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德》 1 乾 困龙得水好运交,不由喜气上眉梢,一切谋望皆如意,向后时运渐渐高。在一颗绿色的星球------开普勒36b行星上,四季如画------鹅黄杨柳生春风,雉雊麦苗长夏阳,草苍虫切收秋霜,鸟绝踪灭藏冬雪。开普勒36b行星纪元1833年6月6日,万相台人民民主共和国关城省未央县18岁的里德,回到学校领高考成绩通知单,虽然儒学科里德考了满分,但其他三科均未及格,总分未上线、落榜了。里德走出教室,班主任轻轻拍拍里德的肩膀,问他:“要不要复读?”里德立刻摇摇头说:“不。”里德走到校门口时,左右看了看两边灰色的教师住宅楼,罡风吹来,教师住宅楼阳台上的茉莉花香袭上里德的鼻翼,他心头突然想到:“左边这栋楼的503室,前几年大伯父还租住在那儿,现在他人已待在黄土里了……右边这幢楼,同学优素福的姐夫以前一直住在那里边,和优素福一道上学放学经常碰见他,现在他人在省城医院做喉癌晚期化疗......”出了校门,里德感觉舌苔有点厚腻,还有点苦。他走在筠州中路,心里是乱麻里掺猪毛------一团糟。街上的人川流不息,“无理冲击我心绪,前景没法打算怎么……”Beyond的《无悔这一生》正在大街小巷热播...... 几天后,《万相台新闻联播》头条播报:万相台30万名国际主义军人奔赴国境线东边的居延国,粉碎鹿门人民共和国军队侵略居延的阴谋,阻止鹿门在居延建立导弹基地,帮助居延人民独立、自由,共建人民当家作主的和平美好家园。这是一场正义的战争…… 翌日,万相台国其他的主流媒体《终南山报》《渭城新闻广播电台》《阳关新闻热搜》《玉门关微博》《乐游原头条》《白头波自媒体直播间》《香积寺之声》《辋川庄意见领袖博客》,纷纷宣传动员全国人民支援国际主义军,有钱出钱,有物捐物,并动员17岁---52岁的男子报名参军开赴居延前线,完成对政府应尽的义务。这几天,国家和各地方电视台一直滚动播放战斗事迹VCR,片名《政府热爱自己的战士》,片中有一段------一个17岁的满脸雀斑的男孩,他叫巫灯,荣立三等功。他满脸崇高敬意地站在53岁的万相台总统弗莱普身边,男孩接受采访说:“如果伟大的事业需要我献出鲜血、献出生命,我会自豪地说:请把我也列入其中!我时刻准备遵循万相台政府的命令,保卫我的祖国。作为万相台武装力量的一名战士,我宣誓:英勇地、庄严地、光荣地保卫祖国,不惜牺牲一切,以取得对敌人斗争的全面胜利……”片尾说道:“万相台的国际主义军人是去从事神圣的事业,军人们,让我们来加强祖国东方边界的防御!你们是最可爱的人,伟大的弗莱普总统和政府不会忘记你们!” 居延战争动员宣传高潮迭起、如火如荼,精彩的战地新闻稿层出不穷。舆论洪流当然也包裹了里德,高考落榜后无所适从的里德,明白“学而优则仕”的前途对自己已堵死,他瞒着父亲邓巴、母亲悦子,偷出家里的户口本,报名参了军。7月4日,举行入伍宣誓大会暨欢送仪式时,很多家长都参加了,广播里正在播放歌曲《伟大的弗莱普为我来送行》,未央县人民政府机关的打字员邓巴、未央县人民政府招待所的服务员悦子、里德的高中同班同学优素福也在其中,他俩也是邻居,高考前总复习的几个月,里德和优素福上学、下晚自习回家总是形影不离。这会,优素福瞅着里德胸前戴着一朵纸质的大红花,好生羡慕。欢送仪式上,列队的大学生们手举红色的塑料花,里德注意到其中一位女生------一袭粉色的一字领雪纺衫,衬托出她曼妙的身材,再搭配一条鹅黄色齐膝裙,一双铜色的高跟鞋,金黄色的头发有着自然的起伏弧度、随意的披在肩上,斜斜的刘海适中的刚好从眼皮上划过。明亮的眸子,泛着“秋水”的眼睛仿佛在说话,弯弯的柳眉,又长又翘的睫毛眨巴着、微微地颤动着。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薄薄的唇如清晨的玫瑰花瓣娇嫩欲滴,湿润的嘴唇让里德好想咬一口。瓜子脸,小巧挺拔的鼻子高度适中。不经意间,她抚上自己的唇角,划出抿住的发丝,指尖的轻盈仿佛精灵的活泼。她看起来款款深情,一颦一笑,风姿绰约,楚楚动人,美,在她身上浑然天成。她全身锁不住的光彩,吸引着里德忍不住多看几眼,里德觉得她长得像“神仙姐姐”。 此刻,这位女生也回关了里德,两人目光第一次触在一起。她也留意到笔直站在队伍里的这个男孩------一身绿色军衣勾勒出健硕的身材,脸部棱角分明、轮廓迷人,光洁的脸庞,有股穿透身体的冷寂俊酷。金色自然卷的头发,浓密的眉毛叛逆地稍稍向上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有着一双像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充满了多情,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蓝眸中又透出一股孩子气。他英挺的鼻梁,一张坏坏的笑脸,额头眉宇之间的皱纹如荷塘泛起柔柔的涟漪,他好像一直都带着笑意,嘴角弯弯的,像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他外表看起来放荡不拘,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精光。他长得身材魁梧,邪魅性感,全身散发着不得让狐狸精、蜘蛛精轻易靠近的气息。梅丽尔觉得他长得像“神雕大侠”。 欢送仪式结束后,里德壮着胆子凑上前,清清嗓子对她说:“嗨,你好,我叫里德。”“我叫梅丽尔,万相台医科大学一年级的。”“梅丽尔,很高兴认识你。”“我也是。”“里德,赶快上车,火车要开啦!”接兵的连长吼道,此刻,邓巴、悦子扑上去,紧紧抱着儿子,里德亲吻了父母,向梅丽尔、优素福点了点头,转身跨上火车,头也不回,直接进入了车厢里。火车缓缓开动起来,车窗外的邓巴、悦子、优素福、梅丽尔都在左顾右盼,寻找里德的影子,别的家长都在挥手,只是始终不见里德,直到火车远去良久,送行的人们才离开。多年以后,大家才知道,原来里德是懒牛懒马------屎尿多,列车开动时,他正在卫生间。 里德到达居延后翌日,他所在的新兵连开拔到了野外教学中心。那个中心离市区九十多公里,在连绵群山之间。里德和一群没有闻过火药味的男孩,在那里过了两周,训练山地作战,学习掌握战术和使用步兵武器射击。早晨6点起床,起床——重来,下床——上床……反复3次。5秒内,110个新兵要从床上跳下来、排好队。30秒内穿好全套军服,不过不扎腰带、不戴帽子。有个士兵有一次没来得及缠好脚布。教官吼道:“全体解散,重复一次!”他又没能跟上。“全体解散,重复一次!”10秒之内,新兵们要在起跑线上排好队。 体操锻炼,白刃战,学习空手道、拳击、桑勃式摔跤,以及与持刀者、持棒者,持工兵锹、持手枪、持自动步枪者的各种格斗方法。他——手持自动步枪,你——空手;你——手持工兵锹,他——空手。他们像兔子那样跳着前进一百米,用拳头砸碎块砖。里德他们在练兵场上累得半死不活,“你们学不会就别想离开这儿!”教官吼道,“最困难的是战胜自己,不怕疼。”漱洗时间5分钟,110人只有11个水龙头。“站队!解散。站队!解散。站队……”清早查房:检查各种金属牌,它们必须闪闪发光,如同“狗鞭”,检查衣领,是否白色。“向前,齐步走,回原位。向前,齐步走……”一天只有40分钟自由时间,午饭后,是写信的时间…… 之后,里德被编入渭川的突击营。到了渭川以后,里德听说,最可怕的地雷是“渭川地雷”,人被这种地雷炸了以后,只能用提桶收尸块。里德所在营地有两个女宿舍:一间叫“猫女屋”,那里住着第一批来居延的女人;另一间叫“雏菊屋”,那里住着新来的,目前都还是干干净净的女子。礼拜六是男人洗澡的日子,礼拜天是女人洗澡的日子,军官专用浴池禁止女人入内,说是影响运程。 里德的驻地周围,炮弹横飞,到处是呼啸声,偶尔他感觉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扯断了。两个战友带着一条狗去执行任务,狗回来了,可是人没有。里德第一次出征——随同纵队作战,纵队由三个营组成,里德听说另外两个营分别由第一批入居延参战的老兵、现在的营长泽尔达、霍克率领。里德很激动,这次是去关山围剿当地的游击队,里德兴趣盎然,战争就在身边进行!手持武器,腰挂手榴弹,这种形象过去只在宣传招贴画上见过。 一上战场,里德瞅见一个战友脸朝下倒在地上了,倒在气味呛鼻、灰烬一般的尘土里。里德把他的身子翻过来,让他后背贴地。他的牙齿还咬着香烟,他的香烟还燃着。有生以来第一次,里德感到自己仿佛在梦中活动,奔跑、拖拽、开枪射击,但什么也记不住。里德和战友手持AK-47突击步枪进入关山的村子,刚进村,他们把盒饭扔给村里的孩子。孩子们以为他们扔的是手榴弹,吓得撒腿就跑。在里德即将离开村子时,从地窖里伸出一杆枪,子弹射进他的身体时,里德可以听得见,如同轻轻的击水声,这声音里德忘不掉,也不会和任何别的声音混淆。里德的腿中弹了,他觉得不太厉害,“我挂彩了吗?”他平静地、怀着惊奇的心这么想。腿,钻心的疼,可是,里德还不相信中弹负伤这事已在自己身上发生了。 里德是个战场上的新手,他还想开枪射击,想光荣地返回故乡、受到群众夹道欢迎。很快,军医用刀子割开了里德的军靴,他的静脉被打断了,军医给他缠上了止血带。“挖心的疼啊……”可是里德不能露出痛的样子,那样就显不出男子汉的气概,所以,里德咬牙忍着。他和军医还要穿过一片没有掩护的地带,大约有一百多米远。此时,子弹横飞,石头被打得粉碎,可是里德不能说自己跑不过去或爬不过去。那样做,里德作为一个男子汉,就连自己也不尊重自己了。里德在胸前画过十字,双手合十,便冲了过去……里德的腿在流血,很多人在流血,村子里、关山,到处是血,战斗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最后,里德他们来了个竹筒倒豆子------一个不留,射杀了村庄的所有人…… 战斗之后,里德什么也记不清楚,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恍如一场噩梦。之后几天,他常在梦中被吓醒,可什么事也想不起来。尝到恐惧的滋味后,就得把恐惧记在心里,还得习惯。过了半个月以后,以前的里德已经烟消云散,只留下了姓名,他已不是原来的里德了,成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见到死人已经不害怕了,他会心平气和,或略带懊恼地寻思:怎么把死者从山岩上拖下去,或者如何在火辣辣的热气里背战友走上几公里路。这个人------里德,已经不是在想象,而是已经熟悉了大热天里五脏六腑露在肚皮外的味道,现在的这个人已经闻惯了粪便和鲜血的气味。当他见到死人时,他有一种强烈的、幸灾乐祸的感受------死的不是我!渐渐地,里德觉得:这里,没有完整的人。这里所有人都在作战,有人负了伤,有人患了病,有人心灵受到摧残。这些事情发生得飞快,里德的变化就是如此飞快,老兵说:“上战场的人几乎都有这么一过程!” 里德作为新来的,总是被第一批到达居延的老兵欺负,里德一昼夜只能睡四个小时,替所有老兵洗餐具、衣服,储备柴火,打扫驻地,挑水……早晨去打水,里德心里觉得不能去,因为前边有地雷,可是怕又挨打。一觉醒来,一看没有水,洗不了脸,他就去了,去了就踩在地雷上了。谢天谢地,里德踩上的是信号雷,信号飞向天空,照亮了周围,他摔倒了,坐了一会儿,继续向前爬,能挑一桶水也好,否则连牙都没办法刷,老兵不分青红皂白,只知道打人。里德心想:“难道这就是典型的军营生活?和电视上的可不一样!”里德被老兵打伤了腿,不得不动手术。老营长到军医院来看他,追问:“是谁打的?”老兵们是夜里打的,但里德照样知道是谁,可是不能说,说出来就成了告密者,这是不能违背的军营法则。 “你怎么不说话?说,是谁?我要把他送上军事法庭去受审……”里德不说话。士兵生活中,外力无法制服内力,正是内在的法则决定了里德的命运。谁若想与它对立,必定遭到失败,里德不想干预自己的命运。老兵的作风不取决于人,而受群体的支配,先是别人打你,然后是你打别人。里德从不吸烟,这时想吸。半夜里,有人把阵亡者的自动步枪给偷走了。偷枪的人被查出来了,是自己人干的。他把自动步枪卖给了居延当地的商店,得了九百块钱。他用这笔钱买的东西,也让大家看了------一台MP3,三条女式喇叭裤。如果没有人看管他,老兵会把他打死,把他千刀万剐。他被审判时,坐着,一声不响。而报纸上写的尽是“立功授勋”,里德看到这种报道,既气愤又觉得可笑,大伙都带着这种报纸进厕所揩屁股…… 时光荏苒,5年后,里德还活着,这5年里,他见过留在死人脸上的橘黄色的肉皮,不知为什么是橘黄色的?他见过友情,也见过胆怯……至于里德的所作所为,主要是杀了108个当地的游击队员,因为功勋卓著,里德从刚来时的下士晋升为少校营长,现在,他可是老牛打滚------大翻身。里德的营地在香炉峰,远眺正对白帝城。 2 坤 肥羊失群入山冈,饿虎逢之把口张,适口充肠心欢喜,心若感之大吉昌。6月的月季花、茉莉花开满香炉峰,红的一片、白的一片,煞是养眼。礼拜天,早操过后,大家吃饭。早餐时,副营长奎特向大伙侃道:“我刚到不久就听说居延一直流行着‘落红’崇拜,如果新婚初交未见‘落红’,即被视为不贞女子,新郎可以把她休掉,甚至可以把她处死,女方家庭不得有任何异议,还要将新娘的妹妹送去顶替,如果没有妹妹可以顶替,那就要赔偿一大笔财物,以示谢罪……”大家听着听着一阵起哄。满脸络腮胡的里德喝了碗小米粥,吃了一个桐子叶粑粑、一个浑水粑,饭后,他穿着军服,腰间别着勃朗宁手枪,独自在山间闲逛。里德行至山湾,听见一袭水声、一阵鸟鸣,转角过去,便是香炉瀑布映入眼帘。瀑布旁的山涧边生有一缕缕幽草,涧石上边的一棵银杏树上,两个黄鹂千啭弄白果。里德顿时心情大好。忽然,里德发现瀑布下有三个人,他立马弓身摸着腰间的手枪,警觉起来。 “喂,你是国际主义军吗?”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伴着瀑布声有点混杂,但能听见。里德没有答话,他猫着身子打量着这三人------原来是三个女人。当然,里德知道,在居延,绝不敢轻瞧女人。他有三个战友就是死在当地的三个妓女身上,他们嫖妓时,被妓女用发簪戳进了太阳穴。“喂,你是国际主义军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再次传来,里德谨慎地反问:“你们是本地人吗?”“不是。”三个女人异口同声回答,这时,她们已经走出瀑布,来到了里德面前。里德瞧见中间那个女人怎么有点面熟呢?而中间那个女人此刻也正打量着他。 “你是……是梅丽尔……”“你怎么知道我们领导的名字?”左右边的两个女人同时诧异地问道。“我是梅丽尔。你是,你是……”“怎么,我长络腮胡子就认不出来啦?5年前的火车站欢送仪式……”“啊……天啦!里德,对,你是里德……是你……”梅丽尔睁大眼睛,手捂脑袋。两人目光第二次触在一起,王八瞧绿豆------对上眼了。里德盯着眼前的梅丽尔------真是云裳花容。“梅丽尔,这么巧,在这儿再见到你,5年后。”里德纤薄、粗野、水银般的声音,告示他已经不是5年前火车站前的那个小男生了,他现在是男人了! “太巧啦!里德。对了,这是我的两位同事,护士长万里子,外科护士佐知子……”梅丽尔边说边比划介绍,声音里透出惊喜。万里子看了看里德的肩章------两杠一星,上前主动和他握手:“你好,少校!”佐知子也凑上来握手:“里德少校,你好!”里德邀请她们到营地吃午饭,三人欣然答应。午餐聊天,里德得知梅丽尔从医科大学毕业时,看到上了热搜的官宣片《毕业到居延去,那里是激情燃烧的岁月》,她在三个礼拜前主动向组织上申请到居延来工作,现在任白帝城战地医院的常务副院长。刚到居延,梅丽尔欣赏着异国风光,清晨的雾霭在窄窄的峡谷里飘来飘去,涂得花花绿绿的居延载重卡车,车帮很高,红色的公共大巴,车里有人、有羊,还有牛,黄色的出租车。有些地方给梅丽尔的感觉像是月光下的世界,像幻觉,像化外世界。到处都是永恒的山,那片土地上似乎没有人,只有石头,而石头好像又在向你射击。她觉得大自然对自己也充满敌意,认为梅丽尔是外来者。人和石头都生活在生死之间,而医生梅丽尔手里也掌握着一些人的生死…… 从那起,里德和梅丽尔频频往来,两人坠入爱河,他俩偷偷谈恋爱,因为部队有规定------禁止恋爱!被逮住的恋人,不管男女,一般甭想在部队晋升或退伍转业时有个好的工作安排!可一日不见,殷切的顾盼融入里德急不可耐的期待,在居延的日子里,久违的梅丽尔,也感知了里德的眷恋,她回馈予缱绻的缠绵。这对恋人现在是甘蔗林里种香瓜------从头甜到脚。白帝城郊的塘坝、香炉峰里的大小“天堂洞”都留下了这对恋人的踪影。里德专门派人去书店买了几本外国名著------《呼啸山庄》《飘》《傲慢与偏见》《青铜时代》《丰乳肥臀》,放在卧室书桌上------怎么也得像个文艺男青年嘛。在香炉峰夏日的一个晚上,天上星汉闪烁,一阵阵凉风驱散了白天的余热,大地一片寂静。爱爱过后,满头大汗的里德在梅丽尔耳边私语:“人生中最漂亮的事情就是遇见你;人生中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拥有你;人生中最不能忘记的事情,那就是我爱你一生一世不分离……”此刻,梅丽尔和里德许下誓言:“爱你永久,想你不变,念你天天,相依相恋。我们的爱情永久!”晓星渐沉,待在床上就是福,起床从来都不难,难的只是床上太温暖。 在交往中,里德获知梅丽尔是孤儿,父母在与鹿门人民共和国军作战时光荣牺牲,她打小在公办的儿童福利院长大。徜徉爱河中,23岁的梅丽尔尽情地感受爱------爱就是一杯浓郁的咖啡,香浓中夹杂了苦涩;爱,就是一瓶陈年的五粮液,日子越长,越耐人品味,它的甘美纯正、清辛冽辣,总是令人回味无穷;爱,来源于生活,爱的本身,离不开实实在在的生活;爱,在里德和梅丽尔平凡的生活中历练、成长、升华,从而丰富俩人的情感,让爱达到更高的精神境界,爱的品质得以提升,爱的力量得以爆发!俩人在凉天散步,不管是走在白帝城护城河边,还是牵手于香炉峰瀑布下,里德感受到-----爱,如一枚红枫叶,悬挂在高高的树上,爱情的精灵,正穿透时空赶来。凝望路旁的红枫树,片片树叶迎风招展,穿越红尘雾霭,透视历史沧桑。就这样,里德在脑海中想象着、回味着,在回忆中喜着,在红尘中爱着…… 对梅丽尔和里德而言,爱,是心灵寄托,是心中的一种情感依赖;爱,是两个人生活的一部分,是生命历程的阳光,当寂寞穿透身体时,爱,照亮阴霾!梅丽尔认为爱是美丽的,沉醉在情爱里的恋人,总把爱人想象成安琪儿和丘比特,那种心动的美丽,会让恋人感受到雪天里的每一朵六角飞花都是温馨迷人、温暖的。俩人的相识、相知、相恋,如同花蕾初现,幼芽一样的花蕾嫩嫩的挂满青涩,小心翼翼的摇曳在阳光里。里德和梅丽尔的热恋如同一朵花开最艳的时光,羞涩而美丽着,饱满而绽放着,温馨而幸福的接受阳光的抚摸,像被幸福宠坏了。在岁月的风云变幻里,里德希望永远对恋人:少一些牵绊,多一份自由,免一点唠叨,多一点包容,吝啬一点责备,融入一丝关怀,减少一点冰冷,付出一丝温柔。梅丽尔时常在心里默默地祈祷,愿恋人平安吉祥、每次任务平安归来。 3 屯 风刮乱丝不见头,颠三倒四犯忧愁,慢从款来左顺遂,急促反惹不自由。每次里德外出执行任务,梅丽尔都感觉是很不舍的远行,她其实很贪恋那种幸福的时刻,只是,感情就像是握在手里的沙,攥得紧了,沙子反而顺着指缝溜走,其实没有谁对谁错。里德也曾向她吐槽过,说她太黏人了,甚至有些神经质,应该给恋人一点点自由的空间。有时,梅丽尔瞅见里德和部队的女职员、女护士、当地的女人说话,便会凑过去听,里德感觉她就是脱了毛的鞋刷子------板眼多。为此,俩人时常拌嘴。晚上,梅丽尔独省:爱过了,珍惜了,幸福了,开心了,遗憾也就不复存在了。里德现在认为:梦想中的爱,与现实的爱却有天壤之别。爱,不仅仅是鲜花与浪漫;爱,不仅仅是甜言和蜜语。两个人的爱情升温到狂热之时无非是一朵花开最灿烂之时,灿烂过后便是凋零颓败。从相识相知相恋,发展成热恋,再蔓延到后来争吵,不正如一朵花开的过程吗? 里德这会认为:恒久的爱,是需要用一生来供养的。它需要用真心来呵护,用真情来打理。虽然,爱,总是让人欢喜让人忧,爱,总是让人牵挂让人愁;虽然,爱,有时也会让恋爱中的人心痛不已,幽恨迷离,痛彻心扉。深秋的一个黎明,梅丽尔向枕边的里德提出:“咱们结婚吧?”里德没有任何回应,梅丽尔珠泪滚滚,泣说自己总是觉得这份感情飘忽不定,没安全感,要结婚才能让自己踏实!里德还是不语。梅丽尔这时感觉爱是苦涩的,爱的天空,这时电闪雷鸣、狂风呼啸。多少痴情男女在爱河里从幸福开心到欲罢不能,从甜蜜心动到消沉觉醒,苦苦地感受着爱的真谛、爱的沧桑。此刻,她的内心有一种呼唤、指引------不要在爱河里沉溺!她提醒着自己------当爱情游走的时候,即使在哀伤里苦苦挣扎,在雨夜里徘徊窗下,萦绕在心间的还是那一线之牵的缘。无论何时,都应该善待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这才是爱的高尚所在。梅丽尔提醒着自己要永远存有一颗善良而宽容的心,那么爱情就会长久地保留在心尖。咫尺天涯,哭过笑过才叫爱过,情爱是凄美的,是醉人的。梅丽尔边这么想着,边抬头看了看窗外。窗外的一排红枫树见证着里德和梅丽尔的爱情,每一个黄昏,它们都孤独地矗立在落寞的地方,可是它们仍然无怨无悔地守候着他俩的爱情。 梅丽尔有时又会发呆遐想: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爱情会走到这一步?想象中的爱情很美好,很幸福,很快乐,甜得带伤。拼命地想要抓住一缕已经飘远的情丝,无论我再如何努力,再如何用心,好像抓不住那根已经漂远的“浮木”。我不知道,为什么曾经那么疼爱我的人,突然变了样,一再地指责我的不是?眼前飞舞着一片孤单的黄叶,思绪停泊在想梅丽尔的心上,黄叶飞,她独自去感受空气中因它而起的涟漪。梅丽尔此刻觉得------如果,爱是一种浪漫,我愿意是爱人心海里一尾游弋的鱼,与你念念相守、相濡以沫;如果,爱是一份守候,我愿意是爱人窗前一棵开花的树,晴天,高擎你甜蜜的微笑;雨天,感知你沉重的叹息。不在乎能不能与你夜夜厮守,深深爱过,就是一种无悔,因为相信,因为深爱,因为懂得。 一个雪天,里德又去围剿居延的游击队了,梅丽尔在炮火停息之余,为里德写下了一首诗------ 情感是打马而过的时光,总是于不经意间渐渐沉淀,习惯了在一蓑烟雨中静静想你,以一幅水墨画的姿态勾勒深情,千般念,清歌婉转,万种情,谁解风情?盈一怀心事,在阕词中行走,那些过往,也便如花,悄然绽放。 爱情,谁点燃了你的魔力,叫人在点滴中销魂,又在片段中魂不知所以。红红的地毯,红红的灯笼,红红的烛光,纯洁的婚纱,纯洁的手套,纯洁的新娘,我惬意如婚礼的主角,一枚戒指的诺言,一套就是甜美的一生。 我的爱人,让我对你说,我没有很多嫁妆,我不想咱俩的爱情随着季节枯萎成残败的风景,让寒风吹皱我俩青春的红颜,红颜易老,爱人的心不老。我只想用爱来打扮你,用真诚的心来打扮你。这样,你我的生命在咱们的风景线上便总是那样美丽动人,那么永不衰竭的流溢着诱人的芬芳。 有人说,深深的喜欢就是淡淡的爱,我做不到淡爱,所以喜欢把你藏在眉间、写在脸上;有人说,爱的反面是淡忘,我做不到淡忘,所以喜欢把你装在心里。想来,这一生中,会有多少人,曾万水千山地相遇,又云淡风轻地擦肩而过?涧水流年里,若有一个人,在你的生命中,烟花般绚烂过,流星般璀璨过,纵使隔了沧海桑田,也可以在魂梦里呼唤,可在文字里想念,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温暖? 一不小心我就爱上了你,我发觉自己每天满脑子都是关于你的讯息,当我发现自己越来越欣赏你,当每天都觉得只有想着你生活才变得更有意义,当我因你的喜而喜、因你的悲而悲、因你的痛而痛,当你一瞥之间、或是一句话就能令我怦然心动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你。你是那样的优秀、帅气俊朗,那么多出众的女子爱着你,而我只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人。 我问自己,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在千万人之中遇见我所要遇见的你,在千万光年之中,在时间的无涯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你…… 4 蒙 犯小耗,运不高,婚姻合伙有琐碎,做事必然受苦劳。里德没执行任务时,梅丽尔巴不得天天黏在一起,里德又害怕他俩的恋情暴露,他俩约好,一个礼拜一起睡3次觉。 立冬雪夜,里德接到命令,带领全营308人即刻出发迂回到枫桥,围剿 “匪徒”------居延当地一支36人的民兵游击队。自动步枪要带在身上,还有加倍的弹药,大约有十公斤的子弹,手榴弹也有几公斤,每人再加上一个地雷,这又是十公斤,还有装甲坎肩、压缩饼干……总之,每个士兵全身上下左右,最少挂了四十公斤东西。 士兵们被汗水淋湿,好像是被瓢泼大雨浇过一般,感觉像是背着棉花过河------负担越来越重。 他们是凌晨3点出发的,战斗在下午3点结束,这段时间里德他们没有吃一点东西。 里德的两只手鲜血淋漓,他拿起面包就吃,不会感到别扭,他早已习惯。 一个小时后,太阳下山了,左右都是山,好像什么战争也不曾有过。时而可以听见一阵机枪声或者掷弹筒射击声,还有神枪手勾扳机声。 里德手下的5名士兵阵亡,副营长奎特、连长胡克、副连长古尔纳、排长米哈乌、副排长优素福受轻伤,优素福是里德的同学,他比里德晚两批入居延。 里德带领士兵清点战场,士兵报告:36个 “匪徒”被全歼。突然,血泊中的一个游击队员回光返照,朝里德开冷枪,里德背部中弹,被送回白帝城战地医院抢救。 院长夏尔涅亲自为里德做手术,需要输血,里德是熊猫血型,白帝城战地医院根本没备有这种血,而梅丽尔恰巧是熊猫血,她的血进入了里德的身体。 幸好子弹没有击中肺和心脏,里德死里逃生,从鬼门关又转了回来。在梅丽尔和护士长万里子、外科护士佐知子的悉心照料下,里德恢复得很快。 住院期间,梅丽尔把她写的诗给里德看。这时的里德感觉到爱就是交响曲,爱,充满了人间烟火的味道。 他和梅丽尔之间有生死相许的爱情,还要有一生相守的亲情,因为现在,彼此心中有那永远割舍不断的牵挂,梅丽尔需要,现在里德也想要------这相爱又能相守的感情。 出院时,里德告诉梅丽尔:“爱情里,我百转千回的寻找,却发现没有任何能代替你,能驱走你在我心底的烙印,这份爱情,已根深蒂固的烙在我生命的航班上,无法驱逐,无法逃离。我只是在每一个醒来的清晨里,狠狠的想你,想你,再想你……”现在,里德觉得:爱情,是心的呼唤,是心的永恒,是心中不能改变的信念;爱情,需要的是道德,是良知、健康、责任、珍惜、包容、守侯。 三个月后,两人在白帝城和香炉峰之间的杏花村举行了婚礼,里德在杏花村长租了一幢别墅作新房。 当然,对外说的是俩人在入伍前早就是恋人了,因为5年半以前参军所以推迟了婚期,现在是完成婚礼。 部队只是禁止恋爱,并没有禁止婚礼!新婚三日后,夕阳西下,里德和梅丽尔正在杏花村海港码头散步,突然接到通信兵送来的紧急命令,不得不返回各自岗位。 原来,院长夏尔涅做手术被感染,卧病在床,组织上要梅丽尔赶回医院主持工作,二十多台手术正等着她! 而里德要带队执行紧急任务,在战争期间,一切和军事沾边的都可以算是紧急任务! 居延的空气是别样的,里德经常梦见这种空气,如今,居延当地的报纸上说里德他们是占领军。 这次里德带队是要半路截杀居延的 “异端分子”。在卡点,一辆大客车开了过来,里德的手下让车停住接受检查! “砰”的一声,手枪响了……士兵扑倒在沙地上,大家把他的身子翻了过来,子弹击中心脏。 里德咬牙切齿,恨不得用火箭筒把车上的人全部消灭。搜查了一阵,没有发现手枪,也没有发现任何其他武器,只是一筐筐水果、待售的茶壶、一袋袋筠连红茶,车里全是女人,可是,里德的兵扑倒在沙地上、已断气。 “难道车里的这些女人全都是异端分子?”里德心里纳闷,沉默片刻,他下令让这辆大客车通行……接着,他们像往常一样行军,前往下一个目标地,走了几分钟,走在最前边的一名17岁的新兵突然丧失了说话能力,这孩子似乎想喊一声 “停步”,却喊不出来。火光一闪,他瞬时丧失了知觉,后来发现自己躺在炮弹坑里,他爬……没有痛的感觉,他再也没有力量爬行了,大家都爬到他的前头去了……大伙爬了几十米,后来,里德第一个开口:“坐一会儿吧!已经没有危险了。”那个17岁的新兵想和大家一样坐起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没有双腿了! 他 “嗖”的一下把自动步枪端了起来,想了此一生!里德把自动步枪从他手中夺走。 副营长奎特说:“这个新兵蛋子没有腿了,我可怜的孩子……”这名17岁的新兵一听 “可怜”二字,就浑身疼痛,疼得要命,以至于号叫不止,他被抬往医院。 白帝城战地医院里,这名新兵和没有双腿的人住在一个病房,一共四个人,每张床旁边有一双木腿,一共八条腿,2月28日是万相台建军节,万相台的全国优秀女教师带着几个小学生,和一群战地记者,专程坐飞机前来,捧着鲜花来慰问他们四人,战地记者的快门 “咔咔”作响,可他们四人杵在那里哭泣,病房里的人谁也不想说话。这时,一位宣传干事请大家吃蛋糕,他边切蛋糕边说:“弟兄们,一切都是多此一举,说啥都是多余的!不过没有关系,政府会发给你们抚恤金,你们可以整天看电视……” “滚!”四根拐杖向他飞去。一个月后,在医院累得精疲力尽的梅丽尔终于见到新婚老公,她告诉里德,在医院厕所里,四人中间最小的那个17岁新兵想上吊,被护士从带子上松下来,他是用床单勒住脖子,想挂在窗户把手上吊死…… 5 需 明珠土埋日久深,无光无亮到如今,忽然大风吹土去,自然显露有重新。白天,梅丽尔在医院时脑子里考虑的是:怎么帮助大家?伤员伤势严重得吓人!使她震惊的是,为什么会有这种子弹?哪个杂碎渣渣想出来的?难道是人想出来的吗?子弹入口很小,可是它在体内把肠子、肝脏、脾脏搅得一塌糊涂,把五脏六腑都搅烂了。把人打死打伤还不够,还要他受尽折磨。伤兵们疼的时候,害怕的时候,他们总是喊:“妈……”梅丽尔没听见他们喊过别人。 当初,领导告诉梅丽尔,这是一场正义的战争,我们是帮助居延人民消灭封建主义、霸权主义的旧社会,以便建设光明的新世界。至于万相台的小伙子在居延送了命,国内主流媒体却只字不提。阵亡军人的父母还以为,自己的孩子是在居延得了传染病,像疟疾、伤寒、肝炎。白帝城战地医院是从一座马厩改成了军医院,什么东西也没有,那么多人,只有一支注射器,军官们把酒精喝光了,梅丽尔只好用汽油给伤口消毒。高海拔山区氧气稀薄,伤口难以愈合,太阳帮了大忙,灿烂的阳光可以杀菌。梅丽尔刚来时见到的第一批伤员只穿着内衣和皮靴,没有病号服,病号服运来得很晚,没有拖鞋,也没有被褥…… 最近一个月,梅丽尔从官兵身上切除的肢体——胳膊、大腿等,都堆放在帐篷外,尸体都半裸露着。过去,梅丽尔只在描写战争的电影里见过这种惨状。这时,梅丽尔才开始多多少少有所思考了:“我们究竟是些什么人?”没有拖鞋,没有病号服,可是到处挂着从国内运来的标语口号、招贴画。站在标语前的,是那些骨瘦如柴、愁眉苦脸的青葱士兵,他们的样子铭刻在梅丽尔的记忆中…… 而里德要组织一周两次全营干部的政治学习,老生常谈、反复教育大伙:国际主义军人神圣的职责,东方边境必须固若金汤。部队里最讨人嫌的是要打各种报告,首长有指示,必须事事报告。每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每一个伤员、每一个病号的情况,都要向上级报告。这就是领导艺术所谓的“随时掌握人们的思想情绪”,部队应当是绝对健康的,必须对所有人都“敲打一番”,不能有怜悯之心。 当里德晚上在政治学习时,梅丽尔却在常务副院长办公室独思:“救人,助人,爱人,我们为此来到这里……”过了一段时间,里德忽然发现自己产生了仇恨的心理。他恨这片细软的沙子,它像火一般烫人。他恨这些山,恨这些房屋矮小的村庄,从那里随时随地都可能开枪射击。他恨偶然相遇的居延人,不管这人是扛着一筐瓜果,还是站在自己的屋前,谁知他昨夜去过什么地方、怀里是否揣着手枪或土炸弹? 梅丽尔认识的一位军官被打死了,不久前他在医院里治过病,两个帐篷的士兵都被杀了,水里被放了毒,有个新兵拾起一个漂亮的打火机,打火机在他手中爆炸了,死的都是万相台的小伙子。梅丽尔见过被火烧焦的人,没有脸、没有眼睛,躯体也没有,只剩下黄色硬皮包裹的皱巴巴的东西,表面有一层淋巴液,他死前发出来的声音不是叫喊,而是咆哮…… 现在,人们在居延靠仇恨生存,靠仇恨活下去。那么,负罪感呢?以前,里德告诉过梅丽尔:“为了我们一个被杀害的士兵,我们会屠杀整个村子。”可是现今,梅丽尔听到这样的话,会吓一跳。她想起了一个居延小姑娘,她躺在尘土里,没有胳膊,没有腿,活像是一个损坏了的芭比娃娃。初来乍到,梅丽尔还奇怪,居延人怎么不喜欢我们?他们躺在我们的军医院里,护士把药递给一个居延女病人,她连头也不抬,也不看一眼。她永远不会对万相台的医生、护士微笑,这真让梅丽尔委屈。 梅丽尔一再提醒自己:我从事的是一种美好的职业------救死扶伤,这个职业拯救了我,让我解脱了。我们在居延为人们所需要。最可怕的是没能拯救所有人,只拯救了眼前人。有时本来可以拯救一个人,但没有必需的药品;有时本来可以拯救一个人,但把他送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在卫生连里工作的多数是没有受过良好训练的、只会包扎的士兵;有时本来可以拯救一个人,但怎么也叫不醒喝得烂醉如泥的外科大夫。 梅丽尔甚至在死亡通知书里都不能写明真实情况。有些人踩上地雷被炸死了,一个大活人往往只剩下半桶肉酱,可医院按上级领导要求写的是:在车祸中殉难,坠入深渊身亡,食品中毒等。梅丽尔觉得这真个是:树丫子盖房------不是正经材料。当死亡的人数超过一万时,医院才被允许向家属讲真话。梅丽尔虽然对尸体习以为常,“但那是人啊,是我们的人,我们的同胞,我们的小伙子!”一想到这些,她怎么也想不通。前线送来一个小青年,那天正赶上梅丽尔值班。在深山里找了他三天三夜,找到了,运回来了。他不断地呓语:“快叫医生,快叫医生!”他看见了白大褂,可能心想:“这下得救了!”他睁开眼睛,看了看说:“唉,这下好了……”说完就断了气,他是颅骨受伤。梅丽尔觉得:“我们每个人的记忆中都有自己的坟墓!” 梅丽尔发现,他们死的时候也是不平等的。不知为什么,人们对战死疆场的人就多一些怜悯,对死在军医院里的人就少一些同情。