身衣服,你去库房找些软布用来束腰裹身,剩下的事,以后再说。” 纪容卿那被过于安心顺遂的日子娇养得有些迟钝的脑子,似乎终于开始运作了起来,开始不熟练地思考。 霁雨恨不能立刻离开这里,忙领命去做了。 殿内,只剩下了霁云和纪容卿。 纪容卿抬了抬手让霁云起身,而后,看着铜镜里有些圆润的自己,低声道,“霁云,我怀疑,是霁雨给我下了药。” 啊? 霁云刚刚站起来,听到这话,吓得扑通一声又跪倒在地。 “主子,霁雨姐姐她不会的。” 虽然知道这些日子主子疏远了霁雨姐姐,可霁云从没想过,主子会这般怀疑。 当初她们两个人刚刚伺候主子的时候,主子可是说会待她们如姐妹一般,让她们好好跟着伺候。 主子避宠的那几个月,包括禁足的这两个月,她们都是忠心耿耿,从无二心。 主子怎会如此怀疑呢? “不会?我本来就怀疑她是皇后的人,如今,不过是愈发确定罢了。” 纪容卿的视线,依旧落在铜镜中的自己身上。 她最引以为傲的容貌和身姿,如今被皇后毁了一半去。 若不是自己还有几分气运在身上,谁知道会成了何等模样? “我素来胃口浅,但自从换了膳食之后,却突然胃口大好,之前不觉得,如今想来,竟全都是疑点。那些膳食是从陛下的内膳房送来的,经手送来的人也都是御前的人。因而,要么是御前的人出了问题,要么,便是身边伺候的人有问题。” 纪容卿不相信是御前的人有问题。 毕竟,一则御前的人难拉拢,且程让一直对自己颇有好感,瞧着也不像是皇后的人。 二则,皇后之前想让她的内膳房给自己供应吃食,如今想来,便是想要对自己下手。 纪容卿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霁雨既然存着吃里扒外的心思,那她便留不得了。” 纪容卿沉默了许久,下定了决心。 而门外,抱着软布回来的霁雨,脚步蓦然停住,愣在了那里。 第23章 见面 夜间。 用作宫宴招待的太平宫内,一片灯火通明。 宫女们手持龙凤长明宫灯,为参宴的王公大臣和嫔妃世妇们带路。 远远望去,宛若星河一般悬坠在黑夜中。 太平宫四周,是满殿的桂花,如今正值盛开的时节,风动花落,异香扑鼻,落在金砖之上,华美又不失雅致。 纪容卿特意稍晚了一些到的。 她入殿的时候,嫔妃已经到得差不多了。 她还没落座,众嫔妃的眼神就已经聚焦了过来。 而后,不少人都有些疑惑地反复打量了纪容卿好几眼。 这位纪采女,依稀记得之前好似不是这般模样吧。 之前不是仙姿玉质的清冷美人儿吗? 如今怎么瞧着,变了许多。 纪容卿身上的那身雪缎织锦宫装宫装的剪裁,除了掐得极细的腰身,其他地方还是比较遮掩身形的。 在用布将腰身狠狠勒紧后,纪容卿还是勉强能够将自己塞进那身宫装中的。 但是,面上的圆润,可就不像身形那么好遮掩了。 霁云善于妆面,特意为纪容卿描摹了两个时辰的妆容,再加上霁雨巧手梳出的朝云近香髻,搭配着华丽繁琐的钗环,好不容易将面上的圆润遮掩了大半。 可凡事不可两得。 遮了圆润,妆容难免就会艳丽了些,与她之前清水出芙蓉的清冷模样,偏差得实在有些大。 也不怪这满座嫔妃第一眼竟然没认出来。 安静越的坐席,便在纪容卿的下首。 看到自己的好姐姐来,她脸上立刻浮现了欣喜之色。 “纪姐姐,妹妹终于再见到你了。” 眼中竟是微微含泪,一副激动到无以复加的模样。 说着,仔细打量着纪容卿今日的妆扮。 “姐姐之前甚少穿得这般华美,但妩媚娇妍,甚是好看。” 而后,亲昵拉住了纪容卿的手。 “上官姐姐和我,都十分思念姐姐。刚刚我到的早一些,上官姐姐还在跟我打听姐姐你呢。她这些时日,一直为姐姐你求情,也是让人感慨。” 纪容卿强忍着想要从安静越手中抽出手的冲动,努力挤出一抹笑。 她转头望向上首,只见隔着十几个坐席的上官令好,也正遥遥往这里望着,眼中满是欣喜之色,似乎很是为纪容卿能够解了禁足而开心。 【这两个人,还真能装。】 纪容卿在心中暗暗吐槽。 不过她也知道,今夜对她来说,是重新夺回圣宠的关键,不能节外生枝。 要收拾这两个皇后的走狗,等自己复宠以后,自然有的是机会。 “多谢安妹妹挂怀了。” 随便搪塞了几句,纪容卿便在人群中打量了起来。 “纪姐姐是想找谁?” 安静越恨不能什么事都为她的纪姐姐身先士卒,立刻低声问道。 纪容卿收回视线,淡然道,“听闻最近瑶御女很得陛下宠爱,今日怎么没见?” 安静越到的早一些,也听了一些宫嫔们的聊天,所以立刻为其解答道。 “瑶御女去永宁殿陪大公主去了,应该是一会儿陪着大公主一起来。” 大公主? 纪容卿的神色一下凌厉了起来。 自己被禁足,就是皇后母女搞的鬼。 “这瑶御女,和皇后的关系还真好。怪不得,皇后还特意给她脸面,为其赐下封号。” 她状似无意感叹道。 毕竟,她可没忘了,旁边的安静越可是皇后的人。 而无辜的安静越,却立马敏锐察觉到了她的纪姐姐那掩盖在从容表面下的伤心。 “纪姐姐你放心,那瑶御女不过一个妖艳无格之人,陛下也不过是看在皇后面上给她几分脸面罢了,如何能与姐姐的高洁品性相提并论。陛下想来这几个月心中一直挂怀着你,姐姐也不必担心她会抢了你的恩宠去,妹妹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安静越被禁足的这几个月,一直深怀对纪容卿的歉疚之意。 她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纪姐姐,才让她遭了算计被禁足。 如今,姐姐好不容易解了禁足,自己定要尽快帮她重获圣宠。 那些挡在姐姐恩宠之路上的人,自己都要为其除掉。 若是这瑶御女不知分寸跟姐姐抢恩宠,自己也要让她知道,自己家传秘药的厉害。 安静越祖上,也是曾经出过宫妃的,不过后面家族没落,才让她入宫不过得了个采女位份。 但是,当年为了那位族亲,族里也是曾经进献过不少秘药的。 安静越在入宫前,也是存了为家族扬眉吐气的心思。 可如今,她一门心思只在自己的姐姐身上。 比起姐姐这般的高洁明月,她这般盈盈烛火,有何争宠的资本呢? 姐姐这样的人,才配身居高位。 她只要跟随在姐姐身后便够了。 入宫的这几个月,安静越自发地完成了对自己的驯化,安于付出一切,送纪容卿登临高位。 只是此时的她还不知晓,她所信赖的姐姐,早已经对她心存不满了。 安静越还想说些什么,正在这时,席位间传来了一阵窸窣声。 纪容卿懒懒抬头望去,只见一位宫装丽人跟在一个七八岁的华服小姑娘身后迈入了大殿。 那小姑娘年纪虽不大,却能看出容色出落得动人,一身缃色满绣宫裙,在殿内烛火映照下,行走间竟有波光粼粼之灵动。 这一身打扮,足可见身份之尊贵。 见到来人,众多低位妃嫔和王公贵族也都躬身行礼。 “大公主安。” “那便是皇后的长女,大公主明曜。” 后妃是不可直接称呼大公主全名的,视为不敬。 可如今宣明曜还未及笄,圣上也未曾赐下封号,故而宫中都只称呼大公主或是明曜公主。 帝后长女,身份尊贵,在这宫里,比她们这些低位妃妾可是风光多了。 安静越小声在纪容卿耳畔提醒道。 原来,这就是那位害得自己被禁足的大公主。 纪容卿缓缓跟着众人站起身,草草蹲身行了个礼。 这是纪容卿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公主,可不知为何,这第一眼,她就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仿若,和这位公主天生不对付一般。 而此刻,宣明曜淡声叫了起,眼神,也悄然在众妃嫔的席位间划过。 纪容卿,终于又见面了。 第24章 宫宴 果真是天命之女,宣明曜不由在心底暗赞道。 即便是父皇内膳房上好的膳食供应着,开胃的药服着,两个月下去,也不过只是丰润了一些罢了。 若是搁到旁人身上,怕是早就胖得不成样子了。 可她依旧算得上是绝色。 不过是之前的清冷气度被破坏了大半。 这也难怪。 她的清冷出尘,是靠着清瘦的身形和容貌衬托出的,并非是因为自己本就是那等脱俗之人。 如今一吃胖,可不就破坏了这份气质。 加上今日的刻意装扮,虽然依旧是美人,可在妍丽这条赛道,她却没了自己身后的桑月见出众了。 纪容卿的视线,只在宣明曜身上落了几瞬,便迅速转开到了她身后的桑月见身上。 桑月见本就是艳丽挂的美人,华服加身,最为灼艳。 这些时日她备受恩宠,各色珍宝首饰赏赐下来,如今装扮在身上,自然是艳色逼人,生生将满殿的宫嫔都压了三分。 纪容卿的心间,第一次浮现出了嫉妒这种感情。 就算再不愿意承认,她也不得不清楚地意识到,在自己浓妆艳抹放弃了素日清雅之风的今日,殿上,这个瑶御女,才是最出众的。 都怪皇后! 纪容卿的恨意再度涌上。 而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三声鞭鸣。 是帝王出行的静鞭。 圣上马上要到了。 众人连忙从席位后走出,谦恭跪倒在地。 此刻,便是再受宠的妃嫔,再声势赫奕的权臣王公,都跪得格外规矩。 这便是皇权。 权者,君之所独制也。 宣明曜缓缓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双手,行叩拜大礼。 权利,尤其是站于万人之上的权利,真是让人心生渴望啊。 众人跪倒后,很快,门外便传来了内侍的声音。 “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陛下万岁万福,娘娘千岁金安!” 圣上一身缂丝十二章赭黄衮服,头戴翼善冠,威严雄姿,令人不敢直视。 而皇后则是在圣上身后一步的位置,一身明黄色的皇后鞠衣,梳两博鬓,佩花钗十二树冠,端庄秀丽。 二人相携而来,彰显帝后和谐之姿。 “起来吧。” 皇帝看起来今日心情不错,叫了起后,便坐在了最上首的坐席。 