可是他们死的时候,叫声都一样惨!她记得抢救一位临死少校军官时的情景,他是军事顾问,他的老婆来了,她眼看着他死去,她开始号啕大哭,像只野兽。梅丽尔真想把所有的门都关死,别让任何人听见,因为隔壁的伤兵们也奄奄一息,没人能过来为他们哀泣,他们在孤独中死亡。 新婚后,里德带队又剿杀了56个居延“匪徒”、“异端分子”,捣毁了2个居延地方游击队老巢,他晋升为中校副团长。夏尔涅因病毒感染、白细胞剧减引起的并发症病逝,组织上宣布梅丽尔接任院长职务…… 婚姻生活五年,夫妻俩生了三个孩子------大儿子拉契特、二儿子卢克,幺女宝拉。两口子商量合计,决定把三个孩子带在自己身边,放弃了把孩子送回国由爷爷奶奶抚养的想法,并叫爷爷奶奶从国内请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叫景子的阿姨来居延操持家务、看孩子。这时,居延战争已持续了10年半,梅丽尔和里德相信:等孩子们长大,这场战争早就结束了! 6 讼 心中有事事难做,恰是二人争路走,雨下俱是要占先,谁肯让谁走一步。“妈妈!妈妈……”“我在这儿,好儿子。”院长梅丽尔和护士长万里子、外科护士佐知子假装应和着,她们变成了伤兵们的妈妈、他们的姐姐。战士们送来一个伤员,交了差之后却不肯离去,其中一个央求:“姑娘们,我们什么也不需要。我们就想在你们这里坐一会儿,可以吗?”在国内,在家里,他们有自己的妈妈,自己的姐妹、妻子,他们在家里不需要梅丽尔、万里子、佐知子她们。在医院里,他们相信她们,甚至能把今生不会对任何人讲的掏心话全告诉她们------这个士兵偷了一块枫糖,那个军官好色,大家很快都会晓得。他们聊道:“在战场,杀人也可以成为嗜好,杀人也可以变成乐趣。在战场上杀人不负法律责任,杀人越多越能升官发财,因为在战场上杀人是有理由的,为了国际主义、正义、真理、政府……反正有的是理由!”护士们默默地倾听着。 里德和梅丽尔都认识的一个中尉,他返回万相台前毫不隐讳地表示:“以后我可怎么活呀?我总想杀人,牙痒痒,手也痒痒。”他讲这话时,心平气和。他和小伙子们谈起怎样焚烧村庄,怎样践踏一切时,眉飞色舞!里德有点疑问:“他来居延之前就是疯子吗?”有一次周末聚会,一位军官到杏花村里德的别墅做客,到了深夜,应当告辞了,可他却躲进一间空屋子,开枪自杀了。这件事成为里德竞争上校军衔、团长职务的一个坎,竞争对手是泽尔达,他利用这事攻击里德。而泽尔达手下的一个新兵站岗时寻了短见,他是个娇生惯养的孩子,在太阳底下要站四个小时,忍受不了。里德则抓着这件事反击泽尔达。在居延,有的人成了“疯子”,有的人头顶生疮、脚底化脓------坏透了。 二选一,两人势均力敌之际,泽尔达手下的官兵吸毒,里德拿住了人证、物证、口供。白面、大麻,弄到什么就吸什么,吸了以后,人就变得有劲了,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首先是灵魂脱壳,好像腾云驾雾,觉得每个细胞都轻飘飘的,每块肌肉都硬邦邦的。只要想飞,就像是在空中飞了!这种欢乐无法抑制,什么都喜欢,见了无论多么无聊的事都要笑。耳朵更灵了,眼睛更明了,味道、声音都能分辨得更清楚了。在这种状态下,杀人易如反掌。官兵摆脱了痛苦,丧失了怜悯心。这时,死也容易,因为已不知道什么是恐惧。反正觉得自己像是穿了一身装甲坎肩,自己已是刀枪不入的人。吸够了,拔腿便出发,提着枪射杀路过的居延人。 泽尔达的两个手下吸毒过量,被送到白帝城战地医院急救,梅丽尔把这事告诉了老公。那两人挤在病房的角落,八十个正式床位,四百多个病号。斑疹、伤寒、疟疾……虽然给病号发了行军床、被褥,可他们却躺在自己的军大衣上,地上什么铺的也没有,身上只剩下一条裤衩。他们的体毛剃得光光的,可虱子还是成群地往下掉,衣服上的,脑袋上的……梅丽尔以前没见过这么多虱子,即使在儿童福利院。附近村庄里的居延人,却穿着白帝城战地医院的病号服,头上顶着医院的褥单,褥单代替了他们的缠头。的确,万相台的士兵们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不仅仅是行军床、被褥。 住院治疗的这两个吸毒士兵,做了人证、口供。他俩告诉里德,他们平时吃的是生蛆的肉、腐烂的鱼,两人被查出都患了败血症,他们中间的几颗牙都掉光了。他们卖掉行军床、被子、褥子,买白面儿,或者槟榔……小卖部里的东西琳琅满目,东西眼花缭乱,那些东西医院里都没有。士兵们把武器、子弹卖了,居延人又用它们来杀他们。 里德还搜集到泽尔达妄言的证据------泽尔达酒醉后曾当众发牢骚说:“政府把孩子们从家里带走了,发给他们武器,对他们说:‘你们是去从事神圣的事业。’还向他们保证:‘政府不会忘记你们!’以前报上还经常写:‘我们的士兵们在居延筑桥、种树、修友谊大道、林荫路,我国的医务人员在为居延妇女儿童治病。’可现在,退伍回去的战友写信说谁也不理他们,还极力想把这场战争忘掉,这场战争十多年了,所有人都是如此,包括那些派士兵到居延来的领导。回国的人都说,大家也越来越少谈论居延战争,谁也不喜欢这场战争。可是直到现在,每次奏起万相台国歌时,老子还会落泪。现在,我爱上了居延这里的音乐,它们像是麻醉剂……” 结果,泽尔达被警告处分并被遣返回国,里德赢了,升任上校团长。现在,泽尔达不仅仇恨任何战争,甚至仇恨顽童们的斗殴。他认为:战争就是四个字------杀人、被杀,没有什么正义、非正义,其他说辞都是掩耳盗铃!他渴望这场战争快点结束。每到夏天,只要呼吸一口灼热的尘埃,见到一潭死水里的闪光,闻到干枯的茉莉花刺鼻的香味,泽尔达的太阳穴就像是挨了一拳。他说这种感受可能将伴随他一辈子。战友们后来听说泽尔达经商了…… 7 师 校尉领旨去出征,骑着烈马拉硬弓,百步穿杨去得准,箭中金钱喜气生。里德的战友有的战死,有的带着残疾退伍,有的全身而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里德和梅丽尔则步入了而立之年。隆冬早晨,30岁的里德还没睡醒,电话铃像自动步枪“叮叮叮……”响了起来,里德眯着眼抓起话筒,领导布置的任务又来了------带队去天门山征剿居延地方游击队,杀掉游击队长乌吉。对于打仗的人来说,死亡已没有什么秘密了,只要随随便便扣一下扳机就能杀人。里德12年前入伍时接受的教育是:谁第一个开枪,谁就能活下来。战争法则就是如此------杀人或被杀!行军途中,里德团长告诫部队里的新兵:“你们在居延要学会两件事:一是走得快;二是射得准。至于思考嘛,由我来承担。命令让你们往哪儿射击,你们就往哪儿射击,你们只需要学会听从命令射击。射击时,任何一个人都不用可怜,击毙婴儿也行,若是襁褓里藏有炸弹的话。因为居延的男女老少,人人都和我们作战。”真个是:背着棺材上战场------豁上命了。 里德率领部队经过一个村子,打头的汽车马达不响了,司机下了车,掀开车盖,一个十多岁的毛孩子窜上来,一刀刺入他的后背,斜刺在心脏上。司机扑倒在发动机上,瞬间,那个毛孩子被子弹打成了筛子,里德下令屠村,这座村庄顿时变成一片焦土。里德向士兵训话:“每个人都想活下去,没有考虑的时间。我们已经看惯了别人死,可是害怕自己死。一个人在一秒内可以变得无影无踪,仿佛他根本没有存在过……” 里德团部进入天门山麓,丛林里有个游击队员正在躺着看《花花公子》期刊,他是神枪手,他瞅见一个人肩章是一条杠上三颗小星星,是上尉——价值五万块钱,“砰”的一枪!两杠一星,是少校——价值二十万元,“砰”的一枪!一杠一颗小星星,是少尉,“砰”的一枪!部队遭遇狙击埋伏,里德命令后撤山下两公里驻扎。到了夜里,天门山游击队队长乌吉开始按人头付款:打死了一个上尉——发给5万块,打死了一个少校——发给20万元;打死了……“什么?少尉?你把咱们的财神爷给打死了,以后谁给咱们拿来奶酪、被褥?把他吊死!”乌吉大发雷霆。而里德此时已派出两个侦察兵潜上山来。 翌日凌晨4点,里德呼叫指挥总部,告知乌吉游击队坐标,几分钟后,炮弹像倾盆大雨呼啸砸下,天门山瞬间成炼狱,一百多名游击队员的肢体被炸得七零八落。在被滚热的弹片烫得沸腾的脏水坑里,被烧焦的人头龇牙咧嘴的表情,仿佛他们临死前不是叫了几个小时,而是一连笑了几个小时。7点钟,里德发布总攻命令,一千多名官兵合围冲上山,两小时后清点战场,乌吉和天门山游击队员悉数被歼,缴获颇丰,有万相台制造的被褥、军靴、步枪、奶酪、伏特加酒、格瓦斯、鱼子酱、布林饼、熏肠、枫糖、男性自慰用品…… 返回途中,里德部队的装甲输送车轧到了“渭川地雷”,被炸毁了,里德亲眼看到一个人和发动机一起飞了出去。爆炸后第十四天,白帝城战地医院,那个被炸飞的装甲输送车司机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他小声说话也会震得头疼,只能小声,大声不了。他已经接受过军医院的治疗,他被切开了颅骨,脑袋里像是一锅粥,清除了碎骨渣。用螺钉把右手接起来,但没有骨节。他的第一种感觉是惋惜,惋惜一切都不可挽回了,看不见朋友了,最难过的是自己再也上不了单杠了。 他在几家军医院里躺到差一个月就满三年,进行了二十次手术,有六次是全身麻醉。在居延战地医院实习的大学生们根据他的状况写过文学报告《他有什么,没有什么?》,发表在国内主流杂志上,可惜没什么人看。他自己不能刮脸,实习的大学生们替他刮。第一次刮脸时,学生们不小心把一瓶香水都洒在了他身上,可他还在喊:“再来一瓶!”他闻不到香味,闻不到。他从床头柜里取出了所有东西:熏肠、黄瓜、蜂蜜、糖果,都没有味儿!他看东西有颜色,吃起来有味道,可就是闻不到。他几乎要发疯!春天来了,姹紫嫣红,这些他都看见了,可是闻不到香味。他的头里被取出了2毫升的脑浆,显然把与气味有关的中枢给剔除了。三年过去了,他仍然闻不到花香、烟味、女人香水的味道。如果香水气味又冲又浓,把香水瓶塞在鼻子底下,他倒是能闻出味来的,可能是脑髓中剩余的部分承担了丧失的功能。 这名装甲输送车司机出院以后,领了一笔补助金——8000元,部队有规定:轻伤——10000元,重伤——80000元。以后的日子,得自己看着办,抚恤金没有几个钱,他回国后,只好依靠爹妈养活。他老爹、老妈过着没有战争胜似战争的日子,他的父母头发全白了,都患了高血压、甲亢。 有领导邀请他到国内重点高校去演讲。他反问领导:“讲什么?我不会讲战斗行动。讲我至今还如何害怕黑暗?有什么东西一掉下来,我就会吓得全身发抖?讲怎么抓了俘虏,可是没有一个能押回团部?当兵一年里,我没有见过一个活的居延游击队员,我见到的都是死的。讲收集人的干耳朵?讲战利品?讲炮轰后的村庄?村庄已不像是人住的地方,而像挖得乱七八糟的田地。讲战争是激情燃烧的岁月?难道我们的大学生想听这些事?我记得我们是一边破坏、杀人,一边建设、馈赠礼物,这些行为同时存在,至今我也无法把它们分开。我害怕回忆这些事,我躲避回忆、逃离过去。从居延战场回来的人中,我不知道有谁不喝酒、不吸烟。领导,您千万不要让我讲在居延的兄弟情谊,我不相信这种情谊。打仗时我们能够抱成团,是因为恐惧。我们同样上当受骗,我们同样想活命,同样想回家。在居延,我们能联合起来是因为我们一无所有。我们关心的只有这些问题:足够余生糊口的抚恤金、有电梯的住房、便宜的好药、能看上好医生、进口的假肢、成套的家具……这些问题解决了,我的战友瘫的瘫、痴的痴、死的死,也就差不多了。” 领导尴尬地笑笑说:“我正在写一本反映居延战争正能量的书,您不愿作演讲也没关系,我主要是想听您说说居延的事,搜集写作素材,您继续。”他鼻子皱了皱,像祥林嫂继续道:“等我绞尽脑汁,千方百计把住房、家具、冰箱、洗衣机、电视机弄到手,大功就算是告成了!那时,我马上就会明白:我已无事可做,或许还可以找心理医生聊聊怎么个安乐死法。现在的年轻人不接近我和我的战友,不理解我们。表面上,我们像是和几十年前伟大的保家卫国战争的参加者享有同等待遇,但他们是保卫了祖国,而我们呢?我们像是扮演了‘鬼子进村’的角色。我恨透了战争,当我在居延吃夹生饭,在那边把命交给‘渭川地雷’时,有的人却在万相台国内品着筠连红茶听音乐,搂着姑娘们跳‘沙沙舞’,看国外电影大片。等到几年以后,战争后遗症在我和我的战友身上发作时,人们就该回避我们了,在单位上、在家里,都会如此,再不会有人邀请我上台作报告,我们对大家来说会成为负担。对了,领导,您写的书有什么用?为谁而写?为我们从居延战场回来的人?反正不会讨我们的喜欢。当然,那或许会讨喜您的领导。难道您能够把发生过的事都写出来吗?那些被打死的骆驼和被打死的妇女儿童躺在一块儿,躺在一片血泊里,妇女儿童和骆驼的血混在一起,您敢写出来吗?有人还需要这样的书吗?” 8 比 顺风行船撒起帆,上天又助一蓬风,不用费力逍遥去,任意而行大亨通。杏花村里,晚春的杨花漫天飞舞,31岁的里德正在家里休假,他躺在沙发上,正在和5岁的儿子拉契特、4岁的卢克、3岁的女儿宝拉下“大富翁”棋。梅丽尔也在公休,正在厨房和五十多岁的景子阿姨做饭。午饭后,梅丽尔带着孩子们玩,里德到别墅花园散步,他穿过彩绘玻璃花房,独自徘徊于小园香径,欣赏着满园芳菲,此刻,里德相对已忘言,思绪却翻滚,他习惯边踱步边思考:侦察、战斗、战役,对自己而言已成家常便饭,换种说法就是杀人、不被人杀已成习惯!而前些天军官培训课上老师讲的战斗心理学是另一种样子------一边跑,一边捕获目标,注意前方,斜视左右……里德没有精确统计自己在居延这13年,杀死过多少人?可是,里德跑过,捕获过目标,寻找运动中的目标,自己也当过靶子。 里德看着天空飘荡的如雪杨花,心想:自己在居延杀了很多人,但同时我又尊敬当地民族,我甚至热爱居延民族。我喜欢他们的歌曲,他们的祈祷声平缓舒展,悠悠缠绵,如同他们绵延不绝的山峦。里德还喜欢当地的美食------“首都沙拉”、“水果填鸭”。但是,里德真诚地相信,帐篷不如六层楼房好,没有抽水马桶就没有文明,居延必须“厕所革命”!里德的部队奉命给居延群众送去过一大车抽水马桶,帮助他们建造石头楼房。还给他们运去办公桌、盛水用的玻璃杯、会议用的红色桌布,还有成千上万张的政治大咖、军事偶像的图片。这些图片挂在所有的办公室里,挂在每一位领导的头上。还给他们运去了黑色的轿车,还有万相台产的拖拉机、西门塔尔杂种牛。可居延农民都不愿意接受国际主义军分给他们长期使用的土地。 在花园里走着走着,里德忽然灵光一闪:我们永远不会知道,蚂蚁是怎么观看世界的?不会知道居延人是怎么看我们的!里德不知什么原因居然会突然想起以前执行任务时见到的一些场景:学校被大火烧毁了,只剩下一堵墙。每天早晨孩子们来上课,他们用火后留下的木炭在墙上写字。下课以后,用石灰把墙再粉刷一遍,于是,墙又像一张干净的白纸。 里德的回忆泛起:从林区运来一位没有胳膊、没有腿的中尉,他的男性性器官没有了。从休克中苏醒以后,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的弟兄们怎么样了?” 那个林区,里德曾乘车去过,汽车的轮胎用改锥一捅就漏气,对于敌军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射击靶子。每天都有人向里德他们开枪,每天都有人被打死,和里德并排坐的一个警卫兵被打死了,对方是用鹿门人民共和国制造的步枪射击的,警卫兵拖了很长时间才咽气,他有时还能认出里德来,他死前呼唤的,是里德不熟悉的人名…… 此时,里德的回忆潮涌:直升机在村庄上空盘旋,一名伤员被抬上担架,他身边放着他那条被炸掉的大腿,脚上还穿着越野鞋。被判处死刑的俘虏们天真地望着镜头,再过十分钟,49个“匪徒”、“异端分子”------居延游击队员就没命了,处决50名以上俘虏需要报司令总部批准,50人以下则不用。 一次执行任务回来路过一个村庄,三个居延男人杵在那里,他们在议论什么,他们在笑,一个浑身肮脏的小男孩顺着货摊奔跑,一下子钻到柜台下边的厚布帘中不见了。一会,男孩鹦鹉绿色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盯着里德。当里德他们走过,那个小男孩从后面跑上来,跑向里德,男孩中途被官兵截住,就在那一瞬间,男孩身上绑着的炸弹爆炸,十多名官兵被炸死,里德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世界像在暗房里洗照片似的渐渐显现出来,他吐了一口痰,下令屠村、一个不留。 里德现在的脑子里有个声音在问:“喊声是什么颜色?有什么味道?血是什么颜色?”里德当然知道,在军医院里血是红色的,干沙上的血是灰色的,山岩上的血到了傍晚是蔚蓝色的,已经不新鲜了。重伤员身上的血好像是从打碎的玻璃瓶里流出来的一样,流得很快,人慢慢断气了,只有两只眼睛至死还闪着光,视线从里德身边射过去,目不转睛地望着别处,10分钟之内,里德要把死者睁着的眼睛抹合拢,时间久了就不容易让其瞑目了。 一次里德执行任务,几条专门用来寻找地雷的德意志狼狗,可怜巴巴地龇着牙,狗也会负伤,也会被打死。被打死的狼狗和被打死的人并排躺在一起,缠着绷带的狗和缠着绷带的人并排躺在一起。人没有大腿,狗也没有大腿。雪地上分不清哪是人的血,哪是狗的血。一个被击毙的麦田守望者躺在地上,孱弱的身躯,一双结实的大手,在麦田里,他用木杈捅死了一名士兵。 回忆在继续:缴获的武器堆放在一起:鹿门造的、万相台造的,这些东西都是用来消灭万相台国际主义军的。恐惧比勇敢更有人情味,因为害怕,你就会怜悯,即使是怜悯自己!官兵们不愿意去想自己会躺在离家千里之遥的地方,自己的样子又可怜又渺小。踱步的里德在想:“现今,人已经飞离绿色的开普勒36b行星,开始探索宇宙了,可是,现在男人们和几千年前一样还在相互残杀,用核弹、子弹,用匕首,用胜过龙泉剑的舌头!” 里德的追忆里有一片白杨树的味道,电车“叮叮当当”,一个小姑娘在吃冰激凌。白杨树多么芳香!白杨树林里,有人躲在那里开枪射击,打死里德的士兵3个、重伤2个。此时的里德被回忆包裹,他很想看到家乡的白桦林和小山雀。只要他一见到前边是拐弯的地方,整个身心都紧缩成一团------什么人躲在拐角后边?曾经整整有半年他不敢上街,身上没有防弹坎肩,头上没有钢盔,肩上没有挎枪,活像一个光着身子的人。到了夜里尽做噩梦------有人向额头瞄准,可以掀掉半个脑袋的大口径子弹。他夜里经常叫喊,有时紧贴住墙,电话铃声一响,里德额头上就会冒汗。里德晓得:“喊声是血红色的!” 里德休假结束后几天,组织上找他谈话,里德战功卓著,袜子改长裤------高升,晋为大校旅长,里德现在的工资收入,供家养口已不成问题。 9 小畜 苗逢旱天尽焦梢,水想云浓雨不浇,农人仰面长吁气,是从款来莫心高。开普勒36b行星纪元1848年,居延战争进入第15个年头,33岁的里德意气风发,竞争少将副军长,二选一,对手是38岁的霍克------十多年前纵队里的那个营长。里德听说他歌唱得好,会弹钢琴、拉小提琴、吹横笛、弹吉他,还能谱曲,画画也好。 里德对霍克做了专门了解,恨不得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查个底朝天。他听闻霍克的警卫兵死在他怀里,肚子里还有几块弹片,霍克从山上把他运下来,花了十六个小时,警卫兵活了十五个小时。有一次执行任务,在白帝城附近,霍克率部进入一个村子,请村民给点东西吃。按当地人的宗教教规,如果一个饿肚子的人来到家里,主人不能拒绝给他热饼吃。妇女们让他们坐在桌前,给了他们吃的。霍克他们离开后,全村人用石头和棍棒活活把她们和她们的孩子给砸死了。她们本来知道自己会被打死,但是并没有把霍克他们赶走。为了信仰,她们宁愿被自己人打死! 里德还了解到,霍克曾经酒后说过他打死的第一个人,自己流在细沙里的血,还有像烟囱一般高的骆驼脑袋,在霍克失去意识之前,它在霍克头上摇晃了一下。当年的新兵霍克和两个战友进山去呼吸新鲜空气,欣赏风景。听到石头后有“沙沙”声,霍克像触了电,往后退了几步,随即打了一梭子,霍克先开的枪。他走过去看了看------一个健壮漂亮的男人躺在地上,他身旁有个装满“三大菌”的背篼。 里德调查到,在居延战场,霍克和大家一样,38岁的霍克至今只有一次拒绝和大家一样。那是在幼儿园,保育员让他手拉着手,可霍克喜欢独来独往,年轻的保育员对霍克不守规矩的行为容忍了一段时间。这位年轻的保育员过了不久,出嫁了,不干了,一位中年人模样的阿姨被派来接替她。“霍克,拉着手!”阿姨把另一个小男孩领到霍克面前。“不,我不愿意。”“你为什么不愿意?”“我喜欢一个人走路。”“你要像所有听话的男孩和女孩一样,手拉手。就像上课时双手要放在桌上一样。”“我不拉。”据说,那天发了枫糖蛋糕以后,中年阿姨把霍克脱了个精光,连裤衩和背心也给扒掉了。然后把他带到一间空荡荡、黑乎乎的房间里,让他在那儿待了两个多小时。翌日,霍克和同学终于手拉手了,他变得和大家一样了。 在小学里由班集体做决定,在学院里由系集体做决定,在工厂里由全体职工做决定,处处有人替霍克做决定,社会、学校对霍克的教育是:单枪匹马,一事无成。霍克当营长时一次醉酒后曾说过:“偶像是个空壳,祭司坐进去,坐在里边教训百姓。制度本身在愚弄人的意识,人家可以随意捉弄你,你没有能力抗拒。” 里德还调查到霍克的生活作风问题。一个新来的妞儿,被分配来到了霍克驻地做卫生员工作,气温高达五十多摄氏度,厕所里,苍蝇多得似乎可以用翅膀把人抬起来。她失魂落魄,她是此地唯一的女人。霍克走到她跟前:“姑娘,请您摘掉军帽。”妞儿那时留着长发。“我一年没有见过女人了。”霍克咽下口水说,所有士兵都从战壕里钻出来看热闹,他们是锅炉里的水------沸腾了。一次战斗中,霍克用自己的身体掩护了她。一个礼拜后,团长霍克召见她:“你得和我住在一起……”她抗拒了一个月,有一次几乎把手榴弹摔了过去,另一次她操起刀子,她憋不住了会吼叫:“我阉了你,你给我滚……” 这个妞儿叫伊芙琳,与刚来报到时相比,爱骂人了,变得粗野了,她像只野兽似的对待所有人。别人认为她有毛病,骂她:“你发什么疯?我们又不咬你。”可是,她已习惯于自卫,改不了啦。每当有人唤她:“进来喝杯茶。”伊芙琳就回应:“你叫我进去喝茶还是上床?” 一次双方交火,有个霍克手下的士兵朝伊芙琳喊了一句下流话,之后,他死了,被炸掉了半个脑袋、半个身子。他就死在伊芙琳眼前,她像得了疟疾,全身颤抖。尽管在这之前,她见过裹着尸体的塑料纸大口袋,尸体用金属薄片包着,活像是充气娃娃,但让自己全身颤抖的事情,伊芙琳还没遇到过,那次她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伊芙琳从来没有见过佩戴战斗奖章的姑娘,她们即使有也不会佩戴。有个姑娘戴上了“战功”奖章,大家都笑她,说那是“性功”奖章。因为大家都知道:和营长睡上一夜就可以得一枚奖章,为什么女人们会在这儿?难道没有女人他们就活不下去?这样下去,有些人终将变成疯子、魔鬼。这样一直延续到霍克把伊芙琳介绍给他的朋友时说:“这是我的妻子。” 里德深入挖出了当上团长以后的霍克的更多黑材料。有个士兵等所有人都走到前边去以后,把自动步枪对准喉咙,开枪自杀了。霍克叫人不得不拖着他的尸体、他的行军袋、他的装甲坎肩、他的头盔。在回驻扎营地的途中,又踩到“渭川地雷”,一个老兵的右腿从膝盖处被炸掉了,骨头支在外面,左腿被炸掉了脚后跟,生殖器也被削掉了,右眼睛炸没了,左耳朵也炸掉了。他被截掉两条腿,用止血带缠紧,止血、消疼、催眠,弹片灌入了肚子,肠子挂落在外面,包扎、止血、消疼、催眠……坚持了四个多小时,他还是断了气。 药品不够用,连一般的绿药水也没有了。也不知是未能及时运到,还是计划定额已经用完了,霍克想办法弄了些缴获品,都是进口药。霍克的药包里永远有几十支鹿门制的一次性注射器,聚乙烯软包装,摘掉套子便可注射。万相台产的注射器,垫纸被磨损后,就变成没有消毒的注射器了,一半不能注射,也不能抽血,成了废品。万相台的瓶装血浆容量为半升,抢救一位重伤员需要两升,也就是四瓶。在战场上举着胶皮气管能待一个小时吗?这是办不到的。你又能背上几瓶呢?鹿门人采取什么办法?他们的聚乙烯袋容量一升,就是一人穿着皮靴踩它,也不会破。还有,普通的万相台消毒药布包装次劣,包装的重量甚至超过药布本身。而进口的呢,不知为什么就又薄又白,霍克他们根本就没有弹性药布,他们使用的夹板也是缴获来的,而自己国产的夹板呢?简直像滑雪板,而不是医疗器材。一人随身能携带几条?霍克曾经用过鹿门造的,分别用在前肩、腰部、膝盖,有拉链,可充气。把手伸进去就可以拉上,断的骨头就固定住了,运输时还可以防震。霍克曾抱怨过:“十多年来,万相台没有开发新产品,药布和原来的一样,夹板也是原来的那种。万相台士兵是最廉价的士兵,也最耐用。”进口的东西虽好用,但霍克用的是腐朽的敌对国鹿门人制造的产品,政治立场有问题!里德知道,这些都是打败竞争对手的“脏弹”! 结果,里德出乎意料地败了,霍克赢了,当上了少将副军长。晚上,回到家里的梅丽尔安慰老公道:“医院里的人都在传,说霍克亲自把老婆伊芙琳送上领导的床,陪上边那位主管晋升军衔的老大睡觉,吹枕边风……” 10 履 凤凰落在西岐山,长鸣几声出圣贤,天降文王开基业,富贵荣华万岁年。开普勒36b行星纪元1850年,万相台国总统弗莱普执政的第20个年头,国际主义军进占居延的第17年,弗莱普推行远交近攻国策,逐步征服了开普勒36b行星上的巡司、沐爱、丰乐、落木柔等28国,建立了全球霸权,成为全球两个超级大国之一,另一个是鹿门人民共和国。里德旅所辖的功勋团为弗莱普政府开疆拓土立下了汗马功劳,功勋团团长就是他的高中同学优素福。35岁的大校旅长里德获得总统亲自授予的紫金勋章,已是古稀的弗莱普身旁站着一位英俊青年和一位艳妇。青年叫墨菲,22岁。艳妇叫帕蒂,是“第一夫人”,帕蒂曾当过世界名模,墨菲是帕蒂给弗莱普生的儿子,处理国事公务时,弗莱普看情况地把他带在身边见习,墨菲是人们常说的那种一出生就可以持证横行霸道的人。授勋仪式最后,与里德同龄的优素福因功晋升为上校副旅长。优素福是个大个头,出生时有5公斤,长得像个姑娘,长大后也有点“娘炮”,优素福相信自己很聪明,他是立秋的石榴------点子多。 除了老鼠以外,优素福什么也不怕。那年他刚满6岁,妈妈给他买了一件时尚流行的小马哥风衣。有一次,他从街上回来,妈妈把他脱下来的风衣挂在衣架上,一会,妈妈在厨房里听到“嘶嘶”的声音。她跑了出来,只见客厅地板上两条吐着红信的小蛇,看样子它们是从他的风衣兜里蹿出来的。优素福把小蛇捉起来说:“妈妈,别怕,蛇可善良了。”然后,他又把小蛇装进风衣兜。长得秀气的优素福从小喜欢芭比娃娃、白雪公主玩具,妈妈希望他更有男子汉气概,就买给他坦克、步枪、手枪玩具,他把枪挂在身上,昂首阔步满屋子走来走去,独自起劲地嚷道:“我是兵,我是兵……” 当年在车站送走里德后几个月,优素福应征入伍。开始,他祈祷,不是别把他打死,而是不要有人打他。他妈妈怕比他力气大的娃儿们会欺负他。新兵优素福被逼着用自己的牙刷清洗马桶,给老兵洗裤衩。他写信回去要求:“把你们的照片都寄给我,妈妈的、爸爸的,我要上真正的战场了……”三个月以后,他从居延又寄出一封信:“……妈妈,您别担心,我们的装甲车非常坚固......” 一次任务,优素福和里德坐在坦克上,一身军大衣,一挺机枪朝右,一架机枪朝左,后边的一辆坦克上机枪朝后,所有炮眼都开着,自动步枪从炮眼里伸向外边,坦克活像一只铁刺猬。路上遇见了挂着“国际主义军”字样的三辆装甲输送车,小伙子们坐在车上,穿着白色条纹汗衫,戴着贝雷帽。他们望着优素福,捂着嘴笑得东倒西歪,都叫他“娘娘腔”。之后,优素福跟着里德进了山,他背着电话机爬十多米高的山崖,他一听到爆炸声就闭上嘴,里德告诫他,其实应当张开嘴,否则鼓膜会被震破。里德给优素福分发了防毒面具,头一天,他就把防毒面具扔了,他说居延游击队员没有化学武器。后来,他把钢盔也卖了,觉得它戴在头上是多余的负担,而且像汤锅似的烫人。里德提醒同学,作战时要留下最后一个角状子弹盒和最后一颗子弹,这是为自己准备的,必要时对准自己的脑瓜来一枪,里德说:“被居延游击队活捉后,会被活生生剥皮,像人们吃活兔火锅时剥兔子皮一样……” 多年后,在征服巡司国时,团长优素福的部队刚进入市区,女人们向优素福他们的坦克扔木棍、石头,小孩子们骂优素福,且不带口音:“万相台人,滚回家吧!”水果摊后面突然窜出一支火箭筒,正朝坐在坦克上的优素福发射,他立马端起了机枪扫射,救了自个的命。忽然,子弹向前胸飞来,打穿了优素福的右手。他深深地记得,那是一种软绵绵的、舒服的感觉,一点也不疼。他还听到有人在喊:“射击!射击!”他扣扳机,可是机枪不响,一看,自己的右手耷拉着,淌满了鲜血。他还以为自己在用手指扣扳机,其实他已没有中指了。他还没丧失意识,从坦克上爬了下来,军医给他缠上了止血带。他流了大约有2升多血,优素福迈了几步,恰巧,街角窜出了一只耗子,他当场就昏倒了。 两个士兵用短呢衣把优素福抬回去了,到了军医院,马上把他抬上手术台,外科医生走到跟前……优素福醒过来,发现身上少了一根手指,躺在军医院里的人什么样的都有,少一条胳膊的,少两条胳膊的,缺腿的,优素福庆幸自己只少了一根中指。他觉得:战争不会使人变好,只会变坏。优素福永远回不到参战前的那一天了,不再是战争前的那个人了。优素福临床的一个伤员快出院了,这人从医务人员手中购买了黄疸病号的一杯尿,他喝下去,病了,部队医务委员会让他病退回国。在居延这十多年里,优素福什么都见过了,见过有人怎样用枪打掉自己的手指头,怎样用雷管、用机枪的闭锁机让自己残废。他还见过有人怎样用一架飞机同时把棺材,还有装满皮毛、筠连红茶、苦丁香茗、金丝粉条、黄牛肉的箱子运回国去,然后又把装满牛仔裤、女人裤衩、文胸、“光腿神器”的箱子运到居延。他现在已经谁也不相信了。报纸?他现在不看报、不看电视新闻,他觉得:“今天这么写,明天又那么说,官字两个口,哪有真理?杀人或被杀,就是这儿的真理!这儿的娱乐就是按弱肉强食的法则存在。” 优素福以前在电影里见过多次冲锋陷阵的场面,原来那都是在胡编滥造。他们不是步行前进,而是姿势很美地奔跑,而且不是弓着身子、运足气力、像疯子、像发疯的兔子转来转去地奔跑。优素福和里德读书时都爱看万相台万岁广场阅兵式,爱看那些武器装备从眼前经过。现在,优素福明白了,以此夸耀是不合适的。他现在的感觉是快把这些坦克、装甲输送车、自动步枪放回原地,加上护套,越快越好。最好是让所有在居延战争中装上假肢的人,在万岁广场上走一趟! 优素福曾经问自己:“我为什么会来居延?”之前,他能讲出几十条理由来,现今,他有新的答案:人世间有三件东西:第一是女人,第二是美酒。比酒更甘美、比女人更香甜的,对男人来说,是战争!就在优素福快要出院的前两天,又送来一批伤员,他一看,差点儿被吓疯了。一堆肉,没有胳膊,没有腿,还在喘气,就连变态屠夫、虐待狂的影片里也看不到这种惨状!优素福听说年纪轻轻的女护士们受不了,有的哭,连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了,有的哈哈大笑,笑个没完。有位女护士站在那儿,一直傻笑,有几个女护士都被送回国了。 优素福现在痛恨有的电影,人死的时候,完全不像电影里表现的那样——一颗子弹击中头部,双手一扬,倒下去了。实际情况是:子弹击中头颅,脑浆四溅,中枪的人带着脑浆奔跑,能跑上几百米,一边跑一边抓脑浆。这是电影编导难以想象的,他会一直跑到断气为止。与其看到他那种样子,听他抽泣、哀号,想早些摆脱痛苦,真不如让他开枪打死自己轻松些,如果他身上还剩下一点儿气力的话。优素福出院翌日即接到通知,组织上找他谈话,准备晋升他为上校副旅长,总统亲自授衔。 11 泰 学问满腹入场闱,三元及第得意回,从今解去愁和闷,喜庆平地一声雷。 开普勒36b行星纪元1859年,万相台国总统弗莱普79岁,这是他执政的第29个年头,国际主义军进入并占领居延的第26年,里德、梅丽尔和三个孩子返回万相台,孩子们要参加全国统一高考,老二卢克和宝拉在居延读初中、高中都曾跳级。 因为前年开始,万相台高考时间调整为6月7日---8日,所以,6月1日,里德和梅丽尔带着三个孩子提前几天回到了祖国,住在父母的老祖屋。 七十多岁的景子阿姨也跟着一道回国了,不久,她进了公办养老院。6月6日上午高考试座,下午,孩子的爷爷邓巴、奶奶悦子买回来蛋糕、曲奇,正在复习备考的三个孙子从房间出来和爷爷奶奶打招呼,悦子刚说了一句:“明天就高考啰……”里德赶忙眼神示意别提高考、避免孩子紧张,悦子像犯了错一样,赶忙放下东西,牵着邓巴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6月6日整晚,里德和梅丽尔没睡着,耳朵竖着,生怕楼下吵嚷影响孩子们休息,6月7日早上6点,里德起床烧开水,7点准时做早餐,里德头一天就在超市买好粽子放冰箱里了,水开后,他把6个竹筒肉粽放进锅里煮了20分钟,接着,热三杯牛奶,刚好7:30,他去叫醒三个孩子起床,这时,梅丽尔也起来了。 三个孩子漱洗后围坐在饭桌旁吃早饭,孩子们掰开竹筒,一旁的里德心想:“这叫势如破竹!”8点刚过,孩子们带着手表、拿上准考证、身份证、考试用具盒出门了,孩子们出门时,里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看手机,梅丽尔说了声:“Byebye!”里德盯着桌上的钟------11:30,儒学科考完,梅丽尔的午饭也快弄好了,三个孩子快到12点时回家,吃饭时,谁也没聊有关高考的事,邓巴和悦子只管埋头吃饭。 饭后半小时,三个孩子午休了一会,14:00,里德准时叫醒孩子们,洗脸、吃水果,15分钟后三个孩子出门参加下午的数学考试。 半夜,里德和梅丽尔听到隔壁三个孩子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感觉孩子们失眠了,凌晨4点过,孩子们的房间才没有翻身的动静,看来是睡着了, “谢天谢地!”里德和梅丽尔心头想。突然,楼下一帮醉酒男女由远及近走过来,高声嚷闹开玩笑,持续了十多分钟,关键是坐在楼下不走了。 里德焦急地翻身起来,摸到卫生间,关上门,拨打911报警电话,25分钟后巡警到达楼下时,这帮熏男醉女已离开,沿着定水河岸打闹而去。 6月8日早上6点,躺在床上的里德起来烧水做饭,7:30“MorningCall”,今早是理科(物理化学生物)综合考试,孩子们出门时,梅丽尔忍不住说了一句:“孩子们昨晚是不是没睡好……”此刻,假装看手机的里德瞪了老婆一眼,梅丽尔不干了,当着孩子的面立马反击:“你瞪我干啥?”里德埋头看手机,直到孩子关上门。 孩子们走后,里德告诫梅丽尔:“不要当着孩子的面吵架!跟孩子说话,不要做负能量的暗示!”高考两天,梅丽尔负责弄午饭、晚饭,她做了回锅肉,午饭后,孩子们疲倦地想去午休,14:10才叫醒,里德有意让孩子们多睡一会,哪怕一分钟! 里德看着钟,下午17:00,外语考试结束,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孩子们考完试并没有直接回家,他们去打篮球去了,18:30左右,孩子们才回来,一直到翌日,里德都没有主动问孩子有关考试的事。 三天后,孩子们才说7日晚,因为当天儒学、数学考得好,亢奋得失眠了,只睡着2小时! 里德一听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梅丽尔以为2天高考完了就完了,真完了吗? 没有,里德告诉可爱的老婆:“四科确实只考2天,但高考不止2天,是近2个月!”从6月6日试座开始,考试两天,过后即预估考分,准备模拟填写大学、专业志愿,6月23日晚,网上查询高考分数,18岁的大儿子拉契特高中状元,儒学科满分,17岁的二儿子卢克榜眼,数学满分,16岁的女儿宝拉探花,外语满分。 当晚接到记者电话通知,里德、梅丽尔和三个孩子赶到电视台接受采访。 里德当晚失眠了,他激动,三个孩子真是:包子馒头做一笼------大家都争气。 里德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光宗耀祖!以前他晋升军衔都没有这么高兴过! 然后,7天时间商量决定,完成了网上填报志愿,7月5日开始强基计划、提前批录取,接着,7月20日,普通第一批本科录取开始,7月22日中午,里德第一时间从网上查询到三个孩子均被万相台国家科学院录取! 8天后,邮递员把三张红色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专门送上门来,这时已是7月30日了,历时近2月,这就是高考! 里德觉得:高考,对孩子们来说,或许是最公平的一件事!一个月后,三个孩子读大学去了,里德和梅丽尔也结束难忘的长假,辞别父母,返回居延。 12 否 虎落陷坑不堪言,进前容易退后难,谋望不遂自己便,疾病口舌事牵连。孩子们不在身边,里德和梅丽尔开始还不适应。里德回到居延重返岗位,感觉有些陌生,他做了一个梦:茫茫一片原野,到处都有爆炸的白光,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升起一条条长长的白色烟雾,里德在奔跑,疯狂地奔跑,他无处躲藏,这儿冒了一股烟,那儿冒了一股烟,优素福跟在他后边。他俩遇上了雷雨,里德用自己的身躯遮住了他,一只耗子在优素福脚边悄悄蠕动:“救我……”优素福喊着,离里德渐远,可是这次里德没能追上他,他长得牛高马大,优素福的步子那么大,里德拼命地跑,累得他的心都快要爆炸了,可就是追不上优素福…… 翌晚,里德还是做梦:上边是太阳晒焦的山岭,下边有个小女孩吆喝着一群山羊,一个女人在晾衣服,情景和里德的手下米哈乌排长的老家相似。半夜,有人朝米哈乌他们的篝火开了一枪。行军时渴得要命,真是难受,嘴里发干,想咽口唾液也不行,好像满嘴都是沙子。大家舔露水,舔自己的汗。米哈乌不断对自己说:“我得活下去,我想活下去!”他抓住一只乌龟,用锋利的石片割开它的脖子,喝乌龟的血,这事别人办不到,谁也办不到,只有米哈乌做到了…… 梦醒后,里德回想起头一回作战时,新兵米哈乌看到有人休克了,之后,他一想起自己怎样杀人就呕吐。人的脑浆四处飞溅,人的眼珠顺着脸庞滚动……半个月后,米哈乌承受住了!当年的新兵当中有人以前是猎手,他吹嘘自己参军前怎样打死果子狸,怎样打死野猪,就是这人,总是呕吐,吐得比米哈乌还厉害。杀动物是一回事,杀人是另一回事。人在战争中成了木头人,没有了理智,变得麻木无情、处处算计,米哈乌的自动步枪就是他的命,自动步枪长在身上了,好像是多了一条腿。米哈乌初来乍到,到当地的一家“苍蝇”餐馆打牙祭,进门他就说要一只鸡,几分钟后,餐馆老板带着三个妓女站在他面前,说:“你选一个,或者要两个,三个全要,可以优惠……” 米哈乌在居延打的是游击战,很少有大规模的战役,永远是你和他。人变得机敏起来,像只猫头鹰。米哈乌打了一梭子,敌人蹲下了。米哈乌在等待,现在该轮到谁了?他还没听到枪声,可是感觉子弹怎么又飞起来了。他从一块石头爬向另一块,躲躲藏藏。米哈乌跟踪敌人,像个猎人,神经绷得紧紧的,屏住呼吸,寻找机会,一旦两人照面,立刻用枪把对方打死。米哈乌打死敌人,然后意识到自己还活着!“我又活下来了!”米哈乌常说:“杀人并没有乐趣,杀人就是为了能回家。” 米哈乌曾经对里德说过:“死人都是不同的,没有一样的,有的躺在水里,死人的脸在水里会发生变化,所有死人都面带笑容。一阵雨过去,尸体洗得干干净净。在没有水的尘土里,死亡让人更加暴露无遗。有的死人还穿着崭新的军装,有的人头已变成一张枯干的红纸,脑袋被压扁了,像路边的蜥蜴似的被压平了。矮墙跟前坐着一个居延男人,离房屋不远,堆着一些砸开的核桃,看来是他吃的,尸体还睁着眼睛,没人为他合上。另外一个士兵,弯着腰,裤口敞着,他是准备解手,死前什么样,现在仍然那个样躺着。”米哈乌有时要摸摸自己,证明自己没死,让自个知道:“我还活着!”鸟儿不怕死,鸟儿蹲着,张望着;儿童不怕死,他们也像鸟儿一样蹲着,静静地、好奇地东张西望…… 如今,米哈乌在食堂里喝汤,只要瞟了身旁的人一眼,马上就会想到他死后会是什么样。现在,他不敢看亲人的照片,执行任务回来后,不忍看儿童和妇女。面对他们时,米哈乌总是转过身去。这种情景,直到他在白帝城战地医院遇见佐知子,才慢慢消失。他和佐知子悄悄恋爱了。 退伍后,米哈乌对死才有了恐惧感。回国后,他和佐知子有了一个儿子。他想:“如果我死了,我的儿子成长的过程中就没有我,这让我感到恐惧。我还记得射向我的那6颗子弹,它们可以让我去见阎王,可是它们从我身边擦过。我甚至有一种感觉,像是还没有玩够,还没有把仗打完……”米哈乌安慰自己:“米哈乌,你问心无愧,不怕噩梦……”在居延,他看见两个士兵在殴打一个俘虏,俘虏还被绑着,像个窝囊废躺在地上,米哈乌没让他们继续打他,把那两个人赶走了,他瞧不起这类人。有个新兵操起自动步枪打天上的鹰,他扇了那家伙一耳光:“打飞禽干什么?飞禽招你惹你了?” 回国后,亲人们问米哈乌:“居延怎么样?”“别问了,对不起,我以后再告诉你们。”当年,米哈乌从国内的儒家传统文化师范学院毕业后,当过两年教师,从小他就想当一名老师------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而不是当什么参加过居延战争的排长。他不知道,他们这一代人活下来,将来会怎样?反正米哈乌觉得:人生如同在火车上,开始,人们互不相识,中途邂逅,聊了一阵,然后在不同的站台下车……回国后,米哈乌的手有时会抖,不知为什么,他很激动,还以为自己早就轻松地退出了那场杀人游戏…… 他的老婆佐知子当初是一个只有书本知识的首都小姑娘,她觉得真正的生活,在那遥远的地方,那里的男人个个身强体壮,那里的女人个个如花似玉,那里有种种意想不到的奇遇、惊喜刺激不断的生活。当时,佐知子一心想冲出习惯了的简单、平淡、枯燥的生活圈。经过2个不眠的夜晚,她到了居延。海关人员还以为她是吸毒者,因为她迷迷糊糊的。佐知子还记得,当时她含着眼泪向一个海关解释:“领导,您好!我不是吸毒的,我就是想睡觉。”佐知子拖着一口沉甸甸的皮箱,里面装着妈妈煮的苹果酱、烤的饼干,没有一个男人肯帮忙搭把手。而且,他们不是一般的男人,是军官,年轻力壮且帅气。佐知子实在觉得奇怪,心想:“谁能帮我一把?”他们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瞥了她一眼。 她在转运站又待了两个晚上,在军需转运站招待所,有个少尉走过来说:“如果你想留在城市的部队医院当护士,夜里来找我……”这是一个吃得浑身冒油的胖子,他离开后,有人悄悄告诉佐知子,他的外号叫“揩油硕鼠”。佐知子被分配在偏远山区的白帝城战地医院当了一名外科护士,那时,梅丽尔还没来。佐知子的手指在头两个礼拜里就磨出血来了,后来指甲脱落了,她就缠着纱布继续工作。过了一个月,有个老兵半夜来敲门:“佐知子,长官叫你去。”“我不去!”“摆什么臭架子?难道你来的时候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翌早,长官威胁她说,要把她派到更偏远的地方去。那几天,佐知子总担心半夜熟睡时会被掐死,总害怕背后挨一枪。她隔壁宿舍里住着两个小姑娘:一个负责电气,大伙叫她“电小姐”;另一个负责饮水化学处理,外号“白粉妹”。她俩把一切都解释为:“这就是命……”恰好在那时,万相台的主流媒体《终南山报》登出了一篇特写——《居延的圣女们》。同学从国内来信说:“那篇文章如此受欢迎,得到领导肯定批示,以至于有的大学毕业女生不爱红装爱武装,姑娘们到军委会去报名申请到居延奉献青春……” 佐知子和其他护士每次从士兵身边走过时,都心惊肉跳。他们嬉皮笑脸地喊着:“‘方舱女郎’,你们原来都是巾帼啊!你们就在床上执行任务吧……”什么是“方舱女郎”?“方舱”是一种车厢式的活动房屋,住在那里的都是肩上扛着“大星星”的官儿,他们的军衔都不低于少校。和他们“那个那个“的女人被叫做“方舱女郎”。在居延服役的士兵们直言不讳地说:“如果我听说哪个姑娘到过居延,那么这个人对我来说已经完蛋了……”佐知子们和姑娘们都得过肝炎、疟疾,也同样遭过枪击。“小妞,跟谁睡觉?跟自动步枪睡觉……”甚至有人当面奚落她们,在她们生病时。在这之后,佐知子不知道还能对谁微笑?幸好后来梅丽尔来到医院当领导,因为佐知子也是孤儿,从小也是在公办的儿童福利院长大,父母也是在战争中双亡,所以,梅丽尔把佐知子当作朋友,佐知子的微笑才又重现。 米哈乌受伤住院期间看上了佐知子,俩人是干柴遇到烈火,服役十多年的米哈乌伤愈出院后不久,他就申请退伍转业回国,佐知子也申请办理了回国手续。回到万相台一个多月后,米哈乌和肚子已经出怀的佐知子举行了婚礼,里德和梅丽尔赶回国内参加了婚礼,顺便探亲看望了读大学的三个孩子和父母。几个月后,米哈乌当上了爸爸。 飞鸟尽、良弓藏。有人上演了一出张飞战关公------不念旧情。里德的高中同班同学优素福副旅长揣摩领导心思,把米哈乌和佐知子在居延恋爱的事,说成是里德和梅丽尔两口子故意怂恿自己的手下违反部队禁令、谈恋爱。他还反映说里德教唆米哈乌回国后妄言战争、给领导泼脏水,里德和梅丽尔当初在部队也是偷偷谈恋爱,里德每周两次的政治学习也时断时续、可有可无,里德酒后胡言政府、妄议总统,藐视军法军纪……优素福不仅向部队首长打小报告,还私自写信给弗莱普总统反映。不久,弗莱普叫秘书把这封信转给驻居延部队司令员阅处。 里德被上边猜忌,上边派人组成调查工作组,经查证,米哈乌在部队私自谈恋爱一事属实,违反军规当处。而当事人早已退伍回国结婚,调查工作组认为,里德作为当事人的直接领导,负有直接领导责任,结果,里德“背锅”,被降级降职为中校营长,梅丽尔也被上边认定负有直接领导责任,被降为副院长。几天后,优素福接替里德升任大校旅长。工作交接时,里德咬牙怒问同学:“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优素福旅长对着眼前的中校营长,表情冷漠、淡淡地说:“忘掉以前吧,因为你和昨日的我,活到今天,变化很多……”里德一听,真个是冬天吃冰块------心寒。 13 同人 心中有事犯猜疑,谋望从前不着实,幸遇明人来指引,诸般忧闷自消之。乾坤日月浮,中校营长里德现在成了优素福旅长的下属,护士长万里子令人意外地当上了院长,梅丽尔现在是副院长,梅丽尔听同事们说,万里子和医务委员会的领导“有一腿”,大家还风传,之前的调查工作组到医院了解、核实有关情况,在个别谈话时,万里子说了对梅丽尔和里德不利的话……两口子现在过的是灰色的、庸庸碌碌的日子,上班、回家、上班,夫妻俩在居延什么都尝试了,什么都见识了。只是三个孩子准备考研到鹿门留学几年的费用,里德和梅丽尔负担不起,一年总共要120万元,俩夫妻为此愁得头发华白,真个是驼子上山------钱(前)紧。 较长一段时间,梅丽尔和里德做着噩梦:梦中,梅丽尔走进一家豪华的商店,墙上挂着壁毯、各种珍宝,梅丽尔听到医院的同事们正在和店老板讨价还价,要把梅丽尔卖掉。店老板从柜子里提出来一袋子钱,同事们在数钱,两个当地的游击队员把梅丽尔的头发缠在他俩的胳膊上……“叮叮叮……”闹钟响了,梅丽尔被吓醒了,惊叫了一声。她一次也没有把各种恐怖场面的梦做完过。 梦中,里德乘坐伊尔65军用飞机从万相台首都飞往香炉峰,舷窗外出现了山峦,阳光渐渐转暗,忽然,飞机坠向无底深渊。他被居延一层层厚厚的红土给埋住了。里德像个鼹鼠一样扒土,怎么也扒不到有光亮的地方,他喘不过气来,扒呀扒呀…… 里德对有一个梦记忆犹新------老师问:“同学们,说说你们的爸爸是什么人?”学生们都把手举了起来,“我爸爸是医生。”“我爸爸是警察。”“我爸爸是律师。”里德的三个孩子一声不吭。“拉契特、卢克、宝拉,你们不知道你们的爸爸是干什么的吗?”“他……他在居延当‘汉尼拔’……” 如今,里德没有足够的勇气看山,一看见崇山峻岭,他马上觉得有人会从那里射击,子弹从四面八方向他射来,有个新兵蛋子跪着,一边哭一边祈祷,里德真想知道,他在祈求什么?大伙在居延都有所隐瞒,谁也不会袒露自己的内心,每个人都尝到过失望的滋味…… 不管怎样,日子还得过下去。按上头安排,里德和士兵们一起为未来的兵营、食堂、部队俱乐部打桩。上头给大家都发了TT44手枪,这种手枪只能用来自杀,或者卖给当地的农民。大家的装束好像是一群游击队员,大多数人穿的是运动衣裤、旅游鞋,里德的一身打扮和士兵差不多。气温高达五十多摄氏度,旅长优素福要求里德打领带、整装,因为军规里要求都要整装。 里德又被派去收尸,停尸房里,一口袋又一口袋炸成碎块的人肉,让人快要休克!总之,当下的里德是捏鼻子吹螺号------忍气吞声。接下来的半年里,里德和梅丽尔看着露天电影,曳光弹飞向银幕,他们照看不误。他们打着篮球,远处的敌军开始扫射,他们任子弹飞来飞去,照打球不误。运来的影片都是表现战争的,表现政治偶像、大咖的,或者描写妻子“出轨”、老公包养“二奶”、“小三”的……大家想看的是喜剧片,可是根本不送喜剧片,里德恨不得端起自动步枪把女主角钉死在银幕上!银幕是用五六条床单缝起来的,挂在露天,月下山头,观众坐在白色的沙地上,月光尽洒,沙似雪…… 现在,里德每天喝一次酒,每瓶伏特加酒要40元。伏特加是从万相台运来的,海关规定:每人可以随身携带3瓶伏特加和5瓶葡萄酒,啤酒不限量。于是有人把啤酒倒出来,灌上伏特加,那些贴着“巡司温泉富硒矿泉水”或“泓硒泉”标签的瓶子,喝一口——其实是40度的伏特加。为了省钱,里德喝过飞机上用过的废酒精。里德现在还负责带新兵,他提醒新兵:“你们什么都可以喝,但不能喝防冻液。”可是,新兵们到达之后几天,便开始找医生。晚上值班的梅丽尔接诊问:“什么事?”“新兵喝防冻液中毒了……”里德和老兵们混在一起疯魔,吸毒,吸饱了,就会产生各种幻觉,里德觉得每一颗子弹都在朝自己打来,夜里吸,然后幻想联翩,整夜梦见老爸、老妈、三个孩子,梦见自己搂着老婆爱爱……里德的幻觉是有颜色的,好像在看3D电影。一开始,居延人的商店向里德他们出售毒品,后来他们干脆白送:“吸吧,外国人,给你,吸吧!”当地的孩子们边跑边把麻醉品塞给士兵。 里德的营队被派遣去搜查一座叫寒山寺的村庄,他和一个小伙子并排走着,小伙子用脚踢开一家农舍的门,机枪迎面朝他射来,这名小伙子身上挨了8颗子弹。里德火了,下令见什么就杀什么,甚至畜生也不放过。可怜的驴,毛驴犯了什么罪?居延的毛驴像儿童一样,脖颈上也挂着护身符。当里德他们火烧麦田时,一个新兵心里可不是滋味了,因为他也是农村人。过去在乡村的生活,能回忆起来的都是美好的事,不仅仅是童年。这个新兵想起自己躺在风铃花和野菊花丛里,想起自己怎样在篝火边烤麦穗,边烤边吃……天太热了,农舍的铁皮房盖好像都要晒爆了。麦田一下子就烧了起来,火势熊熊,到处散发出粮食的味道。火苗也把里德童年记忆中粮食的香气勾扬起来了。 居延的夜不是慢慢降临,而是突然砸落到人身上。白天转眼成了黑夜,就像你原本是个娃娃,一下子成了青头仔,这是战争的力量。下雨,你能看见雨点,可是没着地就消失了。里德通过卫星差转信号电视接收器观看万相台的有关相亲节目,他为人世间还有另一种生活感到满足,但那种生活已经打动不了里德的心…… 有时,梅丽尔想把见到的一切都写出来,写成诗。在军医院,有个没胳膊的人,他床上坐着一个没腿的人,在给母亲写信。有一个当地的小姑娘,她从一个万相台战士手里拿了一块糖。翌日早晨,她的双手被人剁掉了。梅丽尔想把发生的一切都写出来,不加任何议论。天在下雨,只写这样的事,天在下雨,不加任何议论,不管是好是坏,反正天在下雨…… 很久没有“房事”的里德烦闷时就会发呆思考:什么人需要这场战争呢?看来,士兵们是白白送了命,我也可能白白死掉。士兵像子弹,随时准备射击,上战场就是去杀人。别人可以被杀死,但我不能被杀死。可以杀死别的人,但杀不死我,我的头脑接受不了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可能性。 一个冷雨夜,里德营长与副营长克莱默一起带队执行任务,身高2米的克莱默到居延刚好3年,他最烦别人问他:“你为什么不去打篮球?”这回,是他第一次和里德共同率队执行任务。清晨,一个新兵的皮鞋后跟挂住拉杆,听到引信“砰”的一声。这个时候,新兵们都不会想到要趴下,不是赶紧匍匐在地上,而是惊异地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一眼,结果身上挨了几十个弹片。坦克被炸得像掀起盖子的罐头盒,滚杆、履带都被炸断了。驾驶员想从舱口出来,仅伸出两只手,就再也爬不动了,只能和坦克一起被火焰吞掉。回到兵营后,谁也不愿意睡在死人的床上,等新兵来了,老兵们就把他称作“接班人”,并说道:“你先睡在这儿,睡在这张床上,反正你没有见过他。”有的人抛下孩子,孩子成孤儿;有的人“走”了,好像是根本不曾来过人世间。 14 大有 砍树摸雀作事牢,是非口舌自然消,婚姻合伙不费力,若问走失未逃脱。 鹿门大学毕业的副营长克莱默在任务间歇与满脸愁容华发生的里德闲聊。 他说道:“人生最大的财富是健康,人生最大的幸福是知足,人生最大的敌人是自己,人生最大的失败是自大。乐观豁达的人,能把平凡的生活变得富有情趣,能把苦难的日子变得甜美珍贵,能把烦琐的事情变得简单可行。”里德对眼前的这个高个子刮目相看。 他继续道:“有两件事,一定是亏本的买卖:一是发脾气,哪怕你再有理,也难免会得罪人,失去机会;另外一种是冲动下做承诺,脑子一热,就给自己找了不少出力不讨好的麻烦。所以,在有情绪时管住嘴,是每个人必然要做的修炼。这个世界,看似周遭嘈杂,各色人等,泥沙俱下,本质上,还是你一个人的世界。你若澄澈,世界就干净;你若简单,世界就难以复杂;你不去苟且,世界就没有暧昧;你没有半推半就,世界就不会为你半黑半白。” “可我现在就是个笑话、失败者。”里德几乎是从喉咙里发出声音。克莱默看着眼前满脸胡茬的营长,沉思了一会说:“用一颗美好之心,看世界风景;用一颗快乐之心,对生活琐碎;用一颗感恩之心,感谢经历给我们的成长;用一颗宽阔之心,包容人事对我们的伤害;用一颗平常之心,看待人生的得失成败。” “克莱默,我在居延这些年得罪的人不少……” “里德,别怕得罪人,有原则的人谁都敬他三分。时代不同了,老好人不吃香了。有脾气,也是一份真性情。把嘴边的话咽回去,纵然是成熟,但把该说的话说出来,才是一种担当。你厌恶一些人,你看不惯一些事情,你都不必去叫嚣、去反抗、去诋毁,你只要选择与其隔断联系就好了。就像大海行船,我们无须知晓每一处暗礁,只要望着灯塔、朝向目标往更深处行驶,不与其遭遇就好了。” “克莱默,我这个高中毕业的人很不快乐,很郁闷!你知道吗?战争扭曲人性!” “里德,一段路,走了很久,依然看不到希望,那就改变方向;一件事,想了很久,依然纠结于心,那就选择放下;一些人,交了很久,却感觉不到真诚,那就选择离开;一种活法,坚持了很久,依然感觉不到快乐,那就选择改变。放下过去,让心归零。你背不下来的书,总有人能背下来,你做不出来的题,总有人能做出来,你愿意拖到明天的事,总有人今天努力做完,那么不好意思,你想去的大学也只能别人去了,你想过的人生也只能别人过了。世上三件事:一是自己的事,二是别人的事,三是老天爷的事。烦恼来自忘了自己的事,爱管别人的事,担心老天爷的事。要开心很简单:做好自己的事,不管别人的事,别想老天爷的事。” “克莱默,话是这么说,可我怎么做得到?” “千般哲理,一个‘放’字。运用得好,就会使复杂的生活回归简单,纷乱的思绪回归明晰,浮躁的心境回归淡然。放,作为生存之态,是画龙后的点睛,是深刻后的平和。一个人越是有许多事能够放得下,他就越富有。提得起常被人称道,放得下则更令人赞叹。”里德若有所悟,他自语:“反正烦恼是一天,快乐也是一天,何不选择快乐?!”打那以后,里德是:驱怪------打起精神来。 说来也怪,里德重振精神后,梅丽尔跟着也开朗起来,家庭气氛不再压抑,有时夫妻俩还互相打趣开玩笑。 爱爱过后,里德对老婆说:“我和你,要做多肉和绿萝,保有顽强的生命力!”梅丽尔开始学习如何更好操持家务,学习做上海生煎包、叉烧包、包谷粑、桐子叶粑粑、粽子。 里德再次提起兴趣,带兵去打仗。他想通了,决定在扭曲中快乐生活、感受人趣。 他们的营队到了东山, “好兄弟,从万相台来?想找个姑娘吗?姑娘水灵灵的,像水蜜桃。”当地 “马夫”引诱官兵找私娼。副营长克莱默笑着说:“谢谢,好兄弟,不想去。我急着回家,去见老婆。我需要的是飞机票。” “飞机票,好办,没问题。来点好处,有筠连红茶吗?” “可以弄到。”东山任务之后,克莱默退伍回国,走之前,他把自己的同学、军需供应处副处长康纳德介绍给了里德。 克莱默还没到海关时,他已经花掉了一千多块钱,还送出了筠连红茶和五粮液。 排队时,有人教克莱默:“何必排队呢?公务护照里夹上800元,过一天就能到家。”他心里有数了:“小姐,我回万相台。” “没票。你看看显示牌。”他在公务护照里夹了8张百元钞票。 “美女,我回万相台。” “等一下,让我查一查。您来得正是时候,恰好有个人退了张票……”克莱默到了家,在家人身边,感觉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头几天只能看见人,只能摸到他们,似乎却听不清他们的声音。他用手爱抚自己孩子的脑袋,有种异样的感觉。 他觉得:不管战争与和平,不管自由与禁锢,不管爱与恨,不管人世间的疯魔与逍遥,不管人的感受怎样? 开普勒36b行星照转…… 15 谦 天赐贫人一封金,不争不抢两平分,彼此分得金到手,一切谋望皆遂心。送走克莱默后,里德和康纳德一来二往,俩人趣味相投,很快成为朋友。混熟后,里德才知晓康纳德是总统儿子墨菲那条线的人,墨菲现任军需供应处处长,几个月前,当总统的老爸有意放儿子到基层历练镀金。而当初康纳德是在国内玩网游时和墨菲成了网友。不久,康纳德提议合伙做走私军火生意,里德正一心想着“财神爷打灯笼------找钱”,他正巴不得。墨菲、康纳德、里德按532分成。里德只见过墨菲一面,还是康纳德引荐的。现在,康纳德负责发货、里德出货,上边有墨菲“罩着”,风生水起,不到三个月做成两笔生意,找了大钱!在居延,每个人都为自己活命在操心!为自己活命!几个月后,里德是财神爷进门------富起来了。 闲暇之余,康纳德常到里德的杏花村别墅,边喝着伏特加酒,边和里德聊天,他回忆道:“当年我和几个士兵坐在一起,一个老头赶着一头毛驴从下边经过。他们架起火箭筒,‘哗啦’一声!老头完了,毛驴也完了。我大喊:‘兄弟们,你们怎么啦,疯了?老头和毛驴走路,碍你们什么事?’他们说:‘昨天也有一个老头赶着毛驴走路,有个新兵从他们身旁经过,老汉和毛驴走了过去,突然回身射杀了这名新兵。’我告诉他们:‘也许那是另外一个老头,另外一头毛驴。’里德,你知道吗?不能让人流第一次血,因为你会不停地枪杀‘昨天那个老头’和‘昨天那头毛驴’!现在,我已弄清所谓的是非------活着即是,死了即非!” “没错,康纳德,很多人都是这样!”喝着52度五粮液的里德咂了口酒说道,他砸吧砸吧嘴唇。康纳德继续:“里德,你知道吗?妈妈生我的时候,受了三天两夜的罪。当知道生的是儿子,她的疼痛也就消失了,总算没白受罪。从那天起,妈妈最担心的人就是我,因为她没有别的人了。我父亲在我出生前三个月就战死沙场了,连尸体也没找到!我们住简易宿舍,屋子里放着我的一张床,一辆儿童车,还有两把椅子。妈妈在万相台国有铁路集团公司第八局有限公司当扳道工,月工资70元。妈妈从产院回来的翌日就上了夜班。她总是推着婴儿车去上班,带上电炉,把我喂饱,我在睡觉,妈妈在迎送火车。等我稍稍长大,她就把我一个人留在家中,把我的小脚和床拴在一起,自己去上班。后来,我考入军事学院,妈妈来学校看望我,我亲了她一下就跑了,妈妈当时甚至感到委屈。过了一会儿,我进了屋,笑着说:‘姑娘们马上来了。’妈妈问:‘什么姑娘们?’我之前是跑到女同学那儿去炫耀,说我妈妈来了,我让她们也来看看我有一个怎样的妈妈。” 这时,里德给康纳德续满杯里的酒,康纳德聊得兴起:“过年回到家,我脱下衣服,赶快进厨房,看看妈妈做的肉饼。妈妈抬起头来,我站在她面前,我手里拿着11枝粉红色的康乃馨。妈妈惊喜地问:‘现在天寒地冻,你从什么地方弄来的呀?’为了不让鲜花受冻,我用布裹住,装在图纸筒里。从来没有人给妈妈送过鲜花。夏天,我去了国家建筑工程总公司横塘分局有限公司工作。恰好在妈妈生日前一天,我赶回家了。吃过生日蛋糕,我说:‘妈妈,空降兵部队在招兵。不过他们说我不会被录取,因为我身高力大,会弄断他们的伞索。空降兵们戴的贝雷帽可真漂亮。’不过,我还是被分配到居延空降兵师了。举行入伍宣誓时,很多家长都参加了,妈妈来了。我挺着胸膛,再不为自己的身高而难为情了。我听见有人在问:‘康纳德的母亲在场吗?大娘,请您过去祝贺您的儿子吧!’妈妈走了过来,想用亲吻祝福我,可是,我身高一米九五,她怎么也够不到我。接兵连长下令:‘康纳德,弯下身去,让妈妈吻吻你。’我们亲吻,这时有个记者给我们娘俩拍了一张照片。这是我唯一一张穿军装的照片,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穿着军装照相。” 康纳德看着正托着腮帮子、认真倾听的里德,边续酒边续道:“宣誓以后,给了我两个小时的假,我们就到玉壶公园去了。在国内集训时,进行四十公里急行军,没有46码的皮靴,我只能穿一双44码的。”说到这里,康纳德突然问里德:“我们跑步时,还背着装满沙子的背囊。你猜我得了第几?”“穿着这么一双皮靴,还不得倒数第一?”“不对,里德,我是正数第一。我跑步时,脱掉了皮靴,而且没像别人那样把沙子撒掉。”里德吹了一声口哨。 “里德,至今我还记得,临行前,妈妈想为我做件意外的事,她说:‘好儿子,咱们到川菜馆吃顿饭好不好?咱们母子还从来没下过馆子。’当时我说:‘妈妈,还不如给我买两斤大白兔奶糖!’我们跑步时,所有人穿的都是同样的横条背心。我们排着队上厕所,排着队出操,排着队进食堂。不管是在居延、还是在国内,好像走到哪儿都要排长长的队。我们不许单独活动,因为当其中一个新兵听说要派他去居延时,在厕所里上了吊,还有三个人割了手腕桡动脉。我们被看管起来了。开往居延的运兵列车缓缓启动,送行的父母中只有我妈妈一个人没哭……” 这时,屋外风雨大作,突然,交响乐《烈火战车》的铃声响起,康纳德手机来电,他慢吞吞接起来……是克莱默老婆打来的,说克莱默回国后不久就被国安局逮捕,说他是鹿门间谍,7天后,她收到克莱默自杀身亡的通知......里德和康纳德沉默良久后,两人细说到心坎里,喝到了熏醉,他俩斜躺在沙发上,听到广播里正在播放《伟大的弗莱普为我来送行》,康纳德嘟哝:“G调2/4拍......” 16 豫 太公插下杏黄旗,收妖为徒归西岐,自此青龙得了位,一旦谋望百事宜。有钱能使鬼推磨,里德走私军火有了钱,他重金贿赂部队领导艾利克,领导有意先把他调离优素福旅长管辖的部队,再安排他带队执行一个任务,艾利克告诉他回来后想办法因功擢升上校团长!里德带队到了缑山脚下,路旁站着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姑娘,她的一条胳膊被打断了,像被弄坏了的布娃娃。她的两只眼睛像两个油橄榄,直勾勾地盯着里德。里德从汽车上跳下来,想把她抱到卫生员那里去。她吓坏了,像一只发了疯的小动物,从他身边跳开,同时大喊大叫,她一边跑一边叫,小胳膊摆来摆去,看样子马上就要掉下来。里德也在跑、也在喊,追上她、抱住她、安抚她。她咬里德,挠他,她全身在颤抖。她好像是被一只野兽,而不是被人抓住了。此刻,里德的脑子里闪现出一个念头,如同晴天霹雳,这是让他大为震惊的念头------她不相信里德是想救她,她以为里德要杀死她!这时,小女孩已挣脱里德,疯狂地跑了…… 头几公里有些老兵坐在装甲车上,缑山的道路尘土飞扬,像雪一般,容易辨别足迹,鸟儿落下也会留下爪印。倘若昨天坦克经过此处,就要特别小心,坦克履带留下的痕迹里可能埋了地雷。士兵们围着一个死寂的村子打转,村里已经没有人,只剩下一片焦土,绝好的掩体。过了村庄,老兵们从装甲车上爬下来。军犬在前边跑,东钻西窜,工兵手持探雷器尾随军犬前进,他们一边走一边触探地层。这时,全靠个人的直觉、经验和敏感度了。这边有一根折断的树枝,那边地上扔着一块铁片,昨天还没有,那边有块石头……老兵们也为自己留下了标记,免得踩上地雷。 一块铁片,又一块,还有一个螺栓,好像是被随手扔在尘土中,其实底下埋着电池,反坦克地雷感受不到人走路的动静,只有压力达到三百公斤时才起作用。“轰……”第一次爆炸后,坦克上只剩下一个士兵,他当时坐在炮筒旁,炮塔起了保护作用,坦克里的人都被炸死了。他马上摸了摸自己,检查一下脑袋是否在原处,胳膊大腿是否在原处,全在原处,继续前进。“轰……”前边又是一次爆炸,一辆轻便装甲牵引车撞在威力巨大的“渭川地雷”上了,牵引车炸成了两半,地上炸出来的坑有三米多宽、一人多深。牵引车是给火箭炮运炮弹的,装载量约有150颗。部分炮弹落在路边和草丛里,散成扇面的样子,车上有四个士兵和一个中尉。里德和那位中尉之前在一起度过了几个夜晚,一起吸烟、聊天。他们5人一个完整的也没剩下。士兵们一边走,一边收集尸块,有的脑袋上沾满尘土,干瘪得就像是没有骨头,收集了7箱子,分开装着,以便给每个人的家里都能分别运送回去一些。 战场上有一条糟糕的规律:出征前拍过照的准被打死,出征前刮了脸的也会被打死。凡是有黑眼珠,到居延来想表现一下气概的人,会率先送命。已经牺牲的牵引车里的那位中尉,他就是黑眼珠。里德的经验是作战时躺在哪儿,就得在哪儿拉屎撒尿,宁可在自己的屎堆里待着,也不在地雷上“开花”。缑山围剿战打响后,里德嘴里叼着雪茄,坐在死人身上,打开一听焖肉罐头。一会,开始炮火轰击,电线杆子炸得满天乱飞,居延当地的游击队员们真想变成蚯蚓钻进地下去,游击队用的是马克沁机关枪、毒刺式导弹、鹿门无坐力炮。里德派出坦克、一组工兵,带着扫雷工具,用于搜索地雷的军犬和三辆步兵战车作为战斗掩护体。军犬帮了大忙,它们和人一样,有的聪明,有的傻,有的有直觉,有的没有。哨兵能睡着,军犬却不会打瞌睡。 军犬距离地雷几步远,就能嗅探出来。它们把鼻子贴在地上,尾巴翘得像根烟囱------禁止靠近!有各种各样的地雷陷阱,最可怕的是自制的地雷,它们不重样,无法掌握它们的规律。工兵前方摆着一个生锈的茶壶,炸弹就在里面。炸弹在收音机里,在钟表里,在罐头盒里。有的士兵不和工兵一起走,成了“送命鬼”。大路上埋着地雷,山路上埋着地雷,房子里埋着地雷。工兵们在一个小小的战壕里踩来踩去,这里已经爆炸过一次,他们已经四处搜寻了。一个工兵从上边跳下去,“轰隆……”一声,他还没有昏过去,望了望天空,天空晴朗。爆炸时,工兵的第一个反应是看看天空,检查自己的眼睛是否完整。自动步枪的枪托上总是绑着止血带,军医用这个止血带给这名工兵包扎,包扎在膝盖以上的部位。这个工兵早就知道,止血带包扎在什么地方,将来就要从那个部分以上3至5厘米处截肢。 两个多小时后,战斗结束,押来的居延俘虏枯瘦如柴、疲惫不堪,长着一双农民的大手。里德得胜班师返回,率队经过遗弃的村庄时,烟火还在缭绕,可以闻到食物的气味、肉被烧焦的味道。一只骆驼在行走,拖着自己的肠子,好像它在为自己的驼峰松绑。有个老兵端起枪来就朝骆驼射击,随便打着玩,也许是为了取乐,也许是一时犯浑。 领导有意安排的庆功宴会上,艾利克出席了,有个姑娘向里德提问:“请您讲一讲,在居延部队中的罗曼蒂克。”“您亲手杀过人吗?”姑娘们特别爱提一些血淋淋的问题。里德早已听腻了这些问题,不过,他还得装着满脸笑容。翌日,里德接到通知,组织谈话,他升任上校团长。梅丽尔也就地恢复了院长职务,万里子的“后台”垮了,她被调离了白帝城战地医院。里德的三个孩子在万相台国家科学院本科毕业后继续考研在鹿门大学深造,现在全部进入了鹿门太阳能芯片博士站工作。里德现在是人财两发,财神爷戴乌纱帽------财也有、权也有。 17 随 泥里步踏这几年,推车靠崖在眼前,目下就该再使力,扒上崖去发财源。天苍苍、地茫茫,雾幕遮前方,里德走私押运墨菲特批的一车军火,行进在广阔的原野,到处布满地雷,里德之前绘制了记录图:有多少地雷,分成多少行,可以据此发现地雷的标记。可是这个记录图弄丢了,记录图上边有标记------树,可是那一棵棵树已经被烧毁了。标记是石头,可是那一堆堆石头已经被炸飞了。里德的几个心腹手下谁也不去看,谁也不去检查,害怕让自己人埋的地雷给炸死了。里德花钱雇了一群当地的孩子在前面的雷区奔跑,谁也不知道哪儿有地雷?里德这是裁缝不带尺子------存心不良(量)……. 现在,梅丽尔把医院里的事更多地交给副职、助手、下边的人去做,她只管财务和人事。更多的时间,她协助里德,夫唱妇随,用心经营好自个的家。现今,夫妻俩在居延的日子是灿烂的朝霞------红红火火。有时,她会整天坐在镜子前,张着嘴,伸着舌头,她怕传染肠伤寒,每天早晨要对着镜子看一看,一旦得了肠伤寒,舌头上就会出现牙齿划的痕迹。有时,她会整天拿着微生物试管,每句话都离不开肠伤寒、副伤寒、肝炎。梅丽尔知道,伤员不是马上就能被送到军医院的,有的人要过6到12个小时,有的人在山里,在沙漠里,要过两天两夜才能送进军医院,那时候伤口已经化脓,长了细菌,也就是所谓的伤口感染。有的伤员还处在复苏状态中,可是,梅丽尔发现他们已经感染了肠伤寒。 梅丽尔熟悉了他们死的时候不声不响,有一次,梅丽尔见到一位军官哭了,她来到军官面前,问他:“您好,您哪儿不舒服?哪儿疼?”那位军官哭着说:“救救我吧,我应当活下去!我有心爱的妻子和女儿,我应当回去……”他本来也会默默地死去,但他哭了。梅丽尔有时不敢进停尸房,送到那里的尸体------肉和泥土搅拌在一起。护士们的床下也是肉,她们把煎锅摆在桌子上。 现在,梅丽尔和任何人谈话都称呼“您”、习惯说“您好”。