陈皇后则是坐在略靠下的左边位置。 至于太后,前些时日她的头痛老毛病又犯了,所以今日并未出席宫宴,顺修容为太后侍疾,便也未曾出席。 众人依次入席落座。 宣明曜抬头望向对面的衣香鬓影。 今日,也是她重生回来后,第一次见到如此齐整的众妃嫔。 她的视线,一一划过。 坐在最上首的长相不过是清秀的宫妃,是三皇子的生母贤妃。 贤妃是当初皇帝为皇子时候的第一个侍妾,出身不高,长相也算不得一等一,不过是沾了一个乖巧的好处。 但她为人本分,性情柔顺,熬资历生生熬出了头,加上诞育皇子的功劳,是如今四妃位置上唯一的宫妃,也是众嫔妃之首。 三皇子只比元景小了一个月,如今也在崇贤馆读书,是个聪明伶俐的,且性情乖巧,陈皇后平日里也很喜欢他,总召他们母子去凤仪宫说话。 可惜,这贤妃母子的下场,都算不得好。 上一世元景去了后,贤妃也是曾生出过野心。 毕竟,太子已逝,身为皇子生母,不想争上一争那绝对是假话。 可惜,她最终却被纪容卿的那些爪牙给害得下场凄惨。 三皇子坠马落了残疾,贤妃硬生生被以觊觎皇位的罪名降位成了御女,最后郁郁而终。 贤妃下首两席的,是秦昭媛和周婕妤,分别是大皇子和四皇子的生母。 她们两人,在后期则是也依附于纪容卿了。 不过,宣明曜缓缓收回视线。 她倒是并不恨这两人。 她们同安静越和上官令好那种发自本心地为纪容卿做事不同,所谓依附,不过是无奈之举罢了。 甚至纪容卿刚刚得宠的时候,她们也在天命之力驱使下,曾经暗暗出过手。 可后来,纪容卿专宠后宫,五皇子深得帝心,太子薨逝,皇后被废,为了保全自身,她们自然只能藏下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立刻站队这位宸贵妃了。 毕竟,大皇子天资平庸,四皇子身带异族血脉,出生起便断了上位可能。 她们二人,没了往上走的心气儿,可却还有活下去的渴望。 依附纪容卿后,她们倒也没做什么恶事,只乖乖缩在自己宫里。 当年自己远嫁之时,她们还曾感念母后在世时的照拂之恩,悄悄给自己塞过银钱。 都是可怜人罢了。 “明曜,来,到朕这里来坐。” 沉思时,上首突然传来了皇帝的声音。 皇帝落座之后,目光先是直接往宫妃那处瞥去,还特意往后面几个坐席找。 他记得,卿卿今日解了禁足? 不知卿卿这两个月过得如何? 人可有消瘦了? 满怀对佳人的怜悯之心望去,结果找了两圈,皇帝的眼神才有些不可思议地落在了纪容卿的身上。 这,这是朕的卿卿?! 帝王狭长的凤眸里满是震惊。 衣衫没错,是他让程让送去的那身儿,可是卿卿,怎么变了模样? 看着纪容卿察觉到遥遥回望过来的眼神,皇帝竟是下意识收回了视线,往她前头几个坐席处的瑶御女身上瞧去。 皇帝原本觉得,卿卿如月般清冷高华,月见如花朵般千娇百态,是两种不一样的风情。 可如今,卿卿身上那股动人的气质全都没了,竟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圣上便是再被所谓的天命之力驱使,到底是个喜好美色的帝王。 如今纪容卿的容色略损,他竟是立刻清醒了几分。 为了掩饰这份尴尬,皇帝直接唤了宣明曜近身来。 宣明曜心中知晓为何,她和陈皇后交换了一个视线,而后淡然起身,仪态端庄朝着上首走去。 程让已经在皇帝出声后,第一时间让小内侍去搬来了桌椅,就放在皇帝右手边的位置。 众人的视线,一时间也全都落在了宣明曜的身上。 圣上突然唤大公主过去做什么? 太子都未曾唤到近身去坐,怎么大公主先去了? 妃嫔处,瑶御女缓缓垂下眸子,轻饮了一口桂花酿。 而她身下坐席的安静越和纪容卿,则是目光阴狠灼灼地看向大殿中那道娇小的身影。 这个大公主,又做了什么事? 第25章 孝道 “明曜,朕从瑶御女那里听闻,你这些时日,抄写了百卷《孝经》供奉在玄都宫,还接连好几日在玄都宫为太后跪祷,你这片孝心,实属难得。” 一个七岁的孩童,主动抄写《孝经》,还日日去为自己的祖母跪祷祈福,姿态虔诚。 最关键的是,她也刚刚从病中好了没几日。 圣上初听闻时,只觉讶异无比。 可程让去了玄都宫,的确从上师那里取来了百卷《孝经》,字迹娟秀认真,可见是下了大功夫的。 这么多字,光是抄写就需要许多时日,可他居然从未从皇后或是明月奴口中听过。 “嫔妾也是路过玄都宫的时候,看到了大公主身边的桐君,询问之下才知晓了这件事。桐君说,大公主认为孝道乃是本心之举,不易彰显于面。且她深知陛下您这些时日也为太后的身子烦忧,故而想为您分忧,也是尽她的一份孝心。” 瑶御女趴在皇帝的膝头,一副女儿家的娇俏天真。 “陛下仁孝,陛下的女儿也是仁孝,月儿入宫前,只听人家说深宫可怕,可入了宫才觉得,这宫中有如陛下一般天下最伟岸的男子,也有皇后娘娘这般慈悲宽厚之人,如今还见到了大公主这等善良孝顺的孩子。可见,都是陛下治理天下有方,民间百姓安居乐业,这后宫也是和乐一片。” 桑月见生得一副艳色娇容,可私下在皇帝面前的时候,却是一派天真纯稚。 最关键的是,对皇帝一片仰慕真心。 她甚至直言,当初日日去皇后的凤仪宫请安,便是因为皇后娘娘是陛下的妻子,所以她要好好尽到妾妃的责任,日日请安问候。 “嫔妾做得更好一些,陛下或许就会更喜欢嫔妾一些。嫔妾不喜欢其他嫔妃,她们是同嫔妾来争抢陛下的。可对于皇后娘娘,嫔妾是有愧疚之心的。陛下是娘娘的夫君,嫔妾却是想要陛下的怜爱。所以,只能更加尊敬皇后娘娘。” 女儿家的天真之言,让皇帝也是心生怜惜。 到底是年纪小,说话也从不遮拦。 宫中其他妃嫔,哪个敢在他面前说这些善妒之言。 可她偏偏敢说。 也正是这份敢说,更显她的真心和可贵。 故而对瑶御女说出的关于宣明曜的话,他更是信了个十成十。 心下对于皇后母女也是愈发满意。 大雍讲究孝道,他的公主有如此孝行之举,说出去,增长的也是他为君者的威严和名声。 听到皇帝的夸奖,宣明曜只淡然一笑。 “儿臣担不得父皇如此夸赞。皇祖母病中,儿臣身为孙辈,不能替其分担病痛,只能在这些小事上略表孝心了。” 圣上看着自己如今越发沉稳的女儿,眼神愈发满意。 “孝之一事无小事,皇后将你教导得极好。” 底下的众位王公大臣和妃嫔,见状也立刻跟着夸赞。 “公主仁孝,臣等/嫔妾等拜服。” 皇帝闻言,开怀大笑。 “好!好!开宴!” 丝竹之声又起,大殿的十二扇门齐开,身着红色羽纱襦裙的舞姬,翩然而入,腰身如绸缎一般,漾开了盛世华章的风姿。 而宫女们手托玉盘,一道道佳肴依次呈上食案。 中秋宫宴作为仅次于年宴的规格,宫宴上的美食自然也都是精心烹调的,规格极高。 宴席开始后,先是不上正菜,而是先上前菜。 仅前菜的菜品就有六轮,每轮约十一行,共计六十六行果品。 雕花蜜煎、荔枝甘露饼、杂丝梅饼儿…… 精致小巧的吃食,一碟接着一碟摆放在众位贵人面前。 虽说按照品阶高低,面前吃食的品类也略有区别。 但唯一不变的,是这吃食的美味。 纪容卿几乎在那第一道吃食摆上桌的时候就抑制不住了。 虽然努力克制着,可人的食欲,怕是这世界上最难克制之物了。 尽管脑海中告诉自己一定要少吃,但是纪容卿手下的动作可一点儿都没慢。 果品虽然没都尝个遍儿,可也吃了十几道。 接下来,便是上正菜了。 中秋宫宴的下酒菜十五盏,每一盏是两道菜,总共正菜是三十道。 中秋正是食螃蟹的好时节,桌上光是螃蟹就有洗手蟹、螃蟹酿橙、螃蟹清羹和蝤蛑签四种吃法。 除此之外,还有花炊鹌子、鹅肫掌汤齑、五珍脍等一众佳肴。 从膳房送来时,这些膳食都是用了加了炭火的食盒进行保温,如今放上食案的时候,都还冒着热气,色香味俱全。 这让这些时日已经开了胃口的纪容卿如何能忍。 心中百爪千挠一般,筷子不听使唤夹了一道又一道。 到最后,一旁坐着的安静越都有些心惊了。 “纪姐姐,一会儿后面还有八道插食、十道劝酒果子、十道厨劝酒、十道对食,你如今吃多了,后面可就吃不下了。” 安静越这话已经说得很委婉了。 虽说宫宴上的吃食的确美味,可后宫嫔妃们日日恨不能算计着每天吃进口的食物,加上宫宴上各个的注意力都在上首的陛下身上,哪个能够真的放开吃呢? 而且,她记得纪姐姐之前也并不如此开胃啊? 安静越的神色默默沉了下来。 难道是被人算计了吗? 纪容卿如何不知道自己不能吃了。 而且,她一会儿还有重头戏呢。 强忍着放下了筷子,纪容卿缓缓拿起锦帕擦拭唇角,也遮掩住了嘴角向下的不快弧度。 她听着安静越这“好心”的提醒,心下是愈发警惕并厌恶了。 这个皇后的伥鬼,居然敢讥讽到自己跟前来了。 纪容卿把安静越的提醒,完全当做了来自皇后一方的讥讽,心下的恨意几乎压不住了。 等到自己复宠之后,必定不会放过她们! 宣明曜轻轻夹起一筷鸳鸯炸肚,收回了望向纪容卿的眼神。 坐在上首,还真是将底下每个人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自己能看清的,想来自己的父皇,也都看得清清楚楚了吧。 第23章 燃灯 皇帝自然看见了。 他直到此刻,心中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样一个缥缈如月上仙人般的女子,怎会突然周身气质全都变了。 所以宴席间,皇帝的视线还是没忍住瞥过去好几次。 结果这几次,纪容卿都在低头夹菜。 皇帝的眼神极好,毕竟他的弓马骑射功夫也都是十分了得的。 隔着几丈,也能看到纪容卿面前的碟子都空了小半了。 这…… 皇帝实在憋不住了,招手让程让近身,在他耳畔侧耳问了些什么。 程让面露无奈,但还是很快给皇帝解答了。 陈皇后自然看到了这一幕。 她都无需费心猜想,便知晓,这定然是圣上对纪容卿如今的样貌觉得诧异,所以询问他身边的人,看是否是送去的膳食或是旁的出了岔子。 不过,便是三司最精锐的郎官去查,让太医署最顶尖的御医去诊脉,也查不出任何问题。 