她知道医生们都过着半饥半饱的生活,只能吃到土豆泥、冻肉------这些都是为战争准备的,吃起来像嚼木柴。一次,梅丽尔从医院厨房拿了3个鸡蛋,用餐巾纸包了起来,这时,有人用滑轮车推着一个小伙子从她身边经过,准备把他送回万相台。他身上盖着一条床单,床单下边是什么样的,梅丽尔看不见,只见一个漂亮的头颅在白色枕头上摇摆。他睁开眼睛望着她挤出一声:“我饿。”当时正是吃午饭的时候,饭盒还没有送来,可是已经准备把他送上飞机了。他什么时候能飞回国,什么时候能吃上饭?不得而知。 “您好,给您。”梅丽尔把那3个鸡蛋给了他,转身走了。她没有问他是否有手,是否有脚?她把鸡蛋放在他的枕头上,没有替他剥皮,也没有喂他。“万一他没有手怎么办?”梅丽尔心想,她不敢在街上讲话,她回到家了,她不敢听音乐。她恨不得把房间门一关,只留下自己和电视机。这时,电视剧正播放着------男主正在说:“如果一个外国人有机会来到居延,又能健康地、没有伤残地、肩膀上扛着脑袋离开这里,那么他将会受到苍天的特殊保护……” 梅丽尔本来性情温柔,现在却发现自己变成一个咄咄逼人、残忍无情的生物了。她准备让一些十七八岁的新兵出院,可他们躲藏到军医院的顶层阁楼里、地下室里,护士们到处找他们,把他们拖拽出来。老兵在转运站教年轻的士兵应当给谁一瓶伏特加酒,以便能被分配到好的工作岗位上去。当天下班途中,梅丽尔在街上遇见一个呆傻的女人,疯疯癫癫的。她常常出现在医院邻近的兵营驻地,有时在集市上,有时在商店里。人们说,她年轻时被人强奸了,从那以后,她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认识了。翌日,梅丽尔在一个被撵出院的新兵伤员落下的腰包里发现有几封信。她拆开第一封,妈妈写给儿子的信------你长得娇小,像个女孩,白净清秀。我怀了八个月就生了你,早产。我们这代人生不出健康的婴儿,我们是在战争中长大的,轰炸、射击、饥饿。儿子你总是和小姑娘们在一起玩游戏,小姑娘们欢迎你,你不打架,你爱猫,还给猫系蝴蝶结…… 儿子,前些天出现了各种传言,说居延是血流成河的战场,像屠宰场,这事只有很少人知道。我们在电视机里看到的,是万相台军人与居延士兵称兄道弟,我们的装甲输送车上撒满了鲜花,农民在亲吻分给他们长期使用的土地,报上也刊出了“圣战者”的照片…… 我的同事,她带了很多钱,去找领导,为了拯救自己的儿子。如果不派她的儿子,也会派别人去,可别人也有母亲啊!回来上班时,她心满意足,她单独向我介绍了自己的经验:“不要当天真的白痴……”我一下就哭了,我捶胸顿足:“为什么我没有给他们跪下?为什么不央求他们?我应当把自己的耳环摘下来送给他们……” 第二封信,儿子写给妈妈的------我念了9年书以后考上了职业中专学校。等到我服完兵役之后,还可以再考大学。我想当个林业干部,在树林里总是欢天喜地。我听声音就可以判断出是什么鸟在叫,我知道什么花长在什么地方。我热爱大自然,甚至热爱到不许别人铲除院里的草。我喜欢林业干部的制服、制帽,老妈,它们多像军装…… 妈,您的来信,我收到了,您寄来的邮包和放在邮包里的100元也收到了。我用这些钱在小卖部吃了好几顿,还买了一些枫糖、鸡蛋糕。我现在干的是抹灰和砌砖的活儿,长官把我当建筑工了,让我们给他建造私人别墅、私人车库、酒吧,只要不派我到更远的地方去、不上战场就行…… 第三封信,也是儿子写给妈妈的------妈妈,我被编入了空降兵突击营,马上要飞往白帝城,这对我自己来说也是出乎意料的事。您放心好了,这边风景美丽,太平无事。花很多,鸟儿在啼鸣,鱼也很多,真是天堂而不是战场…… 后来,梅丽尔听说,写信的这个新兵,出院后不到一个月就阵亡了,过了十多天,他被运回国交给了他的妈妈。 18 蛊 人间万象如推磨,顺当为福反为祸,心中有益且迟迟,凡事尽从忙处错。因为沿途查得越来越严,所以,里德计划用转运官兵遗体的棺材偷运军火,转运途中,里德和他的一个叫牛渚的心腹边走边聊。里德说:“牛渚,聊聊你的过去吧!”“好的,团长。我在无线电技术学院已经上了二年级,可是我的心向往音乐,爱读有关艺术的书,对于我来说,那是一个更容易亲近的世界。突然,我接到了军委会通知。我是个意志薄弱的人,我不想干预自己的命运,即使干预了也会失败,听天由命吧,责任不在我。当然,我对参军一事准备不够。到了居延,我才明白,我就是奴隶,但不止我一个。而以前,我以为,我是一个独立的人。当初,首长没有当面直说,但一听就明白,要派我到居延,我没有干预我的命运。他们把我和其他新兵排列在练兵场上,宣读了命令,说我们是国际主义军人。我安安静静地接受了一切,你总不会说:‘我怕,我不想去!’我们是去履行国际主义义务,长官说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这时,转运车剧烈颠簸了几下,里德坐稳后示意牛渚继续,“在居延军需转运站,老兵把一切值钱的东西都要走了------皮靴、海魂衫、贝雷帽……检阅时,我穿的衬衫也被抢走了,老兵用那些东西去和居延人换麻醉剂。几个老兵走过来问我:‘你的行囊呢?’他们翻找了一遍,看中什么就拿走什么,然后放我走。连里把大家的制服都给收了,给我们换上旧的。老兵把我们叫到军需仓库里教育道:‘你们在这儿何必穿新军装?我们准备回国了……’我往家写信,说居延的天气真美呀,吃得好,月亮又圆又亮……第一次进村时,连长教我们如何对待当地村民,他说:‘所有居延人,不分年龄,都是匪徒,明白了吗?其余的,我会教给你们。”我们在路上遇见一个老头,一声令下:‘停车,大家瞧着!’连长走到老头面前,扯掉了他的缠头,在胡子上摸索了一下说:走吧走吧,老杂种。” 此刻,里德回想起自己当新兵时的样子,牛渚越说越起劲,好像很久没说过话了,“在村子里,我们把焖肉罐头扔给孩子们,他们以为我们扔的是手榴弹,吓得撒腿就跑。我作为瞄准操纵手,对着瞄准镜,非常细心地观察,出现了一个白色缠头的居延人,我对坐在机关炮后的战友喊道:‘我看见一个白色缠头的,怎么办?’‘射击。’‘随随便便就射击?’‘你还要想一会儿?你发现的白色缠头,你把他当作雪堆射击就行了。瞧,你的雪堆在奔跑,你的雪堆还有自动步枪。’我们从装甲输送车上跳下来,用自动步枪射击。我总想吃东西,总想睡觉,总有一个愿望,一切快快结束。我们坐在炽热的装甲车上,呼吸呛人的滚热的沙土,子弹在头上呼啸,可是我们照样睡觉。” 这时,里德插话:“对于我们来说,居延人不是人,而我们对于他们来说同样如此。彼此不能把对方看成是人,看成是人,就下不了手。我们包围了‘匪徒’的村庄,围了一天一夜或两天两夜,天热、疲劳,我们如同野兽,我们变得比居延‘匪徒’更心狠。他们在此地毕竟是自己人,他们在这儿的村庄里土生土长。他们的生活不像我们的生活,不为我们所理解。我们开枪、扔手榴弹,不费吹灰之力!” 说完他叫牛渚继续,“有一次,我们返回营地的途中,8个弟兄挂了彩,3个被震伤。沿路的村庄都没有人影,有的进了山,有的躲在自己的土屋里。突然窜出一个居延老妈子,她一边哭一边叫,挥着拳头冲向装甲输送车。她的儿子被打死了,她在诅咒我们,她的举动只能唤起大家的一种念头,就是送她上西天。她叫唤什么?干吗挥舞拳头?吓唬谁呀?我们本来可以把她打死,可是没有。我们从大道上把她推开,推到一旁,开车扬长而去。我们只知道打仗,我们过的是和居延人相隔绝的士兵生活,我们不许他们进入部队驻地周围50米。我们知道他们在杀我们,可是大家都非常想活下去。我想,我可以挂彩,甚至想挂个轻彩,那时就可以躺上几天,睡个好觉,但谁也不想死。有3个官兵走进一家小店,把小铺的全家人都给打死了,把东西也给抢走了。开始调查此事时,他们先是否认:‘那不是我们干的。’从死人身上取出的子弹是我们的,被拿给我们看,上边继续进行追查:‘是谁干的?’最后,纠出三个人来:一个上尉、一个少尉和一个士兵。我记得在搜查抢来的钱财时,我们有一种受侮辱的感觉:怎么能因为他们,因为几个被打死的居延人,来搜查我们?最后,召开了军事审判会,一个人被处决——那个士兵。大家都为他感到惋惜,他是因为胡来而丧了命,大家说那是胡来而不是犯罪。至于被打死的开小店的那一家人,似乎根本没有存在过。长官说我们是在执行任务,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里德若有所思地说:“人在战争中会发生某种变化,难道有人教过我们别杀人吗?参加过战争的人来到军官培训学校,来到我们营地,讲述他们怎样杀敌,他们的礼服上都别着勋章。我一次也没有听说过在战场上不许杀人。我知道,只有和平时期杀人才受到法律制裁,他们被叫做杀人犯。可是在战争时期,有另一种说法,说那是‘尽自己的天职’,是‘神圣的男子汉的事业’。总有人反反复复地对我们讲:‘你们是最优秀的、最可爱的人。’既然我们是最优秀的,我们何必还要自省呢?反正我们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牛渚打开话匣子:“您说的太对啦!在训练基地,从事特殊任务的侦察兵们讲,他们闯入一个小村庄,杀了所有人。我也想成为他们那样坚强的人,天不怕地不怕。我这个人有一些缺点:喜欢音乐,爱看书,但也想冲进村庄,把所有人都割断喉咙,然后,轻松愉快地硬充好汉,回国后大吹牛皮。可是,我也感受到失魂落魄的恐惧,不仅我在窥视深渊,深渊也在窥视我的灵魂!” 这时,里德他们的车行至西山,突然急刹车,一梭子弹射来,里德命令几个押车的心腹:“占据防御位置!”大家从车上跳下来,牛渚站了起来,一个手榴弹恰好投在他的附近,他直挺挺地从车上飞了出去,缓缓地降落,可是,其他同伴的躯体一块一块地落得比他的快,这一切都印在牛渚的脑海里,这才是可怕的!难道这样可以把自己的死亡过程记录下来?牛渚摔在地上,像乌贼似的躺在水沟里,他举起受伤的胳膊……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的伤不重。里德他们中了居延游击队的埋伏,整车的棺材里装满的军火被劫走,不过,游击队员没有掳走棺材,里德和牛渚幸存,押运队其他5人全部牺牲。不久,83岁的总统弗莱普接到匿名信,举报里德走私军火,调用部队士兵沿途押运,途中遇袭,5名士兵白白枉死掉。总统责成军委会成立专门工作组调查该事,调查期间,里德先停职反省,里德现在是王八钻灶坑------憋气又窝火。走私生意当然也不得不暂停了,墨菲和康纳德很是恼火,真个是火药碰火柴------好大的火气。好歹经过墨菲从中斡旋,军委会调查工作组组长一直拖着调查工作,既不深入,也不出结果,组长悄悄对墨菲说:“以时间换空间……”几个月后,军委会调查里德一事不了了之。 19 临 君王无道民倒悬,常想拨云见青天,幸逢明主施仁政,重又安居乐自然。天灾不如人祸,开普勒36b行星纪元1863年,万相台国总统弗莱普83岁,这是他执政的第33个年头,他听信身边奸人谗言,发动了“洗脑革命”运动,打击异己邪说和一大批拥有自由、和平、博爱、民主思想的本国知识分子,大力尊崇儒学。其目的是巩固自己的长期统治,“洗脑革命”延伸到了万相台军驻居延基地、里德的团部,里德和梅丽尔都向组织表示自己是坚定的拥护总统的“保皇派”…… 弗莱普执掌政权这几十年,视天下苍生为刍狗,贪婪暴虐,滥施刑罚,弄得民不聊生。特别是他为了控制思想,听从身边奸宵的建议,尽数查抄烧毁除了“四书五经“外的其他书,引起了万相台知识分子的强烈不满。当时有两个为弗莱普研制长生药的博士,两个人私下议论说:“总统为人,天性刚戾自用,因为征服了28国,建立了全球霸权,就以为自古以来的圣贤谁也比不上他。他高高在上,听不到批评之声,日益骄横。官员们为了讨好他,只能战战兢兢地说谎欺瞒、掩耳盗铃,尽干些‘皇帝新装’的事。总统还颁布法律,规定若长生之药不灵,制药人就要被处死。如今大家因为畏惧,谁也不敢指出总统之过,致使国家政事军务外交,无论大小皆取决于总统一人。他竟然还用秤来称量下属们的请示、报告,如果属下每天呈上的文书不足100斤,就不让休息。像这种贪权专断的人,我们不能为他研制长生药。”翌日,二人脚底抹油,跑了。 弗莱普听说此事后勃然大怒,又因为有人举报万相台的大学教授中有人妖言惑众,扰乱老百姓的思想。于是,弗莱普下令逮捕了一些散布“妖言”的教授、讲师、作家、诗人、歌手、演员、编导,并且严刑拷打,令其互相检举揭发,有590多人被牵连进来。弗莱普一声令下,这五百多号人遂被注射毒针而亡。 为了庆贺弗莱普执政33周年,他的身边工作人员撺掇筹备在总统府里大宴四方。有一个叫岳阳楼的博士后借给总统敬酒的机会称颂弗莱普说:“以前,万相台国弱小,亏得总统您神灵明圣,平定海内,放逐蛮夷,日月所照,莫不宾服。实行省市县乡村制,治国安邦、人民安居乐业。远胜过鹿门的新制。”不料,此人的话却引起了一个名叫黄鹤楼的知名教授不满。 黄鹤楼一向主张推崇各国学术思想交流,认为外国的东西也有好的,本国的东西也有不好的。当他听到这位博士后贬低外国新制时,奋然而起说:“鹿门等外邦传国两千多年,就是因为不断革故鼎新、实行新制。如今,总统您富有四海,如不实行新制改革以作呼应,倘若出现篡夺国家政权的人物,那将何以应付?刚才这位书呆子不向总统您指出这一点,反倒当面奉承,不是忠诚之举……” 黄鹤楼与岳阳楼并无过节,这场争论纯属观点之争,也有文人相轻的味道,本不应该产生什么实质的后果。不料,此时,女总理戴尔德丽却突然插了一杠子,使情况发生了质的变化。 戴尔德丽说:“各家总统治国各有其法,都搞得好好的。这是因为他们能根据大势,用不同的政策。如今总统创大业,建万世之功,愚腐的书呆子不明其理,黄鹤楼拿鹿门来举例,这值得去效法吗?以前诸国相争,大家都想招徕天下的读书人,现在天下已定,以法治国,老百姓致力农工商业,知识分子要学习法律,这才是正道。现在这些书呆子,不从当下出发,反而以外国的例子说现在的不是,蛊惑大众。我冒死劝总统:过去天下大乱,各执一词,才有诸国并起,都借着改革说事儿,花言巧语没有一句是有用的,大家都尊崇乱七八糟的学术、思想,而不是儒学的正统。如果总统统一天下,应该统一思想、尊崇儒学,进行“洗脑革命”。我请求:“如果不是我国撰写的历史书都烧了,除非是档案馆的职责,除四书五经,万相台境内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都让地方官员抄家、烧毁……” 戴尔德丽啰里啰嗦说了许多,中心内容只有一个,建议烧书,而且要以严厉的措施去执行。总统下令收缴民间图书,并将其藏在政府和主管教育官员之手,并没有将它们全烧了。“洗脑革命”,是弗莱普实行的巩固统治的政策措施,在思想上,主张“学而优则仕”和“君臣伦理”的儒家学说受到空前重视。从政治上和经济上进一步强化专制、集权,已成为统治者的迫切需要。儒家传统在万相台文化中居于绝对的统治地位。 “洗脑革命”运动重点整治的是:师异道,人异论,百家之言宗旨各不相同,使统治思想不一致,法制数变,百家无所适从。戴尔德丽建议:“各地官员在兴办教育时:凡是不在六艺之科、儒学之术的各家邪说,都要从学校教育体系中排除出去……”弗莱普对戴尔德丽非常赏识。“洗脑革命”运动开始以后,各级干部主要出自儒学人士,凡是做官的人都要懂得儒家的学说,用儒家的思想来解释法律。儒学,把政治伦理化,将统治者与服从者的政治关系染上宗法观念的温情色彩。这一理论运用于治道,则提出了仁政的主张,这是儒家有别于其他学派的又一重要表现。儒学,对万相台文化教育事业的发展和各民族共同心理素质的形成,产生了深远影响。 “洗脑革命”运动在万相台全国建立起神学化的儒学体系,虽然有别于出世而消极的宗教,却积极配合了统治阶级的政治需要,进而抬高了儒学的地位。“洗脑革命”是治民之术的需要、儒家地位的肯定,它,桎梏民族思维,使学术思想自由从此成为奢望,万相台民族为此付出了极其高昂的代价。“洗脑革命”运动促成的儒家法律思想,是建立在以家庭为本位,以伦理为中心,以等级为基础的法律制度和意识形态。主张“礼治“和“德治“,其实就是“人治”。儒家人治论的要旨在于:圣贤决定礼法,身正则令行,法先王,顺人情。儒家在礼与法的关系上强调礼治,在德与法的关系中强调德治,在人与法的关系中强调人治。它,独霸万相台。封建思想实质上就是儒家思想,它在现实社会中影响着万相台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生活,并及于法律等各个层面。当然,它也有精华,如百善孝为先,它倡导宽恕、团结…… 梅丽尔电话里听自己的大学恩师很激动地讲:儒文化也有糟粕,如教化群众勿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而统治阶层的精英则身体力行地见人说话;它诱导大众一忍再忍,放弃对自由、爱的追求,诱导人民崇拜偶像,儒文化的糟粕实质是“万岁”文化!它是扭曲人性的根源,是封建文化传统核心!每逢战乱,人们内心潜意识期盼的是看由哪一个遗传有封建传统的霸主横空出世,雄才大略、一统河山。腐朽、战乱、争夺、建立封建传统性质的家族王朝、腐朽、战乱、争夺、建立另一个封建传统的家族王朝……怪圈循环!自由、爱、和平的人类基因在开普勒36b行星上停滞发育。总之,儒文化的精华、糟粕一块基因遗传了。物极必反,没有了百家争鸣的局面,单一的思想模式,万马齐喑,造就的政治法律文化,那就是专制、极权、人治!人治,人走政换,一人绘个蓝图只能绘一段时间,多人先后在“一张纸”上绘过后,会是什么样? 开普勒36b行星纪元1873年,93岁的弗莱普病逝,“洗脑革命”运动历经10年结束,但儒家传统延续了下来,儒学,成为统治万相台人民的正统思想,深入骨髓,且基因遗传。其子墨菲继任大总统位,新总统实行仁政,百姓安居。 58岁的里德和牵着同龄的梅丽尔在杏花村海港码头散步,腥味的海风舔着脸,海鸥浅翔,梅丽尔满脸担忧地望着老公说:“亲爱的,电话里我听医科大学的恩师讲,他很关心祖国的发展,他爱自己的祖国。他还讲,人治和专制是一脉相承的,万相台要建立现代司法理念,而这种本土环境法律思想的人治化,讲人脉、讲人情、打招呼,与强调以制度、契约、规则来约束人们的行为的法治观是格格不入、水油不融的。恩师讲,儒家思想糟粕是万相台建立现代司法理念的最主要的思想障碍,儒家思想基因遗传,人们的法治观念先天不足……”里德轻轻捏着梅丽尔的手,脉脉望着老婆说:“亲爱的,不用杞人忧天,一切如常即平安,咱们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了......” 20 观 巧遇蓬花旱逢河,生意买卖利息多,婚姻自有人来助,出门永不受折磨。俗话说拔宅飞升、仙及鸡犬。墨菲当大总统后,不久,康纳德当上了军需处处长,里德胆子更大了,他俩合伙继续走私军火,正所谓:煤铺老板做生意------赚黑钱。三年下来,里德实现财务自由,生意从军火扩展到房地产,他一次性全款买下了住了多年的杏花村别墅。里德还在部队上遴选了一名叫尼克的22岁新兵,当自己的助手,打理生意、协助理财,尼克是万相台工商管理商学院的高材生。61岁的里德龙精虎猛,陆续又娶了三个年轻貌美的老婆------伊莉莎、婕西、露比,梅丽尔成了大太太、总管家。如今,开普勒36b行星上,人均寿命已达100岁,退休年龄为85岁。里德的三个孩子在鹿门先后结婚------儿子拉契特娶特蕾莎,卢克娶维尔玛,女儿宝拉嫁给朗尼根,三对新人婚姻幸福。 二太太伊莉莎之前是里德团里的卫生员,伊莉莎初见里德团长的当晚,两人聊天,里德就感觉她是一个特别的女孩,她告诉他:“这场战争就和此地的生活一样,完全不像我在书本中读到的。谢天谢地,好在我另有天地,它把那个世界给挡住了,那就是书的天地、音乐的天地,那个天地拯救了我。不是在国内,而是在居延,我开始弄清楚自己到过什么地方、发生过什么事。我总是一个人思考这些事,我不去‘军官俱乐部’。我不能想象自己回国休假探亲时,会到大学里去讲战争,讲怎样把我这个芳龄之人塑造成只想吃和睡的生物,而不是杀人犯。我瞧不起有的军官,当然,团长您除外。他们的俱乐部像部队,全是部队的那一套,他们不喜欢全身挂着金属的摇滚歌手。这正是我想摆脱,不想与之同流合污的生活。我们的社会相当残酷,过去我没有注意到……”当晚,里德邀请伊莉莎留宿,遭到断然拒绝,这反倒增添了团长对她的好感。 一个风雪交加之夜,在官兵们再三的央求下,23岁的伊莉莎在军医院里偷了一大堆非那西丁带回来。这种药是用来治疗精神失常的,每次服一到两片,可是有的官兵一下子吞了十多片,有人吞了二十几片。到了半夜,吞服了非那西丁的人到厨房去洗盘子、洗碗,其实盘子和碗都干干净净。另外一些人阴沉沉地坐在那里玩牌,还有一些人在枕头上拉屎撒尿,伊莉莎被吓跑了,她跑去把哨兵叫来……两个月后,倔倔的伊莉莎,还是被里德团长征服了…… 三太太婕西是独生女,之前是部队机要科女职员。当初,她妈妈请求上级领导:“婕西是我的独女,如果她出了事,我就活不下去。而且,她的思想准备不够,我看得出来,她的思想准备不够……”领导表示同情,说:“你找一下当地的军委会。如果他们能给我寄来一份正式公函,我就不派他到居延服役。”翌日上午9点,婕西妈妈就跑到军委会去了。军委会的一位干部坐在老板椅上,正与什么人通电话。婕西妈妈一直站着,他边通电话边问:“你有什么事?”她讲了来龙去脉,这时,电话铃又响了,他又拿起话筒,同时对她说:“什么公函我也不写。”她恳求他,下了跪,不断重复着:“婕西是我的独女啊……”这位干部坐在办公桌后边,甚至没有站起来。她临走时还在央求他:“请您记下我的姓名……”婕西妈妈还抱着一丝幻想:“或许他能审查一下我女儿的档案,考虑一下,会帮个忙,他又不是石头人。” 过了三个月,婕西参加机要保密速成训练班结业,翌日即开赴居延。到达居延的头几天,婕西觉得这个地方像天堂,她看到了橘子是怎么生长的,至于把地雷像橘子似的挂在树上,是她后来才知道的。天线钩住树枝,地雷就会爆。刚到几天,刮起了大风,都是烟雾弥漫,一片黑暗,成了盲人,什么也看不见。大风过后,送来的熬粥的锅里一半是沙子。几个小时后,太阳出来了,左右都是山,蛇钻进沙土时闪了一下,像鱼鳞在闪光。 当子弹在身边呼啸时,婕西还想象不出什么是死亡。沙地上躺着一个人,婕西呼唤他,她当时还没有明白过来,心中有个声音在提示她:“这就是死亡,死亡就是这个样子。”参军前,婕西喜欢和男友尼克去打猎。尼克参军到居延后,这对恋人就断了联系,再也没见面。她有过一个理想:服完兵役到武陵桃源去,在那儿当个女猎人,可是现在她内心起了变化。一个老兵打中了一只野雁,婕西看见了这只受伤的雁。她追了上去,老兵还在射击,她追上去是为了抓活的,22岁的婕西不想它被打死。正是那次追雁,她撞在了里德团长的怀里,里德看婕西第一眼,感觉看她的外表,谁也想不到她内心是什么样?里德用了15天把婕西追到手。当婕西再见到前男友尼克------里德的助手,是在自己和里德的婚礼上,婚后,瞅准一次没有旁人的机会,她问尼克当初为什么不联系她?尼克回答:“我不想让我深爱的人守寡……”他俩守口如瓶,里德一直都不知道他俩之前的关系。 而四太太露比,她之前是通讯员。当年带着自己的狗“琳达”到了居延。只要她喊一声“装死”,琳达就倒在地上。她喊“闭上眼睛”,它就用两只爪子捂住嘴脸。当21岁的露比情绪不佳的时候,当她痛苦难熬的时候,琳达就会依偎在她身边流泪。露比到了居延以后,头几天高兴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她从小就有病,她6岁就患了淋巴炎,部队不要弱不禁风的她。可她又觉得:这怎么能行?来了居延,却没有在部队里服过役?丢人,回去遭人嘲笑。宣传标语说:部队是生活的学校,能把你培养成战地之花。露比一次又一次打报告,请求留在居延。露比瞒着双亲,没有告诉他们自己在哪里服役。 露比只把军用信箱号码告诉了双亲,说她所在的是保密部队,不能说出城市的名称、地址。她探亲回家,拖着一个粉色的大行李箱爬上6楼,她住的这幢20年老楼没有电梯。妈妈像照顾孩子似的脱了她的大衣,浑身摸了一遍,“完整无缺,我的宝贝女儿。”表面上露比是完整无缺,可是心里黑洞洞的,在冒火。她看什么都不顺:明亮的太阳——不顺眼;愉快的歌曲——不顺耳;有人在欢笑——不顺心。她的房间里仍然摆着原来的那些书,原来的那些照片,原来的那台录音机,原来的那把吉他,可露比已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回家后的翌晨,阳关洒在露比的卧室窗台上,“轰轰轰……”一阵又一阵巨大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本想回家好好睡个懒觉的露比被吵醒,她眯着眼瞅了瞅梳妆桌上的电子钟------6:30,她爬起来推开纱窗,探头看了看楼下,清洁工正在拿着几百斤冲力的高压水枪冲洗街面,原来“轰轰轰......”的噪音是高压洗水车的柴油发动机发出来的,“考,这噪音起码有二百多分贝,虽然清洁了街面,但噪音却扰民啊,怎么会干这种蠢事?考。”露比边自语边关上窗户,然后“扑通”倒在床上,虽然噪音依然很大,但她还想睡。 几分钟后,一阵阵“磕磕磕……”的声音加入到一阵阵“轰轰轰......”之中,夹杂的噪音更大、更烦人。这下,露比的瞌睡完全被吵醒了,她爬起来推开窗子,看到楼下邻街有一辆挖掘机、一台钻机正在施工钻挖水泥路面、铺装80公分直径的下水管道。露比摇摇头说了声:“考……”她干脆出门到家附近的定水公园逛逛,她穿行于公园,总要回头窥望。午休补瞌睡,露比刚躺下,“冰粉、凉粉、凉糕……”一阵过后,“包谷粑、浑水粑、桐子叶粑粑......”又传来,原来是楼下推车摊贩的叫卖录音喇叭正在大音量地循环播放,露比的午觉也“黄”了。她起床到楼下的茶餐厅,服务生站在她的背后说:“请您点菜。”她几乎跳起来,想要拔腿跑开,有人站在她的背后,她就受不了。见到街上的二流子,她只有一个念头:“应当把他毙了。” 探亲假结束后,露比回到居延,她在军官交谊舞会上邂逅了里德团长,里德被娇嫩、青春、活力的露比吸引,他花了一个礼拜把她追到了手。一年之内娶了三个年轻貌美的娇妻,四位老婆共伺一夫,相处倒也相安无事,可见里德的组织、协调、沟通能力极强,现在的里德是九月的甘蔗------甜到心。 21 噬嗑 运拙如同身受饥,幸得送饭又送食,适口充腹心欢喜,忧愁从此渐消移。尼克回国休假归来后,里德开始放他独自负责随机押运走私军火,两个月内,尼克单独押运了三次,里德终于放心,一个月后,他派尼克执行第四次押运任务,这回目的地是大庾岭。尼克从军用直升机上观看居延,这是一个土地辽阔、风景美丽的国家,山峦、河流、旷野和万相台的一样。下边连绵的山峦上,开满了红色的罂粟花、其他尼克没见过的野花。尼克回忆起刚到居延时,两位老兵逼迫他在深夜挖坑,他挖好后,他们命令尼克:“跳到坑里!”他就听话地跳到坑里,他们就往坑里填土,直到没过尼克的脖子,他拼命扭动着脑袋,他们折磨了他一个晚上。早晨,他被里德团长巡查时发现,他被挖出来后,两天没有说过一句话,一个人一直发呆地坐着。几天后,里德都宣读了上级关于这次事件的处理通知…… 以前,尼克觉得自己在居延,有需要保卫的东西。回国休假一趟,他明白了,他不为人们所需要,不需要他所经历过的一切。那是多余的东西,不方便的东西。他也是多余的人,用起来不方便的人。尼克感到到处都像是生活的泥潭。国内的人们忙着赚钱,买别墅、汽车、股票,没人过问尼克需要什么?也不会有人问!尼克认为:捍卫自己的权利,也是一场战争。尼克清楚地知道,如果像自己一样的人数不是那么众多,不是有几十万,那么,就会被堵住嘴…… 直升机引擎轰鸣作响,尼克居然在睡觉,还能睡着。他梦见人的海洋,大家聚集在他家附近。他四处观望,感到拥挤,但不知为什么,站不起来。这时,他恍然大悟,自己是躺在棺材里,黑漆皮的木板棺材。梦中,尼克大嚷:“我是活人,我记得我是活人,为什么我却躺在棺材里?”大门打开了,战友们涌向大路,把尼克也抬到大路上去了。人一群又一群,他看到婕西混在人群中,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悲伤的样子。尼克再次嚷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在棺材里?”行进的队伍突然站住,尼克听到有人说:“把锤子递给我。”他听见棺盖“砰“的一声盖上了,锤子“叮叮当当……”敲了起来。有一颗钉子钉到尼克手背上,他忍着痛,用头、用膝盖撞棺盖,棺盖一下子掀开了,“咣当”掉在地上。人们在观望,他坐了起来,直起腰半坐着。他喊:“我疼,你们为什么要用钉子把我钉起来?我在里面喘不过气。”人们在哭,可是对着尼克一句话也不说,所有人都像是失语者。尼克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们说话,才能让他们听得见。他觉得自己在喊,可是嘴唇紧闭着,怎么也张不开……一会,他又躺进棺材里去了。尼克躺在里面想:“他们希望我死去,我也许真的已经死了,所以,应当默默无语。”这时,有人又在说:“把锤子递给我,在坟头上挂块牌子…… 尼克忽然惊醒,满头大汗,直升机驾驶员笑着逗他:“尼克,刚才你梦见什么啦?刚才你在叫喊嚷嚷什么?”“哦,是吗?没什么。”尼克回应。他觉得:战场上的士兵是从炼狱中走出来的,还有一些是从污水坑里爬出来的。的确,一个人的眼睛如果长在后脑勺上,他就不能往前走。他想要把一切都忘了,忘了。尼克不想做一个丧失理智的人,不想去干丧失理智的事。 三个月前尼克休假回国,有人问他:“你们在居延晒太阳、钓鱼,赚大钱吧?”尼克心想:“老百姓从何处才能知道真相呢?报纸上只字不提……”国内和居延的空气甚至都是别样的,尼克经常梦见这两种空气。他只习惯来往于人行道和沥青路上。他不会踏着羊肠小径去树林,现在,他还不敢独自在草地上行走。春天,尼克家门口是一片温柔的嫩草,可他一看见就害怕。 这时,直升机到达大庾岭,开始降落,刚停稳,螺旋桨还在转动,忽然从四面围过来一群居延的当地村民,飞行员立刻呼叫指挥中心增援。村民们扑上来,用木杈把飞行员给活活捅死了,尼克端起枪对准汹汹人群…… 伤员尼克是用直升机运来的,一听到直升机的隆隆声,梅丽尔带着护士就赶紧跑过去。温度表上的水银柱停在四十摄氏刻度上,手术室里热得喘不过气来。外科医生站在暴露的伤口前,护士勉强来得及用餐巾纸给他们擦汗。没穿隔离服的医务人员把滴管穿过面罩,让他们喝水。血浆不够用,叫来一位士兵,他当即躺在手术台上献血。两位外科医生,两张手术台,这会,只有一个台上护士给内科医生当助手。大伙对消毒一窍不通,梅丽尔在两张手术台之间忙来忙去。一个台上的电灯突然灭了,有人用消过毒的手套把灯泡拧了下来…… 梅丽尔在手术台前一站就是一昼夜,到处都是血,药棉不够用了。手术台上的尼克是从大庾岭的一个村庄被抬到医院来的,除了他一个人以外,其他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当时,尼克端起机枪扫射一通后,打死了几十个村民,可几百个村民又围拢过来,石头如雨点砸向尼克,他当场被砸昏过去,幸好指挥中心调度大庾岭附近驻地的直升机部队及时赶到救援,要不然,尼克就会被村民砸成一坨肉酱。救援部队清理现场时,发现了机舱内大量整箱整箱的军火器械,并报告了指挥中心…… 护士们从飞行员那儿要来降落伞的吊绳,从里面抽出线来,然后进行消毒,医院就用这些线缝伤口。每天夜里,白帝城战地医院里的人都在卷棉球、洗涤和烘干纱布巾,大家像一家人。尼克刚能开口说话,就有两个干部模样的人开始问询他有关里德动用直升机走私军火的事,他被转到了单人病房,他还没伤愈,笔录材料就做了厚厚一叠,尼克住院期间,严禁任何人探望他,一直有穿黑衣的人全天候轮流值班看守着尼克,连院长梅丽尔也见不着他,护士给他输液,进出全都要检查,看是否有夹带纸条或其他东西?尼克即将出院前,被转移秘密羁押,没日没夜地被提审,他熬着。里德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派人四处打听,就是不知尼克人在何处?7天后,尼克崩溃了,他供出了里德、有关走私军火的黑幕。翌日,里德被拘,他家里被搜查个底朝天,当天,尼克被释放。出来的当晚,梅丽尔瞧见尼克到别墅大院来找三太太婕西,真是瓜藤绕到豆棚上------纠缠不清…… 22 贲 钟鼓乐之大吉庆,感者逢之喜临头。俗话说千防万防、家贼难防。里德做梦也没想到,尼克从国内休假回来后,写匿名信给万相台的女总理戴尔德丽,详细地举报了里德及其走私军火的内幕,总理批示四个字:一查到底!军委会领导接到总理批示,正在研究如何办理?此刻,就接到指挥中心报告尼克遇袭、在直升机上发现大量不明来历的军火器械一事。上边避开军需处处长康纳德,部署了秘密纠查任务。打死里德也不会相信------写信给总理后,尼克觉得“辣度”不够,他又通过线人“放风”给直升机降落目的地------大庾岭的村民,上演了一出“苦肉计”…… 扩建的白帝城战地医院大楼里有卫生间,而那个离门诊不远的、单独的厕所,则是供外来的、路过的人应急用的,医院建得比较偏,在一个小山包上,而那个厕所,在距离小山包顶部稍下一点的位置。也就是说,从医院出来后,要去那个厕所,需要下一段距离比较长的楼梯。后来,医院砌了围墙,把厕所和整个医院都围了起来,这样,门诊部前的篮球场就两个出口,一个就是通往这个厕所,而旁边的另一个出口不远,就是医院的停尸房了。 夏天,黑得晚,尼克和几个战友在医院的篮球场打球,他们的驻扎营地就在附近。打到快8点了才结束,其他人都先走了,尼克肚子痛,就想先上个厕所,因为那个厕所就在球场旁边,他就去了。进去后,那屋顶还是用瓦铺的,时间久了,还破了个大窟窿,旁边树木的落叶,从那窟窿里,掉进了厕所里,满地都是,而里面的灯泡,早就没了踪影,仅有的光线,就是从顶上那个窟窿里射进来的。尼克还稍微看了看,选了一个相对来说较干净的蹲位进去了。他当时感觉那厕所,好像很久没人去过了。可想而知,自从医院砌了围墙后,外面的人确实也来得少了。他当时也没别的想法,天也开始变暗了,就在他准备起身的时候,突然听见似乎有人轻哼了一声,尼克抬了下头。突然,他看见在距离他有三四米的蹲位里,缓缓站起一个背影,动作很慢,像是想蹲下,又像是起身准备走出来,尼克是在离门稍微近的那个蹲位,那个背影则是在最后的那个蹲位,每一个蹲位之间的挡板,只有一米多的高度。 尼克就想,干脆等那人走出去了,他再起来穿好裤子。可等了好久,那边却没了动静,他越想越觉得奇怪,因为他刚才看过了的,里面貌似没人,他进去后,也再没人进去过了。他忽然又想起,厕所旁边那条路就通往停尸房,当时,尼克只觉得汗毛都立起来了,他几乎是大气都不敢出。后来,又等了一会,发现那边还是没声音,他硬着头皮,匆匆站起来、提上裤子就往外面跑。尼克一口气跑上了那长长的楼梯后,就站在那里等了好半天,他想证实一下,刚才在厕所里看到的,到底是人,还是……他想,如果是人,肯定会出来的,可后来,让他觉得脊梁发冷的是,他一直等到天完全黑下来了,还是没看见有人从那厕所里出来,尼克回去后病了几天。 