因为,让纪容卿开胃的药,并不是下在汤药或者是纪容卿的寝殿布置内。 而是,在六局送去的冰中。 纪容卿被禁足的时候是六月,禁足的两个月,正好是夏日最为炎热的两个月。 采女位份的冰原本没有那么多,但陈皇后仁德,特意交代了六局必须足量供应,因而纪容卿在那些时日里,每天都有两桶冰被送进迎春殿偏殿。 采女份例原本只有一桶,那多出的一桶,是从凤仪宫的份例内出的。 宫中用冰,是用风轮散凉气,使得殿内凉而不寒。 而那些冰中,早就做了手脚,在风轮的作用下,散出的不光有凉气,还有处理过的药物。 按说殿内闻过的人都该食欲大开,可这药,只是第一重算计。 药,也需引子来开药性。 陈皇后备的引子,便在内膳房送去的食盒中。 那食盒是六局供应的,用降香黄檀所制,外头刷了桐油。 而在刷桐油之时,那最后一道引子便被掺了进去。 食物闷在食盒中,热气蒸腾,正是散发药力的最佳环境。 最关键的是,陛下内膳房送来的膳食,底下伺候的宫婢是绝对不敢也不能吃的。 因而,除了纪容卿,迎春殿其他人全都无碍。 而如今,过了中秋,冰已经撤下,食盒也是损耗之物,每旬都会更换,如今已经换了好几轮,那有问题的食盒早就被销毁掉了。 如何查,这件事都和自己不会有一丝一毫关系。 且纪容卿禁足的时候,皇上派去的高御医还在照顾着她,御医都没有诊出什么,纪采女只能自认倒霉。 果然,听完了程让的话后,圣上看着纪容卿的神情,平添了几分厌烦。 圣上的确是心中不悦。 他本以为卿卿是遭人算计,所以成了如今模样。 可刚刚程让跟他说,内膳房那边说从开始送膳食起,这纪采女的饭量就十分惊人,且高御医处程让也去问过了,都无异样。 程让的确是个聪明人。 在见到解了禁足的纪容卿的第一眼,他便立刻想到了纪容卿遭人算计的可能。 回去后第一时间便去内膳房和太医署派人查问。 倒不是他如今真的挂怀纪容卿到了如此程度。 而是,纪采女禁足期间的膳食可是他让人去送的。 若是真出了事,第一个被罚的就得是他。 程让自然要把一切盘问清楚了,若真是这其中哪个环节出了岔子,他也得尽早想办法把自己摘出来。 可程让没想到,一切都没问题,居然真的是纪采女自己贪嘴把自己给吃胖的。 一时间,程让心中对其的好印象也是莫名坍塌了大半。 这宫里,一个妃嫔若是连自己的嘴都管不好,那迟早是要吃大苦头的。 圣上收回了视线,不愿再看。 中秋夜宴,除了宫宴之上的觥筹交错,还会在祈年台上放飞鸢灯为国祈福,为燃灯仪。 不过到了这一步,那些王公大臣们则是先行退席了,是由圣上和皇后带领宫妃和宗亲一同前往。 一个多时辰后,圣上带着一众嫔妃宗亲前往了祈年台。 六局的人早已备好了数千只鸢灯。 圣上接过了程让递过的火折子,亲手点燃了那第一只鸢灯。 在鸢灯顺利腾空后,底下跪着的宫人也一同点燃了剩下的数千只鸢灯。 刹那间,一盏接一盏的燃灯慢慢飞起,如同莹莹熠熠的星子,连接着祈年台与浩瀚无际的夜幕,如梦似幻。 明亮的烛火,映照着一张张面孔。 有人在诚心祈福,脸上满是虔诚。 有人眼波流转,目光灼灼望向上首的圣上。 有人野心勃勃,万千谋算都藏于心中。 宣明曜看着这满天鸢灯,心中却半点儿许愿的心思也无。 上一世,她对着这鸢灯曾经许下过多少次愿望。 可没有一次灵验过。 可见,上天也并不一定有眼,会保佑它虔诚的信徒。 既如此,那还祈福什么?拜什么? 不如拜自己来得可靠。 她微掩下眼眸,藏住了眼中那不符合年龄的讥讽和凉薄。 “鸢灯齐飞,明灯三千,照耀万家灯火,正是海晏河清的盛世之景。上天必会庇佑大雍万世昌隆,陛下,鸢灯已燃,不若便让各位宗亲妃嫔也去燃灯祈福吧。” 陈皇后的脸上挂着端庄的笑意,对一旁的皇帝温声道。 “一年中难得热闹这一次,估摸着各位宗亲妃嫔也早就备好了祈福鸢灯。” 往年也是这般的规矩,在燃灯仪之后,众人可燃放自己所做的鸢灯祈福,圣上有时兴致好,也会留在祈年台的观景处欣赏片刻。 今天,圣上显然兴致不错,点了点头。 他左手牵着陈皇后,右手则是牵着宣明曜,还让宣元景也到了近前来,一家四口,和睦地往祈年台的观景处走去。 “中秋佳节,不必拘泥于君臣礼节,都去吧。” 身后,众妃嫔宗亲看着这一幕,或羡慕,或嫉妒,但最终都化作了一声“谢陛下隆恩。” 虽说是可以各自燃灯,但是各位宗亲大多是不愿在这个时候出风头的。 历年,这都是后宫妃嫔争奇斗艳的天下。 各色精美的鸢灯映照下,或是素手清弹,或是吟诗一首,或是舞姿翩翩,若是能够入了陛下的眼,得了恩宠,便也不负这一遭了。 这里出现的也都是宗亲,加之大雍立朝百年来,燃灯仪上妃嫔献艺几乎成了约定成俗的“传统”,自然妃嫔们也没有宫宴上那般内敛。 此时圣上的话一出,众人都精神了起来。 而纪容卿的动作最快。 她翩然跪倒在地,泠然道,“陛下,嫔妾日前翻阅古籍,复原出了书中提到的盒火,愿以揽月舞相佐,请陛下一赏。” 哦? 圣上瞬间坐直了身子,来了兴致。 第24章 意外 盒火,又称盒灯,是古籍中记载的已经消亡于历史长河中的西陵国宫廷御灯。 这种灯在制作之时,采用了层层相扣,逐级向上的独特设计。 灯内设计了数层机关,伴随着燃放,会一层层显现出不同的燃灯轮廓。 燃放时从最低的一层开始,渐次向上燃放。 不仅能够欣赏到灯火之美,更有内部的烟火绽放,宛若火树银花,如梦如幻,流光溢彩,令人叹为观止。 “纪采女竟能复原出盒火?如此玲珑心意,当真难得。” 虽然因着纪容卿贪嘴一事,圣上对其那股莫名的喜爱之意淡了不少。 但俗话说,灯下看美人。 如今漫天燃灯下,纪容卿站在那儿,竟也有些昔日的清丽风情。 圣上的心一软,语气也和善了不少。 一旁的陈皇后也温和端庄笑了笑。 “不光盒火难得,这揽月舞也是极难跳,今日,臣妾也是有眼福了。” 听着帝后都给纪采女这份脸面,宫妃中不少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禁足两月,一朝解了禁足,依旧能够轻易引起陛下注意,纪采女的这般心思和本领,真是让人艳羡啊。只是,可别像芙蓉园那般,反倒是贻笑大方了。” 妃嫔中,与纪容卿同批入宫的江御女酸道。 当初,纪容卿初侍寝那晚,便是抢了她的恩宠。 她姿容普通,入宫许久,好容易得了陛下一次恩宠。 结果,圣上直接被纪容卿这个贱人截了胡。 虽说纪容卿在那之后不久便被禁足了,可两个月过去了,江御女一直没再侍过寝,自然越发对之前被抢走的那晚恩宠耿耿于怀。 纪容卿根本半个眼神都没给她。 倒是一旁站着的安静越,恶狠狠看了这江御女一眼。 “江御女说话还是注意些。芙蓉园发生了何事?为何嫔妾不知晓,倒是江御女,还真是消息灵通啊。” 虽说芙蓉园的事,几乎宫里消息稍微灵通些的人都知晓,可到底圣上明面上是命人封锁消息了的,上官宝林更是因为这件事失了皇嗣。 若是闹起来,江御女也得不了好。 江御女听了这话,只能咬唇不再做声。 场内的那些交锋,宣明曜并不在意。 她垂首望向坐于自己身旁的宣元景。 到底年幼,小元景已经在揉眼了。 “父皇,母后,太子有些困倦了,不若先让太子回承庆殿休息吧。” 陈皇后和女儿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接过了话来。 “是啊,陛下,太子年幼,便让其先回去吧。” 圣上看了眼自己那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的小太子,抚掌笑了笑。 “几位皇子到底年幼,都先回去歇息吧。不过明曜,你为后宫诸嗣之长,你可不能走。” 宣明曜起身行礼,盈盈一笑。 “是,父皇。” 便是你让我走,我也是不会走的。 宣明曜转身继续看向台上。 诸位嫔妃和宗亲也都依次坐在了上首备好的坐席之上,如今,台子中间便只剩下了纪容卿。 几个小内侍抬着一根手腕粗细的竹竿放到了台子上。 那竹竿上,挂着一个巨大的盒子形状的燃灯。 伴随着丝竹之乐,那长长的引线被点燃,盒子灯周围焰火四起,宛若火树银花一般。 而后,第一层盒子掉落,出现了用绢纱所做的卷轴样的灯具,长约八九尺,上头写着天下太平四个大字。 站于盒子灯前约莫一丈处的纪容卿,也伴随着这焰火,缓缓折腰,广袖翩飞。 在祈年台的前头,几个内侍缓缓放置了数盏巨大的灯笼。 灯笼中的光照了过去,竟是将纪容卿翩跹而舞的缥缈之姿映照在了背后的盒子灯上。 虽说纪容卿略微圆润了几圈,可如今月色、烛火、烟花,美人起舞,一切要素堆叠起来,竟也让人忽略了那份圆润。 在卷轴的天下太平四个字上,美人翩翩起舞,宛若画者笔下最为动人的盛世画卷。 果然,再看一次,还是如此惊艳。 宣明曜此时面带笑意看着眼前的一切,仿若小孩子看到稀奇事物一般。 不过,眸中却是一片冰冷。 上一世中,纪容卿也曾做此舞。 那时候,纪容卿可是未曾被禁足的。 所以两个多月的盛宠下来,中秋宫宴之时,她已经是淑御女了,宠冠后宫,风头正盛。 并且,因为经常在紫宸殿侍奉笔墨的原因,和常在紫宸殿被圣上考校功课的永安王宣铎,也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她在祈年台所做的那一舞,不是为了固宠,而是为了和宣铎眉目传情。 当年那一舞,舞出了纪容卿的宠妃之名。 更让宣铎彻底对其情根深种。 对了,还有程让,这位陛下身边的心腹,也因着那一舞,彻底将纪容卿放在了心间。 如今,淑御女不在,只有刚刚解了禁足且不复往日轻盈的纪采女。 可是…… 宣明曜的视线,缓缓落在了底下宗室首席中坐着的男子。 那男子大概十六七岁,生得清俊非常,一双桃花眼,眉目含情,不知要惊扰了多少闺阁少女的梦境。 但此时,那双眼睛中满是惊艳之意,几乎不错眼盯着场中的纪容卿。 看来,就算没有之前的感情铺垫,这永安王叔,还是会对天命之女倾心啊。 至于程让? 宣明曜微微侧头看向皇帝身后。 程让果然也是直愣愣盯着纪容卿。 虽说不到失态的程度,可也是十分专注了。 很好。 宣明曜缓缓勾起了唇角。 就是不知道,马上他们的这份惊艳,还能不能持续下去了。 伴随着一声爆鸣,第二层盒子开始掉落,烟火也更盛了些许。 可就是这第二层盒子刚一掉落。 意外陡生。 第25章 救驾 第二层的盒子上,原本是藏着几十只笼鸽喜鹊。 伴随着盒子掉落,这些笼鸽喜鹊会在烟火中飞出来,取的,是放生吉祥的好意头。 这些雀鸟,是纪容卿提前找了六局中的人备好的。 为此,她还使唤了不少银子,特意挑选的都是性情温顺的。 可没想到,这盒子刚一掉落,不知那喜鹊是受了惊吓还是怎的,竟然不是向着天空中飞去,而是开始朝着上首的帝王飞了过去。 若只是喜鹊便也罢了,偏偏它们拉扯出了盒子灯中的火线,竟是带着一条火龙,直接朝着帝后飞来。 “护驾!” 程让声嘶力竭喊出这一句话,而后便要往圣上面前扑。 可不知是否是忙中出错,他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顾不得膝盖处的剧痛,他忙不迭爬起来,而后便看到了叫他目眦尽裂的一幕。 那条火龙砰一声砸在了皇帝的面前,瞬间将皇帝吞没其中。 那其中的烟火不知是如何设计的,竟是在落地的一瞬间溅起爆燃的火花,让人根本看不清其中的具体情况。 一旁,陈皇后受到了惊吓歪倒在了婢女身上,素日端庄持重的皇后,如今脸上苍白,头上的花钗都凌乱一片。 而大公主…… 大公主呢? “明月奴!” 陈皇后一声凄厉的尖叫,让程让的心猛地一跌。 禁军已经冲上前去,冒着危险,将那还在燃烧的火龙拉开。 众人也终于看清了圣上如今的情况。 他的身前,护着一个娇小的身影。 比起圣上宽厚雄伟的身躯,那道身影真的很娇小。 她费尽全力,只护住了圣上的面部和胸膛。 她用自己的背部,挡住了那袭向皇帝龙颜之上的滚烫狰狞的火龙。 可是自己的背部,却被那火龙整个燎灼。 是大公主! 是大公主! 在座的妃嫔宗亲都惊地站起身来。 纪容卿也吓得愣在了原地。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她之前在家中制作之时,都是没问题的啊。 是六局的人做了手脚吗? 她的神色惨白,刚想说些什么。 突然…… “哧啦——” 一声布帛的撕裂声,在众人都因着极度震惊而失声寂静的当下,显得格外刺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台子上的纪采女,仓皇失措捂着自己的腰间。 她那身精美的雪缎织锦宫装,竟是从腰间直接裂开了一道口子。 里头用于裹腰的软纱,也都裂开了,几乎能够看见细腻的皮肤。 “姐姐!” 安静越顾不得许多,连滚带爬朝着场中跑去,直接抱住了纪容卿,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不能让旁人看到! 此刻,安静越脑海中只有这一个想法。 虽说大雍男女大防并没有前朝那般严苛,可这也不代表宫妃在宗亲面前露出腰间肌肤都能无事。 此刻,安静越甚至在心中祈求,祈求上头陛下或者皇后伤得严重一点儿,将众人的视线吸引过去,不要注意到纪姐姐。 可很快,安静越又反应过来,这盒火也是纪姐姐献上的。 若是帝后真的出了事,纪姐姐依旧逃脱不了干系啊! 上官令好因着小产的原因,加上一直苦苦给纪容卿求情,未曾调养好自己的身子,如今体质弱了许多,即便如今天气仍旧燥热,她身旁的宫婢依旧是带着一件薄披风的。 此刻,上官令好的披风便派上了用场。 她让宫婢忙将披风拿去给纪容卿,自己也匆匆往纪容卿身边赶了过去。 而嫔妃处,桑月见看着这副“姐妹情深”的模样,嘴角不由扯出一抹冷笑。 如今帝后可能受伤,这几个人还在这里摆出这样一副作态,真是嫌自己命长了。 桑月见收回视线,用锦帕掩住自己微微讥讽的唇角,跟着众人往高台处疾步而去。 “陛下!” 高台上,皇帝有些怔愣地抱着怀里那小小的一团。 他的衣袍之上也有火星溅到的地方,可是最关键的脸和胸口,被自己的女儿,挡得严严实实,半点儿都没受到伤害。 “明曜!明曜!” 皇帝的大手一把托住了宣明曜那不断滑落的小脸。 刚刚还一派孺慕对他笑着的女儿,此刻却是脸色惨白,眼神也开始黯淡下去。 “血!大公主身上好多血!” 陈皇后的贴身宫婢青莲捂着嘴跪倒在地,陈皇后更是几乎站都站不起来了。 皇帝闻声,用一只手摸到了宣明曜的后背处。 一片湿润。 他抬起手,入目,是满目的红。 “明月奴!你看看父皇!御医!快去找御医!” 皇帝怒吼道,四周各种人声喧杂,闹成了一片。 而后,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的唇角开始滴落鲜血。 一滴,一串,而后,是一滩。 “父,父皇,你有没有受伤。” 那是宣明曜在昏迷过去之前,唯一说出的话。 而后,便是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母后。 紫宸殿内。 圣上神色阴沉坐在椅子上,高御医正跪在那里小心翼翼为其包扎胳膊和腿上的伤口。 他的四肢还是被烫伤了几处。 不过,此刻圣上无暇顾及这些小伤。 他的眼睛只直直盯着屏风后。 那里,他的女儿正在被御医诊治。 因着事发突然,圣上直接做主,将宣明曜送到了紫宸殿内医治。 如今,她就在里头的龙榻上躺着,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一劫。 突然…… “什么叫命悬一线?什么叫只能熬过今晚再看?你们这群无能的废物,若公主出了意外,本宫杀了你们!” 是皇后的声音。 她的声音尖锐到了几乎听不出之前的音色模样,仿若濒临崩溃一般。 皇后一向温和端庄,皇帝与其成婚九载,便是连其大声说话的时候都未曾见过,更不要说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了。 皇帝一把挥开高御医上药的手,程让忙过来跪着伺候皇帝穿上鞋,扶着他朝着屏风后走去。 屏风后,陈皇后被宫婢扶着,几乎站立不稳。 而地下跪着的太医们,各个脸色都十分沮丧。 “娘娘,公主年幼,微臣等不敢下重药,且烧伤本就是最难好的,烧伤后必起高热,这关犹如鬼门关一般,只能靠着公主自己熬过去。如今微臣用汤药暂时吊住公主的心脉,剩下的,只能看今晚了。” 说话间,为首的江御医也看到了进来的圣上,头吓得埋得更低了。 “微臣无能!微臣无能!” 陈皇后泪如雨下。 她回头看向皇帝,眼神中是痛到了极致的麻木。 “陛下,我的明月奴,求求您,救救我的明月奴!” 这一刻,她忘了皇后的身份,忘了自己的尊贵,甚至连臣妾的自称都顾不了。 陈皇后跪倒在地,抓着圣上的袍摆,泪如雨下。 第26章 命悬一线 圣上如今和陈皇后的感情虽说不上深厚,但也是算得上帝后和睦。 更何况,床上躺着的是他的长女,是为了救他才成了如今模样,圣上心中如何不痛?! 他亲自扶起皇后,将其揽入怀中安慰道。 “不会有事的,朕是天子,有天子龙威庇护,明月奴不会有事的。” 他仿若是说给皇后听的,又仿若是说给自己听的。 隔着层层叠叠的床帐,他看不到床帐上的女儿。 里头,医女和宫婢正在为公主清创上药。 可从头到尾,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种烧伤的伤口上药有多痛,皇帝是知晓的。 刚刚高御医如此小心翼翼,他依旧疼出了一头冷汗。 他是男子,正当盛年,都疼到如此。 明月奴那么大的伤口,该疼到何等程度? 然而便是如此疼痛,她却依旧昏迷着,可见身子已然虚弱到了何等境地。 她才七岁! 这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那时候孩子降生时的欣喜,他还依稀能够记起。 如今,她已经长成了如此一个忠纯恪孝之人。 想起她为了帮自己解忧,抄写的那百卷《孝经》,想起今天电光火石之间,她毫不犹豫扑到自己面前护住自己要害时的果决,即便刚硬如圣上,也几欲落下泪来。 圣上平复了下心头涌动的情绪,沉声道。 “程让,传朕旨意,大公主乃朕之长女,中宫所出,淑慎慧雅,懿姿纯茂,行端仪雅,礼教克娴,更有忠心救父之孝行,敬护圣体之忠举,宜增汤沐之荣,以表肃雍之誉,今以锦州为封地,实食邑三千户,加封号“乐安”二字。 食邑三千?! 陈皇后都被这道圣旨一惊。 公主的食封制,是在大雍立国定下的规矩。 只是后面几代帝王更改删减下,如今的公主,早就没了什么封地之说。 食邑也都降到了最多不过八百之数。 如今,圣上竟是要复开国旧俗吗? 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喜悦之意,仍在低声啜泣着。 “陛下爱重,臣妾如今只求明月奴能够熬过这一关去。哪怕是让臣妾折寿,臣妾亦都是心甘情愿!” 虽然这是母女两人早就设计好的局面,虽然如今取得的这道旨意的确算得上意外惊喜。 可是,当真的看到宣明曜气息微弱躺在那里的时候,陈皇后却疯狂地开始后悔。 是她无用,不能保护好明月奴,让她冒了这么大的危险。 陈皇后哭得不顾仪态,哭得几乎昏厥过去。 也正因如此,圣上眼中也是愈发痛惜。 “持盈,你放心,朕绝不会让咱们的孩子出事。她孝心救父,忠心救君,上天也不会如此无眼要了她去的。朕即刻让皇观的上师通通入宫,在玄都宫为明月奴祝祷,为她祈福!” 说完,圣上的眼神冷冷瞥向了地上跪着不停颤抖的太医们。 “你们若是医治不好乐安公主,便通通滚出太医署去吧。阖族九代,不得从医。” 啊?! 这简直是比要了这些太医的脑袋还折磨人。 他们能够进太医署混到如今的地位,那都是家中世代从医的,甚至是家中世代都在太医署供职的。 