反正尼克感觉白帝城战地医院最近有些不正常,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的问题。 他还听说就在前晚,医院保安发现了一件怪事:半夜2点的时候,电梯竟然从地下二层上来了!要知道,地下二层可是停尸间,别说晚上,白天也很少有人过去。医院保安一般不会去巡查,因为那里躺着的都是死人,没什么好查的。即便是小偷,也不会去那里。保安去检查了一遍,并没有检查出什么,很快就回来了。可就在昨晚,监控上的电梯再次动了,尼克听保安亲口说,他清晰地看见,一个全身裹着飞行员服的人从一楼电梯门口出去,走出医院大门,很快就离开了监控区域。保安还请尼克到监控室看录像回放。 虽然保安看不清那人的相貌,但从监控上显示,电梯绝对是从地下二层上去的。保安对尼克说:“我去看看吧。”“小心点。”保安冲着尼克一笑道:“没事的,我很快回来。”说完,保安走出了监控室,背影很快消失在了走廊里。保安离开后,尼克紧张地盯着监控画面。监控里保安进入了电梯,电梯指示灯在下降。可是等了好久,早该到地下二层了,可是地下二层的电梯门口却是异常的平静。尼克又注意到其余的监控画面,全都没一点动静。也就是说保安没有走出电梯。“难道是电梯坏了?”尼克心想,开始坐立不安起来。又等了良久,眼看快半个小时了,还是没有保安的影子,尼克终于坐不住了,拿起手电出了监控室。 深夜,医院走廊的电灯关闭了一半,仅剩一半的白炽灯散发着淡淡的幽光,每走出一步,走廊里都会传来一连串的回音,回音越来越小,渐渐地消失在走廊尽头。不知道为什么,尼克听着这个脚步的回音是那么有节奏,由近至远。他突然觉得害怕------这个回音有问题!他停住了脚步,而那个回音好像冷不防似的又迈出了沉重的一脚,紧接着回音越来越小,渐渐地归于一片寂静。太静了,太静了!尼克不敢回头,怕回过头去会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突然,他感到后背一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朝着自己脖子吹冷气一样。 顿时,尼克脚下的步子乱了起来,伴着“咚咚咚”的声音朝电梯门口跑去,他摁下了按钮,电梯的大门如一张巨嘴慢慢地张开了。回声,最终归于平静,消失在走廊里。来到停尸房,尼克不由得头皮发麻、冷汗直冒,忽然,他听到一阵鼓掌声!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他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啪!”又传来一声。现在,他脑袋里乱成了一锅粥,四周冷风“嗖嗖”刮个不停。愣了半晌,他才战战兢兢打开停尸房里的日光灯,就在这时,门后闪出一个人,拿着手电筒问:“尼克,有烟吗?”尼克定睛一看这人正是保安,连声说:“有有……”,慌慌张张去摸烟,摸出一盒烟递给保安,保安弹出几根烟,把剩下的递还给尼克,转身就走。尼克慌忙把他拉住:“唉……别走!” 保安扭头问道:“怎么了?尼克,拿你几根烟心疼了!”“不,不是……”尼克神情紧张。保安听他声音不对劲,拿手电照他的脸:“怎么了?尼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啊!你的脸……”“我的脸怎么了?”尼克慌忙摸自己的脸,好像脸上有什么骇人的东西似的。保安把手电挪开,摆手道:“没,没什么!你的脸色好难看啊!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啦?”尼克长舒了一口气,马上又紧张起来,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保安。保安惊异地问:“回声、掌声?不会吧!是不是你听错了?就你我两个人,除非……”保安脸上掠过一丝惊慌,又连忙否认道:“不,不可能!尼克,没事,快回去睡觉吧,别胡思乱想,我先走了!”尼克听他话没说完,一把拉着他,“除非什么?什么不可能?快告诉我!”保安吞吞吐吐:“这里停放有前些天在大庾岭牺牲的飞行员和其他随机人员的尸体,除非他们死得冤枉,否则半夜不会这么闹腾……”尼克回去后哪里还睡得着,挨到天明,眼睛熬成了桃子。尼克听说,从那夜以后,医院的停尸房里时不时地响起回声和掌声。时间一久,尼克就有点神经兮兮的了。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长期失眠、精神失常的尼克饮弹而亡。 尼克死后,梅丽尔花费巨资打点康纳德、墨菲等上下左右,里德终被救出,转危为安,事情不了了之,里德继续当他的团长,终究保住了一半财产。里德回家后翌日问梅丽尔:“听说尼克疯了,自杀了,怎么回事?和你没关系吧?”“老公,你也怀疑尼克?”“怀疑过,但没证据。”“你被拘的当晚,尼克被释放,他径直来找婕西,我偷听了他们的谈话,原来他俩参军前就是恋人,尼克为了夺回婕西,竟设计陷害你,写信给总理,放风给大庾岭村民,都是尼克干的。后来,我计划安排了一出出好戏,他做贼心虚、问心有愧、心里有鬼,也是咎由自取。我为你,也为冤死的飞行员和随机人员报了仇,他罪有应得!”里德原谅了三太太婕西,只怪她过分美丽…… 23 剥 鹊遇天晚宿林中,不知林内先有鹰,虽然同处心生恶,巧若逢之是非轻。里德被释放出来后两天,邀请了自己十多年的战友胡克、古尔纳来杏花村家里喝酒,胡克现在是营长,古尔纳是副营长。这两人是八百年前立的杆------老光棍。士兵们把万相台国旗、招贴画、标语等宣传品悬挂在车上,拉起银幕,准备在里德别墅前的草地上放映电影。医生们摆开小桌子,桌上摆放着装有药品的纸盒。当晚,胡克、古尔纳瞧着里德的三位娇妻、别墅、美酒,很是羡慕…… 放电影前,里德团长把胳膊弯起来,手掌朝天举起,然后双手合十,又在胸前划十字架。所有在场的人,除了胡克、古尔纳,都在认真听他讲话,他的讲话非常长,这是他的一个特点,他能讲,也爱讲,且带有感情色彩。他还大量运用隐喻、比喻、修饰语。里德不止一次对胡克、古尔纳说:“看到我国宣传干部讲课时照本宣科,我感到十分惊讶……” 胡克、古尔纳心知肚明:大家前来是为了趁机让医生检查一下身体,或者领一小包面粉。现在已听不到大家举着拳头高呼“万岁”的声音了。大家根本不喜欢听领导讲话,他们关心的是演什么电影。孩子们想要看的,不是里德,而是动画片《海绵宝宝》和纪录片《动物世界》,大人们想要看的是进口大片和喜剧片。里德喜欢在电影放完之后分发礼品。他常带来成袋的面粉和儿童玩具,把这些东西交给村长,请他分给最穷困的人家。村长当众保证一定照办,可是,他和老婆动手往自己家里搬运面粉。古尔纳关切地问道:“里德,你认为他能分给大家吗?我估计不可能。本地人已经提醒过我们,说村长手脚不干净,这些东西明天都会出现在他的商店里。”电影结束后,孩子们用雹子般的飞石砸里德、胡克、古尔纳他们。有一块石头打在里德的身上,胡克说:“瞧,这就是感谢我们的居延人民的礼物。”看完电影的人们返家途中,有几家商店的橱窗上挂着醒目的广告:“最便宜的伏特加酒”、“平价商店”“本商店欢迎万相台朋友”。商店叫卖着:“女雪纺衫”、“牛仔裤”、“套装餐具,可供六人使用”、“鹿门旅游鞋”、“白蓝条海魂衫”。有的小铺出售万相台生产的炼乳、奶酪、大豆,还有万相台的温水瓶、电磁炉、被褥…… 胡克经常梦见家乡长干------山坡上的小土坯房,房里有灯光,远看好像眼前是一座宏伟的摩天大楼。胡克见过刺刀在月光下如何闪亮,他曾站在吊死的居延人旁边,他参加过审讯,让居延游击队的俘虏坐在炸弹上,把电话线拴到俘虏的耳朵上,接通电流……胡克爱对新兵说:“登山,假如失手滑落,不能叫,要无声地摔下去,甘当一块‘活石头’。只有这样,才能保全战友们的生命。” 说这话时,胡克站在高高的山岩上放眼眺望,太阳显得非常近,仿佛触手可及。 参军前,胡克读过一本书,他记得书中有些话使自己惊讶不已------石头的生命,石头的记忆,石头的声音,石头的灵魂,石头的躯体,石头的名字,无尽的空虚,像刀锋穿透我的心窝……胡克当初不理解,谈石头可以像谈一个有生命的东西。到了居延以后,他发现自己对石头还可以长时间地观赏,如同观赏水、观赏火、观赏战场。 而古尔纳的口头禅是:“开枪打野兽要偏前射击,否则野兽会超过你的子弹。开枪射击奔跑的人也是如此……”他带领新兵爬山,从清晨爬到深夜,新兵们累得半死不活,恶心、呕吐。先是两条腿如同灌了铅,然后是两个肘关节开始颤抖。 有一个新兵倒下去了,央求:“你们把我打死吧!我实在爬不动了……”古尔纳叫两个人抓住他,拖着他走。“把我扔在这儿,开枪打死我吧!”新兵哭丧着哀号,古尔纳咬着牙说:“狗崽子,我可以把你打死,可是你家里还有母亲。”“长官,把我打死吧……”渴得难熬,大家只走了一半路程,水壶里已没有水了。舌头伸在嘴外,吊着,怎么也收不回去。但不知道怎么,古尔纳居然还能吸烟。爬到有雪的地方了,喝洼里的雪水,用牙啃冰。谁也想不起要先吃氯药片了,谁还管高锰酸钾!官兵们爬到有积雪的地方用舌头舔雪。这时,居延游击队的机枪从侧面“嗒嗒嗒……”射来,可官兵们照旧趴在洼前喝雪水,呛了一口,还在喝,有的官兵没等喝饱就被打死了。死去官兵的脸趴在水里,好像还在喝水…… 古尔纳现在仿佛是个旁观者,如今回顾当年,当年是什么样?当初,是他自己申请援助居延人民的。那时,电视里播放的、电台里宣讲的、报纸上报道的都是关于援助、战争。古尔纳学过空手道,他第一次打人的脸,可不是简单的事,要打得粉碎,必须跨过心理的障碍线,跨过去就行了。他第一个打死的人-------居延小孩,8岁左右,小孩躺在地上,伸着两只胳膊,好像是在睡觉,他身旁是一匹被炸破肚皮的马…… 从里德的别墅回来后,胡克、古尔纳开始酗酒,一个人也独饮,他们吸大麻,吐烟圈玩,他们觉得自己在居延还算正常,不愿意回万相台,他们想要留到最后,回国让他们感到害怕,回到万相台就要过另外一种生活,而不是原来的生活,原来的那个胡克、古尔纳早已不在!他俩是寡妇进当铺------要人没人,要钱没钱。 24 复 不相合还忧疑多,恩人无义反为怨,是非平地起风波。周末的军人俱乐部酒吧间很拥挤,胡克、古尔纳已经喝过两杯伏特加酒,对坐着的里德端着一杯52度的五粮液,他几分醉意地嘟哝:“我一直都认为军人是一种神圣的职业,我热爱这个职业。”与里德同龄的胡克说:“是吗?反正我是不爱杀人的。你们知道吗?我是通过人说话的声音来聆听世界的,人说话的声音对我永远起着振聋发聩的作用,让我心旷神怡、沉迷陶醉。这大概是我观察、认识世界的一种方法。”古尔纳插话:“虽然我还不习惯于周围安然无事的感觉,可我还是很享受这种安全的气氛。不过,我还不习惯于没有枪声、不扫射的生活,我还不习惯于拧开水龙头就可以喝一杯水,水里没有氯的味道。在居延,吃面包有氯味,面条、米饭、肉、水果罐头里都有氯味。” 胡克边续满三个人的酒杯,边说:“我不记得,参军前,在家中和父母怎样度过了十多年的时光。我只记得父母车站送别的情景,其余的事在脑子里都没有留下什么印象。国内的事与我在这里经历的事相比,太渺小,太不为人注意,太不值得一提了。来了居延之后,除了父母,我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了。”古尔纳瞟了一眼胡克,喝酒前他俩就商量好,准备向里德借100万元,在居延和万相台之间倒腾,做点投机倒把生意。古尔纳瞅到胡克的表情,意思是现在还不是开口借钱的最佳时机,于是,他接话道:“的确。我记得刚来居延时的河流湛蓝湛蓝,像童话里描写的一般,我从来没有想到水会是天空的颜色。殷红的罂粟花,像我家乡的野菊花一样遍地开放,罂粟花在山脚,像一堆堆燃烧着的篝火。高大的骆驼什么也不怕,像老人一样不动声色地痴痴地望着一切。一条毛驴拉着一车橘子去赶集,踩在反坦克地雷上被炸死了。你真该死啊,战争!” 胡克、古尔纳最怕回国休假,他们无法平静地生活,无法像大家那样生活。之前的一次休假,他俩回国以后,邻居们、亲友们、同学们常常要来家里做客,“胡克,我们到你家里去坐一坐。你给我们讲一讲那边使用的锅碗瓢盆都是什么样子的?那边的地毯是什么样子的?”“古尔纳,据说那边各类货物堆成了山,电视机到处可见,这是真的吗?你带回了什么,或者有什么东西可以出售?”“从居延运回来的棺材比皮货多……”古尔纳面无表情地回答。他俩还没有离开居延战争,魂灵还没有从战争中回来。窗外排气管“砰”地响了一声,胡克的心一跳。一块玻璃打碎的声响,也让古尔纳心颤。回家了,但胡克的头脑里空空荡荡,空得嗡嗡直响。电话铃一响,古尔纳觉得像是自动步枪在射击…… 回居延后,他俩告诉里德:“不能践踏自己那些不眠之夜、自己经受过的折磨。忘不掉在五十多摄氏度的高温里,身上掠过的一阵寒战,还是习惯居延……” 酒吧里,他们三个六十多岁的军官坐在包厢里,扯着嗓子唱歌。见了姑娘们就呼唤、挑逗,她们个个亭亭玉立,有说有笑从他们仨身边走过,笑声过后,留下暗淡香水味。 胡克问里德:“你还记得第一个被打死的战友吗?他被我们从敌人枪口下拖出来,他说:‘我想活……’话音未落就断气了。那一座座山,那淡蓝色的峡谷,我恨不得用枪把这一切都消灭。可有时,山谷又会变得安安静静,温柔多情。有一个受伤的老兵拖了很长时间才死掉,他躺着,像刚刚学会说话的婴儿,眼睛看见什么,就反反复复地叫什么:‘妈妈……爸爸……儿子……老婆……’他就这样一直重复到死。” 古尔纳接着说:“有一位老兵,他说:‘我死了,我会上天堂。你会到什么地方去呢?’其实,我还真问过自己------我会到什么地方去?” 里德也加入到回忆之中,他说:“我们仨刚当兵时,有的地方成天下雨,晴天也下雨,让人难以置信。那些大蚊子在水面上嗡嗡叫,被太阳晒枯了的皱巴巴的山,滚烫刺人的沙。伤员们遍体鳞伤地躺在沙地里,如同躺在一条巨大的床单上……” 胡克喝完杯中酒,里德给他续满,“谢谢,里德。我记得稻田在燃烧,稻田是用曳光弹烧起来的。稻田滋滋作响,火蔓延得很快,炎热也助长了战火。农民奔来奔去,从田里抢救烧焦了的稻子。我从来没有见过居延孩子哭,孩子们又瘦又小又黄,猜不出他们有几岁。他们穿着肥大的裤子,下边露着两只小脚丫。” 古尔纳说:“对,我想起来了。当时,我总有一种感觉,好像有人想把我打死,居延游击队的铅弹没有头脑。这里的西瓜、香瓜足有板凳那么大,用刺刀一捅就碎。死很简单,杀人则要难得多,谁也不谈死人的事,这是一种战争游戏规则。”里德说:“我有个老部下,退伍回国后,写信告诉我,他现在种萝卜、钓鱼,他现在是领取养老金的人,他在居延首都军医院割掉了一个肺,那里住着被家人拒绝接收的人,也有自己不愿意回家的人。后来,有个小伙子从那个军医院给他写信说:我没有胳膊没有腿,早晨醒来,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是人还是动物?有时真想喵喵叫两声或者汪汪狂吠一阵,但我咬紧了牙关……” 里德叫吧台又拿来一瓶五粮液、一瓶伏特加,他们仨每次聚会喝酒,几乎都是他买单,每次消费动辄上万元。他缓缓地说:“我们需要一种节奏,一种能够让我们厮杀的节奏。可是我不知道,我该和谁厮杀。我已经不能站在新兵当中宣传‘我们是最优秀的,我们是最正义的’了。但我坚持认为,我们曾经想当那样的人,可惜没有当成,为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我的诞生和我来到人间,是为了证实真理的存在。”胡克边说边喝完第三杯伏特加。古尔纳问:“什么是真理?像处女一般纯洁,那就是真理?”“里德说:“我以为,我们扶持起来的居延新政权把土地分给大家长期使用,大家应当欢天喜地地接受。可是,农民不要只能长期使用的土地;我以为,我们给他们修建拖拉机站,把拖拉机、收割机、割草机给了他们,他们就会翻身过好日子,可是,他们毁坏了农机站;我以为,在太空飞行、探索宇宙的时代,再去信神,是可笑的、荒谬的。可是,所谓的文明,动摇不了居延人的信仰。看来,信仰就是居延人的真理!” “有的人参加第一次战斗之前,还没有放过一枪;有的人参加世间利害争斗之后,还没有真正做过一回人。因为他一直在做衣冠禽兽、妖魔鬼怪和神。所以,做真正的人就是真理……”比他俩小一岁的古尔纳侃侃而谈。胡克望着里德说:“你还记得吗?那时,我们总是饿。厨房里有三个六十升的大锅:一个用来做第一道菜------水煮大白菜肉片汤,汤里捞不出肉来;一个用来做第二道菜------土豆泥或者包谷面面饭,没有一点油;最后一个用来做第三道菜------青椒肉丝饭,只见辣椒、不见肉丝。每四个人发一个金枪鱼罐头,已过保质期。一年里,我只有一次不想吃东西,那次是因为我受了伤。平时我总是一边走路一边想:在什么地方能弄点吃的,能偷点吃的?我们曾爬进居延人的果园,他们开枪射击,我们仨还可能踩上地雷。不过我们太想吃苹果、鸭梨了。”胡克边说着,边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古尔纳两眼放光道:“里德,你还写信向父母索要柠檬粉,他们用信封捎来一些。我们用水把柠檬粉化开就喝,酸滋滋的。我们第一次战斗前播放了万相台国歌,首长做了动员讲话。我记得他说:我们比鹿门人抢先一天进入居延,国内等我们凯旋,小子们,凯旋在今夜!”这时,陷入回忆里的里德动情地说:“是啊,恍若昨日。我忘不了我们的战友情。”古尔纳趁机说:“我们也忘不了,我们仨之间谁有困难啦,都要互相帮助,对吧?里德、胡克。”里德回答:“那当然啰!以后你们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除了借钱。”胡克、古尔纳一听这话,心里先是“咯噔、咯噔……”,然后立马拔凉拔凉的了。他俩紧闭嘴巴,心里憋着,他俩想不通:“多年来,里德伙着他俩一起吃喝玩乐嫖赌,每次娱乐动辄上万元消费,都是里德买单,他托人买了几条进口好烟,也会一人拿一条给他俩,买进口高档鞋子,也会送他俩一人一双。里德资产起码也是亿元以上,可为什么他就不能借钱给他的战友?”自此以后,胡克、古尔纳怨恨里德。 25 无妄 飞鸟失机落笼中,纵然奋飞不能腾,目下只宜守本分,妄想扒高万不能。开普勒36b行星围绕黑太阳公转着,一圈圈、一年年。新年假期过后几天,上边派遣了一次带领新兵拉练的任务给里德,翌日,里德团长乘坐装甲车出发了,刚入队的新兵们也坐在装甲车上,手握武器,袖子挽到胳膊肘。此刻,里德忽然有一种新的不熟悉的感觉,一种权势、力量和个人安全、乌云压顶、陷阱重重的感觉。前方叫万里桥的村庄显得低矮,灌溉沟渠好像变窄了,树木也变得稀少了。一个小时以后,新兵们完全放了心,觉得好像是个旅游者,开始东张西望,欣赏外国风光------天边的树似荠菜,冥冥花开、飏飏燕乳,奇花异草、珍禽怪兽,有的人第一次见到带刺的皂角树、花椒树。小伙子们一下子把战争忘在脑后了,忘记了这里是居延! 装甲输送车经过水渠,开过泥巴桥,新兵们奇怪的是,这座桥居然能经受得住几吨金属的重量。突然,“轰……”一声爆炸,开路的装甲车遭到火箭筒的迎面攻击。一会,有人抬着熟悉的战友穿了过去,死者没有头颅了,活像硬纸板的靶子,胳膊耷拉着。瞬间变化,新兵们还不能马上接受这种新的可怕现实。里德命令:“架起迫击炮……”它每分钟可发射60颗炮弹,所有炮弹全部射向了万里桥村庄。村庄里有人向外开枪,里德命令朝每个农家院落都射去3发炮弹…… 战斗结束后,里德派士兵把自己人一块一块地收拢到一起。死者身上没有身份牌,没法认出是谁的大腿,谁的一块头骨,大家就把粗帆布铺展开,当作集体坟场。里德没有发给大家辨认身份的颈牌,他怕这些新兵万一落到敌人的手里,那上边有姓名、家庭地址。他打算过些日子,等他们搞熟了,再发给他们。回团部营地的路上,大家谁也不说话,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回到驻地吃了饭,擦拭了武器,这时候才有人开了口。“来一根大麻烟吗?”老兵们建议。“不想抽。”其中一个新兵回答,“我不想抽,怕戒不掉。毒品染上瘾,要想戒掉,非有坚强的意志不可。”几天后,大家都抽起来了,否则坚持不下去。有个老兵说如果军事委员会规定每人发给二两酒就好了,可不允许,有禁酒令。要解除紧张情绪,必须用什么东西补偿,最好的办法是让自己处于昏迷状态,往汤里、粥里倒些麻醉品。然后,眼睛瞪得溜圆,夜里能像猫似的看东西,感觉自己变得像蝙蝠一般轻盈。 一个礼拜后,上边又派任务给里德,这次是带领侦察兵实操。出发时,里德告诫大家:“侦察兵是在近处杀人,不是用自动步枪,而是用匕首,用刺刀杀人,不能出声,不能让别人听见。”这帮侦察兵很快就掌握了这套本领,而且,干得蛮有兴趣。 多年前,里德担任侦察组长时,一般都是夜间出动,手里握着刀子,坐在树后,敌人走了过来,走在前边的是巡逻兵,必须把他干掉。巡逻兵与里德并排了,里德放他向前走了一步,然后从背后跳上去,用左手勒住他的脑袋,让他扬起脖子,免得叫出声来。右手握刀刺入后背,刺在肝下,要刺透。有回,里德弄到了战利品------一把鹿门造的匕首,长32厘米,这种匕首很容易刺入人体。用这种匕首杀人特别好使,被刺的人蠕动几下,就扑倒在地上,一声也喊不出了。里德带领的这帮侦察兵们渐渐习惯了他的风格,心理上接受并不太难,不像在技术上那么难------要准确地刺到脊椎上边的那根骨头,刺进心脏、刺进肝。大家学过空手道,知道要扭住对方的胳膊,把敌人制伏、捆住,对准至痛点------眉骨、鼻子、耳朵,要击准。要想动刀子,就得知道刺向什么地方。 惊蛰那天,他们奉命侦察并搜索一个村庄,一般情况下,推开门进屋前,要先投一颗手榴弹,免得遭到机枪的袭击。何必冒险呢,手榴弹更可靠。里德命令侦察兵把手榴弹投进去,爆炸以后,他便跨过门槛,屋里躺着两个女人、两个稍大的男孩和一个吃奶的婴儿。婴儿不是放在小车里,而是在一个装海鲜的白色泡沫长方体盒子里…… 春分时节,夜幕降临,他们靠近了一个叫鹳雀楼的村子,通过夜视望远镜看见一棵树旁边,有个小电筒闪闪发亮,那儿还有一杆枪,有个人在挖什么东西。一个侦察兵把自动步枪交给了战友,自己靠近过去,距离约有一个箭步时,他纵身一跃,把对方打翻在地。为了不让对方叫出声来,这名侦察兵用自己的缠头堵住了他的嘴。侦察兵随身带有一把开罐头用的小刀。对方已经躺在地上了,这名侦察兵揪住他的胡须,割断了他的喉咙。里德知道,皮肤绷紧了,割起来比较容易。里德走近一瞧,打手电一照,看见死者衣服上的番号,慌了神叫道:“糟糕,是自己人……” 里德此刻气得想咬断别人的喉咙。这时,一颗子弹击中了刚才那名英勇的侦察兵,子弹从右边的太阳穴打进去,从左边的太阳穴钻了出来,打掉了两只眼睛的视网膜。里德心中曾有过的一切还在沸腾,此刻,他冒出个想法:“如果有人要把我的过去夺走呢?不,我不会交出去的,我正是凭借过去在生活。” 原来,这些都是里德的同学、旅长优素福设计构陷他的毒计。新兵拉练------里德没有发给大家辨认身份的颈牌、指挥不当、死伤过多、新兵吸毒;侦察兵实操------误杀自己人,滥杀无辜当地妇孺。这些都是优素福帮同学里德罗列出的罪名。优素福还用一张50万元金额的支票,买通了早已退伍回国、供家养口、生活拮据的米哈乌,诬陷里德勾结鹿门人,从事颠覆墨菲政权的地下活动。而且,同样被优素福用100万元收买的胡克、古尔纳可以作证米哈乌所言属实。他们这是:麻子敲门------坑人到家了。结果,里德遭羁押,被送上军事法庭,法官最后宣判:“……数罪并罚,判处里德有期徒刑5年,入居延的西岭监狱服刑,里德名下的银行存款全部充公、缴入国库,剥夺政治权利5年......”负责西岭监狱守备的是万相台驻军。梅丽尔被牵连,院长职务被免,就地当医生,而伊莉莎、婕西、露比各自回到原来的岗位工作。里德出事前,他给梅丽尔、三个孩子每人留了1000万元现金,给三位年轻的太太每人留了500万元现金。里德的四个婆娘仍旧一起住在杏花村别墅。 26 大畜 忧愁常锁两眉头,千头万绪挂心间,从今以后防开阵,任意行而不相干。当初那名失去双眼的侦察兵,出院回国后,给西岭监狱里的里德写过一封信,他口述、别人代写:.....我学会了不用眼睛走路,用手,用身体在看,因为我的身体有智慧,肌肉有记忆,每个细胞也有。有时,我觉得眼睛没有用。每次发生最重要的事情或感到舒服时,人们不是也会把眼睛闭起来吗?我学会了不用眼睛生活,我能感受到世界,我听见了它。语言对我来说,比对你们有眼睛的人有更大的作用……在很多人眼中,我已经是过去的人了,似翻篇的一页书,有的人觉得我作为一个小伙子,已经打过仗,如同梅西,已经完成了世界杯夺冠一样。不,我最重要的事还在后面,我知道这一点……我可以成为幸福的人、自由的人、有爱的人、和平的人。虽然没有眼睛,可是,人世间有多少人有眼无珠啊!我有眼睛时,比现在瞎得更厉害…… 尊敬的里德团长,我想净化身上的一切,清除身上的污秽,当初我就是被污秽吸进去了。现在,只有做母亲的理解我、保护我。您不晓得,睡觉是多么可怕?梦中,一次又一次,我手持匕首向自己人扑去。我现在特别喜欢孩子,我只有在梦中是个婴儿,婴儿不怕血,因为婴儿还不理解什么是血,以为那是红色的水。儿童是研究自然科学的人,他们对一切都想摸清楚、搞明白,什么东西是怎么造成的,结构是什么?可以肯定的是,我如今在梦中也怕血!人多的时候,我感到不舒服、孤单,我心慌意乱,踱来踱去。有人邀请我到大学里作报告,有人采访我、纠缠我、妨碍我。可是,只要我一待在我的内心世界里却觉得很舒服,我的心情只有在那儿才感到舒畅,要想找到我,只能在那儿…… 里德读完这封信,陷入沉思,这时,狱警通知大家可以去超市了,监狱里有一个小超市,犯人每个月可以去买一次东西。现金是不能在监狱里流通的,里德在入狱时办有一张大账卡,他从看守所转到西岭监狱来时,现金全部转到了这张卡上,梅丽尔和三个年轻的老婆轮流每月探监,她们送的钱,也打到卡上。去超市每人能买多少东西,是由各自的区域决定的,日常用品不限制,其他的都会按照犯人“处遇”的级别来定。就连探监日给探望对象送来的东西,也是按照“处遇”的级别核定可接收的量。里德的“处遇”级别一般,因为家属有点钱、但没权。他觉得超市的东西贵得要命,但是对于里德来说没有选择的余地,孙正义泡面、筠连方便水粉是最受追捧的,其他的食品都太贵了,即使想买,有的人也买不起。因为西岭监狱的晚饭在17:00,吃得太早,晚上会饿,干活又晚,所以,里德会买点孙正义泡面、筠连方便水粉,其他的东西,就只能是过过眼瘾了。而里德每次去超市买东西后的发票都要上交给狱警检查。 服刑半年后,里德不再偷着自杀,他现在自学按摩、针灸、电商、经济管理、营销、小说写作常识,他自我安慰:监狱是最能锻炼人的地方。他在外面的时候,很难想象自己在这种环境下能生活下去。里面犯什么罪的都有,涉毒犯再次入狱率最高。和里德一起入狱的一个男孩,因藏毒被判了15个月,出狱后不到一个礼拜又因为盗窃县警察局禁毒大队收缴的冰毒“二进宫”,这次判了两年半,返回西岭监狱又和里德成了狱友。里德问他:“这种地方,来一次就像在地狱走一遭,你为什么还要‘二进宫’呢?”男孩回答:“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家人早就不要我了,我不去偷,难道去死吗?”他说话时一脸平静,眼光冰冷,里德看不出有一点再次入狱的痛苦。 还有一个狱友,仅仅是替朋友打了一个电话,判了5年。他一个好朋友让他给共同的朋友------一个女孩,打个电话约她出来到二十四桥底下,之后,他就回家了,可是,好朋友把那个女孩奸杀了,他作为从犯被判了刑。西岭监狱里这种莫名其妙的案例真的有很多。一个儒家文化师范大学毕业的男孩,他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女的骗他说和老公没感情,会离婚嫁给他。他俩在一起一年多,她陆陆续续向这个男孩借了30多万元,一张借条都没打,这些钱多数是男孩向父母、亲戚、朋友和同学借的。就在男孩做着春秋大梦时,渣女不声不响的随着自己的老公搬去筠连了,男孩千里迢迢,通过熟人找到她的住处时,亲眼看到俩夫妻卿卿我我的……男孩气愤难平,从街上花钱雇来5个二流子,去找这个女人还钱,女人答应还钱,说先写一张欠条给男孩捏着,明天拿钱,她说:“凑个整数,四十万。”哪知道男孩走后,渣女立刻报警了,翌日,她打电话给男孩,称:“钱准备好了,你来拿吧。” 当男孩带着5个当地的二流子到达女人家里时,见到的是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等着他们……敲诈勒索罪,证据确凿,男孩被判了4年,男孩在法庭上当场就昏过去了。进了监狱之后,男孩数次想自杀,成了狱警重点保护对象,上厕所都有人跟着,晚上睡觉也是两个人轮流看着他。里德觉得:这样的人成了犯人,你能说他是个恶人吗?站在法律的角度上,也许不能这么说,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芸芸众生、人趣有情,每当看到这样的犯人,里德心口莫名会觉得疼痛。 而经济犯刚入监时,相对都表现得清高一点,待的时间长了,就再也没有清高可言了。有些外地人家里很穷的,甚至几年都没人来看一眼,这样的人“处遇”级别很低,不但会被犯人欺负,就连狱警也不会正眼瞧的。里德在监狱里最深的体会是:监狱是个与尊重绝缘的地方。西岭监狱的干警很多都是从警校毕业就分配到这里的,也有一些是考公务员进来的。警校毕业的学生分到监狱,实习一段时间就开始做小队长,也就是主管干警,这些干警们都涉世不深,都是抱着满腔的热血走上工作岗位的,但是每天面对一群灰头土脸的犯人,每天要处理的事基本上是:谁和谁打架了,谁多上一次厕所等等。他们当中有的人渐渐失去原本的耐心,开始失望。 里德发现狱警上班的纪律非常严格:不许烫发、染发,不许留指甲,不许吃零食,不许将手机带入监区等等,只要是自己带的犯人出事,他们就会被扣钱。并且,自己带的小组劳动产量不能比别人低,搞活动也是要力争自己小组的犯人要比其他小组的好,所以,西岭的狱警们也存在勾心斗角。他们在上班的时候只能看着犯人,里德自我安慰:“我是有期徒刑,而他们在监狱里可能要待一辈子。” 里德感觉大部分西岭狱警从骨子里是看不起犯人的,有一个挺大年纪的男狱警,男人所有的坏毛病他都有,自私狭隘、没素质,犯人干好活时,他笑眯眯的,干不完活时,就会被他骂得抬不起头。更可气的是他特别看不起知识分子,只要知道你读过书,就会想着法子侮辱你,第一次找里德谈话时,他把里德叫到办公室,因为里德个子高,比他高一头,他竟然凶巴巴地说:“你妈怎么把你生得这么高?去,滚到那个矮凳子上老实坐着!” 里德虽然早就听说他不讲理,但没想到这么蛮不讲理。可里德不能反驳,因为在面对狱警时,狱警没同意你说话,犯人是不能开口的,狱警同意你开口,你才能说话。里德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看狱警的眼神一定让对方感觉到了自己的愤怒,老狱警冲着里德吼道:“看什么看?看地下!你读过书、当过军官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一样吃官司?在外面不管你有多了不起,现在也只是个犯人,就得听我的!明白吗?” 里德下意识地冲口而出:“我没有认为我读过书有什么了不起,是你在提醒我,难道我读书也有罪吗?”就因为这一句话,他便以“顶撞狱警”为由罚里德站走廊,从下午站到收风睡觉。在罚站的时候,里德感觉有一阵阵的眼泪往眼眶里面冲,可他强忍住了。只有宣判那天,里德在厕所里大哭了一场,之后,他告诫自己,无论发生什么,宁愿去死,都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眼泪!晚上躺在床上,里德还是默默的哭了,肿了的腿让自己移动一下身体都觉得疼,他知道自己不是因为疼而哭的,而是觉得自己的心被掏空了,他一直以为在看守所时经历的一切已经让他有足够的毅力去面对以后的一切了,而在这一刻起才知道,原来自己没有想象中的坚强。 坐牢的人如果没有一点盼头的话,日子是很难熬的。每月一次的探监接见日,是每个犯人最盼望的时刻,当地人基本上每月都会有接见的,外地的就不大可能了,路费贵,不如将路费直接打到大账卡上。里面的男犯各种年纪的都有,最小的十八岁,是少管所转过来的,最大的八十多岁------他是四十多岁二进宫,被判无期,熬到现在八十多岁,真不知道怎么想的。接见的时间是20分钟,分批进去,第一批进去,第二批就站在大厅铁栏杆那里等。很多人在排队时就红了眼眶,年纪小一点的干脆就哭出了声。进去以后,每个接见的窗口边都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犯人,一个是狱警。犯人和家属说的每一句话狱警都要做记录,如果说了不该说的话,犯人回到牢房就该倒霉了。 家属坐在接见室的外面,中间隔着一层悬空的玻璃,如果家属要送东西,就从玻璃下面递过去,事先要经过狱警的严格检查,监狱超市有卖的所有东西不允许送进来,当场就会让家属收回去。里德注意到接见的场面是很惨的一幕------玻璃墙外的爸爸妈妈老泪纵横的一边哭一边骂:“你这傻孩子啊,怎么会去做这种事啊?”玻璃墙内的人则一边哭一边忏悔:“对不起,对不起爸爸妈妈,您们原谅儿子吧!”妈妈们经常一边骂,一边把手从下面伸进去在儿子脸上抚摸着,儿子还想拉拉妈妈的手,但是不行,监狱有规定,犯人只能坐着,不能动,只能流着眼泪感受着妈妈的心疼。里德发现,如果是结了婚有孩子的就更让人看不下去了,有的男犯人孩子很小,家人抱着来探监,孩子不懂事,一个劲的喊:“爸爸,抱抱,爸爸抱抱……”小小的身体拼命的想挣脱抱着他的大人去找爸爸。 此时,里面的爸爸真是心如刀割,朝思暮想的孩子就在眼前,可就是无法伸出手把他抱在怀里,眼睁睁的看着他嚎啕大哭,有的男犯人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会哭着哀求坐在身边的狱警:“报告警官,能不能让我摸摸我的孩子?”有的狱警心软会同意,有的则会面无表情地拒绝,外面的家人和孩子也只能流泪。 20分钟的会见,在犯人们的眼中似乎只有2分钟这么快,原本在牢房里想好的见到家人说什么,可见面后只剩哭了,接见时间一到,马上就要离开,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不管是四位老婆,还是三个孩子来看里德时,他都没哭。他心想:泪眼相对凝噎,依依不舍无奈何,也只有这锥心刻骨的痛,才会让人们感到犯罪的可怕,让人们的心在痛苦中忏悔。每次他几乎都要梅丽尔给他带书来。牢中的里德反思自己的前半生,回忆如烟往事,感悟一觉一梦一生…… 27 颐 太公独钓渭水河,手执丝杆忧愁多,时来又遇文王访,自此永不受折磨。