若是阖族九代不得从医,那是断了所有族人的出路,成了整个家族的罪人啊! “臣等必定竭尽全力!” 太医们只能咬牙应下。 这一夜,格外漫长。 陈皇后一直在殿内陪着自己的女儿,丑时前后,宣明曜果然发起了高热。 太医署此时也不敢用药了。 公主根本喂不进药去,只能靠着锦帕擦身降温了。 最后,还是周绮安主动站了出来,说她有一民间偏方,可用烈酒和着自制的药汁擦身为公主降温。 周绮安之所以在这里,还是因为桐君说之前便是这位周医士为公主侍疾,最是了解公主体征,如今公主受伤,身边也需几位通晓医术的女子侍奉。 陈皇后便立刻点了头,让人从太医署调来了周绮安为首的几位女医士。 旁的太医觉得公主金尊玉贵,不该用此民间偏方。 且公主皮肤娇弱,烈酒是否会伤害肌肤都未可知,那所谓的药汁也不知是否合公主体质。 结果直接被圣上斥责,说是一群瞻前顾后的碌碌无用之辈。 而后,立刻命人去取上好的烈酒来。 周绮安也小心将药汁加了进去。 几人连番用烈酒为公主擦拭手心脚心,终于,两个多时辰后,高热退去了。 皇帝和皇后守了一夜,见到宣明曜终于退烧,也是松了一口气。 “朕先去上朝,皇后便在此处守着明月奴,明月奴伤未好之前,不易挪动,留在紫宸殿养伤便好。” 陈皇后莹莹落泪。 “多谢陛下怜爱。” 可她脸上的感动之色,在陛下离开了内殿后,便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眼神中更是满是讥讽。 从出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个多时辰。 以宫正司的手段,早就该查出个眉目来了。 昨夜,陈皇后虽然一直守在宣明曜榻前,可也听到外头圣上似乎在外殿见了什么人。 想来,应该便是宫正司的人手。 是啊,昨夜的事,说穿了,是圣上遇刺的大事,宫正司可不得打起精神来,一有眉目就立刻前来禀告。 可圣上见完宫正司的人回来后,却什么都没说。 可见,他在犹豫。 宫正司的人会查到什么,陈皇后比谁都要清楚。 那制作盒火的硝石,乃是有严格看管要求的。 纪容卿找到了掌灯那里,想要她帮忙协助制作这盒火,可纪容卿给的银钱本就不多,加上这掌灯在六局中也算不得高位,自然无法随意取用硝石。 若不是陈皇后的人给她大开方便之门,她怎么可能复原出这盒火还瞒住不让众人知晓? 东西都是别人提供的,那自然会出现什么事,也都是在别人操控中的了。 劣质硝石,本就容易出现问题,加上那放飞的雀鸟,也是之前精心调教过的,对黄色格外敏锐。 而今日,身着黄色衣衫的,唯有帝后二人。 陈皇后本就和圣上坐得极近。 所以,这么大的目标,那雀鸟必定会往这个方向来。 而那盒火中的焰火,本就做了特殊设计。 外表看着是雀鸟带出来的“意外”,实则,从一开始,那焰火就是朝着圣上来的。 不过如今,雀鸟已然飞走,盒子灯也完全燃烧殆尽,除了当时制作时剩下的劣质硝石,一切,都是查无可查了。 无论是谁去查,都只会有一个结论。 是制作盒子灯的硝石品质太低,故而发生了意外,造成了帝后受惊,公主受伤的局面。 而纪容卿,难逃其咎。 第27章 犹豫 圣上下了朝后,并没急着回内殿去看还未醒来的宣明曜,而是一直在紫宸殿前殿的书房内待着。 他手里捏着朱笔,却半天一句批复也未曾写下去。 程让在一旁伺候,也是心惊胆战。 昨日出事之后,圣上便下令,将纪采女软禁在了迎春殿中,不准和任何人接触。 同时,六局所有接触过这盒子灯的人,都被一一严审。 宫正司那是什么地方? 主事的宫正吴卓然,那是他见到了心里都有些打颤的人物。 虽是女子,可手段极为狠辣,能够坐上主刑罚的宫正司的宫正一职,她手上的人命可不少。 宫正司的一百多道刑罚挨下来,没有撬不开的嘴,审不出的事儿。 果然,今日清晨天还没亮,吴卓然便亲自来报了。 “回陛下,小臣已经严审了一应涉事人等。这件事,是尚寝局司灯司的一位正七品掌灯做下的。她和纪采女有些私交,据她交代,纪采女因着禁足的缘故,加之瑶御女得了陛下的宠爱,故而担心自己解了禁足后也是宠爱不再。便想在中秋夜宴那日,靠着这盒子灯以及献舞争宠。” “只是,这纪采女给这位掌灯的赏银不多,那盒子灯制作工序繁琐,且耗费的东西都十分名贵,这掌灯自己添了一些进去,依旧不够。既然其他节省不得,那掌灯便只能在硝石上下些功夫,硝石这东西每一点儿都是严格记录在册的,她便只能偷偷找了一些库房中残次待销毁的次等硝石。可她也没想到,这劣等硝石居然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小臣已经审问了好几遍,除了那掌灯,六局中也有其他人等可以作证,证词应是无误的。” 程让伺候圣上,在一旁听着也是冷汗淋漓。 这,这纪采女,实在是太倒霉也太蠢了。 若要复宠,她第一件该做的事,便是管好自己的嘴啊。 不然,有那张脸在,她何至于如此折腾? 结果没能复宠不说,还闹出了这等事? 那日宗亲们可都是在现场的,这件事,往严重了说,定义成刺王杀驾都绝不为过。 那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啊! 程让想着那道在祈年台上翩翩起舞的动人身影,心下一疼。 这样一位美人儿,难道就要香消玉殒了吗? 下了早朝后,皇帝又在这里陷入了沉寂。 程让趁着给圣上奉茶的功夫,还是没忍住开口了。 “陛下,您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呢?” 圣上淡淡瞥向了他。 “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 程让立刻跪下,恭谨道,“陛下圣意裁决,小臣哪里敢在陛下面前多言。只是,那纪采女也是为了博陛下一笑才行了此举,可见其对陛下也是真心一片,哪怕禁足也是日日思念挂怀陛下。陛下之前也是十分宠爱纪采女,小臣想着,昨夜之事,如何惩戒都不为过,只是,若是要了纪采女的性命,小臣担心,陛下心中留有遗憾啊。” 程让也不光是为了自己对纪容卿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才开了口。 而是,他伺候皇帝多年,能够看出来,圣上是不忍处死纪容卿的。 否则,早在吴卓然来呈上供词的时候,他就该直接处死纪采女并发落纪家了。 就算再无辜,可这件事的确是酿成了极为严重的后果。 乐安公主重伤垂危,帝后受惊,陛下也受了伤。 怎么处罚都是不为过的。 可圣上偏偏没有立即做出决断,而且下了早朝后,也没有第一时间去见后殿的乐安公主。 可见,圣上心中在犹豫。 既然圣上心中对纪采女还是有几分真心的,程让便揣摩上心,主动跪出来替圣上说出这些话。 既能全了圣上的心思,也能保全纪采女一条性命。 无论纪采女蠢不蠢,程让想,他此刻还真不忍心让她去死的。 “公主伤成那等模样,皇后更是泣不成声,朕岂能轻拿轻放。” 圣上说着不能饶恕,可是,却依旧并未下圣谕。 程让的头埋得更低了些。 “既如此,不若,就等乐安公主那边的情形?若是公主安然度过了高热,便留纪采女一条性命,也好让其为公主祈福。” 若是乐安公主真的没熬过去,这纪采女,谁也救不了。 圣上丢下了手中的朱笔,神色晦暗,不知在沉思着什么。 圣上没叫起,程让也不敢起身,只好继续在那里跪着。 不知过了多久,程让的腿跪得都有些麻了,门外传来了小内侍的声音。 “陛下,乐安公主醒了!” 醒了?! 程让心下暗松了一口气。 这纪采女的命,有指望了。 果然,圣上立刻站起了身,打算去后殿看公主。 只是,抬步之时,他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程让,思量片刻,沉声道。 “传旨,采女纪氏,贬为庶人,废入冷宫。另,经手盒子灯的六局之人,全部杖六十,逐出宫去。那个掌灯,杖毙。” 废为庶人? 程让心中五味杂陈,但也知晓,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况且,只要还在宫中,只要还有性命,什么时候起复,那不都是圣上一句话的事儿。 吩咐完后,圣上轻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皇后和明月奴,是否会怪朕处置太轻。” 程让暗暗打量了皇帝的神色,轻声道,“皇后娘娘和乐安公主都是心善之人,且如今太后也病着,又适逢中秋佳节,想来也不该是见血的时候,皇后娘娘和公主定然也都是能够明白的。” 这话真是可笑了。 若说不该见血,那掌灯怎么还死了? 还是说,只有纪容卿的血,才叫血,底下的人死再多,那都不叫血。 可圣上觉得程让说的这话合心意,点了点头。 “起来吧,对了,庶人纪氏身边的那两个宫女,跟那个掌灯传话的,一并杖六十逐出宫去,剩下的那个,跟着一同去冷宫里待着吧。” 这是还给了纪采女,不,纪庶人一个伺候的人啊。 程让忙应声。 “是,小臣立刻去办。” 第28章 处置 “明月奴,你如何了?” 皇帝阔步走入内室。 看到的,便是只能趴在床榻上,眉目紧锁的宣明曜。 她后背处的伤痕,连药巾都不能包裹,只能这样暂时上了药后晾晒在空气中。 红黑一片的伤处,让皇帝都不忍地别过了脸去。 “儿臣,儿臣无事。父皇,母后说,说您也受伤了,您,如何了?” 因为过度的疼痛,宣明曜几乎说几个字就要停下喘息片刻,看得一旁的陈皇后不由别过头去默默垂泪。 “朕没事。明月奴,你是朕最骄傲的女儿,是整个天下女子的至纯至孝的表率。” 皇帝坐在床榻边,握住了宣明曜的手。 “朕封了你为乐安公主,赐下锦州为你的封地。朕会让你成为整个大雍最尊贵的公主,所以,你要好好养伤,早日康复,知道了吗?” 