绿色的开普勒36b行星围绕黑太阳公转了5圈,五载送光阴,里德刑满出狱,他现在是炒菜的勺子------尝尽了酸甜苦辣。出来后,他表现出对榔梅特别的钟情,回家爱爱过后,他对梅丽尔说:“榔梅树花色浮空映山,绚烂岩际……”梅丽尔以为榔梅和自己的名字都有一个梅字,这是里德对自己的深爱!虽然她没见过榔梅。回家几日,里德和四位太太脉脉温存之余,对她们说:“在里面的时候,我看过一本书《白云里的北山》,北山美不胜收,山隐水迢,春风露华,山中还有一种奇异的榔梅树。我要造访居延的山谷川原,体验候同气异,浸润桃雨柳烟,我要去攀登北山。”四位太太也都理解、支持他,关了5年,太需要自由放飞啦! 三日后,里德成了背包客,朝着北山出发。他先攀登寒婆岭,走了十多里,到清溪小桥,属于筠连县境,是居延和万相台的分界处。往东走五里,有一片澄澈的池水,名潮涌泉,不见水源从哪里流来,却见下游淙淙流淌。依照山势、溪流曲折划分,道路在两国之间穿行。走约六里,翻过一道小岭,仍然属于筠连县境。岭下有药师庙、儒家庙、遗爱寺。一股溪水滔滔不绝地从西南往东北奔流,大概是筠连中部流过来的。渡过溪水,往南登景阳冈,越过冈脊往下走,为斤竹岭。溯溪水沿山坞行十里,到孝子沟。里德又走约十里,攀登海瀛岭,岭西南边是万相台国境。他从这里接连不断地翻山越岭,沿途桃花、李花缤纷,烂漫山花盛开在道路两旁,景色幽雅、艳丽。山坞之中,居庐相望,溪流两岸的一块块梯田闪亮,高低分布得如同鱼鳞一样整齐,和白帝城、香炉峰一带的稻田不一样。只是途中所走的小路很狭窄,行人稀少,太阳快要落山,于是,里德就在芙蓉山民俗客栈入住。 翌日,里德行约六里,登上廉溪岭。下岭后顺着水流走出峡谷,约三十里,下到黄桷树冈。又走十里,抵达金陵渡,眼见定水河水势浩瀚地从西边流来,岸边苍壁悬空,清流环绕。沿定水河往东走,到达五丰城,五凤宫位于城正中,占据了一半城,规模宏大、建筑庄严,五丰城位于北山脚下。里德把行李放在南城外,决定明早登北山…… 翌日,里德骑马往南急行,石头路平坦宽敞。走约二十里,越过桂河大桥,桥下的水从西向东流,就是从火星山流入定水河的溪流。过桥后是红阳宫,宫门向西。前面有一块书写着“心域第一山”五个大字的石碑。里德又走几里,经过粑粑店。道路渐渐朝西延伸,经过银江宫,越过两处险要的地方往下走,进入山坞。里德遥望北山山顶,呈一片青紫色,插入云天,但相距还有二十多里路。满山都是参天的树木,夹在道路两旁,密布山上山下,里德感觉上山如同在绿幕中穿行。 沿山行走,下了又上,经过垫泥坡,又下到坞中,有座石桥横跨溪水,这是西涧的下游。里德攀登了十多里陡峻的山路,到了武陵宫所在地。武陵宫前面正对水源池,背后傍靠白花峰。平台层叠,殿宇非凡,高大宽敞。里德进殿观览、祭拜。他从殿右往上攀,直接上到白花峰的西面。峰附近有荆花洞、七星岩,里德目不暇接、美不胜收。一共走约五里,经过南天门。里德放弃游南天门而往西走,越过岭,到刘仙家庙谒拜。里德惊喜地发现庙前有棵特别高大的榔树,一点树皮也没有,光滑地耸立着,没发一丝芽。旁边有很多榔梅树,也都高高耸立,榔梅花的颜色和桃花、杏花一样深浅,垂丝的花蒂则是海棠花形状。里德读过,书上说梅树和榔树本来是山中的两种树,梅花寄生在榔树上,形成了榔梅这奇异的树种。 里德走了几里,经过三圣岩、穿康桥。陡峰悬崖,屡屡皆是,道路大多沿着峰崖之间的缝隙而上。过莲华宫,都是石阶路曲折地往上伸,两旁有铁柱悬索。路大多取道山峰间的坳地,陡梯直上。路虽陡峭,但石阶很整齐,有栏索牵引,里德没有悬空飞越的感觉。接近黄昏时,里德竭尽全力从南坡登顶。他站立北山顶上环视众多的峰丛,都如同钟倒置、鼎峙立一般,成行成列地聚在一起。旗隆峰悬立在正中,独自突兀于众峰之上,四周险峻。北山顶上有一座金殿峙立,里德注意到,香炉几案都很齐备,全部用金铸造。里德匆匆忙忙想进殿叩拜,但殿门已关,天色已晚,于是,他下到莲华宫住宿。 翌日,里德换了件衣服,再次从南坡登顶。游览叩拜完毕时,天空澄碧晴朗,往下俯瞰众峰,近处的好似天鹅引颈屹立,远处的层层排列,里德感到大自然实在是幽深玄妙,人的感受也挺玄妙!他沿右边的小路下到峡谷中。这条小路没有石阶,也没有缆索,山峰散乱无序地各自为阵,小路在山峰间穿行,令里德觉得特别幽雅。走了两里多,来到凌云峰右侧,涓涓泉水从小路旁溢出,下去是凌云涧。沿涧右岸行两里多,峰随着山转,再下就看见平整的山丘中有一块开阔地,是白鹤观。观旁边的几株榔梅,都有一人围抱那么粗大,满树榔梅花竞相开放,花色映照山冈,绚丽灿烂。里德看到这地方幽雅到了极点,景色不同寻常。里德求要榔梅的果实,观中的道士不敢答应,过了一会儿才说:“这是禁物。从前有人带出去两枚,有两位道友因此遭天谴病亡。”里德不相信,索求得更起劲,道士取出三枚送他,且叮嘱里德不要让人知道,一旦泄露出去,天谴罚罪马上就降临!里德道谢后离开,他仍然从原路上去,走到路旁泉水溢出的地方,往左翻越凌云峰,他觉得回莲花宫这个路线距离应当比较近。 里德拿出三枚榔梅果实仔细观看,形状和金橘相同,渗出蜂蜜一样的液汁,金的外表、玉的质地,不是一般的物品。又往上走两里多,直达凌云峰山坳中。山峰高低不齐,棱角锋利,里德在峰间穿越,影影绰绰,仿佛山峰在晃动。他穿越凌云峰后,沿着山崖转来转去,接连越过数重山崖。峰顶上的土、石,处处随地势变换颜色。一会,里德听见鹤鸣之声,抬头一看,一对白鹤从云中钻出,掠过北山峰顶,峰顶悬立在遥遥的苍穹,绝美!里德顺着石阶在坞中走,有棵几人围抱粗的松杉,枝叶遮天蔽日,挺拔秀丽。路过一座平台孤悬而立,壁石上刻着:红权台,里德向四周眺望高峰,层云荡胸。傍晚,回到莲花宫,里德用“孔方兄”收买小道士,又得到三枚榔梅。 翌日,里德准备从东坡登北山峰顶。他从莲花宫往左直奔盘丝洞,洞在悬崖中间。他想返回,由三圣岩经过联络庵,到达学士宫。抬滑竿的人说迂回绕路不方便,不如从三圣岩下万寿桥,可以观赏神雕岩、侠侣石等胜景。于是,里德往下走,一条阴森的小路,神雕岩、侠侣石两景,都在小路左侧,悬崖向上飞突,泉水滴沥崖中,悬崖中间居然还有一方静室。下到万寿桥,里德开始听到泉水流淌的声音,但路不顺山涧行。于是靠着山走,翻越山岭,一路上多是突起的、高高的玄武岩石,繁茂的草木丛杂乱地分布,不时有冥冥开放的榔梅花,绚丽的色彩映照远近、混沌四方,令里德忘记时光。 里德一共行了十多里,顺石阶一直下到涧底,就是万寿桥。涧水就是万寿桥水的下游,两岸山崖上草木繁盛、树荫蔽日,长长的清流弯弯曲曲,一座桥横跨在上面,里德听说涧水流到万相台。里德抬头仰望天空,形状如同瓮口一般。过了桥,径直登上燎原岭。走约四里,抵达真武宫,宫殿的规模和格式与莲花宫相仿。从宫殿背后登山,走一里多,转进山坞,到中和庵。不久,里德转下坞中,走两里,到桂花岩。桂花岩背靠重重山峦,面临不见底的沟壑,正对众山峰,满山嘉树茂密,紫色、翠色互相辉映,犹如图画,里德觉得这里简直就是修炼心性的好地方。里德从东坡一侧登上北山峰顶,松柏大多有三人围抱粗,松树全是五针松,松子和莲子一般大,间或遇到掉落的松果,里德捡起来就吃,鲜、香,好吃。里德感觉到,确实如书中所说------从南坡、东坡登北山峰顶,所见是两个世界。这时,里德有点想念四位老婆了,站在峰顶,遥望家的方向------不知她们四个婆娘这会在干嘛?打麻将? 白云里的北山峰顶,四面群山环抱,方圆百里以内茂盛的森林丛密分布,大树遮天蔽日、高耸入云。几人围抱粗的奇异杉树和老柏树,连续不断地长满山坞。山峰、峡谷、河川、平原等各种地势相杂,季节相同而天气物象不一样,海拔不同,北山的垂直立体景象也迥异。中午,里德下到北山山麓时,才看到田里麦苗青青,杏树刚刚开花,嫩绿的柳枝随风摇摆,十分撩人。高大的杨树立在道路两旁,梨树、李树高低不齐。里德转到柏杨峪,却是层层的冰冻积雪遍布山谷沟涧,看来这里是春风不度的地方。里德经过坞底岔时,又看到杏花开放,从平寨出去,桃红柳绿李白,所到之处一片春色。突然,一阵马嘶狗吠,里德看到前方一队人马攘攘,好像有个人掉下马来,忽然,四个荷枪实弹的骑兵冲上来把里德围住。一会,人马让出一条道来,一个鼻孔塞着棉条的人缓缓骑马上前,里德心想:“看来这就是刚才摔下马的人。” 那人渐渐靠近,“果真是里德……”那人说得很大声,“墨菲大总统......”里德惊呼,“里德,你好!没想到我东巡居延闲暇之余,在北山打猎遇见你。”话刚说完,53岁的墨菲鼻孔上的棉条被血冲掉,衄血不止,三个医生冲上来,急忙做处理,甚至打了止血针,结果是梁山泊的军师------无(吴)用,墨菲的两个鼻孔一直往外喷血。这时,墨菲脸色惨淡,大家都慌了神,不知所措。里德上前,警卫马上擒拿住他,他被摁住头,里德低着头闷声道:“让我试试,说不定能止住大总统的血……”医生示意警卫放开他,让他试试,里德撸起墨菲双手袖子,两人手掌逆贴,掌心相应,里德的中指尖贴着墨菲手腕上方处------郄门穴,他叫人拿笔在穴位处做个记号,然后叫医生点燃两根烟,拿着烟头剽灸,烟头对着墨菲的郄门穴,在穴位上方两厘米处转动,一会顺时针、一会逆时针,两分钟后,大总统的鼻子不再出血了。这些都是里德在监狱里看书自学的。之后,墨菲和里德几番促膝恰谈,里德送了3枚榔梅果实给墨菲,自己珍藏了3枚,1枚榔梅果实在全球拍卖行的成交均价是1000万元!几日后,大总统墨菲特令重新起用里德在部队公干,大总统墨菲特授里德少尉军衔、任万相台军驻居延秋浦基地排长。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28 大过 夜晚梦里梦金银,醒来仍不见一文,目下只宜求本分,思想络是空劳神。见过总统两个礼拜后,满心想要东山再起的里德到秋浦基地报到,之后很快他听说,顶头上司是军长格诺韦法,副军长是霍克------当年里德与他竞争过少将副军长,里德还整过许多霍克的黑材料。霍克的老婆伊芙琳是格诺韦法的表妹。几天后,新兵排排长里德接到上级命令,由他带队赶赴沃洲山,抓捕盗墓女贼萨里埃利和她的三徒弟米勒,并要缴获她们的夜明珠,如完不成任务,军法严惩。 里德出发前以及在途中,都在不断了解“猎物”的情况,他巴不得越详细越好------萨里埃利是个盗墓神手,很是厉害,走穴从来都不走空,下手从不失手。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年纪也大了,因为常年跟那些地鬼打交道,身体也有些不适应,于是决定洗手不干了,但是自己一身本领可不能失传了。于是,她决定在聪明的大徒弟和二徒弟当中选一个作为传人。大徒弟叫泰勒,二徒弟叫克劳迪亚,两人从几岁就跟着老贼走路,学习也很上进,很快就掌握了找墓挖墓的本领,自以为跟师父不相上下,一听说师父要传衣钵,哪个也不肯相让。于是,老大、老二平日里开始比起来,谁也不肯服输。 这老贼也是一筹莫展,这两个女弟子都很聪明,但同样都有一个致命的缺点。萨里埃利经过苦思冥想,想出个办法来,她让最小的、憨憨的三徒弟米勒,将她们两个同时叫到了面前,师父说道:“两位宝贝啊,你们都已学艺业成了,都可以下山自立门户了,但是为师也老了,需要个传人才行,所以,我给你们准备了两个锦囊……”大徒弟泰勒听了蛮不高兴,她打断说:“师父,这不公平啊,这不是跟抓阄一样啊?”二徒弟叫克劳迪亚也不同意,也说:“师父,这样不好,谁抓到了谁就是你的传人,这样多不好。万一抓到的那人没有掌握门户的能力,那岂不是糟糕?”老贼萨里埃利笑道:“两位徒儿少安毋躁,谁说要抓阄啦?待师父说完,将要给你们的锦囊里虽然放的东西不同,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就在后面。” 于是,她把大徒弟、二徒弟分别喊进密室,单独谈话。她对两人分别讲出了怎么比试的规则,她对每人都说了一遍:“首先,这两个锦囊里面一个是师父最后的盗墓技艺,另一个是一张地图。我想要的结果就是,你们两人各拿一个锦囊然后快速下山,帮我找寻一个古墓,有一颗夜明珠就在棺椁里,那个古墓的位置就在地图上。三个月内谁找到了,谁就是我的传人。但是说明一点,一定要一心,不能有二心!”大徒弟泰勒和二徒弟克劳迪亚先后听了之后,这才没有了意见,不过各自内心已经有了自己的小算盘。于是,老三米勒将那两个锦囊拿了出来,泰勒、克劳迪亚各自选了一个,立刻备好盘缠和必备的干粮准备下山了,看着她们两个人远去的背影,老贼萨里埃利对着三徒弟米勒说了几句话…… 大徒弟泰勒拿了锦囊之后下了山,然后打开一看,发现是一张小地图,再看,果然是一个大墓,而且标示得都很仔细,于是心中大喜,准备马上就要去。可是,她一想师妹克劳迪亚手里还有师父的独门绝技,一定要学到手才行,于是便在山下等着她。二徒弟克劳迪亚,收拾完了之后,在山上就把锦囊给拆开了,一看原来是一个开青铜棺椁的秘诀。她心想:“师姐手里有地图,自己手里有秘诀,地图和秘诀要是连在一起那不就更好啦?可如果两个人一起打开了棺椁,找到了夜明珠,那么师父该传位给谁呢?”克劳迪亚不得不好好想想。 克劳迪亚想了好一会,觉得没什么好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师姐手中的地图给骗过来,然后,自己一个人去打开古墓,但是想想不会那么简单,泰勒不是智力障碍者,她手中的地图怎么可能会那么容易骗到手?最后,实在没办法,克劳迪亚就直接将那秘诀熟记在脑海里,然后焚烧了锦囊,这才下山来。俩姐妹在山下碰面了,现在各自都已经知道了对方手中都有什么,于是,她俩互相打着招呼。“二妹,你手里的是什么秘诀?”泰勒问道。“大姐,你手里的是什么地图?”克劳迪亚反问。看着如此僵局,师姐泰勒还是油滑些,她笑了笑道:“既然这样,那咱们就一起找吧,最后谁找到了谁回来做传人怎么样?”师妹克劳迪亚自然愿意,如果不这样,她也没有办法找到那颗夜明珠,于是,两人各怀鬼胎地一起行动了。路上,师姐问克劳迪亚秘诀在哪?克劳迪亚说记在脑子里,然后烧了锦囊。这样泰勒只好放弃了硬抢的念头。师妹问泰勒地图在哪?泰勒也说烧了,都记在脑袋里了。两人又哈哈笑笑继续前进。她俩离开沃洲山二十多日后,师姐泰勒就按照地图所示找到了墓穴,两人合力将那墓门打开了,很顺利,经过熟练的挖掘,很快来到了地宫,果然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青铜棺椁。 这时,师妹克劳迪亚用秘诀技巧将那棺椁机关打开了,棺材一开,两人顿时疯抢起来,师姐力大一下子就将克劳迪亚给推倒在地,泰勒抢到了夜明珠,师妹站起身就抢,两人对打起来,最后,老大将老二给打蒙了,然后狠心地将克劳迪亚反锁扣在了棺椁里,这才走出古墓,师姐泰勒经过短暂休整,便开始往回疾奔。风雨兼程,泰勒携带夜明珠回到了沃洲山。她一想到马上就要是本派的传人,心里欣喜得很,恨不得直接飞到山上去。“三妹你怎么在这啊?”泰勒走到半山腰看到米勒正在旁边的亭子里一个人喝酒,便好奇的问道。米勒一看是大师姐,便兴奋的站了起来道:“大师姐,你自己一个人回来啦?二姐呢?” 泰勒闻言面色羞红,当然不能说自己把老二给杀了吧,于是说:“老二没有找到夜明珠就没回来,到别处独自改派立户啦!”米勒听了很是高兴,问:“既然这样,那就是大师姐你弄到夜明珠啦?”泰勒指了指自己的口袋道:“当然弄到了,要不然也不会回来见师父。”米勒赶忙道喜:“那就恭贺大师姐了,师父说了让我在这等着你们,既然二师姐不来了,那就不等她了,看大师姐汗流浃背的,先喝口酒,咱们再去见师父吧!”泰勒也真是渴了,她拈起面前的酒杯一口喝了下去,片刻,就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她被毒死了。三师妹米勒从她口袋里拿出夜明珠,看着眼前的尸体道:“师父说她最恨二心的人,你要是带着二师姐回来岂不更好?那样你们就一个人一颗心,你一个人怎么就能有二心呢?活该你倒霉。”说完就上山见师父去了。之后,老三米勒成了接班人…… 这些,都是里德获得的有关情报,他相信: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带着30名新兵,连夜赶路,到沃州山麓,经过周密计划、精心部署,在凌晨3点过,成功抓捕了萨里埃利和她的三徒弟米勒,并缴获一颗夜明珠。后来,里德才知道,那座古墓是墨菲扶持起来的居延新政权总统的老祖坟。里德完成了任务,也算躲过了一劫。总之,里德在霍克手下当排长,总感觉有把剑悬在自己头上,特别郁闷。回到家,里德对梅丽尔说:“老婆你知道吗?我不怕死、不怕鬼,我害怕人,人比鬼、比僵尸更可怕.....” 29 坎 一轮明月照水中,只见影儿不见踪,愚夫当财下去取,摸来摸去一场空。里德在部队上虽然没有盼头,但他没有浪费时间、浪费自己的生命,他忙着兼职做营销“找外水”。他决定第一步:推销收割机。里德去居延农场向农场主推销一台收割机。到达戴天山农场后,他才知道前面已有好几个推销员向农场主推销过,但农场主都没有买。他来到农场里,无意中看到花圃里有一棵杂草,便俯身把那棵杂草拔掉。这个小小的动作恰巧被农场主看见了。他见到农场主后,准备向农场主介绍他的收割机时,农场主却阻止他说:“不用介绍了,你的收割机我要了。”里德大感诧异,问:“先生,我的产品你看都没看就决定购买了?”这位农场主说:“第一,你的行为告诉我你是一个诚实、有责任感、心态良好的人,值得信赖;第二,我确实也需要一台收割机。”“首战”告捷,里德觉得,就是这么简单,心态决定一切! 中伏天,外面下着大雨,有一位中年妇女走进汽车展销大厅,说她想在这儿看看车、打发一会时间。闲谈中,她告诉里德,她本来想买一辆白色的奥迪车,就像她表姐开的那辆,但附近车行的推销员让她过一小时以后再去,她闲着无事可做,外面又下着大雨,所以,她就先来这边看看。她说今天正好是她52岁生日,她要送一辆汽车给自己作为生日礼物。“生日快乐!夫人。”里德一边说,一边请她进来随便看看,接着出去交代了一下,然后回来对她说:“夫人,您喜欢白色车,既然您现在有时间,我先给您介绍一下我们的双门轿车吧!它也是白色的。”妇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里德正和这位夫人聊着,女职员走了进来,递给里德一束花,有红玫瑰,还配有粉百合、满天星。他把花捧到那位妇人面前说:“祝您健康长寿!尊敬的夫人。”她显然很受感动,眼睛都红了。“已经很久没有收到别人的礼物了。”她说,“刚才那位奥迪车行的推销员一定是看我开了部旧车子,以为我买不起新车,我刚想要看车他却说要去收一笔欠款,让我再等一会,于是我就上这儿来了。其实我只是想要一辆白色的车而已,并不一定是奥迪,只不过表姐的车是奥迪的罢了。现在想来,不买奥迪也可以。”最后,她在里德手里买走了一辆白色的特斯拉,并写了张全额支票。其实从头到尾,里德的言语中都没有劝她放弃奥迪而买特斯拉的词句。里德认为:因为她在我这里感受到了重视,自己放弃了原来的打算,转而选择了我推销的产品。 里德兼职公司的老板和他打赌------将一把老斧头卖给总统,任何一个国家的总统都行。墨菲大总统在居延北山脚下有一处农场,那里长着许多矢菊树,于是,里德给他写了一封信,说:“……上次,北山偶遇,我有幸参观您的居延农场,发现那里长着许多矢菊树,有些已经死掉,木质已经变得松软。我想,您一定需要一把小斧头,但是从您现在的体质来看,这种小斧头显然太轻,因此,您仍然需要一把不甚锋利的老斧头。现在我这儿正好有一把这样的斧头,它是我爷爷留给我的,很适合砍伐枯树。如果您有兴趣,请按这封信所留的信箱,给予回复……”结果,墨菲给里德汇来了20元,里德亲自把斧子送到了农场。里德总结,不是因为有些事情难以做到,我们才失去自信,而是因为我们失去了自信,有些事情才显得难以做到。 里德应聘兼职居延一家电脑软件公司,他最近非常苦闷,尽管自己推销时口若悬河,谈论产品的性能也头头是道,然而,客户们就是一声不吭,采取沉默的态度拒绝。他垂头丧气地走进一家川菜餐厅,闷闷不乐地自斟自饮。突然,邻桌上发生了一件趣事,把他吸引住了。邻桌的一位太太带着两个孩子吃午餐,那胖乎乎的男孩什么都吃,长得结结实实的。可那瘦瘦的女孩紧锁着眉头,举着筷子将盘子里的菜翻来拨去,看来是个挑食的孩子。那位太太有些担心,轻声开导小女孩道:“别挑食,要多吃些菠菜,不注意营养怎么行呢?”重要的事情,连说了三遍,可那小女孩偏偏将嘴巴撅得老高,这位太太一点办法也没有。这时,一位年轻女服务员走近那个女孩,凑着她的耳朵悄悄说了几句话。那个女孩马上就大口大口地吃起菠菜来,边吃还边斜视着哥哥。那个太太很纳闷,把服务员拉到一边问:“您用了什么办法,让她听话?” 服务员说:“马不想喝水的时候,让它吃些盐,它口渴了自己就会去喝水。我刚才激妹妹的话是:“哥哥不是老欺侮你吗?吃了菠菜,长得比他更胖更有力气,他还敢碰你吗?”旁观的里德灵光一现,暗暗称绝:“太妙了,自己的软件推销不用愁了!”翌日,他叩开一家服装公司采购部负责人办公室的门。里德不再滔滔不绝地自我吹嘘,而是微笑着问:“先生,贵公司目前最关心的是什么?贵公司有什么烦恼的事吗?”负责人叹了口气:“承蒙您这么关心,我就直说了吧,我们最头痛的问题,是如何减少库存、提高效率。”“是的,您的库存越多,您所花费的人力、物力就越多,一天多一点,一月多一些,一年之后可就是大数目了。”里德说,“我可以马上回到公司,专门为您设计一套方案,如何减少存货、提高效率……” 一个礼拜后,里德再度拜访那位采购部负责人,一边出示方案资料,一边热情地介绍:“先生,这就是我公司三位核心软件开发师专门为您设计的一套软件。我想,只要您这么做了,您的苦恼就没有了。”那位采购部负责人看了资料,然后试用软件之后,立刻喜上眉梢道:“先生,太感谢您啦。资料留下,我要向上级报告,我们要购买您的电脑软件。”两天后,他果真买下了里德的一套软件。 里德继续挑战自己,他爱说:“人总要找点乐趣。”他还兼职了墓地营销员,周末,他去拜访一对退休在家的老年夫妻。这对老年夫妻身体健康,无病无痛,根本没想过身后的事。当里德一说起墓地之事,老两口就直摇头,没好气地说:“彩头不好,不吉利,我们现在根本不需要。”里德不慌不忙地说:“这块墓地是本地环境最优美的地方之一,有高山、流水、树林,采光好而不晒,风水朝向非常好,有许多三四十岁的中年人都买了。你们二老辛苦了一辈子,为儿女操劳了一辈子,我相信你们一定希望万年之后有一处栖身之所,而这就是你们最好的归宿和选择。由于这块墓地性价比高,非常畅销,公司决定从后天开始暂停现在的价格,公司将在现价的基础上涨30%,机会难得,我真希望你们不要错过。”两位老人只是听着,一言不发。里德又说:“我们公司昨天推出了一个方案,那就是‘天长地久,永不分离’,我想这是许多恩爱夫妻的愿望。生在一起,死也要同穴,而且这样还可以享受8.8折优惠。”说着说着,两位老人动心了,答应里德买了一处合葬墓地。 里德兼职赚外快一事,被霍克副军长风闻,几天后,组织上找里德诫勉谈话,勒令他全部退交兼职营销的非法收入,上缴国库。回到家,里德安慰四位老婆:“虽然没赚到钱,但也没赔本,以前我做的是黑心生意,现在我收获的是做正经生意的经验,太太们,等着瞧,今后我要开公司!你们的大福气在后头呢!” 30 离 官人运来主高升,庄农人家产业增,生意买卖利息厚,匠艺时来大亨通。开普勒36b行星围绕黑太阳又公转了1圈,一年后,秋浦基地换了部队领导,军长格诺韦法、副军长霍克轮换交流异地,基尔布任军长。里德被新的领导认同、赏识、重用,三年连升三级为少校营长,是年里德71岁,距退休(役)还有29年。当今的官方统计数据发布,万相台国民人均寿命120岁。墨菲当大总统,经济社会等各方面的统计数字,怎么也得比前任的更好,他身边的人、下边的人心领神会!要不,他咋自称大总统,比他父亲弗莱普总统还多个“大”字?近年,万相台国库吃紧,社保赤字,政府没足额的钱支付养老金、医保金,不得不把退休年龄从85岁延迟到了100岁。不管怎样,现在的里德是炒了的虾仁------红透了。他还开办了东林智慧农庄果蔬园、饭店、手表、酒业、渔梁渡匠人培育服务公司,开张大吉,生意兴隆。 有一个记者,因为在里德的饭店用餐时,和一名服务生发生了一点争执,所以在一本休闲杂志上写文章,批评里德饭店的食品难以下咽,而这些都是恶意中伤,并非事实真相。饭店的员工看到这篇报道后都很生气,纷纷要求里德起诉这个记者。没想到,里德非但没有为这件事愤怒,反而胸有成竹地发信给各大媒体,邀请他们来参观一场“挑战休闲杂志,传统面食制作”的比赛。饭店特意休市一天,暂不营业,但是门户大开,欢迎人们观赏表演。这一天,店里四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只见饭店大厨一副古装打扮,身手灵活得就像是表演杂技,做出薄得几乎可以看透的包子皮,拉出细细长长、挂在手上一圈又一圈的面条,烙出一层又一层、松松软软的葱油饼,真是令人食欲大振。在场的记者都成了评委,逐一品尝之后,一个个伸出大拇指直夸好吃。这场大挑战,里德的饭店是赢定了,因为各个媒体都作了报道,饭店的生意更加红火。里德在员工会上总结:在媒体上遭受批评本来不是一件好事,可是我们却将计就计,利用这个机会为自己的饭店做了一个绝佳的广告。咱们要学会利用各种情况为自己创造有利的条件,同时学会利用各种方式为自己的产品做宣传…… 里德发现:当今鹿门的手表厂商支配着全球的手表市场,鹿门的钟表公司多数都是高档品市场的顶尖厂商,较低价位产品的市场则被万相台占据。市场调查后,他决定涉足该行业。里德成立了凤凰台精工公司,生产的“凤凰台表”开始逐鹿高利润的手表市场,公司推出新的石英表,满怀信心地参与市场角逐。凤凰台精工公司看到鹿门的厂商都有同一种倾向,那就是:在手表和挂钟的设计上,出现方向错误。在这瞬息万变的世界里,他们仍然只注重整个手表的设计问题。 里德认为,手表不只是用来看时间的工具,应集中于表面的设计,即手表的“脸”,而不是整只手表的设计。手表是一种令人兴奋的商品,能体现出一个人的独特品位,因此,应该以令人赏心悦目的设计方式来吸引消费者。凤凰台公司从飞机和跑车的仪表板形象中得到启示,采用“仪表板型”计划。其基本观念是,不论制成数位型、新的类比型或计算机型,凡是能使注意力集中于“特殊的功能”上,都值得尝试。 凭借多样化的设计,凤凰台公司包围了鹿门手表的市场,它那特定的设计款式受到了消费者的欢迎,顺利地打进了市场。同时,公司在价位从888元到38888元不等的中高档品中,也投入了多种不同的款式。凤凰台公司甚至为偏爱机械式手表的人士特意设计了数位显示表、计时器及超小型计算机等各种类的款式。公司新的高档产品一上市,马上以亲民的价格、新颖独特的设计、多种特殊功能赢得了一大批消费者,在市场上占据了一席之地。里德对员工说:“商品是不是好卖,除了一些质量、价格之类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能不能在市场上流行,流行的东西总是比较容易推销的。作为一个生产企业,更要捕捉这种信息,紧跟潮流、顺应时代,及时更新自己的产品,这样就能在市场上独占鳌头,推销起来也容易……” 在人们的印象中,只有鹿门制造的伏特加才是正宗的伏特加,因为伏特加酒最早诞生在鹿门。里德投资20万元,进行了一项专门的市场调查,得出的结论是:如果代理万相台牌伏特加,将失败。然而,里德却无法拒绝自己的直觉,他不顾调查结果,不顾各方反对意见,坚决主张杀入伏特加市场。他认为,首先要用强劲的广告赋予品牌独特的个性。于是,一场持久的关于“万相台”的广告宣传开始了。万相台的产品------以酒瓶为主。第一则广告是在酒瓶上加个光环,下面的标题为“万相台的完美”;第二则广告则在瓶身上加了一对翅膀,标题为“万相台的天堂”;第三则是”万相台的物品“------将各种物品扭曲或修改成酒瓶状。除了以蓝色为标准色的纯伏特加外,“万相台牌”伏特加还有柑橘等多种口味。 翌年,“万相台牌”伏特加在居延、万相台、鹿门等国热销。为此,里德特地修建了一个酒瓶状的泳池,以感谢消费者对此酒的厚爱。里德的公司坚持在广告中采用“标准格式”------瓶子加两个词的标题,制作了八百多张平面广告。虽然“格式”不变,但广告运作的主题却多达12类------产品、物品、城市、艺术、节日、口味、服装设计、主题艺术、城市、影片、文学、时事新闻等。 一年前,“万相台牌”在鹿门还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牌子,但现在它在鹿门市场上的占有率却高达55%,名列第一,成为全球伏特加酒市场的领导品牌。在股东年会上,里德演讲时说:“……经营商品犹如写文章,品牌好似文章的主题。好的系列广告一定要主题突出,体现出‘总体相同,却又总是不同’的广告创意哲学,这就是“万相台牌”伏特加的营销策略……” 31 咸 运去黄金失色,时来棒槌发芽,月令极好无差,且喜心宽意大。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万相台国全球的霸主地位开始动摇,崛起的鹿门人民共和国与之抗衡较量、“扳手腕”,万相台国势渐弱。新年刚过几天,61岁的墨菲病逝,他死时右手还紧攥着三枚榔梅果实。其子于特29岁继任万相台国总统,因为尝到了甜头,于特继续奉行儒文化思想治国理民。而74岁的里德把生意做强做大,他在8月8日------自己生日当天,宣布成立朱雀桥集团有限责任公司,总部设在居延首都..... 里德忙里忙外,一会出差,一会开会,一会洽谈,有时一天要跑三个城市,一个月后,集团运行步入正轨。理顺集团内部管理、外部业务后,疲惫的里德马不停蹄,出差到凉州。在凉州的第一个晚上,有个女子摁响了他的房间门铃,里德开门,她垂着头,用有点烟嗓的声音问:“先生,请问,要不要特殊服务?”这个女人皮肤娇好,娉娉袅袅,一袭乌衣,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狼狈不堪的样子与希尔顿酒店的奢华格格不入。里德斜靠在门框边看她,调侃地问:“什么价?”她没说话,只是手放在她高挺的胸脯上,想必是她们这一行的暗语。里德是个出差在外的正经男人,家有四位爱妻、三个子女,生活循规蹈矩。与她搭话无非是为了打发身处异地的寂寞。 看里德久久不语,她显得有些心焦,慌忙说道:“’快餐‘600元,包夜1000块。老板,能住得起这里的人,还会在乎这点钱吗?求你留下我!”她一脸乞求地望着里德。说实话,这个女人很漂亮,她五官精致,细长的眉毛、水汪汪的眼睛勾魂夺魄,想是淋了雨,脸色略显苍白,不过这并不影响里德对她的好感。放她进来时,里德已经忘记了妻与子,有的只是一个男人赤裸裸的欲望。她开始脱衣服,然后一件一件地丢在里德脚下,湿漉漉地淌了一地的水。她的皮肤很白,身材匀称。她扑上来在里德的脸上轻轻啄了一口,妖娆骚骚地说:“我去洗个澡,等我。”说罢,便扭动着纤细的腰肢走进浴室。“哗啦啦”的水声让里德坐立不安,他准备嫖妓,在他出差到凉州的第一晚,一个漂亮的陌生女人对他投怀送抱了。 浴室的水声戛然而止的时候,里德还流连在与她缠绵的幻想里,可是那女人并没有立刻出来。里德终于按捺不住,敲了敲浴室的门,温柔地问:“你好了吗?”里面无人应答。再敲,还是一片寂静。里德感到不妙,心想:“这个女人不会是晕倒在里面了吧?或者说,这根本就是所谓的‘仙人跳’?她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等待外面的一个男人闯进来狠狠地敲我一笔?”为了确保安全,里德拨通了酒店总台的电话。几分钟后,那道紧闭的浴室门便被三个训练有素的保安踹开了。那一刻,三个保安的眼睛同时眯成了一条线,他们笑得有些猥琐,其中一个保安还语气暧昧地说:“先生,要不要帮您打120,里面那位先生的状况似乎不太好……”“先生?”里德一愣。然后侧身探头望向水雾弥漫的浴室,眼前的一切惊得他差点儿叫出了声。浴室里根本没有那个女人,一个男人赤身裸体地躺在浴缸里,他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头发还有一些自然卷…… 里德坐在套房客厅的沙发上,死死盯着地上那堆散乱的衣服。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妖娆的女人不过就是洗了个澡,怎么就变成了一个男人?如果没有那些衣服与水渍,里德还可以把这些归于自个的幻想,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正视这个现实。保安们七手八脚地把这个男人从浴缸里抬出来,这男人很高大,抬起来有些吃力。一个保安气喘吁吁地问:“先生,用不用把他送去医院?”里德摇摇头,右手一抬,示意把他抬上床。保安离开后,里德立刻返回浴室,去收拾那些漂浮在浴缸里的海藻一般的长发…… 天将破晓的时候,陌生男人终于睁开了眼。看到里德,他也有些疑惑、迷茫,然后便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妈啊!邪门了,我真的见鬼了……”原来他是个焚尸工,在凉州郊区一家火葬场做临时工,他的工作就是天天与尸体打交道。他告诉里德,前天傍晚,快下班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活儿。其实做这一行是忌讳在晚上接活儿的,他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他最终没有抵得过钱钱的诱惑。他向里德描述,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精巧的五官,海藻一般的长发,送来的时候,她的家人哭得死去活来。只是他没想到会出岔子。快要把她推进炉子的时候,他的耳边竟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冷……”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晚上火葬场很少有人,更别说女人,此刻唯一的女人,便是这具女尸。 虽然有些令人发麻,可这行毕竟干了较长时间,鬼魂的说法,他是不信的,于是便凑上前去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女人的身上湿漉漉的,衣服上还沾了点点泥污,像是淋过雨一样,她的亲人也太草率了,怎么能这样送亲人上路呢?他转身离开操作间,准备要女人的亲人给她换件衣服,可是出去后才发现,那些刚才还哭得寻死觅活的男人女人们,居然都不见了。待他返回操作间时,那具浑身湿漉漉的女尸也不翼而飞了…… 清晨,里德坐在希尔顿酒店的床上,听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讲述一段匪夷所思的经历,里德许久才把事情捋清楚。