宣明曜吃力笑了笑。 “儿臣刚刚听母后说了。儿臣,儿臣有了如此多的食邑,一下竟是高兴地,不知怎么跟父皇谢恩了。” 皇帝知道,这话是女儿在安慰他。 如今,她伤得如此重,怕是疼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哪里有功夫想什么食邑? 她不过是不想让自己的父皇因着伤势太过愧疚罢了。 一时间,皇帝竟是对自己刚刚处置纪容卿的圣谕有些后悔。 还是有些轻了。 不过,那样的后悔,很轻,很淡,几乎片刻间便消散了。 “你好好养伤,其他的都不必多想,知道了吗?” 皇帝低声道。 宣明曜乖巧点了点头,而后轻轻回握住皇帝的手。 “父皇,母后说您允准儿臣在紫宸殿养伤。只是,紫宸殿乃是您平日里起居和批阅奏章的地方,不是儿臣该待的地方。儿臣知道您疼爱儿臣,可前朝后宫难免会议论,儿臣不想让您为难。请您,允准儿臣挪回永宁殿吧。” 皇帝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女儿。 他此刻的愧疚之心空前强盛。 眼前躺着的,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更是为了救他受了重伤。 可醒来后,她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是在为自己这个父皇考虑。 她甚至连一句疼都没有喊过。 看着宣明曜那坚定的眼神,皇帝沉默片刻,还是点了头。 “好,朕一会儿,让人用御舆送你回去。这些时日,朕让高御医在永宁殿日夜值守着。” 乖顺地点了点头,宣明曜做足了一个听话女儿的模样。 而后,她轻轻侧头,看向一旁正在为自己用沾了药水的巾帕小心擦拭伤口的周绮安。 “周医士,你是在上药吗?竟比刚刚上药粉时的疼痛减轻了好多。” 皇帝的注意力,也落在了这个年轻的女医士身上。 见九五之尊的目光落了过来,周绮安也并不慌张。 她将药巾放在了木盘上,而后恭谨跪下道,“回公主,是。御医们开的药,自然是药效最强劲的好药,只是公主的体质,对其中的一味药材诀雾子有些敏症,虽不至于有危险,但会加剧公主的疼痛之感。小臣上次侍奉公主病症时正巧注意到了,故而刚刚用了葶草来中和诀雾子,所以公主此刻觉得会痛症减轻。” “你伺候公主倒是很用心。” 皇帝见着周绮安对公主的一应体质和病症都十分清楚,且做事也足够细致,便顺口夸赞道。 “多谢陛下夸赞,小臣愧不敢当。” 陈皇后擦了擦泪水,也柔声夸道。 “她的确是个细致的人,明月奴昏迷中疼痛难忍,处理伤口的时候,太医们怕她过于疼痛咬伤了舌头,用那药木塞入明月奴口中。可着周医士却说公主年幼,药木虽好,但担心公主因为过度用力反而伤了贝齿,竟直接将自己的手洗净后,放入明月奴口中让其咬住。” 皇帝垂头望去,只见那医士手上的确缠着药纱。 “是个忠心又伶俐的。既如此,便擢升你为太医署太医,专门伺候乐安公主吧。” “是,小臣开口叩谢皇恩。” 周绮安反应极快,在圣上的话说出口后,立刻叩头谢恩。 她眼中满是激动和不可置信。 她成了太医了。 居然这么容易,就成了太医。 不过是公主和皇后的短短几句话,她就跨越了医士和太医之间的那道天堑,成了太医署的正式太医。 想到这里,周绮安这下彻底对这位公主心服口服了。 她虽说年幼,可是每一步,都踩在了圣心上。 胆大,却缜密。 有了这桩救驾之功,这乐安公主一生的荣华富贵,可就彻底有着落了。 “行,小心伺候着公主吧。持盈,来,朕有事同你说。” 圣上点了点头,让宣明曜好生休息着,而后,便带着皇后到了外室。 陈皇后熬了一夜,眼下都泛了青黑,皇帝看着,也是有些不忍。 “宫正司已经查清楚了,是六局的人制作那盒火时不尽心,用了次等的硝石制作烟火所用的黑火,所以才有了昨夜的变故。朕已经下令,将所有经手的人都杖责后逐出宫去,那负责此事的掌灯直接杖毙。” 陈皇后闻言,并无什么悲喜,只是轻声问道。 “那纪采女呢?” “盒火是纪采女献上的,并非六局按照宫宴规矩制作的。陛下,臣妾在这后宫后宫中也待了不少年头,了解六局那帮子人。她们若不是拿了好处,绝不会在规矩之外多做一件事,为自己徒增风波与烦恼。纪采女身为妃妾,想要争宠,这是情理之中。妃妾入了后宫,自然是要好生伺候圣上。可是,纪采女为了争宠,闹出如此风波,让明月奴受了如此痛楚。芙蓉园的事才刚过了多久,如今又是她生了事端。臣妾敢问,陛下是如何处置纪采女的呢?” 除了当初为纪容卿赐下淑字为封号的时候,帝后两人曾经冷过一阵儿,这么多年来,陈皇后一直都是温柔婉顺的,从未和皇帝起过任何争执。 可如今,陈皇后的眼神里满是执拗,强硬地质问着帝王。 一时间,皇帝竟是有些不敢看她。 第29章 帝后对峙 圣上也不明白为何,他心中一想到要处死纪容卿,便有难以忍受的窒息和绞痛之感。 仿若,他如果处死了纪容卿,就会失去他在这这个世界上最为珍贵的一个人。 圣上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他甚至在想,他是不是爱上了纪容卿。 可他,同纪容卿也不过是几夕恩爱罢了。 难道就能情根深种到如此程度吗? 圣上不解,却也决定遵从本心。 不过是留下一个女人的性命罢了。 他是帝王,难道还做不得吗? 可如今,面对着皇后的“质问”,他却哑口无言。 半晌后,他沉声道。 “纪氏也是无心,是六局的人办事出了差错,宫正司的人已然查出了结果,若真处死纪氏,难免落得一个严苛之名。朕下旨,将其贬为庶人,废入冷宫。对于一个宫妃来说,这样的结果,已经够了。” 够了? 即便从自己女儿的口中,已经提前预知了圣上对这纪容卿超乎寻常的偏宠,可是真的面临这个结果的时候,陈皇后还是难掩心中的愤怒和心寒。 只是…… 她那精美的护甲,狠狠掐在手心中。 陈皇后甚至能够感受到护甲破开皮肉的疼痛, 慢慢从手心蔓延到了全身。 只有这样,她才能让自己的情绪维持在自己可控的范畴内,不至于彻底失去理智。 “陛下,您知道吗?刚刚太医们说,明月奴背后的伤口,很可能会落下疤痕。”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陈皇后那刚刚止住没多久的眼泪又再度滑落。 她以锦帕掩面,不想让自己哭得太过狼狈,可整个人都因为情绪的过度激动在颤抖。 “什么?怎么会?太医署那帮子废物!” 圣上也是没想到,那些伤口居然会落疤。 他愤怒地一把将桌上的茶盏掷向地面。 落下疤痕,这对于女子来说,无疑是要了半条命去。 虽是背部这等平日里不见人的地方,可这么大一片,也是骇人得紧。 便是公主,身上落了疤痕,日后议亲之时,皇家威严可让那驸马不敢有半分不满,可心中难道不会有嘀咕吗? 圣上自己也是男子,他最是能够理解那些男子的心思。 “烧伤的伤口,极难痊愈。在痊愈的过程中,不仅明月奴要忍受非人一般的疼痛,后期更是绝对会落下疤痕,无一例外。便是太医署各种秘药都用上,也不过是让那疤痕淡去,却始终无法完全祛除。陛下,明月奴她才七岁!您让她日后怎么办啊!是,臣妾知道,这孩子她至纯至孝,便是落了满身疤痕,她也绝对不会有半句怨言。可是陛下,这一切本可以不发生的。纪采女为了争宠用的这些手段,往日里,臣妾能够笑看,可如今,她伤到了陛下,伤到了明月奴,您让臣妾如何能够轻易放过。” 疤痕的事,陈皇后也是刚刚知晓的。 她差点昏厥了过去。 之前策划此局的时候,宣明曜曾经同她说,她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让其放心。 陈皇后也特意叮嘱过六局中的桩子,那盒子灯中的烟火,定要控制好了,别真的伤了太重。 明月奴想要靠着救驾之功来换取进入崇贤馆的资格,皮肉之苦是必然要受的,可是,陈皇后是个母亲,她如何肯看着年幼的女儿受那般苦楚。 做出个模样来便是了。 可她没想到,宣明曜居然瞒着自己,悄然改了那盒子灯中黑火的用量,将这出救驾,做足了血腥和真实。 不过,陈皇后到底维持着几分理智。 她心中清楚,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如今是在紫宸殿内,四周伺候的都是陛下的人,并不是说话或者心疼的时候。 此时该做的,是为明月奴谋求最大的利益。 “陛下,臣妾此时只是一个母亲,臣妾做不出贤德宽容的模样来。陛下爱怜庶人纪氏,也有仁厚宽德之心,不愿要了其性命,臣妾不敢违抗圣意。只是,难道就要让庶人纪氏就那么安稳在冷宫度日吗?那岂非是告诉朝野内外,便是犯了此等大罪,也是能够安稳度过的!” “皇后!” 圣上被这些话说的有些恼怒。 可是,看着皇后那双通红的眼睛,想着刚刚看到的气息微弱的女儿,皇帝也是自知理亏。 他叹了口气,软下了声音。 “朕知道你心疼明月奴,那不光是你的女儿,也是朕的女儿,难道朕会不心疼她吗?罢了,庶人纪氏,便让她在冷宫中每日受跪刑四个时辰,直至公主痊愈。同时,朕会将纪家在朝为官者一并罢免,教出了这样一个冒失不知轻重的女儿,足以见纪家的家风如何。” 跪刑,是让受罚之人跪在石板之上,四个时辰下来,腿几乎都能跪废掉。 更何况,是跪到公主痊愈。 这几乎是等于要了纪容卿的这双腿。 陈皇后知道,陛下不会要了纪容卿的性命了。 看来这个女人,果然妖异,到了这等程度,陛下还是想着留她一命。 不过,能够要了她的一双腿,让纪家从朝堂滚出去,也算够了。 进了冷宫之后,自可以徐徐图之。 陈皇后掩下眼中的所有情绪,盈盈跪下。 “臣妾,谢恩。” 迎春殿内。 纪容卿坐在床榻上,整个人失魂落魄。 霁云霁雨在一旁如何同她说话都没有反应,仿佛丢了魂儿一般。 纪容卿如何也没有想到,好好的献艺,竟然成了如今的模样。 她被人强行拖回迎春殿的时候,几乎所有妃嫔都看到了她那狼狈的模样。 更让她不能忍受的是,她的衣衫为何会裂开? 虽说如今圣上无暇顾及这些,可那些妃嫔和宗室都看到了。 以后,自己该怎么办? 便是登上了高位,这件事也绝对会被人翻来覆去拿出来议论的。 届时,自己又该如何服众呢? 这一刻,纪容卿只觉这深宫竟是如此可怕。 明明入宫前,她做什么都是顺风顺水,从无任何难处。 可进了宫后,不过几日的风光后,便处处是坎坷。 她第一次对自己所谓的天命眷顾产生了质疑。 她真的,能够在这深宫中活下来吗? “混账,你是如何寻的软纱,你是不是就想让我在陛下面前出丑!” 越想越恐慌,越生气。 纪容卿怒上心头,一个巴掌扇在了一旁的霁雨脸上。 她如今力气极大,霁雨直接被扇倒在了地上,捂着脸半天爬不起来。 纪容卿还想站起身再去掌掴霁雨,这时,外头传来了内侍的声音。 “纪采女接旨!” 这声音仿若催命的魔音,让纪容卿浑身一颤。 迎接她的,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第30章 冷宫?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露出了纪容卿那张惨白的俏脸。 她甚至回来后,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此时还披着上官令好给她的那件披风,发髻都有些散掉了,脸上的妆容因为时间过长也有些花掉了,整个人狼狈非常。 前来传旨的,是程让。 他见到纪容卿这副模样,心中也是一叹。 昨夜纪采女那倾城一舞,何等动人。 若是能够安稳跳完,重得圣宠必然不在话下。 可惜了,这纪采女的时运,实在是差了些。 “陛下有旨,采女纪氏,贬为庶人,废入冷宫。庶人纪氏身边的贴身宫女霁雨,私下同六局勾结,不守宫规,杖六十逐出宫去,霁云罚没为末等宫婢,随庶人纪氏同入冷宫。另庶人纪氏,每日需行跪刑四个时辰,为公主及大雍祈福,直至公主痊愈,钦此。” 话音刚一落,霁雨便立刻跪倒在地,身子颤抖不已。 因为犯错被逐出宫去的宫女,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家人怕都是会以她为耻! 而纪容卿也是身子一软,若不是霁云扶住了她,怕也是倒在了地上。 程让犹豫了下,看着纪容卿那摇摇欲坠的身子,还是没把纪家在朝为官之人都被免官的事说出来。 纪采女,不,庶人纪氏已经经受不住打击了,此事若再告诉她,怕她熬不过去了。 “程大人,我要见陛下,我真的是无辜的。我只是想为陛下献上盒火,我并不知晓为何会那样啊。” 庶人! 纪容卿听到这旨意的时候,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可能? 陛下怎么会这么狠心? 刚刚口谕中也说了,公主痊愈,这不是说明,大公主根本没死吗? 只是受伤而已,为何要如此心狠? 是皇后跟他说了什么,逼得他不得不这么做吗? 那对贱人母女,果然是克自己的! 纪容卿本以为,自己会被禁足,会被责罚,可没想到,居然会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冷宫那是什么地方,进了冷宫,就鲜有出来过的例子。 便是能够再度出来,那也是终生的污点和耻辱。 她才十六岁,她进宫就是为了圣宠来的,她才不要去冷宫。 纪容卿哭得梨花带雨,程让心疼,却也无奈。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内侍,那两人立马机灵地退了出去,到外殿门口去等候。 而后,程让压低了声音谨慎道。 “纪,纪主子。” 程让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纪容卿,只能称呼她一声纪主子。 “这件事在中秋宫宴上发生,那么多宗亲都看到了,且大公主受伤颇重,皇后娘娘自然不会轻易松口。陛下能够保住您的性命,已经是转圜了许多了。您此刻去殿下面前哭求也无用啊,只能惹怒了皇后娘娘。” 说着,他的声音更低沉了几分。 “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陛下也要给其几分颜面的。但是陛下既然保住了您的性命,说明心中必然还是牵挂您的。您不若先在冷宫韬光养晦,留待来日。” 这些话,以程让的身份来说已经是极不合适的了。 他是皇帝的人,自然一言一行都要为圣上考虑。 纪容卿一个只得过几夕恩宠的低阶宫妃,平日里都是要敬着程让这个皇帝的心腹内侍的。 可是,程让对纪容卿的确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这点子心思,不足以让他为纪容卿做太多违背自己原则的事,但也足以让他提点帮衬纪容卿一把。 “来日?还能有来日吗?” 纪容卿歪倒在霁云的身上,眼中满是空洞的无望。 进了冷宫,何时才有来日? 突然,她的目光落在了正专注看着自己的程让身上。 她对男人的情意最为敏锐。 程让就算是个阉奴,但好歹,曾经是个男人。 他眼中对自己的那份着迷,虽然藏得很好,但自己看得出来。 程让是陛下身边最信任的内侍,若是他能够成为自己的人,帮着自己在陛下面前筹谋铺路,那自己,或许真的能够从冷宫中走出来。 纪容卿想到这里,神色立刻变得楚楚可怜了起来, 微微上抬双眸,柳眉微蹙,双眸含泪,眼皮都带着浅淡的微红 。 “程大人,我真的是无辜的,您相信我吗?” 她清楚,这个姿态下的她,会格外纯艳动人。 果然,程让的眼神微颤了一下。 “小臣,自然是相信您的。” 程让微垂下头颅,低声道。 “可您相信我,陛下会相信我吗?我不害怕入冷宫,可我害怕,陛下就当真觉得我是一个罪妇。” 说到这里,两行清泪顺着她那白皙皎净的脸庞滑落。 尽管微微丰腴些许,可美人落泪,依旧是杀伤力十足。 程让心神一颤,立刻回道。 “陛下自然是相信您的。纪主子,冷宫的日子难熬不假,可您,必定不会一直待在冷宫里的。陛下心里是有您的,待风头过去,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得了程让这番话,纪容卿总算微微放心了些许。 她垂眉点头,而后,竟是向程让行了一个礼。 “多谢程大人。” 程让吓得立刻避身闪开。 “您折煞小臣了。小臣还要回陛下身边伺候,就先回去了,一会儿便会有六局的人带您去宝净堂,您多加保重。” 宝净堂,便是圣上口谕中的冷宫,是用来安置罪妃的地方。 说着,躬身退去。 离开之时,他没忍住转头又望了纪容卿一眼。 只见威严华美的宫殿前,纪容卿靠在宫婢的怀中,默默垂泪,娇弱而又可怜。 仿若一株即将殒落在暴雨中的玉兰。 轻叹一口气,程让转身离去。 而看到程让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后,纪容卿立刻止住了眼泪。 入冷宫,已经成了定局。 可是,只要自己还留有一条命,就依旧会有翻盘的机会。 冷宫又如何? 自己今日被贬进去,来日,就能风风光光从里头走出来。 只是,纪容卿如今更是深恨皇后母女了。 果然,她们两个人就是克自己的。 自己从出生以来,吃的两次最大的亏,都是她们二人害得。 待自己东山再起之时,绝不会放过她们! 纪容卿恨恨想。 第31章 谈话 永宁殿内。 宣明曜趴在床上,桐君和绿绮小心跪在床榻边,帮着周绮安一同给自家主子换药。 看着那血肉模糊的后背,绿绮眼中含泪,心疼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就算如今外头人人觉得公主救驾有功,尚未及笄就得了封号和食邑,更是有了属于自己的封地,是天大的造化和福气,可绿绮还是心疼。 这般严重的伤,更是要落下疤痕,哪里算是福气呢? 主子本就是天之骄女,帝后的掌上明珠,便是没有这救驾之功,依旧是大雍最为尊贵的公主。 如今,还要遭这般罪。 看着绿绮不住抹泪的模样,宣明曜忍着疼笑了笑。 “好了,绿绮,不是没事了吗。本宫想吃酥胡桃,你做的味道最好,去做一些吧。” 绿绮立刻点头。 “是,奴婢这就去做。” 主子有想吃的东西,有用得到的地方,她立刻便来了精神。 “桐君,你去给绿绮打下手吧,顺带做一碗桂花酥酪。母后约莫一会儿要来了,她最喜欢这个。” 陈皇后熬了一晚,回了永宁殿后还陪了宣明曜许久,最后是在宣明曜的一力劝说下,她才回了凤仪宫中歇息。 不过,想来她也是睡不安稳,晚膳间必定还是要来永宁殿再看一次的。 “是。” 桐君心中知晓,公主必然是有些话要和绮安说,于是立刻乖顺退下,走的时候,还将其他殿内伺候的小宫婢都带到了殿门外等候。 “你的医术果然高明,居然能够瞒住太医署一众御医。周绮安,本宫没看错你。” 殿内只剩了宣明曜和周绮安两人,说话,也就方便了许多。 看着周绮安,宣明曜的眼神里满是赞赏。 满太医署的人都没诊治出来,其实自己的伤势,根本没有脉象所表现出的那般严重。 那不过是药物做出的垂危之象罢了。 甚至,在自己救驾之前,那脉象就已经是如此了。 烧伤是真的,可完全不至于到垂危的程度。 但既然都救驾了,自然是要把架势做足。 自己伤得越重,忠心和孝心自然也就越可贵,从这件事中所能得到的好处也就越多。 “全部仰仗公主的信任罢了。只是,公主殿下,小臣有一事不明。” 此刻的周绮安,已经完全把宣明曜当做自己的主子而非一个孩童。 这深宫当真是可怕,寻常人家还是玩闹的孩童年纪,在这深宫中,已经滋养出了一副聪慧机敏的心肠。 