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浴室的男人是一个焚尸工,他准备焚烧的一具女尸失踪了,当他满心焦急四处寻找时,被突然袭击,在他彻底丧失意识之前,他似乎看见那具女尸僵硬的笑脸。二十多个小时后,这具浑身湿淋淋的漂亮女尸出现在里德面前,向他兜售自己的身体,然后在浴室神秘失踪,取而代之的是这个魁梧的焚尸工。 这个男人点了支烟,狠狠抽了一口:“这见鬼的活儿没法干了,搞不好,是那个女人死不瞑目,变了鬼上了我的身。”“这些衣服你见过吗?”里德指着地上那堆散落的衣服问他。焚尸工皱起眉头,牙齿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唇,直到咬出了血,也没有丝毫察觉。突然,他“呼”地站起来,神色慌张地说他确实是见了鬼。除了见鬼,两个大男人实在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来解释整件事。送走他的时候,里德把自己的名片给了他,还让他留下了电话号码,里德说:“不管有没有线索,只要是能找到那个女人,都给我打电话,这些日子,我都会留在凉州。”焚尸工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说:“这种见鬼的事,别人躲还躲不及,你居然还自己送上门?”他的话让里德一时无语。 里德做梦也想不到,在凉州出差的第一天就碰上了如此邪门的事情。那具女尸留下的衣服已经被清洁工收走,就连地上的水渍也被弄得干干净净的,可这并不能代表那个女人就没出现过。中午,里德接到妻子的电话,梅丽尔拐弯抹角地打听老公在外边有没有嫖妓,里德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她却不依不饶地警告:“里德,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不然儿子女儿可不认你这个老爸……”一整天,里德都心烦意乱。晚上,陪两个重要客人吃饭,多喝了点酒,回到酒店已有几分醉意。他住在14楼的1404房,乘电梯时,里德一瞬间闪出个念头:“难道14这个数字有些不祥?”许是夜深的缘故,酒店格外的沉寂,里德醉眼蒙蒙地摸到房门口,还未掏出房卡,就听到有些响动正从紧锁的房间里传出来。昨晚的事还一直梗在心上,这一吓,里德酒醒了一大半。声音是从1404房里传出来的,像是在翻什么东西。他心想:“有贼?可是,如此豪华的酒店,保安系统自然也是一流,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明目张胆的贼?”里德突然打了个寒战,联想到昨晚在浴室里凭空消失的女尸…… 32 恒 渔翁寻鱼运气好,鱼来撞网跑不了,别人使本挣不来,谁想一到就凑合。吓出一身冷汗的里德叫来保安,门被打开的时候,他和两个保安都面面相觑。房间被清洁工收拾得干干净净,床单是新的,桌布也是新的,整齐得没有一丝的褶皱,更别提是人为翻动的痕迹了。最后,还是一个面带青涩的年轻保安提醒了里德,他说:“这位先生,还是看看有没有丢什么贵重东西吧!”里德当着两个保安的面,输入密码、打开行李箱,一件一件查点清楚,发现没有丢失一分钱、一件物品。这一刻,里德只能尴尬地朝他俩笑。保安离开时,里德看到那个面带青涩的年轻保安磨磨蹭蹭地走在最后,他死盯着里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几分钟后,他再次摁响了里德的房门门铃,那时候,里德正在吃出差前梅丽尔为他准备的羊胎素片。 小保安站在门口,显得有些迟疑不决,他说:“先生,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刚才不方便说。”他小心翼翼地靠过来,伏在里德的耳边轻轻低语:“刚刚冲进来的时候,我是走在最前面的,房里确实有个声音,那个声音……”他顿了一下,偷偷瞟了里德一眼,看他无动于衷,便继续道:“好像是女人在轻轻哼着,似乎很痛苦,她说,她好像说她冷。”小保安的话让里德的手抖了一下,手中的羊胎素片撒了一地。“那个女人,看来是真的回来过,不然,小保安的话为何会与那个焚尸工如出一辙?”里德心想…… 里德这次到凉州出差非常重要,他想要成立居延基地军人餐饮服务公司,经军长基尔布、军需处长康纳德推荐,专程到凉州拜见上边的部队首长,只要这位首长点头,日进万金的军人餐饮服务生意项目就归里德了。当然,里德允诺,事成,这位上边的首长、军长基尔布、军需处长康纳德占干股,每人两成。里德在凉州一直等待这位上边的首长挤出时间来接见他。里德出差凉州的第三天,发生了两件让他摸不着头脑的事。第一件事是大清早他接到了一个陌生人的电话,电话是一个男人打来的,声音有点儿陌生,直到他报出了自己的名字,里德才回忆起了那个凭空出现在浴室里的焚尸工。他在电话里粗声粗气地说:“那个女人的妈刚刚来过了,来领那个女人的骨灰,还闹了一场,非怨我没看好她女儿的尸体,现在我被火葬场炒了鱿鱼,还赔了一笔钱,妈的,我是不是碰到骗子了……” 当天中午,里德请这个刚刚失业的男人吃了顿筠连黄牛肉火锅。在凉州这座陌生的城市里,那具失踪的女尸似乎成了他们两个陌路人的人生交叉点。那个结实的焚尸工正坐在里德对面,他一边大口地喝酒,一边向里德讲述这两天他了解的情况:“听说那个女人是被奸杀的,死后被人丢在了公园的湖里,挺惨。据说她死前还是一个夜总会的坐台小姐,她是外地人,家人不在凉州,死后尸体带不回去。从警察局领出尸体后,她的家人就着急火化,好把骨灰带回家乡安葬了。据说这样枉死的人,不能耽搁太久,不吉利。“他往地上吐了一口痰,继续说:“我就是不明白,那个女人死都死了,为什么还要上我的身?她又不是我杀的,再说,她到底是怎么把我赤身裸体地弄进你的浴室的?” 里德只能摇头,在这件事情上,里德也是个受害者。那一夜,里德不过就是一时心动,想要偷个腥,没想到会惹来这么大的麻烦。里德与她素不相识,没有任何恩怨,她的死也与里德毫无关系,“可是她为何偏要跟着我?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把她找出来,被一个死人时刻纠缠着,是一件十分揪心的事。她既然能在一个封闭的浴室里凭空消失,也就能随时出现在周围,换句话说,她想要一个人的命,简直是易如反掌。”里德这样想。其实,让里德下定决心寻找她,完全是因为这一天的第二件事。晚上,里德接到了妻子梅丽尔的电话,她在电话里哭哭啼啼地说:“里德,你到底在外边惹上谁了,昨天大半夜,总有个女人给我打电话,不说话,只是哭,一边哭一边喊冷,吓死我了!我去查过,那个号码是凉州的,我打过去是个公用电话亭,好像是在什么公园的湖边……” 正事办妥了,里德终于见到了上边的这位首长,谈得愉快,首长原则同意他干了,和里德签了《万相台驻居延军人餐饮服务委托合同》,日进万金的生意合同拿到手,里德居然不是很兴奋。原计划在凉州的最后一天,里德依然没有那具尸体的任何消息,不过,这十多天确实发生了许多离奇到让人恐惧的事。里德的行李真的被盗了,他丢失了许多公司的重要文件合同,刚签的《万相台驻居延军人餐饮服务委托合同》也不见了,还有笔记本电脑及5万元的现金。那些日子,里德每天都会给妻子梅丽尔打一个电话报平安,然后,听她向自己哭诉每夜接到的坚持不懈的恐怖电话------就在里德的行李被盗的翌日,电话那头的女人,她呜咽地哭着说她冷,好冷。之后,她又补充了一句:“你的老公在凉州到处找我,你还是让他死了这条心吧!他要是能找到鬼,他也就不是人了。你叫他准备100万元在我死去的湖边,扔到湖里,不然我纠缠他一辈子,现钞,不是冥币……” “一个死了的人,居然还要现钞?”里德惊疑,随后报了警。在里德上飞机前的两个小时,警察通知他去领丢失的合同与电脑。在警察局里,里德一共看到了三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第一个是那个女人,她依然漂亮性感,只是不再那么浑身湿漉漉的了;第二个是酒店里青涩的小保安,见到里德,他的脸显得越发的青涩;最后一个,便是那个从天而降的焚尸工。原来,希尔顿酒店的1404号房有个暗格,就藏在浴缸的下面。里德住进1404房的第一晚,那个所谓的焚尸工便趁里德下楼吃饭的时间藏进了暗格里,随后,那个漂亮惹眼的“女尸”便摁响了里德的门铃,只一次偷梁换柱,便让里德跌进了他们的连环局。小保安的戏份并不重,上演那场女尸回归,不过是为了打探里德的值钱物品藏在了哪里,行李箱密码是什么?好在他们偷盗的时候节省时间,他们是经验丰富的贼,绝不会空手而归。可是这一次,小保安和“女尸”贪心了,他和“女尸”拿走了里德的委托合同,并没有及时上交,而是撇开“焚尸工”,想要额外敲里德一笔,没想到却露出了马脚。 当天,里德因为去警局而误了回家的飞机,他主动要求,又住进了希尔顿酒店的1404号房。在凉州的最后一夜,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午夜时分,“叮咚叮咚……”里德突然被一阵门铃声惊醒。“谁?”里德猛然坐起来,警觉地问。是一个女人暖暖的声音:“先生,请问,要不要特殊服务?”里德忽然打了个寒战,他当然没有开门。翌日,他要离开凉州时,听说小保安、“女尸”、“焚尸工”昨晚被关在看守所,三人全都“畏罪自杀”了。“他们三人难道是被灭口?难道还有幕后主谋?”里德心里纳闷。 33 遁 浓云蔽日不光明,劝君且莫出远行,婚姻求财皆不利,提防口舌到门庭。一个月后,里德好不容易拿到的《万相台驻居延军人餐饮服务委托合同》成了废纸一张,因为年轻的万相台总统收到匿名举报信,信里详细地揭发了里德违法拿到合同的行为细节,总统于特不像他父亲墨菲,他不吃下边那些人的那一套,他下令严查重处,调查期间,委托合同的条款内容不得执行!随后,里德的朱雀桥集团有限公司的各项业务纷纷受阻,而里德的营长工作也不顺,难得回一次家,梅丽尔和三个老婆------伊莉莎、婕西、露比,都埋怨里德在家陪伴自己的日子太少。在家时,里德常常莫名其妙地与四位老婆吵架。 吵架腻味了,里德便想独自旅游散散心,这次他去了居延的耶溪。耶溪山清水秀,还算是繁华和交通便利之地。里德到耶溪翌日,听当地人说了一件怪事------事情发生在12年前的6月4日,一间叫“十二楼”的茶餐厅,平日里就卖些蛋粉肠粉饭和多士面包蛋挞之类的家常便饭,当然外卖也是经常送了,附近也有不少万相台军官的别墅区,稀稀落落的,不像如今的耶溪,到处是地产开发楼盘,屋村消失,别墅林立。今天的耶溪闻名之处不再是田园秀丽风景,而是毒品泛滥,在耶溪,吸食冰毒比例为居延全国最高。现在,警方在耶溪经常抓获青少年吸毒,嗑药年龄开始年轻化,最小一名才12岁。 6月4日那天,很平常的一天,“十二楼”的服务员接到打进茶餐厅里的订餐电话,需要加底蛋饭、牛河粉等食物,说要送到耶溪西边的西岩花园别墅一个单位,点了大概四个人的份额,于是,伙计做完打包就骑上车提着外卖篮子赶往西岩花园。到了电话中留的地址后,伙计按了门铃,等了许久不见人来开门,又是敲门又是大声叫:“送外卖!”不久,门开了一个很小的缝,有人把钱从门缝里递出来,叫伙计把外卖放在门口就可以了,伙计觉得很奇怪,但是照做了,于是就回了“十二楼”茶餐厅。晚上关门后老板算账,在盘点一天赚的钱时,突然数到钱箱里有一叠冥币,当时以为是伙计或徒弟的恶作剧,就把大伙都叫过来问,当时没人知道怎么回事,老板骂道:“就是贼把钱偷走了也不会放冥币在钱箱里,谁会干这种缺德的事?”当时此事就不了了之。 翌日,茶餐厅关门后老板数钱又在钱箱里发现一叠冥币,他叫来全部伙计,原来当天有人又接到送餐电话,点了一些粉和饭,是同一个单位,地址同前一天一样,让伙计把外卖放在门口,把钱从门缝里塞出来,老板很生气同时觉得很不对劲,跟伙计们要求:“如果还接到这个单位的电话订外卖,等我来亲自送过去。”果然,翌日,餐厅又接到外卖电话,要求送牛肉粉、叉烧饭。于是,这次老板亲自送过去,同样是到了门口,敲门后,有人把钱塞出来,老板想趁机看一下里面什么样子,或是什么人在塞钱,但是完全看不到,不过想想就随便了,只要钱看清楚就行了,老板亲自数钱验明真伪,都是真正的钞票,于是放下外卖带着钱回茶餐厅了。回来后,老板特意把钱放在钱箱的一个单独隔断里,晚上盘点数钱时,就发现别的钱都没有问题,只有单独放的那些钱成了冥币,而这些钱就是自己从西岩花园送外卖后带回来的。老板顿时通体冰凉,心生寒蝉,恐慌之中报了警。 警方接到报警电话后,迅速派警员侦查西岩花园该单位,但是叫门、拍门都没人答应,按门铃,门铃也是坏的,于是,破门而入,进入之后发现四具生蛆的尸体,横卧在地板上,法医立刻就可以判断尸体已经停放多日,死亡时间较久了。警方立刻封锁现场,进行调查,而询问此单位旁边的邻居们时,得到很多邻居反馈的信息竟然是,完全不知道隔壁有人死亡,因为最近几天一直听到里面有人打麻将,虽然没有听到说话的声音,但是洗牌的声音却是很容易听清楚的,特别是夜晚安静的时候,洗牌的声音很大。警方于是解剖尸体进行物证和技术分析,发现死亡时间超过10天,而不可思议之事件让法医都瞠目结舌,在四个死者的胃中,发现有消化程度不超过两天的新鲜食物,包括牛肉、河粉、叉烧等,在法医解剖教科书中,这是不可能出现的!根据现代医学和解剖学理论,食物进入体内后,人体死亡,食物会停止消化,但是根据质谱分析和胃酸等发酵细菌的成分结构,可以判定食物的正确摄入时间,而他们在“十二楼”茶餐厅订的外卖正是这些。 如果说这个技术结果还不够震撼的话,在警方从茶餐厅取回的物证------冥币上,又发现了除了送外卖的伙计和老板的指纹外,还有其中两名死者的指纹,别无其他。也有人专门请易经老师过来看,老师认为此单位门面朝东北,气冲鬼门关,阴气极重,死亡之时又是冲煞之时,四个灵魂都没离开身体,以为自己还在人间,继续生活、订餐、吃饭、打牌,直到警察冲进房屋,破了气冲之场,才得以脱离困顿。而他们的真正死亡原因是,煤气泄漏,导致四人在打完麻将后睡觉时一氧化碳中毒死亡…… 里德在耶溪玩了几天,还是想家了,他在“十二楼”茶餐厅吃了一碗河粉后便离开了。 34 大壮 势来工师得大木,眼前该着走上路,时来运转多顺当,有事自管放心宽。 自己能干,不如身边有一帮人能干。里德高薪招聘了一干人,其中一个叫鲁塔,25岁,复旦大学本科毕业,鲁塔在现代化企业管理、项目运营、投资和营销方面很有一套,点子多,效果又快又好。 三个月后,里德果断任命这个年轻人为集团公司CEO,这个棕色头发、满脸雀斑、胖墩墩的鲁塔帮助朱雀桥集团有限公司渡过难关,重回正轨。 里德惊喜的是,自己的营长工作突然也顺趟了。他隐约感到有股力量在自己背后。 盛夏,里德的四位老婆到四季如春的鹿门度假去了,梅丽尔也去看看大儿子拉契特与儿媳特蕾莎、二儿子卢克与儿媳维尔玛、女儿宝拉与女婿朗尼根,还有孙子、外孙女们。 里德公休假则去了神往已久的筠连旅游,期间,他委托鲁塔管理集团公司。 里德乘高铁到了戎州以后,就抡起背包,一路步行往南十多公里,过一座石桥,沿东山麓往南走六里,到小街子。 沿山往北去,是到戎州的大路,从岔路向西南,过温泉水塘,在坞中行走,是到筠连的小径。 里德发现这里已经是筠连县和高县犬牙交错的接壤地带了。于是,里德往西南顺着坡下两里,经过温泉水塘,有民房环绕。 他往南从田间走,山坞豁然大开。他往西南走约七里,一条小溪从东向西流。 越过小溪又往南走,里德向东眺望,居家很兴旺,傍靠在东山麓,那里山峰更高大突兀。 向西眺望溪流,紧逼西山麓,那里土地更肥沃。里德越过这条横穿山坞的小溪,已经完全进入筠连县境了。 里德又往南走约十里,大溪从西向东弯曲。沿大溪往西走,有木桥南北横跨溪上,桥左右都有村舍,一条清溪环抱村子,村南村北行人不绝。 往南过桥,从溪西岸走两里,溪水又从东向西弯曲。里德又过桥从溪东岸走几里,于是,溪水向西紧逼西山往南突的山口,道路向东南登陇而行。 行五里左右,则见大溪又从西往东弯曲,石桥南北横跨溪上,里德发现桥中间已经坍塌,过桥危险。 桥南住家也兴旺,有座东南向的教堂。大溪水往北冲出洞鼻的东垂,又转向南,环绕东部横山子的西麓,像梭子那样从山缝穿过。 有两座山分别悬立在坞中,山坞也被分为两部分。里德觉得真个是三山半落、二水中分。 里德又往西南从田间走,走了两里,转向西,走约四里,过一座小石桥,桥西是浩荡的平湖,北边和富硒温泉相连,南边映衬山色,而西边城墙耸立,湖中有堤为界,堤一直往西通到县城。 于是,里德顺堤往西行,他发觉此堤和西湖的白堤极其相似,虽然没有六桥花柳,但四周青山环绕,湖中的小岛如珠串,又是西湖所赶不上的。 湖中鱼船泛泛,新长出的蒲草毛茸茸的,点琼飞翠,有不尽苍茫、无边潋滟的意境,此湖名 “硒山湖”。里德往西走二里,湖中有 “桃花岛”悬在中央,岛上有十多户人家居住。岛南有一块石头突起,六尺高,三丈长,形状如龟。 岛北有一道迂回的山冈,五尺高,十多丈长,东端突起如昂首,似蛇石。 龟和蛇交错盘踞在 “桃花岛”之间,旁有两个沸泉腾溢的洞穴,名 “双龙戏水”,而龟口向东南,蛇口向东北,都张着口喷吐沸泉,泉水在湖内交流环溢,龟石上建有凌烟阁。 里德沿着龟石南绕,看见龟腭中泉水沸腾,龟上唇覆盖突出,被人敲缺了,里德摸了一下,水太烫,不能洗浴,煮鸡蛋还行。 这时,有个牧师看见里德远道而来,就留他吃饭。饭后,里德从 “双龙戏水”西边往堤上走约两里,过一座拱桥,又走约三里,进入了筠连县城东门。 进城歇了一晚,翌晨,里德出城走了一里,到云胜山下,往南转进破山寺,他把背包放在禅院中。 寺向东,大殿已经敝坏了很长时间,僧人正在修整。寺南部是文昌阁,再南是儒家庙,都向东,而温泉就从寺北部流出。 中午,里德搭乌篷船往北游湖,船不用桨划,只是用竹篙撑水就行了。 乌篷船往东北在湖中行了几里,湖心有三家渔舍,有断埂垂杨环绕着。 里德心想,要是自己在这个地方盖红木楼房,点缀亭阁,收览湖光山色的美景,那该有多爽啊! 观览了很久,然后荡舟往西北行,约三里,就从湖进入海子。南面是湖、北面是海子,像葫芦形状,而中部狭窄处犹如葫芦的细处、赵飞燕的柳腰。 湖大而水浅,海小而水深,湖名 “”硒山湖”,海叫 “瀛海”,东边出到洞鼻,西边是双河村,北边是座儒家庙,三面环山,形成深窝,而 “海水”从其中溢出,往南流出去形成湖。海子中央,海底有数丈深,水色清莹,放射出琉璃的光芒,水底洞穴喷起泉涌,如一串连贯的珍珠美玉,结为水柱帷幕,往上跃出水面一尺多。 里德从旁观水中的影像,千花万蕊,喷成珍珠树,粒粒分明,丝丝不乱,不愧是所谓的 “瀛海耀珠”胜景。里德从海子西南岸下船登陆,往西从田埂中走过,进入 “大林寺”,里德在寺中吃了斋饭,然后午休了片刻。下午,他仍然登船游湖,往西南行约三里,又驶入小港……里德往东走完湖堤,第二次去游 “双龙戏水”。他准备到池里沐浴,但浴池没有房屋覆盖,露天的,因为是赶场天,沐浴的人很多,男女各占半边富硒温泉池,全都是裸浴。 最后,里德没下水。他手捧温泉水,休息、玩耍了很久,里德就着龟口的泉水煮鸡蛋当饭,味道好极了。 返回途中,疲倦的里德像半醉,西风烈,山为琴弦,风弄弦,泉水和声,他一路走一路聆听大自然发出的山水琴音…… 35 晋 锄地锄去苗里草,谁想财帛将人找,一锄锄出银子来,这个运气也算好。 里德返回公司后,鲁塔向他汇报了近期集团公司的运营情况,并提出升级公司组织模式的建议,里德让鲁塔拿出书面报告来。 一个礼拜后,鲁塔把报告呈给里德。报告提出集团公司建立特种部队模式,也就是前端非常机动、非常分散,靠互通互联调动中央后台,而后台的支持系统和指挥系统非常强大。 前端的三人小组,后台的支持系统概算需要5000万元,每个人配的装备概算是20万元,这就是基本配置成本。 报告指出,朱雀桥集团有限公司以往是前台特别大,比如销售撒出去一大帮人,天天跟客户吃饭喝酒,但后台的支持、分析系统并不强大,老板在后面拍一下脑袋就完了。 报告建议,现在,因为信息技术发达,互通互联,所以,前台单个人的决策、指挥、行动能力在增强,更重要的是后台的数据处理,成本大部分都发生在后台。 因此,商业组织的变革,就是借鉴特种部队的做法,也就是说,加强后台的力量,加强互通互联的能力,以保证组织的活力,防止组织变得因规模庞大而效率低下。 组织优化成功,将给集团公司带来每年盈利复合增长10%以上的业绩。 报告强调,集团公司不仅要科学治理,还要找到能够战胜竞争对手的组织上的优势。 这个报告说服了里德,他对鲁塔充分信任,董事会授权鲁塔负责着手该报告的落实……在CEO鲁塔开展组织结构优化的同时,在他的运作下,朱雀桥集团有限公司下属的粮油公司很快开张了。 粮店开张了,鲁塔不急于销售,却派职员去观察别的粮店收粮的过程,到什么地方收,怎么运输,怎么包装保存? 半年过去了,他又派人去研究销售的门路,哪些地方缺粮?这一年,纯粹是白忙活了,不但没赚钱,反而压了大量的资金,贴进去不少的花费。 年底盘货的时候,有几个员工看不到前景,跑到里德处打小报告,反映鲁塔。 员工说:“生意不是这么做的,粮油生意,并非珠宝------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粮油生意需快速流通,生意要周转才能活……”里德径直到粮油公司,鲁塔正低身看粮,里德问他,他头也没回地应道:“急什么?今年,咱们没亏。”里德不解。 他接着说:“咱们今年赚了经验。”翌年,鲁塔开始售粮了,里德很开心,这终于要见收益了。 市面上的粮,总要在精粮中掺杂一些霉变的,鲁塔却不这么干,精粮就是精粮,一分沙子不加,一颗霉粮不掺,最好的粮,跟市价相同,差一些的,或者劣等的,低于市价20%销售,市面上的同行都好奇------他怎么赚钱? 这个价格,等同于原价出售,那人工花费,还得贴上,卖得越多,赔得越多。 里德急得都想关门了,可鲁塔还下令大量出售,一时买者如云。不出一月,库存去半,鲁塔不得不抽调人手去收粮,却没有停下原价销售的步子。 鲁塔为安里德的心说:“生意要怎么赚?先学经验,后集人气,再立信义,等把这些都赚到了,自然会赚到钱。”鉴于以前鲁塔的业绩、对公司的巨大贡献,里德没有怀疑他,照旧支持他。 期间,集团公司的组织改革引发内部矛盾爆发,鲁塔和一家国际企业服务股份有限公司合作,把后台的支持系统按5000万元预算包给该公司来做。 两年下来,集团公司出现较大亏损,资产负债率从之前的30%,飙升到80%,财务 “三表一注”难看。至此,里德再也不能袖手旁观了,他出面叫停CEO鲁塔对集团公司业务的操盘,鲁塔不理会他,我行我素,里德不得不按公司章程规定,召集董事会拍板,3天过后,董事会形成决议,免去鲁塔CEO职务、收回董事会委托授权。 这三天里,鲁塔已和国际企业服务股份有限公司签约,合同金额达18亿元。 事后,里德报案,可鲁塔人间蒸发般不见踪影。朱雀桥集团有限公司因合同违约赔偿了国际企业服务股份有限公司1.8亿元。 里德聘请侦探社千方百计了解这家国际企业服务股份有限公司各方面的情况,经过一个多月的调查,获悉该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是泽尔达------就是里德当年的战友、上校团长的竞争对手泽尔达! 被里德整黑材料、被处分并被遣返回国的泽尔达!里德得知此消息,如遭晴天霹雳,瘫坐椅子上。 他现在是曹操遇到蒋干------倒了大霉。 36 明夷 时乖运拙走不着,急忙过河拆了桥,恩人无义反为怨,凡事无功枉受劳。当年,泽尔达回国后,从营销员做起,到自己开店、开公司,一发不可收拾。最初,泽尔达应聘一家儿童用品公司的推销员,他的工作主要是推销一种新型铝制轻便婴儿车。礼拜天,他走进一家商场的商品部,发现这是他所见过的最大的一个营业部,经营规模相当可观,各类童车一应俱全。他觉得这将是一个很大的潜在客户,便怀着激动的心情打听到商场负责人的名字。为了进一步核实,他又向女店员打听负责人的工作地点,女店员毫不犹豫地指了指经理的办公室所在。 当他踏进办公室时,经理毫不客气地问:“喂,你是谁?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啊,找我有什么事?”泽尔达却一句话也不说,就把自己的轻便婴儿车递给了他。 经理又问价格,泽尔达就把预先准备的一份内容详细的价目表放在了经理的面前。 经理把童车翻来覆去摆弄了一会儿后,对他说:“给我来50辆,全都要绿色的。”泽尔达又问他:“您不想听听产品介绍?”经理回答:“这件产品和价目表已经告诉我需要了解的全部情况,这正是我所喜欢的购买方式。请随时再来,和您做生意,实在痛快……” 两年后,泽尔达开了一家油漆店,开业以后,生意做得并不理想。为了吸引顾客、推销油漆,他想出了一个主意。他先到市区进行了一番市场调查,确定了一批有可能成为油漆店顾客的人。然后,他给其中的400人寄去了油漆刷子的木手柄,并附上了一封商店的商品介绍函,热情洋溢地告诉他们可以凭函来店免费领取刷子的另一半——毛头。结果呢?只有几十人前来,虽然其中大部分除领走毛头外,也买了油漆,但并没有达到引来大批顾客的初衷。效果虽然不太理想,但毕竟有一点成绩。怎样吸引更多的顾客前来呢?泽尔达心想:“油漆刷子的木柄扔掉并不可惜,它对顾客的吸引力也并不大,顾客为此专门跑一趟未必值得。如果是一把完整的刷子,大部分人就不一定舍得扔掉了。而且如果想买油漆的话,当然会想到赠送刷子的油漆店,如果我再稍微降价,来购买的人肯定会比从前多。” 于是,泽尔达改了一种方法,他给二千多个有可能成为顾客的人邮寄了油漆刷子,同时也寄去一封有声有色的信:朋友,您难道不愿意油漆您的房子,让贵宅换上新装吗?为此,本店特地赠送您一把油漆刷子。我店从即日起2个月内为特别优惠期,凡是手执信函前来我店的顾客,油漆一律8.8折优惠。敬请别失去好机会。油漆店这一招抛砖引玉,使许多人产生了好感,不久就有800多人到商店购买油漆,并且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都成为泽尔达的老主顾。一传十、十传百,口碑传播,越来越多的顾客光顾,油漆店的生意也越来越好,油漆商泽尔达也由此发家致富,成为有实力的经销商。 五年后,泽尔达又开了一家生产推土机和铲车的机械制造公司。为了彰显公司的整体实力和完善的售后服务,公司在广告中宣称:“凡是买了我们产品的人,不管在世界的哪个地方,需要更换零配件,我们保证在48小时内送到你手中……”这句广告打出不久,就遭遇到了现实的挑战。礼拜一,公司总部接到一个偏僻地区经销分公司工作人员的电话,说当地一家建筑公司的一台铲车“罢工”了,是一个小零件损坏了。经销分公司在仓库里找不到这款零件,于是向总部求援。总部工作人员查阅了仓库库存,终于找到了这款零件。但是,一个难题浮现:总部离那个地区有四千多公里,如果按照公司打出的广告去做,怎样才能在48小时内送达客户手里呢?这简直是不可能办到的事,除非用直升机送零件。可是,这款零件售价仅有60元,售后净利润只有5元,而起飞一次直升机的成本高达一万元以上。很多员工都以为公司会放弃这笔小生意。然而,公司总裁泽尔达说:“我们说到就要一定做到,无论花多大的代价!”最终,公司用直升机把那款价值只有60元的小零件空运到了客户手中。正是因为这种“说到就要做到”的诚信态度和售后服务,让泽尔达的公司生意兴隆、经久不衰。之后,泽尔达出资成立了一家国际企业服务股份有限公司,他做幕后的实际控制人。泽尔达在商界一直很低调,他没有加入商会,媒体鲜有关于他的报道和照片。 财务自由的泽尔达没有忘记怨恨,他对里德实施了一连串报复计划。凉州女尸案、写举报信给总统、鲁塔乱集团公司案,都是他精心策划部署的,鲁塔是泽尔达战友的儿子。泽尔达利用上边调查《万相台驻居延军人餐饮服务委托合同》涉嫌违法的时机,用离间计挑拨曾经帮过里德的部队领导基尔布军长,以及里德曾经的生意伙伴、军需处处长康纳德,基尔布和康纳德为撇清关系自保,和里德反目成仇。泽尔达这是巴掌长疮------毒手。 37 家人 一朵鲜花镜中开,看着极好取不来,劝君休把镜花恋,时若逢之主可怪。 现在,对里德,泽尔达是盲人打老婆------抓住不放。他继续用计收拾里德,里德工作、生意处处受阻,看着到手的生意订单,他以为是煮熟的鸭子------飞不了,却偏偏 “黄”了。以前的生意伙伴现在好像成了敌人,总之,做啥啥不顺,里德感觉全世界好像都在跟他作对。 线下受阻,里德就开了一家进口零食网店。新年假期,进口零食网店要发货给一个顾客,于是拨通了快递的电话。 然而左等右等,却总不见快递人员的身影,电话催了好几次,才见到一个匆忙奔来的快递员,憋了一肚子火的网店小二忍不住埋怨了几句,没想到这个快递员也牛,回了句:“你不知道新年到了,所有快递都忙不过来啊?”确实也是,每到节假日或是新年,快递员都有一个 “节日综合征”,许多快递都寄不出去或是延期送到,这说明快递行业大有可为。 正思谋转型的里德心里开始活跃起来。思考再三,他选定了免费快递的点子------快递免费送到个人或公司,而自己就从商家的广告费中来赚钱。 新年刚过,里德成立了一个 “光速”快递公司,向社会广而告之:配送范围在市区六环内的快件,一律实行免费送件。 不用说, “光速”一炮而红。但是,很快,免费快递的 “后遗症”就显现了:一是电话太多,需要快递的物品太多,而 “光速”毕竟人手有限,于是,有些快件就接不了,这个时候打来电话的顾客就不满意了,投诉说 “免费快递”是骗人的东西;二是有些人不仅仅快递文件资料,将一个冰箱也委托派送,这已经是大件货运物流公司的范畴了, “光速”送不了,又挨了一顿 “辱骂”。其中,始作俑者是泽尔达。里德不得不暂时歇业。沉下心来后,里德慢慢地找到了方法:一是坚定市区六环路以内的快递,逢件必送,对顾客有承诺,要有良好的信誉;二是将送件条款作了小小的调整,每单首重1千克内完全免费,续重2元/千克,这样可以控制物品的重量。 “光速”快递公司服务的对象主要是市区的网店,这些网店能有个免费的快递,当然是合作愉快了,就这样, “光速”将一千多家网店牢牢地抓住了。瞅准时机后,里德开始寻求商家广告了。 在一次次的拒绝后,里德醍醐灌顶般清醒过来:免费快递需要找准市场定位,也必须做到精确投放。 年底,一家美容店同意在里德的免费快递业务中投放广告,但合约里有一个条款:必须将4000份直接邮寄广告精确投放到4000个白领女性的手中。 第一单生意,里德鼓励员工打起精神。有收到签名回执,有照片,还有电话回访,4000份直接邮寄广告的精确投放,让那家美容店放心了,也让 “光速”的免费快递广告名声大噪。一个礼拜后,一家婴儿奶粉品牌公司找到了 “光速”,希望准确投放到有3岁孩子的家庭。这看上去是个艰巨的任务,里德和他的员工却轻而易举地完成了。 “光速”的员工在派送快件的时候,对每一个客户都进行一份客户调查,其中一项内容就是家庭成员,因为这是免费的快递服务,所以,多数客户基本乐意配合快递员的简单调查,就这样, “光速”对自己的客户中,谁家里有婴儿就一目了然了。同时,通过快件的派发,也能掌握到相关的信息,比如给购买纸尿裤、婴幼儿用品的客户送上一份奶粉直接邮寄广告,保准不会错。 里德没想到,精准的投放让客户没有收到良好的广告效果,因为这家奶粉品牌公司投诉,和 “光速”快递公司合作三个多月后,季度销量反而同比下降了10%,环比下降15%,并开始一次次地有针对性的投诉,对有关主管部门、媒体,开展精确的 “有的放矢”爆料, “三人成虎”,让客户们产生疑虑,里德的回头客也越来越少。后来,里德获知,这家婴儿奶粉品牌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是泽尔达。 真个是瞎猫咬死耗子------不松口。 38 睽 此时感来运气歹,如同太公做买卖,贩猪牛快贩羊迟,猪羊齐贩断了宰。 泽尔达用计连连,步步紧逼,里德的生意走下坡路,在部队上,军长基尔布臭骂他一顿后,他被停职反省。 可里德相信:只有一件事的失败,没有一个人的失败。他绝不认输。他开始收缩集团业务范围,锁定 “宣室”酒店业务,集中精力准备发展连锁店。里德在集团公司董事会上说:“首先,要以顾客的真实需求来定位产品。产品基本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以前没有的;另一类是既有产品的优化。很多时候我们做的产品实际是指后者,就是对既有产品的优化。现在,居延有20万个住宿场所, “宣室”酒店成立的当年便有了10多万家。这个行业市场容量很大,但整体不赚钱。 顾客的真实需求在哪里?来看看居延和万相台的民营企业、国有企业部门经理以下的出差者,他们的报销标准是多少,120元/天,太低啦! 我们做了调研:顾客最需要的是什么?大部分人还是说第一卫生,第二安全,第三热水、毛巾。”里德端起会议桌上的青花瓷盖瓦茶杯呷了一口,继续道:“满足这些需求的核心的东西都要保证,那些表面的则可以忽略掉,不创造价值的东西就要砍掉。同类产品的竞争往往围绕在这个行业的平均水平上下,这个时候如果我们能拿出一些顾客想要的东西,那对消费者来讲就是物有所值,就是提升了高于他人的顾客满意度……对于具体的商业模式,它其实是对社会的理解,是对整个社会资源结构的把握,即以社会资源特点定位模式。‘宣室’5年间在居延和万相台开了404家酒店,我们没有圈地造楼,而是采用租的方式。‘宣室’酒店和业主一起租用了几百多栋楼,才得以实现轻资产快速发展的模式。鹿门一家集团下面有一家经济型酒店,几年前进入万相台和居延后复制鹿门模式------圈地,造出来的标准一模一样,然而在5年间才做了20家。未来的企业是社会化的企业、协同的企业,一定要有资源共享的逻辑。至于说我们要找到什么样的合作方式和突破机会,那是具体操作的事情,但是在理念上、思维上,董事会一定要是开放的。”这时,一位董事发问:“有了产品和模式,如何更进一步地制定战略?”里德回答:“我想应该以产业发展目标来定位系统、制定战略。‘宣室’不是一个酒店,而是一个产品,是一个规模化的产品。既然叫做连锁,那么连锁成功的核心是什么?是采用中央供应链的模式,供应商、货运与总部整体谈判,是对社会零散供应商的一种整体分配。我就想让在不同地方住的人享受到同样的服务!这种以产业为目标的做法就要搭建系统,要建立会员制,会员可以打折,这是一种集约方式。然后要有中央呼叫中心、中央预定中心,我们要大力发展今天的网络、手机预订业务。”对于会员打折这件事,下面是有抵触的,但是,里德顶着压力也要上,为什么? 因为里德知道,要让客人有这个习惯,觉得这是到了一个有中央的地方,让客人觉得我们是一伙人。 这个概念慢慢发酵,一年后,核心客户占到订房的55%,也就是说 “宣室”酒店55%的生意是来自固定的人群、 “归槽”老客户。里德认为,企业的发展需要资金支持,要以资本运作力度来定位规模。 “宣室”酒店业绩一路凯歌,朱雀桥集团有限责任公司改制为朱雀桥股份有限公司,并在鹿门证交所敲钟上市。 