她也知道,自己帮着大公主做下这等“欺君”之事,等于将自己的性命和前程彻底和大公主绑定在了一起。 彻底,没了回头的可能。 “你说吧。” 轻轻抽了口气缓解疼痛,宣明曜低声道。 “您身上的伤,其实不一定会落下疤痕,您为何要让小臣那般同皇后娘娘和陛下回禀。” 虽说如今宣明曜的年纪不大,可终究是女子,又身份尊贵,太医们轻易是不能近身查看她的伤处的。 因而,除了最开始为了判断伤情时大致看了看,更多时候,是通过诊脉来确定宣明曜的情形。 上药,观察伤处这些活儿,是周绮安和其他医女做的。 可周绮安之前有着伺候公主病程的经验,自然也更多是她近身。 宣明曜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伤处,并不一定会留疤痕。 太医署秘药无数,宫中更是不乏前朝的宫廷秘药,可这位大公主在几日前就特意召她入永宁殿叮嘱过。 “那日,无论谁问起,你都要咬定,本宫的伤处,必定会落下疤痕。” 宣明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讥讽的笑。 “若是本宫很快恢复如初,那父皇的心疼,只有那短短的一瞬。可若是本宫落下了疤痕,甚至,或许日后的婚事都要出现风波。那父皇便会一直记着,这疤痕是为了他落下的。这份救驾之恩,才能真正发挥到了极致。” 她很是了解,她的父皇是一个多么薄情之人。 你瞧,救驾之功,都没能要了纪容卿的命,如今天命之力还没发挥到极致,她的好父皇就已经如此对纪容卿难以割舍了。 谁知道以后会成了何种模样? 这疤痕,就是在提醒着圣上。 若不是你的女儿,身上落下疤痕的,就该是你了。 而且,很有可能是落在面上。 如今,圣上心中还存着对纪容卿的心思,可能没放在心上。 可是,这就等于一根暗刺,会在以后不知哪个时刻发作。 帝王的心,可是最难猜的。 扎下这样一根刺,为的,是以后。 “那公主殿下,您真的不在乎这道疤痕吗?” 为了让谎话成为真话,这伤疤,想来大公主必然是不会用药去除了。 虽然没有落在面上,可是那么大的一片,周绮安已经能够想象,日后这伤痕会有多么骇人了。 公主如今年岁尚小,但也能看得出是个美人坯子,女子素来爱惜容颜,日后这冰肌玉骨上留了这样的瑕疵,不会后悔吗? “没什么好在意的。说不准,是成全本宫的好东西呢。” 宣明曜垂下了眸子,神色晦明。 见状,周绮安也不再说话,专心为宣明曜上药。 同样的问题,晚膳时分,陈皇后来了,也问了一般的问题。 “明月奴,本宫知道,你得了梦兆之后,稳重了许多,也背负了许多。可是,为了入这崇贤馆,让自己身上落下如此疤痕,真的值得吗?” 便是公主从来不愁驸马,明月奴更有救驾之功在,满大雍只会传扬她的孝名和贤名,世家公子更是尽可挑选。 可面上是一回事儿,里子又是另一回事儿。 若是因着伤疤…… 那日后,就算驸马敬着她,这夫妻之间的日子又如何和睦呢? 这些事,明月奴如今可能不明白,可陈皇后却不由得不担心。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担忧自己女儿未来的母亲罢了。 宣明曜如何不明白。 或者说,她正是因为太明白,所以更要这么做。 那么多宗亲都看到自己受伤了,还伤得那么重。 如今,但凡通晓点儿医理的人都能猜到,自己身上大约是要落下疤痕的。 那么,在某些人心中,自己这个公主,大约就是身有“残缺”了的。 怕是和毁了容貌没什么区别了。 这样,等于彻底绝了自己将来和亲漠北的可能。 不管是因为救驾之功,还是自己被众多宗亲知晓的“残缺”,和亲公主都绝不可能是自己了。 这是宣明曜要为自己的将来做的保底打算。 无论自己能不能扳倒纪容卿,她都绝不会再嫁往漠北过那样屈辱的日子。 至于自己的其他打算…… “值得。” 宣明曜只低声回答了陈皇后的话,并没有将自己的打算说出。 有些事,便是母亲,她也不会告诉的。 第32章 母女秘谈 “罢了,本宫已经传信给你舅父,让其在民间寻找一些去疤痕的秘方。左右你现在年纪还小,也并不急在这一时。” 陈皇后还是不肯放弃。 既然太医署治不好,那便在民间秘密寻找,总能有一丝希望。 喂着宣明曜喝下了汤药,陈皇后压低了声音问道,“那纪容卿如今已经进了冷宫,本宫已经安排好了冷宫里的人手,保管会让她在里头的日子精彩纷呈,你便不用担心了。放心,冷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疯子。无论那些人成与否,从头到尾这些事都和本宫没有任何关系。” 陈皇后如今在宣明曜的反复提醒下,受天命之力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了。 她虽然还是极致厌恶纪容卿,可到底理智占了上风,哪怕如今纪容卿看似是已经一败涂地,她也决计不会在明面上为难纪容卿。 “纪容卿,早晚是还会出来的。母后,我们如今要做的,不是让她死在冷宫中,而是褪下她身上那层莫名的吸引力。便是父皇再被她所吸引,这纪容卿犯的错误一桩桩累加起来,父皇也是会心生厌烦的。到时候到了一定程度,她的金身,也就破了。 ” 就像如今,纪容卿不是宠冠六宫的淑御女,而只是冷宫中的一个庶人,父皇对她,有怜爱之心,却也没了上一世那般鬼迷神窍。 一点点来,不急的。 陈皇后默默点了点头。 这些东西,她都懂。 作为统御六宫这么多年的皇后,只要她能够保持住理智,许多事上她能够做的滴水不漏。 “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同你父皇提入崇贤馆的事。那谢望之,再过几日应当就要被调离崇贤馆了,今日已经下了调令了。” 哦? 宣明曜微微挑眉,没想到这么快。 “这件事,明面上和陈家不会有任何关系,不过是正常的官职调动罢了。可传到那谢望之耳朵中,自然和纪容卿是有那千丝万缕的关系。这谢大人心心念念的纪小姐,即便入了宫,也是心善如初,念着曾经与他的交情。只是没想到,佳人的一句美言,却断送了他在崇贤馆的大好前程,这真是有意思了。” 陈家的人动作很快,已经查到了这两人之前的渊源。 说白了,是才子佳人戏码里最常见的桥段。 当年还是纪家小姐的纪容卿,曾经接济过家道中落的谢望之。 不过,纪容卿显然是没瞧上当时还是穷书生的谢望之,在接济之后,虽然两人曾经还见过几次面,但显然纪容卿是并未和其更进一步。 而后,便是纪容卿入宫了。 不过既然宣明曜会特意提起谢望之,陈皇后也能推测出,后面这位谢望之,必然是登上高位了。 而且很有可能成为纪容卿的助力。 既如此,陈皇后便必定要折断谢望之这根属于纪容卿的羽翼。 宣明曜略一琢磨,便猜出了谢望之会听到怎样的“真相”。 宫宴之前,纪容卿是刚刚解了禁足的宠妃,在圣上面前为一个小官美言一两句,圣上就算没听进去,也不会多么震怒。 可中秋宫宴之后,这一切就不一样了。 圣上想起纪容卿的美言,难免会有迁怒之感,故而将其调离了崇贤馆,免得自己日后去崇贤馆考校皇子功课时会见到此人。 更想起了冷宫里的那个庶人。 一切,都是合情合理。 “儿臣入崇贤馆的事,不急。左右养伤还需要时日,而且,这件事要让父皇主动提出,而不是儿臣去请求。” 否则,日后难免这位多疑的父皇想起来,又会多疑觉得自己在谋算些什么。 她要让父皇因为愧疚,主动将自己安排进崇贤馆读书。 从头到尾,一切都是他安排的,而非自己主动求的。 救驾受伤的事,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便是第二步了。 “那便按你说的来。” 陈皇后如今极为信任宣明曜,听了这话,也没质疑什么,直接点了点头。 而后,她边喝着桂花酥酪,便给宣明曜带来了一桩乐子。 “上官宝林去太后宫里给纪容卿求情了。结果闹得太后不得安宁,竟是将头疼的老毛病又给气出来了。这下,上官宝林得了斥责,又被降了一阶,如今竟是成了御女。” 陈皇后说起这话的时候,言语中难掩讥讽。 讥讽的,不光是上官令好,更是太后。 她对太后,实在是提不起半点敬意。 太后当年看重的,并非是她,而是顺修容的姐姐,沈家那位更为出色的大小姐。 可惜,先皇当时已经属意当今圣上继位,自然不愿意让沈家这等普通的家族出一位皇后。 于是,陈皇后嫁入了王府,占了太后心心念念给沈家姑娘的位子。 后来圣上登基后,太后也没死心,还想召沈家大小姐入宫陪伴。 可惜,那位沈家大小姐在宫中不慎落水,被禁军救上来的时候,外衫都在挣扎中掉落了。 就算大雍没那么讲究男女大防,可到了这份儿上,沈家大小姐明显也是入不了宫了。 太后似乎把这桩事算到了皇后头上。 面上虽然待陈皇后还算慈和,可磋磨的地方也不少。 不然,也不会因为当初纪容卿的一个淑字封号,就把陈皇后叫去申斥一番。 如今见太后见识到了上官令好胡搅蛮缠的本领,病也气得更重了些,陈皇后自然乐得看热闹。 太后是个笑面虎,甚少会贬斥嫔妃,当初上官令好从才人降位成宝林的时候,太后还特意把陈皇后叫去自己的仁寿宫问过话。 太后的意思是,就算上官宝林有错,但到底曾经保养皇嗣,如今不幸失子,已然是足够的惩戒,何苦还要降位惩治。 陈皇后只恭敬又不失立场地将一切责任推给了圣上,言明是圣上认为上官宝林隐瞒孕信有过在先,言行冒失以至皇嗣未能保全在后,故而给予降位处置。 抓不住陈皇后的小辫子,加上在那之后,上官令好闹了好几出凤仪宫前跪拜不起为纪容卿求情的闹剧,太后也觉得这个上官宝林怕是脑子坏掉了,便也不再在这件事上下功夫。 没想到如今,上官令好竟是闹到了她宫里。 “那看来,皇祖母的病,怕是又要缠绵许久了。” 宣明曜面上隐秘地冷笑一瞬。 既然病了,就该病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