集团现有6万多名员工,业务覆盖居延和万相台231个城市,里德重新定位集团公司的属性为万相台和居延最大的落地服务商,提供休闲旅游、养老旅游、物业管理等。 现在, “宣室”酒店管理公司的发展方向,便是以城镇化方向定位下沉。里德认为:万相台要真正强大,一定要有更多的城镇化,把7亿农民变为2亿,其他5亿要变为市民。 “宣室”酒店有58%的店是特许加盟------彼此观点不一样,标准执行得也不一样。 里德单单建立自己内部系统就做了两年,之后才开始做特许经营。最大的一个特许业主自己已经开了18家,一年的流水上亿元。 随着特许的份额越来越多,最后属于朱雀桥股份有限公司的就是品牌,就是自己的客流、团队和标准。 里德提出, “宣室”酒店管理公司的发展目标是:每年营收上百亿元。路径是通过贴牌、专业支持……公司上市后三年,正值旅游旺季, “宣室”酒店有51%的特许加盟店突然同时歇业罢工,仿佛钟摆瞬间停滞。 接下来,51%的特许加盟店联合起诉控告 “宣室”酒店管理公司违反《反垄断法》,万相台首都法院受理立案,当天,朱雀桥股份有限公司的股票价格跌停,仅一天市值就蒸发掉181亿元。 51%的特许加盟店实际控制人是泽尔达。眼看朱雀桥公司开始复兴、里德东山再起,可惜是,芭蕉叶上垒鸟窝------好景不长。 39 蹇 大雨倾地雪满天,路上行人苦又寒,拖泥带水费尽力,事不遂心且耐烦。一个月后,特许加盟店联合起诉“宣室”酒店管理公司违反《反垄断法》一案,在万相台首都法院开庭,这里是泽尔达公司总部所在地,是泽尔达的主场,他花费巨资上下“打点”,上边的领导给法院院长打招呼,院长给主审法官暗示递话…… 在法庭上,82岁的里德站在被告席,经过冗长的司法程序,举证、辩论、休庭、开庭、补证、辩论、陈词……历时半年后,法官终于宣判:“宣室”酒店管理公司违反《反垄断法》,赔偿原告方共计24亿元损失。败诉消息一出,朱雀桥股份有限公司的股票市值跌至1元,IPO是114元,并被鹿门证监会责令摘牌,里德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又遇顶头风。三日后,里德的集团公司宣告破产,泽尔达如愿。在部队上,里德工作受惩,停职检查期结束,里德被给予记大过处分,回到家,他一脸无恙的对四位老婆说:“万幸,少校营长保住了……”之后,里德待在家的时间多了,四个婆娘瞅着整天在眼前晃悠的里德,看他是横竖都不顺眼。里德闷在家里一年,期间,眼睁睁看着昔日的战友一个个提拔的提拔、重用的重用、发财的发财,里德感觉真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婆娘们知道后,心里更不快了,跟他是三天一小吵、十天一大吵……实在烦闷时,里德就背起包旅游散心,这次,他要去老君山。 里德乘车到龙镇,往南走两里,经过儒家庙,跨过向东南流去的涧水,行经普渡寺。他向西北约走三里,穿越一座教堂,走过紫光阁,他从桥西上走,共两里,来到老君山的东麓。仍向东过了山涧,从山涧东面踏着大山脊向北往上登。一里多,里德登上中间的山冈,望东边是峡谷,望西面是烟霞缭绕。他又上走一里多,再登上一座山冈。这座山冈西边面临盘绕的峡谷,西北有瀑布悬垂在山崖上,瀑布上边坐落着一方静室,这里就是“七贤林”了。向东兀起的一座山冈,横抱为山脊,山冈后面分出峡谷往东下延,那就是“七贤林”前方下坠的壑谷。在这里,岭头分出岔道:那从东南来的,是向西上走的路;往东北去的,是去“七贤林”的路;向西北盘绕山崖上登的,是去公主岭;那从西南来的,就是里德从普渡寺来的路。 里德这才辨清这条山脊,从它上面的望台一连耸起三座小山峰向南下垂,山脊两旁往西下坠,溪水向南下流成为瀑布而后流出紫光阁桥;往东下坠的、向南下流汇合“七贤林”诸处的水流向东边。里德发现,这是向东下流的水源,即是中间的支峰与东面的支峰分界的起点,不可不辨。他此时想往东到“七贤林”去,可忽然望见瀑布似白练垂挂,里德姑且先向西北上走。从这里越上去越陡峻,路越窄,曲曲折折作出“之”字形往北走约三里,就向西绕过望台南边的山嘴。此山脊往东横在大龙潭南边,成为案山,然后在它下方到了尽头。里德惊喜地发现,此脊正当老君山的中心,它的山脉又正又雄伟,望台刚出现之处,如连贯的五颗珠子,所以它的下方应当盘结着普渡寺------全山首要的佛寺,它是开山时的第一古迹。而此寺环绕拱卫之处独自占有尊贵的地位。里德在监狱里学会看风水地理,他观察支峰是中间支脉的附庸,可寺院是中间支脉的佼佼者,这是因为寺院在中脉增强了中脉的地位,而中脉不能增强寺院的地位。山嘴的西边有满是乱石块下垂的峡谷,由此向北绕到峡上,路通到公主岭之上,是去达摩壁的路。由此越过峡谷向西下走,是去“七贤林”中静室的路,可瀑布却层层悬在它的下方,反而不能见到了。 于是,里德再越到峡西的山崖上,顺山崖往南下走。约两里,转上东边的岔道,找到一处新开辟的小室。里德聆听瀑布声响,这一带有三个瀑布,东边山箐中的,在最上方,但水小;西边峡中的,悬在中央,但水长;下面山坞中的,水大,但最短。唯有悬在中央的是第一胜景,此时最值得观赏,可能到冬季便没有水了。一位寺院里的法师拉着里德的衣服挽留他沏茶,里德急于去观看瀑布,法师便在前边为他领路。向西下走陡峻的石阶约半里,沿石阶越到山湾的西边,有小溪垂在山崖前下坠成为壑谷,而路径由它上边向南盘绕而下。又走半里,马上望见壑谷东面危崖弯曲上耸,危崖上一条瀑布垂空倒入峡中,远远地飞溅喷泻,下达沟壑谷底,高一百多丈。山风飘飘,去来固无迹,动息如有情,石崖朦胧,烟云浮动。水势虽然小于紫光阁前边峡口的瀑布,但峡口向内嵌在两面山崖的侧旁,里德观看时,不能面对山峡直视,而要在旁边斜视倒着下瞰,不能完整看到它的全貌。 这个瀑布高高飞泻在穹隆的山崖头上,里德隔着峡谷平视,而且从顶到脚,没有遗漏。所以它那跌宕的气势,飘摇的形态,弯弯转转好似有余,腾跃的气势好像不够,是散碎在虚空中的粉末,是在掌上的串珠,似彩虹般的霓裳在飘舞,如遮掩着的鲛人织成的丝绢,丰姿神韵独特迥异。里德庆幸经由此地,没错失山中的第一胜景了!法师领着里德由对面的峡谷再绕过西边的山嘴,进入静室。门内有两间屋子十分清爽,两旁相夹的屋子也幽静整洁。里德细观:静室的门朝向东南,把达摩壁作为龙,就把此处支脉的公主岭作为虎,它前方近处的山全都低伏着。而远山又把老君山及汉王山作为龙虎,中央益加开阔平展,前方没有障碍。大体上老君山诸寺院及静室全是向南,以东西两条支脉作为龙虎,而西面支脉的南边,有翠屏山最高而且向前环绕,也是虎翼,所以,里德认为,借此成为胜地的原因是这一点,把它视为崇山峻岭的也是这一点。独有此处静室的坐向,与诸寺不同,而且此山也隐伏着看不见,其他地方不可能这样…… 品茗过后,里德告别法师,这回,他不向西走,准备再从瀑布上方,向东绕到望台之南。行三里多,从望台的东侧又见到一间静室,还有一僧人。里德知道已到了“七贤林”的西境了。静室之东,有水喷泻在小峡中,往南下涉水流。又向东就是静室。那峡中喷泻的小溪,就是下流成为普渡寺东边山涧的溪水,这里是它的源头。这里的山距大山脊已不远,可山崖间无路,道路可由望台上走,到了此地已越过中间支峰的峰顶而迎接东面的支峰了。由此往东走半里,进入叫“野鹤“的静室。里德观看这里的灵泉,不从峡中流出却从山脊上流出,不从山崖外边流出去却在石崖中涌出,不从孔洞中流出却从洞穴顶部溢出,泉水高悬,似应有流来的地方却不见,水流下坠,不必借助于灌注输运,但不会枯竭。里德惊叹世间还有这样的泉水,神,在这里得到证实了!他心想:“为何从前就不流出来,却必定要等到建了普渡寺之后?为何后来不中止,而独擅诸处水源的先河,说它不是‘神水’行吗?” 里德又向东两里,进入一处叫“闲云”的静室,这是大静室。他与一僧人聊了半晌,里德在静室吃饭。饭后辞别,里德从它的西峡下走半里,来到“七贤林”中间的山脊,他看见一处静室盘踞在石崖顶端,一方静室紧靠在石崖脚下,石崖两侧都有深坠的峡谷环绕着它。石崖呈东西向屹立在峡谷中,往南围拥如同屏风。东边屏风之上,有水从上面下坠,洒在空中落下来,罩在下嵌的石壁之外,这便是水帘洞。西边如屏风的崖石旁,有色彩向四旁映照,恰似用粉抹成金色,光彩焕然地在层层山崖之上,这就是达摩壁。水帘之下,树全是侧倒着的,有的斜举如同鸟翅,有的横卧如虬龙,更有树体侧着横长的。里德发觉,老君山各处的树枝干都是圆的,可此处唯独是扁的。各处的树木都是直长的,但此地唯独是横的,也是一处奇观。这天是8月8日,里德83岁的生日。白天已非常晴朗,而夜间明月正当中峰之上,碧空如水,里德恍惚如在群玉山头…… 40 解 目下月令如过关,千辛万苦受熬煎,时来恰相有人救,任意所为不相干。从老君山返回后,里德对战场、部队心灰意冷,送礼托关系、走后门,转业回国,里德离别了战斗、生活65年的居延。他回国后,在家乡未央县任职县人民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万相台有规定,军官转业到地方工作,降一格任职。按政策,四位老婆作为军属,不久也调回国工作。里德回来,最高兴的是已退休的老父亲邓巴、老母亲悦子。里德回到家乡后,刚开始和父母一起住在老祖屋,不久,他用自己的公积金贷款购置了一套四室一厅的电梯房,老婆们回国了,他就住进了电梯房,邓巴、悦子仍旧住在老祖屋。 新年假期过后的第一天,早上8:30,里德准备到未央县政府办报到,如今,万相台的退休政策规定,科级以上领导干部正式退休年龄为100岁,所以,83岁的里德现在距离退休,是八月十五吃年饭------还早嘞。刚出家门,他跨上三轮车,瘦弱的车夫满脸雀斑,戴着厚厚镜片、麻棕镜杆的眼镜,里德觉得他有点像缩小版的“骆驼祥子”。途中闲聊,里德得知他是在居延立过三等功的退伍军人,车夫听说里德曾是万相台驻居延部队的旅长,之前看起来有些浑浊的眼睛,闪亮异常。 三轮车夫边踩着脚踏板,边跟里德唠嗑:“还记得那年的6月6日,礼拜天。这天清晨,驻扎在万相台和居延边境的国际主义军总司令达格利什中将,照例进行他的和平巡视,他是总统弗莱普的同乡。他在之前曾得到过情报,说鹿门军可能会入侵居延。然而,凭他老练的职业军人的眼光,竟一点也没发现鹿门军队有任何调动和备战的迹象,直到此刻,边境仍是一派和平气氛,按他的经验,万相台与鹿门之间的战争不可能在短期内爆发。因为现代立体化的现代战争,准备工作是大量而艰巨的。 可是,当达格利什将军走进国际主义军前线总部时,本能的军人嗅觉使他觉察到了一种突如其来的变故------鹿门军总参谋长竟然在总部恭候他!达格利什的脑中立刻闪现------战争!寒暄过后,他问对方:“您来这儿有何贵干?再过18分钟,30万名国际主义军战士将进入居延。”对方心里充满了被欺骗的愤怒,鹿门军总参谋长脸色发白,高声地吼道:‘我以联合国的名义不允许你们这样做!’达格利什冷笑道:‘我们万相台人做事,从不需要任何人允许批准!’鹿门军总参谋长无可奈何,垂头丧气地站在居延人废弃的哨所外,望着万相台军队潮水般地向东涌去。他后悔低估了万相台组织和隐蔽部队的能力,达格利什早就在万相台、居延两国边境的连绵群山中集结了大量军队,保密工作极为出色。鹿门军总参谋长眼睁睁地看着万相台的装甲车、卡车、坦克、半履带运兵车、通信车、补给车、救护车和射程达120公里的自行火炮,源源不断地驶进居延。从早到晚,整整一天还没过完。达格利什坐在草绿色的悍马车上,风驰电掣般向东飞奔,沿途不断受到万相台士兵的欢呼。中午,他同士兵们一块吃饭,饭后登车,他挥动着胳膊号召:“士兵们,我只给你们下一道命令------保家卫国,进攻!” “哐当……”三轮车颠簸了一下,里德饶有兴趣地叫他接着说,样子好像是“吃瓜”围观的局外人,仿佛65年的居延部队生活从来不曾有过。车夫继续道:“坦克部队的前锋到达定水河时,渡口上一座哨所里的居延士兵未经战斗就撤走了,留在桌上的咖啡还是温热的。国际主义军队正在实现总统弗莱普多年来的作战构想,兵分三路,齐头并进,在最短的时间内包围居延首都。国际主义军的左路军从西部进入居延,攻占沿海港口城市,切断居延军的海上补给线;中路军从北山地区向北攻取居延的石油重镇;右路军开辟东部战线,目的是肃清居延东部一个方圆150里的‘居延游击队地带’,听说这是一支居延最活跃的战斗部队,常在东方一带出没。我们进入居延后,遭到了顽强的抵抗。达格利什却胸有成竹,他向我们发出的命令是:能攻克的据点,迅速攻克;一时不能攻克的,只派少数精兵予以牵制和包围,大队人马绝不纠缠,继续快速向最终目标前进;待整个作战构思完成后,再腾出手来收拾这些孤立的据点。这种战术使国际主义军赢得了现代化战争中最宝贵的因素------时间。 而居延军以前精心修筑以对付敌人进攻的堡垒、层叠绵亘万里的防线,在我们不去进攻时便失去了意义。随着腹地的陷落、后方的丧失和补给的中断,据守堡垒的居延部队军心大受影响,许多堡垒不攻自破。战争开始一个月以后,居延腐朽万恶的旧政权在西部、南部的主要基地相继失陷,刚建立不久的一支居延坦克部队被全歼,成千上万吨储备的武器弹药落到了万相台人手中。听说,居延四千多名士兵阵亡,7000多人被俘,大批居延士兵不得不转入地下活动,和我们打游击战。8月8日,我们的部队到达居延首都,形成了对居延人民革命军总部和剩余的居延军主力的包围。 这时,里德好像一个暗夜里的失忆人突然回想起过去一样,他插话:“哦,是啊,那天,我正在给老兵洗内裤……是汗珠的车夫继续说着,里德觉得他可能很久没说过话了。“我们的部队向居延首都西区发动了进攻。炮弹和空气磨擦发出‘嗞嗞’的怪叫声,从我们的头顶掠过,成为一阵阵弹雨,不停地向西区倾泻。飞机在空中盘旋、扫射、投弹。有着二千多年历史的古城,在‘战火的蹂躏下’变得满目疮痍、惨不忍睹。里德旅长,其实您是知道的,其实是在战争贩子的蹂躏下!但是,居延士兵并没有屈服,他们宣布:“我们将战斗到最后一个人!”居延一位高级军事女指挥员断然拒绝了放下武器投降的要求,她坚定地说:‘你们要么看见我的尸体,要么看见我继续战斗!’居延首都西区完全被硝烟和火光笼罩了。枪声、炮声、坦克的隆隆声、飞机的呼啸声、大楼坍塌如地震般的哀鸣声,交织成一支悲壮的杀人和被杀的交响乐。乐队指挥是谁?我想,里德旅长,您也是知道的!最激烈的战斗是在‘千岁广场’上展开的,战争把白天变成了黑夜。广场上为纪念居延民族独立革命而铸造的12座烈士雕像,被炸得身断肢残,再次成为‘烈士’。广场四周的建筑物已被夷为平地,断壁残垣中随处可见粘稠的血和尸体。居延士兵面对十倍于己的强大敌人,死战不退。一个居延兵在抱着炸药包扑向我们的坦克时高呼:’同志们,光荣地去死吧,我们的事业是伟大、正义的!’几乎每一条街道、每一个据点、每一幢楼,都留下了居延人浴血奋战后的残血败体。 我们的坦克‘隆隆’地驶进居延首都市中心,准备从居延人民革命军总部后侧迂回包抄。在一条大街的拐弯处,只见左边一间小屋门前火光一闪,领头的坦克一声轰响,顿时熊熊燃烧起来。后面的坦克不得不暂停前进。恰在此时,那间小屋门前又是火光一闪,第二辆坦克猛地一颤,履带‘哗哗’地散落于地。士兵惊慌乱叫:“榴弹发射器!榴弹发射器!”话音刚落,第三辆坦克又中弹燃烧。我们的坦克迅速四散爬开,但又有一辆挨了榴弹。我们恼羞成怒,先用机关枪猛扫那间黑洞洞的小屋,又使用了火焰枪和掷弹筒,终于,小屋安静沉寂了。我们冲进去一看,不禁惊得倒吸冷气------屋里只有一具孩子的尸体,看样子十四五岁!他至死还紧紧地握着榴弹发射器。 达格利什亲自指挥坦克部队攻占了居延人民革命军总部的一个据点后,心头充满了胜利的喜悦。他唤来随军记者给他拍张照片,他倚着一辆M1‘艾布拉姆斯’坦克,摆起了姿势。记者刚要按动快门,忽听一声令人胆战心惊的嘶叫:“小心……”达格利什猛回头,顿时吓白了脸,四个居延士兵正从一堵矮墙后跃过来,闪电般地直扑达格利什。尽管四周都是万相台官兵,然而在一瞬间都懵了,不知如何是好,眼睁睁地看着居延人向达格利什投出了手榴弹。“轰……”一声巨响,达格利什倒在血泊中。 达格利什的随从似乎被惊醒了,一齐扣响了枪。四名居延士兵顿时被打得百孔千疮。他们完成了任务,以自己的生命,换取了万相台国际主义军总司令的生命。达格利什成了万相台近60年以来,被袭毙的军衔和职务最高的万相台军官。哦,不过,最近我听说,有人打破这个纪录了,这人在鹿门的海景别墅玩弄世界选美小姐和娈童时被暗杀了。”里德补充道:“我知道他是谁,他就是上边的那位首长,我在凉州拜见过他。他死在床上,不是在战场上。哦,您继续。” “我们的军队在缓慢地推进,我们付出的代价也是沉重的,每前进一步,都会有一些万相台青年永远长眠在异国他乡。我们的进攻升级了,无情炮火不仅落在居延人据守的阵地和堡垒上,也落到了民房、旅馆、学校、大使馆上,甚至连楼顶上涂着大大的红十字标志的医院,也遭到了F-22‘猛禽’战机的轰炸。无数无辜的居延平民,包括许多儿童,都成了这场战争的牺牲品。居延首都的每一寸土地都在燃烧,然而,居延人的抵抗仍在继续。8月下旬,一个阴沉沉的早晨,居延人民革命军总部和剩余军队开始从首都撤离,后来才发现,他们是从地道逃跑的。他们通过广播电台,用平静的声音向居延群众说:“你们要记住,我们是作为军队离开首都的,我们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这时,“嘎……”三轮刹车,县政府到了,里德用手机扫码支付了8元,他下车对车夫说:“哦,对了,我还不知道您叫什么?”“我叫巫灯。”里德一愣,看着满脸雀斑的这个人,“巫灯……巫......灯,您是巫灯,我想起来啦,您就是当年那个宣传片里的17岁男孩!”“是的,里德旅长。”巫灯腼腆地回答。“巫灯,很高兴和您聊天。欢迎您来办公室喝茶,再见。”里德边握着巫灯扭曲、粗糙的右手边说…… 41 损 时运不至费心多,比作推车受折磨,山路崎岖吊下耳,左插右按按不着。未央县政府办副主任里德报到以后,正式开启地方政府机关干部的工作生涯,他联系副县长伊齐多尔工作。初涉地方官场,里德刚开始不适应诸多潜规则,身心备受折磨。里德刚到半个月,听闻县里有一宗奇特的卖地案,他见识了副县长伊齐多尔的能耐------礼拜一大早,有人前来县政府大门口拦下副县长伊齐多尔的公务车,上访告状。副县长伊齐多尔下车,接过上访材料一看,写道:现有本县酸草村民谢尔盖状告本村的保尔,保尔虽饱读儒家圣贤之书,但不行圣贤之礼,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以致家道中落,沦为赖皮。其父生前曾将村东四亩五分地以18.8万元卖给原告谢尔盖,但其父死后,保尔耍赖死不认账。望县政府明断是非,为谢尔盖做主。 副县长伊齐多尔看罢材料问谢尔盖:“你说保尔父亲生前把地卖给你,可有卖地契约?”谢尔盖连忙从包包里掏出卖地契约,双手呈给伊齐多尔。他看了一遍,见契约上卖地因由、立约日期、方位面积、证人等一应俱全,他令秘书通知被告保尔立刻前来。保尔还不知出了什么事,一到县政府信访接待大厅,便对伊齐多尔轻施一礼,问:“不知父母官唤在下到此有何见教?”伊齐多尔说出谢尔盖状告他的事由。保尔斯斯文文地辩解:“子虚乌有,子虚乌有!儒家云:‘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此等下作小人之语,岂可相信?” 副县长看着保尔酸溜溜的做派,心中暗笑,下令谢尔盖的三位证人速到。在接访大厅,证人们都说谢尔盖材料上讲的是实情,咬定是保尔想赖账,甚至还嘲笑保尔,说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家这块地在哪儿!副县长伊齐多尔眉头一皱,问保尔:“你家的这块地究竟在哪儿?”保尔眼珠子翻了许久,才吞吞吐吐地说在村南。他的话引来哄堂大笑,因为众乡邻全都知道,上访材料上也写得明明白白,那四亩五分地在村东,保尔却把自家的地说成了在村南,说明这小子确实是在胡说! 伊齐多尔喝道:“大胆,竟敢在政府衙门糊弄本县!人证、物证、口供俱在,你还有何话说?”保尔连忙“扑通”跪下,大呼冤枉,并结结巴巴地说出事情的始末。保尔从小闭门读书,读了儒家文化学院之后,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学院毕业后回家待业,从不下地干活,全靠老父亲下地耕作养活。他听父亲说起过,“邻居谢尔盖看中了咱家的四亩五分地……”但老父亲一直到死都不曾变卖祖宗留下的田产。如今这份契约一定是假的。 原告、人证、物证、口供俱在,被告则大呼冤枉,至此,这宗卖地案成了棘手的“闷葫芦案”。县政府办的一百多个干部职工,都在关注副县长伊齐多尔怎么办?里德也跟着干着急。只见伊齐多尔眉头紧皱,他沉思了一会,命人把保尔等人暂且带下,单单留下原告谢尔盖。副县长客气地请谢尔盖坐下,和颜悦色地与他拉家常。谢尔盖见副县长没有一点官架子,预感自己不但能赢得土地,而且会赢得特有面子。副县长与谢尔盖说东道西,净问些不相干的事儿。突然,他貌似随意地问谢尔盖:“按照本地规矩,交割地契那天你家一定吃过酒席吧?”谢尔盖点头,说置田买地是大事,置办酒席天经地义。副县长又问:“证人是否全部都请到了?”谢尔盖说:“一个都不少。”伊齐多尔听了直夸谢尔盖办事有条有理,绝不是胡搅蛮缠、惹是生非之辈。 接着,副县长伊齐多尔又让证人一个一个进来单独问话。他态度和蔼、笑容可掬,都问些鸡毛蒜皮、不痛不痒的事儿。不过所有问答,都让县政府法制办的两名文书记录在案。伊齐多尔问完话,开始吩咐下属。一会,众人看到,在县政府接访大厅正中间端端正正地摆了一张八仙桌,周围放了几把椅子。里德和大伙都在心里犯嘀咕:“莫非副县长今天要在大厅里请客?请谁呢?”这时,副县长伊齐多尔微微一笑,开口说话了:“此事到这一步,已接近尾声,真相即将水落石出。本县今天兴致很高,特地在大厅专设一席,款待原告、证人,大家辛苦了!”说到这里,大厅里一阵骚动,谢尔盖一帮人欢天喜地,互相道贺,而保尔则大呼冤枉。 正在这时,只听伊齐多尔一声大喝,人们静了下来。只见副县长霎时变了脸色,厉声对谢尔盖一帮人说道:“卖地契约上的日期,离今日不远。原告、证人对那天酒席上的事想必记得清清楚楚。现在就请诸位按照刚才自己说的座位入席,文书已记录在案,谁坐错席位,本县定公事公办,严惩不贷!”这时,大厅内外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里德当然也在其中。好戏开始了,只见大厅里谢尔盖一干人在那里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好不容易下了决心,却又出现了几个人抢一个座位的混乱场面。 副县长伊齐多尔不动声色地向谢尔盖问道:“谢尔盖啊,那天你就是这样待客的?”大厅内外响起了一片哄笑声。谢尔盖的额头上早已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子,他一看纸包不住火,连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大厅水泥地上,大呼:“县长开恩、开恩啊!”接着便招认了自己与同伙的恶行。原来,谢尔盖早就对保尔家的四亩五分地垂涎三尺,千方百计地想弄到手。前些日子,他见保尔父亲一命归西,保尔又昏昏然不理正事,就与一群酒肉朋友合谋,伪造了一份卖地契约。谢尔盖本想趁着县政府班子换届,新领导刚到任不久,想来个浑水摸鱼,谁知道伊齐多尔不露声色,设席问案,三问两问就使他露出了马脚。副县长伊齐多尔秉公依法惩办了谢尔盖一伙,也为保尔主持了公道,现场的干部职工和围观群众无不拍手称快。 42 益 时来运转吉气发,多年枯木又开花,枝叶重生多茂盛,几人见了几人夸。一年后,副县长伊齐多尔,同级重用升任未央县人民政府常务副县长,仙及鸡犬,里德升任正科实职------未央县政府办副主任兼县政府法制办主任,联系常务副县长工作。常务副县长伊齐多尔,与县长穆克塔交恶,两个领导是苞谷面做元宵------捏不拢。里德夹在中间,他想要力争左右逢源。里德处处三思、时时谨慎,结果还是南瓜叶揩屁股------两面不讨好,里德决定干脆站在伊齐多尔这一队,他是乌龟吃秤砣------铁了心。 年初,县长穆克塔把自己的父母、老婆孩子接到未央,想让二老享享清福,可没料到一个月后,在三天之内,两个老人前后脚地驾鹤西去。穆克塔悲痛至极,出殡回来,走近县政府门口时,突然听到附近笑声连天。穆克塔心中不由“噌”地升起一股无名火,心想:“太爷我家中办丧事,却有人大行其乐,谁与我这么过不去?”他吩咐下面的人:“噪音扰民,给我查!”一会儿,警察局长汇报:“老大,是一家叫德云的茶楼新来了两个说相声的,一个逗,一个捧,众多茶客听得是捧腹大笑。” 穆克塔丧事在身,正在气头上,就叫秘书把那两个艺人请了来。一看,两人都是五十多岁,都穿着一身大褂,战战兢兢地不知所以。县长叫秘书把二人带回政府,先留置了半天,这叫杀杀威风,然后再问话。那两人中长得胖点儿的,自报家门:“报告领导,小的名叫德刚,逗哏。这个是我的兄弟,叫云鹏,捧哏。我们打小在首都三里屯以说相声为生,这些日子混得不好,这才带我兄弟到贵地谋生,不知哪儿冒犯了领导?” 穆克塔一听,“也是啊,人家哪儿冒犯我了呀?但是,既然把他们请来了,就得有个说法。”于是道:“想我万相台,日下边境烽烟四起,民不聊生,你们不为国分忧,却用下三滥的东西博人一笑,麻醉群众,是何居心?”德刚一听,愣了,心想:“我们说相声的,靠一张嘴混饭吃,哪想这么多呀,但衙门不是讲道理的地方。”于是,他又连连赔罪道:“领导,小的真不是成心的,请您饶了小的吧!”穆克塔本来就是一时兴起,没事找事,听了德刚的话,也明白有点冤枉他们了。可现在请神容易送神难,怎么能说抓就抓,说放就放呢?“如果就这么放了,那下边的人不得把我看扁了呀?”穆克塔心想,皱眉琢磨了一会儿,一拍办公桌,吼道:“你们用雕虫小技骗吃骗喝,在我这未央县内决不允许!” “回领导,小的这门手艺,是从师傅那儿学来的,每个段子都有出处,即便是‘现挂’的,也不敢造次,更不敢靠骗术混社会,只不过逗百姓茶余饭后一笑而已。”德刚回完话,穆克塔抹了一下胡子,沉吟道:“好,你既然说是师傅教出来的,那我也不为难你,这样吧,你就把看家的本事拿出来,给我说一段相声。如果能把我说笑了,太爷我概不追究。如果你们没把我逗笑了,那就按《治安处罚法》等有关法规问责,每人罚5000元,驱逐出未央境!”德刚一听,忙点头如鸡啄米,说:“回太爷,不用一段,小的只要一个字,就能把老爷逗笑了。德刚的兄弟云鹏一听,愣了,心想:“哥呀哥,你吹牛也不看看地方呀。”穆克塔一听,也愣了,心想:“你真能吹啊!一个字?我从小到大,笑点很高的,我就不信你能用一个字把我逗笑了。”于是说:“就按你的办,说吧,哪个字?”德刚摇摇头,说:“太爷,请您宽限小的半天,明天我一准把您逗笑了。”县长挥挥手,明天就明天,示意退下。“县太爷,如果我一个字把您逗笑了呢?”县长没料到德刚反将了一军。 打赌得有来有往,这才公平呀。县长愣了一下,随即说:“如果我笑了,随你开口,我满足你的要求就是,决不反悔!”兄弟俩刚回到住处,云鹏就心急火燎地问:“哥,这麻烦可是惹大了,明早,咱们怎么办呀?我们哪有钱交罚款,哼,每人罚5000,那是嫖娼才罚这么多呀!”德刚抿嘴一笑:“傻弟弟,还有明天吗?三十六计,走为上呀。我在政府随口说的,只不过是为了能走出那衙门。”云鹏点点头,说:“噢,那咱们这就走?”“当然,事不宜迟,走!”可是,二人刚一开门,就被挡了回来。门口站着俩便衣警察,冷冷地对他们说:“真想溜呀?这套把戏早被我们识破了。” 这下子,德刚也感到后背冒凉气了,手脚也麻了。云鹏长吁短叹,一边抹眼泪一边埋怨他哥。德刚火了,骂道:“哭什么哭?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二人彻夜无眠。翌日,他俩一起床,就被俩便衣押着去了县政府。此时,县政府门外已是人山人海,为什么呢?因为昨天县长与德刚打赌的事已传遍了整个未央县------是伊齐多尔暗示里德干的。这德刚竟敢夸下海口,只用一个字,就能把县长逗笑了,什么字呢?干部职工、老百姓也想通过这件事,见识一下穆克塔县长的作风。那班便衣警察也早早就站列两旁,等着看热闹。而县长为了保险起见,一早特意对下属们下了死令:“你们谁也不许笑!谁笑谁就是那个逗哏的死党,我一律处置!如果我胜了,每人奖赏200元加班费!”县政府办的一百多号人全等着奖赏了。 德刚进了县政府,一看,信访接待大厅门口的保安个个都像怒目金刚,他明白了:“这是给我设的死局呀。云鹏的腿早就吓得哆哆嗦嗦,走路直打晃儿。德刚扫了一眼大厅上下,开口道:“太爷,我得借这条凳子使使!”穆克塔心头一松,心想:“哼,你也就这点本事。”他点点头道:“可以!”这时,县长又重重地咳了一声,这是给众人暗示,是告诉他们:“你们都给我绷住,谁要是笑了,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众人自然明白自己端的是谁家的饭碗,个个都站得笔直,把嘴巴闭得紧紧的。德刚没在意这一切,他把那凳子搬到接访大厅正中,扶正了,然后看了看大厅里里外外长着白生生脸的人群,拱拱手说:“各位,我献丑了!”说罢,抖抖身子,双手撑住凳沿儿,猛地发了一声吼:“起!”随着话音,就见他两腿一举,“噌”地伸向半空,“噢,敢情是拿大顶呀,这怎么能赢?”围观的里德心想。 就在县长不解、众人也不解的时刻,突然,出了意外,什么意外呢?就见那德刚光顾拿大顶了,没料到他一翻身,那大褂儿“唰”地脱落了,直直地从上脱落到下,把德刚的下半身完完整整地暴露出来。光天化日之下,大白屁股像人参果一样呈现在人们的眼前。天哪,门外看热闹的人群“哈哈……”笑了,县政府办的干部职工们也没有料到德刚会来这一手,看着那大白屁股,他们想憋也憋不住了,一个个强绷着,最终还是笑了。穆克塔呢,愣了、傻了。他光在那儿琢磨着德刚用哪一个字能把自己逗笑呢,千琢磨万琢磨,没料到德刚一个“起”字后面还有表演。此时,德刚却是十分地认真,还在凳子上戳着,一动不动。穆克塔想忍,可他怎么能忍得住?干咳了一会,终于“噗……”地笑出了声。德刚一听,立马翻身站好,对穆克塔说:“谢谢太爷赏脸!” 到这时,穆克塔才反应过来,噢,自己笑了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如坐针毡,脸色惨白。可是,认赌服输,自己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能不认账?他尴尬地说:“好吧,我服了你,你说你想要什么?”德刚一笑,说:“太爷,小的什么也不要,只恳请太爷允许小的能在未央卖艺,混口饭吃。”县长赞许地点点头…… 43 夬 蜘蛛脱网赛天军,粘住游蜂翅翎毛,幸有大风吹破网,脱离灾难又逍遥。 官场就是酱缸,逐渐,里德在官场混熟了,也成了 “油子”,别人干的,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跟着干;别人不敢干的,他也敢干。 里德暗中插手未央县各类工程项目的公开招投标,刚开始是未央中学新建校区工程、县人民医院迁建项目,中标方给里德信息费,转包出去后,里德又收取下家的服务费,他尝到了甜头,到后来越发大胆疯狂,连县长打招呼的工程,里德也想 “喝点汤 “、 “啃点骨头”。一年下来,里德敛财达1000多万元。中秋节前,里德被匿名举报,看了详细的揭发材料后,县廉政公署女领导格丽克请示县长穆克塔同意,决定立案调查里德。 中秋节放假前一天,里德被廉政公署的同志从单位办公室带走,留置于廉署大楼里。 里德的四位老婆急得团团转,她们一起带着400万元现金,找到了常务副县长伊齐多尔帮忙搭救里德。 伊齐多尔倒也耿直,他找到未央市市长奥尔加出面给穆克塔打招呼,不予追究,里德幸免一难。 中秋节后三天,他就被释放。瘦了一圈的里德回到家里,睡了一天一夜。 回家休养几天后,里德请来易经女老师奥罗拉来家中给自己算算运程。 和里德同龄的奥罗拉先后担任了万相台儒家文化运动委员会、东方文化协会、国际反侵略协会、全球文化协会等组织的理事、委员、名誉会长等。 奥罗拉看了里德和他父亲邓巴的生辰八字后,告诉他,里德的祖坟靠山不稳,松动垮塌,所以他有中秋节前一劫。 里德急问她怎么化解,确保自己以后无劫?奥罗拉说:“从八字看,令尊现在康健矍铄,提前给您的父亲选好龙穴作为陵墓,不知您愿不愿意?”里德立刻应允,并恳求她鼎力相助。 之后,奥罗拉便在未央四周为其寻找龙穴,寻来找去,选定了位于大雪山与老君山之间的一处宝地。 这地方虽在老君山的半山腰,然仍可瞰视山下全景。奥罗拉老师看定后,里德便请她到家里,坐定之后,奥罗拉拿出了所画的墓图,里德说:“老师请明言。”她说:“地理之秘诀,古代说形势,近代说星辰,今人只知说势,其次说星与形。山川古今不改,我所见不同,发现山川之秘,如狐首青鸟。以形势查性情,以性情察生气,此为《葬经》之说。以地下山形,合天上星象,以人间庶物,伏山川变形,逐类推求,随形模样,皆格物以明理、致知,我参悟千山性情,总归一贯机窍……”奥罗拉老师说了番《葬经》《阴宅》的形势星辰之说后,便转入了正题。 里德虽然似懂非懂,可还听得很认真。她继续说道:“吾观孙家山,其龙穴在老君山与大雪山间,凡贵地,必有龙穴,选殡地必先选龙穴,龙短者多为山脚漏落,局又窒塞,决无大贵。《地理》书云:明朝不如暗拱,盖百里之来龙有百里之局势,千里之来龙有千里之局势,各随龙穴的力量,因有暗拱。孙家山峰环暗拱,山峦重叠,三峰对中,两峰对空,乃坐下真龙之势。各山势大小远近相趁,虎踞龙盘,左辅右弼有天门地户,其前后天孤天角,谓之金吾执法。其天关地轴,拱卫紫垣,实在是个千里难寻的好穴处。”里德听了,大喜。 她又说:“我今已说破天机,龙穴已动,您当在老君山、大雪山之间盖一亭,谓之‘浩气亭’,可将龙镇住。待令尊万年之后于此安然,能保您家福寿绵长。”里德听了更喜。 数日后,里德以寻览孙家山名胜为由登山,自仙人洞西侧爬上层岗,远眺天阙,见奥罗拉所示之处,山川之胜,林壑之美,他处无法相比。 又见此处既高于老君山,又低于大雪山。东为仙人洞,西为黄花岗十八学士峰,下为 “忠烈碑”------万相台国际主义军阵亡将士纪念碑,四周环境幽雅,悦人心目。 里德遂令工匠就岩下开石筑亭,名为以壮观瞻,实为按奥罗拉所嘱。修亭之款,出自里德贪墨所得。 亭子图纸由里德帮助过的一家工程公司设计,共绘制了5种式样。里德请奥罗拉老师选定,她选定了其中第三种式样------此亭为方形,重檐飞角,顶覆琉璃瓦,画梁彩栋。 式样选定之后,便动工修建。其亭以巴峡花岗石为底座,钢筋混凝土结构,富丽庄严。 翌年,开普勒36b行星纪元1900年立春,工程告竣。里德看了,很是高兴,命名为 “浩气亭”,并亲笔题写亭名。这3个字用锱金阴刻于亭正面横眉上。两旁抱柱联亦为里德亲笔所写,为蓝底、黄边、金字。 联文为:“浩气远联忠烈碑,仙雾笼罩学士峰。”亭后砌有花岗石挡土墙,墙中央竖有碑刻,碑文是由里德亲自撰写的《浩气亭记》……